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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女帝本色txt下载     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三章

    “唰。”一声轻响,两人身影一闪,同时分开,匕首石片齐齐落空。

    再下一瞬,那人融入灰色浓雾之中,穿行在亢龙军封号校尉的人群中。

    他如游鱼如鬼魅如泥鳅,在雾气中摆荡穿行,轻轻巧巧,已经贴在了一个封号校尉身后。

    那人似有所觉,反应也很了得,并不回头,而是急速前冲一步,手中薄刀已经狠狠向后一搠。

    但还是迟了。

    封号校尉身形刚出,一抹血线,已经从他腰后射出,穿透灰雾,唰地激射在灰色山石上,石缝里立即探出草叶,似在吞噬血液。

    这抹血线,似乎是一个号令,刹时所有那些浮荡的影子都动了起来,一动就是闪电是流光!

    如一条条灰线纵横激射,在那些还没来得及转身的封号校尉身边一闪而过,轻贴即分,随即,一道道的血线飞起!

    一时雾气中景象迷离,灰色的背景里,只能看见灰线和红线交织于空间,像一幅正在成型的三维立体画。

    灰雾在那些怪人的运动中不仅没被激散,反而更为浓厚,仿佛这些人身上本身就散发雾气一般。

    封号校尉们猝然受袭,也算反应超卓,有人长声喝道:“背后有敌,背靠背结阵!”

    人影翻飞,封号校尉们迅速结阵,护住彼此的后心。这本是极其高超准确的反击,但那些影子们只诡异一笑,身影如灰水流过,幻化多端,他们的首领,似乎很是个人物,身在战局之中,依旧能够依靠哨声指挥每个人的动作,影子们行动看似杂乱无章,其实相互呼应极其巧妙,巧到连那些百战勇士的封号校尉一开始都没有察觉,等他们发觉时已经迟了,每个封号校尉都觉得自己在面对无数敌人,对方角度刁钻,出手诡异无法揣摩,渐渐再次被打散分割开来。

    景横波站在毒雾相对稀薄的半山上,看出底下战局明显不对等。封号校尉们地形不熟,视线不清,受制于毒雾,更无法适应对方在山谷和沼泽间练出的诡异身法,短期之内,完全是一边倒地被宰割,但奇怪的是,那些偷袭的影子,似乎并没打算一开始就下杀手,他们最初攻击的都不是要害,而是腰肋关节等影响行动的部位。

    如果一开始就攻击心脏眉心之类要害,这些人早就死了。

    这是有意戏耍,还是心怀大恨,不想对方痛快地死,要猫戏老鼠一般,将他们折腾够才死?

    景横波直觉是后者。

    因为明明她才是最具威胁的那个,那个首领在山崖上没能解决她,却没有指挥手下对她围攻,反而丢下她,转而对付这些封号校尉,怎么瞧都觉得不合理。

    景横波站在高处,眯着眼睛,高手战阵实际观摩,是很宝贵的经验,更重要的是,她可以从中学会推断和分析,分析战阵的利弊所在,以及如果自己处于这些战阵中,应该怎么对敌。

    很快她就看出了端倪。

    那些诡异的灰色影子,似乎不愿意靠近山石,每次将要靠近时都迅速闪开,那么多影子在方寸之地暗袭,身影纵横来去,宁可危险地擦身而过,也尽量不靠近山石周围。

    这石头有什么玄机?

    景横波闪身下来,看见靠近山脚的山石缝隙里,都生着一种墨绿色的植物,薄薄的叶子,很小,叶片上有古怪的花纹如鬼脸。

    这些人怕的是山石还是这植物?

    景横波想到那首领和自己一路从山崖上翻滚,想到他平贴在山壁上的手段,心中若有所悟。

    她伸手一招,山缝里一大簇那种草已经到了身前三尺处。

    她没用手去碰触,这山谷的一切东西,她都不敢用肌肤接触。

    灰雾里那首领忽然抬头,看见她身前的东西,眼神一凝,忽然发出一声低啸,身影一闪。

    然而等他扑到景横波刚才所站的位置,已经看不见景横波身影,再一抬头,就看见高处一个纤秀身影,俯脸对他一笑,然后,双手一撒。

    鬼脸草化为无数碎屑,漫天降下。

    “退!”

    那首领发出一声粗嘎的声音,底下还在虐人的影子们顿时一顿。

    他们一抬头,就看见漫天鬼脸花雨。

    不用招呼第二声,这些人纷纷发出诡异的叫声,唰一下一闪不见。

    来如鬼魅去无踪,刹那间谷中空空,雾气都在慢慢变淡。

    封号校尉们有的还在对空气狂乱挥舞着武器——敌手忽然不见,雾中影影绰绰,似乎还残留着他们可怕的影子。

    好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敌人没了,喘着气捂住了伤口,支起武器茫然张望,更多人一跤跌在地下,紧张恐惧一过,此时才感觉到伤口的疼痛。

    “鬼!鬼!”有人大叫,无法理解敌人为什么忽然出现又消失,还有这号称死谷的地方,哪来的敌人?

    “刚才是谁!”有人怒极大喊,握紧了手中武器。

    更多人眼神警惕盯住了身边人——刚才敌人来自背后,出手如电,去得离奇,从头到尾他们没看清对方的脸容形态。而天灰谷常人不能生存,谷中无人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那么动手的,不是自己的战友,是谁?

    几乎刹那,怀疑恐惧紧张不安的气氛便笼罩了这二三十人,刚才还背靠背作战的战友,顿时都成了掩藏在灰雾中的魑魅魍魉,随时会给自己的后心来上致命一击。

    “老常。”有人喘着粗气道,“刚才你那一刀怎么对着我来?”

    “放屁!”老常红脸粗脖地骂,“我是对着那个影子!他就在我背后!”

    “你背后居然长眼睛,奇哉怪也。”有人冷笑。

    “那你先前那一刀怒劈天灵,为什么又招呼的是我头顶!”

    “胡扯!我劈的明明是影子!他就在你那方向!”

    “是啊,影子,谁知道这影子是谁呢?也许是我,也许是他,也许是你?”

    “血口喷人啊你……”

    “哟拔刀了,对谁呢?有种来啊!老子宁可当面战死,也不要被人背后害死!”

    “你说谁背后害人呢!”

    ……

    争吵越来越烈,气氛越来越紧,杀气越来越凛冽,拔刀的铿然之声一开始只有一声,但一声之后,铿锵刀声便连绵成一片。人性的多疑和恐惧,在这凌晨死亡谷的灰色雾气和一群影子的催生下,也如灰色毒雾一般被无声无息放出,悠悠笼罩在所有人头顶,幻化为死神笑脸,狰狞俯视。

    流血内讧,一触即发。

    头顶却有人格格一笑。

    笑声清淡,听在此刻众人耳中却如惊雷。

    “谁!”

    没有回答,山壁上却纷纷扬扬撒下一片墨绿色的碎屑雨。

    众人以为暗器,纷纷退避或挥舞武器,却发现碎屑就是碎屑,无害,又讪讪地聚拢来,有人看那绿色叶片,忽然惊咦了一声,道:“这碎屑,先前我们也见过!”

    众人都点头——有人现在脸上还粘着先前的碎屑呢,只是逃生后心绪慌乱,没注意,此刻被这第二阵的碎屑一提醒,才想起好像先前就是这么一簇草叶碎屑之后,那些影子就不见了。

    众人抬头,便看见半山之上,一抹飘飞的衣袂。

    “阁下是谁?有何指教?请不要装神弄鬼!”有人大喊。

    景横波含笑看着下头这群人。

    她可以说明自己刚才的相救,但是,现在说了能得到什么?一些轻描淡写的感谢而已。

    心不死,再用力拉拔都无用。

    “我是来看你们找死的。”她在上头笑。

    底下人都有怒色,但因为心中疑惑都没有发作,一人勉强抱了抱拳,道:“还请兄台指教,何谓找死?”

    “看见这些草没有?”景横波指了指草屑,“这些东西,逼走了刚才那些刺客。不过,我救你们一次,救不了你们一辈子,山谷深处危机重重,一群炮灰,能活多久?”

    “阁下是在挑拨吗?”那些人怫然不悦,也有人大声道:“你确定刚才那是刺客?这谷中明明没有活人!”

    “没有活人刚才谁能给你们都造成那么多伤害?”景横波冷笑。

    众人默然,内心深处,也不愿相信是自己的袍泽对自己偷袭。

    这么一想众人脸色又好过许多,一个高大汉子站出来,对景横波抱拳道谢,又道:“还请兄台告知,为何说我等探路是找死?”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这次行动会派你们来?封号校尉可是亢龙精英,是未来将领,一次性来这么多,成孤漠把你们当大葱样到处乱插么?”

    “阁下似乎对亢龙军很是熟悉。”那高大汉子沉默半晌,道,“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有些事不想瞒您。封号校尉是亢龙军的特殊存在,一旦得了封号,就属于国师直管,不再归属于成都督管辖。在建制待遇乃至营地各方面都和亢龙军有了区别。但国师日理万机,并未对我等有所安排,而我等长期游离于亢龙军外,渐渐也和本营有了隔阂。本来我们都期待着尽早转为实职校尉,就可以回归亢龙,但长久得不到解决。来天灰谷,是我们自动请缨。因为都督说了,完成这项任务,就可以提请国师,将我们转为实职校尉。”

    “不知道天灰谷很危险么?”景横波弹弹手指,“封号校尉虽然地位超然又尴尬,但等上几年,总有机会转为实职校尉,总比跑到天灰谷,连命都丢了好吧?”

    “阁下说的哪里话!”那汉子皱眉道,“天灰谷虽然险,也不过就是一个有点毒雾沼泽较多的山谷,再顶多有点异兽。我等已经吃了解药,以我等之能,难道连这么个小小山谷都解决不了?所谓探路炮灰之说,万万不要提起!”

    “咦。”景横波瞪大眼睛,奇道,“好吧,就算山谷被描绘得不那么危险,但你等作为封号校尉,身份尊贵,居然被第一批派入探路,反而成孤漠嫡系的那些七色营士兵,不过安排接应你们,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那是因为我们足够强大优秀!”那汉子冷然道,“虽然我们感激你救命之恩,但你也千万莫要挑拨!都督不是那等样人!以我等身份,他也不会那样对我们!”

    景横波笑眯眯托着下巴,想成孤漠洗脑很厉害啊很厉害,不过这些人心里真的没有一点疙瘩么?没有一点疙瘩至于喊这么大声么?这是骂姐呢还是给自己打气呢?

    “好的好的,你们很牛逼,你们很优秀,所以不派你们探路派谁呢?”她笑容可掬挥挥手,“那么,继续你们牛逼的探路吧,再会!”

    “阁下是谁……”那人还没喊完,她身影已经不见,众人仰头看着,都有骇异之色,有人喃喃道:“咱一直盯着的啊,怎么忽然就不见了,别这个也是鬼吧……”

    众人激灵灵打个寒战,环顾雾气沉沉死气深深的山谷,忽然觉得,这山谷,也许真不像都督说的那么容易对付,而刚才那人的话,也许并不是全无道理……

    难道,真的被卖了?

    “别想那么多了。”那高大汉子包扎好身上的伤口,沉沉地道,“别忘了,当初都督不让咱们来,咱们一心想来,是立了军令状的!”

    一句话令众人噤声,渐渐有无声叹息响起。

    是啊,立了军令状,不成功,便成仁。

    前方便真是死地,也只有硬着头皮走一遭。

    “走吧。”

    一群人已经失了锐气,更加小心地向谷内行去。

    人影一闪,景横波出现在他们背后,眼珠骨碌碌一转。

    军令状?

    好极!

    ……

    之后那影子们虽然没有再出现,但路极其不好走,几乎步步是沼泽,而且那沼泽和雾气一般颜色,难以分辨,封号校尉们用了大半个时辰,才进入谷的中段。在走一个小沼泽的时候,因为那沼泽中有一种特殊吸力,还损失了一个伤重的同伴。

    当然,一路上也有不少发现,确实越往里去,蕴藏越多,在走到中段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个可能的柔铁矿洞,在那里做了明显的记号。至于一路上看到的各种奇怪的草药和植物,他们都用专门器具采了下来,背囊里搁不下的,特别珍贵不能随便采的,也做个记号。

    这山谷多年无人住,蕴藏特别丰富。不多时众人负重已满,都决定不再采摘,先寻到传说中的重要矿藏再说。

    景横波一路飞闪跟在后头,并没有费力采摘,只采了一些耶律祁告诉她的,特别要紧的东西。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那些植物的变化上。

    她发现山石之下的,有种近乎苔藓的淡蓝色植物,上头生着那种惊退鬼影的鬼脸草,而且生得特别繁茂,远超别处。在这些淡蓝色苔藓状植物旁边,还总有种黑色的不起眼的草,因为不起眼,也因为封号校尉们心事重重,人多手杂,没人注意到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景横波却注意到这里到处都充满了滑痕,山石上,沼泽上,看来那些影子就是在附近练习那种诡异身法,他们身法非常神奇,站立倒卧角度都有,所以天上地下到处都免不了印子,但那些淡蓝色苔藓旁边,没有任何印子。

    但淡蓝苔藓旁的黑色小草,草头都齐刷刷断去一截。

    封闭的山谷会形成独立生态系统,这种毒谷里毒雾一定极多,而所谓万物自有相生相克,毒草三步之内,必有解药。

    影子们很明显,是在这谷内生存下来的人,这些人一定最清楚谷内的安全和危害之处,那么这淡蓝色苔藓状植物,是不是谷内毒雾的重要来源之一?而那被掐去草头的黑色小草,是不是就是克制谷内毒雾的解药?

    景横波不再采取任何奇药,开始专心搜集那些黑色小草。

    封号校尉们又付出一具尸体的代价,找到了一处黑钢矿,发现那处矿藏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衰弱,所有人不再欢呼,只盯着那具尸体默默无言——那同袍死于一次偷袭,但不是先前那些影子,而是一只忽然出现的爪子,一爪子就将他的脑袋拍烂,随即消失。所有人只看见一个五彩斑斓的兽影,那样的颜色令人心中发紧,都没有勇气追出去。

    这样的怪影,怪人,到底还有多少?他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天灰谷?

    此刻再想着成都督轻描淡写那句“有点毒雾,可能有猛兽,有点危险,但所谓可怕大多是以讹传讹”,众人心中寒意更重。

    更糟糕的是,一个时辰将过,众人已经感觉体力衰弱,头昏眼花,脚步渐渐蹒跚起来,这些百战勇士心里清楚地明白,中毒了。

    所谓的解毒药,果然也是个忽悠。

    但此刻他们已经深入谷中,在这种状况和体力下,往回走同样需要一个时辰。他们无法支撑着在毒发之前出谷了。

    只能往前走。

    那些可怕的影子,是敌人,但也是一个重要信号,说明这不是死谷,可以存活,有解药存在,只要找到解药,就能活。

    但谷中植物何止数百种,大多是毒物,谁知道哪种是解药?而越往里走,毒雾越浓,死得越快。

    这是死路。

    每个人心头都掠过这四个字,抬起头,看见更加晦暗的天空。

    这毒谷,连外头的雪都无法飘进,死在这里,不过是滋养草根的腐尸白骨。

    纵横沙场的万人敌,无声无息死在此处,实在是军人无法接受的耻辱。

    “走吧。”埋葬了又一具同袍尸体,那高大汉子抹一把虚汗,走在前面。

    “我们不找找解药么……”有人轻声说。

    “我们先找到金矿吧,这是他们最看重的东西,找到那个,放出烟花,他们赶进来接应,我们才可能获得解药,支撑着回去。靠自己找解药,十有八九会死。”高大汉子头脑十分清晰。

    “都督说了,金矿找到,亢龙军可以获得百分一的产出,可以给兄弟们装备更好的衣甲,咱们也算替同袍努力一场,没什么冤枉的。”有人在给队伍打气。

    众人默默跟着。

    还没走几步,他们就听见前方一声欢呼,声音高亢,充满兴奋之意。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金矿了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第一个找到的分产出十中一啊哈哈哈哈!”

    笑声狂放,众人听出那声音是那个孤傲的驭兽师,他竟然抢先找到金矿了。

    但随即他后面那句话就让众人变色——最先找到金矿的,分成十中取一?不是都督说的百中取一?

    还有百分之九哪去了?

    稍稍一想,便明白被骗和其中猫腻了。

    偶像瞬间轰然崩塌。

    “娘地!”一个封号校尉狠狠甩下遮面的金丝罩,“骗子!都是骗子!我们发什么疯,给骗来卖命!”

    “被骗了!我们就不该来谷里的!”

    “都督骗我们!都是军中袍泽他怎么做得出!阿承你还在裴枢手下救过他的命!”

    绝望和愤怒,如先前的怀疑恐惧一般,再次迅速笼罩这批精英人群。

    “别说了!”还是那个高大汉子发声,声音冷硬,“有这发牢骚的时辰,不如赶紧找解药!这谷中既然有人活着,就一定有解药的草,仔细找找!”

    众人散开找药,有人开始咕哝:“先前那个好像什么都知道的小子,跑哪去了?”

    声音未落,他们就听见一声惨呼。

    惨呼同样尖利瘆人,充满惊恐绝望,不似人声。

    众人忍不住激灵灵打个抖,骇然对望——惊恐的不是这惨呼可怕,而是发出惨呼的,竟然是刚才发出笑声的驭兽师!

    那家伙声音难听,极具辨识力,众人都听得出。

    怎么回事?

    刚才还欢天喜地找到了金矿发财了,一眨眼就发出这濒死之声?

    所有人立即警惕——是不是那些诡异的影子又出现了?都赶紧抓起武器,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浓雾。

    前方浓雾里冲出来一个人影,双手向天,手上鲜血淋漓,半身血染,形容酷厉!

    果然是那个驭兽师。

    他冲出来不过几步,就因为慌乱一脚踏入了面前一个沼泽,扑倒在沼泽上,背上一个血洞,噗噗地向外冒血,瞬间将身周沼泽染红。

    众人凛然看他在沼泽上无力挣扎,似一条巨型蛆虫,染了一身带血的泥,最终越滚越乏力,越滚越沉重,沉没。

    最后一霎,那驭兽师眼神投向对面呆立的人群,空洞的眸子,满满震惊绝望悔恨不解……

    黑洞般的眼神,终于被淤泥慢慢淹没。

    众人痴立,眼前那绝望黑洞般眼神,和先前他大笑狂喜的声音不断交织冲击,撞击得人人心中发凉。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茫茫灰雾。

    在那边似乎永无止境,地狱之门般灰雾后,到底隐藏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灰雾后,驭兽师冲出来的方向,景横波在慢慢地擦手。

    手上染血,匕首上也染血,她用草叶,慢慢擦尽。

    血是那驭兽师的。

    人在成功的时候的狂喜,足以降低警惕心,她在那时候闪下山壁,一刀捅入了那人后心。

    反正他都要死的,解毒药效力时间快到了。

    血喷出来,染湿了地上烟花的引信,这是驭兽师准备用来通知外头人接应的。

    景横波将烟花踢入沼泽中。

    不必通知小妖精们了,这里的山谷,沼泽,草药,矿藏,她景总裁统统承包了。

    大型寻金兽和那批用来探路的小兽,已经惊得狂奔而去,但寻金兽存在天然本能,它们去的地方,也一定有矿藏,景横波没有追,只默默记下方向。

    然后她在这个看起来毫无特别的地方,做了个记号。

    记号刚刚做好,她忽然听见身后风声,那种搅动气流的感觉,很熟悉,她头也不抬,身形一闪,直上山壁。

    她在山壁上站稳,低头一看,果然那群影子,又出现了。

    先前是偷袭,这回是伏杀,这是要来分享战利品了。

    那群影子从她身下山壁滑过时,最先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透过灰雾,她依旧看见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睛。

    她心中微微惊讶——好漂亮的眼睛!

    隔着灰雾和一片泥泞般的混沌,仍然可以看出那眼睛的清透分明,一段眼神也可如此清华风致,如月色一泊。

    那眼神稍纵即逝,下一瞬间,乱影纷飞,他带人扑入那群倒霉的封号校尉人群中。

    景横波咬着草根,想这些人莫不是有宿仇?还真有几分不死不休的味道。

    底下雾气激荡,刚才一幕重演,哪怕是有了准备,强弩之末的封号校尉,依旧不是这些依托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影子们的敌手。

    他们有人学了乖,学着用那鬼脸草撒去,试图驱敌,但这次不起作用了,对方身上涂了层淡绿色油亮的淤泥,再不在乎这草。

    鲜血再次如线纵横激射,影子们使用的武器似乎都是自制的,一种极其坚硬的植物的刺,造成的伤口很细,血出来都是线状。

    罡风激荡,魅影翩飞,怒吼和鲜血一波波砸在山石上,震得整个谷中心都似在摇晃。

    景横波双腿挂在山石边,晃啊晃。

    她还在等。底下的怒吼中气还很足。

    封号校尉们已经绝望。

    身中雾毒,解药无望,无人接应,炮灰探路,敌人如鬼,都督欺骗……这种种挫折,如同这身上渐添的伤痕一般,一道一道,每道都是足以摧毁斗志的重伤。

    他们不再各自作战,已经团聚在一起,背靠背,准备和这群见鬼的影子,做最后的拼死一搏。

    那高个汉子一刀劈出,将面前一个影子劈飞三丈,刀风划裂面前一泊小沼泽,划一条尺许深的印痕,印痕闪电般直抵沼泽尽头,啪嚓一声,沼泽边一块双人合抱的大石,粉碎。

    山崖上景横波霍然坐起,眼睛一亮。

    高手!

    濒死绝境里发挥出来的功力非同凡响!

    怒吼声响彻山谷。

    “将士宁可百战死,不堕泥淖伴鬼行!兄弟们!以死!以血!捍我威名!”

    “以死!以血!捍我威名!”

    吼声震得沼泽都似在微微颤抖,绽开无数细小的裂纹。

    谷中一静,随即有人狂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威名!亢龙威名!多少年没听见这两个字!果然是你们!”

    这声音,竟然发自那群影子中间,声音一开始滞涩生硬,似乎很久没有开口,但说着说着便流利,尤其说到亢龙两字时,凶恶凌厉,充满杀气。

    这声音仔细分辨,也很清朗好听,说话的人似乎年纪根本不大。

    他一发声,那些影子忽然一停,灰雾中影影绰绰,渐描轮廓。

    景横波倒抽口气。

    此时才看清这些人,已经不太像人,每个人都瘦得发薄,纸片一般。周身皮肤发灰,只剩眼睛还有黑白色。手长脚长,细溜溜的,一看就是在沼泽地里滚久了才能造就的体型。

    “瞧你们就像亢龙军,好像还是封号校尉?哈哈居然会有封号校尉进来送死,可让我给等着了!”说话的还是那个首领,所有人中他似乎最年轻,口齿最清晰头脑反应最快,他格格笑着从影子群里滑出来,轻轻一飘就到了封号校尉人群之前,抬手一指,“嗯,成孤漠手下?”

