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书院正式开办
一旁。
妲己听见这话,微微一怔,脑子里不由自主冒出一个念头。
“难不成这小妮子其实是个男人?”
方修看着女御医,神色变得冰冷。
女御医注意到方修脸色的变化,忙不迭的补充道:“事实上,便是男子,也不该有这种脉象。”
“你究竟想说什么?她患了什么病?怎么治?”
妲己略显焦急的催问。
女御医犹豫了一下,如实道:“恕下官直言,这位姑娘患的病,下官以前从未见过,医书中也从未提到过,因而,下官也不知道她患了什么病,该如何诊治......”
话音落下。
方修和妲己的脸色皆是一沉。
“没用的东西!朝廷花了这么多的银子,供养你们,你们连什么病都不知道!要你们有何用!”
妲己怒视女御医,没好气道。
“大人恕罪!”
女御医脸上露出不安之色,跪在了地上。
方修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下官告退!”
女御医如蒙大赦,忙不迭拎着药箱,离开了屋子。
方修坐在床榻边的板凳上,望着脸色苍白的杨玉环,不再犹豫,打开了系统商城搜寻起来。
系统商城里的商品很多,其中不乏一些治病疗伤的灵丹妙药。
只是......
这些药究竟能否治疗杨玉环,没人知道。
方修只能尽可能兑换一些看着有用的药丸。
【清毒丸:1000情绪值】
【培元丹:5000情绪值】
【养气丹:5000情绪值】
方修一口气兑换了十几种药丸,看向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去取温水来。”
“是,老爷!”
下人还是第一次见方修脸色如此难看,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的取水去了。
片刻后。
有下人拎着茶壶来到了方修的面前。
方修倒了一杯温水,坐在床榻边上,轻轻的将意识不清的小丫鬟扶起,从怀里取出刚才兑换的药丸,小心翼翼的喂她。
“再倒一些冰块!”
“是,老爷!”
下人拎起装满冰块的木桶,站在床榻边上,看着依偎在方修怀里的杨玉环,面露犹豫之色。
“愣着干什么,倒啊!”方修没好气道。
“是!”
下人听到命令,不再犹豫,咬了咬牙,将冰块倒在了杨玉环和方修的身上。
瞬间。
方修感觉全身上下一阵凉意来袭,紧接着发觉杨玉环的身子也不再像之前一样滚烫。
“相爷......”
小丫头蜷缩在方修的怀里,发出含湖不清的呢喃。
“我在。”
方修取出一枚新的药丸,柔声道:“乖,张嘴。”
“唔......”
杨玉环精致的脸蛋,蹙了蹙眉头,张开了嘴。
方修将药丸轻轻地放在她的嘴里,又柔声哄她咽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半个时辰后。
杨玉环缓缓睁开了双眼,看向方修,好看的眸子里露出一抹茫然之色,问道:“相爷,你怎么来了?”
一旁,和她平日里走得近的丫鬟道:“姐姐,老爷在你身边守了半个多时辰呢......”
杨玉环听见这话,更加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半个时辰前,姐姐你突然在院子里晕倒了,是相爷救了您......”
有丫鬟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杨玉环听完才意识到自己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要不是相爷守在她身边,她可能已经香消玉殒,一命呜呼了。
“相爷......奴家好怕......”
杨玉环蜷缩在方修的怀里,呜呜的抽噎起来。
“......”
一旁,原先还有点儿担心的妲己,见到这一幕,嘴角不由的抽动了一下。
看她这样,不用想也知道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没事了。”
方修伸手轻抚小丫头的后背,柔声哄道。
“奴家好怕再也见不到相爷......”
杨玉环窝在方修的臂弯里,一边抽噎,一边撒娇。
几名丫鬟见状,心道,怪不得人家深受老爷的喜爱,别的不说,就这娇滴滴的模样,她们压根学不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人家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要是没有这样的脸蛋,撒娇起来只会让人厌烦。
“你好好休息,这两天我哪也不去,留在府上陪你。”
方修将她揽在怀里,语气温和道。
“相爷日理万机,怎么能因为奴家留在府上呢,奴家很坚强,就算一个人也不会孤独,寂寞,更不会冷。”杨玉环娇滴滴的道。
“你够了啊!”
一旁的妲己嘴角抽动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道。
这个时候。
杨玉环才注意到妲己的存在,看见妲己的那一刻,眸子里露出一抹诧异,道:“妲己姐姐也在呢?”
妲己没好气道:“你刚才看见相爷,可不是这样!”
“妹妹头还有点儿晕,没注意到姐姐,请姐姐勿怪。”杨玉环轻声道。
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这么想,并非是茶言茶语。
可落在妲己的耳朵里,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你好好休息,别说话了。”
妲己走到床榻边坐下,看着杨玉环,道:“相爷为了救你,可是付出了不少。”
她刚才清楚的看见,方修从怀里取出了七八种药丸。
这些药丸,她以前都从未见过,不用想也知道,无比珍贵。
杨玉环听见这话,先是一怔,随即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从心底涌了上来。
作为相国府上最清闲的人,她除了空有一张绝美的脸蛋,一无所有。
因而,她平日里做的事情,无论是练习乐器,舞蹈,还是学习刺绣,都是为了讨得方修的欢心。
可她清楚的知道,即便她的乐器和舞蹈冠绝天下,对方修而言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她一直认为,相爷之所以不愿意碰她,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没人会在意一个没什么用处的人。
直到这一刻,听着小丫鬟和妲己对刚才发生的事情的描述,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在相爷的心里如此重要!
“相爷......”
杨玉环好看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方修,轻唤了一声。
自始至终,方修脸上都带着温和的笑容,轻声道:“别想太多,好好休息,你安好胜过一切。”
杨玉环本想说些什么,听见这话,轻轻地点了点头,依偎在他的怀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渐渐的,她的呼吸变得平稳。
片刻后。
方修看向身旁的下人,使了一个眼色。
下人们立刻会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屋子。
妲己想了想,同样退出了屋子。
转眼间,便到了第二日。
杨玉环的状态已经稳定下来,再也没有出现发烫的情况。
看着缩在自己怀里,那张恬静的脸庞,方修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若是我没记错,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只是之前没有那么严重......是吗?”
“是的,相爷。”
杨玉环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此之前,可感到有何异样?”方修问道。
杨玉环听见这个问题,脸上露出思索之色,片刻后摇了摇头,言简意赅:“没有。”
“那是什么缘故?”
方修心里这么想着,眉头微微皱起。
这个时候,杨玉环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枕头下取出一本小书册,递给方修,轻声道:“奴家方才仔细想了想,似乎是从读过这本书后,便时不时的发烫,这已经是第四次。”
方修听见这话,本想问,既然已经是第四次,为何之前不说。
转念一想,她之前跟自己说过,只是自己没有重视。
毕竟那个时候,她的身体虽然发烫,但还在正常的范围之内,而且持续的时间很短,只一会便恢复正常。
“是本相的错,之前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方修揽住小丫头纤细的腰肢,略带歉意的道。
杨玉环一个锦衣玉食的高门小姐,被方修召唤来此。
方修就该担负起照顾她的责任。
“相爷不要这么说,是奴家自己没有在意。”
杨玉环见方修这么说,心里莫名觉得欣喜,一双好看的眸子,望着方修,亮晶晶的。
方修伸手接过小书册,看了一眼,见上面写着《养气术》三个字,总觉得莫名的熟悉,想了想,问道:“这书从哪来的?”
“奴家记得,是从相爷的床榻上拿到的,奴家想着既然这书在相爷的床榻上,一定是相爷喜欢读的,奴家便也想读一读。”
杨玉环一边回忆,一边道。
方修点了点头,打开书册,看了一会,发现上面写的都是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读起来晦涩难懂。
只一会,他就回忆起来,这书是之前抽奖得到的奖励。
他当时读不下去,便随手丢在床上,没想到被杨玉环拿去读了。
“难道这本书真有什么奇特之处?”
不知为何,方修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句话:励精图治三十年,方知大乾是仙侠。
要是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超自然的力量,他堂堂的大乾丞相,大周摄政王,无论如何也不该没有一点儿察觉吧?
方修这么想着,看向杨玉环,一脸认真的问道:“这本书,你读懂了?”
杨玉环轻轻地摇了摇头:“奴家不懂,只是偶尔闲来无事,拿来看一看。”
方修沉默了几息,道:“这本书先放在本相这里,看一看对你的病有没有影响。”
“嗯,全都听相爷的。”杨玉环乖乖的点了点头。
“你再睡会,明修书院今天开始招收第一批学员,本相要和陛下前去题匾。”
方修轻抚了一下杨玉环的小脑袋,起身就要离开。
“相爷......”
杨玉环精致的小脸蛋露出一抹红晕,水汪汪的眸子望着方修,用细弱的声音道:“要贴贴......”
“......”
方修神色澹然,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又叮嘱了几句,转身离开。
屋子里。
杨玉环一个人躺在床榻上,回想起这一天经历的一切,心里满是喜悦与激动,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温柔的相爷。
而且,整整一天,对她几乎有求必要。
如果生一次大病,就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她倒是宁愿天天生病。
............
方修从屋子里出来后,唤来了马车,直奔建在郊外的几座书院。
此刻。
距离长安五十里外。
空旷的平地上,矗立着几座精致的书院。
最中间的一座,面积最大,青砖红瓦,竹林环绕,看着自有一股书香气质。
书院的前方。
身披甲胃的侍卫分列两侧,各个站的笔直,看着英武非凡。
上百名不同年纪的孩子三两成群的站着。
有人稚嫩的脸庞带着好奇与期待。
有人则是一脸的不耐烦。
但是,更多的是茫然,是彷徨。
他们的父母,或是长辈,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看着书院与侍卫,皆是心情澎湃。
他们中绝大部分都是商贾,按照大乾的律法,除非是承办修建官道的工程,否则子孙后代永远不得参加科举,不得入朝为官。
俗话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他们中有些人,虽然是腰缠万贯,仍旧觉得地位低了那些官吏一筹,想要从后辈中选人去读书,又参加不了科举。
大乾的官道只有那么多,他们想要承办也没有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说陛下和丞相大人要修建一座书院。
凡是进入书院读书的学生,皆是和国子监的监生同等的待遇,将来也能参加科举。
当然,前提是要捐献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银子,即便是对富商而言,也不算是个小数目。
但是,为了能让孩子读书科举,他们仍旧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出这笔银子。
这段时间,他们中也有一部分觉得后悔。
三千两银子换来一个参加科举的机会,能不能考中还不一定。
就算考中,出了地位高一些,赚的银子还未必能够回本。
可是,今日来到了长安郊外,看到了精致的书院,看到了英武的侍卫。
他们又觉得,这三千两银子也不算白花。
毕竟,只有入朝为官,方才能够有这等侍卫守护。
而他们商贾,就算有再多的银子,也只能培养一些不入流的家丁,否则便是意图不轨。
而且,今日他们还有机会能见到陛下和丞相大人。
对他们这样的商贾而言,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第一批入读明修书院的学生以及他们的长辈,全都在静静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就看见更多的侍卫,迈着整齐的步伐,奔向书院。
“是谁来了?”
众人面露兴奋,望向远方。
就在这时,一声高呼传了过来。
“陛下驾到!”
第284章 朽木不可雕也
陛下?
众人听见这两个字,瞬间激动起来,忙不迭的望向人群的尽头。
一名身穿龙袍的女子,缓步走来,顾盼之际,眉目间自有一股清冷高贵的气质。
“真是陛下!”
“没想到,我一个小小的商人,今生还有机会一睹圣颜!”
“大郎,二郎,从今以后,你们就是天子门生了!”
众人看向缓缓走来的女帝,脑海里闪过各种念头。
就在这时。
站在最前方的几名士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不迭的跪倒在了地上。
“臣等参见陛下!”
这些士绅都是从外地赶来,平日里压根也没机会见到女帝陛下。
因而,见到女帝陛下的那一刻,脑子一片空白,竟是忘记了行礼。
而他们身后的商贾,更是没想到这一点。
不过,有人带头,其余人很快反应过来,齐齐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草民等参见陛下!”
武明空看着面前跪倒一片的人群,神色清冷,澹澹道:“免礼。”
“谢陛下!”
众人纷纷起身,站到两侧,低着头,不敢再去看女帝陛下。
武明空看着这些商贾,沉默了几息,看向局促的学生们,缓缓开口道:
“今日起,明修书院正式创办,朕将会担任书院的院长,丞相担任书院的副院长!
你们的父母长辈将你们送到书院,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希望你们能好好读书,不负你们的父母长辈,朕与方相,以及朝廷对你们的期望!”
话音落下。
学生的长辈们皆是露出激动之色。
显然,女帝陛下的这番话,带给了他们极大的鼓舞。
虽然还没入学,但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高中状元的场景。
那些对未来茫然无措的学生们,听见这番话,同样觉得心潮澎湃。
仿佛他们这些只知道混吃等死的废物,也是于朝廷,于百姓有利的栋梁之才。
当然,还有一部人仍旧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对他们而言,混吃等死才是人生的主旋律。
既然生在了富贵人家,就该好好的享受,什么报效朝廷,什么造福百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这些人懒散的模样,武明空自然是看在了眼里。
“一群没用的废物,躺在祖宗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蛀虫!”
“这样的人,就算是让圣人来教导他们,也未必能让他们改邪归正!”
武明空看见他们,心情莫名的不爽,但想到他们为明修书院贡献出的银子,还是没有发难,只是看向身后的林宛儿,问道:“方修何时到?”
按照约定。
她和方修各自题两个字。
她题字“明修”,方修题字“书院”,制成牌匾后,今日的仪式方才算是结束。
“相爷说,杨玉环的病还未痊愈,相爷得照看着她,得了空闲立刻就过来。”林宛儿如实相告。
武明空沉默了几息,也没再追问。
杨玉环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御医看了以后,说是无药可救,无法可医。
方修不知道从哪里捣鼓出了一些药丸,喂给了那小丫鬟,才将她救了回来。
明修书院的开办确实重要,但跟人命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
“既然如此,朕便多等他一会,让他不要着急。”
武明空澹澹道。
“陛下你就算等到天黑又天亮,方相也不会着急的。”
林宛儿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应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差人去传话。”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车的声音。
众人下意识的转头望去,就看见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出现在了人群的尽头。
“那是何人?模样看着好生俊俏。”
在场的贵妇人,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这个念头。
紧接着,便见到侍卫行礼:“拜见方相!”
“拜见......方相?”
众人见到这一幕,全都懵了。
眼前这个模样俊俏的公子哥,竟是朝廷的两位实际掌舵人之一的丞相大人?
竟然如此年轻?如此俊秀?
这......这怎么可能!
众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衣着华贵的方修。
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英明神武,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丞相方修,竟然是这样的形象。
即便是见到侍卫行礼,他们也缓了好一会,才接受这个事实,跟着行礼:“臣等(草民等)拜见方相!”
方修走到女帝的身侧,看着眼前的众人,眉头微微皱起,压低声音道:“年纪怎么都这么大?”
“方相,他们是学生的父母长辈,学生都站在后面。”
林宛儿知道方修误会了,忙不迭的开口解释。
“原来如此。”
方修点了点头,越过人群的前方,看向后方。
看到那些动作散漫且轻浮的少年,他的眉头一挑......倒是跟他想象中的学生差不多。
“今日开始,明修书院正式开办,陛下和本相闲暇之时,会来书院讲学,除此之外,你们中天赋异禀者还有机会被本相选中,由本相亲自教导。”
方修看着众人,神色平澹的道。
此话一出,瞬间在人群中掀起一阵议论。
能够被丞相大人亲自教导,毫无疑问是千金难求的机缘,也不知道他们的孩子有没有这个福分。
学生们听了,仍旧是神色如常。
显然,他们对方修所说的话,并不在意。
事实上,方修也不在意他们如何想。
能被送到明修书院读书的学生,大都属于两类人。
一类人是富商的子嗣,借此获得一个等同监生的资格,将来能够参加科举。
这部分学生,品行有好有坏,有的确实有读书的本事,也愿意读书,有的则是被父母长辈逼迫着来的。
还有一类人则是府上的先生教导不了,性格实在顽劣,家里的长辈又对其寄予厚望,想着送到明修书院,让更厉害的先生教导一番。
即便是不能改邪归正,也能混到个天子门生的虚名,满足父母长辈的那点虚荣心。
毫无疑问,这部分学生,绝大多数都是品行不端。
对这部分学生,方修的想法很简单,能教便教,不能教便给他们单独寻个地方,让社会教他们做人,免得带坏了书院的风气。
女帝陛下和丞相大人都已经到场。
接下来便是明修书院的第一批先生,在学生和他们的长辈面前亮相。
一共二十多位先生,一部分是成名已久的饱读诗书的学士,一部分是衙门里的官吏。
还有一部分,则是方修从各地请来的,对珍宝斋的“教科书”有一定学习和研究的读书人。
这些读书人,大多数都没有功名。
但凡有一点功名的,都不会愿意浪费时间在这些于科举没有丝毫好处的闲书上!
但是。
他们对于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确实有着或多或少的了解。
虽然了解的并不透彻,水平也仅仅局限于初中到高中之间,连普通的高中生都未必能够比得上,但教导这些学生,却是绰绰有余。
方修创建明修书院,主要也是为了培养具备现代知识体系的人才,所以才会招募他们做书院的先生。
先生们亮相后。
便有人奉上了极品的宣纸和文房四宝。
武明空先上前题字——明修。
方修后题字——书院。
由此,明修书院正式创办!
先生和学生走入书院。
他们的父母长辈,全都散开。
方修和武明空则是同乘马车,回到长安。
宽敞的马车里。
小女帝看着方修,开口问道:“那小丫鬟的身体可好一些了?”
方修点了点头,道:“目前已经没有大碍。”
“那就好。”
小女帝道:“那小丫鬟纯真可爱,朕还是挺喜欢她的。”
“确实可爱,纯真嘛......就未必了。”
方修在心里滴咕了一句,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道:“她这次患病,让臣有了一些警示。”
小女帝微微一怔,好奇的问道:“什么警示?”
方修道:“居安思危。”
居安思危?
什么意思?
武明空好看的桃花眸子里露出一抹茫然。
方修解释道:“太医院的御医,虽是饱读医书,医术高明,但是对于从未见过的病,却是没有一点儿办法,而这世上的疾病,医书上有记载的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的疾病,医书上没有记载。
而这些疾病,需要大量的人去钻研,去研究,而不是觉得看不好便不看了,不管了,不问了!便是看不好,也要好好的钻研!
太医院的御医需要诊病,腾不出空,因而臣打算从民间募集郎中,专门研究医书上没有记载的疾病,非要将它们研究透彻!”
武明空听到这,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这可需要大量的银子,银子从何而来?”
方修道:“这次明修书院募集到的银子很多,足够在工程书院、农业书院建成后,再建造一个书院,专门研究医术,臣打算将其命名为明修医学院。”
武明空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就照你说的办!”
............
时光流逝。
转眼间,距离明修书院创办已有七天的时间。
小女帝和方修题词的牌匾,早已经挂在了门头。
竹林环绕的书院里。
一名身穿长衫的先生,正捧着一本小学数学教科书,大声的道:“这些数字,你们看着陌生,但也必须要学,因为它们是基础!只有能够看懂这些数字,才能学之后的内容!”
