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罗汉像
锦衣亲军有例,只在急需增援时,才可发号箭,见号箭不增援者,斩立决。爱.+阅.+读
张墨轩原本只是来跟吴总旗禀报一个蹊跷的消息,不料自己前脚刚走,后头就发了号箭。
吴冕和张墨轩不敢迟疑,拔腿就往西北角而去。
一路穿廊过栋,来到永宁寺西北角,一进门就看到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是他的属兵,吴冕心中一凉。
听见殿宇后头还有打斗声,吴冕紧紧按住手中刀,追上前去。
绕到殿宇后头,迎面只见一个身影倒飞而来,吴冕抬手接住,正是被对方打得吐血的杨助。
吴冕抬头,见一个光头身影正跃过院墙,逃去无踪,回头让追来的张墨轩看护好杨助,自己循着方向追去。
翻过院墙,吴冕看见那个身影在远处墙角一闪而逝,一咬牙,运起周天功法,紧紧追着那个身影。
吴冕心中发狠,恨得咬牙切齿:老子上任第一天就挨了板子接个差劲差事不说,还有人赶着给我上眼药,这都是什么霉运啊?
脚下不停,离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一身的灰白僧袍,大光头闪闪发亮,就是气机和内伤还未恢复,不然早让吴冕追上了。
从永宁寺的西北角一直横穿到东北角,那个奇怪僧人身形摇晃,竟在一处边缘小院消失不见。
吴冕看得真切,一脚踹翻院门,只见院内空无一人,倒有不少落叶枯草,看样子应该是有些年头没人住过了。
吴冕按刀来到小院正中,感知到那个僧人气机还在,就是不知道隐匿在哪个角落。
气氛有些死寂的诡异,周围落针可闻,吴冕微微喘气,留意着风吹草动,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端倪。
忽然,在吴冕被映在地上的影子身后,出现了另一个影子,吴冕迅速转身,抬头望去。
不料正对着刺眼的阳光,吴冕有些晃神睁不开眼,眯着眼睛,只见阳光中一个身影俯冲一掌拍下。
吴冕仓促抬手对接了一掌,所幸对方虽然身法诡异,但其修为却不如何高,这一掌只让修为远未恢复的吴冕后退了两步,那个悍然出手的僧人却被一掌摧山逼得倒飞出去。
吴冕左手一推刀柄,御赐的错金刀铿锵出鞘,吴冕双手握刀,一跃而起,追上那个倒退身影一刀劈下。
刀锋凛冽如霜,灰白僧袍犹如沸水泼雪,被轻而易举割裂开来,但吴冕并没有看见预想中对方被劈成两半的场面。
甚至,压根没有伤到人。
那僧人与吴冕接过一掌,自知纠缠下去不是对手,竟使出一招金蝉脱壳,吴冕一刀劈碎的,只是一件老旧的灰白僧袍。
等吴冕落地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僧人早已逃出几丈开外,身轻如燕,一个翻身便跃出墙头,逃出永宁寺外。
吴冕握刀奋力追去,心中有些惊异:那僧人修为平平,倒是逃命的功夫相当了得,要是让他逃入深山,再想抓他就难了。
当下运起气机,身形一闪再闪,到底还是自己尚未恢复,就算是咬牙使劲,也比往常的身法慢了许多。
这让一直自恃身法迅速的吴冕有些无力感,内心更是焦灼万分。
眼看僧人就要逃入深山,吴冕身形落地,一个翻滚,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当作暗器,朝着僧人潜逃的轨迹使劲扔了过去,脚下不停,双眼死死盯住僧人。
只要他还是径直往前冲,就势必会被石头砸中,受伤在所难免,要是他躲避石头,脚步迂回,那正中吴冕心意,可以进一步拉近距离。
石头飞快,僧人好像有所察觉,在将要被石头砸中的时候,迫不得已改变方向,这让一直如影随形的吴冕揪住了机会。
吴冕把仅有的气机攀至巅峰,一步跃出,再次一刀劈下,这下僧人是在劫难逃,生死就在吴冕的一念之间。
哼,金蝉脱壳,小爷倒要看看你这光头还有几件衣服可脱?
眼看着就要一刀卸掉僧人的整只胳膊,那僧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无影无踪,吴冕一刀劈下全部落空。
吴冕四下张望,再次细细感知,可是这四周之中,哪里还有半点僧人的身影和气机?
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吴冕心中惊骇,这一下人间蒸发,竟比方才那一出金蝉脱壳更加不可思议。
与人对敌这么多次,印象中也就属孙志秀的身法最为诡异,可是这个修为应该只在三品无名僧人,其身法更比孙志秀要诡异百倍。
吴冕再次查看四周,确认没有了僧人的气息,只好悻悻作罢,独自一人返回永宁寺。
回到事发的罗汉堂,受伤的杨助脸色苍白,被张墨轩扶住,另外三个小旗王怀民、黄鹤、陈藩正在收敛尸体。
杨助见吴冕一个人回来,面露不屑,也懒得装了,直接摆了个臭脸给吴冕看。
王怀民、黄鹤和陈藩三个也是脸色铁青,这也不怪,他们做了锦衣亲军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受过这窝囊气?