    这人虽然沦落至此,但天生气态风采,竟然依旧超乎人上,那一指随意而睥睨,似乎早已是深入骨髓的习惯动作。封号校尉们也是号令千军的人物,竟然在他这一指之下,下意识退后一步。

    没有退的只有那个高个汉子,金丝面罩纹丝不动,手搁在刀柄上,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阁下何人?似乎和我亢龙有过节?不管旧事如何,尽管出手便是!”

    “过节?”那人重复了一句,“过节?哈哈哈哈。”

    他忽然又狂笑起来,笑声不见悲愤,却见森冷,四面浓雾忽然飞速卷动,大片大片胡乱撕扯,似有无形之手,在将天地悍然撕裂。无数碎草卷着淤泥哗啦啦倒飞而起,撞击在四面山石上,擦过封号校尉们脸颊边,便留一道血痕。

    他一怒竟似有天地之威,封号校尉们骇然再退一步。

    “过节?不,不,你们亢龙军还不配和我有过节。”他急促地滑了几步,像是大人物在富丽厅堂之中踱步,昂着头,“成孤漠勉强算一个。明城那个小婊子算不算?嗯,既然是婊子,自然不算。宫胤算一个……嗯,就是宫胤!”

    景横波一震。

    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么狂放轻鄙的口气,提起宫胤。

    宫胤是大荒的神,享尽世人尊崇,耶律祁和他平起平坐,也从未贬低过他,他的敌人对他或恨或忌,但也从不敢侮辱轻视,因为轻视那样的对手,只会证明自己的无知。

    这少年,是年少无知,还是真有底气?

    “你是谁?”封号校尉们似乎也为这人的狂傲所震惊,大声喝问。

    “不认识老朋友们了么?”他哈哈大笑,转头对身后影子们道,“瞧,他们已经不认识我们了!”

    影子们默然无声,却有一股凝重的悲愤之气,悄然弥散。

    “他们竟然不认识我们了!”他依旧在笑,笑声越来越高,“这才几年,生死搏杀过的老熟人,都不认识我们了!”

    “生死搏杀的老对手,不认识我们了!”

    “这泱泱富贵的黄金部,不认我们了!”

    “这整个大荒,都不认得我们了!”

    “也许等我们找到镜子照一照,我们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

    越笑越高,越笑越苍凉,整个山谷中尖锐笑声激荡,如剑一般刺出沉积数年的怨愤和恨意,山石在簌簌地落,漫天的飞雪在山谷上空被悍然打碎。

    景横波只觉得空气发紧,心也发紧,那声音里太多不甘恨意,沉重如这底下万丈淤泥,让人承担不起。

    “当年我的枪,收割了你们多少性命,你们不记得了。”他张开双臂,在笑。

    “当年你们的蛛网,曾经无数次试图打探关于我的秘密,你们不记得了。”他大笑。

    “当年你们的蜂刺,曾经组织了对我的十三次暗杀,你们不记得了。”他厉笑。

    “当年你们的鼹鼠,曾经把地道挖到我帅帐之下,你们不记得了。”

    “当年你们在我手下连败三场,败得魂飞魄散,望风就逃,如果不是宫胤拼死上城亲自督战,你们还得败第四场,你们不记得了。”

    “当年我仗剑夜踏成孤漠大营,三十六封号校尉组阵阻挡,死十一,最后我还是一剑穿一人胸膛,将剑刺入了成孤漠左胸,如果不是军队中出现叛徒,宫胤以反间计令我功亏一篑,我就不会被自己人背叛,被擒,被废武功,被打入死牢,被游街示众,被不明真相百姓撕咬血肉,被押入天灰谷……这些,你们都,不记得了!”

    ------题外话------

    七点半要集合,六点半起来发文,酒店无线各种坑爹,打电话给跟来的某人要她送电脑上来,这丫还在呼呼大睡根本没理我,差点断更……我勒个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四章 上下运动

    景横波看着眼前这一批神情震惊的人,笑得满意。

    亢龙军对她印象一直不好,不知道这群封号校尉,此刻什么心情?

    好在这些人也只是震惊而已,片刻之后恢复如常,毕竟没有参与过当初逼宫事件,相对游离的封号校尉,对传奇人物女王,只是好奇。

    全宁豪还有几分欣慰,道:“属下还记得当日女王帝歌城下怒斩旗,至今帝歌津津乐道,属下们这就跟随女王陛下,将来,一定将帝歌旗再砍一次!”

    “将来,我允许你砍了成孤漠的将旗,在他旗上画一坨屎。”景横波嘿嘿一笑,低头看山下,忽然道,“全宁豪,跟了我,不是去享福的。我要走这世上最艰难一条路,这条路上有牺牲有死亡,也许你们都无法跟我走到最后,你怕不怕?”

    “将军难免阵上亡。”全宁豪毫不犹豫地道,“生死之事,何足畏也!”

    “现在我要给你一件很爽的事做,不过之后就是一件很为难的事。两件事都做好,再决定要不要跟着我吧。”景横波将背囊里那黑色草叶取给众人看,“限你们半个时辰,去给我采完这种草叶的草尖。只要你们看到的,一棵不留。途中如果遇到裴枢和他手下阻扰,你们记得,尽量靠近有淡蓝色苔藓的地方就行了。他们自然会避开。”

    “属下可以问为什么吗?”

    “裴枢等人在谷中生存多年,应该依靠谷中的解药活着。但这毕竟是毒谷,万物相生相克,到后来,他们不能再离开谷中的草药,不能再离开天灰谷,他们在谷中看似自由,其实受到的限制远远比你们这些刚进谷的人多。比如那淡蓝苔藓,你们还不至于受太大影响,他们却因为吃多了那黑色草,根本不能靠近。所以只要抓住了他们的软肋,取胜很容易。现在,我让你们,去揍一顿他们!”

    “得令!”

    这一声答得欢快爽气,景横波一笑,想着这群倒霉的封号校尉受够裴枢的罪了,也该回报那个骄狂自大的家伙了。

    果然不多时,整个山谷就传来各种愤怒的嚎叫声。裴枢和他的手下,已经发觉封号校尉们在挖他们的救命草了。

    “爷放过你们,你们居然敢挑衅爷!”裴枢的怒喝响彻山谷,景横波跷着二郎腿听着,心想中气真足,武功真好,声音真大,该安排他做个什么呢?传令太监?

    浓雾被流动的真气搅动,武器风声激荡如风云聚散,半个时辰一到,封号校尉们已经准时回来,每个人都背一个大口袋,里面都是那种草尖,看那分量,整个谷的那种草,现在都在他们背囊里了。

    景横波非常满意,大声问:“打得爽不爽!”

    “爽!”

    景横波手一挥,“走!”

    军人就是不一样,没人质疑,背着口袋跟她就下山。

    身后灰色鬼影穷追不舍,裴枢的怒骂已经从封号校尉们本人一直波及到他们的祖母,封号校尉们就当没听见。

    忽然骂声没有了,一股阴冷的气息逼近景横波后颈。

    景横波头也不回,往背囊里抓了一把那草药,抓在掌心,格格笑道:“裴枢。你要敢对我动手,我立即下令所有人毁掉你们这救命草药。这玩意不那么好长吧?等长出新一茬,你们都死翘翘了吧?”

    阴冷的气息立即散去,裴枢的怒骂声立即在头顶响起。

    “混账!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你!”

    一声出众人惊。裴枢等人还好,只是惊讶,全宁豪等人直接打个踉跄。

    传闻里女王彪悍,果然没有最彪悍,只有更彪悍。

    “要我?”裴枢怔了怔,随即大笑,笑声似有金属之音,震得山石都似在微微颤抖。

    “你要得起?”他声音讥讽,“凭什么?”

    “凭我拔光了你们的救命药草,凭你一辈子追不上我!”景横波哈哈一笑,“裴枢,从此后你就只能跟在我身后捡草啦!”

    “放肆!”裴枢的声音响彻全谷,“儿郎们,把那群废物校尉全部截下来!今儿要是走脱一个,大家都得死!”

    “全宁豪!”景横波大声道,“今儿我不要你们赢,不要你们踏平这谷,我只要你们带着这些药草,冲到谷口,之后的事我来。这点事,你们做不做得到!”

    “死必践之!”

    “那就开始吧!裴枢我拦着,你们只管走!”

    “混账!混账!今儿我不杀了你我不姓裴!”

    “你可以姓景,赐名色!”

    大笑声伴随人影飞腾,景横波一闪,便已经出现在几丈之外,身后,裴枢如跗骨之蛆,紧紧贴了来。

    谷内的狂奔开始了。

    一边是景横波和裴枢神鬼莫测的身法竞争,一边是封号校尉们和裴枢手下们阔别沙场多年后的再一次比拼。

    封号校尉们第一时间抛掉了身上的所有负重,包括先前采集的价值千金的奇花异草。他们飞掠时组成了阵型,有人自愿殿后,有人掉队立即返身阻敌,无论如何不让自己成为队伍的拖累。

    这是投奔新主之后的第一场考验,必须做到!

    和后者追逐追得淤泥飞溅泥土草叶乱飞惊天动地不同。景横波和裴枢的追逐,看上去竟然像静的,一眨眼在这里,一眨眼在那里,因为瞳孔已经无法捕捉具体移动的轨迹,只能捕捉到他们行动的片段,以至于那两个影子,像一出诡异棋局上的两个至关重要的棋子,总落在无法猜测的地方。

    景横波不得不赞赏裴枢的身法,比天弃还要高上好几个档次,她的瞬移足够超越这大荒最绝妙的轻功,却也不能把裴枢完全甩脱,也许是在恶劣环境中锻炼的可怕直觉,明明瞬移无法确定下一步她在哪里,但他就是能察觉,并只差一步跟随。

    景横波险些要以为他也能瞬移了。

    她在谷中时辰已经不短,虽然大多时候行走在毒雾稀薄的半山,受到的影响较小,但到现在也差不多了,要解决就要尽快。

    她在瞬移,一边瞬移一边哈哈大笑。

    “裴枢,你真的不想出谷?你脑子进水了?”

    “你不想知道外间天地如何变化?那些仇人活得怎样了?”

    “你不想知道他人在过着怎样的日子?不想知道这世上少了你,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你不想回到从前,过那人人敬仰天下追逐享尽荣光的好日子?不想让人再称呼你一声少帅?不想继续带着千军万马,过你最爱的马上战争生涯?”

    “闭嘴!”抓狂的喝声响在脑后,裴枢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想吃了她,“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你给我闭嘴!”

    被刺到痛处都是这样的,景横波耸耸肩,嘴上和脚下都不停。

    “裴枢,谷外的世界越发繁华了。”

    “闭嘴!”

    “裴枢,谷外的人们并没有因为少了你有任何不妥,他们丰衣足食,歌舞升平。现在大概一家家地围着火炉吃年夜饭。他们不会知道在天灰谷看天灰,吃野草,吃生肉,盖淤泥是什么滋味。他们不会记得曾经保卫过他们的裴枢是谁,也许被人提醒了,想半天,会哦一声,说啊那个傻逼。”

    “闭嘴!”

    封号校尉们咬着牙——帝歌为什么没有关于女王这张嘴的传说?太恶毒了!

    “裴枢,你的仇人们都活得很好。宫胤快要当皇帝了。明城又回来当女王了。成孤漠纳了第七房小妾正在开枝散叶。金召龙又有了新宠姬。昨天还搂着她看艳舞。英白越来越帅了,在帝歌睡女人从来不要钱还有倒贴,不像你只能天天晚上躺在淤泥里对着月亮自摸,嚎一嚎装狼人。就连亢龙的将领都比你活得爽,你看封号校尉们都比你肥。”

    “闭嘴!”

    封号校尉们捂住脸——跟这样的主子真的好吗!

    裴枢的手下们已经呆了,步子都停了。有人开始哭泣。

    “裴枢。我不信你不恨。我不信你不想出去。你是龙城少帅,你是玉白金枢,都说你纵马风流,笑傲大荒,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仅仅因为怕死,就躲在天灰谷里一步都不敢出去,一辈子看灰色的天,吃黑色的草,睡腐臭的淤泥,死了之后连坑都不用挖,扔在淤泥里化作沼泽肥料?啊啊啊裴枢,你真不要脸,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你想让宫胤笑死?你想让明城笑死?你想让英白笑死?你想要金召龙笑死?啊他们知道你这个样子一定会笑死的。宫胤会觉得侮辱,你这样的人怎么配他动过脑筋?明城会觉得侮辱,你这样的人她为什么会曾经觉得你帅?英白会觉得侮辱,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和他齐名?金召龙会觉得侮辱,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让他花很多心思陷害……”

    “闭嘴!”

    怒吼声足够掀翻一座山谷,景横波甚至感觉到身后裴枢喝出的气流卷起了她的发。

    如果此刻有根针,她估计轻轻一戳,裴枢就炸了。

    身边的人都停了下来,除了裴枢呼哧呼哧喘气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封号校尉们一脸呆滞,被景横波的唠叨毒舌惊得还没还魂。裴枢手下们灰色的脸上一脸悲愤,这些漠然,如被灰泥铸就的制片人,胸膛终于开始剧烈的起伏。

    疮疤剧痛,被硬生生撕裂,浇上这日的雪,痛彻心肺。

    景横波抬起眼,已经到了谷口。但此刻裴枢及其手下也已经追了上来。他甚至在暴怒中,还用自己的方式,指挥手下以一种奇异的阵型,包围了她和封号校尉们。他们不动则已,一动就会被留下。

    “你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吧?”裴枢喘息半天,阴狠地道,“我给你说最后一句的机会!”

    “我说,”景横波立即道,“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

    “不好!”裴枢大吼。

    “裴枢。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

    “闭嘴!打赌!赌什么!”

    “赌我能让你自己出谷。”景横波耸耸肩,“赌你留不下这些救命药草。”

    裴枢阴狠的眼神在她身上转了转,他确信他们已经被包围,除了这个讨厌的小子可以用他的诡异轻功逃出之外,其余人,连同药草,一个都不可能出谷口一步。

    他是名将,对战场的准确判断,是本能。永不会错。

    但他还是狞狠地道:“不赌!”

    他觉得这小子有诈。既然他已经稳操胜券,为什么要理会他?

    名将永不意气用事。

    景横波想真赞啊这小子一定要拖来做传令太监!

    “赌你一根药草都留不下!”她道,“而且我一步不动!”

    裴枢眯起眼睛。

    “你在蔑视我?”

    “对,我就是在蔑视你!”景横波好像对他的杀机没感觉,笑嘻嘻一点手指,“你丫的要连这个都不敢应,你这辈子就也只配做烂泥塘里的打滚猪,你还有什么脸来号令手下?我要不要把那些寻金兽留下来给你过个元帅瘾?”

    裴枢神色一震,盯紧景横波,腮帮上肌肉微微鼓起。

    被击中软肋,名将也有无奈处。

    他也不信,就算这小子能隔空摄物,也必有个过程前后,他连一根药草都追不上留不下!

    “赌了!”他蓦然大喝。

    喝声未毕,他肩头微微摇晃,已经做好了发力急掠的准备。

    “看清楚!”景横波立即接上,双手一挥。

    “唰。”一声,所有装满药草的背囊,忽然不见!

    所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裴枢一震。

    准备尚未做好,别人已经出手完毕!

    这是何等的不可思议!

    但,还来得及!他抬头,看见还有一个背囊,稍微落后一步,正在视线中快要消失。

    不能让这背囊出谷!

    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身法提升到极限,他的身影在所有人眼中幻化成一道虚影,已经看不清轮廓,像作画者拖笔糊了的痕迹,忽然就不见。

    步子冲出,眼看背囊就在前方,他心中一喜,再冲一步,伸手一抓。

    最后一步冲出的时候,他听见身后惊呼,心中得意——想必是身法过于惊世骇俗缘故?

    身边景物似有变幻,但他用尽全力,此时收势不住,别说只是身边不对劲,就算前面一只黑魑,他也只能这样撞上去。

    手指已经触及背囊!

    他心中狂喜。

    赢定了!

    背囊忽然前移了一寸!

    眼睁睁在他面前前移一寸,啪一声,落入前方一个沼泽中!

    裴枢想吐血!

    这一瞬间给他的感觉,像自己忽然成了一条狂奔的狗,被逗狗棒引着狂追,他追一步棒子挪一步,最后他快要追到的时候,人家把棒子给扔了。

    这一瞬间他跳入那个沼泽的心都有了。

    他站定,不住喘息,用力过度,全身骨骼都在回力后嘎嘎作响——他现在想拆了那小子骨头,每一根都做成逗狗棒!

    站定之后他忽然浑身一震。

    四面景物……

    雪……

    抬头,有雪飘下来。

    天灰谷毒雾千百年凝化将成实质,雨雪永远落不下……

    四面山石微绿,雪地底土壤油黑。

    天灰谷所有东西,都是灰色的……

    他激灵灵打个寒战,有点僵硬地半转身。

    第一眼他看见身后山石,巨大的灰色石头上,血红的篆书:天灰谷。

    看见山石后谷口,自己目瞪口呆的属下们。

    看见同样目瞪口呆,但眼神满是得意的封号校尉们。

    看见那个小子,果然还在原地,一步未动,正对他勾了勾手指。

    “小枢枢。”景横波道,“我没动,你出谷,草你一根也没捞着,咱们的赌约怎样?”

    裴枢灰色的脸竟然也能变化出无数色彩来,眼睛黑钻石般亮得可怕,景横波看着他那双耀眼得令人心窒的眼睛,心想这家伙光凭这双眼睛就足够艳绝天下了,这张灰色的脸可惜了,一定要想办法给他弄白了。

    “出来了就不要再进去了。”景横波张开双臂,笑吟吟道,“你看,外头的土真黑,外头的天真暗,外头的石头是青色的哎,真神奇,真好看。”

    裴枢的手下们在谷口探头探脑,衷心表示确实真神奇。

    裴枢僵立在谷口之外三步,景横波眼尖地发现他的腿微微颤了颤,似乎有点不适应脚下过于坚实的土地。

    然后他回头怒吼:“还不都滚出来!”

    裴枢手下们颠颠地奔了出来,裴枢一人给了一巴掌,“混账!蠢货!”被打的人摸着头排队,似乎很习惯。

    出谷站了一会儿,这些人就开始腿抖。

    “哎,地面好像不稳……”有人想瘫下去。

    “哎,这空气让我窒息……”有人拼命吸几口空气,脸上露出不适应的古怪神情。

    “哎,我想滑……”有人身体抖了抖,还想做出滑行的模样。

    裴枢虽然一直努力站直,但身体一直在微颤。

    景横波和封号校尉们,本来抱臂笑看这群家伙的怪态,这当然不是毒发,不至于这么快,这只是这些人在毒谷恶劣环境中呆了五年,不见天日淤泥为伴习惯,此刻站在坚实土地上,面对新鲜空气,一时不适应。

    就好比中国人去外国,也会觉得天蓝得刺眼一样。

    景横波笑着笑着,有些笑不出来了——五年不见天日,毒雾淤泥中茹毛饮血,以至于五年后这风雪之日,并不见得如何美好的外界环境,都让这些曾叱咤风云的黄金部名将功臣们惊慌失措,无法适应,这是何等的心酸悲凉?

    远处忽然有脚步声杂沓,有人奔来,大喝:“前方何人!可是进谷的兄弟回来了?”

    景横波一看,好像是北辛城主的护军,大概是听见这边谷口的动静,过来查看了。

    她还没回答,就听见裴枢怒声道:“你敢问爷爷话?杀!”

    身影一闪,他已经撞入了那十几人中,灰色影子烟光水汽般绕了两绕,那些护军就晕了,有人想擦擦眼睛,手没抬起来就发出一声惨呼——手忽然没了,溅着血,飞上天空。

    裴枢的属下们鬼魅一般射出来,这些人在平地上一时站不稳,打架顿时就找回了平衡,灰影穿梭,血光激射,惨呼连连,杀气纵横,天灰谷伏杀一幕重演,这回倒霉的是一群护军,几乎只是几个呼吸之间,那群人就变成了七横八竖的尸体。景横波还没来得及走出谷口,脚下就触及了奔流满地的鲜血。

    她眨眨眼——狠,好狠,这群人本身是悍将出身,再受尽冤屈折磨,一出手就不留余地,杀气惊天。

    她托着下巴,想着这样的队伍不好带啊,太桀骜,一开始得狠狠杀杀锐气才行。

    再看看封号校尉,一个个目光发亮,跃跃欲试,顿觉头痛。

    这两拨人,似乎还是敌对阵营的呢……

    十几人不够裴枢杀的,片刻之后他在尸体堆里游来游去,左踢一脚,右踹一脚,似乎还想踢活个把,起来再战三千回合。

    景横波走上前去,拍拍裴枢肩膀,道:“跟我走吧。我会努力让你们离开天灰谷也能活下去。我会让你恢复原样,我会让你做回你玉白金枢,龙城少帅。不,不是玉白金枢,是金枢玉白!”

    裴枢肩头一晃,卸掉了她的手。

    “我既然出谷了,就不会再回去。但不要以为我会愿意做你走狗,不要以为我还会上你当。我想通了,没解药无所谓,我带着兄弟们最后过几天逍遥日子,也不辜负这几年辛苦,顺便把那些害了我们的家伙都宰了,死也死得痛快!”他忽然一转身,揪住了景横波胸口衣裳,恶狠狠地道,“爷需要路费,拿钱来!”

    “住手!”全宁豪冲上前,景横波一摆手。

    “不肯啊?”她笑眯眯道,“那再见啊。你也别揪着我了。我把你解药给你,你把我放开。咱们好合好散。”

    裴枢倒怔住了,眯起了漂亮的眼睛。

    “你会愿意把解药给我?”

    “还可以附赠天灰谷一些珍贵产出,给你拿去换路费。”景横波笑吟吟拂开他的手,“哪,你的仇人都好远呢,不给路费怎么行?金召龙在北辛,当初陷害你的群臣在黄金部首府天临,明城成孤漠宫胤在帝歌,记得一个个过去找啊么么哒。”

    “你不要我了?”裴枢不可置信地问。

    人群里有人噗地一声。

    景横波搔搔下巴——自恋傲娇的人们啊,谁惯着你谁就是傻x。

    “你虽然还不错啦。”她拍拍裴枢肩膀,“但是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你看,你性子这么难搞,孤僻暴躁不合群,和封号校尉们还是老仇人。又一身反骨,我要了你,为你用尽心思找解药啊恢复啊培养啊,到头来你来个大姨妈就可能把我给甩了,我的一番辛苦不是打了水漂?就算你不甩我,天天打架不听话我也头疼啊。何况我这手下高手如云,比你强的一大堆,也犯不着为你一个下这么大血本。做任何事,收益一定要比付出大对不对?你对我用处不大,我却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心血,我傻了啊我?”