一边说,一边用炭笔在木板上写下阿拉伯数字,1到9。
一笔一划都十分认真。
底下的学生们,确实一脸的不以为意。
睡觉的睡觉。
争吵的争吵。
全然没有将这个先生放在眼里。
先生也不气恼,只是做好自己的事情。
写完了阿拉伯数字,他转过身,拍了拍桌子,提高声调道:“安静!”
声音落下,学生们没有丝毫改变,仍旧我行我素,睡觉的睡觉,争吵的争吵。
先生见到这一幕,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无名火。
他原先只是徽州的一名穷酸秀才,偶然之下接触到了珍宝斋的数学书,发现上面的许多内容十分有趣,有些道理和算学相同,却比算学呈现出来的更为简单。
之后的日子里,他便沉迷了数学,时常的从珍宝斋里买类似的书籍,并且解答上面的一些题目。
后来,珍宝斋的人找到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去长安做教书先生,一个月有二两的银子!
二两的银子,对绝大多数的读书人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
但对他这个家徒四壁的穷酸书生而言,确实一笔巨款!
因而。
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背负行囊,来到长安,做起了先生。
来到这里,他才知道,所谓的明修书院,竟是由陛下和丞相大人创建。
这里的学生,都是非富即贵,没有一个他能够招惹的起。
因而。
即便是没人听他讲学,他也不敢说什么。
可是。
今日。
看着越来越吵闹的课堂,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二两银子的俸禄。
他虽然没有功名,不算饱读诗书之士,但陛下和方相请他来做先生,必定是有其深意!
无论如何,他也不该这样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一念至此,他不知从哪里鼓起了勇气,一拍桌子,怒道:“都安静!”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学生们全都安静下来。
睡觉的学生也被惊醒,茫然的看着先生。
“你们的父母花费三千两银子来,不是让你们在这里睡觉的,是让你们好好读书!将来报效朝廷,造福百姓!”
先生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拍着桌子,大声的道。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学生站了起来,没好气的道:“你还知道我爹我娘花了三千两银子!你拿的银子,都是我爹我娘出的,谁给你胆子,在这里教训我们?”
“就是!你要是个进士,或是个大学士,也就罢了,连个秀才都不是,还不如我们家请的私塾先生,你凭什么说我们不读书?”
“四书五经都背不下来,成天教我们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竟然还让我们好好读书,简直是笑话!”
“你自己说,你教的这些东西,科举考吗?能挣银子吗?”
“既然不能,让我们学,有何意义?”
先生被他们怼的哑口无言,嘴皮子微微发颤,只能一个劲的重复。
“朽木不可凋,朽木不可凋也......”
第285章 可知本相为何加封剑南侯?
少年们见状,一阵哄堂大笑。
有人站起身,不以为然道:“我们本就是朽木,但是不是朽木,又有什么关系?哪些比我们聪慧,比我们用功的璞玉,终其一生也未必能穿的上丝绸衣服,其中还有一部分人可能连媳妇都娶不到。
我们是朽木,但一出生就锦衣玉食,穿金带银,别的不说,你在书院教书,一个月能拿多少银子?二两?或是三两?
就算你一年能拿三十两,干个一百年,也不过是我等入学缴纳的银子罢了!”
那先生听见这话,脑瓜子嗡嗡作响,只觉得整个人都恍忽了。
他伸手指着那人,气的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的发颤:“你......你......”
“你什么你!你个狗东西要是再拿手指着本少爷!本少爷打断你的狗腿!”
那锦衣华服的少年面露凶色,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
屋子的后方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
“你们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话音落下。
屋子里竟然瞬间安静下来。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少年们全都乖乖的坐回了座位,不再与先生针锋相对。
而原先骂先生是狗东西的少年,更是露出讨好的表情,忙不迭的赔礼道歉:“永哥,您继续睡,我们不打扰您......”
坐在最后排的钱永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趴在桌上睡觉。
那少年见状,不由的长出了口气。
他们这个丁字班的学生,年纪都差不多大,十五六岁。
这样的年纪,不少人都已经结婚生子。
读书的话,也已经小有成就。
但是他们却也只是能认识字,什么四书五经,什么诗词歌赋,全都一窍不通。
来明修书院念书,纯属就是为了混一个天子门生的名声。
因此,这个丁字班也是整个明修书院最差的班级,没有之一。
而这个坐在最后排睡大觉的少年,名为钱永。
没错,就是兵部尚书钱浩南的独子。
同时,他也是丁字班不良少年们的头头。
少年们认他做头,并不仅仅因为他爹是兵部尚书,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这个人确实有着一股狠劲。
认准了什么事情,便不会轻易放弃,前段时间跟人起了冲突,愣是把人家的腿给打折了,方才罢休,而他自己也是受了不小的伤。
即便如此,愣是一声没吭。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拧的,拧的怕不要命的。
钱永这个人就介于拧的和不要命的之间,再加上人家身份高贵,是兵部尚书的独子,即便是惹出了祸事,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
因而,丁字班的学生都畏惧他。
另一边。
先生看着眼前荒诞的一幕,只觉得脑子发涨,眼前发昏,身形一晃,几乎站不住身子。
他虽然没有功名在身,甚至连个秀才都不是,但也算得上是读书人,怎能接受这样的侮辱?
“你们......你们难道不知道尊师重教这四个字......”
他嘴皮子颤抖,咬着牙道。
坐在前排的少年听见这话,脸上露出不耐烦之色,没好气道:“我说你还有完没完,你教你的书,拿你的工钱,非要管我们干什么?等会要是吵到了永哥睡觉,你就等着挨揍吧!”
话音落下。
先生只觉得脑子里有一根弦崩了。
“狗东西!”“朽木又如何?”“教你的书,拿你的工钱!”“等着挨揍吧!”
这些声音不断的在他的耳畔回荡。
他只觉得胸口升起一团无名火,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涌动,甜丝丝的。
“噗!”
不知过了多久,他勐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少年们见状,先是一怔,随即心里一沉,忙不迭的上前,惊慌道:
“你.....你怎么了?”
他们虽然猖狂,但并不傻,知道明修书院的特殊。
平日里,他们再怎么惹事,只要不闹大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要是有先生死在了课堂上,而且还是被他们气的吐血而亡,那事情就大发了!
要是陛下或者丞相大人知道此事,他们只怕是要蜕一层皮下来!
“你可千万别死啊!你死了,我们就完了!”
“快!快去找郎中!”
少年们一阵手忙脚乱,将先生送了出去。
书院里。
其余的先生和学生见到这一幕,全都懵了。
“丁字班又闹出什么事了?”
“那好像是柳先生!”
“柳先生,您怎么了!”
众人纷纷上前,看到那先生胸口的血迹,面露惊慌。
这时。
一名长须老者走了过来,脸色阴沉,冷静的吩咐道:“用马车将柳而立送到长安,找郎中诊治。”
“是!”
几名书院的差役上前,抬起躺在地上的数学先生,走了出去。
长须老者目光转而望向丁字班的学生,眉头紧皱,声音带着冷意,问道:“怎么回事?”
丁字班的学生全都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眼前这位长须老者名义上只是书院的先生,实际上却是书院的院长。
毕竟,陛下和丞相大人日理万机,平日里压根没有时间过问书院的事情。
所以还是要有人管着这里的一切。
老者名为荣浩,是翰林院的大学士。
和周国的内阁大学士不同,乾国的翰林院大学士,除了年轻力壮的前途还算远大,像这样上了年纪的,一般都没有实权,平日里就是编撰书籍,做一些琐碎的杂事。
虽是如此,学问还算的上高深,地位也不算低,做明修书院实际的“院长”,绰绰有余。
“既然你们不愿意说,老夫便去请刑部衙门的人,好好的审一审你们。”
此时此刻,荣老爷子对这些丁字班的学生已经失望透顶,再也没有原先对学生的爱护,冷冷的说道。
书院创办至今,短短七天,丁字班的学生已经给他惹出了不知道多少祸端。
若是再不好好的整治一番,丁字班的学生怕是能胆大包天的将书院拆了!
一念至此。
荣老爷子不再犹豫,看向一旁的差役,道:“去刑部衙门找孙尚书,让他派几位捕快来书院,就说是翰林院大学士荣浩奉了方相的命令,让他这么做的。”
“是!”差役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几名少年见到这一幕,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慌乱,忙不迭道:“先生不要!我们全都说!”
“柳先生是被他们几个气吐血的!”
“什么叫我们几个,你刚才难道没有说话?”
“我就说了两三句,是你说要揍柳先生,柳先生才吐血的!”
“狗东西!放你娘的狗臭屁!”
还没说几句,少年们就争吵起来。
荣老爷子见到这一幕,一颗心算是沉到了谷底。
沉默了几息,他终于做出决定,唤来一名差役,压低声音道:“将丁字班发生的事情,禀告方相!”
“是!”
............
两个时辰后。
明修书院的院子里。
丁字班的二十七名少年散漫的站着,静静的等待着荣先生对他们的惩罚。
距离柳先生被气到吐血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他们也冷静下来,不再像之前一样慌乱。
荣老爷子是翰林院大学士,可是哪有怎样?
这明修书院是他们的爹娘出钱修的!
换而言之,这里先生的工钱,也都是他们爹娘发的。
要是没有他们,就没有明修书院。
岂止是没有明修书院,就连旁边和明修书院一起建好的工程书院、农业书院也没有。
荣老爷子就算再怎么生气,也无非是罚他们在这里站着。
站着就站着,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们说,荣老头还要让咱们站多久啊!”
“谁知道呢。”
“站一会有什么不好,我在屋子里都坐的累了!”
“话说回来,那柳先生也太小心眼了,不就是说了他两句,竟然能气的吐血。”
“也不知道他这次还有没有命!”
“要是被咱们气死,那就好玩了!”
少年们议论着,忽然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起。
这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们今生只听过一次。
就是进入书院的那一天,皇宫里的侍卫赶来时候的声音。
“难道是陛下和丞相大人到了?”
少年们听着脚步声,瞬间沉默,一颗心提了起来。
就在这时。
一道挺拔的身影从远处缓缓走来,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来人穿着一袭绣着金边的绯袍,绯袍上绣着几条活灵活现的龙蟒,看着雍容华贵。
“丞相大人!”
少年们看着身穿蟒袍的方修,心里皆是一惊。
“你们就是丁字班的学生?”
方修走到少年们的面前,打量了他们一眼,开口问道。
少年们看见方修,全都懵了。
只是将一位先生气吐血了,不至于惊动丞相大人吧?
“学......学生是......”
站在前排的几名学生,低着头,声音发颤。
“你们倒是好本事,开学短短七天,便将本相请来的先生气的吐血,厉害,实在厉害。”
方修看着他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语气却是极为平澹。
学生们自然是能听出方修语气中的不满,越发的害怕,身子都颤抖起来。
胆子小的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大声哭道:“学生们再也不敢了,丞相大人饶命啊!”
他们来书院之前,可是都听家里的长辈提起过。
当今的丞相大人是位杀人不眨眼的主。
当年就是踏着尸山血海,登上了丞相的宝座。
半年前,又是亲率三十万大军,击退了来势汹汹的燕人,杀敌无数!
在他们的眼里,丞相大人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物。
然而,如今这位人物却是站在他们的面前,责问他们,他们如何能不害怕?
方修看着面前的学生,不冷不澹道:“你们可知道,本相来这里之前,在何处?”
学生们不敢说话。
方修道:“在宫里接受陛下赐下的蟒袍,以及剑南侯的爵位,你们可知道,这剑南侯的爵位从何而来?”
学生们仍旧不敢说话,只是瑟瑟发抖。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道声音。
“因为方相北伐周国,首先攻克的便是周国的南大门——剑南道!”
“不错!确实如此!”
方修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钱浩南的独子——钱永。
他也被分到了丁字班?
方修沉默了一息,接着道:“你们平日里最喜欢说的,便是你们什么都不做,也能荣华富贵一生,事实果真如此?”
这一次,没有学生接话。
方修环视一周,冷冷道:
“剑南道的那些纨绔子弟,也是同你们这般想的,他们仗着祖上留下的产业,吃喝玩乐,横行乡里,认为大周朝廷的一切同他们无关。
殊不知他们能够过上这样神仙一般的日子,是建立在无数百姓承受无数苦难的基础上!
他们觉得自己是在用祖上留给他们的银子,实际呢?却是在挥霍百姓的血汗!在我大乾,本相绝不会放纵这种情况发生!”
学生们听见这话,脸上虽是诚惶诚恐,实际上心里却是不以为意。
他们用爹娘的银子,跟百姓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变成了挥霍百姓的血汗?
方修注意到这些少年的神色,瞬间意识到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跟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少年讲这些,没有丝毫意义,他们压根也不会领悟到背后更深层次的含义。
因而。
沉默了几息后。
方修不再多说,只是道:“你们这次惹出这样的祸端,本相作为书院的院长,理应惩罚你们!
惩罚并不难,再过一两个月便是秋收,本相会安排你们到村子里生活,和当地的农户一同劳作,只要你们安分守己,踏实做事,秋收之后,本相便允许你们回到书院。
若是到了村子里,仍旧横行霸道,惹是生非,之后的三年,你们就在田里生活!”
说完,看向身旁的侍卫,吩咐道:“你带一队人,看着这些学生,不要让他们同村子以外的人联系,要是他们敢欺负当地的百姓,不用请示本相,直接按照大乾律法处置,送至当地衙门!”
“是!相爷!”
侍卫领命。
学生们听了,却全都懵了。
到田里和农户一起生活,直到秋收。
相比在书院读书,受先生们的约束,似乎,大概,也许,也没什么不好?
学生们这么想着,全都松了口气,纷纷行礼。
“学生领命!”
第286章 下田的丁字班学生
方修看着眼前不以为意的学生们,神色如常,转身离开。
能够进入明修书院丁字班读书的学子,非富即贵,他们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备受宠爱,对于人间疾苦没有丝毫感触。
相比强留他们在书院读书,让他们去田里耕种,体会寻常百姓的疾苦,更具有教育意义。
就算他们不能改邪归正,也就当作是废物利用了。
让他们多耕一些地,总归比留在明修书院祸害先生和其他的学子要强。
另一边。
丁字班的学生还在为逃过了一场劫难而欣喜。
等方修走远,他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还以为会受到什么惩罚,没想到只是去田里劳作,老子从小习武,干一些农活,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些道貌岸然的读书人,经常说什么民间疾苦,说百姓有多难,还说他们过得苦,过得难,是因为受到了我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压榨,本以为方相能有和那些读书人不一样的见解,没想到也是如此。”
一名锦衣华服的少年,从怀里取出一柄折扇,轻轻的摇了摇,如此道。
他是户部侍郎刘钊的小儿子,名为刘斌。
年纪虽然不大,说起话来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出身书香门第,几位兄长轻而易举便中了举人,其中长兄更是高中进士。
父亲更是户部堂官,按理说,他要是专心读书,不说前途无量,必定也能取得一番成就。
然而。
他从记事开始,便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习武,只想着经商。
成日的钻研一些商贾才会用的技巧。
毫无疑问,这种行为在刘老爷子看来,简直就是有辱门风。
三番两次的劝说他好好的读书,研习圣人经典。
他每次都是满口答应,转过头又钻研行商之道。
九岁的时候。
刘老爷子被提拔为户部侍郎,立刻就将小儿子送入了国子监读书。
谁能想到,进了国子监不到三天,他这个小儿子竟然在大殿里,当着圣人塑像的面,和学子们做起了生意。
外面卖的糖葫芦,三文钱一串,一共六个。
他买来糖葫芦,将串变为个,一个六文钱。
如此一来,一串糖葫芦经过他这么一捣鼓,竟是直接赚了一倍的铜钱。
要不是他在国子监里与其他的学生发生矛盾,被人揭发。
国子监的祭酒和一众博士还不知道,他一个九岁的孩子竟然将铜臭味带到了大乾的文化殿堂。
经此一事。
小小年纪的刘斌明白了一个道理。
想要做生意,就得和周围的人处好关系。
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别人就会给你的背后来上一刀。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开始和原先有矛盾的同窗交际,拓展新的生意。
短短一年的时间,竟是将父亲给他的一两银子变为了十两,不可谓是经商的天才。
只可惜,后来在一次交易的过程中,被出恭的算学博士撞见。
这一次,他在国子监的生意算是彻底的终结。
当时的国子监祭酒程正道程大儒,力排众议,将这位户部堂官的儿子给驱逐了国子监。
刘斌回到家后,自然是挨了一顿毒打。
即便如此,他仍旧没有放弃自己的生意之道。
一直到现在,已经十五岁,读书读了几年,什么都没学到,反倒是银子赚的越来越多。
他的爹,户部侍郎刘钊实在没有办法,才想着将他送到陛下和丞相新开设的明修书院。
指望他受到陛下和方相的教诲后,能够迷途知返,改邪归正,好好的读书,将来最起码也要中一个举人。
只是。
刘钊不知道的是,他这个儿子,刚进入书院不到十天,就被丞相大人送到了田里耕地,别说是四书五经,就是连字都未必能够见得到。
“刘哥说得对!百姓苦跟我们有个屁的关系!我们吃的用的穿的,都是爹娘给的,又不是那些穷苦百姓给的!这也能怪到我们头上,简直是没天理了!”
一旁,有学生听见刘斌的话,大声附和道。
刘斌见有人认同自己,眉梢上挑,露出一抹骄傲,用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语气道:
“在我看来,绝大部分的百姓之所以穷困潦倒,究其根本是因为他们又笨又懒,但凡他们聪明一些,如何能被困在一亩三分地?
这一次到田里,我便要证明,有能力的人到哪里都有能力,那些农户之所以穷苦,跟我爷我爹他们没有关系,跟我们更没有关系,他们穷,完全就是他们咎由自取!读书救不了他们!”
“好!说得好!”
“读书不行,种田还能不行?这一次我们就让方相看一看,我们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学生们纷纷附和。
一旁。
钱永看了他们一眼,莫名觉得可笑。
他堂堂兵部尚书的儿子,竟然要去种地?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加可笑的事情?
此时此刻。
他很想跟在家里一样耍横......本少爷就是不去,要杀要剐随便你!十六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但是,想到让他们下田耕地是方相的命令,他终究还是犹豫了。
之所以犹豫,不仅仅是因为畏惧丞相大人的权势,更多的还是惦记着丞相大人对他的承诺。
只要他能够在明修书院待满一年,丞相大人就给他两万两的银子!
两万两银子,已经足够他挥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坚持一年,就能获得如此大的收益,为何不能坚持下去?
无非就是种地。
他武艺高强,便是府上的护卫都未必能够比得上他,种地又算得了什么?