只是吴冕官大一级,又是新鲜出炉的武探花,陛下的红人,更是以后太子的班底,只有敢怒不敢言而已。
张墨轩让杨助自己站好,带着吴冕走进罗汉堂。
“卑职起初进来查看,并无发现异样,就在抬脚走出此间之时,眼角余光发现角落中有位罗汉坐像好像有些不同寻常。”
吴冕顺着张墨轩指尖的方向看去,那一尊端坐在角落毫不起眼的罗汉像,体型和神态与其他十七尊罗汉并无明显差别。
可是奇就奇在这十八尊罗汉按理说应该是当初一起塑造的,摆上去理应也不会有人损害过才对,可为何这角落的一尊,看起来比其余十七尊都要新呢?
“卑职刚要查看究竟,杨小旗就来到了,我让杨小旗代为查看,先行和大人禀报,可谁知卑职走开以后,来了个奇怪僧人,愣是不让杨助动罗汉像,后来就打起来了。”
吴冕听了张墨轩的话,望着那尊崭新的罗汉像,心中沉思: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寺庙中本该看破红尘的僧人敢对锦衣亲军大打出手,还大开杀戒呢?
第一百零七章:静松僧人
吴冕心中疑惑,一定是罗汉像藏着什么秘密,才能让那僧人不惜代价铤而走险。
毕竟在王朝律例中,杀锦衣亲军者,按谋逆论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墨轩,把那尊罗汉像抬下来,另外叫人去把永宁寺方丈请来。”
张墨轩闻言一愣:“这……”
吴冕眼神一瞟,张墨轩赶紧照办,可是心中犹豫:这总旗大人好歹也是三清山出来的,罗汉像说搬就搬,怎么这般不敬神明?
不过命令就是命令,还得服从,罗汉像被抬下来,放在罗汉堂的正中。
永宁寺的方丈也被请来了,眉宇中有些许慌张,看见吴冕正在罗汉堂围着那尊罗汉像细细端详,方丈不由得有些不悦。
历朝历代还从来没有人敢私自在永宁寺把佛像抬下来,可是碍于锦衣亲军的身份,方丈也只是面容上有些愠怒。
吴冕抬头朝方丈微微一笑,随即取下错金刀,用刀鞘往罗汉像后背拍去。
“大人不可!”方丈出声阻拦,但是为时已晚。
刀鞘拍在罗汉像后背,泥塑层层碎裂,炸出一团烟尘。
在场锦衣亲军众人悚然一惊,还没见过这样离经叛道的举动。
方丈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伸出一指颤巍巍地指着吴冕:“你……竟敢!?”
可不等方丈训斥出来,罗汉像上烟尘散去,看见这诡异至极的一幕,他再也出声不得。
罗汉像泥塑碎裂脱落,里面本该是木胎的罗汉身,却赫然出现一具裸体男尸。
不知已经死去多久了,男尸全身呈酱紫惹,已经风干,被扭成罗汉的坐姿,面目狰狞恐怖,被封在了泥塑之中。
罗汉堂中的锦衣亲军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死法,也太诡异了些吧?
方丈顿时被惊得七荤八素,跌坐在地上,冷汗直流,口中不断地默念着“阿弥陀佛”。
吴冕看着方丈,冷着脸出言问道:“澄海大师,怎么说?”
一旁的张墨轩早掏出怀中的无常簿,等着方丈招供。
方丈是何许人?在这个香火鼎盛的永宁寺几十年,什么事情没听说过?要是被锦衣亲军的无常簿记下对自己不利的话,不管是谁,绝对不死也得脱层皮。
看着张墨轩一脸冷笑准备落笔的样子,方丈惊得体如筛糠。
澄海大师虽然是永宁寺的方丈,王朝上下自然有名,但他实际上并不是深藏强大修为的江湖巨擘,没有实力做底子,心中就难免紧张慌乱。
澄海脑子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哪还有天下第一皇家寺庙方丈的派头,只听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大人,贫……贫僧实在是……不知啊。”
吴冕看他这个样子不像是装的,蹲下身问道:“大师,那本官问些你知道的?”
澄海看吴冕似笑非笑的样子,以为吴冕要栽赃陷害他,更是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
吴冕也没那个心思继续吓唬他,问道:“罗汉堂平日里是谁打理的?有没有一个灰白僧袍,小眼睛,山羊胡的僧人?”
澄海听这么一问,顿时放下心来,答道:“大人说的,定是那静松了,此人从来沉默寡言,是寺中的罗汉堂掌院。”
张墨轩飞快记下,还不忘把案发现场的大致轮廓给摹描下来。
“静松在十五年前来到永宁寺,说是湘南道那边的僧人,原来托身的所在香火断绝,无以为靠,才托身到永宁寺。”
“自从静松入寺安顿以后,便一直寡言少语,也不见和谁多接触,更妄谈交好了。”
“贫僧见他平日里洒扫浆洗也极卖力,井井有条,也有意让他多管点差事,就这样一直做到罗汉堂掌院。”
吴冕问道:“他有修为,师承何人?”
澄海一听有些疑惑:“从不见静松显露过身手,这个贫僧当真不知。”
吴冕冷哼道:“不知?院里死了十几个锦衣亲军,按谋逆论罪,澄海大师,你若是包庇他,这算不算附逆?”
这句话把澄海吓得不轻,连忙说道:“大人,莫不是有什么误会?贫僧觉着静松不像是歹人啊。”
“哦,澄海大师说静松是个好人。”吴冕说完这句话,朝一旁的张墨轩看了一眼。
张墨轩心领神会,点头道:“记下了。”
澄海惊觉不妥,但也没那个胆子起身阻拦,汗流浃背,只能慌张地望向吴冕。
“大师是说,静松这十五年来一直隐藏身手,却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来路是吗?”
