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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风花三百篇全文阅读

作者:对山居     雪月风花三百篇txt下载     雪月风花三百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六篇 世途经济

    从前有个跟我同学但长一辈的远房亲戚,常来我家“玩”,跟母亲大姐长大姐短聊得火热,提到我不叫名字,口口声声称“外甥女儿”。当着母亲这样亲热,到了学校从不理我,同班三年,我们几乎没交谈过。

    跟她同样远近的亲戚还有一家,几个舅舅都是体力劳动者,破衣烂衫,粗手粗脚。我喜欢他们。母亲怪我没眼光,常说让我跟“老姨”多学学,“看看人家是咋为人处世的”。我要忍不住嗤之以鼻,就被母亲痛骂:“就你那样还瞧不起人家”。

    真佩服小时候的自己,直觉敏锐、爱憎分明。

    后来母亲退休,“老姨”也跟着母亲的黄金时代一起消失不见了。前些年回乡,听说她混得风生水起,小城的商界名人,同学里的“大姐大”,见识过她十几岁时的能力,倒也不意外。本来她辉煌她的,我流浪我的,各不相扰挺好,不知她从哪里找到我的电话,打过来说要一起聚聚。

    说来好笑,听到她的声音,我瞬间返老还童,不仅把卡耐基教的人际交往技巧忘了,连基本的教养礼貌也一并清零,一句客套话都没有地拒绝了她。当时身边还坐着个朋友,以为非被教训幼稚不可,谁知人家含笑点头,跟林妹妹一样似有赞叹之意。

    跟母亲说起,母亲半晌无言,后来嘀咕了一句都好些年没见她了。母亲早就认老服输接受了我的冥顽不化,我也彻底放弃了在不能断绝的关系里整明白是非曲直的可能。母女俩都觉得犯不上为个不相干的人闹别扭。

    一直不理解的是,虚伪造作被当一门高深的学问推崇;明明丑态百出的表演,为什么掌声还经久不息呢?

第二百八十七篇 五音不全

    非常年轻时,一个朋友说:“生活是一首歌,可惜我五音不全。”佩服她说这话无所谓的态度,我被母亲定性为五音不全,一直惴惴不安,觉得那是个短处,遮掩着还来不及,哪有勇气公之于众?五音不全偏爱唱歌,背着人哼。

    婚后奶奶婆婆听到我边刷锅边唱,说:“你唱地真好听,俺们人都不会唱。”自从听她自述生存技巧“绝不可以说媳妇一句”,我就不太信她,何况前不久不识字的她刚夸过我的楷书比某人的草书好。对好话毫无抵抗力的我给她的评语打个折扣,她说的好,大约是我能发出讲话之外的声音来。

    我真正的知音是小猫。母亲说她唱歌不走调,我称她为家里的小百灵鸟,感叹没被我五音不全的基因拖累。小猫说:“你没有五音不全,就是没受过训练,每一句的音高不一致。”知道她不会恭维,更不屑讨好,我还是半信半疑。自己知道,哼歌的时候不算,一旦要认真唱,总感觉失控,每个音符的位置都无法确定。

    有一阵相当压抑,借唱歌深呼吸,唱到喉咙痛,还意犹未尽,想用无形的声音对抗现实的冷硬,于是总插着耳机,一个人百转千回。听了几个月,有几首歌的音符不再乱跳,走过街心花园,自觉对举着麦克风陶醉的那位有鄙视的资格了。

    原来所谓的“五音不全”,只是听得少,不真会,唱的时候加进了很多创作的成分。

    应小猫要求画美人,那是从小不注意听讲,在书页边练就的本领,小猫视为绝技,一度鼓励我以此为生。人不管作多大妖,中心都是求认可,她这么一说,我心满意足,更加不思进取。

    那个美人画的时候自觉手法不复当年的娴熟,每个线条都小心翼翼,好在外面看还不算失水准。发到群里炫耀,表哥大加赞赏,预言如果用心钻研定能成名成家。我很感动,但根本不信。年纪大点的好处,就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母亲看了,惊讶道:“这是你画的?”我打算找个机会,再给她展示下我“五音不全”的歌喉。