    “你这是激将吧?”裴枢忽然又不生气了,阴测测地打量着她,“女人心海底针,你这堆话明明是反话,你明明很想要我,很想。”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女人?”景横波看看自己严严实实的衣裳和面罩。对这家伙的眼神深表好奇。

    “揪你衣服就发现了,胸部束过了。”裴枢满不在乎地道,“爷要这个都看不出来,也不配叫裴枢!”

    封号校尉们抓紧武器,等着女王暴怒,他们就该忠诚地出手了。

    裴枢手下严阵以待。

    “啊,这样啊。”景横波点点头,“你觉得束得怎样?不够紧实?很容易被发现么?”

    封号校尉:“……”

    裴枢手下:“……”

    “倒不是没束好。”裴枢眼神溜了溜,“你身形太好,胸部太饱满,束了虽然看不出来,但碰一下就明白了。”

    “那当然!姐的罩杯势不可挡!”景横波傲然挺胸。

    “然也。”裴枢难得对她的话表示赞同。

    “不过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连这点破绽都遮了?”景横波虚心下问。

    “或者可以有个办法……”裴枢摸下巴。

    封号校尉:“……”

    裴枢属下:“……”

    片刻之后,死敌们对望一眼,一起拖着武器走到一边去了。

    原来足够无耻才是大人物上位必备条件之一……

    讨论完了罩杯,话题又回归正常。

    “真的,我不勉强你。”景横波诚恳地道,“我就要求你不要和我作对就行。既然这样,咱们拜拜,祝好运,希望几天后听见金召龙被杀的消息。再见啊么么哒。”

    “站住。”裴枢揪住她的衣袖,“你那里真的有很多高手?”

    “废话。”

    “个个都比我强?”

    “哎呀你都要和我分手了问这么多干嘛。”

    “我不信,我不信除了英白可做我对手外,还有一大批的高手,你一定在哄我。”

    “我就哄你怎样,你咬我啊?咱们都分手了,别这么纠结行不行?”

    “不行。我要打个赌。”

    “打什么赌?”

    “我先跟着你,你让那些高手和我比试,如果真的能让我输,不,平手就行了,能有五个高手和我平手,我就跟着你!”

    “谁要你跟着我?你一看就是处女座!伺候不了,再见!”

    “不行,必须赌。”

    “姐不要你行不行?”

    “不行,我是处女座。”

    “尼玛处女座就是不能招惹!烦死了,赌就赌!”

    “就这么说定了。赌输了你得给我治毒治脸我还要做回少帅把该杀的人杀光。”

    “我怎么觉得我好亏……不行,修改下规则。”

    “什么?”

    “我出十个高手和你赌,十场,十场全赢我才算赢。赢了你以后要什么都听我的,我输一场你就自己滚蛋吧么么哒。”

    “你在蔑视我!”

    “我只想离开你啊亲。”

    “赌了!”

    “成交!”

    ……

    一刻钟后,人群出现在景横波的视野里。

    城主府的护军和黄金部的金鳞军,本来就躲开了轩辕二少那边的纷争,在谷口附近徘徊,随时等待进谷搜刮,听得谷口异动,都赶了过来。

    人数很多,几百人黑压压围成一群,看着谷口出来,背囊满满的景横波等人,眼神都绿了。

    “里头情况怎样?该找到的都找到了?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当先一人,金鳞军的一个副将,粗声粗气问封号校尉。

    全宁豪拎起一个背囊,笑笑,不理他。

    那将领碰个软钉子,觉得脸上挂不住,顿时暴怒地吼起。

    “问你话呢!不知道回答?”

    四面金鳞军,都冷着脸上前一步。

    封号校尉原本军职在这些部族王军之上,平常情况下这些人还不敢造次,但问题是所有人穿得差不多,绑在臂上的标记,在淤泥里摸爬滚打早已掉落或染脏,在这些金鳞军和城主府护军心里,第一批探路的封号校尉一定已经死光了,这是第二批进去的亢龙七色营士兵,自然可以颐指气使。

    而且在众人想来,这些人在谷里呆了这么久出来,身上血迹斑斑,想必经历了惨烈的搏杀,此刻正是强弩之末。眼看那背囊鼓鼓囊囊,此刻不趁机捞点油水,还待何时?

    那副将能负责带队参与此次行动,自然不是鲁莽之辈,他眯着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情形。谷口这边稀稀拉拉站着几十人,全宁豪这边的封号校尉人人狼狈,至于裴枢等人,那副将怎么也想不到谷里居然有人能生存,还以为是在谷内滚了一身淤泥的亢龙军士兵,瞧这凄惨样子,想必也没什么战力。

    这么一想,胆气顿壮。他冷笑着上前一步,示意士兵成包围态势。

    全宁豪还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低声问景横波:“您看?”

    这是在请示景横波该怎么做,景横波对他的懂进退有分寸很满意。

    “打算黑吃黑?”她笑眯眯地看着那些士兵,“天灰谷是我的,我拿到的东西,一毛也不会分给任何人。该怎么让这谷以后还是没人敢进,你看着办。”

    “你这话我喜欢。”裴枢立即偏过头来,“就冲这句话,帮你打架。”

    “现在还轮不到你。”景横波翻翻白眼。

    全宁豪已经站直身子,对其余封号校尉挥挥手。

    他封号“勇毅”,是封号校尉中最高一级,如今无形已经成为了众校尉首领。

    众人嘿嘿一笑,都扯掉了金丝面罩。

    “封号校尉!”那副将认出了全宁豪,脸色大变,退后一步,“你们不是应该都死……”

    话未说完,惊觉失口。他脸色又变。对面,全宁豪等人,已经冷笑起来。

    “好,好,连你们都知道,果然我们都是该被牺牲的!”

    “那又怎样?”副将被他们瘆人的笑声惊得退后几步,又觉失了面子,站定脚步,回头看看己方人数众多,胆气又壮,冷冷道,“是你们自己人卖自己,与我们何干?呵呵,封号校尉,好大名声,现在还不是丧家犬一样,来天灰谷给我们探路,滚一身烂泥?一身武勇都在军队混不出来,还有什么脸来和我们逞威风?说起来你们和以前我们那龙城少帅一样,自以为武功盖世战功无双,其实到头来都是只配做沼泽烂泥的蠢货!”

    全宁豪顿了顿脚步,随即,又笑了。

    一边,似乎有骨节格格声响传来,有人在掰手腕子,松骨。

    “交出你们的东西,回头我们按契约重新分配……”那副将一边向后退到安全地带,一边示意士兵放出信号烟花,召唤十里外驻扎等候的军队前来接应。

    他仗着自己这边人多,并不如何惧怕,看一眼全宁豪,又看看景横波等人,冷笑一声,手指一圈道:“都给爷乖乖的,就饶你们贱命,否则……”

    “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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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有仇必报

    那副将话还没说完,忽觉眼前一花,一股风从脸前吹过,随即便听见“咔嚓。”一声,再然后就看见一边的山忽然倒了。

    再再然后他忽然明白不是山倒了,是他的脖子被折断了。

    倒下去的时候,他最后一个念头是“颈骨折断声音好脆……”

    好脆。

    一声咔嚓刚刚传入众人耳中,下一瞬所有人就看见翻倒的尸体鲜血狂喷。

    尸体旁有个人,一身灰,只有一双眼睛清水流月般漂亮,正很不耐烦地将夹在腋下的尸体扔下,抬脚随便踩踩,踩成一堆比沼泽淤泥还烂的不明物,哈哈大笑道:“你烂了比淤泥更难看嘛!”

    他的手下们嘿嘿笑,其余人,包括景横波在内,都齐齐退避三步。

    这家伙太小气太恶心了!

    裴枢笑得更开心,一伸手,一个站得离他还有丈许的士兵,忽然就到了他手中,他单手将那人卡在腋下,一夹,一拧。

    “咔嚓。”

    又一声。

    轻描淡写,好像在掰甘蔗。

    士兵们僵立,血液都似被冻住——可怕的不是杀人,而是他杀人时的态度,如此随意又兴奋,眸子里闪着激越的光。

    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种漠然和嗜血气息,只属于百战悍将,冷血狂魔!

    场中寂静一会,雪簌簌落的声音清晰。

    片刻后,激烈的喊声炸起。

    “结阵,围杀!”

    轰然一声,士兵们急速变换阵型,要将裴枢围在阵中。

    裴枢哈哈一笑,笑声兴奋,杀戮和血腥,从来都是他最喜欢的事情,在天灰谷五年,寂寞太久!

    他魅影一闪,主动闪入阵中,人化成烟,声音飘荡在大阵上空。

    “臭封号们!进来杀人!咱们比一比,谁杀得多!”

    声音激荡,人影连闪,全宁豪等人冲进阵中,身形带起的风,掠动景横波长发。

    郁气急待发泄,心中有恨难平,这一场火拼,正是当年叱咤沙场英雄,再现世间的磨刀石。

    杀气和血气上冲云霄。

    带队者的声音,从一开始的镇定迅速变成不安,再变成惊慌,最后几乎带上了哭音。

    “换阵!换阵!”

    “退后,退后!”

    “蠢货,干嘛自己撞上去!”

    “散开!散开!不要挤在一起给人家杀!”

    “谁敢逃跑!你们竟敢……啊!”

    惨呼声凛冽,雪花一停又舞,景横波眯着眼注视那缓缓倒下的人影,叹了口气。

    真是吓慌了,只顾躲在人后发号施令,就没发现,他已经是最后一个活人了吗?

    杀得……真快。

    她站起身,捂住鼻子,绕开那不能目睹的尸体堆。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育裴枢,这小子性子太恶劣,杀人就杀人,非要那么残忍真的好吗?

    以前他恶毒狭隘可以理解,当然投入姐温暖的怀抱后,就应该变成阳光美少男。

    景横波很有信心。

    不过看看那群新手下,她对未来又充满了忧愁。

    带着这群人真的好吗?

    那群人此刻正蹲在尸体堆上,按照军中惯例,数耳朵。

    全宁豪和裴枢一人拎一串耳朵,在那一五一十地对账,你少一个我多一个地吵架,不明真相地听了,还以为菜市场买菜少给了一棵青菜。

    裴枢更狠,不仅要和全宁豪比,自己手下也分成两队,要求比一比,输了的不给解药。

    想必这种竞赛他们在谷内也经常搞,那些家伙都轻车熟路,你少一个我多一个地也在吵架,有一个队似乎输了,怒气冲天地寻找没死的猎物,一转头发现一个家伙被压在人堆下还在蠕动,转手就是一刀,哈哈大笑:“又死一个!平局!”

    另一队不服气,拎着刀在尸体堆里转悠,想找出某个倒霉的漏网之鱼。

    这群人对生命的漠视和杀气,令百战余生的封号校尉们都觉得心惊,忍不住离他们远点,生怕他们狂性发作,把自己耳朵都割了。

    景横波这才明白,为何在谷内过了五年这么暗无天日的生活,换成常人早已颓废崩溃自杀,这些人还能武功斗志不失。

    是裴枢,在绝境中依旧心火不灭,依旧在悍然与天斗,与毒斗,与世间一切斗。实在斗无可斗,他宁可自己和自己斗,也不允许所有人,放弃希望堕入泥潭。

    这样的人,值得佩服尊敬,但也令人恐惧。

    景横波觉得以前自己腹诽逗比实在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和魔王比起来,逗比们真是太温良了。

    耳朵比完,毫无疑义封号校尉们输了。看校尉们的表情,景横波想大概以后一路上,都要在这样祥和美好杀气腾腾的竞赛中渡过了。

    “给你们一刻钟,”她道,“我需要把这群人的死亡,伪装成被毒死或者野兽扑杀的样子。”

    这事儿对这群人同样是小事,一刻钟后,全宁豪来回报说都布置好了。景横波看一眼他鲜血淋淋的双手,决定不问他到底是怎么处理那些尸体的。

    她远远看了一眼,看完觉得心悸。

    所有尸体都被拖到了天灰谷口,都被按照一个方向放置——身体在谷内,头部向着谷外,尸体横七竖八,背上有各种淤泥,看起来就像这些人被谷中某物驱赶追逐,为逃生疯狂逃窜,却在谷口被一一追上,斩杀。

    背上的淤泥就是“怪兽”踏上的脚印,而所有人的头颅都被拔掉。看上去就像被什么巨兽猛力拽掉一样。

    这样的处理是为了避免割耳的痕迹被人看出破绽。猛兽不可能那么齐整的割耳的。

    阴暗的谷口、横七竖八的无数无头尸体、遍地血迹淤泥、难以辨明的“猛兽脚印”、飘出的游离的灰色雾气……活生生一副地狱群噬图。

    知道真相的景横波看一眼,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太恐怖太逼真了。

    很难想象不明真相者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感受,相信今日之后,天灰谷会真的成为死地,给再多好处,也没人敢再进来。

    景横波忽然发觉有点不对,咦了一声道:“轩辕家的人怎么到现在都没来?他们不是最爱占便宜的吗?”

    “他们在这里。”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景横波回头,就看见耶律祁对她微笑。

    他手中拎着一个人,景横波看了好一会,才认出那已经残废,鼻青脸肿的家伙,是那个风流倜傥的轩辕玘。

    耶律祁把轩辕玘解决了?他重伤中毒,哪来的力气?还有轩辕家那么多护卫呢?怎么不见?

    她看看耶律祁气色,急忙掏出为他采的解药,示意他服下。耶律祁也不客气,接了笑道:“如今又欠你一条命,可得让我慢慢还。”

    “算了吧,”景横波没好气地道,“想赖着就赖着,何必找这种理由。咱们你救我我救你都多少次了?算得清么?”

    “我救你不过是还债,你救我却是我的债。”耶律祁笑吟吟将轩辕玘交给她,“打算怎么处置?”

    景横波笑眯眯地弯下身,拍拍轩辕玘的脸,“嗨!你看起来是个废物呢。”

    “是是我是废物我是废物!”轩辕玘立即将脸去蹭她的手,“求求你放了我这个废物吧!我一定会好好谢你的,绝不会报复你,我以轩辕家的荣光发誓!”

    “轩辕家的荣光?哈哈轩辕家的荣光!”景横波大笑,“轩辕家有过荣光吗?”

    轩辕玘连连点头,“是,是,没有荣光,没有!是我说错话了!你放了我!我连轩辕家都不回!我早就瞧不起这个恶心的家族了!真的!”

    景横波直起腰,她已经懒得看这人了。骨头都没有,不配她弯腰。

    耶律祁忽然笑道:“轩辕家族这样的子弟再多些,也不用你费心,没几年就该毁了。”

    景横波心中一动,明白了他的意思,顿觉心中大爽。

    “不回家干嘛?”她笑道,“你得回家。你要不回家,我到哪找你这么个五毒俱全的败家子,来毁掉轩辕家的家业啊?”

    轩辕玘抬头看她,眼神迷茫又急切。

    景横波随手在背囊里掏掏,找出一颗自己也搞不清是什么毒的毒草,塞进他嘴里。轩辕玘不敢抗拒,只得苦着脸吞了。

    “有解药吧?”景横波给他吃完,才想起来问裴枢。

    轩辕玘脸都青了。

    裴枢搔搔下巴,不是很确定地想想,“也许吧?”

    轩辕玘脸开始发紫。

    “我不杀你,你回吧。不过记住你的解药在我这。”景横波指指他的嘴,“你回去,努力争家业,努力气你老子,你事情做得满意,我就给你解药,甚至还可以扶你上位,成为轩辕家家主。”

    轩辕玘霍然抬头,眼神惊讶不可置信,却又绽放出希望光芒。

    “帮你不过举手之劳,但你得从此听命于我,你们轩辕家的信息、资源、以及一切我想要的东西,你都必须立即提供给我,否则……”景横波笑得亲切,“我有办法扶你上位,自然也能随时拉下你,对不对?嗯,你觉得在天灰谷住一辈子怎么样?”

    “不!不!我答应你!我做不做家主无所谓,你给我活命我就一辈子给你卖命!”

    “哎哎干嘛不做?我说让你做就让你做!除了你这样的逗比,谁还配做轩辕家主?”景横波哈哈一笑。

    “轩辕家有资格竞争家主之位的子弟,目前大多都在这附近。”耶律祁又似乎随意提了一句。

    他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看见封号校尉和一大群纸片人跟在景横波身后,也没什么惊异之色,眼神却接连往裴枢身上扫了好几眼。

    他看看裴枢,再看看景横波,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好极!现在就给你看我的诚意。”景横波哈哈一笑一拍手,“老全,裴枢,你们的活计来了!先把这群偷窥的家伙,远远地赶离轩辕家吧,为咱们未来的轩辕家主铺路!”

    “是!”全宁豪二话不说。

    “叫我裴爷!”裴枢骂骂咧咧地走了,跑得飞快。

    耶律祁的神情,在听到裴枢两字之后,震了震。

    “你没猜错。”景横波笑道,“是他。”

    她扬起眉,想看清楚他的神情,裴枢的出现是个意外,将会给她之后的路途带来很大的变数,于耶律祁,是愿意看见,还是不愿意?

    神情改变只是一霎,下一瞬他微微吁出一口长气,道:“裴枢此人,少年成名,因此传闻里气盛骄狂,目下无尘。这样的人不好驾驭,就算一时被你所激跟随你,也随时可能发生变故。何况你身边还有他的死敌亢龙军,这家伙气量不怎么样,你要小心他反水。要我说,不可放松警惕,最好在封号校尉中选择沉稳忠诚有担当的,尽量和裴枢打好关系,一方面笼络一方面监督,如果能得到传闻里裴枢手中《御荒术》就更好了,那是裴枢赖以成名的著名兵书,拿到那个,也抵一个名将了。”

    景横波盯着他的眼睛,他眼眸黑彻如曜石,虽深沉,却无诡谲之光。

    是真心为她打算,如此细致筹谋。

    “不过这些事,要劳你自己费心了。”耶律祁又一笑,“暂时我不能陪你了。”

    景横波挑起眉毛。

    “我要去寻找家姐,将她送到安全地方掩藏,然后如果可能,我再回来找你吧。”他笑得云淡风轻。

    “真的吗?”

    “虽然我经常骗你,这次一定不骗。”

    “为什么不让询如和我们一起走?”

    “家姐性情古怪,向来不爱和他人过多交往。”他歉然道,“我安排了她就赶来。”

    “好吧。”景横波挥挥手,“记得回来啊。”

    “自然。”

    景横波立在雪地里,看耶律祁背影飘飘消逝在风雪之中,他走得步伐轻快,她心中却涌起淡淡怅然。

    曾经为敌,未曾想有一段一路相伴生死与共,待到分离时,才惊觉不知何时内心防备已去大半,竟有淡淡怜惜。

    “我知道……”她咕哝道,“你经常骗我,这次,一定又骗了。”

    ……

    “姐姐,我们走吧。”

    “去哪里?”

    “我送你去一个别人都想不到的地方,你在那里住下来,等我事情办完我就回来。”

    “小祁。”

    “嗯。”

    “你又撒谎了,每次你撒谎都会笑得特别迷人,你知不知道这样不好?小姑娘会因此前赴后继的。”

    “那不挺好?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弟媳妇?”

    “可我不希望在小姑娘为你前赴后继之前,你先为别人前赴后继,命也不顾。”

    “姐,天太冷,你脑子似乎冻得有点糊涂。”

    “再糊涂也比你清醒。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你哭一声我都知道你要的是奶还是尿布。说什么送我到安全地方再来接我,你还能回得来吗?”

    “越说我越听不懂了。”

    “别笑了,看着恶心。你离开她,是因为得罪了九重天门和耶律家族,从今天开始,你永无宁日,而她身边已经有了足够的保护,你不想再给她添麻烦。当然,你也不想给我带来危险,等你把我送到安全地方后,我想,我这辈子,再也等不到你了。”

    “男人就算不能保护女人,也绝不能做女人拖累。姐,这可是你教我的。”

    “女人就算不能翻覆风云,也绝不要做男人拖累,这也是我说过的。”

    “姐,耶律祁从来不是被动挨打之人。这么多年国师虽是替他人做嫁衣,可你以为我真的毫无准备和力量吗?”

    “我知道你有,你离开,就是为了和九重天门以及耶律家族拼上一场。你还想找出你的身世,和耶律家的冲突不可避免。小祁,这事儿早就该做,你这么多年为我忍辱负重,受制耶律家族这么多年,不得不事事处处维持平衡,忍让宫胤。现在也该男儿抱负重新展,再战风云三百回的时候了。我就一个要求,带我一起。”

    “姐,困不?先睡一觉?”

    “可以。但如果我睡醒没看见你,你记得回来替我收尸。”

    “询如!”

    “带着我,或者留下我的尸体,自己选。”

    “臭女人!”

    “你有种喊臭婊子。”

    “姐……”

    “生,或死,我只想和我弟弟在一起。”

    ……

    “好吧,一起。”

    ……

    景横波在谷口站了一会儿,没多久,听得远处有喧嚣之声,暗暗咋舌——杀人杀得好快。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吵吵嚷嚷。

    “哪来的傻小子,敢挡爷爷的路?”

    “哪来的乡巴佬,敢不让爷爷挡?”

    “哇哇,小七七,遇见比咱们还狂的了,要不要上去轮了他?”

    “揍他!揍他!”

    ……

    “你们这群混账,干嘛阻拦爷爷杀人!”

    “因为你要杀!”

    ……

    “见鬼!再给这群混账拦下去,爷爷要输了!宰了他们!”

    “啊啊啊灰泥鳅你们身法好快!在哪练的?怎么练的?哇你们身上好滑!哇你们腰好细!哇你们原来没穿裤子啊!哇这么小一片树叶就挡住了你的小弟弟?哇太寒酸了你要不要看看我的……”

    “闭嘴!杀了他们!”