“是是,贫僧的确不知,也不知道静松入永宁寺之前有没有武功。”
“大师,不要以为你是永宁寺的方丈,本官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你再看看这具尸体,再想想有没有什么没说的?”
澄海顺着吴冕的指尖,看向尸体盘坐的双腿之间,与平常男人不同,那人的双腿之间,少了一样东西。
就这一眼,澄海就吓得只剩三魂,不见七魄。
吴冕紧紧盯着澄海,问道:“看见了吗?不是常人,死的是大内的公公,你若是有什么隐瞒不报,谁也护不了你!”
澄海哆哆嗦嗦,道出了之前恰好远远看见的一桩并不常见的事:“就在一个月前,有几个人来到永宁寺,打听过静松和尚的住处。”
“什么人?”
“不知道,贫僧也只是远远看见,不曾理会,但看装束,约莫是江湖人,至于找静松说了些什么,贫僧就不知道了,只觉素来不如何和人接触的静松有人找,感到奇怪罢了。”
“大师,尽力想想,那几个人都有些什么特征?比如装束,发饰,话音,兵器什么的。”
澄海只道是当初离得远了,没听清那几个人问小沙弥的话,但看兵器,倒是清一色的短剑,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吴冕点点头,传令去把永宁寺罗汉堂的几个原先在静松手下的几个和尚叫到面前来,他们有可能近距离见过那几个江湖人。
不多时,那几个和尚带到。
吴冕问道:“一个月前,有人来找过静松,你们是否见过?”
几个和尚吓得浑身发抖,但面面相觑,都说没见过。
只有一个平日里负责洒扫罗汉堂院子的和尚说曾远远见过一次,但来人只有一个,和静松师父在房中关起门来谈了大约一个时辰,便匆匆离去。
吴冕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事,和尚说十日前,那人还带了一个大包袱,不知里头装了什么。
第一百零八章:一夜无眠
听见和尚这么说,吴冕顿时精神一振,忙问那个人的样子。
那和尚摇了摇头,说是离得远了,看不太真切,当初只惊奇于那只包袱好生的大,现在想来应该是这具尸体,忍不住后脊发凉。
那是十日前的一个夜晚,刚出门解手回来的小和尚睡眼惺忪,见到远处寺墙外翻进来一个人,背着一个大包袱,一开始还以为是偷盗的蟊贼,吓得躲在墙根不敢作声。
后来见他被静松师父迎进屋中,以为是师父的客人,这才放下心来,走回他们自己的房间接着睡觉。
吴冕点了点头问道:“静松的房间在哪里?”
和尚起身带着吴冕一行人走到后山,来到僧人们平时休息的屋舍,静松是罗汉堂掌院,有自己的房间。
和尚把门打开,房间里有一股奇怪诡异的味道,吴冕仔细一闻,居然是香料。
看来那个死去的小内官,就是在此间被静松用香料腌制起来,风干了再封进泥塑里。
在静松的床底下,发现了还未用完的泥坯,还有一尊老旧的罗汉像木胎。
从澄海大师和罗汉堂和尚的供词中不难知道,静松和外面的江湖人有关联,至于为何要杀一个大内的宫人,杀的是谁,意欲何为,这就不得而知了。
静松僧人行事诡异不同常人,但是与外面的江湖人有联系并帮着处理尸体就说明这个人不可能是个正经的出家人,但十五年前入永宁寺之前静松是个什么人已经很难考证了。
更重要的是,一个永宁寺的出家人,和一个大内的宫人,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关联,这是最关键的事情,搞不好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五个小旗的脸上逐渐泛出奇异的神采,有阴谋,就等于有案子,有案子,就等于有功劳,有功劳,就等于荣华富贵!