第二百八十八篇 良辰美景奈何天

    早起外面割草机疯狂地响,忍受着噪音却闻不到青草的香味,只好关上窗户,连清晨的凉风都享受不到了。

    有一阵心乱,受不了麻雀们在窗台上为争食斗殴,久已不添食水,此时草已结籽,想来它们的生计无忧。麻雀比人洒脱,此处无可留恋,飞去别处就是,剩下密匝匝铁条后面的人倍加无聊。形容门前冷落说门可罗雀,现在却是一只雀都无。到处人声鼎沸不得清净,却连说句真话都找不到对象,现代人比丛林里的人孤独。

    冰箱唱了空城计,不想出去,昨天网上下了单,刚刚打选衣帽齐整,等快递员上门。天天纠结,在享受日常琐事简单的同时,痛惜消耗的时间,一边痛惜,又一边嘲笑自己,正该做这些事的平常人,偏要给自己加一重珍惜光阴的枷锁,安静地看着时光流逝多好,何必弄得自己惶惶然。越这么想,就越惊慌失措,考试即将结束,题还没有答完,手抖笔颤,急得字都写不出来了,这个年纪就是那个时刻。少壮不努力,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还没到徒伤悲的时候。

    谁的人生都是一场马拉松,有的人能早早歇,有的人就注定要跑到最后。

    还能跑,已经十分幸福。

    楼缝隙里一块湛蓝的天,苍翠的西山上大团白云正飞越而过,几本书在沙发上床头边排队等着,长篇悠长又有力的节奏被一点点从眼前的短促紧凑里分离出来。

    时光有限,也来日方长。

第二百八十九篇 倒塌的垡子墙

    垡子,东北黑土地挖出来的方正的土块,里面含有大量植物的腐叶根须,较一般的土块轻。用垡子垒的墙,敦厚的黑,蓬松的质感,柔和的棱角,没红砖水泥结实,也没六亲不认的冷硬,矗立着延伸着,是威严的拦挡,倒下去,尘归尘土归土,不留痕迹。

    见过的最长的垡子墙就在离我家不到一百米的地方,里面一根红砖的方烟囱正对着胡同入口,教亲朋好友认路,总拿烟囱当地标,“正对着烟囱的胡同拐进来就是”。垡子块大,垒的墙也高,孩子的眼里,那就是世界的边了,想不到墙里有什么。

    那是个工厂,有两扇气派的大铁门,早晨两个人一边一个倾斜着身体哗啦啦推开,一天里马车、卡车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傍晚下班时间堪称壮观,大股人流蜂拥而出,潮水般向各个方向流去。

    那个阶段,曾跟个小伙伴进去找她爸拿钥匙,胆突突过了门卫,经过轰轰响的一排排厂房,走进一眼望不到头满是机油味的车间,数不清多少机床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地上大堆的钢丝铁屑,还有镂空纱般的铁板,新鲜光亮。附近好多人家密匝匝插在墙头当护栏,时间长了上面生满暗红的铁锈。

    再进那个大院,就不是走大门了。不知什么时候高大的垡子墙塌了一块,附近要栽花的人,你搬一块他搬一块,墙洞越来越大,里面荒草萋萋。后来,大门无人把守,抄近路的人在荒草中踩出一条小路。

    一天午后,顺着小路走进去,两旁蒿草间蜻蜓蝴蝶乱飞,一排排厂房门窗都不见了,黑洞似的怕人,加快脚步往大门的方向走,空阔的场地上一块块匍匐的马齿苋、车前草中间,一大丛盛开的金雀花。

    后来,垡子墙消失了,连个黑土印儿都没留下。

第二百九十篇 逼疯画家

    睡到半夜两点醒了,手机闪着,是小猫。一边告诫自己不要看,一边伸手打开。她在空间内发了张风景画,原来的导师,一位标准绅士,评价竟然用了一句口语感叹词开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小猫正飘,说是时候给我画肖像了。我忙提要求:要一张《蒙娜丽莎》的《画家的母亲》。她狡辩说这俩人根本不是一个风格,我退而求其次,说蒙娜丽莎就行,反正我都注定是画家的母亲了。她指责我要求太高,说什么画画的不敢画肖像都是我这样的人闹的。

    我只好再退一步,说按我的要求画算了,只要表现出我的天真无邪、深情悲悯和能见人所未见就可以了。小猫说:“太艰难了,要不咱们还是谈谈像蒙娜丽莎吧。”