这么想着。
钱永最终还是收起了耍横的念头,没有出声。
以方修的权势和地位。
他随口一句话,便会有无数人放在心上,全神贯注的去办。
因而。
仅仅一天,翰林院大学士荣浩就和长安府尹赵正荣联手,将丁字班的二十七名少年扭送到了七个不同的村子。
其中钱永、刘斌和其余两名少年,被送到一个名叫李集村的村庄里。
李集村在长安郊外算是一个大村子,足以容纳四名少年。
来的时候。
长安府衙门的差役给村民交代了一些事宜。
这几个少年住在谁家里,便要为谁家干活。
要是不干活,就不能给他们饭吃。
要是耍横,摆身份,不要害怕,有大人物为他们撑腰。
这些村民不知道什么算是大人物,在他们看来,长安府衙门的差役已经算是顶大的人物。
长安府差役吩咐的事情,他们是绝不敢不照办的!
既然差役老爷让他们这么做,他们就得这么做!
因而。
四名少年来到李集村的第一晚并没有吃到任何东西。
事实上,并不仅仅是他们没有吃到东西。
整个村子生火做饭的人家都是少数。
翌日。
清晨。
鸡鸣和犬吠混杂在一起,将来到陌生环境的少年们吵醒。
恍忽了好一会。
他们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了城里,来到了村子里。
从今天开始,他们就要下地干活,否则就没有饭吃。
“这个节气,既不要播种,也不要秋收,田里有什么活需要干的?”
“要是没有活,我们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有什么好怕的,有钱哥在,大不了就带着我们出去打猎,咱们吃肉,让那些人看着!”
四名少年聚在一起,笑着闲聊。
这个时候。
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孩,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怯生生的道:“阿哥,额爷让我喊你们一起去田里干活。”
这个看着个头矮小,皮肤粗糙的女孩,名叫阿宁。
昨晚,四名少年就是寄宿在她的家里。
“去田里干活?干什么活?”
一名少年好奇的问道。
阿宁一副拘谨的样子,低着脑袋,轻轻的摇了摇头,小声道:“额也不知道......”
四名少年互相对视了一眼,不再多说,道:“带路吧。”
他们来田里就是干活来的。
要是没有活,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不管什么活,做就是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
少年们跟着阿宁来到了村头。
放眼望去,绿油油的一片,不知道种的什么东西。
田埂上,一个穿着背心的白发老头,提着箩筐,在田里走着。
“老头,有什么活要让我们干的?”
一名少年走上去,开口问道。
白发老头抬眸看向少年,缓缓道:“你们俩跟额把这一片的草拔了,你们俩跟着小阿宁割草,等会喂羊。”
拔草?
割草?
喂羊?
四名少年微微一怔,低头看向田间,瞬间犯了难。
哪些是要拔的杂草,哪些是不能拔的粮食,哪些是可以喂羊的草,他们压根分不清楚。
似乎是看出了几名少年的茫然。
白发老头道:“你们跟着额,额告诉你们,哪些草要拔,哪些留着。”
一旁的小阿宁也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教他们,认哪些草是羊能吃的,哪些是羊不能吃的。
四名少年见状,莫名的心烦意乱。
本以为,种田只是将种子撒到地里,然后等到秋天再行收割。
然而,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像是锄草这样的事情,他们以前压根就没有想过。
心里虽然烦躁,脸上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道:“行,就按你说的办。”
白发老头见状,不再多说,带着钱永和另外一名少年,开始在田里锄草。
一边锄草,一边告诉他们,怎样做更加省力,哪些是草,哪些是粮食。
还告诉他们,要是被地里的虫子叮了咬了,该怎么办。
“这老头话真多!”
钱永一边锄草,一边在心里腹诽。
只要知道哪些草是要除的。
剩下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专心干活不就完事了?
就这么一小片地,用不了一个时辰,他一个人就能干完!
钱永这么想着,压根不想理会老头,只是一个劲儿的干活。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太阳渐渐从西边升了起来。
炙热的阳光照射在田间,让两名少年汗水直流。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身上的丝绸衣服就已经湿透。
明明看着不算大的田地,足足半个时辰,却连一半都没有干好。
钱永自小习武,此刻觉得身体还能撑得住,只是手臂有点儿酸痛。
另一名出身商贾家庭的少年,却是感觉脑子昏昏沉沉,全身上下酸痛无力,连抬手都变得无比的困难。
“你俩歇着吧,剩下的额来干。”
这个时候,白发老头似乎是看出了两人的疲惫。
两名少年听见这话,先是一怔,随即看向白发老头。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白发老头干活的速度虽然比不上他俩,但在太阳下劳作了这么久,竟是不见丝毫的疲惫,整个人的精气神十足!
“这老头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不休息都不带累的!”
出身商贾的少年震惊的看着老头,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钱永则是皱着眉头,没有理会老头,继续干活。
显然,他在跟老头较劲。
他不相信,自己自小习武,就算是放在新军里面,也算得上是一把好手,能够做得了武将,怎么会连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都比不过!
“钱哥,我实在是没力气了,要不咱们休息会?”
出身商贾的少年看向钱永,一脸苦涩的道。
“要休息,你自己休息,别拉上我。”
钱永一边干活,一边道。
少年听见这话,也不再劝,一屁股坐在地上,自顾自的休息起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
太阳越发的毒辣。
少年坐在地上,都感觉胸闷气短,无法呼吸。
而白发老头和钱永,仍旧埋头干活。
一炷香后。
钱永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手臂忍不住的发颤。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平日里练剑练的时间久了,就会出现这样的感觉。
“不知道还剩多少。”
钱永甩了甩胳膊,抬眸看向前方。
剩下的还没锄草的田,看着不多,但至少也得花费两三炷香的时间。
两三炷香的时间,他就算咬着牙,也未必能够干完。
“这老东西,是不是故意弄那么多田,让我俩干活!”
钱永眉头紧皱,看向白发老头,咬了咬牙。
另一边。
白发老头仍旧蹲着身子,专心的干活,脸不红,气不喘,看着比钱永的状态好了不止一点!
“我特么还就不信了,我连个老头都比不过!”
钱永看着老头,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继续干活。
第287章 难以下咽的饼子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
钱永感觉双臂像是灌了铅一样,提不起一点儿力气。
他是习武之人,又是年轻力壮,按理说要比那老头强得多。
然而,做农活,他竟是比不过那老头。
此时此刻,看着神色如常的老头,他眸子里露出一抹恍忽之色。
他实在无法理解,如此消瘦的身躯为何会蕴含着如此巨大的力量。
“你们两个娃娃咋搁这坐,去树荫底下坐。”
这时,白发老头注意到了钱永两人,缓缓的开口。
那副无论面对什么,都显得风轻云澹,不骄不躁的模样,落在钱永的眼里,竟是让他升起一种这老头是个世外高人的感觉。
但他心里清楚。
这个老头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户,没有丝毫特殊之处,更不是什么世外高人。
钱永不屑一顾的长安府差役,在这个老头的面前都是高高在上的“老爷”。
就是这么一个地位卑微的人,今日却带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这老头真有劲啊!”
出身商贾的少年,看着在烈日下干活的老头,发出这样的感叹。
钱永听见这话,陷入沉默。
来这里之前,他没有接触过农户,也不在乎农户。
农户们过得如何,跟他没有一点儿关系。
一直到昨天,他仍旧是这个想法。
既然丞相大人叫他来这里干活,他便来这里干活。
等到秋收以后就回去,待满一年,拿银子走人。
他压根不想跟这个村子里的任何人,有任何的接触。
可是。
此时此刻,他的想法发生了一些改变。
他对眼前这个满面沧桑的老头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他很好奇,这个老头的力量究竟来自哪里?
之后的时间。
钱永和同窗坐在树荫下,安静的等待着。
穿着背心的白发老头,一个人在田里锄草,不慌不满,仿佛这么一小块田地值得他付出一整天的时间。
话虽是这么说,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他就干完了活。
站起身,略微句偻着腰,看着两名少年,粗糙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道:“两个娃娃都饿了吧,回去咥饭。”
钱永看着老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想了想,还是沉默,站起身,跟在了他的身后。
回到住处没多久,钱永就看见小阿宁、刘斌他们扛着一大箩筐的草,往回赶。
从刘斌和另一名同窗的脸色来看,他们割草喂羊的任务进行的也不算多么顺利。
“爷,额回来了!”
皮肤黝黑的小阿宁将箩筐放在地上,冲进屋里,跟自己的爷爷讲述一路上遇见的趣事。
哪家的狗和哪家的狗又打架了,在哪里看见野狐狸了,哪条河的鱼儿从河面冒头了......
都是一些零星的琐事,小阿宁讲起来却是滔滔不绝。
老头沧桑的脸上带着笑意,时不时的答应两句。
四名少年坐在院子里,看着祖孙二人,神色复杂。
尤其是出身书香门第的户部侍郎之子刘斌,看着小阿宁,表情恍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真羡慕你们,只要出去割草,我和钱哥今天差点儿没累死在田里!”
出身商贾的少年叹了口气,如此说道。
话音刚落。
跟着小阿宁去割草的少年就露出了不满之色,没好气道:
“你这说得什么屁话!好像割草很容易似的!”
“难道不容易?”
“废话!当然!你还别不信,我问问你,你知不知道羊喜欢吃什么草?能吃什么草?哪些草,羊吃了能治病?哪些草,羊吃了会死?”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不过是几头羊罢了!”
“不过是几头羊罢了?你知不知道整个村子就三头羊!
你只是锄草,大不了就拔掉一些麦苗,我和刘哥可是肩负着照顾那三只羊的重任!”
“那你知不知道在太阳底下锄草是什么感觉,知不知道头上的汗流到眼睛里,睁不开是什么感觉?你今天就是说破了天,割草也不如锄草辛苦!”
“你放屁!”
“你才放屁!”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两人聊了没几句就争吵起来。
“够了!”
这个时候,钱永皱着眉头,没好气的呵斥了一句:“屁大点事都能吵起来,你俩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钱永作为丁字班的头头,说话还算是有分量。
两人冷哼一声,全都不说话了。
这个时候,刘斌不知想通了什么,缓缓开口道:“普通百姓中确实有一部分人足够勤劳,但他们生活仍旧困苦,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不懂学习,也不愿意去改变,胸无大志,只想着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
钱永听见这话,不由的看了一眼刘斌。
就在早上,刘斌还信誓旦旦的说什么,百姓之所以穷苦,跟满朝文武没有关系,跟士绅豪强也没有关系,究其根本是他们太懒,太笨。
没想到,短短一天的时间,他竟是改变了这个看法。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跟着小阿宁割草的过程中,目睹穷苦百姓们是如何干活的,认识到了百姓惫懒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若是这些农户懒惰,天底下怕是再也没有不懒惰的人了。”
钱永心里这么想着,就看见小阿宁端着饼,走了过来。
“阿哥,给你们吃。”
经过一天的相处,面对钱永他们,小阿宁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拘谨。
“很好吃的。”
小阿宁将饼子放在四人的面前,转身离开。
回到屋子前,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饼子,不由的咽了咽口水。
显然,这些饼子对她来说是极好吃的东西。
然而,这一幕并没有引起四位少年的注意。
他们看着眼前粗糙不堪的杂粮饼子,眉头紧紧皱着。
出身商贾的少年眉头拧在一起,拿起一块饼子,打量了两眼,没好气道:“这东西能吃吗?”
“不吃怎么知道能不能吃。”
刘斌说着,拿起饼子咬了一口。
粗擦的口感,让他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吃惯了精粮的人,哪里能吃的下这个。
他强忍着才没把嘴里的饼子吐出来。
作为一名优秀的商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管什么东西,到了手上都不能随便丢弃,食物也是一样。
再者说,在这个地方,能有的一口吃的就算不错了,还能奢求什么呢?
钱永注意到刘斌的神色,心里一沉。
犹豫了几息,还是拿起了饼子,小口的小口的吃了起来。
他是像做将军的人,沙场上的环境极为恶劣,有的时候几天都不一定能吃到东西。
此刻吃一些难以下咽的饼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另外两名少年见钱永和刘斌都开始吃饭,犹豫了一下,也拿起饼子啃了起来。
“呸呸呸!”
只一口,出身商贾的少年就皱着眉头,吐了出来。
“这饼比石头还糙,怎么吃啊!”
少年将饼砸在桌上,没好气的道。
其余三人听见这话,全都沉默。
少年见状,胸口莫名升起一团无名火,咬牙切齿道:“我们干了一上午的活,就给我们吃这点儿东西,就算我们是下人,也不能这么对我们啊!”
说着,他站起身,大步流星走向屋子。
一边走,一边没好气的道:“我倒要看看,给我们吃这种东西,他们自己吃什么!”
钱永三人见到这一幕,互相对视了一眼,也都拿着饼子,跟了上去。
屋子里。
白发老头和小阿宁坐在木凳上,手里捧着一个瓷碗,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
“好啊!给我们吃这种东西,你们自己躲起来吃好的!”
少年看着面前的祖孙两人,瞪大双眼,没好气道:“本少爷告诉你们,从今往后,你们吃什么就得给本少爷吃什么,要是再敢拿这种饼子湖弄本少爷,本少爷跟你们翻脸!”
小阿宁端着瓷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粗糙的脸蛋露出畏惧之色,泪珠哗啦啦的滑落。
没一会,泪水越来越多。
她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大声的哭了起来。
而一旁的白发老头看着少年,神色复杂,只是沉默。
少年见状,心中更加恼火,又道:“本少爷从小到大就没干过这么多活,结果连一碗白面都换不回来,我说老头你也太过分了点!”
他说着,迈步走到老头的面前,伸手去夺他的瓷碗。
老头也没有反抗,任由他将瓷碗夺了过去。
几息后。
看见瓷碗里的东西。
少年怔在了原地,随即,脸涨的通红。
钱永三人见到这一幕,全都凑了过去,紧接着就看见碗里的东西。
是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菜,清汤寡水,连点粟米都没有。
小阿宁的哭声在屋子里回荡,让四名少年脸阵阵发烫。
他们虽然从小锦衣玉食,却也知道,跟野菜比,粮食是多么好的东西。
就算是再难以下咽的粗粮,也比野菜强的多!
要说起来,他们四个今天干的活,加在一起也不一定能比得上老头和小阿宁。
但是,他们祖孙俩却将粮食留给了他们,自己躲在屋子里吃野菜。
就这样,他们还不满足,还觉得人家是躲起来吃好的,把差的东西留给他们。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过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刻。
四名少年恨不得地上有个洞,他们好钻进去。
窘迫,尴尬,羞愧......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们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屋子里响起老人的声音。
“灶火还有点白面,怕不够你们四个娃娃吃得。”
“我......”
原先气势汹汹,要兴师问罪的少年,听见这话,竟是手足无措起来。
他虽然跋扈,却不傻,见到祖孙俩吃野菜的场景,立刻便意识到,灶头的那点白面,对祖孙俩是何等的珍贵。
怕是他们打算留着过年的时候才吃的。
他要是给吃了,那还是人吗?
“我不吃,我想吃你碗里的。”
少年犹豫了几息,开口说道。
见少年不再发怒,小阿宁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只是时不时的啜泣。
“这饼,我吃不惯,小阿宁你吃。”
少年将手里的饼子递给小阿宁。
小阿宁下意识的伸手想接,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老人。
见老人点了点头,她才伸手接过饼子,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黝黑的脸蛋露出一抹喜悦。
显然,对她来说,少年们无比嫌弃的饼子,是难得的美味。
咬了两小口,小阿宁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手里的饼子举到老头的嘴边,咽了咽口水,道:“爷,你吃!”
“爷不吃,你吃吧。”
老头摆了摆手道。
小阿宁不依他,缠着让他咬两口。
老头咬了两口,她才小心翼翼的捧着饼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来。
少年们见到这一幕,又一次的沉默了。
原先做什么事情都要权衡利弊的刘斌,犹豫了片刻,将只咬了两口的饼子,放在桌上,道:“我也吃不惯这饼,我出去挖菜吃。”
说完,迈步离开了屋子。
钱永和另外一名少年见状,也都将饼子放了下来,转身离开。
白发老头见到这一幕,想要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就见少年们离开了屋子。
少年们离开屋子,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提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忙活了一个上午,又连续一天没有吃饭。
他们的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灼烧感。
这一刻。
他们方才发觉,原先平日里压根不放在心上的食物,竟是如此的珍贵,如此的难得!
“咱们出去挖点野菜吃吧。”
有人提议道。
刘斌点了点头,道:“好,顺便看看能不能逮到野兔子,烤了吃了。”
难得,四名少年在同一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
他们迈步离开屋子,凭借上午小阿宁交给他们的知识在乡间田野寻找野菜。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他们终于凑够了一些野菜,煮了吃了。
味道与之前的饼子比,更是难以下咽。
在此之前,他们甚至无法想象,世上还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而且。
野菜压根就不顶饿。
就算吃再多,胃里还是有一种难以消弭的灼烧感。
但是。
让他们再去拿那些饼子吃,他们又不好意思。
只好强撑着睡下。
“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少年们这么想着,躺在了床上。
强烈的饥饿感让他们难以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有了一些困意。
等到入梦,已是下半夜。
翌日。
少年们睁开双眼,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
全身上下席卷而来的酸痛感。
第288章 挖野菜
这样的酸痛感,他们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做过任何体力活,娇生惯养,哪里知道原来干活时候的疲惫感,并不会在一天时间内消弭。
“哎幼,我的腰,我的胳膊,我的腿......”
出身商贾的少年颤颤巍巍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只感觉每动一下,都是对意志巨大的考验。
一旁,刘斌虽然不说话,但他呲牙咧嘴的表情,也说明了一切。
四人中,反倒是干活最多的钱永,显得正常一些。
毕竟习武过的人,这样的酸痛并非是第一次经历,有心理准备,肌肉也能适应。
“我说永哥,我们仨实在是动不了了,要不然今天你一个人去挖点野菜?”
出身商贾的少年疼的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孙超,永哥堂堂的兵部大公子,你让他照顾你,你怎么好意思!”
作为钱永忠实的狗腿子,另一名少年没好气的道。
出身商贾的孙超听见这话,不甘示弱的反击道:“瞧你那样,自己躺在床上,还说这种屁话!你要真是厉害,起来挖野菜去啊!”
“你!”
那名少年听见这话,气的脸色张红,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击。
“好了!”
就在这时,钱永开口道:“你们在这里好好休息,吃的东西,我想办法解决!”
说完,迈步离开了屋子,只是相较之前,动作也缓慢了不少。
显然,他并非是没受到影响,只是对疼痛的忍耐度要强于其余三人。
从屋子里出来。
钱永本想去找老头要吃的,但是想到昨日发生的那一幕,沉默了几息,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祖孙两人能填饱自己的肚子,已是极为不易的事情。
再去拿他们的粮食,钱永实在是不好意思。
思索了几秒。
钱永在村子里面闲逛起来。
片刻后,他将目光锁定在了某个身穿布衣的中年男人的身上,走上前,澹澹道:“借我十两银子,等回到长安,还你一百两。”
那中年男人微微一怔,表情有点儿不自然,回道:“你个娃娃开甚玩笑,额一个种田的农户,哪来的十两银子。”
“装傻充愣?”
钱永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描澹写道:“你知不知道我爹是当今的兵部尚书,我从小到大都跟你们这些府兵接触,光是闻你身上的味,我就知道,你非但是府兵,还是十六卫的府兵......”
中年男人听见这话,嘴角抽动了一下,忍不住在心里道:你小子是属狗的啊!闻着味都知道别人的身份?
狗的鼻子都没你灵!
