“谷凝珀!”
颜子涵惊叫,她居然难得知道。
倘使你们还记得颜子涵曾追着李拓进过诸梦楼的话,对化身为说书先生的秦凡多少会有些印象,掩饰一方面是为了瞒住身份,一方面却也因为腹中确有数不清的故事想要说与天下。
那日,他受王妈妈之邀,在诸梦楼的圆胡台上徐徐道尽了“霓裳六壁”里的六位姑娘。(详见第二十章)
颜子涵犹记得他是灌了一口酒后,才豪气干云地道:“浣纱之后,便是凝珀。女帝之后,若还要在大荒挑一位女中英侠,必定是谷凝珀了……”
她回想的同时偷眼悄悄打量。
剑眉星目果然不假,就算面妆素寡,也动人异常。
粗朴、爽利的谷凝珀带着徒弟来来回回地敲打,直将四个蒙面人和马连都抡得鼻青脸肿,才放他们远逃。
只苦了那个蓝穗蒙面人,半个身子依旧冻在江下。
虽然颜子涵与她处在不同立场,心中却是生起佩服的。
毕竟一个女子硬挑起一脉宗流,其中的艰辛困难,又有谁人知道?
玄门与渊冥最大规模的殴戮发生在五十年前,彼时玄门万流齐出,渊冥也圣教聚首,旷日持久的一战杀得天昏地暗,双方死在其中的人数,至少千千万万。
渊冥众教折损一半,只得摒弃彼此嫌隙,归入湮离教派。
玄门亦是死伤凄惨,彼时势头最盛的抱雪流,门下高手几乎死干,即便尚存,也各有缺残,衰败几乎是必然。
风雨飘摇的时局持续十数年也难断。
终究,在经历了勉强七重玄的沈识图和郁郁不得志的江平山后,这份重现往日荣光的重担竟让一个十一二女孩扛起来。
而那女孩一扛就是二十数载,为抱雪流里的弟子抵挡所有奚落冷然,将摇摇欲坠的抱雪流往歧途拖了回来。
自然是谷凝珀!
谷凝珀蛮狠的眼眸又向君不羡和颜子涵一瞪,道:“看什么看?”
颜子涵搓了搓肩膀,显是寒冷,软声求饶道:“还请谷宗主收了你的神通吧。”
谷凝珀用鼻子哼了哼,瞧她长得绝俏可爱,君不羡又无甚杀机环缠,始才把细剑插回绑在大腿的剑鞘,继而钻入膨大的飞花琉璃束中,柔荑抚灭四朵冰花,束腰停止旋转,陡然收缩,重新紧合在腰肢上。
圆融虽收,可江水却并不是倏尔间就能融化得开,只得等待晌午阳光的照耀温暖。
扁舟太小,谷凝珀腿脚伸不开,于是一把揪住少年的耳朵,却是坐到乌篷船里了。
颜子涵陪在一块,瞧着谷凝珀的数落和少年的“哎哟”大叫,掩嘴偷笑。
谷凝珀指尖使力,没好气道:“我是不是同你说过了,途中会遇上刺杀?”
少年痛得大叫:“我错了,师傅。哎哟,我错了。”
只听他的嘶嚎,你绝不会想到半炷香前,他还因为使出一记死剑而折损了精气,甚至差点死于窒息!
抱雪流宗主拎着他的耳朵疾晃:“我是不是同你说过了,不许擅自出发。怎么,不想和我一块?”
少年捧着师傅的手腕,痛道:“哎哟,哎哟,我就是觉得师傅拖拖拉拉,怕会迟慢。”
颜子涵插嘴道:“女子迟慢一点,男人稍候一些,岂非是天经地义。”
她的话令谷凝珀耳顺,立刻笑眼向她看来,还应和道:“就是。”
可即便少年仍被揪住耳朵,也断然摇头,固执道:“我必须赶在明天见他,早一天、晚一天都不算。”
颜子涵奇怪道:“为什么?”
少年悄然一默,过了一会儿,才道:“因为人的生日只有一天,祭日也一样。”
六月三十的这一天,少年已经等待四年。
知道真相的颜子涵当然不好再说话,倒是谷凝珀松开他的耳朵,又朝他的后脑勺直呼了一巴掌。
谷凝珀语带责怪道:“就是你这样的死脑筋,才教狄家人轻易埋伏上,倘使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已经连性命也丢掉!”