    ……

    景横波扶额。

    她觉得这日子过下去,自己额头一定会多出很多皱纹的。

    逗比们驾到了。

    逗比们永远在尘埃落定之后驾到惹事。

    可怜的裴枢,一定是在杀人比赛中遇见了逗比,逗比们向来是看谁有意思就缠谁,你想做啥他们就一定破坏啥,裴枢激起了他们的兴趣,看样子这个杀人比赛一定会输了。

    一阵乒乒乓乓之声,过了一会,景横波看见伊柒和司思一左一右勾着裴枢脖子到了,好远伊柒大声和她打招呼:“媳妇儿,你跑哪里去了,可把我给找急死了,啊,这个灰小子是你新勾搭上的吗?不是我说你,你找男人的眼光越来越差劲了……”

    又是一阵乒乒乓乓之声,三条影子打成一团,景横波理都没理,一边和赶来的天弃说话去了。

    过了一会天弃离开。景横波回头,架已经打完了,裴枢撕下伊柒的袍子裹在档间,被七个逗比团团围住,怒目而视。

    景横波觉得以后的日子一定很热闹。

    “怎样?”她问唯一靠谱的全宁豪。

    “附近确实有轩辕家族子弟窥伺。”全宁豪口齿清晰地回报,“我们杀了这些人的护卫,派人将这些子弟赶进了附近山口。这边的大山里沼泽遍地,猛兽无数,道路诡奇,就算他们运气好,逃了沼泽躲了猛兽,不转个一年半载也出不来。”

    “好极!”景横波一拍手,对一边怔怔听着的轩辕玘道,“二少,听见没?你的敌人现在统统不见啦。轩辕家继承人现在就你一个啦,你爹他再不乐意,也只有选你做家主啦。你要不要扬眉吐气,回去给你老子瞧瞧你的威风?”

    轩辕玘打个寒战,直觉想要摇头,一抬头看见景横波笑意流动的眼睛,打了个更大的寒战,忙不迭地点头。

    “点赞!”景横波又一拍手,“那么,小玘子,快点回家,气死你老子吧!”

    ……

    北辛城一座大宅内,烟气沉沉,披白挂素,黑色招魂幡迎风飘荡,路人一看,便知道在办丧事。

    今日年初一,正是大好日子,遇见这样的事总是晦气,路人都匆匆绕过宅子,一边走一边奇怪,这家初一办丧事的,门庭竟然颇热闹,护卫无数,停了一溜的车马轿子,而且一看那些车马,就知道吊客非富即贵。

    丧事有无面子,只看主家地位如何。轩辕家族长子丧事,黄金部族长亲自吊唁,其余黄金部官员当然不能在家过年,都匆匆赶来。

    灵堂上,轩辕镜亲自主持丧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让他瞬间似乎老了十岁,但看着满堂簪缨,总算略感安慰——长子死后颇有哀荣,也算对得起这父子一场。

    黄金部族长前来上过香后,一直没有离开,坐在堂后由轩辕镜亲自陪着喝茶。两人其实是在等消息。

    “先前看见有烟花燃起,金矿已经找到。”轩辕镜道,神情欣慰。

    金召龙没说话,眉头微微皱着,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因为按照他私下的计划,金螭军是要黑吃黑的,成功后也会有烟花通知,但现在烟花迟迟未来。

    这话没法对轩辕镜说。他只得一口一口喝闷茶,只觉得自从昨夜起,似乎什么都不对劲了,莫名舞娘出现,轩辕玮被刺,现在连瑶夫人都失踪了,他抬起头,看着外头灰沉沉的天,隐约似乎看见一双大手,无声无息攥紧风雪,向他狠狠掷来……

    他忍不住打个寒战,一回头看见轩辕镜同样神不守舍,忍不住道:“镜老……你似乎有些心事……”

    平日里他不会这么直率,然而今日,似乎要通过证实他人的不安,才可以让自己的不安消减。

    “啊……啊。”轩辕镜愣了一下才回神,随即叹息,“我……我看见了一个人。”

    他平日也不会这么直率,今日却想通过倾诉,按下一直砰砰跳的心。

    景横波在厅堂里红颜生花那一笑,着实将他吓得不轻。

    那“第一个”三个字,险些让他惊得做恶梦。

    “谁?”

    轩辕镜张张嘴,欲言又止,半晌狞狠地道:“总之,我已经令人团团看守这灵堂内外,她敢来,定要她来得去不得!”

    “到底是谁?”

    “唉……景横波……”轩辕镜苦涩地道,“就是那个舞娘……”

    “原来是她!”金召龙呆了半晌,随即眼睛发亮,“都说景女王绝色无双,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不过镜老,既然是她你怕什么?一个失势的女人而已!呵呵你要真的怕,待本座替你擒下她!不过……”他忽然低低一笑,“擒下她可不能立即交给你,本座得自己先审问,好好审问……”

    轩辕镜苦笑着看他一眼——色令智昏!

    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抱拳道谢。忽听外头人声喧嚣,他刚刚变色站起,一个家人已经快速跑进,“大王!轩辕大人,二少回来了!”

    轩辕镜喜形于色,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立即道:“撤开护卫,快请!”

    家人出去传令,外头围得水泄不通的护卫立即让开道路,轩辕玘带着一队护卫昂然直入。轩辕镜和黄金族长急忙出来,轩辕镜父子关心,一眼看见轩辕玘有一只袖子空空荡荡,顿时惊住。

    “我儿……你这是……”

    轩辕玘站在灵堂上,一眼看见那个巨大的黑色的“奠”字,再一看四面众人改换的神情,心中忽然一股恶气升起。

    他伸手一指那“奠”字和棺材,“给我砸了!”

    轩辕镜只觉得耳中轰然一声,晃了晃,黄金族长一把将他扶住,愕然道:“轩辕玘,你这是……”

    话音未落,轩辕玘身后那群护卫已经蹿了出来。

    他们身形一动,所有人才注意到,这群人不是轩辕家护卫!轩辕家护卫没这么高的轻功!

    如游鱼如泥鳅如鬼影,如一道道灰色的旋风,刹那间便出现在梁上、屋顶、棺材上。撕扯撞砸声哧哧砰砰连响,雪白帘帐撕毁,奠字砸落,棺材砸断,香炉倾倒,撕碎的黑白布片漫天飘落,灵堂内也似下了一场黑白雪。

    尖叫声起,吊客们慌不迭向外狂奔,逃窜碰撞,台阶下翻跌一大堆朱紫权贵。

    “住手!住手!来人!来人!”轩辕家的人奔上来想要阻止,但谁能及得上裴枢等人的速度?外头的护卫匆匆赶来,却被灵堂里狂冲而出的吊客堵在阶下,只看见棺材板和碎片,噼噼啪啪地丢出来。

    到处都是丢落的物品,到处都是被挤压者的哭喊,一时间轩辕家的灵堂,也成了地狱。

    轩辕玘原本还紧张畏惧,然而此刻看众人疯狂退避,凛然怯弱,他是轩辕家著名浪荡子,见惯众人嫌恶,生平第一次看见别人对自己恐惧的眼神,顿觉心胸畅快,恶气大出,忍不住昂头哈哈大笑,面目扭曲,狰狞如鬼。

    人性之恶,一旦被唤醒,漫天满地便绽了黑色的芽。

    轩辕镜由人半拖半扶着拖到侧门,脸色惨白,眼睛直向上翻,已经快要晕去。

    灵堂片刻已经被砸烂,轩辕玘一甩袍子,跳上供桌,指着轩辕镜道:“爹!把家主铜书给我!”

    “你……”轩辕镜勉强支撑着不晕,听见这句眼睛一翻又要晕了,“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原来二少你做下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是为了家主之位,你也配!”他身边一个轩辕家族的长老怒声道,“家主之位不是你爹说了算!是要家族全体长老合议同意才行!你要到了铜书,我们也可以作废!就凭你这心性行事,这辈子做梦!”

    “老狗,你敢和我作对,我让你这辈子去黑水泽做梦!”轩辕玘指住那长老,狞然一笑,“家主之位不给我给谁?老大已经死了!其余所有家族有权继承的子弟,统统都死了!轩辕家只剩我一个直系嫡系子弟了!你们不给我,难道还想给血缘不知歪到哪里去的旁支七系吗!”

    “什么!”这下连要晕的轩辕镜都醒过来了,几张老脸煞白地盯着轩辕玘。

    轩辕玘更加快意,想要双手叉腰,才想起自己断了一只手,剧痛袭来,心中更恨,只觉自己已经吃了这许多苦,家主之位,现在不给也得给,不给就杀人!

    “没看见我身边的人都换了吗?没看见护卫都没回来吗?要不要放个烟花召唤他们回来啊?王长老,你的侄子也在天灰谷附近呢,你不是想扶持他的嘛?快点唤回他啊!”

    那长老骇然盯着他,换在平日只当他虚张声势,此刻却不敢不信,退后一步,颤颤巍巍伸手放出烟花,仰头等了一会,看见天际毫无动静,脸色惨白。

    这种互通信号的烟花,看见了按规矩就要立即回复,如今迟迟没有消息,那就是真的有变。

    “怎样?”轩辕玘哈哈大笑,在景横波等处受的惊吓恶气都发泄在自己父亲长辈身上,“交出家主铜书!这位子,就该是我的!”

    “不!”出声反对的竟然是轩辕镜,“轩辕家不能交给你!你身后这群人来路不明,你一定和外人达成了协议,带了人来捣乱,要毁了轩辕家!说!这些人是谁!”

    轩辕镜须发戟张,眼眸赤红,盯紧了轩辕玘,他又是家主又是父亲,多年积威,轩辕玘气焰顿减,身子一缩,向后一退。

    “说,谁!”怒吼声震动屋瓦,轩辕镜脸色发紫,长老担心地看着他,怕他一不小心就厥了。

    “还能有谁呀,我呗。”懒洋洋的声音传来。犹自带着笑意。

    声音慵懒微带沙哑,属于女子魅力无限的声线,轩辕镜却像听见鬼泣,惊得浑身一颤。

    他一抬头,脸色已经不似人色。

    人群忽然分开一线,先走进一大群彪悍武勇的男子,那群男子看得轩辕家族的人眼眸都一缩——赫然竟是封号校尉!

    封号校尉,什么时候会给人开路?难道是成孤漠?可刚才明明是女子声音,而且就算成孤漠,也没资格让封号校尉给他开路。

    人们忍不住踮起脚尖,才看见封号校尉人群簇拥中,一个女子,含笑缓缓步来。

    素衣广袖,身姿窈窕,一头乌发微卷,在风中微微扬起,半遮了她含笑的眸,她眼神那般缓缓一转,所有人都觉得心头猛撞,似被绚烂的霞光,忽然迷乱了视野。

    轩辕玘看得目不转睛,只觉得眼前女子,才是他毕生所见之第一。

    “是你!果然是你!”轩辕镜大呼,身子向后一撞,被什么东西硌着脚步,他一低头,看见脚下踩的正是儿子的棺材板,一时心中狂乱悲愤痛苦潮涌而来,他霍然回头,狠狠盯住了景横波。

    景横波依旧微笑,毫不退让,和他对视。

    这般憎恶苦痛眼光啊,她也有过。

    那一夜也风雪烈,那一夜也冬风寒,那一夜群臣大军逼宫于宫城下,静坐示威,请愿胁迫,一群人联手,用尽手段,将她逐出帝歌,让她失去朋友和爱人,让她懂得这人世间背叛和寒冷的滋味,一柄刀插入血肉,一段雪塞上心头。

    那群人中,有他,站在最前方,正义昂然的嘴脸。

    怎能不报?怎可不报。

    现在,不过刚刚开始。

    “果然不愧是家主啊,头脑就是比别人清醒点,”她笑吟吟伸指点了点轩辕镜,“这样简直太好了。你可以清醒地看见轩辕家族即将面临的灾难,清醒地看清你们将要不可控制地走向灭亡,清醒地一天天等待崩毁和死亡。就像一个重病者,眼睁睁地看癌细胞侵蚀自己的身体。从内脏到大脑,直到停止呼吸……啊,我想到你要面临这些,就觉得,真爽。”

    “景横波!”轩辕镜忽然镇静下来,嘶声道,“你有本事,就来杀了我!”

    “nono,杀人最不好玩了。”景横波摇手指,“我杀你干嘛?你早早死了,就看不到轩辕家族倒霉了,那不是太便宜了你?”

    “你做梦!只要我在,我不会允许轩辕玘得到家主之位!”

    “不给他给谁呢?”景横波奇怪地道,“马上你就要中风了,你们轩辕家可以继承家主的子弟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你这家主之位不传给德才兼备的二少,难道放在那让一群外人抢吗?”

    轩辕镜似被击中软肋,浑身一颤。半晌大声道:“你是在危言耸听!轩辕家可以继承家主之位的子弟那么多,很多还在帝歌,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是装傻呢还是真的不懂你们轩辕家?”景横波笑着连连摇头,“你难道不知道,天灰谷之行,这种关乎轩辕家未来十年家运的大事,你们轩辕家子弟谁不眼红羡慕?谁不想来分一杯羹?抢不到大头,分点渣渣也好啊。如果能半路截道,来个黑吃黑也不错啊。你说,他们怎么舍得不在呢?”

    轩辕镜脸色死灰——轩辕家确实是这样的家风。而且轩辕家的秘密永远遮掩不住,每个人身边都一大堆别人的内应,像这样的行动他再三叮嘱保密,还是转眼就泄露了出去。

    “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蠢,苍蝇逐臭!一点好处都奔了来,挤在一起,活该被人一网打尽!”景横波哈哈一笑,对轩辕玘勾了勾手指。

    轩辕玘立即颠颠地过去,腰弯得极其顺溜,“原来是女王陛下,轩辕玘有眼不识金镶玉,失敬失敬。轩辕玘参见女王陛下,并谢女王扶持。日后陛下但有驱策,尽管吩咐。”

    瞧轩辕镜的模样,大概又快喷血了。

    “小玘子啊,”景横波太后般慈祥地摸着比她大的轩辕玘的脑袋,“以后,好好做家主。”

    “是。”

    “你爹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好好伺候,不要让人随意打扰他,也别让他再烦心你的事了。”

    “是。是。”

    “回头咱们签个互助友好协议。我全力支持你就任家主之位,给你最强大的武力支持,你以及你身后的轩辕家族,则全力支持我的一切要求。钱、粮、人、乃至一切消息渠道,各地人员设置。你回头都要给我一个详细目录,包括你轩辕家的所有账册。”

    “好的好的。”

    “放心。你轩辕家支持了我的事业,我肯定会给你最好的回报。我一定会让你坐稳家主之位,活上个七八十年,等到将来如果一切顺利,我赐姓你们轩辕家,作为我最忠诚的奴仆一族,嗯,改姓黑好不好?”

    “……是……”

    “咕咚”一声,轩辕镜倒了。

    活活气晕了。

    ------题外话------

    我肥来了。

    很不满意地发现,存稿君竟然没有善尽职责,没好好卖萌也没好好要票。

    打入冷宫,短期之内滚他个蛋。

    小妖精们,想死你们了,快把胸兜凑过来,给俺摸一摸……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七章 要不要嫁我?

    轩辕镜晕只一霎,就被惊慌的长老唤醒,醒来后他直直望着天顶,竟然无力爬起。

    杀人不过头点地,狭路相逢景横波,他以为最差不过是一条命抵上罢了,不想这个看起来慵懒娇柔的女子,报复起来远比他想象得凶狠可怕。杀了他长子,驱走所有有权继承的嫡系子弟,偏偏留下最浪荡最不堪的二子,这是要生生毁了轩辕家。不,不仅要毁了轩辕家,还要拿轩辕家作为她的财库人库,最后改了这百年家族姓氏,要将百年豪门一笔抹去!

    这最后一笔,才是凶狠毒辣,让他死也不能接受的一笔,如果轩辕家族在轩辕玘手上终结,连姓氏都不能保存,整个轩辕家族,有什么颜面死后见列祖列宗!

    “爹,”那逆子还在他耳边声声催促,“铜书呢?拿来吧。不要试图反抗了。陛下身边的护卫都是一流高手,咱们带再多护卫也不是对手,还是早点拿出来吧,谁做家主不是做呢?你儿子也是迫不得已,什么都没命重要,对吧?”

    轩辕镜胸口起伏,听着外头的动静,秘密暗号已经发了出去,但没有任何救援的动静,这就说明轩辕玘的话是对的,景横波有备而来,身边确实都是高手。

    他定定看着轩辕玘,他还年轻,做了今天这样的事,脸上一半惶恐一半兴奋,眼神浮游不定。

    这是他的儿子啊……一直最看重的是长子,最宠爱娇惯的却是这老二,不曾想承担期许的长子死在眼前,现在二子也……

    他闭上眼,半晌,两行泪从眼角缓缓流下,浸润入身后棺木无声。

    到此刻才知后悔,才知有些人不可轻视不可摇撼,夺取他人脚底天地时,也要看看有无力量自己站稳。否则不过是一时胜利,欢呼声未毕,凶猛反扑已到来。

    “爹,哭也没用,快点,你儿子的毒还没解呢。”轩辕玘不耐烦地催促。

    他吸一口气,慢慢挪动手指。

    “好吧,你过来一点。”

    轩辕玘凑近来。

    他伸手入怀,做拿出铜书状。眼角泪已经干涸,一转侧之间光芒凛冽。

    站在他们身后的景横波忽然道:“小玘子,小心你爹杀你。”

    一声出,轩辕玘还没反应过来,轩辕镜已经一声狂吼,伸手一挥,掌中已经多了一面金黄如小斧的东西,劈向轩辕玘胸膛!

    轩辕玘大惊失色,急忙要避,但他凑得太近,已经来不及。

    轩辕镜眼神凶狠与悲怆并存!

    景横波忽然一笑,一挥手。

    这一挥毫无烟火气,曼妙如拨弦,然而那面金黄小斧,忽然就脱离了轩辕镜的手,落在了轩辕玘面前。

    轩辕玘正双手乱挥意图阻挡,看见小斧下意识握住。

    轩辕镜一声怒吼,弹身而起,扑向轩辕玘。

    他必须把这出卖家族的孽子先杀掉!

    轩辕玘大惊失色,慌乱中什么都顾不得,闭上眼啊一声大叫,狠狠向下一劈。

    “咔嚓。”一声骨裂声清脆。

    寂静中听来清晰。

    人体跌落声却如此沉重,似敲在人心上。

    轩辕玘呆呆高举着那金黄小斧,看着面前血泊里的父亲。

    轩辕镜左腿上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看得见森森的白骨,腿骨应该已经断了。

    他在血泊中挣扎,带火带恨的眸子,盯着轩辕玘,轩辕玘畏缩地让开。

    景横波心中唏嘘——世事当真奇妙,轩辕镜和绯罗这一对搭档,一个坏了左腿,一个坏了右腿,正搭配。

    片刻之后轩辕玘发出一声欢呼,“家主铜书!”

    他举起鲜血淋漓的小斧,一拉拉开活页,这才看出这不是斧头,状如一页书卷,只是边缘锋利,看起来像只斧头。也正因为如此,这一下才没要了轩辕镜的命。

    “恭喜轩辕家主。”景横波懒洋洋一笑。

    轩辕玘看看手中铜书,看看地上已经晕去的父亲,心中恍恍惚惚,不知是喜是悲。他想要发号施令,却不敢抬头看景横波目光。

    在这传奇一般的年轻女王面前,他有种深入骨髓的畏惧,尤其此刻他犯下大逆罪行,他便知道,未来他只有更紧地靠近女王,才能保住一生安稳。

    景横波却已经转开目光。

    她不想看这满堂血迹,不想看这豪门倾轧,更不想看自己一手操纵的惨烈结果。这些都是她曾经最讨厌的事情,然而如今,她如此驾轻就熟。

    一路血火,谁能保丹心如初?

    随即她便懒洋洋地笑了,弹了弹手指。

    做了就不必后悔,这大荒的路如此拥挤,不把挡路人铲除,以后姐怎么横着走?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叫,“金召龙,哪里走!”

    是裴枢的声音。

    随即景横波听见后门被撞破的声音,一大群人的脚步声过去了,灰影一闪,带过一阵凛冽的气流,裴枢从她身侧掠过去了。

    金召龙是个狡猾的,看见形势不对立即就躲入了后堂,根本就没出来管轩辕家的事,而是迅速召集了自己的护卫,从后堂破窗而出,一路匆匆逃窜。

    裴枢发现了他的踪迹,这么个生死大仇当面,怎么能放过,当即追了出去。

    景横波没有管。金召龙出行,附近军队人数不少,裴枢很难得手,当然,他的武功也足够他自保。等他追尽兴了,毒估计也要发了,就得回来吃草了。

    她让轩辕家在场的其余长老管事,都吃下了天灰谷的毒物,发了死誓,对今日发生的事永守秘密,并支持轩辕玘获得家主位。再让剩下的裴枢手下,陪轩辕玘回轩辕家族,这些人武功高身法诡异,也是就算不成功也足可自保。轩辕家族这次天灰谷行动,精锐尽出,结果都折损在她手中,家族内部护卫力量大减。轩辕玘手中有铜书,有这批长老管事支持,再有神秘高手帮忙,轩辕家族实力子弟又都失踪,轩辕家族无可选择之下,轩辕玘这个家主,是做定了。

    景横波也不怕轩辕玘做了家主之后反水,她已经掌握了天灰谷,谷中各种毒物药物应有尽有。现在轩辕玘这一批人的性命都在她手里,这群惜命的小人,能为权欲弑父,就绝不会忽然变得英勇。

    她想将轩辕家族控制在手中,不仅仅是要气死轩辕镜,更重要的是,这种百年豪族,一般都有自己的通信体系和遍布全国的暗桩网络,这种经营百年的潜藏力量,绝非她这个半路出家根基全无的女王可比,这种通信网络到手,她以后行事事半功倍,而且百年豪门之间都有联系,控制轩辕家族,对以后和六国八部的其余家族打交道,也有一定的帮助。

    轩辕家族事情办完后,她又回了趟天灰谷。短短数日,天灰谷发生的可怕离奇事件,已经传遍了整个黄金部,这回关于天灰谷的传闻更加瘆人,说族长悄悄组织了一支强大的军队进谷,结果那些人一夜之后统统死在了谷口,死后尸首不全,头颅被生生拔掉,背上踩满了践踏的脚印,每个脚印都有脸盆大,一看就知道是凶猛无比的洪荒怪兽,那些怪兽据说是死在谷中的人们的生魂所化,无比残忍狞恶,现在别说进谷,就算接近谷口,也会死于非命,因为那段时间在谷口周围,也零散出现了许多尸体……

    流言当然是景横波有意派人散布出去的,谷口那些尸首也有力地为这说法添加了佐证,金召龙被裴枢的骚扰袭击惊得屁滚尿流,一路赶回首府,都没派人去收那些尸体,一些胆大的人去实地查探,当即被谷口那些尸体惊掉了魂。从此这流言便成了铁证,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别说进谷了,就连谷方圆十里地都快成了禁地,一到晚上鬼火闪烁毫无人烟,远近人等纷纷搬家,天灰谷侧,终于成了无人再去的鬼蜮。

    所以,景横波的出入便极其方便,她在谷中抹去了金矿的标志,金矿带不走,谷中却有极其稀罕的狗头金。带上一两块,她便成了富婆。一些数量较少的黑钢柔铁之类的矿藏,让封号校尉们挖出来,回头给他们打制武器。

    封号校尉们说,按照军律,他们每人身边都有二十名亲兵。这些亲兵也是多年跟随他们纵横沙场的勇士。因为他们不得志,也被拘束于军营。如今他们无奈反出亢龙军,只要他们不回营中,就会被算成逃兵,那些亲兵也没有活路,请求景横波一并收留。

    景横波求之不得,二十多位封号校尉,再加上每人二十的骁勇亲兵,都够上一支小型别动队了。她琢磨着得给起个名字,飞虎队怎么样?