这个道理,吴冕自然是心知肚明,新科武探花说得好听,可惜没银子没路子,更在宋明理手下受窝囊气,本来就是个怎么都烧不旺的冷灶。
这几个小旗费些可怜银子跟了自己,无非也是想着能跟着水涨船高罢了,这已经是他们能够最大能力折腾出来的路子,可见也是没钱没路子但想出头的人。
他们和吴冕一样,只能靠机会,机会来了抓住了,就能翻身。
吴冕和他们几个窃窃私语,意见是相当的统一,那就是把事情先暂且压下来,不往上报,直接就靠他们几个试试能不能直接把案子破了,也好过功劳被别人抢去。
但是这么做风险极大,若是没有在爆发之前就揭穿阴谋,这知情不报的罪名,可比直接制造阴谋差不了多少,一旦被人落井下石,更有可能是同谋的下场。
吴冕眼神询问,五个小旗个个都咬着牙点头。
这已经是相当无奈的做法了,锦衣亲军看似对外是铁板一块,实际上内部倾轧极其严重,没银子没路子没机会,一辈子庸庸碌碌做个小旗或属兵熬到老受尽欺负的,大有人在。
既然如此,也就只能拼一把。
吴冕开始分配任务,由他带着张墨轩和杨助两个小旗和属兵直接回城,一家家客栈去找清一色短剑的江湖人。
静松极有可能已经逃出山外,王怀民、黄鹤和陈藩这三个小旗各自带人巡查永宁寺附近村镇,动作也要极快,日落以前必须回到洛阳。
回到洛阳,吴冕和张墨轩还有杨助分头去盘查大小客栈,问清楚掌柜的有没有见过一伙拿着短剑江湖人的下落,无奈京城洛阳实在太大,客栈数不胜数。
吴冕大有人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就他们这些人,泼在偌大的洛阳城里,半点水花都不起。
日落时分,吴冕他们回到衙门的兵房,和早就回来的王怀民他们接头,永宁寺附近都没发现静松的踪迹。
倒是陈藩问过了城门甲士,正午前有一个看着像和尚但穿着寻常百姓衣服的人进了城,但是每日进去洛阳城的人太多,就算看着有些奇怪,太平盛世的,也就没有细细盘查。
吴冕眼神一凛,果然,自己没有多在永宁寺浪费时间和人力,静松这厮一定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偷摸着回城了。
既然他们不在客栈投宿,那么想必一定是事先就租好了院子,好安顿这些人。
五个小旗一听,都有些脸色发苦,毕竟星罗棋布的小院相比大小客栈,数目更多,在洛阳城中浩瀚如海,找起来更难得多。
但凡静松想要逃避抓捕,断然不会在最靠近永宁寺的西城门附近藏身,因此吴冕他们几个稍一讨论,便首先排除了城西。
接下来兵分三路,吴冕和张墨轩一路,往南;王怀民和陈藩往东。
为了照顾受过伤的杨助,由他和黄鹤往北,工作量能少一些,因为再往北不远就是皇城和达官贵人的宅邸。
杨助心中一暖,望向吴冕的眼神也缓和一些,毕竟这在凛冽如冰的锦衣亲军衙门,已经算得上天大的照顾了。
吴冕和几个小旗在城中整整寻了一夜,他和张墨轩负责搜寻的城南不光还没有走完,而且所到之处毫无结果,相信其他人也一样。
距离点卯的时间越来越近,若是行动走漏了风声,被宋明理问起,搞不好落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可是越是如此,吴冕心中的不安就越来越大,对方藏在暗处,一点头绪都没有想来对自己今日被发现也早有准备,任他们在城中大海捞针也找不到。
再者说来,动了皇宫里的小内官,这绝不是一般的案子,究竟暗地里谋划着什么,吴冕越想就越觉得后怕。
再瞒下去,万一没能赶在更大的阴谋浮出水面,他们几个知情不报,就是死上一万次,都填不了窟窿。
距离点卯还有半个时辰,吴冕回到兵房,看见那几个小旗都已经回来等他了,脸上都是一夜没睡的萎靡神情。
当然,这主要还是一晚的搜寻都没能建功的灰心丧气。
吴冕把自己的顾虑跟他们说了,无论心底有多大的不甘,也只能勉强点头。
谁都不是傻子,功劳没了可以再等,要是命都没了,那一切都是空谈。
第一百零九章:刀下留人
试百户宋明理高坐于堂中,望着底下站着的吴冕和他手下的五个小旗,嗤笑道:“吴总旗,昨日永宁寺之行如何了?”
吴冕抱拳答道:“幸不辱使命,永宁寺已探查整肃妥当。”
“妥当?你再想想,是不是有些话还没说?”
“回大人,昨日在探查永宁寺中,卑职撞见了一桩案子。”
“吴冕,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知情不报,本官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宋明理一拍桌子,朝着吴冕怒吼道。
吴冕心中惊骇,不曾想还是走漏了风声。
“大人,卑职没想着知情不报,”吴冕小心整理措辞,想尽量把话说圆道,“卑职赶去之时,已经案发了,心中着急,先把案情弄清楚了再报给衙门才是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宋明理笑着问道,“你是想着先把功劳占了再说是吧?不自量力的东西,你以为就你这几个人还能破案了不成?”
“卑职绝无此意,请大人明鉴!”
吴冕心中发苦,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走漏了消息,被宋明理抓个正着。
悄悄转头看了眼身旁站着的另一个总旗郭四昌,正看见他正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吴冕再扭头望向身后的五个小旗,心中有了计较,定是有人把他们都出卖了。
到底是谁?做了宋明理的眼睛?
“还不如实招来?”
宋明理的一声怒吼让吴冕收回思绪。
吴冕重新躬身回禀道:“回大人,一个宫里的小内官前几日被人杀了,封在罗汉堂的泥塑里,卑职等人火速探查,只知罗汉堂的掌院静松已经潜回洛阳,卑职等苦寻了一夜,无果。”
“好你个吴冕,若是本官没问,你是不是就想着压下来好凭着你们几个窝囊废把案子破了,换个功劳,将来好和本官平起平坐?”
宋明理轻笑一声,接着问道:“在本官看来,你就是跟那伙歹人一伙的,来人,拿下!”
身旁站着的郭四昌早就等着这句话,御赐的错金刀铿锵出鞘,堂外的属兵听见声响,涌入堂中。
张墨轩这几个小旗都吓破了胆,赶紧跪下,堂中刀刀出鞘,把吴冕这几个围在正中。
吴冕环顾四周,双眼盯着宋明理道:“大人,永宁寺的任务,本就是今日点卯时复命,卑职倒也不曾隐瞒过半句,大人如此心急,莫不是公报私仇,置卑职于不义?”
宋明理轻蔑笑道:“本官和你有什么私仇?是你知情不报,包庇歹人,以同罪论处,还不束手就擒?”