    我认为她被我逼疯了,连蒙娜丽莎都敢答应,就果断接着睡觉去了。

    木心说有个天才儿子的母亲必定受苦,我认为有个志大才疏的妈只好啼笑皆非。当然我不止说,也行动。为了小猫,我做了很多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现在也还在努力。只要她需要,再不愿演戏,我也肯粉墨登场,还无怨无悔那种。

    现在人们似乎都认可人生的意义需要人为去赋予,我给自己选了个最原始的:做某些人的食物,让他们品味、咀嚼并且干干净净地消化掉。小猫是最大的受益人,也是最直接的回馈者。她的理解就是吸收,转化就是传承。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比单纯基因的延续高级。

    并不真想被挂在墙上永恒微笑,那些膜拜的目光成分不够单纯。只想用近乎无知的狂妄,推开挡在小猫面前的胆怯。

    能不能是一码事,是不是被吓倒是另一码事。

    祝福每个有梦想的年轻人。

第二百九十一篇 隔着一座山

    窗外小山的后面,是占地三十三万亩的水库。山上的树蓊蓊郁郁是水的滋养,空气里满是水的味道,跟那片水的距离,据说是两公里。坐小绿吧两站地,就是水库管理处的大门,迎着大门就是仿佛高到半天的水库大坝。

    据说在某个时间点之前,人们是可以在大坝上散步的。我没赶上那个好时候。如果不甘心望着眼前的山,脑子里同步回放网上一碧万顷的画面,就走一段路,趴在密密匝匝的铁丝网上探监似的看一会儿。临走的时候把手机摄像头绕开网眼,拍一张照片分享给关注我行踪的人。

    隔着一座山,看不到那片水。

    近日咽炎发作去药店买蒲地蓝,女店员让看塑封好的一片纸,冷冷地说七十二小时之内去做检测。反感她颐指气使的态度,也不愿无缘无故占用资源,回家用沉重的压花玻璃壶泡菊花蒲公英茶。捧着茶杯跟小猫发牢骚:说是为了救我的命,不许我治咽炎。小猫顾不上说这个,她遇到了大事,昨天放了校长鸽子。

    开学伊始,被她称为“BJ大爷”的教授道格拉斯对小猫说,这学期他的目标有两个:一个是让小猫多吃蔬菜,另一个是让她走出去社交。小猫的成长过程中总有人跑出来自愿冒充家长。道格拉斯给她讲肌肉的构造,讲到一处薄弱的地方,就告诉她如果有人攻击她,她就可以打那个部位。他有个大小猫三岁的女儿。小猫本不想跟校长吃午饭,道格拉斯下命令道:“必须去。”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把吃饭的时间记错了。校长那边开饭时,师徒两个正对坐在餐馆里,热火朝天地分析吃饭的时候校长会说什么,不知道正在放校长鸽子。

    “我发邮件道歉了。”小猫说:“校长不会跟我计较的。”惹了祸的师徒两个肯定互相安慰过了。

    刚刚小猫发了个尴尬的表情,说她画得顺手正在飘,道格拉斯跑到她的画室把她所有的得意之作逐一批评了一番,最后告诉她他从十二岁开始画画,领悟的自然多,“你做不到很正常,但是要有这个意识。”他的每一个建议,小猫都会用作品反馈,所以这时候还待在画室里。

    穿过《京东梦华录》耀眼的繁荣和欧洲中世纪漫长的黑暗,我能清晰地看见道格拉斯庞大的身躯和飞扬卷曲的满头灰发,无需借助存在脑子里的任何图片。

    隔着数不尽的千山万水。

第二百九十二篇 上帝待我不薄

    大略知道佛是怎么回事,欣赏他智慧的同时,不能接受那份淡然。不悲不喜,总该在悲喜之后。前几天为了解上帝看《旧约》,想象中上帝的形象毁了大半,那些征战、灭族、交易,跟希腊诸神一样的所做所为,全是人的影子。满心疑问问百度,说是《旧约》大部分是以色列的历史,于是释然,这个上帝,不是我的上帝。

    懒得再去探究别人造好的上帝。宗教说到底是人的宗教。出于对广袤世界的敬畏、对所得的感恩、对未知的恐惧还有最诚挚热烈的爱的寄托,需要上帝,就自己造一个,总比寄人篱下的好。