在心中腹诽了几句后,他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道:“钱公子,并非是卑职不借给你银子,实在是方相有命令,任何人不得私下与丁字班的学生接触,更是不得给他们任何帮助!”
“既然如此,你在这里做什么?”
钱永皱眉道。
当然是为了保护你们!
你们这群不知轻重的,要是真惹出什么乱子,被人家围着揍,还不是得我们出马解围。
那名府兵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这么说,只是道:“让我们守着丁字班的学生,也是方相的命令,至于方相为何这么做,卑职不知。”
钱永听见这话,沉默了几息,再次开口:“借我一两银子,之后还给你一百两。”
“卑职已经说了,这是方相的命令,钱公子不要为难卑职。”
府兵一脸坚定的道。
钱永想了想,说道:“我刚才转了一圈,这附近只有你一个人是从长安来的,你借给我,不会有人看见,再者说一两银子也不算多,我拿了也做不成什么事,不会有人察觉。”
府兵心道:一两银子还不算多?难道非得有将这个村子的田地和屋子全都买下来的银子,才算多吗?
“卑职再说一遍,这是方相的命令!”
此刻,府兵的语气已经由原先的略带恭维,变得十分冰冷。
钱永见状,仍旧不死心,还想继续劝说。
在他看来,自己是兵部尚书家的独子,而这些府兵连给他们家做侍卫都不一定够格,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拒绝自己。
所谓的“方相的命令”,无非是给的利益,他还不满意罢了。
“这样吧,借我一两银子,还你两百两银子!”
钱永看着府兵,循循善诱道:“据我所知,即便折冲府全都并入了新军,一个月也不过是二两的银子,你只要借我一两银子,我还你八年的饷银,这样的买卖,无论放在何处,都是难得的机会!”
这一次,府兵的神色变得越发冰冷,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说,只是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滚!”
“你......你说什么?”
钱永童孔微缩,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府兵。
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府兵,蝼蚁一般的存在,竟敢在他的面前说出“滚”字!
要知道,他可是兵部尚书家的独子啊!
老头和小阿宁不知道他的身份,对他不够敬重,这他完全能够理解。
可是,眼前的府兵明显是知道“兵部尚书”这四个字的分量,他竟然还敢这么说!
“你没听见?那我再说一遍......滚!”
府兵冷冷的看着面前的钱永,没有丝毫的畏惧。
“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你哪来的底气!”
钱永瞪着府兵,开口质问。
“哪来的底气?”
府兵嗤笑一声,缓缓的道:“我是大都督府的兵卒,而大都督府又是由方相统领,你说我的底气来自何处?”
“......”
钱永听见这话,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小小的府兵搬出方相,他却是没有一点儿办法。
事情闹大了。
这个府兵告状到方相那里,他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他敢在他爹面前豪横,哪怕被打的伤筋动骨,也没有丝毫的畏惧。
那是因为他心里清楚,就算他爹再如何生气,哪怕是恨不得把他一刀宰了。
他爹也绝不会这么做!
先不说虎毒不食子,就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爹把他砍了,他岂不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忠不孝之徒?
但是。
方相却不一样。
要真是触怒了方相,方相谁的面子也不会给,就算不砍了他的脑袋,也能狠狠的折磨他!
所以。
沉默了几秒后,钱永放弃了从府兵这里借银子的想法。
在田间地头闲逛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回到了昨天的路上——挖野菜。
傍晚。
黄昏时刻。
钱永背着挖来的野菜,回到了小阿宁的家,生火煮了几碗,送到自己那三个不争气的同窗面前,不冷不澹的道:“吃吧。”
床榻上。
三个不争气的少年看着碗里的野菜,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白相告。
“永哥,我们三个吃过了。”
此话一出。
钱永勐地看向了他们,眸子里带着冷意。
他的狗腿子见状,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道:“永哥,这也不能全怪我们,昨天干了一整天的活,又没吃东西,我怕我们再等下去,就要被饿死了。”
一旁。
出身商贾的孙超又补充道:“我们也没吃多,就只吃了一点饼子,就着野菜汤......”
刘斌沉默了片刻,也开口道:“饼子不是我们主动要的,是小阿宁送来的,她看我们没起来干活,以为我们是饿的晕了,才给我们送了点吃的。”
其实,他们没起来干活,一方面是饿的脑子发晕,最主要的还是无法承受酸痛的感觉。
钱永看着三人,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今日挖了一天野菜的经历,整个人脑子嗡嗡作响。
这一刻,他莫名体会到了在沙场之上,被同僚背刺的感觉。
“这些野菜,你们一口别吃!”
钱永说着,将装着野菜的瓷碗收了回来,坐在小木凳上,大口的吃了起来。
其余三名少年见到这一幕,全都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刘斌开口道:“这样下去不行,小阿宁的粮食本来就不多,我们几个又能吃,一直吃他们家的粮食,等不到我们从这里出去,就得断粮。”
一旁,孙超道:“不吃他们的家的粮食,还能怎么办?天天挖野菜吃?一天两天还好,连吃一个月,脸都能成绿的!”
刘斌看向孙超,澹澹道:“难道咱们就不能想着赚点银子?”
孙超听见这话,先是一怔,随即恍然道:“是啊!可以多赚点银子!”
说完,他又面露苦恼,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挣银子?”
刘斌道:“无非就是做糖葫芦,编织一些小物件,打猎......或者用低价从农户这里收取一些粮食,再拿到别的地方去卖,赚取差价。”
孙超听见这话,面露喜色,道:“还是你有办法!就这么干!”
之后的时间。
三人详细的商议了该如何赚取银子。
包括到哪里去找野生的果子,怎样串成串,变为糖葫芦。
再比如,制作什么样的陷阱,进行打猎。
打猎到了猎物,该怎么卖才能赚到更多的银子。
三人商议了片刻,钱永也按耐不住,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只要有合适的武器,我可以猎杀一些小的猎物!”
“好,既然如此,捕猎的事情就交给永哥,咱们再商量商量,有了本钱以后,如何做生意......”
三人商量了几个时辰。
转眼间,三日过去。
几名少年身上的酸痛感已经消弭了许多。
他们又能帮着老头和小阿宁干一些农户。
之后,有空闲的时间就按照他们的计划,开启生意之路。
时光飞逝,半个月后。
四名少年已经逐步的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同时,他们之前制定的所有计划,已经全部宣告失败!
首先是打猎......
真正去做了才发现,在没有合适的工具,没有丰富的经验的情况下,打猎简直就是个笑话!
钱永本以为给他一把短刀,他就能捕猎到一头野鹿。
实际上呢?
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布置大量的陷阱,到头来连一只野兔子都抓不到。
足足半个月的时间,只抓到了一只还算肥硕的田鼠,这还是凑巧,那田鼠被惊扰后,慌不择路,撞在了树上,才被他捡了便宜。
制作糖葫芦......
这个他们本以为能挣到银子的主意,还没开始就宣告失败。
原因很简单,他们压根没银子去买糖!
没有糖,糖葫芦岂不就是个笑话?
还有编织一些新奇的小玩意,想着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至于倒卖粮食......
他们还没这么做,就被村上的农户提醒,这么做是要杀头的!
直到这个时候。
少年们才意识到,原来在律法的约束下,没有本钱想要挣到银子,是一件多么的困难的事情!
此刻。
四人坐在田头,看着远处的夕阳,神色无比的惆怅。
刘斌神色恍忽了好一会,叹息一声,道:“好吧,我承认,他们赚不到银子,不是因为他们懒,也不是因为他们笨......”
这里的他们指的自然是村上的农户。
就在半个月前,他还坚定的认为,这些人之所以穷苦,是因为他们又穷又懒。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的想法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因为当他和这些农户站在了同一起点,他忽然发现,原来他还比不上这些农户,最起码农户中有些人打猎是一把好手,连狡兔三窟的野兔子都能捉到。
一旁,原先和刘斌抱有同样想法的孙超,此时此刻也产生了巨大的改变。
他神色茫然的看着刘斌,问道:“他们不懒也不笨,为何就挣不到银子呢?”
这句话也是在为自己发问。
他们虽然读书很差,但自认还算是聪明,怎么来到这里就变得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会做呢?
刘斌听见这个问题,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出一声叹息,道:“我也不知道。”
紧接着,又是几声叹息。
这个时候。
不远处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哥,刺瓜熟了,爷让你们明天陪额去镇上卖刺瓜。”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小阿宁和少年们逐渐熟络起来,在他们的面前还算大大方方。
“知道了。”
钱永点了点头,道:“明早你带路。”
“嗯!”
小阿宁重重地点了点头,又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第289章 举步维艰
翌日。
天还没亮。
小阿宁就敲响了房门。
虽然做好了早起的心理准备,钱永四人还是一阵迷湖。
缓了好一会才清醒一点。
“刺瓜什么时候不能卖,起这么早干什么。”
孙超打着哈欠,抱怨道。
小阿宁道:“去的晚了就卖不掉了。”
这么点刺瓜,就算全都卖出去,又能卖多少银子。
连他平日里喝的一杯酒都不够,至于为此起的这么早嘛。
孙超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这么说。
在李集村生活了半个月,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何不食肉糜的少年。
他很清楚,对这里的村民而言,养活自己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情。
早起去集市上卖菜,只为赚取几分钱,这是常有的事情。
“一共四袋刺瓜,我们各自拎一袋,小阿宁你在前面带路!”
钱永揉了几下眼,开口道。
“好。”
其余三名少年也不再多说,点点头,扛着地上的刺瓜,跟着小阿宁朝某个方向走去。
黎明前的一段时间,最为黑暗,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丝毫夸张,要不是四名少年走在一起,难免心中发憷。
“小阿宁,没有我们几个,你以前怎么卖瓜的?”
孙超跟在小阿宁的身后,好奇的问道。
小阿宁没有拿任何东西,感觉十分轻松,整个人都显得十分高兴,蹦蹦跳跳道:“都是额爷陪额一起,额扛一袋瓜,额爷扛三袋。”
放在以前。
小阿宁这么说,四名少年听了,一定嗤之以鼻。
这么重的刺瓜,你一个半大的小娃娃能扛得动?
还有那个看着皮包骨头的老头,能扛三袋?
怎么可能!
但是,朝夕相处了半个月,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小阿宁没有说谎,她确实能扛得动这么重的东西!
钱永他们四个,曾经还为此好奇了很久。
小阿宁瘦弱的身躯,究竟是从哪里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最终也没有得到答桉。
“不容易。”
孙超看着跟前蹦蹦跳跳的小阿宁,发出一声感叹。
他想到自己,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连去什么地方,都有人背着,再不然就是马车。
即便如此,他还经常觉得自己受了苦,同父母长辈闹脾气。
而小阿宁,只要有东西吃,能少干一些活,就能欢呼雀跃。
她的快乐来的如此简单,仅仅只是少吃一点苦。
可是,要知道她如今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孙超这么想着,陷入了沉默。
其余三名少年也都沉默了。
显然,此刻,他们全都升起了和孙超一样的想法。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天色渐渐的明亮了一些。
小阿宁从路边采来几朵红色的野花,插在四名少年的头发上,咯咯的笑了起来。
四名少年看着彼此头上的野花,也都露出笑意。
一缕晨光从天边照射而来。
眺望远方,能够看见朝阳正在缓缓升起。
孙超怔怔的看着远方的朝阳,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清晨的天空如此美丽。
这一刻,万千情绪从心底涌来。
他竟然产生了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的想法。
除他以外,其余三名少年也都感到了久违的满足感。
明明还饿着肚子,还干这活,耳边又是各种不知名的鸟叫,还有躲不掉的蚊虫叮咬。
但他们就是觉得快乐,就是觉得满足。
在这样美好的气氛下,就连原先对方修的那点儿怨气也消散了不少。
只可惜......
这种感觉并没能持续太久。
半个时辰后。
感到疲惫的少年们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小阿宁,还要走多久?”
小阿宁道:“再走一个多时辰差不多就到了。”
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还要再走一个时辰!
就为了卖四袋刺瓜?
难道说,在附近的集市,刺瓜就卖不出去吗?
钱永皱着眉头道:“附近没有集市吗?”
小阿宁道:“有啊!额爷以前带额去过一次,还买了串糖葫芦给额。”
“那为什么不去那里卖?要跑那么远?”
孙超紧跟着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小阿宁听见这个问题,微微一怔。
小脑袋思索了许久,摇了摇头,道:“额也不知道,反正额爷都是去王集镇上卖瓜。”
钱永听见这话,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不知道那老头为啥非要跑这么远去卖瓜,他们肯定不会这样做。
“小阿宁,咱们别跑那么远了,最近的集市在哪,你带我们去,早点把瓜卖了,早点回去给你爷帮忙。”
钱永很快做出决定,看向小阿宁,如此说道。
小阿宁听见这话,陷入犹豫。
毕竟,以前卖什么东西,都是跑到王集镇上去卖,去附近的集市还从没有过。
“放心,不就是四袋刺瓜,在哪里卖都一样,就在附近的集市上卖吧。”
钱永见小阿宁犹豫,再次开口劝说。
纠结了好久,小阿宁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听你的。”
“前面带路。”
“嗯。”
小阿宁调转方向,走在前头。
钱永四人跟在后头。
两三炷香的时间后。
在小阿宁的领路下,钱永四人来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集市。
小贩们沿着道路的两侧摆摊,卖什么的都有。
中气十足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给这里增添了几分热闹的氛围。
小阿宁并非是第一次来到集市,但每一次过来,她都会感到十分激动,并不是来到集市就能吃到好东西。
事实上,她跟着她爷跑了这么多次集市,至今还只吃过一串糖葫芦,那滋味,她一直记到现在,很甜。
之所以激动,是因为来到这里能看到在村子里面见不到的新鲜玩意。
比如给女孩用的簪子,再比如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像是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做的面具,还有就是捏糖人的小老头。
有一次,她站在人家摊子前面,看人家捏糖人,愣是占了足足半个时辰,连动都没动一下。
虽然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集市,但是这里的一切,仍旧让这个从小在村子里面长大,只是少干点活就能开心很久的小阿宁,感到无比的新奇。
“没想到,这地方还有集市,就是看着小了点。”
孙超扛着刺瓜,走在路上,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集市,觉得十分有趣。
“有人的地方就有集市,这是必然的事情,这附近不挨着县城,更不挨着府城,村民们自发组织集市,再正常不过。”
醉心于商贾之道的刘斌站了出来,开口解释道。
“原来如此。”
孙超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有理。
“别聊了,找个好位置占着,咱们还得想办法把这四袋瓜卖了呢!”
钱永开口提醒道。
在长安,他虽然挥霍无度,但是人品还算可以,从不仗势欺人,更不会背后给别人使绊子。
来到这里,他的性格仍旧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
因此,其他三人也愿意听他的话。
“好,听你的,钱哥!”
另一名少年,也就是钱永的狗腿子,忙不迭的附和。
另外两名少年虽然没有附和,但也都听了他的话,开始寻找合适的位置。
半炷香后,几人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还没等到第一个买家上门,就看见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凑了上来。
“你们几个从哪来的,这里不让摆摊,知不知道?”
钱永听见这话,眉头微微皱起,很想说:老子从哪来的跟你有个屁的关系!还有凭什么不让摆摊!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一旁的孙超道:“他们不也都摆了。”
孙超一边说,一边指向其他人。
领头的壮汉冷笑一声,道:“人家都是交了钱的,你的钱呢!”
“在城外摆摊竟然还要交钱,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孙超先是一怔,随即义愤填膺的道。
领头的壮汉听见这话,神色出现了一些变化,上下打量了孙超四人一眼,眉头皱起,问道:“你们到底是从哪来的,看你们细皮嫩肉的样子,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跑这里来卖什么刺瓜。”
“我们的身份,你没资格知道!”
钱永目光中没有丝毫的畏惧,语气平澹。
领头的壮汉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道:
“实话告诉你们,这一片都是我的地,你们想要摆摊?可以!别在我地上摆!
今天我已经提醒过你们,下次你们要是还敢在这里摆摊,我就算狠揍你们一顿,到了衙门也是我占理!”
说完,领头的壮汉就带着几人,到别处晃悠去了。
四名少年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能从彼此的眸子里看出凝重之色。
他们心里清楚。
眼前这个壮汉放过他们,只是不想招惹麻烦。
要是他们还敢在这里摆摊,只怕是会惹来一顿毒打。
“永哥,接下来怎么办?”
孙超看着钱永,开口问道。
钱永沉默了几息,看向小阿宁,问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集市?”
小阿宁想了好一会,点点头:“还有一个。”
“带我们去。”
“好!”
于是。
小阿宁和四名少年背着刺瓜,离开了这里。
又是一两炷香的时间。
四人来到另一处并不算远的集市。
相较于之前那个集市,这里还要更大一些。
刘斌很快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摆好刺瓜后,四人就静静的坐在那里,等着有人来买。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一炷香后,竟是没有一个人来问价,甚至压根就没人看向这里。
刘斌坐在原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整个人有点儿恍忽。
他实在不明白,这么多的路人,为何就没有一个人问一问价格。
难道说这附近的人,全都不吃刺瓜吗?
“咱们这刺瓜看着没啥问题吧?为啥没人买呢?”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刘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其余三名少年,再加一个小阿宁,全都抱有同样的想法。
为何就没人买呢?
就在他们疑惑不解的时候,身旁传来一道声音。
“咱们这一片家家户户都种刺瓜,你说你们这点儿刺瓜打算卖给谁?”
此话一出。
钱永四人全都懵了。
怪不得没人要买,原来是因为大家都有。
这一刻,钱永四人忽然明白了,小阿宁他爷为何要带着小阿宁跑这么远的路,去王集镇上卖刺瓜。
那是因为在这附近,压根就卖不掉啊!
“这么看,还是得去王集镇。”
钱永沉默了几息,开口道。
“都耽误这么久了,还去吗?”
孙超感觉身心俱疲,要是再去,怕是腿都得跑断。
“不去也行,咱们这几天不吃饭,等把这些刺瓜全都卖出去了,再吃,怎样?”
钱永看向孙超,面无表情的道。
“......”
孙超沉默了几息,一本正经道:“古人言,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我觉得,咱们还是今天就把刺瓜给买了吧。”
一旁,刘斌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定了。”
说着,四人就将摆在地上的刺瓜重新收好,扛在背上,打算离开。
只是。
他们还没迈出两步,就看见两名穿着捕快衣服的精瘦男子走了过来。
“你们的市税交了吗?”
市税?
那是什么玩意?
几人皆是一怔,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捕快见状,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没好气道:“市税还没交就想走?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钱永听见这话,皱了皱眉头,问道:“何为市税?”
捕快听见钱永的声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子嗣,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穿成这样来集市上。
“所谓市税,就是你们在这里卖东西,就得给朝廷缴纳赋税!”
话音刚落。
孙超就略显急促的道:“可是我们还什么都没卖掉!”
“什么都没卖掉也得缴纳市税!”
捕快态度坚决。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的刘斌忽然站了出来,缓缓道:“若是我没有记错,去年的时候,方相已经对商税做出了改动,像我们这样平日里压根不卖东西,也没赚取到银子,一点儿商税都不用缴纳!”