    事情归整之后,她继续上路,几天之后,裴枢也回来了,一回来就抓着解药药草猛吃,问及金召龙的事,他擦擦嘴,道:“他没占到小爷的便宜,小爷也没让他少吃亏!”

    景横波信这话,因为消息传来,黄金部族长回首府后,大病一场。

    “怎么不想办法和他同归于尽?”她逗裴枢。

    “看了你报仇的方式,小爷深表赞同。”裴枢嘿嘿一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是莽夫报仇,如我等高贵人士,要报仇就得让他一无所有,家破人亡,丢疆失地,魂不得归故乡!”

    “点赞!”景横波伸出大拇指,问他,“吃饱了?”

    “吃饱了。”

    “累不累?”

    “爷一辈子不知道什么叫累!”

    “好的,赌约现在开始,第一场,伊柒!伊柒!”

    “哎来了媳妇儿!”

    “和裴裴打架么么哒。”

    “好的,打赢了有彩头吗?”

    “可以玩他!”

    “好的好的,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灰……”

    “闭嘴!去死!”

    乒乒乓乓。

    半个时辰后。

    “你输啦小枢枢,来,脱衣裳……”

    第二天。

    “尔陆!第二场!”

    “给个彩头!”

    “自己提!”

    “我想让他试试我最新的易容妙法!”

    “没问题么么哒!”

    “见鬼!来战!”

    乒乒乓乓。

    半个时辰后。

    “大波大波,你看,这个美人美不美?”

    “还行,就是脸灰了点。”

    “你懂啥,这是烟熏妆!”

    ……

    第三天。

    “山舞,第三场!”

    “赢了他得帮我练驱鬼术和傀儡术!”

    “没问题么么哒。”

    乒乒乓乓。

    半个时辰后。

    “山舞山舞,裴枢呢?”

    “在街上裸奔呢。”

    “啊?”

    “傀儡术嘛!”

    ……

    第四天。

    “司思,第四场!”

    “这次不许要彩头!”

    “没彩头,我赢了我帮你驱除身上的灰色好不好?”

    “哼!”

    乒乒乓乓。

    半个时辰后。

    “司思,裴枢呢?”

    “你面前就是啊。”

    “啊?这明明是一截烧火桩子!”

    “没办法,我想驱除他身上的灰色,可能用针有点不对,他变成一截灰一截白了,我看那脸上和彩旗似的,不成,又换了种办法,这回脸上没灰色了,上半身更灰了。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灰得更有格调。对了,毒灰一般会储存在人体的隐秘器官,比如那啥小弟弟,现在可能黑得像根炭,非常有特色,你要不要瞧瞧……”

    “司思我一定要杀你全家!”

    ……

    第五天。

    武杉赢了之后,亲切地要求裴枢听他念经,说裴枢戾气太重,杀心太烈,要好好为他念经祈福,涤荡心尘。

    裴枢本来死也不要和七杀比试了,宁可认输,然而纯净老实的武杉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一脸的赤诚和不解,看得裴枢这杀人如麻的魔头都抵受不住,决定为了自己的面子再相信一次。

    半个时辰后裴枢又败,再半个时辰后他在武杉叽里咕噜的念经声中一头栽倒,六个早已等候在门外的师兄弟们撞门而入,嘻嘻哈哈把他扒光,扔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池子里。

    逗比们击掌相庆,欢天喜地地告诉景横波,他们苦心孤诣,已经找到了解决裴枢灰老鼠的办法,明天早上,她就可以看见雪白粉嫩美丽动人的正版的玉白金枢了。一定会美得让她连眼珠子都掉地上的。

    景横波觉得这话也就墙角的灰老鼠会信。

    不过第二天早上,当可怜的裴枢气息奄奄地被从池子里拖出来时,她的眼珠子真的掉在了地上。

    裴枢果然变色了!

    变成紫色的了!

    ……

    最后两场裴枢死活没比,心高气傲的家伙第一次不战言败。

    他怕比完了,自己就不叫玉白金枢了,叫彩枢。

    第八场也没比,因为景横波自己站了出来。

    裴枢毒伤多年,武功其实只存当年一半,只是靠在山谷中练就的诡异身法制敌取胜,偏偏这一点,景横波克死了他。

    还比什么?认输!

    第九场,轮到天弃,这也是个身法见长的。两个人倒扎扎实实比了一场,没再玩什么花招。最后还是天弃赢了,他赢了之后很惆怅地对裴枢道:“你如果恢复容貌,人家也许会让你赢的……”

    裴枢当场吐在了他身上。吐完仰天长叹——五年幽禁,世上高手已经这么多了吗?

    颇为心灰意冷。骄狂之气,顿折一半。

    其实他倒是冤枉,世上高手没那么多,只是最强的最近都在景横波这里罢了。以他五年幽禁,毒伤未去的体质,能和这些人一战,本身已是骄傲。七个逗比玩他玩得不亦乐乎,私下也和景横波道她捡了个宝。

    第十场景横波为难了,原本她算好了,第十场耶律祁上就可以了。没想到这家伙中途跑掉,现在到哪再去找这么个级别的高手?

    好在裴枢被接连打击,失魂落魄,一时也不想找虐,这第十场的事情他也没提起,景横波乐得装忘记,此时他们已经行到斩羽部境内,过了斩羽,就靠近了七峰山,七峰山西南脚不远,就是她要去的黑水泽。

    在进入斩羽部的第一天,她听说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玉照龙骑大统领英白,获罪于朝,被剥夺一切军职,逐出帝歌。

    一个是国师宫胤,听闻黄金部私下聚集人手,探查天灰谷,勃然震怒,认为这是黄金部撕毁当年协议,有意私下武装军队和帝歌对抗的表现。亢龙大都督成孤漠不知为何,也对黄金部诸多不满,甚至亲自请缨于国师座下,强烈要求对桀骜不驯的黄金部进行军事制裁。最终获准于三日前,进军黄金部。

    平静五年的大荒泽土地上,战事又起。

    ……

    帝歌对某部的战争,从来都是局部战争,不会影响到其余部族封国的安宁,同样,也不会对帝歌造成很大的影响。

    尤其当这场战争,本就是当权者有意推动的情况下。

    一大早,阳光就铺满了整个静庭,风雪之后,帝歌的新年,迎来了晴好的天气。

    静庭书房外的长廊被日光晒得温热,雪白的袍子在温润的冬日阳光下,闪耀着晶莹的光色。

    宫胤坐在长廊上,面前一个装满食料的盆子,一个刷子,一只草泥马。

    草泥马小小一只,名叫小胤胤,它的主人贪图新鲜领养了它,却三分钟热度很快把它忘在脑后,后来她走了,身边所有东西都没带走,包括这只驼羊。

    大荒叫这种兽为驼羊,不过静庭的人都叫草泥马,听惯了她的叫法,而且这种叫法,总让人感觉特别明快,用她的说法,就是特别爽。

    人走了,茶未凉。属于她的宫殿被好好打扫,属于她的东西被秘密封存。属于她的草泥马,由最尊贵的国师大人亲自养。

    小草泥马最近长高了不少,和宫胤一样雪白干净,脖子上还绑了鲜红的缎带,缎带上栓着金铃。宫胤好静,静庭以前连檐下金铃都没有。现在也只剩下了小胤胤脖子上的铃声在响,叮铃铃叮铃铃,脆得像在人心湖里洒落无数珠子,只是并没让人觉得热闹,心里反而更空落了几分。

    宫胤抓了一把食料,让小草泥马在他掌心舔舐,这是以前景横波喂小胤胤的姿势,他一直觉得这样很脏,但现在习惯了,似乎也不觉得什么。

    小草泥马很温顺,粉红的舌头慢慢舔着他掌心,有种簌簌的痒。

    日光落在金黄的食料和他雪白的手指上,晕着浅浅的光。

    静庭很静,只听见草泥马舌头的啪嗒声响,和人们放长放缓的呼吸,沉静而安详。

    草泥马吃饱了,偏开脑袋,宫胤手指又凑了凑,它温柔却决然转头。这只草泥马的性子有点像她,看似好说话,实则傲娇。

    他转身在一旁盆子里洗了手,擦干净,伸手给那小家伙挠下巴,颈下雪白的毛短而柔软,他手指动作轻轻,那小家伙舒服地半眯着眼睛,将脑袋靠在他手上。

    他微微有些恍惚。

    似乎听见有人在娇笑,在奔跑,穿花蝴蝶般在一色茵翠中招展,声音懒洋洋抛洒得到处都是,“小胤胤!小胤胤!你来追我啊!”

    “啊!小胤胤,你为什么这么懒!”

    “站直!昂起你高贵的脑袋!你叫小胤胤,不是小波波!”

    “小胤胤,走,咱们去找你大哥去!”

    那时他在静庭,每次听见都要放下折子,不知道该恼还是该当听不见,廊下护卫们都在哧哧地笑,他只好让他们滚远点。

    现在,懒洋洋的挑衅没了,护卫们也很久没那样笑了,她在的天地过于绚烂,以至于她离开,天地瞬间苍白。

    蒙虎禹春等人都远远站在一边,知道国师喂草泥马的时候,不爱说话。

    不过今天,宫胤忽然说话了。

    “英白现在到了哪里?”

    “回主上,”蒙虎急忙道,“应该已经过了襄国。”

    “怎么这么慢?”他皱眉,“是不是又一路喝酒见美人了?”

    “是。英白大统领在襄国遇见了一位红颜知己,所以停留了几天……”蒙虎说着这话自己都觉得脸红——英白的红颜知己遍布天下,平均每天遇见一个,平均每部几十个,他遇见红颜知己的速度,和正常人每天吃饭差不多。

    看主上那脸色,他赶紧补充,“不过英白大统领听说了一个消息,立即和他的红颜知己告别,并且在一路上没有再遇见红颜知己,加快速度过去了。”

    “嗯?”

    “正要向您汇报,刚得到的消息。”蒙虎奉上一个纸卷,“女王参与了天灰谷一行,获封号校尉,并且遇见了裴枢。”

    宫胤给小胤胤抓痒的手指一顿。

    这个消息,也让他有点意外。

    “原来那谷里真的……”他顿了顿,又道,“裴枢!”

    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有一丝凛然。

    蒙虎垂下头,他知道国师对裴枢的观感,他自己更没好感——那小子专爱抢东西,当初黄金部叛乱的时候,他身为黄金部主帅,居然在听说宫胤寝宫里有异宝后,夜半抛下大军驱驰一夜赶到帝都,试图闯入宫胤寝宫抢东西,偏巧宫胤不在,险些给他得手,被围攻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当夜他张狂得意的大笑声,静庭护卫们至今记忆深刻,更将“裴枢闯宫”事件视为生平奇耻大辱。

    国师寝宫是大荒列为至高机密的地方,内里情况,不足以为外人道。裴枢的闯入给大家敲响了警钟,之后宫胤的寝宫防守更加严密,直到数年后,景横波进入,但她能进入,也不过是大家放水罢了。

    宫胤悠闲给小胤胤挠痒的手指已经停下了,小胤胤不满地蹭他,宫胤却似乎在走神。

    “英白大统领加快速度,或许是因为,他听见了裴枢的消息。”

    玉白金枢,当年齐名于天下,但不巧的是,两大名帅并没有正式见过面,对战裴枢的是成孤漠,等英白赶来战场,战事已经在宫胤的反间计下结束,裴枢沦入地狱。

    将遇敌手而不能一战,英白一生以此为憾事,如今听见裴枢消息,怎么能不跑快点?

    宫胤站起身来。

    蒙虎心中一紧,立即躬身低头,这是国师有所决定的表示。

    “让英白放慢速度。”

    蒙虎愕然。

    宫胤的目光,已经遥遥落向了北方。

    “裴枢……”

    ……

    景横波还在路上。

    封号校尉们的亲兵们,果然都赶了来,这些人都是老兵,行军赶路,布防宿卫,都是一把好手,她队伍虽然在扩大,赶路速度却快了许多。

    有时候景横波看看自己队伍,油然生自豪之心,觉得姐现在牛逼啊,几百号高手!大荒横着走!

    不过七杀有次泼了她一盆冷水。

    “黑水属于玳瑁,玳瑁是八部中,高手隐士最多的一部。”

    “传闻里玳瑁三门四盟七大帮十三太保,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另有独行侠偏门大盗江湖异士赏金猎人诡术术士无数,各路豪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没有的。”

    “各方势力无人能够统管,早已划分好了各自地盘,根深蒂固。可怜玳瑁族长,是六国八部中,最没实权的一部。豪强们瓜分完了好地方,只给他留了一块黑水泽。”

    “啊,没事,我们的女王即将驾临!她一来,豪强们立即就得乖乖让出最好的地盘,给她盖宫殿!”

    “是啊,三门四盟七大帮十三太保算啥。也就几万手下。爷爷我一人就打一千!”

    “是啊。那年你被烈火盟女公子看中,被绑到盟里当上门姑爷。也没吃什么亏,就是被揩了点油,三天就逃出来了,还杀死了盟里好几只猫!了不得!了不得!那可是烈火盟的猫!”

    “是啊,好歹那是猫,总比老七在狂刀盟里,连只蚱蜢都没砍着就飞出来了好。”

    ……

    景横波听着七杀互揭老底,眨眨眼。觉得自己果然高兴太早了。

    原来这点力量,还不够看啊。

    “斩羽部有什么好东西?”她问。

    “别的谈不上,但斩羽部出能工巧匠是出名的,”天弃道,“所谓斩羽,一方面指斩羽沼泽附近所产的一种矿石,结合斩羽沼泽的泥,练出的刀剑锋利无伦,雁过斩羽。另一方面也指斩羽的工匠善于巧手为器具,做出来的东西很多都有雁过斩羽的功用。”

    “你们这群蠢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裴枢忽然凑过头来,一脸鄙视,“兵器武器算什么?咱们有了天灰谷的矿藏,什么好兵器没有?斩羽部工匠是强,强在他们善于做沼泽舟!”

    裴枢最近状态不错,脸上灰色消退很多,渐渐开始展露了惊人的容色。他对此不觉得高兴,反十分后悔——早知道出来死不掉,还有机会恢复容貌,何必躲在谷中不肯出呢?

    景横波嗤笑他想得简单,如果不是遇见她,他出来能碰上七杀大兄?七杀虽然不靠谱,但武功高,人人还有一手独门异术,总归有办法对付他的毒。这天下多少人想求七杀一面不可得,说到底是他运气好罢了。

    “沼泽舟有什么稀罕?哪个部都有。”天弃嗤之以鼻,“不就是能够在沼泽中来去自如的舟嘛,什么样的沼泽舟,遇上黑水泽,都没戏!”

    “说你蠢你还不认!”裴枢哈哈大笑,“斩羽就是有宝舟!斩羽部没矿山没奇兽没黄金没宝石,凭什么有钱?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最好的宝舟技术!三门四盟七大帮十三太保为什么能在玳瑁黑水泽站稳脚跟,成为当地一流势力?就是因为他们一直和斩羽部购买宝舟,可以比别人更顺利地行走于黑水泽。黑水泽多少年来在大荒令人闻名色变,都以为是鸟不生蛋地方,可除了玳瑁人,谁又知道黑水泽才是大荒第一大泽第一宝泽,其间神秘难以言说。据说就算有宝舟相助,三门四盟七大帮十三太保,现在不过探索了三分之一,你们想象一下!”

    景横波想象了一下,很觉得骇然。

    “原来这么牛逼,所谓恐怖传说原来是烟幕弹!”

    “不是烟幕,是事实。”裴枢冷冷道,“黑水泽之宝天下未必知道。黑水泽之恐惧却是天下闻名。多少年来多少人不信邪,就有多少人死在那里。斩羽部的天星宝舟,是所有沼泽舟中,最坚固又最轻盈,防护能力最强的一种。寻常的沼泽舟,没走几步,就可能被黑水泽的毒气熏烂,更不要提那些各种形状,以各种诡异方式出没的沼泽毒兽。要想在黑水泽占据一席之地,天星宝舟必不可少。”

    “买买买!”景横波立即招呼紫蕊数钱。

    “你有出息吗!”裴枢暴跳如雷,跳起来指着景横波鼻子,“你买得起吗?你知道一艘宝舟多少钱?足够买半座北辛城!”

    “啊这么贵?”景横波咬着手指,盘算着把七杀卖了不知道能不能买一艘?要么加上裴枢,能多买一只船桨?

    “你以为这东西造起来这么容易?”裴枢快要把她鼻子指扁了,“数百工匠日以继夜也不过一年造两艘。更不要提造舟所需要的各种珍稀材料。这东西完全是有价无市,有钱你也买不到。要不然黑水泽人手一艘,早吞并大荒了!”

    “抢抢抢!”七杀开始捋袖子。

    “他们造船厂在哪?抢!”

    “工匠在哪?抢!”

    “或者去黑水泽抢!”

    “蠢!”景横波猛然一拍桌子,震得屋内一震,“抢船抢人算个毛?好带吗?方便吗?”

    七杀呆呆地看着她。

    “那你说抢啥?”

    景横波嘿嘿一笑,看了裴枢一眼。

    一对凶人露出心有灵犀表情,异口同声。

    “抢图纸!”

    “点赞!”景横波和裴枢击掌,清脆啪一声。

    什么东西最重要?技术!

    七杀已经开始密谋。

    “图纸自然在王宫。”

    “抢!”

    “也许机关重重,硬抢人家毁图纸怎么办?”

    “或者可以美男计!”

    “啊美男计,必须我去!”

    “你长得像神造人的草稿,边去!”

    “就你这长相,你追我三千里,我回头都算我强奸你。”

    “你美?你和一筐粪的区别就是少了个筐。”

    “老大最美,美得精准地躲过了所有人样。”

    “老七你别笑,你一笑鼻毛都快戳到人中了。”

    ……

    没人理他们。

    裴枢跷着脚,斜睨着景横波,悠悠道:“我和斩羽部族长的娘有点交情,这图纸我有把握拿到,不过你得给我点好处。”

    景横波正在嗑瓜子,看七杀吵架时嗑瓜子是人生一大享受,听见这句“噗”一声喷出来。

    “斩羽族长的娘……”她指着裴枢哈哈大笑,“你还真是……接纳度好高啊……”

    “你懂什么?他后娘!他爹的最后的妻!”裴枢啪一下打下了她的手,“美人!还身兼斩羽法师,比你美多了!”

    “哦哦那你去努力一把,”景横波双手捧心眼光闪闪,“相信你,你可以的,一定可以做斩羽部族长的便宜后爹的!”

    “我这么个才貌双全的人去实行美男计,”裴枢斜睨着她,“你不怕我就此被勾走,留在斩羽了?”

    “行啊。”景横波挥手,“嫁出去的女婿泼出去的水,天要下雨,你要嫁人,我管不着啊么么哒。”

    “景横波。”裴枢竟然不生气,还是那古怪眼光,“你不觉得,有必要先用女人或者感情栓住我,才能确保我不反水,你能拿到图纸吗?”

    “啊?”景横波怔了怔,咕哝,“你们男人心硬起来比铁还硬,真要反水爹娘都敢杀,我才不觉得女人能栓住你呢……”她瞟瞟裴枢,觉得他今天说话神情都很古怪。

    她再瞅瞅紫蕊和拥雪,一个在安静看书,一个在安静绣花,都是娴静美好的女子,裴枢风波半生,性子桀骜,应该最容易对这种安静的美女纸感兴趣,不会是看上她们谁了吧?

    她记得前几日好像紫蕊有帮裴枢送药,拥雪好像有帮他洗衣服?

    景横波有点头痛,唉如果他真开口,她是成全还是不成全呢?紫蕊好像对铁星泽有点意思,铁星泽是质子,还留在帝歌出不来,她好像不好随便乱点鸳鸯吧?不过话说回来,铁星泽好像也有未婚妻,还有解除不了的旧婚约,一身的麻烦,紫蕊未必有希望,裴枢也不错,要么劝她换个试试?

    或者裴枢喜欢老牛吃嫩草,看上了拥雪?啊啊啊小姑娘还没发育完成呢,这样真的好吗?再说她也不舍得她们这么早嫁人啊……

    对面紫蕊拥雪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看景横波——大波忽然一脸这么纠结干嘛?活像个给女儿操心婚事的老娘……

    景横波还在纠结,这事儿要怎么和她们开口呢……裴枢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她没听见。

    唉千万不要是拥雪,年纪太小了说……

    忽然一声炸响惊醒了她,她一抬头目瞪口呆。

    不知何时七杀已经跳到裴枢身上去了,七个巨大的身体正将他压在底下乒乒乓乓猛揍,还能听见伊柒的哇哇大叫,“娘地,老子的媳妇你也敢抢……”

    裴枢从人群底下挣扎伸出一只手,对她大喊:“成不成你好歹答一句啊!”

    紫蕊和拥雪在吃吃地笑。

    景横波茫然地问:“怎么了?他问了啥?”

    天弃很不爽地嗤了一声,慢条斯理往嘴里扔了一颗兰花豆,嘎嘣一声。

    “他问你,要不要赶紧嫁他。”

    “啊?!”

    ------题外话------

    就要有好戏看啦,交门票交门票。

    对了,声明一下,七杀互相吐槽丑陋的话来自网络智慧,出处不可考,有些不是我原创,等有空俺自己琢磨了再修改掉,论起骂人不带脏字,俺其实也是个中高手啊哈哈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八章 波,非我莫属

    “你要不要嫁给我?”

    嗑瓜子。

    “这种话我只问一次。”

    嗑瓜子,排出一列瓜子壳,下巴点点,示意他自己数到底多少次。

    “好吧就算问了几次,但,你懂不懂,以前多少女人求我一顾不可得?”

    嗑瓜子。

    都陈芝麻烂谷子还好意思提,以前?以前姐在研究所,八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所有男性生物,都是姐裙下拜臣呢。

    “你还算优秀,我自然更是人中之龙,你我相配,正是天作之合。而你我在天灰谷相遇,棋逢对手,正预示了你我一段非同寻常的缘分。”

    嗑瓜子。

    孽缘吧?