    上帝当然是造物,人所能认知和不能认知的都是他创造的。他从不怕他的作品吃了智慧树的果子跟他一样聪明,因此也就不会把亚当和夏娃赶出伊甸园。世间无论在哪里,只要有两颗真诚相爱的心,那里就是伊甸园。

    他创造了规则,但从不剥夺任何权利,一粒尘埃要成为坚硬的钻石也有机会。他很公正,一点努力就给一点回报,一个错误就对应一个惩罚,不多也不少。他看着弱小的人类苦思冥想寻找真理,时而伸手帮他们一下。

    上帝必定是和善的、有求必应的。一个绝望的人为什么夜不成眠?那就是上帝给他时间找一条出路。

    上帝也常常给人意外的惊喜。比如现在,不远处刀兵相见,窗外春寒料峭,身边烦扰嘈杂,我还能安然坐在这里,一字一句把胡思乱想敲在屏幕上。

    上帝待我不薄。

第二百九十三篇 日与夜

    假期在村里,从田野散步到集市,带一把粗壮的嫩芹菜回来。坐在厨房里摘芹菜,满手满屋芹菜香,叶子焯软尽量挤去水分加好酱油做小菜配清粥,梗撕掉筋跟腊肠爆炒。饭后,南窗的阳光直铺到房门口,抱一摞书躲在茶花的阴影里翻,总不能专心。

    茶花花苞比昨天似乎大了不少,还无法估算多久能开;绿叶樱花淡绿、雪白、淡粉堆叠,枝上花团锦簇,花盆里里外外满是落花。那一只只半透明轻巧的纱笼,不舍得扔掉,单把变色的捡走,还未捡完又忙着去看红色那株。

    上次回来那棵三角梅寥寥几片叶子的枯枝上才有两三簇暗红的花苞,现在已爆成红艳地一大蓬,早开的几朵已转成浓粉。以后花心里开出小白花,颜色会渐变为淡粉。开花的过程像慢放的仙女变身,隔一段没见,换了个人。

    看花的间隙翻书,也是不知道看哪一本才好。正看苏格拉底长篇大套跟人辩论,又惦记古文的精美,翻开的书倒扣旁边,又贪心地打开另一本,如蜻蜓点水、蜜蜂采蜜。读了没几句,只说睡一小会儿,再睁开眼,远山笼罩着一片橘红的光晕,日落都错过了!

    夜里半梦半醒,手无论怎么放,都能触到硬硬的书脊,于是闭着眼睛一本一本往床角摞,手终于有地方放了,人也清醒了,起身去浴室,鹤望兰静立床边,如巨型护卫。

    从浴室的小窗望出去,星斗满天。忽生错觉,以为那些遥远的星球中有一个是故乡,灿烂的星光是守护的眼睛,等着流落在外的人完成使命回去。

第二百九十四篇 幸福树

    不知道幸福树这名字的缘起,也不想去查,如同一个人不想去追究他为什么被带来这个世界,放纵的结果和爱情的结晶都一样,已经既成事实的存在,最紧要的是急需个存续下去的理由。幸福树枝叶纷披、懒散随意,远看眉开眼笑,倒是很有点莫名其妙地喜气洋洋。

    幸福的第一要义就是有足够的空间生长。幸福树长得太快直冲天花板,为给它生长空间而砍掉了它的头,荒唐的逻辑缓解了资源有限的压力。幸福树顽强抵抗,每次回村,它都高擎着新芽抗议。

    新芽长得太匆忙,枝细叶稀,耀武扬威地伸展更放大了先天不足。不想要一棵爬藤般的幸福树,于是一次又一次掐掉新枝,逼迫它夯实基础。

    经过几次惨烈地被修理,幸福树主干变粗,树冠也丰满起来,看着它越来越幸福的外表,总不能忽略它满肚子无以言表的沧桑。如果不剪,它碰到天花板会不会低头弯腰长成另一种风景?无法想象。无可辩驳的是它失去了生长的自由,被无情地塑造,幸福树骨子里已不复幸福。