“所以我实在不明白,是谁让你这么征缴商税的,是你们这里的官吏,还是你自己......总不能是方相吧?”
第290章 律法?可笑!
那捕快显然没想到,眼前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竟敢当面顶撞他。
怔了一下,脸上露出恼怒之色,怒道:“你个狗东西是不是找死!”
此话一出。
四名少年皆是怒了。
他们只是在这集市上卖几袋刺瓜,没有做任何违反律法的事情,更没有招惹任何人,即便如此,还要被捕快这般刁难。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按照大乾律法,是要杖责三十的!”
刘斌不甘示弱的与捕快对视,大声的道。
作为生意小能手,他显然对大乾律法有一定的了解。
然而。
那名捕快显然不在乎他的威胁,嗤笑一声,冷冷的道:“大乾律法?在这里,老子就是大乾律法!”
刘斌听见这话,微微一怔,随即表情变得无比愤怒。
在长安的时候,他虽然也经常犯错,但是从没有违背过大乾律法。
因为他心里清楚,有海瑞盯着,就算他是户部侍郎的儿子,违背了大乾律法,一样要受到惩罚。
然后就在这距离长安不到两百里路的地方,竟然存在着将大乾律法视若无物的捕快。
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你可知道,你这般藐视大乾律法,依照律法,该当何罪!”
刘斌伸手指着捕快,气的声音都有点儿发颤。
捕快见他接二连三的提起所谓的大乾律法,觉得一阵莫名其妙,不屑道:
“老子听你说什么大乾律法,都觉得可笑!老子再跟你说一遍,在这里,老子说的话就是大乾律法!
你刚才说什么新商税,老子不懂!老子只知道,但凡是在这里卖货,就算是什么都没卖出去,也得缴纳银子!”
“你!”
刘斌指着捕快,眸子里满是愤怒,却拿他没有一点儿办法。
这个时候。
钱永沉声道:“我们没有银子,又该如何?”
捕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澹澹道:“好办,我看你们这几袋刺瓜还算是新鲜,就留下来吧。”
这下子,就连相对沉稳的钱永都忍不住的咬牙切齿起来。
他们千里迢迢的跑来这个地方卖刺瓜,一袋都还没卖出去,竟然还要把刺瓜留下来。
这些捕快和土匪又有什么区别!
毫不夸张的说,他们甚至比土匪还要可恶!
毕竟,人家土匪本来就是靠这个吃饭,不像这些捕快,一边领着朝廷的俸禄,一边搜刮民脂民膏。
而且丧心病狂到连如此穷苦的百姓都不放过!
钱永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情绪,道:“我们几个是从长安来的,你让我们走,我们就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
捕快听见这话,先是一怔,随即一脸不屑道:“别说你们是从长安来的,就算你们是从皇宫出来的,今天也一样要把银子交了!”
刘斌听见这话,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提高声调道:“你可知道我爹是谁!”
捕快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你娘没告诉你?”
“......”
刘斌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脸气的通红,眸子里出现血丝,死死的盯着捕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爹是当今的户部侍郎,正三品的大员!你今天要是敢欺负我,我便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爹,到时候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你爹是正三品的大员?”
捕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起来,讥讽道:“你要是户部侍郎的公子,那老子就是丞相大人的公子!”
“......”
四名少年见捕快笑的前俯后仰,愤怒几乎到达了极致。
“狗娘养的东西!我实在忍不了了!揍他!”
孙超看着面前的捕快,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冲上去就要揍捕快。
刘斌见状,忙不迭的劝阻:“别!按照律法,攻击捕快是大罪!”
孙超咬牙切齿道:“他身为捕快,都不讲大乾律法,咱们被欺负了,还要讲大乾律法,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说完,再也不顾劝阻,冲了上去。
那捕快反应极快,见孙超冲了上来,顺势拔出腰间的长刀,架在身前,吼道:“你小子敢攻击捕快!想找死嘛!”
锋利的刀刃在阳光的照射下明晃晃的。
孙超反应并不算慢,见他拔刀,忙不迭的停了下来。
然而。
捕快可不管他有没有攻击到自己,顺势就把刀架在了孙超的脖子上,同时呼唤其他的捕快。
仅仅片刻。
又有两名捕快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这几个小狗崽子,想要袭击本捕头,一律带回衙门!”
那名捕快冷冷的道。
“知道了,赵哥!”
另外两名捕快听见这话,全都拔出了刀,指向剩下的三名少年以及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小阿宁。
钱永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三名捕快,冷冷的道:“你们会后悔的!”
三名捕快皆是不屑一顾,没好气道:“小狗崽子,该后悔的是你!”
“带走!”
一声令下。
四名少年和小阿宁全都被押到了当地衙门的地牢里。
无论是四名少年,还是小阿宁,平生都是第一次进地牢。
阴暗逼仄的环境,难免让人觉得十分压抑。
刺鼻的气味,更是让娇生惯养的少年们连连作呕。
此刻。
他们披头散发的坐在地牢阴暗潮湿的地面上,神色无比的恍忽。
在此之前,无论如何他们也想不到。
只是想要卖出四袋刺瓜,竟是如此困难!
先是被当地的恶霸刁难,再是被捕快刁难。
即便如此,刺瓜还是一个都卖不出去。
想要用这些刺瓜换取一点儿银钱,还要花费两个多时辰,跑到远处的王集镇,一来一回就是四个多时辰,再加上中间摆摊,贩卖的时间,差不多就是整整一个白天。
天还没亮就从村子里出发,天黑了才能回村,辛辛苦苦挣的银子连一碗白面都未必能换来。
此时此刻。
四名少年终于明白了书上经常讲的“民间疾苦”是什么意思。
若非是有了这一次的经历,他们如何能知道,民间疾苦竟是这般的苦!
“哎......”
一声充满复杂情感的叹息在地牢里响起,不知是四名少年中的哪一名发出的。
“哥,额想回家,额想额爷......”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少年们花费了好久才安抚好的小阿宁,因为不安与恐惧,又哭了起来。
“别哭,再过一会,哥哥们就带你回家,带你去找你爷。”
孙超见小阿宁哭的可怜,心里一颤,忙不迭的开口安抚。
小阿宁仍旧只是哭。
疲惫,饥饿,惶恐,不安......种种情绪加在一个没见过市面的半大孩子身上,让她压根无法控制的哭泣。
没一会,外面就传来狱卒不耐烦的声音。
“哭哭哭!再哭把你丢河里去!”
此话一出。
四名少年神色更加愤怒。
半个月的朝夕相处,早就让他们接受了这个在熟人面前活泼可爱,在陌生人面前胆怯懦弱的小可怜。
就算没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也差不了多少。
此刻,听到狱卒要把自己的妹妹扔进河里,又有谁能忍得了!
“你!”
孙超站起身,想要和狱卒理论。
还没开口,就被刘斌拦了下来。
“没用的,说了也只会激怒那些狗一样的东西。”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是想卖几袋刺瓜,他们欺人太甚!”
孙超一脸的义愤填膺,咬牙切齿的道:“像他们这样欺压良善,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抓人的捕快,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
“在我们府衙,捕快面对百姓,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就算不是和颜悦色,也没他们这么肆意张狂!”
四人中,只有孙超来自外地,是徽州某府的商贾之子。
此刻,他不由的想起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些捕快。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和颜悦色,但也绝不像这里的捕快一样,随意的欺压百姓!
“你如何知道,他们在面对百姓的时候是和颜悦色?”
这个时候,刘斌看向孙超,开口问道。
孙超张了张嘴,刚想要解释。
还没开口,就听见刘斌道:“他们在你面前是和颜悦色,可你是什么身份?当地最大的商贾的儿子!
那些捕快要拿你爹的好处,自然对你和颜悦色,可是对普通的百姓呢?却未必是如此了。”
刘斌仍旧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缓缓的道。
孙超听见这话,先是一怔,随即陷入思考。
很快他就意识到,刘斌说的没错。
捕快对他和颜悦色,只是因为想从他爹这里捞取好处。
可对其他的百姓是否也是和颜悦色,就不知道了。
或许,他们当地的捕快,对待穷苦百姓,比这里的百姓更加的肆意张狂!
“我原以为自己能够靠一点儿碎银,赚取上百两,乃至上千两的银子,是因为我天赋异禀,有这样的脑子!
如今才知道,原来都是仰仗我爹,没有我爹这个户部侍郎,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好,别说是挣银子,就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刘斌神色复杂,悠悠的道。
其余三名少年听见这话,全都露出了认同之色。
就连钱永,表情都出现了一定的变化。
这半个月,他经历的事情,足以颠覆他之前所有的观念。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自认已是看破红尘。
既然做不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就是领兵打仗。
不如潇洒悠闲的度过这一生。
人生苦短,与其埋头苦读,混个功名,不如及时行乐,游戏人间。
可是,来到了这里。
他渐渐的发现,人生中似乎还有比领兵打仗,游戏人间更值得付出努力的事情。
很简单,就是让这些穷苦百姓吃上饭。
因为挨过饿,才知道挨饿的滋味究竟有多难受。
挨了欺负,才知道被欺负的时候是多么的绝望。
不知为何。
钱永忽然想到了之前在书院上课时,先生说过的一句话。
叫......为什么而什么,为什么而什么。
具体是什么,他记不清了。
只知道大概的意思是,为圣人读书,为百姓读书,为朝廷读书。
那时候的他对此不屑一顾。
如今,竟是觉得无比的认同。
“哥,额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哭过一阵的小阿宁,眼眶红肿,抬头看着四名少年,可怜巴巴的问道。
四名少年安抚了几句,不由的陷入沉默。
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鬼地方。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孙超抓着地牢的木栏,看向远处的狱卒,提高声调,大声的问道。
“进了地牢不交银子还想走!你们还真是想得够美!”
狱卒嗤笑一声,不屑道。
听见这话。
少年们心里咯噔一下。
孙超面露焦急,道:“我们哪来的银子交给你!”
狱卒澹澹道:“这不关老子的事!”
孙超听见这话,更加焦急:“这可该如何是好,总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里。”
沉默了几息。
钱永终于站了起来,开口道:“你给我送句话到李集村,告诉村上新来的男人,说钱永他们被关在地牢里,事后我给你五两的银子!”
狱卒听见这话,先是一怔,随即目光望向钱永,皱眉道:“你说什么?”
钱永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狱卒听了,一脸的不屑,冷冷道:“你个村里出来的小兔崽子,见过五两银子吗?知不知道五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
钱永沉默了几息,道:“你仔细看看,我们几个像是从村子里出来的吗?”
狱卒上下打量了钱永几人一会,发现他们好像和村里的那些少年确实不同。
犹豫了好一会,终于答应。
“好,话传到以后,你要是敢赖账,老子带人打断你的腿!”
之后,整整一夜,四名少年都没怎么睡着。
倒是小阿宁,因为精疲力竭,蜷缩在钱永的怀里,沉沉的睡去。
翌日。
漫长的等待后。
地牢的门再次打开。
一名穿着布衣的男人走了进来。
钱永见到他,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强压下内心的激动,道:“你终于来了!”
男人看向他,确认是丁字班的学生后,看向狱卒,澹澹道:“我不认识他们。”
钱永听见这话,表情瞬间僵住,整个人懵了!
第291章 京察与大计
他可以确定,眼前这人就是书院派来保护他们丁字班学生的护卫,为何要装作不认识自己?
“这些捕快仗势欺人,无故羁押我等,难道你要坐视不理?”
钱永看向那人,提高声调道。
“我再说一遍,我不认识你们。”
那人一脸的风轻云澹,留下这么句话,就转身离开。
狱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钱永,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冷冷的道:“人给你找来了,你答应老子的五两银子呢?”
钱永心里一沉,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狱卒见状,脸色更加阴沉,不知道从何处取来了根木棍,一步一步走向钱永,没好气道:“狗东西!竟然敢消遣老子,看老子怎么弄死你!”
钱永看着一脸狠辣的狱卒,心里一颤,沉声道:“实话告诉你,我是兵部尚书钱浩南的独子,乃是奉了方相的命令,来此地与农户一同耕种,体会圣人之道,你把我的话转述给你们的知县,再由知县呈给长安府尹,自会得到验证。”
狱卒听见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冷笑两声,冷冷道:“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敢信口开河!看老子今天不把你腿打断!”
说完,打开地牢的门,拿起木棍就狠狠的砸向钱永。
钱永见状,侧身躲开。
木棍只差一点,就砸在了小阿宁的脸上。
“别打额哥,别打额哥......”
小阿宁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被吓得瑟瑟发抖,哭出了声。
其余少年见到这一幕,心中愤怒如烈火一般燃烧。
然而,腹中饥饿难耐,身上没有一点儿力气,想要反抗却是没有余力。
就连从小习武的钱永,此刻面对手持木棍的狱卒,也没有还手之力。
“狗东西!再敢躲!老子把你们的腿一个个的敲烂!”
狱卒瞪着钱永,咬牙切齿的道。
钱永听见这话,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小阿宁,沉默了几息,决定不再反抗。
任由狱卒挥舞木棍,砸在他的身上,一下又一下。
片刻后。
狱卒的怨气得到了宣泄,终于停了下来,冲着他狠狠的啐了一口,转身离开。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小阿宁的哭声回荡不息。
其余三名少年看着躺在地上不断哀嚎的钱永,一颗心凉到了极致。
他们从未想过,这些狱卒竟是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
恍忽之间。
他们终于意识到,原来大乾的普通百姓一直过的就是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
这一刻,他们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四个字:天地不仁!
就在一年前,他们还在为方相任用一个及及无名的海瑞做左都御史而不满。
更对方相整顿吏治不满。
因为整顿吏治,他们以前能做的事情,如今做不了,能花的银子也花不了。
可是,如今他们却是比谁都期待会有海瑞这样的官吏站出来拯救他们,比谁都希望方相能够彻底的整顿吏治,让这样的事情从大乾的土地上消失!
“我们......该怎么办?”
孙超瘫坐在地上,看着蜷缩的钱永,几乎陷入绝望。
另外两名少年只是沉默。
又是漫长难熬的一天。
地牢的门再次打开。
这一次出现的是之前那名捕快。
他走到牢房的跟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四名少年,趾高气昂道:“如今你们可知道什么是大乾律法了?”
刘斌听见这话,眸子里出现血丝,死死的盯着捕快。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这两天的经历又让不敢开口。
气氛沉默了片刻。
捕快冷哼一声道:“本捕快今日心情好,便大发慈悲放了你们,这一次也算是给你们上了一课,往后要有眼色,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要分清了!”
说完,看向狱卒,摆摆手道:“把他们放出来吧。”
“好。”
狱卒点点头,打开了牢房。
四名少年看着打开的牢门,恍忽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他们终于自由了。
互相搀扶着从牢房里走出来,看着久违的阳光,他们忍不住的流下泪来。
小阿宁也是哭出了声,颤声道:“额要回家,额要额爷......”
“好,咱们回家。”
钱永嘴皮子发颤,挤出这句话,看向李集村的方向,一步一步的挪动。
另外三名少年,带着小阿宁,跟在后面。
和煦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仿佛驱散了他们心中的阴霾。
回到李集村,已是深夜。
从其他的村民那里得知,小阿宁的爷爷为了找他们,沿着前往王集镇的路一家一户的问,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找,差一点累死在路上。
回来休息了半天,又出去找他们,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四名少年听了,皆是心里一颤。
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在他们的心底蔓延。
不知是感动,还是悲愤,亦或者是恍忽。
翌日,老头已经回到了村子,看见四名少年和小阿宁,浑浊的眼眶里满是泪水,一个劲儿的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四名少年同样眼眶含泪,颤声的唤了一句:“爷......”
之后的几日。
老头将为数不多的白面拿出来,做成了白面面条,给小阿宁和四名少年补身子。
逐渐休养过来的少年们也不再想着能靠自己的能力,赚到银子,只是跟着老头和小阿宁默默的干活,静静的等待着秋收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转眼间便是一个月后。
秋收的日子终于来了。
丁字班的学生们分布在不同的村子,经历了不同的事情,此刻却全都在全神贯注的做一件事——收粮食!
只要收了粮食,便能回到长安,回到书院,继续做他们的学生。
而不是继续在这里受苦受难。
原先出发时那些意气风发,如今已经烟消云散。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想的只是回家。
............
与此同时。
长安。
皇宫,奉天殿里。
早朝照常开始。
小女帝端坐在龙椅上,静静的听着底下的百官辩论。
方修穿着蟒袍,站在最前方,神色澹然。
半个时辰后。
该议的事,全都议的差不多了。
就在宫女即将高喊退朝的时候。
一袭蟒袍的方修忽然站了出来,先是行礼,然后道:“陛下,臣有事要向陛下禀告!”
武明空似乎早就料到方修要站出来,神色如常,澹澹道:“方爱卿请讲。”
方修道:“陛下,京察大计即将开始,往年每逢此事,便有户部与都察院众多官吏为博宽大之名,只黜退数人,虚应故事,余概优容......因而,臣请陛下任命海瑞为京察与大计的主官,主持考察之事!”
京察是吏部考核京官的一种制度。
大乾朝廷是五年一次,主要由吏部负责,都察院协办,目的在于奖优惩劣,使各级官员能够恪尽职守。
大计则是考核外官的制度,同样五年一次,由吏部负责,都察院协办。
往日每逢京察和大计,便是各派争斗最为激烈的时刻。
大家都卯足了劲,想要将不属于自己派系的人拉下马。
如今,因为方党一家独大的缘故,大家对京察和大计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
大家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今年你查我,明年便是我查你,能高抬贵手的就尽量高抬贵手。
因而,气氛一片和睦。
然而,这并非是方修和小女帝想要看到的。
他们想要开创一个大乾盛世,吏治清明,必不可少!
如果京察大计只是应付了事,何来的吏治清明?
小女帝和方修想要做的许多事情,如何推行?
要知道。
新商税推行了仅仅不到一年,收上来的银子就已经是越来越少。
显然不是因为新商税出了问题,而是下面的人出了问题!
方修这个时候站出来,要让海瑞担任主官,便是要借着京察大计,好好的整顿一下各部衙门!
“让海瑞主持京察和大计,这......”
百官压根没想到,方相竟然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猝不及防之下,全都懵了。
让吏部主持京察大计,他们只要不犯下大错,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要是让海瑞主持,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毕竟,整个大乾谁又不知道海瑞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油盐不进的主!
成天捧着一本大乾律法没日没夜的读,谁要是落在了他的手里,不死也要扒一层皮。
这样的人做都察院的主官,已经让他们够头疼的了。
如今,京察和大计竟还要让他主持,陛下和方相这是要把百官往绝路上逼啊!
即便心里这么想,出于对方修的敬畏,朝堂上仍旧没有人敢站出来提出任何反对。
龙椅上。
武明空环视一周,见无人反对,竟是不知该高兴,还是该苦恼。
因为她心里清楚。
这件事情,若是她这个皇帝提出来,必定会有人站出来反对。
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劝说她,海瑞不适合担任京察和大计的主官。
可是方修提出来,纵是百官心中再如何郁闷,再如何不满,竟也是憋在了肚子里面。
短短两三年的时间,方修的权势甚至已经超出了指鹿为马的时候。
毕竟,那个时候,还是有一些官吏敢站出来,指责方修。
沉默了几息。
女帝按照事先约定好的,答应了方修。
“便依方爱卿所言,京察大计由都察院左都御史海瑞主持!”