    瓜子壳飘了一层,景横波调换了好几个坐姿,不时拍开面前出没的脸——不要妨碍姐看风景。

    “景横波!”裴枢终于暴走,一把拖过凳子堵在她面前,岔开双腿坐下来,双手撑在凳面上,“好好听我说话!”

    “听见了。”景横波把一片瓜子壳吐他脸上,认真一瞧,咦,这小子最近脸上灰老鼠色又消了不少。

    难得这么近的角度看他,她到今天才发现,裴枢当真长了一张好脸蛋,不是耶律祁的幽魅风流繁花暗隐之美,也不是宫胤深雪冷月琉璃晶彻之美,也不同于七杀那种鲜活人间接地气的美,他的美是张扬的,和他的个性一样张狂恣肆,那凌厉如剑般的艳,写在他特别黑浓特别飞扬的眉端,写在他黑白分明清亮迥彻的眸,写在他棱角分明饱满艳红的唇,连鼻峰都比寻常人要高直,玉峰一般俯瞰人间。

    他的灰从脸上先褪去,现在脸上还有一层淡淡的灰,看上去不觉得难看,反而中和了他过于凌厉的气质,看上去柔软些许。景横波无法想象他完全恢复原本肌肤是什么模样,据说玉白金枢,他才算是玉白,当年叱咤沙场时风吹日晒都不黑,肌肤莹润如女子,如果不是长得太有压迫性,估计又是一个上战场得靠戴面具来威慑对方的兰陵王。

    景横波注意到,就连他的发,都比别人黑且粗,在谷里时毛几乎掉光了,现在重新长,乌发还没别人多就特别黑特别招人眼目。这真是个张扬到细节,无时无地不在提醒别人他的特别与美的男子。

    景横波觉得如果一间室内出现以上诸位男子,宫胤可能第一个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不过注意到的第一眼不会是他的脸,而是他的气质和存在感。但每个人目光的第一落脚处,很可能还是裴枢——没办法,美得太张狂了。

    耶律祁可能很迟被发现,不是长得最差,而是他有一种深潜暗隐的气质,本身就不愿意夺人眼目,他在黑暗中,微微露出半边脸颊的姿态,像月光亮了一方绣帘窗栊,让人一眼过便心中微微一漾,风吹帘动,玉生轻烟,花散如雾也如风。

    景横波叹气——美人啊,她最喜欢美人了,要是以前有这么多美人,她做梦也会笑醒,但是现在,太不是时候了。

    “我说你发什么神经。”她抓一把瓜子塞他手里,“好端端求什么婚。这么早想把自己在一棵树上吊死么?你那群为你要死要活的莺莺燕燕怎么办?都自杀了岂不算我头上?不干!”

    拥雪端着点心从两人身后走过,目不斜视地道:“假的!”

    裴枢不懂,景横波心知肚明。拥雪大师说裴枢不是真爱!

    “因为我要回归声望!”裴枢倒也直白,“我没死,我回来了,我裴枢一旦回归,怎么可以默默无闻?我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获得最大声望,让所有人知道裴枢回来了。我可不耐烦等你慢慢崛起……”

    “所以你就打算娶了我一鸣惊人?”景横波柳眉倒竖,哗啦一下把瓜子倒在他头上,“姐在你眼里是什么?台阶?扩音器?喇叭?”

    这小子竟然是这算盘。是了,她景横波虽然倒霉,但论起最近在大荒的知名度,她说第二还真没有人能说第一。好歹也是个前女王,她这么一个传奇人物要是忽然嫁了同样成为传说的裴枢,那真是分分钟震动大荒。

    “你这女人,真不识好歹。”裴枢把瓜子拍掉,眉毛竖得比她还高,“我哪里配不上你了?我对婚姻也没那么随便,之前多少女人爬我床我要她们了?我不就是看你还行,勉强配得上我,才给你一个机会。以你的名声,配我的风采,正是天作之合……”

    “合你个沙猪!”景横波一脚踢在他胫骨上,“裴枢,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爱情?”

    “懂!”裴枢气壮山河地答,“我觉得谁合适,娶了谁,谁就该感激涕零,对我产生爱!”

    “你自己呢?”景横波很想拿刀把那张漂亮的脸划花,看他还凭什么认为求亲就是恩赐。

    “男子汉大丈夫驰骋沙场,搏万世功业,只需要施舍给女人名分和地位,怎可在女人身上多花一分心思?”裴枢振振有词。

    “好志气!”景横波鼓掌,“那你做好心理准备,一辈子打光棍吧!”

    “那你们真正想要什么?爱?你懂?”裴枢斜着眼睛,似乎对这个陌生的词十分不以为然。

    “感情,”景横波伸出手指,指着他鼻子,“不存在施舍,也不存在居高临下,更不存在卑微。凡是在尘埃里仰望对方的,别指望能开出花;凡是在云端之上俯视对方的,也别指望看见真心。感情从来只是两个人的事,互相给予,互相依托,互相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更努力,想到她你会温暖,驰骋沙场搏万世功业也只是想和她一起分享。明白?”

    “不明白!”裴枢声音比她还大,“我只知道你们女人假惺惺,我只知道你们女人最虚伪,口口声声要真情,看见首饰眼睛才会真正发光,口口声声爱的只是我,当我下狱时人人都说不认识我。平日里矜持得要死,看谁有才有貌立刻贴上来脸都不要,满嘴里说的是只要你一颗真心就够了,转头就问如果做了我夫人能封几品诰命……啊哈,你们女人就这德行,可别怪咱男人瞧不起!”

    景横波托着下巴,瞧那家伙义愤填膺状,以前不会吃过女人很大亏吧?也是,他少年成名,风头一时无俩,免不了被女人追逐,到后来堕入尘埃,必定也见过无数世态炎凉。

    大起大落的人生,就是这么的杯具。

    “你也就看见那种女人了,”景横波拍拍他的肩,“那你就娶她们去吧。你给出你能给的,她们得到她们想得到的,不是正好,皆大欢喜?”

    “可我觉得你才勉强配得上我!”

    “可我觉得一个不懂感情的沙猪配不上我。”

    “景横波,我可以给你面子,公开追求你!”

    “稀罕!”

    “景横波,我娶你也一定会对你忠诚终生,我有很多部下散落在大荒,都会成为你的有力助力,将来你我共分天下!”

    “免谈!”

    “景横波,我拿来宝舟图纸你嫁不嫁我?”

    “……再说!”

    ……

    裴枢说话算话,追求行动真的开始了。

    一行人此时已经到达斩羽部首府天临城,越往大荒深处走,熟人越少。大荒沼泽多,各国各族界限分明,除了商人,少有行走于各国各族的,众人也就不必再遮掩行迹,在天临城最好的客栈包了一个大院子。

    景横波一路过来时,在每个较大的城池都留下了一到两名联络人,以封号校尉们身边那些受过伤,战力受损的老兵为主,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在当地营生,开茶楼酒楼青楼随便什么楼都可以,只要是人流量大,信息来源多的场所都行。另外,轩辕玘按照她的要求,也会安排自己家族在当地的管事从旁协助,以便这些只会打仗不善经营的暗桩,迅速地将摊子铺开。

    这些人将来会将各地消息源源不断送给她,助于她僻处黑水泽而知天下事。为自己将来的路归纳分析出可行方案,另外,如果出了什么事,也是进可攻退可守。

    从帝歌逼宫事件之后,她开始知道了资源和人力的重要性,光有地位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宝座如果没有强力的实力托举,迟早会从云端坠落。

    她打算在斩羽,弄走宝舟的图纸和最好的工匠,之后去七峰山治病练武,完了再赶赴玳瑁部。

    体内的毒偶尔还是会发作,但多半在夜间,程度也不如之前猛烈,在那种毒的磋磨之下,她觉得自己的耐力和练气的法门,都在不断提高。

    有时候,磨难也是不可多得的机遇。

    因为要先联系上裴枢的那个老相好,而对方据说深居简出,正在闭关。所以一行人暂且先等候,没事了解了解斩羽部的情况。

    斩羽部和所有藩属势力一样,也存在着权力纷争。族长战辛最宠爱的嫡幼子战绝身死于大燕无名谷,引起了斩羽部权力层的动荡,不过是又一轮的血腥争夺罢了。

    也正因为如此,裴枢那个老相好,据说因为身份敏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裴枢闲着没事,捣鼓着要追求景横波,景横波懒得理他,忙着练功和学习七杀各种技术,裴枢倒也不气馁,据说又找上了紫蕊和拥雪,也不知道拥雪和他说了什么,第二天景横波一起床,刚打开门。

    “唰。”一束滴着露珠的鲜花,忽然空降在她眼前。

    景横波瞪着面前的花——大冬天的,哪来的花?温室里养的?认不出什么花,很鲜艳,红红黄黄的,只是那花纹纹路,看起来有点像鬼脸,让她没来由的毛骨悚然,而且花萼里,好像有什么慢慢蠕动的东西……

    “鲜花献美人。”屋顶上忽然倒挂下一个人影,将一张鲜明耀眼的脸凑在她眼前,哗啦啦摇撼着手中的鲜花,“喜不喜欢?”

    鲜花被一摇,那花萼里的什么东西,唰地一下飞了出来,景横波一睁眼看见黑黑的一长条,直觉不对,唰一下闪开。

    正巧此时天弃冒了出来,两眼放光欢喜地道:“啊这冬天还有这么美的……啊!”

    后一声变成了惨叫,天弃向后便倒,景横波闪回来一瞧,妈妈咪呀,这货的嘴怎么忽然变成香肠嘴了?

    然后她看见一个黑色的长长的虫子从天弃嘴里爬出来,振翅飞起。那玩意造型一看就是毒虫。景横波赶紧找东西去砸,屋外忽然一声喊叫:“天杀的!谁偷了我培养七星蜈蚣的魔鬼花?”

    景横波一怔,赶紧跳开。

    我那个去,听起来好高大上。

    “啊啊啊我的花在这里!我的小乖乖在这里!你这个小贼!敢偷老子的东西,拿命来!”

    外头乒乒乓乓打起来了。裴枢在怒吼:“不就拔你一丛破花,老混蛋你敢啰嗦!”

    “小混蛋你活嫌长了是吧!”

    “老王八今天就是你死期!”

    ……

    乒乒乓乓,景横波忧伤地发现自己又得赔人家修屋子的钱了。火爆猛龙的破坏力比起逗比们只多不少……

    外头打了一阵,付出了屋瓦倾半边,窗子坏半个的代价,最终裴枢将那老家伙赶走了,临走时对方犹自狂骂一通,似乎裴枢的偷花之举,坏了他什么培养毒虫的关键时刻。景横波顶着唾沫星子,拽起香肠嘴天弃,撞开歪斜的窗子大叫:“那谁,这毒给留下解药来!”

    “毒虫还没长成,给你们把花拔了破坏了,哪来的毒!”老家伙骂骂咧咧留给她一个背影,“就是一点点小毒气,用白酒擦了便好!到了八辈子霉遇见你们,有种不要给我撞上!”

    景横波哼一声,一眼看见窗边脸色难看的裴枢,长指狠狠戳了戳他额头,啪一声关上窗子。

    窗外,裴枢愤怒地在木板碎屑中一顿狂踩,将那珍贵的魔鬼花踩成稀烂。

    窗内,景横波用白酒给天弃洗了嘴角,黑紫是下去了,香肠嘴却更大了。

    七杀赶来听说这事笑得险些破了肚皮,景横波一人踢一脚要求速速解毒,结果司思看过之后说原本可以以七星草解毒,但用了白酒七星草就失效了,而白酒虽然能除一部分毒性,却也会令一部分毒素沉积在伤口。短期之内什么药物都不能化去,只能自然等痊愈。换句话说,天弃这个爱美的安静的女纸,要最起码半个月顶着个香肠嘴行走天下了。

    天弃从沉重的打击中醒来,花了半个时辰消化了噩耗,然后爬起来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然后外头就响起了拳风刀风怒吼声打架声,夹杂着裴枢的大叫:“爷又不是故意的……”还有二狗子幸灾乐祸的吟咏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一对小煞笔,相煎何太急。”

    还有送给天弃的“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天弃香肠嘴,裴枢徒伤悲。”

    “贱鸟,等爷拔你的毛!”裴枢打架还有空骂人,显然最近精进很多。

    二狗子发出嘎嘎的笑声,准备从窗后撤离。霏霏悄无声息潜进,一把抓住它,抡出了窗外。

    破了的窗洞立即飞出几根彩羽,夹杂着二狗子的惨叫。

    “大漠山如雪,燕山月似钩,天生贼霏霏,滚你娘个毬!”

    “一堆大傻叉,吵你娘个逑。”景横波扶额。

    ……

    鲜花事件后裴枢安静了几天,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他把献花失利的原因归结于种花的老头——他为什么要种毒花!为什么要在毒花里培养毒虫!裴爷爷好容易找到一簇鲜花容易吗?如果花不出问题景横波现在已经是爷的人了!好好的事儿尽被这老不死破坏了!

    怀揣着仇恨的怒火,他天天出去找那老家伙晦气——主要是他其实不能呆在客栈里,天弃昭告天下了,说和他不共戴天。

    据说那老头住在天临城外三十里的一个山谷内,也不知道裴枢是怎么找到那里的。他第一天去找晦气,晚上回来时躲着灯光,却被景横波拦住。

    景横波贼笑着询问他可顺利?可出气?可将那老家伙打了个七窍生烟?

    “自然!”裴枢昂然答,“我拔光了他的毒草,踩死了他的毒虫,烧毁了他的花圃,把他打了个鼻青脸肿浑身青紫跪地求饶。打得太投入,才会天黑才回来!”

    然后他鼻青脸肿浑身青紫地进屋去了……

    之后他还是天天去,好在青紫渐少,毒虫各种蛰伤也渐少,然后有一天景横波忽然惊异地发现,这货脸上的淡淡灰色已经完全没了。

    这是他晚上回来,景横波在灯下吃饭,一边吃一边偷偷从给他留菜的碗里夹自己喜欢吃的菜,猛然一抬头,觉得眼睛一痛。

    亮到刺眼!

    她扑上去扒住裴枢的脸,上看下看,啧啧称奇——说这货是真正的玉白,一点都不夸张,甚至都不够贴切。玉都没他白!玉都比他有瑕疵!

    灯光下那张脸眉目如画,看一眼足够让人窒息。

    “喂,最近用了什么护肤品?也给姐取取经!”

    “怎么样?”裴枢难得没拍开她爪子,一把抓住她的手,得意洋洋地道,“如今我已经恢复容貌,你可得答应我了吧。”

    “这张脸值钱啊!”景横波就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反手扳着他指头开始念念有词地算账,“卖到小倌馆一定很值钱呢,这种品级,应该能算个二流吧?一千两银子差不多吧……”

    “景横波!你长没长眼睛!”

    ……

    景横波很快发现,裴枢这种人,恢复容貌还不如不恢复的好。因为他的自信心是成倍增长的,没恢复时就已经狂炸天,一恢复简直恨不得拽到天上去。

    他拽其实也没关系,但拽着她出名就不太好了。

    这家伙恢复容貌第二天,就在客栈屋顶拉了个横幅。上面写“吾本绝世伟男子,卿乃无双俏佳人,一朝相逢风云会,三生愿定鸳侣盟。”

    底下还有一排自己用笔写上去的小字“波!我愿娶你,你可敢嫁?”下面一个“枢”字。枢字写得十分狂放漂亮,比那个波字大多了。

    横幅十分招眼,红色绸缎底,金色锦字,还缀了些闪光石,也就是所谓水晶,在大荒不值钱,但阳光下闪闪亮眼,高高飘扬,招得所有来来往往的人都傻傻抬头。

    客栈屋顶两边还插俩旗,左边:波,非我莫属。

    右边:枢,独步天下。

    景横波吃早饭时被邀请上屋顶散步,头一抬就被招摇拉风的旗帜拍了一脸。

    客栈底下已经聚集了一群人,对上头指指点点。景横波立即动手,打算把横幅拆了烧火,偏偏裴枢早有预料,派了两个手下在旗帜和横幅前严守,要求他们像守阵地一样守住横幅和旗帜——横幅在人在,横幅亡人亡!

    景横波总不能害人家自杀,这群灰人已经够可怜了。原本都是叱咤一方的名将,最起码也是个校尉,在毒谷呆五年,为生存日日担惊受怕苟延残喘,除了裴枢这个奇葩心劲不松意气不灭之外,其余人都成了没存在感的闷葫芦,怕光怕太阳怕人群,估计得好一阵子才能调整过来。

    她只好当没看见,灰溜溜躲回房间,决定不是办正事,绝不出来丢人现眼。

    横幅在蓝天下悠悠地招展着,整座城都被轰动,有人不惜走几十里从城外赶来看个新鲜,都在猜测这求亲横幅中的枢是何等伟男子?敢于如此惊世骇俗求亲?这波又是何等美佳人?能让那绝世美男子不惧物议行此张扬之举?

    人流纷纷来往,客栈前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连城门也比往日拥挤,一个灰衫人进城时,脚步闲散,无人注意。

    他一边走一边喝酒,喝完了手一伸,身边两个伴当立即接过空壶,递给他满满的酒壶,再拿过身边背的巨大酒囊,将那空酒壶灌满。以备随时替换。

    酒壶替换的速度也很快,走了短短一条街,换了三次。

    前方人群熙熙攘攘,堵住了道路,喝酒的灰衣人一抬头,就看见了客栈屋顶上张扬飘着的旗帜。

    他一开始哈哈大笑,忽然眼神掠到旗帜上的“枢”字,眼睛一亮。

    “哈!不会真是那小子吧!像他的风格!”他自言自语,将酒壶丢给伴当,“走,去瞧瞧!”

    他却没能挪动脚步,肩膀被人按住。

    他回头,在那深深的笠帽下,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

    “你……”他一惊,立即住了嘴,眼光向四周一转,“你怎么来了?那他呢……”

    “大统领请暂缓步伐。”那人低低道,向一边巷道努了努嘴。

    两人没入人群,走进一边无人的小巷。

    过了一阵子,灰衫人从巷子里步出。他手中依旧有酒壶,但是没喝。

    他的步子似乎也有了变化,之前懒散拖沓,现在一步一步,踏得极为踏实。

    四周的人看见这人,不知怎的心中都有些凛然,不由自主避着他行。

    他若无其事,抬头,对屋顶的旗帜看了一眼。

    屋顶上旗帜飞扬,斗大的“枢”字和“波”字飞舞。横幅哗啦啦地抖着,金光耀眼。

    那人看了一眼,随即转开眼光。

    “啪。”一声,屋顶上“枢”字旗帜的旗杆,忽然出现一条裂纹。

    ……

    帝歌。

    阳光将静庭洗涤,书房的窗子却关得紧紧,还蒙上一层浅黑的纱。以至于屋子里光线极差,对面都未必看得清人。

    前来议事的大臣却很习惯,因为从去年冬开始,据说国师大人就有了眼疾,不能见光,静庭的屋子越来越暗。

    光线是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一点点变暗的,所以哪怕最近黑得快看不清人脸了,大家也没什么不适应。

    国师一向不喜天热不喜灿烂阳光,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他的武功冰雪一系,这样很正常,只是很少人能想到,不喜欢灿烂阳光,和喜欢黑暗,其实是两码事。

    昏暗光线里,上座的国师默默看着折子,时不时拳头抵着唇角,微咳两声。

    他很少说话,声音微微嘶哑,似乎身体欠安,大臣们也不敢多问,只将自己的事拣紧要的说上几句,上座国师大部分时间都微微点头,遇有难决的,就令将折子留下,稍后批复。

    今天有两个折子留了下来。

    一个是轩辕镜告病。一个是诸老牌豪门家族,联名推举耶律家族长子耶律旸接替左国师位。

    大荒国师承继,不从官员中选拔。一般一个是上任实权国师指定,另一个由开国诸豪族联名推举。豪族推举也有各自的规矩,基本上是轮着来,比如上一代的国师是轩辕世家的,这一次就轮到了耶律世家。这样保证了豪门世家利益的维持,和基本的平衡公正。

    有人注意到,推举折子递上去时,随伺在一边的大头领蒙虎眉心一跳。

    国师重重将折子搁在左侧,这是留中的意思。

    大臣们告退。

    帘子一层层放下,在淡黑色朦胧的光影里,一言不发的国师,偏头看了看大头领。

    ……

    横幅在屋顶上招摇一天之后,终于在夜里,被景横波瞬闪拔了下来。那几个看守旗帜的护卫惶愧之下,当即要在裴枢面前自杀。景横波只是冷笑。

    “裴枢,你有脸因为这样的事让他们自尽,你这辈子也永远别想再恢复龙城少帅的荣光了!”

    裴枢踢出去的脚停在半空,半晌大骂一声“谁要他们死了?废物!”一脚将几个部下踢出视线之外,恨恨去睡觉了。

    景横波哈哈一笑,拍拍那几个从地上爬起来的灰人,“看,你们少帅还是很心疼你们的,以后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命令,你们尽管违抗,他不会杀你们的!”

    “姑娘。”灰人们从地上爬起来,苦着脸道,“那可不行,咱们刚接到少帅命令,要去干活呢。”

    “啊?”景横波跟他们出去,才看见一大堆灰人都在忙活呢,搬木板搭石头,看那样子好像是要摆擂台。

    怎么?裴枢急于成名,想要当街卖艺,打遍天下无敌手,好迅速传开名声?

    还是他又有什么坑爹打算了?

    景横波看了半晌不得要领,心里总觉得这家伙没好事,但又不能现在拆了人家的台子,只好悻悻去睡觉。

    这一晚她睡得不太安稳。

    她住在客栈二楼,天气还冷,她紧紧关着窗子。夜半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风声。

    是感觉,不是听见。她朦胧中,感觉到衣袂在月色在衣袂流风中脉脉流动。就在她的屋顶。

    那种感觉太奇怪了,她觉得自己甚至看见了屋顶那一轮黄大的月亮,边缘晕着浅浅的红,而云是灰色的,浮雕一般在月周凝结。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是从她吞了襄国丹室那颗丹开始,她的感知就比以前更加敏锐,夜深人静心境空明时刻,更有一种仿佛开了天眼的感觉,不用睁眼,可见天下。

    只是这种能力,非得在极静极澄明空灵的状态下,稍稍一动,哪怕一睁眼,也就没了。

    屋顶上那个人影,衣袂飘飘,极为高颀。她的心念,只能感觉到模糊的人影,无法辨别相貌,只隐约觉得,这人似乎没有恶意。

    她以为这是过路客,然后风声轻轻一响,下一瞬他落入室内。

    像一片云被风卷来,月光透窗的影都不曾被遮没。

    她心中一惊,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动不了,意识模糊身体僵硬,像传说中的鬼压床。

    到此刻她依旧不知这是梦是真,一切都虚幻如隔纱。

    那人影走近来。

    她的心砰砰跳起。

    一抹淡淡气息传来,不是香气,却令人感觉十分清爽干净,有种让人安宁的力量,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不紧张了——有这种气息的人,不会是不怀好意者。

    但这个给她感觉十分陌生的人,夜半蹑足而来,是为什么?