少年道:“就算果真没命,我也得赶在穆大叔祭日当天去的。”
谷凝珀眼眉陡然冷厉,随即站甚,一脚把少年踢撞到了乌篷璧上。
颜子涵吓得激灵,跟着就听谷凝珀冷声道:“谁允许你不顾性命了!按照玄门规矩,绝不收容超过八岁的子弟,我是藐视了规矩收下的你,可曾想过我遭到了多少非议?”
知道师傅属实生气的少年,即便疼痛不已,也得噤声不语。
谷凝珀凝盯着他,道:“虽然的确答应了穆雨时的求请,可我并非是因为私情而破坏规矩收容下你。一方面因为你是那死剑唯一的传人,一方面也是打心底对你有诸多期许。小寒,师傅的天份只到这里,要重振抱雪流,必须靠你。”
她目光灼热。
少年看得见她目光里的汹涌。
他蓦地答应道:“师傅,我一定打赢剑神,并且撑起抱雪流。”
谷凝珀点点头,道:“在你做到以前,无论如何,都不许死。”
少年道:“好。”
然后,谷凝珀出人意表地又踹了一脚,踢得少年痛苦跪倒。
她还在气恼:“教你不等我。”
少年好不容易把脑袋搁回桌案上,苦道:“跟着师傅势必迟到,恕我不明了,师傅分明每年都去扫墓,至少说明心中是有穆大叔的,干么偏偏迟到?您在别的事上并不这样。”
谷凝珀一阵心虚,强词夺理道:“我就要在看他这件事情上迟到,怎么样!”
颜子涵竖起大拇指,赞许道:“姐姐遵从本心,有性格。”
谷凝珀被她夸得恍然,道:“是吧?我也这么想。”
这么一来,就更对颜子涵欢喜了,拉着她开始女人间的叽叽喳喳,从水粉胭脂聊到绫罗绸缎,半个时辰都不用,已经分外熟络,再不管自己的傻徒弟了。
颜子涵这才知道谷凝珀哪里是钟情轻妆淡抹,只是所有的心力都在放在抱雪流里,没时间顾及。
她对谷凝珀心疼不已,便自告奋勇要为她画眉添妆。
谷凝珀本是想拒绝的,只是等待江水融冰确也无事做,瞧着颜子涵妆容其实甚喜,始才点头应许。
得了令的颜子涵立刻寻觅自己的胭脂、眉笔,谷凝珀满怀期待地向她看去,忽而,瞳孔一紧。
谷凝珀奇道:“等一下。”
颜子涵疑惑地回身相望。
谷凝珀指了指地上,道:“可是李拓躺在那里?”
颜子涵诧讶道:“姐姐认识他?”
谷凝珀点头道:“半年前在青花楼有过一面之缘,他怎么了?”
于是取得眉笔的颜子涵一边为她化妆,一边讲述了一路上的遭遇,只是悄悄把与驭灵一脉相干的事情隐去。
听得少年嘴巴拢不上,谷凝珀也惊愕不已:“他差点被睚眦将神识夺取?”
颜子涵道:“嗯。”
又一阵闲叙后,浓妆化好。
谷凝珀对镜一照,初见自己桃腮杏面、灼灼其华的模样,心花怒放,挽住颜子涵道:“好妹子果真心灵手巧。”
颜子涵莞尔道:“姐姐喜欢就好。”
谷凝珀笑道:“既然妹子为我梳妆,我也得投桃报李,帮妹子一个忙。”
忽然起身,来到李拓身旁,凝神运气,启指按在李拓眉心上。旋踵,气韵缓缓渡入李拓脑海,激得那一片清明神识在黑暗中剧烈挣扎。
半炷香后,颜子涵只见李拓的睫毛幽微颤晃了。
这可是十数个时辰以来的第一次。
颜子涵喜不自禁地抱住谷凝珀,在她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面容见汗的谷凝珀灿烂一笑,道:“妹子喜欢他?”
颜子涵闻言先是一愕,竟不知为何脸红,赶紧摇头否认道:“他舍身救我,人家感激罢了。”
谷凝珀失笑道:“丫头却不是个敢爱敢恨的性子。”
跟着,她又看向少年,道:“小寒,记住他。”
少年道:“啊?”
谷凝珀道:“你穆大叔创剑之初,委实从他师傅那儿受到许多启发,所以终有一日,你的“严冬一凛、天地寒杀”要和他的“几时月影弄华堂”较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