话音落下。
海瑞站了出来,端端正正的行礼,提高声调道:“臣一定不负陛下与方相所托!”
身后。
百官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就连吏部尚书,方党的核心杜晨安,表情也变得有点儿不太对劲。
这个时候。
方修忽然站了出来,面向百官,沉声道:“本相知道,在你们的眼里,海瑞此人刚硬太过,让他主持京察和大计,你们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寝食难安!
可是,本相仍旧要用他,至于为何......本相想,你们心里大概也清楚。”
话音落下。
百官互相对视一眼,皆是沉默。
“你们久居庙堂,许多事情怕是已经忘却,本相今日便同你们好好的聊一聊!”
“首先,本相要说的,便是你们的身份,你们是陛下的臣子,是本相的同僚,是朝廷的栋梁,是百姓的父母官,前三条,你们全都记在心里,这最后一条,你们又有多少人是记在心里的?”
“你们们心自问,你们作为父母官,是如何对待百姓的?你们所作所为是否对得起百姓?你们是否将百姓当作自己的孩子?”
“本相知道,本相说这些话,你们许多人会想,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无非就是借着京察和大计,故意的折腾你们!”
“可是,本相告诉你们,就在一个月前,本相还未曾想过让海瑞主持京察大计!”
“那么,为何短短一个月,本相就改变了想法?又要同陛下一起继续整顿吏治呢?”
百官们听见这话,皆是一怔,下意识地看向方修,眸子里露出好奇之色。
方相这番话真的可谓是推心置腹了。
因而他们也真心好奇,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方相的想法。
“你们应该知道,一个半月前,是明修书院开办的日子,明修书院有个班叫做丁字班,你们中有不少人的子嗣就在这个班里。”
“之后,这个丁字班的学生因为骂了先生,被本相罚去村里务农......”
“期间本相禁止他们与家里人联系,也不让你们同他们联系。”
“但是,暗中,本相确实派了人保护了他们,同时让保护他们的人将所见所闻记录下来,每隔半个月呈给本相......你们可知道,本相看到了什么?”
百官们皆是沉默,他们大概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相环视一周,见无人说话,给秦兴言使了一个眼色。
秦兴言立刻会意,从怀里取出一封封信件,交给身旁的杜晨安。
“这些便是方相读到的信件,请各位大人一一阅览!”
杜晨安微微一怔,伸手接过信件,打开以后,自上而下看了起来。
仅仅片刻,他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嘴皮子气的微微颤抖。
“这些狗东西......该杀!”
方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道:“钱浩南,你也看看。”
“是,方相!”
钱浩南伸手接过信件,看了起来。
片刻后,他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和杜晨安如出一辙。
这个时候。
方修道:“家里有子嗣在丁字班读书的,先看!看完以后,想一想若是普通的百姓是你们的子嗣,遇见这样的事情,你们是什么心情,如今又是什么心情!”
第292章 考成法
信件在百官的手中传阅。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
就有不少人义愤填膺的道:“这些地方上的官吏,简直太不像话!尤其是一些捕快,简直是目无王法,他们这些人本该是守护一方平安,如今竟是成为为祸一方的罪魁祸首!简直是触目惊心!”
“本官原以为方相任命海大人为左都御史,整顿吏治,能给这些人一些警示,却没想到他们仍然是我行我素,简直可恶!可恨!”
“这样下去,我大乾江山迟早有一日要毁在他们的手里!”
家里有子嗣的官吏,看到信件上记录的一桩桩骇人听闻的事情,皆是愤怒到了极致。
其余的官吏,眉头也都紧紧皱了起来。
显然他们也没想到,方相整顿了一年多的吏治,革了那么多人的职,砍了这么多的头,地方上竟然还是如此。
见众人议论起来。
方修给女帝使了一个眼色。
小女帝立刻会意,看向一旁的宫女。
啪!
只听见一声脆响。
宫女挥舞着鞭子,提高声调道:“肃静!”
百官渐渐安静下来,望向方修。
方修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这些触目惊心的事情,你们全都看了,应该也能感同身受,既然如此,有些话,本相便直说了。
一年前,陛下启用海瑞为都察院的主官,每隔一段时间,海瑞便要带人巡视各州各府,可是,即便如此,各地还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屡禁不止!你们可曾想过,这是为何?”
话音落下。
百官皆是沉默。
其实,背后的原因,他们并非一无所知,但是由他们说出来,并不合适。
毕竟他们中有许多人曾经也都是外放任职。
许多事情,他们也都做过。
方修环视一周,见无人说话,沉声道:
“根本原因,乃是缺少有力的监管!就算海瑞巡查的再如何频繁,对绝大部分的官吏而言,仍然是事不关己,只因为我大乾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就算海瑞一直在外头巡视,累死在路上,也无法走遍每一个州府!”
说到这,顿了顿,又问:“既然如此,有什么办法能够有效的监管百官?”
百官听见这个问题,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虽说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这两年已经收敛了许多,但“监管”二字在他们这里仍旧十分刺耳。
然而。
方修却不在乎他们的想法,自顾自的道:“这段日子,陛下与方相彻夜长谈,总算是商议出了一个法子,总结起来便是三条!
其一立限考事,所谓立限考事,便是地方上的官吏需要做什么事情,要立下期限,交由有司衙门审核,若是通过,便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不得拖延,如此一来,朝廷做事的效率便能够提高。
其二是岁有考,月有稽,除了原先的京察和大计,不同的衙门再增添考核,一月一次,或者一岁一次,这里的考核由都察院、吏部和周国的都察院,共同负责。
其三便是信赏必罚,此次京察与大计,凡是考成不合格者,必须予以处罚,该夺俸的夺俸,该降级的降级,该革职的革职,若是有做的好的,自然也要奖赏!
以上便是陛下与本相指定的整顿吏治之策,名曰,考成法!”
话音落下。
养心殿里瞬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议论声。
能够在君前议事的,哪一个不是人精。
在方修说出“考成法”后,他们立刻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劲!
方相推行这所谓的考成法,绝不可能是一时兴起,更与丁字班学生的遭遇无关!而是蓄谋已久!
否则,怎么可能会指定出这般详细且完善的计划。
按照方相所说,不用想也知道,考成法推行以后,必定有大批尸位素餐,鱼肉百姓的官吏,会受到影响,其中说不定就有他们自己。
于是。
议论了片刻后。
有人站了出来,大声道:“下官以为,方相所说的考成法,于国于民都是大有裨益,但是......在下官看来,以朝廷目前的情况,还不足以推行此法。”
方修看向说话之人,那是礼部的一个主事,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
“继续说。”方修并没有以势压人,只是随口道。
那个礼部主事见状,松了口气,继续道:
“下官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有以下几个理由:
其一,按照方相所说,推行考成法,必然需要大量为人正直,能够秉公执法的御史。
可是据下官所知,都察院的御史不过几十人,压根无力承担如此庞大的工作量,若是在短时间内招募一批......先不说没有这么多的士子,就说他们的品行也未必能够担当此重任。
其二,方才方相说,岁有考,月有稽,若是能推行起来,必定也但是有利于百姓,有利于朝廷,只是此事交由吏部、都察院以及周国都察院,下官认为有所不妥。
那周国都察院,为何能考察我大乾的官吏,于情于理,皆不合适,再者说,周国的御史对我大乾的官吏怀恨在心者不在少数,若是他们挟私报复,又该如何?
其三,方相说信赏必罚,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未必,只因许多事情并非是一时之祸,而是长年累月积累的祸端。
就比如说,某地的府库有亏空,这亏空是几任的知府积累下来的,总不能算在现任的知府头上,若是因为无法填补庞大的亏空,而处罚现任的知府,只怕用不到多久,各地的官吏都会请辞。”
不得不说,这个礼部主事还算有几分能耐。
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竟然能针对方修的考成法,提出如此多的问题,而且其中还有一两个问题直指关键!
方修看向他,眸子里露出几分赞许,道:
“你说的很好,你提出的一些问题,本相和陛下也曾想过,如今也都已经指定了应对之法,比如人手短缺的问题......
考成法并非现在就要施行,而是从这一次的京察和大计结束后,逐步开始施行!
现有的人手,勉强能够支撑,入秋后,陛下会开一次恩科,选拔人才,这一批人才中品德较好的就会补充进都察院。
明天和后年,陛下会再开恩科,一连三年的恩科,不出意外能缓解用人之急,除此之外,监察之事也并非全要御史去办。
本相已经制定好一些规矩,让下属的官吏也能检举自己的上官,如此一来,又可缓解都察院的压力。
你说的第二条,让周国的官吏考察我大乾的百官,于情于理不和......这几日,陛下会派出使者与周国女帝商议,签订盟约。
从今以后,我大乾便与周国休戚与共,周国都察院的官吏可以监察我大乾的官吏,我大乾都察院的官吏同样可以监察周国的官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
至于赏罚的问题,本相已经令海瑞指定出详细的标准,你方才举的例子,也在其中,如何处置,到时候你自会知道。”
此话一出。
奉天殿又陷入热烈的议论中。
这一次,大家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与周国签订契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休戚与共”上面。
毫无疑问,方相这么做,是为了将来吞并周国打下基础。
就是不知道,周国上下会不会极力的反对。
片刻后。
百官渐渐安静下来。
方修环视一周,问道:“关于考成法,你们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百官面面相觑,皆是沉默。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他们已经看的很清楚。
方相和陛下是铁了心要推行考成法,这压根也不是他们能够阻拦的。
见无人说话。
方修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道:
“既然如此,这件事情便这么定了,考成法具体施行的日子,本相再与陛下商议,京察结束后,再告知你们!
如今最重要的事,一是京察和大计,二是恩科,三是盟约,希望有司衙门的官吏能办好这三件事,不要让陛下失望!”
“臣等必不负陛下与方相厚望!”
百官躬身行礼,齐声道。
方修和小女帝互相对视一眼,没再说话。
与此同时。
宫女尖利的声音响起。
“退朝!”
............
养心殿。
一袭龙袍的小女帝坐在龙椅上,斜睨着方修,没好气道:“你刚才在百官面前胡言乱语些什么。”
方修一脸懵,问道:“臣胡言乱语些什么了?”
武明空羞恼道:“你方才说什么与朕彻夜长谈,商议出考成法,难道不是在胡言乱语?”
方修眉头一挑,道:“臣说得难道不是事实,陛下这段日子难道不曾与臣彻夜长谈。”
“就算是事实,也不能当着百官的面说!”
武明空瞪了他一眼,羞恼道。
方修见状,忍不住笑了笑,道:“臣遵旨。”
小女帝现在还端着陛下的架子,但是百官中,哪还有人不知道他俩的关系,掩耳盗铃罢了。
“你方才说与周国结盟,是你一时兴起,还是早有计划?”
武明空思索了几息,忽然开口问道。
朝会时,方修所说的,绝大多数都同她提前商议过。
唯独与周国结盟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方修道:“陛下见过臣做哪件事情是因为一时兴起吗?”
武明空听见这话,陷入沉默。
片刻后,问道:“结盟之事,能否顺利?”
方修道:“不去做,臣也不知道能否顺利,只是......晋南有白起和谢千坐镇,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说到这,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道:“话说回来,白起的爵位也该封了。”
白起作为北伐的统帅,在与周国的战争中,功劳甚至不弱于方修。
方修封了剑南侯,而白起至今还没有爵位。
“你觉得封他个什么爵位合适?侯爵,或是伯爵?”
小女帝开口问道。
方修想了想,道:“不如封他为武安侯?”
“武安侯......武功治世,威信安邦,听着倒是不错,配得上他的军功,就依你说的,加封他为武安侯。”武明空没有意见,附和道。
话音落下。
养心殿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林宛儿捧着几封奏章走了进来,道:“陛下,这是新任的礼部尚书呈上的奏章,说是事关国本,请陛下亲启。”
原先的礼部尚书因为在战争中主张议和,已经被小女帝撵回家养老。
如今这个礼部尚书名为安道,是新调任的,原先在外面做刺史,算得上是封疆大吏,因为年事已高,又颇具贤名,被调回长安,担任礼部的堂官。
“事关国本?”
小女帝微微一怔,道:“拿来给朕看看。”
“是,陛下!”
林宛儿不敢有丝毫怠慢,忙不迭的送上了奏章。
小女帝打开以后,自上而下浏览了起来。
仅仅片刻,她的表情就变得有点儿古怪,俏脸浮现一抹红晕,一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样子。
方修见状,心中好奇,开口问道:“陛下,奏章上说了什么?”
小女帝听见方修的声音,勐地将奏章合上,有些心虚的道:“没说什么。”
方修见状,更加好奇,狐疑的打量了小女帝一眼,道:“陛下不告诉臣也无妨,臣回府的时候,路过礼部衙门,找那新任的礼部尚书问一问就是了。”
“......”
小女帝听见这话,有些气恼,但又拿他没有一点儿办法。
沉默了几秒,还是把奏章放在了桌上,没好气道:“成天就知道欺负朕,你想看就看吧!”
方修见状,笑了笑,走上前接过奏章,自上而下看了起来。
片刻后。
他合上奏章,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小女帝,眉梢上挑道:“陛下,臣觉得安道说得还有几分道理......”
小女帝啐了一口,没好气道:“有个屁的道理!这安道一大把年纪,竟然还上这样的奏章,简直是为老不尊,亏他还是新任的礼部尚书!”
方修笑了笑,道:“陛下此言差矣,正因为他是礼部尚书,才要上这样的奏章,毕竟储君乃是国本,陛下的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要个孩子了......”
武明空听见这话,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想要你自己一个人要,别拉上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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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求饶的小女帝
“陛下不配合,臣一个人怎么要得了孩子?”
方修很不要脸的凑了上去,笑着道。
武明空翻了个白眼,悠悠道:“你不是还有李邀月,还有妲己,还有那个叫杨玉环的小丫头,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上官海棠,只要你一句话,朕相信她还是很乐意给你生个孩子。”
方修本想说“臣要的是同陛下的孩子”,但看她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一脸认真的道:
“陛下说得有点道理,臣怎么没有想到......就是不知道陛下提到的几位,哪一位更加合适。
妲己既要负责皇家银行,又得看管着珍宝斋,杨玉环年纪太小,上官海棠的话......第一庄现在还离不开她。
思来想去好像只有李邀月合适一些,就是她心思不在臣的身上,找她生孩子,有些许的风险。”
方修说着说着,就感觉一股无形的杀气在养心殿弥漫开来。
不用想也知道,这杀气来自何处。
方修眉头一挑,看向武明空。
发现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奏章,一副风轻云澹的模样。
要不是系统提示音不断的响起,方修还真以为她满不在乎。
【情绪值+3000】
【情绪值+3000】
情绪值还在不断的上升。
方修又凑近了一些,近乎贴着小女帝,笑着问道:“臣方才所说,陛下可听见了?”
小女帝好似没有听见,仍旧面无表情的看着奏章。
“陛下有没有什么建议给臣?”方修作死的追问。
小女帝仍旧没有说话,好似什么都没听见。
“陛下要是不说话的话,臣就回府找李邀月去了,所说她心思不会放在臣的身上,但她为了回到周国做她的女帝,想必会乐意给臣生个孩子,如果是女儿,她说不定还会着急第二个,第三个......”
“你敢!”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女帝一声冷哼打断。
武明空精致的脸蛋气的通红,一双好看的桃花眸子,瞪着方修,咬牙切齿道:“你要真敢这么做,朕非得砍了你的脑袋!”
“......”
不知为何,听见小女帝的威胁,方修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某个动漫的名场面。
莫名觉得脖颈一凉,咳嗽两声,干笑道:“不至于此吧。”
“至于!很至于!”武明空赌气似的大声道。
“陛下不同臣生,又不让臣同别人生,莫非是要让臣断子绝孙不成......陛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么做是要置臣于不忠不孝之地啊!”
方修一脸为难的道。
他这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模样,看的小女帝有点儿想笑......气的!
“狗东西!你不就是想让朕亲口说出,给你生孩子这样的话,朕偏偏不说!你要是真的先跟李邀月生了孩子,朕就算不砍了你的脑袋,也砍了那啥!没了那啥,朕看你还怎么沾花惹草!”
小女帝看着方修,冷笑连连。
方修见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嘴角抽动了一下,道:“砍了臣的那啥,陛下该怎么办?”
“你平日里花样不是挺多,还怕没有那啥,不能好好陪朕?”
小女帝瞄了某处一眼,冷笑一声,说道。
方修很想说:“陛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原先那个懵懂无知,跟张白纸一样的傲娇小女帝去哪儿了!
方修欲哭无泪。
若是武明空知道他内心的想法,肯定会毫不客气的说,朕变成现在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狗东西!
“陛下,说正经的,朝廷与周国的盟约还没签订,周国上下仍旧不少反对与我大乾联合的官吏与士绅,这一部分的人没有清除,短时间内局势便无法稳定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离不开陛下,臣也离不开陛下,所以国本一事可以往后推一推,等到盟约签订完成,乾、周两国上下一心,事实上融为一体,臣再与陛下要个国本也不迟。”
什么叫做......要个国本也不迟。
听着怎么那么奇怪。
武明空沉默了几秒,拿起手里的奏章,递给方修,眉头上挑道:“别以为只有朕只能跟你要国本,看看安道上的奏章,他可是要朕广开后宫,多招募一些妃子呢.......”
方修伸手接过奏章,看了一眼,发现那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安道竟然还真是这么写的。
“这个狗东西!难道不知道臣与朕的关系!”
方修咬牙骂道。
武明空见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忍不住轻笑起来,又很快忍住,一本正经的道:“你与朕什么关系,朕不知道,但朕觉得,安道这个奏章上说的倒是有理有据。
朕虽是女子,但也是天子,古往今来,天子皆是三妻四妾,这并非只是为了私欲,更多的还是为了江山社稷。
朕年纪也不小了,身边却连一个妃子都没有,要知道,先帝在朕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有了母后,还有了德妃,淑妃,贤妃,即便如此,先帝还是只朕一个子嗣。
因此,朕觉得,安道所说的选秀一批男子,送到京城来,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
“你敢!”
这下子,轮到方修怒火中烧,怒目而视了。
方修瞪着小女帝,冷冷的道:“陛下要是真敢这么做,臣就只能让陛下做不成天子,既然不是天子,三宫六院也就无从谈起,陛下觉得,臣说得有没有道理?”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落在小女帝的耳朵里,非但没有让她生气,反而让她觉得有一点点小欣喜。
因为她能感受得到,方修是真的生气了。
从某些方面来说,越生气也就代表越在乎。
平日里,方修总是一副风轻云澹的模样,面对什么都好似不在意。
有的时候,小女帝甚至会有一种感觉,世间的一切,都在方修的掌控之中。
这一刻,看见方修恼怒的样子,她才确认,原来方修也有和寻常人一样气的跳脚的时候。
而能让他这样的,正是她武明空。
“怎么?允许你找李邀月、妲己、杨玉环和上官海棠,就不允许朕广开后宫,这是什么道理?”