    什么都不为。

    她感觉到他走到床前,停下,似乎微微俯身,十分专注地凝视着她。

    随即他似乎在伸手,想要触摸她,但手伸一半又停住,落在她鬓边。

    他似乎将她额上一缕乱发拨开,手指开始向下移动。

    她又有点紧张,他的手指却停在她被头,将被她推到胸下的被子给她往上拉了拉。

    再然后他手指落在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上,指尖轻轻一触她的腕脉。停了停,将她的手放回去。

    所有的动作都很轻,轻得像一根蛛丝落在了肌肤,所有的感觉都很模糊,像隔着毛玻璃看世界,或者走在动荡的梦中,以至于这一连串动作也不过是她的推想,根本无法确定。

    她连呼吸都是平静的,无论内心感觉多么奇异,躯体都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窗前明月光,一色素白。

    他在月色中沉静,比月色更澄明,目光是一抹云,将床上的女子轻轻包裹。

    她微微偏着头,乌发卷在耳侧,气息安详,脸颊透一抹少见的蔷薇色。不同于白日的明艳,此刻是一个纯净的睡美人。

    风挤过月光的缝隙,吹开他的发,风里带一抹,早春的花香气息。

    ……

    天亮了!

    景横波睁开眼,唰一下坐起来,刺目的阳光令她立即弯臂遮挡,随即听见外头又热闹得要死,叫卖之声,行路之声,扁担欸乃之声,还有锣鼓之声。

    这样的人间之声热辣辣地扑进窗,刚从深潜幽密的梦境中挣扎而出的景横波,愣了好一会儿,只觉得恍如隔世,一时连现在身在何地都想不起。

    她坐在床上发了一阵呆,只觉得懒洋洋的,不想动也不想思考,却被外头越来越吵的声浪烦得坐不住。怒气冲冲下床穿衣,一阵风般奔到楼下。

    一堆人在吃早饭,都抬起头看她,景横波走过去坐下,问天弃:“昨晚有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没有!”天弃答得斩钉截铁,“怎么了?”

    景横波皱眉,天弃的住处离她最近,要听见也该是他听见。他耳聪目明都没听见,自己真的是在做梦?

    身体没什么变化,早上醒来时被子还是被推了一半,似乎是做梦。

    她又问七杀,七个逗比嘻嘻笑,说,“有有!”

    “昨晚老五被拽入地狱在惨叫,佛祖说他偷偷吃肉要下去拔舌!”

    “昨晚司思被自己的毒药毒傻了跳艳舞!”

    “昨晚山舞出去驱鬼结果带回来一个美艳女鬼!”

    “昨晚戚逸把小七七睡了,他一直在挣扎!”

    ……

    景横波叹口气——问他们还不如问二狗。

    二狗在吟诗,“春有凉风夏有雪,文有无双二狗爷。”

    景横波转身就走,还是出去看热闹吧。

    “外面在做啥?”

    “裴枢擂台招亲!”

    ------题外话------

    嘿嘿嘿嘿嘿,某些说看见那谁才给那谁的,快点把那谁掏出来吧,不然小心我不让那谁出来那谁。

    对了,提醒一下,签到,签到啊,总忘记签到怎么办?我觉得吧,把它当成和便便一样重要的事就行了,上厕所的时候签个到,你可以为了减肥不吃饭,你可以为了淘宝不睡觉,可每天总不能不上厕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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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擂台扒小三

    “裴枢擂台招亲!”

    景横波在门槛上绊了个踉跄,惊吓回头,“啥?”

    七个逗比风一样从她面前卷过,“招亲咯招亲咯。”

    景横波傻了傻,赶紧追“等等我等等我!”

    一时间心花怒放——裴枢终于想通了?

    又有些忧愁——这货这么张扬怎生是好?她又不是来旅游的,她是来偷东西的,这东西还没偷,就混成了明星真的好吗?

    出门一看,哟呵,当街真的搭起了擂台,打得正乒乒乓乓。

    横幅又换了“美绝天下,技惊四座,但求淑女,共偕鸳盟。”

    看热闹的人比昨天还多——从来只听说女人擂台招亲抛绣球。没听说男人也可以比武招亲的,这是个稀罕事儿,必须得瞧一瞧。

    景横波觉得裴枢比只晓得自卖自身的七杀会装叉多了。

    因为这傲娇上天的货并没有亲自上场,他让自己的部下们先上。穿一身大袖宽衣,坐一边喝茶,脸上还罩半边面具,但就这个造型,就足够全城女子倾巢出动了。

    景横波审视地瞄了瞄裴枢——这家伙,其实很懂得展示自己的优势啊!

    他在沼泽淤泥里过了五年苦日子,身体偏清瘦,所以他不穿紧身衣,但他的腰游来游去锻炼得极其柔韧细美,所以他束紧了腰,衬上飘逸的衣裳和大袖,更显得猿臂蜂腰,姿态飘举。

    他虽然罩了面具,却露了自己最漂亮的眼睛鼻子和嘴,鼻子高挺得苍蝇能栽死,而嘴唇红唇饱满,线条性感,沾一抹晶莹的水珠,阳光下闪闪发光,一群躲躲藏藏的女人眼睛也在发光。

    景横波叹口气——他就这么一坐,一定会有无数女子等着他的绣球的。

    果然台上龙争虎斗。上擂台的虽然是男子,但多半都会事先说,替自家小姐和女主人,考察一下擂主的武艺。和七杀自卖自身时一样,这些忍不住出手的幕后女人,多半是豪门世家的小姐,或者深闺寂寞的贵妇。至于那些出身平民,自身又不会武艺的女子,只能一边流流口水养养眼。

    普通护院自然不是裴枢手下对手,裴枢优哉游哉喝茶,做云淡风轻状,看见景横波出来,得意洋洋对她扬了扬茶盏,景横波看他不再纠缠自己,心情大好,笑吟吟挥挥手,寻思着要不要找个丑女上台帮她作弊赢了裴枢?

    想到裴枢要娶个丑媳妇她就乐死了啊哈哈。

    擂台举行了半天,绝大部分都被打下,都不需要裴枢出手,终于在快吃中饭的时候,出现了一位女子。

    众人哄一声轰动了,终于有女人敢上台了!

    看了这么多场,上台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快要结束了,这时候还敢以女身上台,自然是有把握的!

    那姑娘一声不吭,箭步上台,眼光一扫,指了指裴枢。

    景横波下巴险些掉下来——这傲娇,活脱脱又一个裴枢。

    裴枢第一眼看见那姑娘,眉头一皱坐直身体,险些丢掉了道具茶盏。随即便冷笑一声,看也不看人家一眼,又靠在椅子上,端起了茶。

    景横波生起了强烈的好奇心——裴枢和这丫头,好像是认识的!

    他才出来几天?又一路和她在一起,怎么会认识外面的女人?

    她赶紧挤过去,结果人群因为女人上台出现更加拥挤,她大喊:“让让!让让!我给我家小姐送毒鞭!”

    唰一声人群散开一条道,笔直干净直通擂台。

    景横波嘿嘿一笑,踱过人群,即将接近擂台时,无意中眼光一掠,忽觉人群中似有个影子有点熟悉,她一怔,急忙转头,但此刻眼底,泱泱人群,一张张兴奋陌生的脸,哪来的熟悉感?

    许是昨晚没睡好,她笑笑,挤到台前,仰头一看。

    哟呵。

    长得……嗯,用景横波的话来说,很女汉纸,很配裴枢!压得住!

    果然压得住。

    裴枢一挥手,示意手下上,那姑娘也不强求他上场,看他一眼,转身对那裴枢手下手指一勾。

    这一勾勾得围观者巨汗,景横波大乐,裴枢冷笑不已。

    但没有三分三谁敢上梁山?果然不出几招,砰一声巨响,一道人影腾云驾雾,摔在了景横波脚下,景横波叹口气,将那倒霉的灰衣一号扶起来,道:“下次别帮他打擂台了啊。”

    “输了少帅说要脱光衣服绕客栈跑三圈……”那家伙向她哭诉。

    “没事没事啊,”景横波安慰,“等他自己输了,他就不会说这话啦。”

    “砰。”又一声响,灰衣二号落下来了。

    没多久,再一声,灰衣三号落下来了。

    人群开始骚动,七杀们组团大喊:“美人美人你好坏,快把娇花采下来!”

    景横波听身边众人悄悄议论,说这姑娘是临近最神秘的碧流山庄的弟子,老怪物手下的小怪物云云。

    裴枢今日一改脾气,始终不动声色,也不自己出手,令手下轮番上场。那姑娘似乎也是个倔硬脾气,始终一言不发,来一个打一个,只是她虽然武功相当不错,但毕竟是女子,体能有限,渐渐额上便迸出了汗珠。

    底下有人看不过去,开始发出嘘声。伊柒大喊:“小枢枢你不要脸,车轮战不要脸!”

    他最近看裴枢特别不顺眼,骂得那个清脆响亮。

    裴枢嘿嘿冷笑一声,将茶盏一搁,外袍一甩,站起身来。

    底下哄地一声激动了,拼命往前挤,伊柒挤过来,双手将景横波圈在怀中,屁股向外顶着,用臀部帮景横波阻挡了人群的侵袭。

    台上那女子仰起头,呆呆地看着裴枢,他步伐轻灵地自暗处走来,似一只潜行的狐狸。却比狐狸凶恶,下一刻就会龇出雪白的獠牙。

    她眼底光芒闪耀,微微期待也微微不安。

    裴枢在她身前三尺站定,昂起下巴,一句话,让她脸上涌出激越的血色。

    “你来了。”他道,“就等着你了。”

    看见她难抑欢喜的神情,他恶意地笑了笑,下一句话,让血色从她脸上褪去。

    “没有女人,我怎么证明我对她的诚意?”

    他声音低,台下人都听不见,那姑娘背对台下,众人也瞧不见她神色,只看见两人对望,都觉有戏,大声欢呼鼓噪。

    景横波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她发觉那姑娘背影在轻轻颤抖。

    “让你三招。叫你滚得心服口服。”裴枢轻蔑一笑,甚至还负起了一只手。

    以前景横波觉得看武侠电影,大侠们负起一只手对敌的模样好帅好帅,此刻她亲眼瞧着,却想把裴枢脸上那可恶的笑容给打进尘埃里去。

    可惜天不从人愿,这一场擂台,那姑娘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的,明显发挥失常,不过寥寥几招,啪一下便被裴枢放倒在地。

    他立掌如刀,架在她颈侧,她仰头怔怔,没想过挣扎。

    明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噩梦,明知道转身而去还能不受伤害,但依旧不愿放弃,只为这一刻相近的距离和相闻的呼吸。

    裴枢脸上的笑容近乎残忍。

    “你来,是为了得到我吗?”他声音放高。

    她默然点头。

    “如你这般丑女,也敢肖想我?”他声音更高,浓浓嘲笑,底下有哄笑之声。一堆轻薄子弟深有同感,大声讥笑。

    “这般姿色,只配乡间农夫,也敢想如此翩翩男子!”

    “女子练武,必定粗蠢!”

    讥笑声中还有女子声气,和男人比起来,这些没有勇气,却又痛恨他人勇气的女人,更加愿意落井下石。

    “今日我设这擂台,就是在等你们这些不自量力的女人!”裴枢大笑,“你也好,别人也好,谁也踏不平我这擂台!我今天设这个擂台,不是为了和你们这些女人啰嗦的,更不是为了娶你们,只是为了告诉这全斩羽部的女人,无论你们多优秀,无论你们多努力,无论你们怎么在这擂台上前赴后继,你们都不配得到我,这世上能得我倾心的得我看重的,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

    他抬起手指。

    人群屏息。

    景横波暗叫不好。

    她立即手一挥,擂台旁一块压石飞起,猛砸裴枢手指。

    让你指,指你妹啊!

    裴枢脸上笑容狡猾,似乎早已预料到她这一招,手臂一甩石头粉碎,他的手臂自石屑中穿出,仍旧坚定地指向景横波那个方向。

    景横波唰地一闪就不见了,她身后伊柒立即配合地撅嘴挺胸迎上。

    景横波瞬闪的时候心中掠过一丝遗憾——来不及抓个丑女顶她刚才的位置了……

    她刚刚闪到擂台后,就听见擂台下一阵惊呼。她忍不住好奇地探头一看,不知何时她的位置已经不见伊柒,台下,裴枢指的位置,真的站下了一个丑女!

    真丑!

    脸大得可以让霏霏在上面滚三滚,皮肤黑得半夜出来绝对没人发现,黑皮肤上还生满疙瘩,个个红艳硕大,顶着黄色的脓肿,充满了癞蛤蟆的即视感。

    如果不是那胸也足以让霏霏在上面滚三滚,傲视群伦地招摇着,肯定没人会认为这是女人,八成是哪个沼泽里跑出来的妖怪。

    有几个娇弱少女,惊呼一声,晕了。

    众人都有哗然之声,哗然的不仅是这女人的丑,还有……这么丑肯定很招眼,刚才怎么没发现?她是怎么出现的?

    裴枢的手,还在直挺挺的举着,他似乎惊异太过,也忘记把手放下来了。

    那女子抠着鼻孔,“痴痴”地看着他,犹自一笑,呢声道:“人家……人家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只是咱们私下说不好么……人家……人家会羞涩的嘛……”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脸上粉簌簌地掉,露出底下斑驳的肌肤。

    有人在吐。

    “既然你当众表示爱意……人家也很欢喜……”丑女抠着鼻子往台上走,裴枢猛地挥袖,“哪来的捣乱的?滚回去!”

    衣袖卷出劲风,卷得台上东西乒乒乓乓乱滚,那女子却岿然不动,也许是身板太雄壮,和她相比,先前那个被裴枢打倒的女子,顿时显得纤细秀气许多。

    “夫君,你要始乱终弃吗!”丑女哀呼,声震屋瓦。

    “想要捣乱也不看看爷是谁!”裴枢怒喝,上前一步劈手就抓。

    一只手忽然自烟尘中伸出,格住了他的手。

    裴枢一顿,脸上的激动愤怒之色一敛,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慢慢眯起了眼睛。

    刚才那一格,外行人看起来轻描淡写,可是他挥出去的手,怎么可能轻描淡写给人架住?

    烟尘散尽,他目光自灰衣的手臂慢慢向上延伸,看见一张毫无表情也毫无特色的脸。

    “你是谁?”

    “我家小姐怎么能任你始乱终弃?”那灰衣人木然道,“今日我代她擂台一战,输了你就等着进洞房。”

    “你谁!”

    “你是男人么?”

    “当然是!”

    “一言九鼎?”

    “驷马难追!”

    “你设擂台求红粉英雄,赢你者可成鸳侣,可是?”

    “……是!但你们赢不了我……”

    “打完再说。”

    话音未落。

    “砰。”

    裴枢直挺挺向后栽倒。

    惊呼声连成一片,所有人都没看清楚这一招怎么来的,裴枢忽然就倒了。

    裴枢也算反应快,后背将要落地时脚尖一点,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腾身而起落在台上。

    只是虽然动作漂亮。到底失了一招,落地后他目光闪动,显然神情惊异。

    “你是谁!”

    灰衣人只道:“让你三招。叫你滚得心服口服。”

    和刚才裴枢话语一模一样,语气却更加轻鄙,景横波看到裴枢连下巴都抽紧了。

    “哪来的疯子!”他怒喝,出拳。

    灰衣人身形一闪,忽然就到了他背后,伸手轻飘飘一推。

    裴枢在他闪身时就迅速闪身,他的速度可以说除了景横波天下第一,所以当他返身冲开时面前没人,他正心中一喜,忽觉身周空气猛然一收束。

    似无形之掌,忽然将空气攥紧,以至于他游鱼般的身形,不得不一停。

    只一停,人影一闪,那面无表情僵尸般的灰衣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抬手,在他脸上狠狠一拍。

    啪一声响声清脆,裴枢的面具被打瘪了半边,雪白的脸上顿时半边紫红印子。

    所谓打人不打脸,这一打麻木不仁又无比恶毒,景横波眼看着裴枢脸上的紫瞬间蔓延到脖子。

    暴龙出离愤怒了。一把拽下面具,猛地往地下一掼。用力过猛,变形的面具割破了他下巴,他抹一把血,冷笑着扑上来。

    好一场龙争虎斗。

    不过没人看清。

    台上只有两条灰影转来转去,卷起一阵阵狂风,擂台上的东西从地上飞到天上再从天上飞到地下,还没落地就无声粉碎,帐幔被劲风哧哧扯裂,如碎雪般落在擂台下人们的脑袋上,有人眼尖,指着擂台地面发出惊呼,便有更多人看见擂台木板正在无声无息地褪色,腾起烟尘,细看那不是烟尘,是被劲风刮来的一蓬一蓬木屑,啪啪声不断自地板上响起,每响一声便裂一条巴掌宽的缝,到最后擂台地面放射状四分五裂,像大旱天气皲裂的池塘。

    景横波托着下巴,想这大荒真是藏龙卧虎,这又是哪路神仙?难道是那个被人们称作老怪物的家伙,来给自己被欺负的女徒弟出气?可看那个女徒弟的神情,似乎也不太像。

    她又问七杀,七杀正看得带劲,都笑嘻嘻地道:“是高手,虽然比咱们差一大截,不过,小裴子要吃亏了哦。”

    “这也不是小裴子不行,完全是被克制住了,再说他还没完全恢复。对方武功心法和一般人不同,是足以克制很多武功的那种。”

    “哦?”景横波心中一动,“举例?”

    “多呢。世外隐宗的顶级心法多半都可以。比如咱们七峰山明月心法,自然是首屈一指天下无双,九重天门应该也有这种功法,还有……”山舞忽然咂咂嘴,不说了。

    景横波听得心痒,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般若雪算不算?”

    “啊?这个啊?不了解。不知道!”七杀答得异口同声。

    景横波气结。

    和七杀在一起混久了,一定会少活十年!

    她盯着台上灰衣人。实在辨认不出。这人太没特色了。连身材都四四方方,肩宽腰宽腿看起来却短,就这身形看实在寒碜。

    “砰。”一声响,狂风大卷,靠擂台近的众人只觉得气息一窒,忍不住闭眼,再睁眼就看见裴枢正自擂台后倒飞而出,满头长发都倒竖而起,靴跟擦着地板一路蹭出长长一条深沟,木屑飞溅,看上去像点燃一条深红的火线。

    那灰衣人身形飞纵,随他而出,忽然伸手拽住裴枢胸前衣裳,裴枢正在猛力倒退,嗤啦一声,他上身衣衫片片碎裂,露一片还未褪去的灰色肌肤。

    众人惊呼,瞪大眼睛,没想到脸上肌肤如雪的裴枢,身上肌肤如此难看。

    “哈哈哈哈哈夫君!”那丑女抠着鼻孔高声喊,“长得丑就别冒充美男啦,你虽然号称‘飞天遁地灰毛鼠’但奴家可不嫌弃你!”

    “哦……”众人发出了然嘘声——原来是个丑家伙,戴了美人面具!

    “夫君,你输啦。”丑女声音又高又尖,让人怀疑整座城都能听见,“咱们王八绿豆,天生一对。就别在这磨蹭了,今晚洞房吧啊哈哈。”

    “滚!”

    怒吼声里,拳声炸响,轰然一声,擂台塌了。

    众人纷纷逃窜,等他们逃出几丈外再回头一看。裴枢不见了,丑女不见了,那打擂台的灰衣人也不见了。一地废墟里只有先前那独自上台打擂的女子,怅然徘徊。

    头顶忽然有呼啦啦声音,众人抬头,看见那大红底缎,金光闪闪的横幅,也悠悠落了。

    ……

    “哈哈哈哈哈哈。”

    当晚客栈里,这样的怪笑声一阵接一阵,有七杀的,也有景横波的。

    景横波笑得尤其大声,她觉得好爽。

    裴枢这小子性情本就骄狂,含冤受屈在谷中又过了几年非人日子,现在性子也有点非人了,简直不拿人当人,活该受点磋磨。如果那灰衣人不出手,她也会出手的。

    裴枢这时候当然不在——身边都是无良损友,谁也不会给他面子,为了避免被再次羞辱,他带着手下出去打猎了。景横波担心附近的野兽今晚一定都遭殃了。

    或许他也在全城搜寻那丑女和那灰衣人,希望他找得到,再被揍一顿。

    裴枢此刻没有找到那灰衣人,却被人找到,堵在了一处巷角。

    远处高楼的灯光投射过来,在巷口形成一道三角的暗光,裴枢就站在暗光里,双手抱胸靠着墙壁,脸色很不好地斜睨着前方一抬小轿。

    “爷爷的路你也敢挡?滚开。”

    轿子里没动静,半晌,帘子一掀,露出一双手。

    手如玉,指纤纤,两指之间夹一朵梅花,黄蕊红瓣,衬得肌肤似有流光。

    指上一枚指环,飞羽形状,光泽青蓝。

    裴枢目光一凝,站直身体。

    “是你。”

    “昔日梅下客,今朝梦里歌。”轿子里的声音微冷,如玉珠落清泉,不带丝毫烟火气,“多年不见,原以为早已天人相隔,不曾想此生还可再闻君之消息。少帅,暌违久矣,如今安否?”

    ……

    “我被绑架了,救我!”

    景横波展开这张纸条时,目瞪口呆。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抬头看看面前,刚才送信来的小乞丐已经汇入人流。

    晚饭吃得好好的,就有人来说要见她,出门来却没看见人,只有一个小乞丐似乎跌了一跤,在她脚边呻吟,她微带警惕地扶起,那小乞丐却趁机将这信塞进她手里。

    送信方式不算奇特,这内容就太惊悚了,谁被绑架了?

    七杀已经傻兮兮地回头数,尔陆数了半天,惊道:“一二三四五六,坏了!真少了一个!咱兄弟谁被绑架了?”

    “少了你自己!”景横波没好气地抖抖那信纸,“扯吧。目前就裴枢不在,他会被绑架吗?他不绑架别人就不错了!再说他被绑架了会这样求救吗?他一定愿意自己去死……”

    “……姑娘!姑娘!”她话音未落,一大群灰扑扑的家伙已经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救人啊!救人啊!我家少帅被绑架啦!”

    ……

    半刻钟后,一间屋子里站满坐满了人,盯着那群灰扑扑的家伙。

    “德信。”景横波不可思议地道,“你说你家少帅心情不好,带你们去散心,遇上人挡路,你家主子去揍人,结果却被人家劫了?”