    人们赞叹我有一棵理想的树,没人理会幸福树的创痛,世人对握有生杀予夺的族群一贯过分宽容。

    剪掉了一枝,幸福树发出了两枝,剪掉两枝,幸福树发出了四枝,处境越艰难,活下去的愿望越强烈。幸福树的理直气壮使人讶异,它坚定地认为在这个纷繁复杂秀木林立的世间该有它一席之地。

第二百九十五篇 醉笑陪君三万场

    朋友当着许多人,总代我解释:她不喝酒。看她的面子我取得特权,可以用茶、酸梅汁等代酒,最奇怪的一次,是用黄瓜和各种蔬菜泡的水。

    有劝酒可能的都是久未谋面的熟人。

    聚会的时间约下了,心里疑惑:几年甚至十几年没见的一群人,放下手里的事情跑过来,久在异乡冷清惯了的我既受宠若惊又有点莫名其妙。

    跟朋友打探:他们是碍于面子才来的还是真的想见我呢?她对这怪癖早已习惯,肯定地说是真心想见,怕不信,又列举人家背地里怎么跟她打听,“都怀疑不是你没回来,而是我瞒着他们”,说着委屈起来,命令道:“不行,你必须去。”

    去了欢声笑语闹上一阵,她全场张罗得满脸疲惫,我还在心里遗憾好容易聚一起,一句正经话都没有说到,杀掉了一晚上的时间。多年只讲效率,浮光掠影地过几天慢生活,只顾心急,完全享受不到悠游的乐趣。

    在外面,什么事没有约着见面,是极端奢侈的事。那么个大城,路上来回跑三个小时,见面一小时,话题匆忙的支离破碎,不如网上从容。最好的朋友,一年筹划几次,也未必真能见。人人都忙。

    有人偷偷跟朋友打听:“她真不喝酒么?”得到肯定的回答,又纳闷:“那生意怎么做?”他们尚有余力好奇,我满心里只想着自己。对他们而言,故人相见就是全部,就是完成,无需再加上一重意义。

    我总是后知后觉,又总是满怀歉意。

    背地里聊喝酒,朋友怂恿道:“你醉一次试试。”

    我说不用真醉都猜得到,喝得正好有点晕,喝多了恶心,第二天头疼。她愕然看着我。她不怀疑我隐藏醉酒史,只惊讶我说得准确。我很得意。随后就发现了自己的好笑,没真正醉过,纸上谈酒有什么好得意呢?

    从前以为自己已相当坦率真实,无需等到酒后才吐真言。现在有点怀疑,或许还有不为己知的一面也不好说。

    多数人都不是自己以为的样子。

    幸好在有的人面前,我是不怕现原形的。找个机会,把清醒放一边,大醉一场,哭也罢,笑也罢,闹也罢,也尝尝酒醉的滋味。

第二百九十六篇 心安静的时候

    心是一座有魔法的房子,心安静的时候,全世界也就安静了。

    这安静并非未经侵扰的空无一物,也不是有意为之的无欲无求,那是喧嚣后的沉稳,是热情经过的清醒,是对繁华微笑一瞥后的轻快转身,是在地动山摇的风声雨声里坐下来,自顾喝一杯茶。

    无事在房间寻寻觅觅,找到些香薰蜡烛,想着有机会淘一只香薰炉。擦玄关隔架上的摆设,有个老式的马灯,顶上有开孔,原来是个香薰炉,放在那里好多年,竟然不知道。插上蜡烛,才想到厨房都是电器,没有明火。只好等时机买火柴。心中灯已点亮,眼前没什么好着急的。

    打扫好自己的房子,又去打扫熊爸妈羊妹妹的家。那是放在柜子上的一座红顶别墅,小猫十八岁时的儿童节礼物。当时我靠边站在玩具店过道里,她挤在一群小孩子中间在货架上乱翻,一个小孩子从她胳膊底下钻到她前面,她往后让了让,举头四顾,跑过来把头抵在我肩上:“他们都那么小!”随后又转身挤进去,抢了那“别墅”出来。

    到家组装,才发现只有房子,没有包装上那些可爱的玩偶,没时间再去商场,我从网上给她选了几只玩偶:熊爸爸熊妈妈是家长代表,家长必须强、有力;羊妹妹是大女儿,穿着花裙子坐在钢琴边,让音乐时时在家里流淌;刺猬宝宝是家里的小婴儿,盖着碎花被睡在小床上,床边的窗户上垂着纱帘,猫妹妹守在旁边;客厅里一对胖胖的夫妇和他们的一对同样胖胖的儿女是受欢迎的客人;厨房的餐桌边坐着个用餐的牛仔,他路过这里,得到了主人热情的款待。