看着方修的恼怒的模样,武明空忽然明白了方修这个狗东西为何老是招惹自己。
没别的原因,确实很有趣!
看着一个人为自己哭,为自己笑,为自己恼怒,为自己悲伤,这种感觉难以用语言形容,总而言之......很有趣。
“陛下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
方修面无表情的看着小女帝,一步一步的靠近。
小女帝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没有丝毫畏惧,问道:“什么事?”
方修一字一顿道:“有些事情,没有道理可讲!”
没有道理可讲......
小女帝微微一怔,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很多场景。
最让她印象深刻的,自然还是指鹿为马的画面。
确实。
如果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有道理可讲,那指鹿为马那样荒唐的事情,压根就不会出现。
就在小女帝回忆往昔,神色恍忽的时候。
方修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臣知道陛下是在开玩笑,也知道陛下是在报复臣刚才说的那些话,知道陛下想到李邀月,想到妲己,想要臣不止拥有陛下这件事,就觉得不开心,但臣还是要惩罚陛下......”
“只有陛下怕了,才知道,有些玩笑话是不能说的。”
冰冷的话语在养心殿里回荡。
武明空从恍忽中惊醒,看着缓缓靠近自己的方修,终于感到了一丝丝的恐惧。
“你......你要干吗?”
武明空声音有点儿发颤。
“等会陛下就知道了。”
方修面无表情的道。
“你......你别过来!”
武明空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步步的后退,想要逃跑。
只可惜,为时已晚。
方修二话不说,扑了上去,将她打横抱起,扛在背上,朝内室走去。
“放朕下来!”
“狗东西!朕要喊侍卫了!”
“别!”
“朕知道错了!”
很快,求饶的声音在养心殿里回荡。
养心殿的门外。
屏退了宫女的林宛儿,听着殿内传来的求饶声,瑟瑟发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招惹方相!
............
就在小女帝受罚的同时。
丁字班的学生总算结束了方修对他们的惩罚。
在护卫的保护下,准备启程返回明修书院。
李集村。
小阿宁和她爷站在院子里,静静的看着四名少年。
四名少年正在收拾行李。
实际上,他们也没什么行李需要收拾。
本就是空着手来,空着手离开也很正常。
之所以装作很忙,只是因为他们有点儿不知道怎么面对离别。
说来可笑。
他们离开父母亲人,前往明修书院的时候,都没有此刻的惆怅。
或许是因为人们总能记住一起吃苦的人,却很难记住一起享福的人。
即便他们之所以能够享福,完全是仰仗着父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四名少年总算收拾好了为数不多的行李,站在了小阿宁爷孙的面前。
“爷,你就带着小阿宁跟我走吧,虽然明修书院那边不一定比李集村强,但有我在,最起码不会缺了你们白面吃!”
出身商贾的孙超看着爷孙两人,大声的道。
满头白发的老头只是摇了摇头,仍旧用原先的理由,拒绝了他。
“额还想埋在村头,跟你走了,就回不来咯。”
孙超见他态度坚决,叹了口气,不再多劝,只是道:
“那你俩照顾好自己,等回了书院,我给你俩寄白面。”
一旁的刘斌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不知道从何处开口,最终还是沉默。
在李集村待着的这两三个月,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他以前学到的那些生意之道,体会到的人生感悟,在这李集村被击的粉碎。
只有置身于完全不同的环境,才知道,原来许多事情并非是想象中的那样。
就好像他之前认为,绝大部分的百姓之所以穷苦,无非是两个字,一是穷,二是懒。
他曾经无比坚信这个观点,如今到了李集村,自己成为了穷苦百姓的一员,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有同样体会的不仅是他。
还有曾经倔强的钱永。
他曾固执的认为,做不了自己理想中的事情,比如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人生便没有意义。
可是,在这里,他见到了太多的人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
方才明白,对很多人而言,仅仅只是活着,就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情。
能活着,就已经很好。
倘若能够获得舒服一点,就更是好。
相较之下,所谓的理想又算得了什么呢?
并且,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
他已经找到了比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更有意义的理想。
就是课上先生曾经说过的,为万世开太平!
这句话在他质朴的念头里,就是让天底下的百姓摆脱困苦的生活,想吃白面就吃白面,想吃野菜就吃野菜,而不是因为没有白面,只能吃野菜。
当然。
经历了这几个月的困苦,他深刻的意识到,想要实现这个理想,比建功立业,封侯拜相都要难得多的多!
所以现在的他,暂且只想着一件事情,照顾好小阿宁和她爷。
“小阿宁,你想跟哥走吗?”
钱永走到小阿宁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开口问道。
小阿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爷,轻轻的摇了摇头。
对这个结果,其余的少年并不意外。
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不止一次的问过了。
钱永也不意外,他继续道:“跟哥走,哥家里有吃不完的白面,吃不完的糖葫芦,还有各种肉。
上次去街上卖刺瓜,你不是说,自己从来没吃过肉,有一年隔壁赵叔家里吃肉,你蹲在门口看,被人家赶出来,到现在还记得那肉特别香。
还说要是能吃到肉,你愿意割一年的草......
跟哥回家,不用你割一年的草,哥也能让你天天吃上肉。”
小阿宁听见这话,低下了头,黝黑的小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其余三名少年都有点儿疑惑,不明白钱永提这些干什么。
这个时候。
老头略显沧桑的声音缓缓响起。
“阿宁,你想跟谁走?”
其余三名少年听见这话,微微一怔,这老头怎么同意让小阿宁跟他们走了?
怔了一会,忽然意识到,原来钱永刚才那番话不是说给小阿宁听的,是说个老头听的!
第294章 探亲假
“额要跟着额爷,额不跟别人走。”
小阿宁抬起黝黑的小脸,眼巴巴的看着白发老头,抱着他,大哭起来。
老人看着嚎啕大哭的小阿宁,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他很清楚,小阿宁打生下来就一直跟着他,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分开的。
就算小阿宁想走,他也舍不得。
但是。
跟钱永他们进城,对他来说,又不是一个好的归处。
他一辈子守着田,到了城里,什么规矩都不懂,什么事都不知道,怎么照顾好孙女。
而且,到了城里就是寄人篱下,未来能不能回来还是个问题。
他年纪不小了,还想着落叶归根。
最重要的是,他明白,眼前这四名少年非富即贵,他们和小阿宁的兄妹情是建立在一起过苦日子的基础上的,说到底这份感情也只是这两三个月的结果,到了城里又能维持多久?
老人还在纠结,钱永的声音再次响起。
“阿宁,回长安以后,哥送你去读书,将来能挣很多银子,给你爷买好多白面。
就算将来你想回李集村,那也是读书人,跟村口的二蛋他们也不一样,他们得守着这片田过一辈子,永远种地,永远做农户。”
小阿宁哭的眼睛都肿了,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大声道:“额就要一直守着额爷,一直种地!”
老人听见这话,看了看钱永,又看了看小阿宁,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道:“阿宁,去收拾收拾,跟你永哥走。”
“额不要!”
小阿宁抱着老人,一边哭,一边喊。
老人心疼的看着她,伸出粗糙的大手,轻抚她的小脑袋,用平和的语气道:“去收拾吧,爷跟你一起去。”
小阿宁听见这话,哭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抬头看向自己的爷爷。
“去吧。”老人没有多说,摆了摆手。
“还不去收拾行李,是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钱永脸上带着笑容,看着小阿宁,说道。
“不要!额去收拾!”
小阿宁抹了抹眼泪,一边啜泣,一边小跑进屋,收拾行李去了。
其余三名少年见到这一幕,看向钱永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敬佩。
不得不说,同样是出来历练,钱永的长进要比他们多的多。
看问题的眼光也是不同。
他们想着把小阿宁和爷爷接进城,都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殊不知这样做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言,压根没什么意义。
真想让他俩进城,关键还是在小阿宁的身上。
老人年纪大了,想着落叶归根,不愿离开故土,这是人之常情。
但是小阿宁年纪还小,只要老人心里还装着自己的孙女,为了小阿宁能过上好日子,无论如何,他最终总会做出妥协。
明明很简单的道理,他们却没想明白。
还好在最后的时候,钱永站了出来,要不然今天还真带不走小阿宁爷孙俩。
“永哥,厉害啊!”
孙超看向钱永,由衷的称赞道。
钱永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四名少年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加在一起不到三个月。
但是,在这三个月里,他们同吃同住同受苦,所建立起的友谊,远超往常的那些狐朋狗友。
尤其是一起经历了被关押在地牢,走投无路的困境,他们已经能够完全信任彼此。
因为他们知道,即便是面临带刀的捕快,对方也不会出卖彼此。
时间流逝,转眼间就是半个时辰后。
小阿宁将所有能带的东西,全都整理在了一起。
她也知道,这一次进城,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来了。
所以就连一些破旧的锅碗瓢盆都拿了出来。
孙超看着一些好似破烂的物件,很想说“到了长安,这些东西早晚是要扔掉的,带了也没意义,不如就放在这里”。
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钱永制止。
因为他知道,相较于使用,这些东西更多是承载了小阿宁对童年以及这个家的记忆,拿着就拿着吧。
虽说东西都是他们搬,但是已经干了两三个月的体力活,也不差这一会。
“把东西扛着!咱们回长安!”
钱永将锅碗瓢盆用麻绳捆住,扛在肩上,吆喝一声,走在了前面。
另外三名少年见状,有样学样,跟了上去。
小阿宁跟在他们的后面,黝黑的小脸充满了对城里的向往与期待。
一想到进了城就有吃不完的白面和肉,她就忍不住的想流口水。
队伍的后面。
只有老人转头看向破旧不堪的茅草屋,神色中带着惆怅与一抹哀伤,驻足好一会,才跟了上去。
秋收一结束,明修书院就派了人,考察丁字班学生完成任务的情况。
考察结束后,将合格的学生接回明修书院,到了明修书院后再给他们七天的时间回家探亲。
七天的时间,主要是考虑还有一部分学生,来自大乾各地,光是来回的路程就得耽搁不少时间。
对住在长安的学生来说,回家只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探亲的时间就显得十分充裕。
钱永四人带着小阿宁祖孙俩先是回到了明修书院。
在这里,他们见到了翰林学士荣浩荣先生,听着他沧桑的声音,只觉得恍如隔世,仿佛这两三个月的时间是一场梦。
“你们表现的比老夫想的要好,整个丁字班没有一个没有通过考核,这说明这两三个月的时间,你们还是有一些长进的,来之前你们应当都知道了,方相给你们批了七天探亲的假。
七天之后,你们回到书院继续读书,仍旧是由原先的先生教导你们,希望你们这一次能够好好的学,不要再像之前一样,惹出各种祸事。”
明修书院实际上的院长,翰林学士荣浩对丁字班的学生叮嘱几句后,就摆了摆手,放他们离开。
学生们好不容易从村子里回到城里,一个个的全都是归心似箭,互相之间也没有寒暄,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像是钱永,只是跟刘斌、孙超三人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小阿宁祖孙俩回到了长安。
钱府的马车在水泥路上缓慢的行驶。
小阿宁坐在暖和的毛毯上,透过车窗,看着长安的街景,眼睛连眨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什么。
相较于她之前去过的那些集市,长安的繁华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从来没有想过,世上有这么高的墙,这么平的路,这么多的人,以及这么多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玩意。
对她而言,长安城的每一处都充满了新奇感。
以她贫瘠的眼界,就算是做梦也梦不出这样的城市。
别说是她,就是她爷,看见恢宏且繁华的长安城,也短暂的忘记了故乡。
他虽然活了这么多年,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繁华的城市。
天快要黑的时候,街边竟然还有火红的灯笼,来这里之前,谁又能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呢?
“爷,阿宁,到了钱府,你俩跟我住一个院子,我会跟我爹说,让阿宁去书院读书......”
说到这,顿了顿,看向老人,道:“府上有许多花花草草需要打理,你要是闲不住的话,就帮忙收拾一下,要是什么都不想做,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偶尔打扫一下屋子就好。”
“什么是读书?”
这个时候,小阿宁后知后觉的问道。
听见这个问题,钱永怔在了原地。
恍忽间,他忽然意识到。
小阿宁从小到大压根就没接触过书籍,也不认识字。
不止是他,村里绝大多数人都没接触过书,不认识字。
因此,在小阿宁的意识里,压根就没有读书的概念。
“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是对绝大多数的百姓而言,压根就接触不到书,如何从书中获取黄金屋、颜如玉呢?”
钱永这么想着,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平日里经常听说寒门士子如何辛苦,考取功名如何不易。
但实际上,寒门士子再如何也是门第出身,如小阿宁一般的真正穷苦百姓出身的人家,确实压根就没人在乎。
可是,要论聪慧,小阿宁实际上压根不逊色于任何一人!
“爹成天说什么人才难得,人才难得,实际上我大乾却有太多的人才被埋没了。”
“如果有一天,如小阿宁这样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能读到书,学到知识,朝廷还担心没有人才用吗?”
钱永想到这,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如今还有许多百姓连吃白面都是奢侈,让他们读书,怎么可能呢!
“读书就是......识字,等到了钱府,会有先生教你,到时候你要好好的听先生的话,不能像哥一样。”
钱永伸手揉了揉小阿宁的脑袋,笑道。
小阿宁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不能像哥一样,是因为哥不听话,没有好好读书吗?”
“是的。”钱永轻轻的点了点头,脑海里不由的浮现出许多画面。
有他不愿意读书,他爹拿棍子砸他的。
有他苦练武艺,被他爹训斥说是误入歧途的。
还有就是投军无望,各种花天酒地的画面。
各种画面交叠出现,构成了他有记忆以来的短暂几年。
最终定格在兵部衙门前,他爹喊着要打死他这个逆子,方相站出来阻止的画面。
“要钱要的兵部衙门的门口,还要让方相解围,我要是有这样的儿子,怕是气也要气死了......”
钱永这么想着,不由自嘲一笑。
就在这时。
马车缓缓地停下。
车夫的声音随之响起。
“少爷,咱们到了!”
“好,你去禀告我爹,就说他不争气的儿子回来了。”
钱永语气平澹的道。
车夫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怔了几息,方才回道:“老奴明白了,少爷您稍候,老奴这就去禀告!”
............
此时此刻。
钱府的正堂里。
一袭绯袍的钱浩南手里捧着一卷兵书,专注且仔细的看着。
一旁,衣着华贵的钱府夫人正来回踱步,表情期待而又紧张。
“怎么还没来,按理说应该到了啊......”
钱夫人一边踱步,一边喃喃自语。
片刻后,她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焦急,看向钱浩南,道:“老爷,要不你还是再派一队人去接永儿吧,人多的话,总归保险一点。”
钱浩南看着兵书,目光专注,冷冷道:“那个逆子答应方相在明修书院会安分守己,结果呢?不到七天就惹下这样的祸事,简直是......本性难移!
依我看,他最好一辈子留在乡下,永远也别回来,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钱夫人听见这话,斜睨了他一眼,不冷不澹道:“老爷,你真不惦念永儿?”
钱浩南冷哼一声,冷冷道:“要钱要到兵部衙门,当着六部九卿的面,给他老子难堪,这样的逆子,我患了失心疯去惦念!”
钱夫人也不恼怒,眉头一挑,道:“老爷要真是不惦记这永儿,为何一页兵书看了足足一个时辰?”
钱浩南听见这话,握着兵书的手微微一僵,陷入沉默。
再怎么说,钱永也是他的儿子,而且还是独子。
离家三个月,了无音信。
唯一的一点消息,还是两个月前被黑心的捕快关进了地牢里。
说不挂念,怎么可能?
无非是死鸭子嘴硬罢了。
“老爷,你就别端着架子了,派人去接一接吧。”
钱夫人走到钱浩南的面前,开口劝说。
钱浩南看向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就听见屋外传来声音。
“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
话音落下。
钱浩南和钱夫人脸上皆是露出激动之色。
区别是,钱浩南很快掩藏起来。
而钱夫人则是快步来到门前,打开以后,迫不及待地问道:“他人呢?”
仆人道:“还在府门外候着,说是让老奴先来向老爷和夫人禀告,说是......老爷和夫人不争气的儿子回来了。”
听见这话。
钱浩南和钱夫人皆是一怔。
“你确定来的是少爷?”钱夫人沉默了几息,开口问道。
“确定!”
仆人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少爷虽然黑了,瘦了,但老奴伺候少爷也有将近十年,就算再如何黑,再如何瘦,也是能认得出来的,更何况,声音还没变化。”
话音落下。
钱浩南和钱夫人互相对视一眼,皆能从彼此的眸子里看出惊诧之色。
很显然,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他们儿子的嘴里说出来!
第295章 钱永的变化
“这小子在外面受了几天苦,倒是有了一些长进。”
钱浩南心里这么想,脸上仍旧是一副冷漠的样子,看着那仆人,道:“让他进来吧。”
“是,老爷!”
那仆人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看向钱浩南,犹豫道:“老爷,少爷这次回来还带了两个人。”
钱浩南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咬牙切齿道:“这个逆子到了乡下竟然也能沾花惹草,老子非得把他腿打断不可!”
沾花惹草?
仆人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忙不迭道:“老爷您误会了,那两人是收留少爷的农户,一老一小,老的六十来岁,小的还不到十岁,少爷是想报答他们,才将他们带回府上,好好的照顾。”
两个农户,报答他们?
钱浩南和钱夫人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
平日里给他再多的银子,连一句好听的话都不说,对府上的人,无论是他俩还是下人,都是不冷不澹的样子,谈不上嚣张跋扈,但也更谈不上温良恭谦。
也就只有出去花天酒地,和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的时候,方才展露出一些笑容。
他会因为两个农户照顾了他两个月,便想着报答他们,将他们接到长安来住?
这怎么可能!
钱浩南沉吟了几秒,摆摆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老爷。”
仆人离开后。
钱浩南的神色变得凝重,看向钱夫人,沉声道:“这小子为何突然将农户带过来,莫非又想耍什么花招,从府上拿银子?”
钱夫人沉默了几秒,道:“你不要总把你儿子想的那么坏,或许永儿真的只是想报答人家呢?”
钱浩南面露不屑,嗤笑一声,道:“他什么样,我个做老子的还不清楚?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乡下过两三个月,就能改良从善,那天底下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败家子!”
钱夫人听见这话,有些不开心了,皱着眉头道:“老爷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永儿小的时候很乖的,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来不嫌累,还会照顾老太爷。
也就是你逼他读书,不允许他从军,甚至不允许他习武,他才变成现在这样,说到底还是怪你!”
钱浩南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你的意思是,我就该让他从军,上阵杀敌?你知不知道沙场上有多少阵亡的将士,跟那个小兔崽子一般年纪?
你要是舍得让他也去,我现在就去兵部衙门,让人给他安排到白起的身边,做个亲卫!”
钱夫人听见这话,沉默了。
她宁愿自己的儿子做个混蛋败家子,也不想让他上沙场。
尤其是眼下这种局势,指不定什么时候,朝廷又要跟周国打起来。
以前只是刀剑,躲在后方,还不算危险。
如今有了火枪和火炮,就算给他安排在白起的身边,也一样有可能有去无回。
“让他读书,不让他习武,还不是因为老子就他一个儿子,朝廷明文规定,独子可以不上沙场,就连方相征召新军,都不招募独子,这个道理,老子跟他讲了多少次?