郭四昌面带冷笑,带人缩小包围圈,就要把吴冕拿下,若有反抗,按律可就地格杀。
吴冕看都不看郭四昌,冷着眼盯着宋明理,没想到这才上任第二日,宋明理就这么急不可耐,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就在吴冕左手紧紧握住刀鞘,拇指指尖就要把手中错金刀推出的同时,堂外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咳嗽。
来人穿着一身百户以上才有资格被赐予的崭新飞鱼服走进堂中,众人面面相觑,齐刷刷地看向宋明理。
宋明理原本就等着吴冕推刀拒捕,自己好调兵遣将把吴冕当场格杀,没想到来了个怎么都不想再看见的人。
“宋大人,还请刀下留人。”那人站定后双手负后说道。
“赵大人,别来无恙啊,怎么今日有闲情逸致来我们这巡视了?”
来人正是新科武状元赵纳吉,如今锦衣亲军南镇抚司的百户。
本来堂中的郭四昌还不敢断定,听宋明理这么一打招呼,都不用等宋明理下令,果断带头收刀。
锦衣亲军直接听命于皇帝陛下,天不怕地不怕,可如果要说有什么能令北镇抚司忌惮的,那就非南镇抚司莫属了。
北镇抚司负责刺探情报,缉查抓捕,监察百官,平日里横冲直撞,而南司自成立以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专门盯着北司。
锦衣亲军中有这么一句话:总旗是个小媳妇,试百户更讨人嫌。
这说的就是锦衣亲军等级森严,总旗得受百户和试百户的气,试百户作为百户的候补,在百户这里更是遭打压。
但是去到南镇抚司,也就更有一句有意思的话了,那就是宁做南司小旗官,不做北司破百户。
赵纳吉不光是南司的人,还是比宋明理还要官大一级的百户,郭四昌不等宋明理的命令就果断收刀,这其中就很有些官场的求生欲了。
宋明理面沉如水:“百户大人,下官正管教下属,南司会不会管得有些宽了?”
赵纳吉也不正眼看宋明理:“就是管宽了,你又能如何?”
宋明理正色道:“总旗吴冕,包庇歹人,以同罪论处,下官这是秉公办事!”
赵纳吉轻笑了一声:“你是秉公还是徇私,本官管不着,但是这件事,南司管了。”
宋明理还是不依不饶,语气已经冰冷至极:“赵百户,宫里的小内官被杀,吴冕包庇知情不报,如此大案南司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免得惹祸上身。”
赵纳吉走到吴冕身边,回道:“南司监督北司,重任在肩,北司一个可疑的人都走脱不得。不过本官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反正吴冕还有这五个小旗,本官都得带走就是了。”
宋明理脸色憋得发紫,可就是半点发作不得,更别提总旗郭四昌等人了,眼睁睁看着赵纳吉当场带走了吴冕等人。
一行人回到南司,赵纳吉让这几个惊魂未定的小旗就地等候,他带着吴冕回到房间。
赵纳吉问道:“你今日点卯前来找我,是如何料到我一定会管?”
吴冕讪讪一笑“赵大人正直坦荡,绝不会对这种假公济私一事视若无睹。”
赵纳吉面无表情道:“说人话,我和你的交情没到那份上。”
吴冕只得收敛神情:“宫里的内官被杀,静松和尚和一伙江湖人纠缠不清,卑职觉得不会是个小案子,北司那边瞒是瞒不住的,还不如和大人做个交易,换些功劳,还能保命。”
赵纳吉这才点点头道:“这倒像句人话了。”
第一百一十章:二十四衙门
公门修行都是需要能力、厚黑、关系、家世,还有政绩,就是功劳。
赵纳吉和宋明理不同,宋明理出身庐江宋氏,虽然不是谢镇那种咳嗽一声整个王朝都要抖一抖的第一等豪阀,但是绝不能小觑其家族的运作。
赵纳吉是江湖名门出身,在朝中根基很浅,空有一个新科武状元的头衔,又分到没什么油水的南司,晋升渠道寥寥。
这种出身机遇,和吴冕其实很相像。
因此昨夜到了点卯之前,吴冕让张墨轩先回衙门,自己摸黑潜入南司,在赵纳吉窗外带了一句话,就是要他在点卯的时候拉自己一把。
这就是给自己留了后手了。
案子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吴冕的掌控和能力,瞒是瞒不住的,和手下几个小旗又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
与其将功劳送给本就不愁晋升的宋明理,还不如直接拿去给赵纳吉,轻的可以结下一份交情,顺便沾点功劳,重的还可能换回一条命。
如今看来,还得谢谢自己足够果断,押中了宝,队伍中果然有人出卖了他们,就不知是哪一个小旗,赵纳吉的及时赶到,真的救了他的命。
赵纳吉听着吴冕的禀报,脸上渐渐泛出一丝笑意,自己正愁没有什么可做,这真是打瞌睡就碰到了枕头。
原本今早听见窗外有人鬼鬼祟祟,正想一剑刺出,就听见窗外那人说点卯去一趟北司,有一份天大功劳。
当时也是将信将疑,但听出是吴冕的声音后,也就愿意走上一趟。
这还源于他对吴冕的观感本身就不差。
其实这件案子,吴冕不来找他,还真的破不了。
因为关键就在于,宫里被杀的内官是谁,负责哪一块的差事,是否已经被人易容替换,这些种种的探查,不是吴冕一个小小的总旗就能做到的。
在城里大海捞针想要找出那伙人的落脚点,更是痴人说梦。
赵纳吉听完吴冕的话,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皇宫那边我亲自和你去问,洛阳城也依旧要翻,还得翻个底朝天,这方面我还得把我手底下的人全都洒出去帮忙才够用。”
“那……宋明理?”