    用一块细绒布给玩偶们擦头发,擦他们的餐桌、小窗子、红色的房顶、房前的栏杆和绿草坪,羡慕他们的大房子,也羡慕他们的安稳,但不想过他们的日子。

    生命还是跌宕起伏得好。大喜大悲、锤心刺骨之后那安静,就像天堂。

第二百九十七篇 你和你的皮囊

    有没有那样的时候,你想跟谁依偎在一起,不是那件事的前奏,也不是那件事的尾声。你甚至不在乎那个人的老少妍媸性别,只要在活得了无生趣时,想到那个人,能多个支撑。他还在这里,我不舍得离场。

    出生伊始,从有意识地把手伸向别人就开始找那个人。扑来扑去,对面的人或者装作没看见闪开,或者毫不留情地把你推开。更恶劣地是把你抱在怀里,让你做他的玩偶,想他所想,爱他所爱,变成他的一部分,不是两个人,不是复数的你们我们,只是他,只有他,只剩他。

    绝望的你只好得过且过,喝只醉几秒的酒,享受半刻钟的温存,装着看不见同伴的心猿意马,勉力让自己相信,思念的人也必定思念着你。你以为活得行云流水。行云流水终将散尽,怎么跑、跑到哪里也抖不落满身的孤清。

    你开始怜惜自己。只有自己最可靠。你留意饮食睡眠,用宝贵的光阴锻炼,每晚清洁每一寸肌肤。你洗着皮囊,以为洗的是你自己,洗到皮囊也开始背叛你。

    不知不觉,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

    原来,那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你也并不是你。

    从笨拙地运用手眼试此生此世的新装,到热情流溢于皮囊之外满世界跑,再到蜷缩于皮囊之内冷眼看着那些兴冲冲的人们,皮囊面对绝境,灵魂安静地等待新生。

    褪去覆盖在灵魂之外的一切,美貌、荣华诸如此类,剩下的才是你自己。

    Ta饱满充盈,或者,空空荡荡。

第二百九十八篇 关心粮食和蔬菜

    捧着半满的杯,庆幸种种奇遇带来的幸福的同时,贪心地想要幸福再多一点。生而为人,最易得的乐趣是吃,最沉重的拖累也是吃,金银财宝可以不放在眼里,粮食蔬菜不敢轻视。

    头天晚上听说碳水有好坏,第二天就觉得精米细面无法忍受,忙忙下单买糙米杂粮。纯用糙米做饭,硬扎扎无法下咽,才想到营养的补充应该细水长流,不能急功近利。

    计划把糙米饭煮粥,家人说饭不好吃粥也不可能好吃。姑且一试,嫩滑之外糙米的外皮带给牙齿轻微的抵抗,每一口都提醒着成分的丰富。家人说没想到是这样。

    其实真大可不必为任何一个判断失误在意。人就是个不断犯错误的动物。有时候像是走在极其正确的路上,换个角度看,也许已经错到荒唐了。

    买了一把鲜嫩的紫菜苔,带几朵黄花和许多花苞。照例发图片给母亲,她说总看见没试过。从小到大都看她为做饭犯愁。她既不回顾过去,也不展望未来,只活在当下,当下就是:菜的种类太多,不知道吃什么。炒好再发图片,母亲说看颜色就不能好吃。

    看过一张甘蔗促销的照片,人手一支长杆,非常好笑。从没吃过甘蔗,打算试试。店家承诺买甘蔗送刀,甘蔗来了,没有刀。知道不可能补发,还是去跟店家抱怨,这些大棒子让我怎么办呢?他建议用菜刀。

    好容易把菜刀劈进皮里,在案板上一墩,怕动静太大楼下反感,力度不大,刀斜劈出来直接落到扶住甘蔗的手背上,幸好刀不快,只留下一道白印。吓得丢下刀和甘蔗从厨房跑出来,好好的砍了自己一刀,太可怕了。