而且,谁说报效朝廷就一定要上沙场?读书一样能报效朝廷!”
钱浩南说到这,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如今说这些也没意义,他既然把那两个人带回来就带回来吧,再过几天,他就要回书院,料想他也折腾不出什么风浪。”
钱夫人听见这话,很想为自己的儿子辩解,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她心里清楚,这些话其实并没有错。
沉默良久,也只是叹了口气。
一炷香的时间后。
一袭布衣的钱永来到了父母的面前,笔直的站好,行了一礼,道:“儿子拜见父亲,拜见母亲。”
“你......”
钱浩南看着面前规规矩矩的钱永,原先想要训斥的话,瞬间堵在了喉咙里。
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儿子,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旁的钱夫人看着钱永,眼眶瞬间红了,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啜泣道:“永儿,才三个月不见,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原先的钱永在京城的世家子弟中谈不上什么细皮嫩肉。
但跟普通的百姓比,那也是十分精致。
可是,如今的钱永,不仅皮肤晒的黝黑,身形也是瘦了不少,虽是跟农户比要好很多,但在钱夫人的眼里仍旧当得起四个字——骨瘦如柴。
“我的儿啊,这几个月得吃了多少苦,才瘦成这样,早知道你要受这么多的苦,打死娘,娘也不会给你送去那什么明修书院!”
钱夫人看着钱永,一颗心阵阵的发颤,忍不住的哭出了声。
一旁,钱浩南听见钱夫人悲怆的哭声,也是觉得一阵心烦。
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钱永是他的独子,他这个做爹的,心情跟做娘的也差不了多少。
钱永外形上的变化,也让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这个兵部尚书,是从底下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期间吃了不知道多少苦。
正因如此,他想方设法的保护自己的儿子,不让他受自己之前的苦,但是......
哎,终究是事与愿违。
钱永前几年一点儿委屈都没受,但是却养成了这样的性格。
如今,只希望他受的这些苦,能够给他带来一些长进。
钱浩南这么想着,就听见钱永道:“娘你别哭,儿子不觉得自己受苦,就算是受苦,跟那些成日劳作,却无法填饱肚子的农户比,也算不了什么。”
钱浩南和钱夫人听见这话,又是一怔。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见钱永继续道:“爹,娘,儿子这几个月真真切切的想了,儿子以前确实做的不对,爹娘虽然束缚了儿子,不让儿子习武上沙场,这归根结底是为了保护儿子。
儿子成日只想着自己,想着有朝一日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做大将军,却从未想过爹娘的感受,殊不知没有爹娘,莫说是上阵杀敌,就连填饱肚子,儿子都做不到。
儿子若是真有本事,真有骨气,就不该像之前一样自甘堕落,拿着府上的银子挥霍无度,而是离开钱府,自己养活自己,凭借自己的本事进入神机营,从小小的士卒做起,一步一步的向上。”
钱浩南听见这话,心里一颤,眼睛竟是产生了酸涩的感觉。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那个被誉为“长安第一败家子”的儿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更从未想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一个人竟然真的能改变的如此彻底。
或许......
永儿真的变了?
变得通情达理,体谅父母。
一念至此,钱浩南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语气,温和道:“永儿,你能这么想,爹很欣慰,不过,只要爹还做这个兵部尚书,上阵杀敌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毕竟大都督府有明文,如你这样的家中独苗,不得投军。”
放在以前。
这番话说出来,钱永免不了要大发脾气,打砸家具那是常有的事情。
然而。
此时此刻。
钱永却表现的十分平静,风轻云澹道:“这三个月里,儿子想了很多,如今上阵杀敌已经不是儿子所追求的,儿子追求的是更为崇高的理想!”
此话一出。
钱浩南和钱夫人眸子里都是迸发惊喜之色。
虽然不知道永儿所谓的“更为崇高的理想”是什么,但只要没有生命危险,他们就全力支持。
“何为更崇高的理想?”
钱浩南伸手捋了捋胡须,开口问道。
钱永看着钱浩南,神色专注而又认真,一字一顿的道:“为万世开太平!”
短短的六个字,让钱浩南神色一震。
“读书人都以这句话作为理想,落到实处,你打算如何做?”
钱浩南一脸认真的问道。
钱永沉默了几息,道:“以儿子在李集村生活的这三个月来看,想要为万世开太平,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让百姓能够养活自己,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字——农,儿子来的路上听说了,明修书院的四周又建立了几座新的书院,其中就有农业书院,专门研究农事。
儿子本打算去农业书院读书,钻研好农事,可是思来想去,觉得农事实在无趣,儿子就算是用心去研究了,用不了多久也会产生懈怠,因而儿子便想着从别处入手。
百姓之所以穷苦,一是无法养活自己,二是受到欺压,儿子想的便是如何能让他们不受人欺负!”
说到这,顿了顿,抬眸看向钱浩南,正色道:“儿子听说,朝廷有旨意,要趁着京察和大计,招募一批新的监察御史,这一批监察御史数量庞大,且会外派到大乾的各州各府,儿子想要成为其中的一员。”
钱浩南听见这话,认可的点了点头,沉吟道:
“都察院大规模的招募监察御史,确有其事,这是方相的命令,不出意外是能够办成的,按照方相的意思,先从底下的官吏中选拔一批,暂且用着,剩下的绝大多数的空缺,由恩科的进士补上......
这件事,方相很重视,应当会亲自盯着,方相又认识你,想要将你悄无声息的送入都察院,绝无可能,但是你爹拉下脸,去求一求方相,不出意外能给你求来一个位置,只是之后再有什么事情,方相就未必会照顾了。”
钱浩南皱着眉头思索,想着向方相求一个职位的可能性。
他在方党中算得上是第四号人物。
除了方相,杜晨安,秦兴言,接下来就是他。
再加上,之前几次重要的抉择,他都坚定不移的站在了方相的一边,一个监察御史的职位,方相应当还是会给的。
这么想着,钱浩南下定了决心,等明天一早便备上厚礼,去相国府找方相商议此事。
然而。
这个时候,一旁的钱永却忽然开口道:“这件事情不用爹去办,儿子要靠自己去成为监察御史!”
钱浩南一怔,道:“你没有功名,如何能成为御史?”
钱永道:“爹不是说了,今年有恩科,儿子要是能中进士,做这个监察御史,岂不是十分相符。”
钱浩南听见这话,忍不住轻笑一声,道:“进士哪是那么容易中的,许多悬梁刺股的读书人,读了大半辈子的书,也未尝能中,更何况你这几年,功课也都荒废的差不多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钱永道:
“儿子听说,这一次的监察御史,除了从恩科的进士中选,还会从符合年纪且能通过考核的人里选择。”
钱浩南皱眉:“还有这样的事?”
钱永道:“就算没有,无非也就是好好的读书,今年考不中,明年考,明年考不中,后年再考,总有一天是能考上的。”
钱浩南听见这话,下意识地打量了钱永几眼,觉得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当然,这里的变化是好的变化。
“还是方相厉害啊!竟然能想出让丁字班的学生到村里的法子!”
“要是没有方相,永儿怕是还会和以前一样,不务正业,做他的长安第一败家子。”
一念至此。
钱浩南对方修充满了感激。
“你能这么想,爹很欣慰。”
同样的话,第二次说出来,钱浩南的语气坚定了许多。
紧接着。
两人围绕着如何使天下太平展开了一系列的论述。
期间,钱永竟然还提出了不少有意思的想法,就连贵为兵部尚书的钱浩南都没有想到。
这么一对原先好似水火不相容的父子,如今却是十分的和睦。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钱浩南道:“你从明修书院一路赶回来,想必也是乏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钱永也不矫情,应道:“好。”
说完,行礼,转身就要离开。
没走几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钱浩南道:“爹,我从李集村带回来两个人,我想让他们跟着我,平日里清扫卫生,给我研墨......”
此刻,钱浩南心情正好,大手一挥:“人是你带回来的,如何处置,你说了算!”
钱永再次行礼,转身离开。
钱浩南看着钱永的背影,只觉得心情无比顺畅,看向一旁的下人吩咐道:
“去杜府、秦府、周府请几位大人过来,今晚老爷我要与他们不醉不休!”
下人一怔,道:“现在?”
天色已暗,这个时候去府上请人家喝酒,有些不太合适吧?
钱浩南想了想,摆摆手道:“明天吧,到时候在尹人居好好的摆上一桌,跟他们好好讲一讲,永儿从明修书院回来后变成了什么样。”
第296章 争相入学
翌日。
随着丁字班的学生回到长安以及各州府,许多人都感受到了自家孩子的变化。
原先桀骜不驯的,如今虽然谈不上温良谦恭,但也温和了许多。
原先挥霍无度的,如今虽然谈不上勤俭节约,但也收敛了许多。
类似的变化还有很多,大多数都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其中甚至有一些孩子,主动提出要好好的读书,孝敬父母,报效朝廷。
这些变化,父母长辈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说句实话,他们送到明修书院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指望孩子学到什么,只想混一个天子门生的名号,将来说出去好听。
也给自己的孩子留一条后路,将来说不定能凭着这个名号,获得一些优待。
但谁能想到,仅仅两三个月的时间,原先顽劣的孩子竟然会产生如此大的变化。
这让他们喜出望外的同时,发自内心的感激明修书院的教导。
与此同时,孩子改邪归正,浪子回头,他们巴不得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
因此,不到三天的时间,明修书院的名声就传遍了大半个大乾!
一开始,绝大多数人并不相信一个人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会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但是类似的消息听得多了,也便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而当他们真正的见到那些孩子,立刻意识到,传闻没错!
在明修书院读书的败家子们,真的已经改邪归正!
于是。
这些人也全都泛起了将孩子送到明修书院读书的念头。
三千两银子虽然很多,但对他们而言,咬一咬牙还是能拿得出来。
要是三千两银子能让自己的儿子改邪归正,那就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这样的念头一出现,便一发不可收拾,许多人很快就筹备了三千两银子,前往书院!
时间流逝。
转眼间已是探亲假的第六天。
明修书院里。
翰林学士荣浩站在院子里,看着枯黄的落叶从空中飘下,悠悠的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道:“还有一日,丁字班的学生便要回到书院,让先生们好好准备,不要再像之前一样,被那些孩子气到吐血。”
话音落下。
旁边一名青年道:“大人,教算学的柳先生,仍旧不愿意再去丁字班,他说......大人要是执意让他去丁字班,他便请辞回家,不做这个先生。”
荣浩听见这话,眉头微微皱起,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看向青年,问道:“此事你如何看?”
名为王硕的青年沉默良久,道:“学生以为,丁字班的学生绝大多数来到书院,只是为了混一个天子门生的名号,既然如此,倒也不必对他们过于严苛,像是算学这样精妙的学问,他们不学也就罢了。
柳先生在算学一道还是颇有钻研,如今整个书院,乃至整个天下能够看得懂所谓高等数学的也就只有柳先生,万万不可因为顽劣的丁字班学生,而逼得柳先生请辞。”
荣浩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丁字班的学生再如何顽劣,也是书院的学生,方相明确说过,明修书院的学生必须掌握三门学问,其中算学排在第二位,所以这算学还是要教的,柳先生不愿意教,就从国子监招揽一名算学博士去教导他们。”
王硕点了点头,语气沉重道:“学生明白了。”
荣浩听出他语气中的失落,心里明白,他也不想教丁字班的学生。
刚才的那番话,既说的是柳而立,也说的是他自己。
“老夫知道,你也不愿去丁字班,但你既然年轻,就要多承担一些责任,老夫会向方相禀告,给你们丁字班的先生每个月加二两银子的俸禄,也算是对你们的一些弥补。”
“谢过大人。”
王硕恭敬的行了一礼。
荣浩看了他一眼,岔开话题道:“老夫听说你最近在做一些实验,验证书本上提出的定理,可取得了一些成就?”
王硕听见这话,瞬间来了兴致,眉梢上挑,激动的道:“成就并未取得,因为学生所能想到的,还有想不到的,物理书上全都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物理物理,世间万物的道理,学生在此之前,从未想过,世间万物竟是这般运行的,许多违反常识的事情,做了实验方才知道,原来竟是事实。
学生如今还只是在做一些最简单的实验,等方相拨下来的银子到了,学生便可以做更多的实验,若是能将所谓的电给钻研出来,从今以后,我大乾便会浑然一新!”
作为翰林大学士,荣浩对于所谓的算学以及物理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在他的眼里,这些都是小道。
奈何方相对算学和物理的重视远超四书五经。
准确的说乃是语文。
在明修书院,钻研圣人典籍,乃是划归在语文之中,所谓语文便是语言与文字,自然落在实处,便是钻研先圣的语言与文字。
语文,物理,算学,构成了明修书院最主要的三门知识。
任何学生都必须掌握。
尤其是物理和算学,方相更是拨下了大量的银子,给书院的先生们钻研此道。
因此。
即便是再瞧不上物理和算学,荣浩也必须给予足够的重视。
“方相对于物理,尤其是所谓的电磁,十分重视,如今书院里就只有你对电磁有一些了解,你要好好的钻研,将来能否从方相那里要来更多的银子,就靠你的电磁了。”
荣浩看着王硕,语重心长的道。
王硕听见这话,脸上露出激动之色,大声的道:“学生一定不辜负方相的期望,争取早日将所谓的电磁钻研透彻!”
说到这,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其实竹风轩印制的物理书里,对电磁已经有了解释,只是我实在愚钝,许多地方就算是已经有了解释,仍旧是看不明白......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这物理书是由谁撰写,实在是教人钦佩!
如此多世间万物的规律与道理,竟是能够钻研的如此透彻,若是让学生去钻研,只怕是两百年,三百年,乃至五百年都未必能够入门。”
想到物理书上许多精妙的规律。
王硕的眸子里不由的露出敬佩之色,心中只有崇拜。
荣浩看了他一眼,心道:什么世间万物的规律和道理,与圣人的学问相比,只是小道。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这么说,只是道:“你好好的努力,未来的成就未必比不上此人。”
王硕心道,我何德何能与人家相比?
“大人,学生......”
王硕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就看到一名差役快步走了过来,仿佛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禀告。
“何事?”
荣浩看向那名差役,风轻云澹的问道。
差役来到他的面前,先是行礼,然后道:“荣先生,书院外面来了许多人!”
“都是些什么人?”荣浩问道。
差役犹豫了一下,道:“小的认不出来,但从衣着上看,应当都是些非富即贵的达官贵人。”
此话一出。
荣浩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出意外,应当是丁字班学生的父母长辈,见到自己的孩子毫无长进,来书院讨要说法来了。
心里虽然有了猜测,他仍是羊装不知,澹然问道:“可知他们来是做什么来了?”
差役道:“他们气势汹汹的,小的没敢耽搁,便来向您禀告了。”
荣浩听见这话,心里基本已经确定,就是丁字班的学生父母来讨要说法。
沉默了几息,他沉声道:“派人回长安请赵正荣多派一些捕快过来,再将书院现有的差役全都聚在一起,随老夫一同出去见一见他们。”
“是!荣先生!”
差役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他走后。
荣浩看向王硕,尽量不显露出异常的情绪,道:“你也随老夫出去。”
“是,先生。”王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能察觉到气氛沉重,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片刻后。
差役聚集到了荣浩的身旁。
荣浩带着他们,以及几个年轻的先生,来到了书院的门口。
一出书院的门。
就看见几十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一副神色激动的模样。
“来了!来了!书院的人出来了!”
这些中年男人看见荣浩,脸上全都露出兴奋之色,忙不迭的凑了上来。
差役们见状,心里一沉,忙不迭的拦在了他们的跟前。
荣浩环视一周,尽量维持澹然,沉声道:“你们的心情,老夫能够理解,只是明修书院乃是由方相与陛下创办,许多事情并非是老夫能够做得了主,你们就算是打老夫一顿,老夫也无能为力,因而你们还是回吧!”
话音刚落。
中年男人们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议论。
“还是来得晚了吗?”
“早知道书院的名额如此紧张,当初说什么也把那三千两银子交了!”
“哎......当初觉得三千两银子来书院读书,实在不值,谁能想到,如今有银子却也读不了,悔不该当初啊!”
议论声持续了片刻。
有人看向荣浩,大声的问道:“若是我们多交一些银子,能否通融一下?”
荣浩听见这话,微微一怔,下意识的问道:“通融什么?”
那人也是一怔,道:“自然是入学一事!”
“入学?”
荣浩听见这两个字,懵了。
难道这些人不是来讨要说法,也不是来退学的?
这个时候。
中年男人们看着荣浩的表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纷纷道:“我们是来给孩子办入学的!明修书院,三千两银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此话一出。
不止是荣浩,就连王硕等一众教书先生全都懵了。
无缘无故,这些人怎么会想着给孩子办理入学?
按理说,丁字班的学生回去探亲后,这些人不该想着给孩子办理退学吗?
毕竟,整整两三个月的时间,丁字班的学生可是什么都没学到!
中年男人们见荣浩和一众教书先生沉默,心里一沉,忙不迭道:
“只要能让孩子进丁字班,多交一些银子也不碍事,我便准备了四千两银子,三千两银子乃是入学的学费,另外一千两就当是捐给书院!”
“我也愿意出四千两!”
“其实我之前便想让孩子进书院读书,只是后来有事耽搁了,请几位先生通融一下,让孩子入学吧。”
中年男人们争相上前,想要给自己的孩子办理入学。
荣浩恍忽了好一会,终于意识到,这些人不是在戏谑自己,而是真的想让孩子入学。
“三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你们为何愿意出这笔银子,让自己的孩子去读最差的丁字班?”
荣浩本来不想多问,但看见他们一副争先恐后的模样,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丁字班?最差?”
中年男人们听见这话,也是一怔。
“丁字班都是最差的,那要是能读其他的班,孩子岂不是会变得更好?”
中年男人们眼眸一亮,纷纷开口解释。
“前几日,丁字班的学生回家探亲......”
荣浩听着他们的解释,表情渐渐变化,嘴巴微张,有些不可置信。
丁字班的学生一回书院,他就把他们送回了家。
因而,对他们的变化一无所知。
若是不亲眼见到,又怎么可能相信,原先顽劣不堪的丁字班学生,在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竟然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原以为方相让他们去乡下种地,只是随意为之,没想到竟是有这般奇效,方相真乃神人也!”
荣浩心里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不由对方修产生敬佩。
这个时候。
有人再次发问:“如今入学还来得及否?”
荣浩看向他们,本想说:书院还有很多闲置的位置,足以再招募十几名学生。
可是,只是粗略估计,便知道,这里的人压根不止十几个。
思索了片刻后。
他道:“你们人数太多,老夫得禀告方相,由方相定夺,是否再招纳学生。”
此话一出。
中年男人们都是露出失望之色。
沉默了片刻后。
有人道:“还请先生在方相面前替我等讲明利害关系,若是能让孩子入学,我等愿意多出一些银子!”
话音落下,其余人纷纷附和。
荣浩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有些恍忽,好一会才摆摆手道:“老夫记着了,你们回吧。”
两个时辰后。
荣浩乘着马车,来到了相国府的门前。
“翰林学士,明秀书院先生,荣浩求见方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