“不用管他,他也才知道个大概,一个试百户,人手也没我多,我们动作要快一些,赶在他之前找到线索,不然功劳就让他抢去了。”
吴冕心中大石落地:“谢大人,功劳都该是大人的。”
赵纳吉笑了笑道:“别跟我卖乖,你也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事情办好了,该你的功劳,希望不会少就是了。”
张墨轩在南司的衙门堂中,看着身边四个小旗也在紧张地搓着手,紧张不安更甚于他。
这可是拿自己人永远不当自己人的南司衙门,这放哪都一样,自己人动起自己人来,从来都是不留情面的。
这一点锦衣亲军里头谁不知道,心里发怵也是情理之中。
只见衙门后方的兵房级一位位小旗带着各自的属兵倾巢而出,还有两个总旗,从他们身边走过。
杨助他们几个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还以为是招呼他们几个的,吓得有些瑟瑟发抖。
张墨轩倒还好些,看着杨助他们,心里一阵发寒,这几个到底谁才是宋明理安插进来的桩子,会不会还不止一个?
这个疑问相信自己的总旗大人心里都有,只是不知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要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都对他们几个不再信任了,就算这次能有再大的功劳,也是白扯。
就算他张墨轩明知自己不是那个桩子,也是无可奈何,但心里仍是免不了对杨助他们有些不能付诸于口的迁怒。
直到看见吴冕和赵纳吉云淡风轻地从衙门后方走出,张墨轩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杨助他们几个也面面相觑,自己的头有这么一号人物罩着,以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吴冕打发这几个小旗跟着南司的人一起去搜查洛阳城。
望着他们惊魂未定转身离去的身影,赵纳吉疑惑地问道:“哪个是宋明理的桩子?或者说……哪几个?”
吴冕摇了摇头:“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要是为了找到这个桩子,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没有必要。”
赵纳吉听到这句话,眼神中有些赏识。
两人骑马前往内府,路上赵纳吉跟吴冕介绍道:“内府有十二监,四司,八局,统称内府二十四衙门,各掌其职。”
吴冕问道:“都说大郑王朝有十万宦官,这走丢了一个,不也一样是大海捞针吗?”
赵纳吉点了点头道:“就看咱们运气好不好了,若是死掉的那位刚好是十二监中比较重要的人物,还好说,要是个烧水打杂的,估计真的不好找。”
“可是既然能被杀,那就不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角色,我猜极有可能早就被人易容替换掉了,昨日发现尸体的时候,身上可有腰牌?”
吴冕苦涩地摇了摇头:“连衣服都被人扒掉了,怎么可能会有腰牌?”
赵纳吉叹了口气:“这我看悬了。”
两人来到皇城内府门前下马,守门的内官仔细辨认了赵纳吉的腰牌,才疑虑重重地放行。
吴冕一脸疑惑不解,赵纳吉道:“看来我这个百户,到了皇城,终究还是不太够看啊。”
内府有二十四衙门,一个一个地开始问起也不算很多,吴冕紧跟在赵纳吉后头,走向二十四衙门中地位最高的司礼监。
掌印太监曹臻自然要时刻伴随在皇帝身侧,还有秉笔和随堂太监也是君前近宦,赵纳吉和吴冕都接近不得,只能找到坐衙门的提督太监。
司礼监作为二十四衙门之首,号称内府第一署,在御前的位置比锦衣亲军还要近,自然不会把一个小小的百户放在眼里,更别提一个什么总旗了。
提督太监孙思茂一个不见,就让赵纳吉和吴冕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
赵纳吉和吴冕只得陪着笑跟传话的小内官多说了两句,就说为了宫中走失了一位内官,劳烦再去通传一次,若是不见,也不用为难,他们立刻就走。
小内官不情不愿地再去通传,两人这才能进到司礼监衙门。
第一百一十一章:如履薄冰
司礼监衙门并没有吴冕想象中的阴冷昏暗,实则宽敞明亮。
司礼监提督太监孙思茂身穿猩红蟒袍端坐在正堂,面白无须,并不见年老体衰,反而精神饱满,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他单手兰花指,正在玩弄胸前的一缕白发,望向进门的两人,问道:“锦衣亲军贵客临门,咱家实在是有失远迎了。”
赵纳吉躬身行礼道:“有劳公公接见,若是寻常事,今日便不该来叨扰了。”
“哦?所谓何事?”
“回公公的话,昨日这位吴总旗前往永宁寺整肃时,发现罗汉堂泥塑中藏有一具男尸,特征像是宫中的内官,今日我俩特地叨扰公公,就是想问问这几日宫中是否有内官走失。”
孙思茂一听这话,气得一拍桌子:“大胆!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动宫中的人?”