    现在那堆紫色的粗棒子还在菜筐里东倒西歪,不知道拿它们怎么办。计划中的竹蔗马蹄水怕是要泡汤了。

第二百九十九篇 无处不相逢

    早起坐在窗前的书桌旁,总要对着窗外望好久。蓝天下小山上的树一棵棵都看得清清楚楚,山脚下红顶白房子下面的大路,时而有绿色的大巴驶过,能带人走出去,也能带人回来。从路上下来,白色的石级和淡灰的坡路旁,都是石墙,墙上面的路旁是桃花杂着松柏,墙下大丛翠竹旁边也是松柏。

    阳光下,石墙松柏翠竹一片祥和。一个人走上石级,上了四五级之后,忽然拔腿飞奔。隔了冷冷的窗玻璃,都能感到他心中的轻快、雀跃。蓝天之下树木之间,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昨天也是,阳光下迎面来个红帽子红衣服的老太太,圆圆的脸,眼角眉梢嘴角都盛着可称永恒的笑,由远而近,再擦肩而过,脸上的笑容始终如一,不由想起佛的脸。不自觉地跟着她笑,强按捺住打招呼的冲动。两个小时的散步,给那笑笼罩着,日影西斜暮色渐浓时,也没感到平日压不住的凄凉。

    从前真是蠢得可怜,满世界奔忙着找风景,不知道只要老老实实站在树下,风景自会有。万物生发、绵绵不绝,叶落重生、花落重开,诚心诚意地等,难忘的自会重来,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在某个特定的时刻,翩翩落到面前。

    没有什么是不想失去所能失去的,也没有任何一心向往的会不再来。

    每个人都不是一颗孤单的星星,而是由星星组成的光团,彼此映照、彼此守护。我们无法一一指明灵魂的成分,甚至也辨不清都是谁的光合成了生命奇异的光彩,能确定的是:想往的如果不在这里,就正在赶来的路上。

    美吸引着美,爱生出爱,同质同源的你我,无处不相逢。

第三百篇 看着没什么钱

    读《日日杂记》,才看了几页就发现一个搞笑的地方,在街上公园里看到的人,作者常评价那人“看着没什么钱”。作者夫妻一有机会就离开大都市,花四五个小时跑到路山里躲清静,有没有钱这件事自然是入不了他们法眼,这么说应该是一种对人的体恤,一种世俗角度的关爱。

    几年前,弟弟患腿疾带他就医,请了个护工叫老田。也没问过年龄,老田见我就一口一个“老妹儿”地叫。这个称号小时候听过,不是自家兄弟姐妹,这么叫有点尴尬,像街头小流氓调戏过路女孩。

    老田可没那么多想法,一起坐在病房里,他打量下我的衣服,说:“老妹儿我说你别生气啊,就你这衣服我老婆都不带穿的。”接着是一套关于什么小衫儿、韩版的描述,我竟没听懂。然后又问:“老妹儿,你一年挣多少万儿?”我瞠目结舌不知咋回答。老田再问:“能有个三四百万儿?”这个答案我知道,忙说没有。“那你挣太少了。”我好奇心起,问他:“你一年挣多少万儿呢?”他掰着手指七七八八算后,有点不好意思:“四个来万儿。”又解释道:“我够吃够用就完事儿。”

    刚工作时公司的老板,是第一批下海的正规军。中午一起吃饭,穿件旧T恤的老板混在衬衣雪白的员工里像个蹭饭的。众人吃完,老板收尾,要添一碗饭泡鱼汤,服务员颇为轻慢。一个同事道:“这是我们老板,有上百万资产呢!”另一个同事疑惑道:“几千万有了吧?”端着盘子倒鱼汤的老板头也不抬:“亿万,亿万。”待老板放下筷子,大家纷纷起身。服务员飞奔过来:“抱歉,先结下账。”说百万资产的同事笑道:“让你们瞎说实话,这回拿我们当骗子了。”

    此时,某贫民窟安着铁条的窗子里面,一个女人手按键盘对着电脑傻笑,看着没什么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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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风花三百篇介绍:
平淡日子里瞬间的灵光乍现,行之于笔墨,打造成一颗颗凝结着生命精华的石子。三百颗石子的珠串,供你茶余酒后、雨夜风间把玩,度消闲岁月,享清雅光阴。雪月风花三百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雪月风花三百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雪月风花三百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