“回公公,卑职一刻都不敢多等,昨日和今日都已经加派人手在城中细细搜寻了,不过关键还是要找出宫中是否走失过内官,才能断定。”
吴冕在赵纳吉后头,不让孙思茂看清他脸上的凝重表情。
孙思茂知道事态严重,赶忙差人寻来档案,还把其余二十三个大小衙门的掌班带来司礼监,一番查实,确认这半月以来尚无一位内官走失。
孙思茂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幸好没有查到有人走失,不然铁定落个失察之罪。
案发在永宁寺,正是黑血案沸沸扬扬,陛下正要去永宁寺祈福的当口,若是司礼监这边再出点什么事,陛下盛怒,他这个先帝留下来的提督太监,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赵纳吉也假装长出一口气,行礼道:“如此甚好,卑职大可放心了。”
孙思茂收起方才那一丝失态,笑道:“那就有劳百户大人多费些心思,还望速速破案。”
赵纳吉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今晚破案,大事化小,陛下龙体欠安,大家作为天子亲信,理当鞠躬尽瘁,给陛下少增添些烦恼。
两人走出内府,吴冕忍不住小声问道:“你怎么回事?怎么能把案情说出去呢,万一功劳丢了怎么办?”
赵纳吉轻声道:“怎么,你不说,孙公公还能这么大张旗鼓地给我们查?”
“那功劳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王朝有铁律,太监不得干预朝事,方才说了,又能如何?还不是着落在咱们头上?”
吴冕还是有些担忧:“话虽如此,可万一孙公公是个没主意的,立马上报,让刑部或者大理寺接管,咱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劳可就没了。”
赵纳吉摇了摇头:“没有这种规矩,刑部和大理寺不用理,锦衣亲军是什么,我猜你还不知道吧?”
“我只知道不能这么快和盘托出,大可以编个由头查内官,免得打草惊蛇,不然那些歹人潜伏不动,就更难查了。”
赵纳吉一听这话,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吴冕好长一会儿。
吴冕心中不解,问道:“难道不对吗?”
赵纳吉轻笑一声道:“你要是真傻,我觉得咱们以后还是不要再来往的好,免得我惹祸上身。”
“为什么?”
赵纳吉用吴冕才能听见的细小声音道:“咱们现在查不出来,兴许有人乔装易容进了宫,必然所谋甚大,若是行刺,你今日不说案情,等于拿陛下做饵钓鱼,就算你最后破案立功,你有几条命可活?”
吴冕一听犹如五雷轰顶,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今日若不是赵纳吉在人前这般说话,险些就要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吴冕朝赵纳吉抱了一拳,深深鞠躬道:“深谢赵兄今日指教。”
赵纳吉拍了拍吴冕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要学的还多的是呢,我亦如此,现在只能看在城中有无收获了,不然只能往上报,永宁寺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不光你我,整个锦衣亲军都要连根拔起!”
吴冕望向面前仍旧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喃喃道:“还剩三日了……”
赵纳吉骑马走在前头,忽然回身对吴冕说道:“吴冕,你说有没有可能,咱们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只有北边才是突破口?”
吴冕一脸错愕:“你是说……歹人有可能藏在哪个达官贵人的府宅中?”
赵纳吉点了点头道:“是有这么一种直觉,也不知道准不准,总感觉这不一定是什么江湖人能有勇气做的事。”
随即又问道:“吴冕,你有猜测过最坏的情况,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吗?”
吴冕沉吟了半晌,答道:“我能想到的最坏结果,就只能想到册封大典那日了。”
赵纳吉表情痛苦,看来吴冕想得,和他一样。
那伙歹人甘冒这么大的风险,不惜杀内官易容乔装潜入宫中,一定不是做什么偷鸡摸狗的小买卖。
按照朝廷最近的大事不难想象,最有可能是奔着太子册封大典来的。
若是那一日,千头万绪之中,在一旁伺候的一位内官凶相毕露,带着那伙手持清一色短剑的江湖人,冲向毫无准备的陛下和皇子们……
想到这里,饶是一品境界尚未稳固的赵纳吉,也禁不住紧张得手心出汗。
距离皇帝前往永宁寺祈福还有三日,这三日就是他们的生死线。
真是好一座庙堂!
云波诡谲,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赵纳吉回头瞪了吴冕一眼:“我当初怎么就上了你的贼船,陪你一起疯?”
吴冕讪然一笑道:“这不还有三日吗?”
赵纳吉冷哼一声道:“三日,最多两日,最少就一日,你敢在陛下出行永宁寺前一日再去说还没破案吗?”
吴冕沉默不语。
的确,要是在皇帝出行的前一日,各路都准备妥当了才说,即便破了案,也绝没好果子吃了。
其实吴冕对庙堂里这种做也不是,不做更不行的行事风格很不适应,觉得不爽利。
这要是在江湖上,打了就打了,打不过就走,凡事做了再说,才让他感觉舒服。
那些读书人好像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对了,如履薄冰。
第一百一十二章:巧合
走在前面的赵纳吉仿佛心有灵犀,也不回头,却直接说了句:“江湖也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能应对就不容易,要全懂更不可能。”
吴冕在后头听得真切,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去咀嚼其中深意。
这一日,派出去搜寻的锦衣亲军毫无所获,从明日起,三日之期才正式开始算。
第一日,如果说只有吴冕坐立不安,那么第二日的到来,就是连赵纳吉都要坐不住了。
赵纳吉都忍不住在衙门里紧张踱步,忽然发现昨日前日还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吴冕今日没了踪影,心里一沉。
这人该不是觉得破不了案,昨夜卷铺盖畏罪潜逃了吧?
与此同时,在锦衣亲军北镇抚司的诏狱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锦衣短甲的年轻总旗。
今日是那桩轰动朝野的黑血案告破的日子,有了晋王世子李昊的暗中干预,黑血案的脏水就任由谢镇等人泼洒到那个永远不会说话的替罪羊身上了。
郭宝之的死,恰好可以解释成他为了当初江湖选拔的时候吴冕杀了他的宗主霍润物而复仇,只可惜那个被掩盖的真相,就只有区区几个人知道了。
吴冕丝毫不在意二皇子李适怎么去跟陛下做结案陈词,他只是担心在诏狱中的众人而已。
牢门打开,里头相互搀扶的人开始重见天日,忍不住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贪婪地呼吸着外头的空气,四处打量着,一切犹如恍如隔世。
吴冕上前,一把紧紧抱住还是神情恍惚的周玄,望向胖子等人。
之前有了吴冕带入的金创药,宇文丹青的伤势没有再恶化,神志也恢复清醒了。
就是殿试一战颇伤筋动骨,没有参同契内功护体的他,还是远未恢复。
扶着宇文丹青的胖子对吴冕轻轻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吴冕知道赵晋凡对李冬渔的感情,今日也特地叫上他。
赵晋凡一看见李冬渔,忙不迭地嘘寒问暖,李冬渔失魂落魄,连强颜欢笑都演不出来,只是一味地逃避吴冕若有所思的目光。
扶着司徒湛的许之远走出诏狱,对吴冕点头打了声招呼,他们四方剑林在京城也有分舵,和吴冕他们道别之后,就回去了。
赵晋凡自然也是要带李冬渔回龙泉剑宗的分舵去,临走之前望了眼周玄,见她还是把脑袋深深埋入吴冕的胸膛,也不再强求,任由她随吴冕回去了。
吴冕那日和张墨轩搜查洛阳城的时候,顺手租了中直巷的一间小宅院,小院的主人见是锦衣亲军的总旗上门,直接全家搬出,一转眼收拾得干干净净。
那屋主任吴冕好说歹说也没敢收租金,只说是官爷只管住,小人这是祖上积德了,才迎来这么个大官人。
吴冕一边感叹着锦衣亲军凶名在外,一边正好省了租金,也就不和他客气了。
吴冕带着周玄、胖子和宇文丹青回到家中,跨过了火盆,让胖子生火烧水,各自好好洗个热水澡再说。
这三个人,估计是在诏狱这个人间炼狱过了趟鬼门关,直到回来的时候还是神情萎靡。
就连性情最跳脱浑不吝的胖子,都像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了。
吴冕趁着这个空当,出去随便买了几套换洗衣服回来,顺便还买了些鱼肉,一壶酒,做一桌可口的饭菜帮他们好好接接风。
一路上,吴冕还是忧心忡忡,既有对他们三人状态的忧虑,也有对永宁寺案子的担忧。
今日是第二日了,若是还没有丝毫进展,这件事情到底还是瞒不住的,到时候有什么后果,吴冕真的不敢想。
就在吴冕提着大包小包回来,刚刚踏入院门的时候,看见手下的小旗张墨轩正在院中焦急地踱步。
张墨轩一看见他,连抱拳行礼都顾不上了,连忙一边拉着吴冕一边着急说道:“大人你可回来了,赵大人正在南司衙门大发雷霆呢,快跟卑职回去吧。”
吴冕心中一沉,站住脚跟道:“我正忙着呢,你先回去复命,说我一个时辰后就到。”
“大人,来不及了,一个时辰前,咱们的人在城西有收获,案子有眉目了。”
吴冕长出了一口气,真是天不亡我,之前静松和尚从西城门进城,料想落脚点不可能就在城西,因此对城西的搜查有放松。
不曾想,这伙贼人如此狡猾,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堂而皇之地就选在城西落脚。
吴冕连忙问道:“那赵大人怎么定夺?”
“现在贼人就在城西康乐巷,咱们有桩子正在外头盯着,赵大人说就等你回去一起动手了。”
吴冕无奈,只能暂且放下东西,和同样等在院中的三人说了,立马跟着张墨轩回南司。
回去见了面沉如水的赵纳吉,吴冕忽然有些不太好意思。
赵纳吉看见这个以为是畏罪潜逃的王八蛋,气更是不打一出来,还没等吴冕解释,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将心比心,谁搭上这么一位这么没交代不着调的伙伴,心情能好?
吴冕等他好不容易收了嘴,这才把自己的情况说了出来,也真的忘记和他说上一声了。
赵纳吉这才缓和了神情,和吴冕说起正事来。
目前锦衣亲军的人正乔装在小院附近盯着,自从今早有人陆续进入小院后,大概里头有二十来个,人手一把短剑。
赵纳吉眼神询问,吴冕看着两人面前的洛阳城全图,沉默了半晌道:“直接把我俩的人都带上,封锁周边,咱俩进去把人都揪出来。”
“就咱俩进去?够了吗?不用照会巡防营?”
吴冕轻笑一声道:“足够,咱俩一个武状元,一个武探花,这都能逃了,算他们本事。”
赵纳吉沉默了半晌道:“我还是觉得不妥,如果他们的目的真是咱们想的那样,那就未必是我们二人能抗衡的武力了。”
吴冕点了点头道:“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但我有一种直觉,这伙人,就是来送死的。”
吴冕接着说道:“整个洛阳城浩瀚如海,怎么偏偏就在我们搜寻的最后一日就能找到?你不觉得太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