    故事前头是符合逻辑的,结局却烂尾了吧?

    “是啊是啊。”点头如捣蒜。

    “那你们怎么不去救主子,一个个都跑回来了?”

    “主子让我们回来求救,我们打不过人家。”德信眼巴巴地瞅着这群“主子的好朋友”。

    “啊呸。”七杀走开。

    “胡扯。”拥雪走开。

    “主子你该洗漱了。”紫蕊端水过来。

    “好困,浪费老子时辰。”天弃打着呵欠去睡觉。

    “睡觉睡觉,再见么么哒。”景横波换拖鞋。

    “还不知道想把谁哄骗出去,给他揍一顿出气。”七杀和天弃高声大气地笑着,头也不回地各自回房睡觉。

    景横波也大声赶着那群灰溜溜的家伙,“走啦走啦,睡觉睡觉。”等人都进房了,却一把拉住了最后一个被赶出房门的德信。

    “说吧,他到底去了哪里?”

    德信眯起眼笑了,狡黠得真如一只灰老鼠。

    “少帅说,他有办法拿到宝舟图纸了,但要你帮忙。”

    “那为什么搞这一出绑架?”

    “因为只能您一人去帮忙。不这么闹一场,七杀他们就会怀疑少帅行踪,自然也会不睡,盯紧你,让你没法一个人走掉。”

    “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景横波怀疑地盯着德信,她对裴枢,可没那么信任。

    “您不信少帅,咱们立即就把命押您这。”德信二话不说就拔刀。

    玩真的啊?

    “停停停!”景横波一把打掉他的刀,“我去!”

    ……

    景横波行走在夜色中,德信和裴枢的另几个手下给她带路,景横波眼看着行走的方向,赫然正是斩羽部族长的王宫。

    看样子,裴枢遇上他的老相好了?

    也是,裴枢这几天搞出这么大动静,看似是追求她,其实也有通知相好的意思。想那女子就算身份尊贵,僻处深宫,这样的新鲜事也有可能听见。

    王宫广场一个角落,停着一顶小轿,有人在轿前默然等候,身后王宫侧门开了一线。

    德信对那轿子指了指,示意她过去。景横波看着那轿子,月光下很普通的毛毡小轿,不知道为什么,这轿子给她一种奇怪的感受,似乎一进去,就会有什么事发生一般。

    但那感觉也不是危险,说不清的奇怪感觉,没来由。

    她运了运气,觉得自己此刻神完气足,绝不可能毒性忽然发作。她对自己有信心,只要毒性不会发作,以她现在的瞬移速度,没有任何地方任何人能困住她。

    从天灰谷和裴枢绝崖上一番翻滚之后,她对于瞬移时的身形变化又有进步,现在弯身状态,也能瞬移了。

    不入虎穴,何来宝舟?她还要征服黑水泽征服大荒呢,一个轿子而已。怕毛。

    她过去,那轿子边的两人轻轻一躬,为她掀开帘子,她一眼看见轿子里就一个座位,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可能藏入机关的设置,放下心跨入轿子。

    轿帘放了下来,黑暗隔绝。

    她有点困,刚想闭目养神,忽然睁开眼睛。

    第一眼看向头顶。

    头顶轿顶忽然掀开,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地溜了进来。

    真的是溜,很难想象人有那样的姿态和柔韧,像一抹轻烟一道流水,顺着轿顶边缘滑下,忽然就坐在了她身边。

    而抬轿的两人毫无反应,甚至都没觉得重量变化。

    景横波瞳孔暴缩,翻身要闪!

    要闪的一瞬间她觉得鼻端嗅见一股熟悉的味道。

    然后她听见对方轻轻一笑,举了举手中什么东西,轻声“嘘”道,“陛下,我是英白。”

    景横波一怔,第一反应还是跑,第二反应是啊呀英白不是被赶出帝歌了?第三反应是哟那味道是酒味难怪觉得熟悉,第四反应是啊我还是跑吧!

    没等她心念转完,英白又笑道:“别。陛下,我对你没兴趣,我是来找裴枢的。”

    景横波停了停,她确实没感觉到英白有恶意,之前在襄国,两人那次相遇,虽然立场相对,彼此印象却都不坏。

    “玉白金枢,参商不见,这可是憾事,”英白喝一口酒,笑道,“请陛下先成全我,再揍我也不迟。”

    景横波想玉白金枢齐名多年,却一直没见过,如今英白听说了裴枢的消息,会来找裴枢倒也正常。

    至于英白为什么会知道裴枢回归,玉照龙骑的暗线也不少。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脸容,只看见他脸容俊刻,眸子闪闪发光,漾着些微的酒意,轿子里酒味越发重,夹杂着男子的清爽的香气,混合起来是一种颇有吸引力和魅力的味道。

    景横波一直觉得英白是个很有味道的男人,虽然在襄国和英白见面的时候,他先在树丛里,后来和耶律祁打架,她一直没看清楚他的脸,但也觉得他的潇洒自在浑然天成,如纪一凡等,虽也游迹青楼沉迷酒乡,满身的落拓风华,但其实内心牵绊优柔,远不如这人真正看破,一双眼眸写世情,一只酒壶载江湖。

    英白身上的酒气太重,他到哪里,哪里人们就会被那积年的酒气熏得醺醺然,脑海中只记得他那双时常眯起,弯弯带笑的眸子,反而不太记得他到底长什么样。

    有种人气质太盛,会将容貌掩去。

    “你不会是要去宰裴枢吧?”景横波低问,她可记得这两人算得上死对头。

    “我已经不是玉照统领了。”英白喝一口酒,满不在乎地道,“当然如果他想宰我,我也不介意和他打一架。”

    景横波心中一动,哈哈一笑道:“这样啊,那看在我掩护你的份上,你帮我揍他一顿好了。”

    “正中所愿。”英白掂着酒壶,神情随意。

    不知怎的,景横波感觉到他心情很满意。

    小轿悠悠前行,走的似乎是小道,虽然轿夫有功夫步子很稳,但仍旧不时摇晃。轿子很小,两人的膝盖便时不时相撞,各自感觉到各自膝头的热力,再各自不自在地向外挪,但挪又能挪哪里去?没多久又撞在一起,低低的相撞的闷响让景横波有些尴尬,心里也有些恍惚,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当初他到赵士值府中来接她,她钻入他的暖轿,那宽敞的轿子里他第一次莫名其妙狂性大发,抱住她一个天旋地转的翻身……

    她忽然抬手,狠狠捏了捏自己的脸——为什么要想这个!为什么要想这个!

    对面英白喝酒的手顿了顿,却没有问她好端端地发什么神经,只是将腿又让了让,酒喝得更快了些。

    她被熏得有点发晕,掀开轿帘看外头景物,四面黑沉沉的,宫室错落,看起来并不很繁华。

    “有人!”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按住了轿帘边缘,与此同时她看见一条黑影从宫室上方掠过,鹰隼般的目光回头看了轿子一眼。

    她没想到这半夜三更,深宫之巅还有人以这种方式巡夜,觉得自己有点冒失,忍不住吐吐舌头,谁知道这时候他正抽回手,她舌尖一卷,舔在了他手背上。

    两人都一愣。

    她有点尴尬,觉得不卫生,又觉得这一幕惊人的熟悉,脑子里电光火石一闪,现出暗室,镜子,伏在身后的身体,一只手按住了镜子边缘,她恼恨地低头一舔那手指……

    她颤了颤,随即感觉到身后的躯体,也是一个伸手按住的姿势,也靠得极近,半个胸膛都贴在她背后,热力压迫而来,她感觉到陌生的气息,微微一让。

    她一让,他便似惊醒,立即让开身子,将手抽回。似乎也有点尴尬,无声又灌了一口酒。

    景横波转头当什么都没发生。其实这事儿也不算什么,如果舔在七杀谁的手背上,大家肯定一起嘻嘻哈哈开玩笑,如果舔在天弃手背上,天弃肯定很闺蜜地给她一个大白眼。但此刻,舔在这还很陌生的英白手上,她没来由的就是觉得不自在,连插科打诨化解尴尬的心都没有。

    或许轿子这种东西太狭窄太靠近,增加了暧昧的气氛,让人无法自如行事吧。

    她偏转头,靠住轿子一边,他侧远远侧身,靠住轿子另一边,看上去,是一对还很陌生的,尽量楚河不犯汉界的男女。

    星光月色从帘子缝隙溜进,照亮她托腮的侧面,睫毛卷翘,眼波宁静从容。而唇色饱满,如一朵新绽的石榴花儿。

    他目光从她唇上溜开,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那点痕迹自然已经没了,但不知怎的,看上去那片肌肤就好像特别光亮些。

    黑暗中弥散细细的呼吸,交错,游弋,避让,纠缠。

    轿子忽然一震,落地了,景横波差点舒出一口长气。

    一抬眼,看见面前是一个简陋的院子,灰瓦白墙,一圈矮矮的墙,这样的院子出现在宫里让人很诧异,她一怔,随即想起轿子里的英白怎么办?再一回头,英白竟然从轿子里出来了,姿态从容。

    那两个抬轿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怎么也没想到怎么忽然多出来一个人。

    英白原本目不斜视,根本没将那两人放在眼里,似忽然想起什么,还转头对那两人笑笑,道:“劳烦两位抬了一路,辛苦了。”

    景横波只觉得他出轿时姿态骄傲尊贵,此刻却又恢复了潇洒倜傥气质。

    那两人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正要出手,忽然有人冷冷道:“两只傻巴狗儿,凭你们,也敢对他出手?打烂了一地还妨碍爷走路,滚开!”

    景横波眉毛一扬——这狂傲语气,不用说,裴枢到了。

    门开了,果然是裴枢走了出来,谁也没看,第一眼就盯住了英白。

    他身边一个白衣女子,对那两个手下挥了挥手,那两人一脸怨毒,却不敢发作,垂头退了下去。

    景横波一眼看过去,不禁一愣。

    果然美人。

    传说中斩羽部族长战辛的后娘,却年轻得超乎想象,看来不过二十许人。肌肤白到近乎透明,眼眸颜色微浅,月光下如琉璃,满头长及脚背的乌发不挽髻,直直披在身后,似落了黑色的银河,从发梢到发根,都一般的乌亮光滑。

    她是那种一看就觉得极其干净的女子。干净到令人觉得空气太过污浊怕脏了她。景横波觉得所谓玉砌雪揉,冰清玉洁,就是这样了。

    这种造型。居然是大王他后妈,真是充满了违和感。

    “他是谁?”裴枢永远需要第一存在感,也不寒暄,直直指着英白问景横波。

    他目光闪动,充满遇见对手的狂热。

    “来揍你的人。”

    “那就打一场。”裴枢立即捋袖子。

    景横波正想给他一个天马流星拳,打醒他看清楚这什么地方再说,裴枢身边白衣女子已经淡淡地道:“裴公子,你答应我的事。”

    说来奇怪,烈火野狐一样的裴枢,听见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捋袖子的手真的停了。

    景横波就没见他这么听话过,表示他和这女人一定有猫腻啊有猫腻。

    “叫我来干嘛?”她问裴枢,“不介绍下这位女士吗?”

    她很客气地对那女子微笑,那女子却不笑,双眼皮极深的眼睛深邃地注视着景横波,景横波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一口井,只看见幽冷的深水,以及孤单的自己。

    “阴无心。”裴枢简短地道,“斩羽宫廷供奉出身,后嫁先族长。和我当年曾有一段往来,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叫你来……”他无所顾忌地道,“战辛想要娶无心,无心不想嫁儿子,找我当挡箭牌,我说你是我未婚妻,为表尊重,这事儿得当面和你说一声。就这样,你觉得怎样?”说完看似漫不经心一甩手,实则目光灼灼地瞧着她。

    ------题外话------

    那啥,坚持要谁和谁正面相对才给票的,快掏,月票过万官博君说了要裸奔的,我要看官博君裸奔,你们让我看到官博君裸奔,我就让你们看到那谁和那谁的那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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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争榻

    景横波眨眨眼——信息量好大!

    儿子要娶后娘?后娘求助老情人?老情人拖她当未婚妻,现在等她这未婚妻首肯?

    这都啥事儿?

    “那个……”她指了指阴无心,“战辛不是你的……吗?至于这么不要脸吗?”

    名义上的儿子也是儿子,战辛娶后娘怎么对臣民交代?

    “诸位能进去再说么?”这种事被这几个无所顾忌的人就这么问来问去,阴无心古井一样的脸上,也不禁闪过一丝难堪和怒意。

    “那就进去说,说完我还要打架。敢呆在我看中的女人身边,让你多活一会儿。”裴枢似乎对英白特别有敌意,看他一眼,转身先进了门。

    景横波转头看英白,英白也正盯着裴枢背影,眼神彻骨之冷,看她看过来,他迎上她目光,笑笑,举了举酒壶。

    有那么一瞬间景横波似乎感觉到杀气,以至于她错觉这两人中有人要动手,但英白若无其事的表情,让她又想自己是不是神经紧张过度。

    一行人进去分宾主坐下,阴无心生怕裴枢那张直接的破嘴,再说出什么难堪的话来,干脆自己先把事情说了。

    原来她出自世外隐门的一个分支,门中最擅长的是扶乩和驻颜。凭借前者她成为了斩羽部的宫廷供奉,后来成为了前族长的妃子。而后者令她驻颜不老,由此获宠。

    景横波忍不住打断:“冒昧问下,您多大啦?”

    “四十有八。”阴无心淡淡道。

    景横波目光发亮,觉得要和这女人打好关系。古代可不比现代,有那么多美容技术和化妆品掩饰年龄,古人一般看来都比实际年龄老,如阴无心这种,快五十看来还如二十的,确实难得。

    “我却恨不得自己便如老妪,也胜于被那禽兽纠缠!”阴无心神情却很不好看。

    所谓福兮祸所伏,阴无心驻颜有术,风华气质还胜战辛其余妃子一筹。早年战辛倒还没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他后宫妃子多的是,犯不着为一个名义上的后妈冒天下之大不韪。但随着年龄推移,他身体渐渐不行,原本膝下子女就不多,成才的也少,最宠爱的嫡幼子战绝,去年死于大燕无名山谷,为此他还和耶律祁狠狠闹了一场。失去小儿子后,他更加努力地耕耘,想要开枝散叶,却越来越力不从心,这时候有人给他献计,说阴无心所出身的天女门,门中驻颜术是天下异术,修炼久了,体内生宝芝,可润泽男子精元。和这样的女子交合,可令男子重振雄风,并一举得男。

    战辛当即心动,对阴无心百般骚扰试探,阴无心为此特意搬到宫中这一角冷宫闭关。她也有一些独门手段,躲过了很多次战辛的骚扰。战辛无奈之下,干脆派人和她谈判,说要将她先送出去改换身份,然后堂堂正正娶进来,给她一个最尊贵的名分。谈判谈到这地步,再不答应战辛一定翻脸。之前阴无心还能保全自己,是因为战辛还妄想她心甘情愿,这样在一起之后据说才能有最好效果。她再反抗,他必定用强。她一个弱女子,在深宫之中,如何逃脱?

    阴无心无奈之下,就想到寻求一个强力的外援,谎称已经将体内宝芝给了这个男人,请他帮忙带她离开王宫。当然,这个男人将会面对战辛的怒火,所以他必须武力值爆表。

    这种男人一时到哪里去找?眼看战辛给的最后期限还剩三天,阴无心百般焦灼,却在这时候,听说了求亲横幅,擂台招亲之类的事儿,还有那个“枢”字。她了解裴枢,总觉得这事儿像是裴枢干的,虽然心里也觉得荒唐,总想试一试,结果自然让她惊喜。

    景横波听她含蓄地说完,看一眼抱臂而立一脸不耐烦的裴枢,心想对这个家伙来说一定非常不惊喜,用手指想也知道这是麻烦事。他想必欠了阴无心不小的情分,又碍于骄傲没法拒绝,所以把她扯进来,是想她帮他拒绝?

    这么说起来,那句“我被绑架了,救我。”还是真话——我被道德绑架了,快来解救我!

    她眨眨眼,觉得救个毛啊,这不是很好的事吗?和阴无心这样的女子扮演一回情侣,然后还能打架,不是裴少帅最喜欢的事吗?

    “喂你可别卖了我。”裴枢一眼就看出她的鬼心思,指着她鼻子道,“不然别想我帮你忙。”

    这是指宝舟的事了,景横波呵呵一声,“你不帮这个忙,就没法帮我那个忙,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裴枢不说话了,神情闷闷的。

    不把阴无心这事解决,怎么想办法去拿宝舟图纸?以阴无心的身份,她是很有可能知道图纸的事,也一定会以此为条件要求交换。

    “我有个疑问。”景横波笑眯眯对阴无心道,“既然战辛对你势在必得,为什么没有看紧你的行踪,还让你把裴枢带进来,他就不怕被人撬了墙角么?”

    阴无心原本没把她看在眼底,此刻见两个一看就是高手的男人明显都以她马首是瞻,态度也微微好了些,看了她一眼,脸微微一红,道:“你且过来。”

    景横波莫名其妙凑过去,阴无心拉了她背转身,拉着她的手在自己下腹一触,轻轻道:“他才不在乎我现在找谁来,他一直怀疑我有奸夫,故意给我机会把人找来,好让他一网打尽,他……他锁住了我……”说到最后声音低不可闻。

    景横波手指触及冰冷梆硬一块,有点像铁块又像锁链,她愣了愣,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禁不住瞪大眼睛。

    不会是贞操裤吧!

    想不到居然在这里看见这种传说中摧残女性的东西!

    景横波的小宇宙“蹭”一下就冒出了火焰——她最讨厌男权社会对女性的一切践踏和禁锢行为了!

    研究所四人组中,最奔放最爱自由的她,和最冷酷最霸气骄傲的太史阑,是女权主义的最忠诚捍卫者。她比太史阑的“脚踏天下男人俯瞰世间群雄”的态度稍稍好些,但也绝不能忍受这样的恶心和侮辱。

    几乎立刻,她就决定了,要把裴枢给卖了!

    “没说的!”她拉住阴无心的手,气壮山河地道,“战辛禽兽不如!人人得而诛之!裴枢向来侠骨柔肠,一定会愿意帮你的!”

    “呃?”裴枢瞪大眼睛。

    侠骨柔肠?说谁?

    这死女人,知不知道他最讨厌这么恶心的词?

    英白唇角似乎露出一抹淡淡笑意,喝了一口酒。

    阴无心并没有喜色,这女人情绪很淡,或许这也是她们门中心法的要求。清心寡欲,少大喜大悲,容颜才可能留存更久。

    她抽回手,淡淡地道:“没有天降的好事,只有利益的交换。说吧,你们需要什么?”

    景横波嘿嘿一笑,大义凛然地道:“无耻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帮点小忙而已啦……”

    阴无心神情古井不波,“你们如果真的没有任何要求,我反而不敢信了。”

    “哦,我要宝舟图纸,和你们斩羽所能找到的最好工匠。”景横波接得飞快。

    “宝舟图纸锁在战辛寝宫内,要想拿到,或许得定个详细周全的计划。”阴无心道,“至于最好的工匠……我就是。”

    “啊?”

    “斩羽宫廷供奉,本就以宝舟能匠大师为主,我做了那么多年供奉,深宫无聊,和他们每人都学了很久,我门心法清心寡欲,抱元守一,学艺专注最易出成果,最后技巧融汇一炉,已经青出于蓝。只是这么多年,其他人不知道罢了。”

    这对景横波是意外之喜,忽然想到她几次提及门派,忍不住问:“你的门派似乎很神秘,是九重天门吗?”

    裴枢忽然转头。

    英白举起酒壶的手一顿。

    阴无心微微睁大眼睛,诧然道:“你竟然知道九重天门。”随即摇头道,“不,我们怎么配?不过我门说起来,和九重天门有那么一点渊源。我门中始祖,原是九重天门的一个烧火仆佣,后来因为在某事上立功,转为记名弟子,但在隔年的记名弟子考核中又没能过关,逐出天门。后来便自创了我天女门。”

    她说起这事,似乎一点不以自己祖师是人家最低等级弃徒为耻,神情中,还因为和九重天门扯上点关系,颇引以为豪。

    景横波暗暗咋舌。天门一个烧火的,在天门学了一年半载,出来就可以独立成立门派,还多少年屹立不倒,子孙后代能混上王宫供奉,门中心法被世人追捧。这要九重天门的正牌弟子,或者门中长老掌门,又该是多牛逼?

    听阴无心口气,天门在他们这些世外隐宗眼里,也是高不可攀的。

    “这得多牛逼啊……”她喃喃道,“照这级别,这天门掌门一出手,大荒岂不就毁灭了?”

    “天门宗主已经多年没入世。”阴无心道,“天门不是时时有宗主的。他们的宗主选拔极其漫长而苛刻,甚至宁缺毋滥。听说最终选中的,要历三狱八难,渡阴阳生死,绝人间情爱,斩血脉根系。近乎残酷。天门每代都会选拔无数精英子弟作为宗主备选,但在漫长的考验过程中,无数人淘汰甚至身死,天门也绝不会因为选拔的残酷就收手,这也是九重天门名声不显的一个重要原因,弟子死得太多,内耗太大。据说上任宗主已经三十年没露面,很可能早已死了,现在还在漫长的选拔过程中,又或者已经选出来,但是没有公布罢了。九重天门的宗主,是大荒所有世外隐宗之皇,我们这样的小门派,根本没资格知道这样的秘密。”

    裴枢听得目光灼灼,嘴角一抹不屑冷笑,似乎很想将那个神秘而永享荣光的宗门揪出来揍一顿。英白却一直在喝酒,脸对着窗外,似乎一切都漠不关心,世间天地,都只在杯中。

    “九重天门也不过就是一群装神弄鬼,自以为是神的代言人的腐朽!”裴枢忽然冷笑,“庞然大物,时日久了,体内蠹虫自生!再这么高高在上,自命不凡,迟早也得自毁!就好比当初龙应世家,当初何等了得?早于大荒皇权的第一世家,连开国女皇都曾是他家家奴,开国女皇开国后都不得赐这家第一高位。所有开国名帅豪门世家都得在他家牌坊前下马,他家出一个分支子弟,各部族长都得跪迎,他家的女儿,连皇族都不敢随意提亲,自觉血脉不够高贵不敢亵渎……何等威风,何等高贵,何等高在云端?后来呢?还不是说消失就消失了……”

    “裴枢!”阴无心眉头越皱越深,最终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别说了!你明明知道这是禁忌!谁说了株连九族!”

    “爷便说了又怎样?你会去告我?或者景横波你去?”裴枢冷笑,一脸满不在乎。

    “好啊好啊。”景横波最爱听隐秘,目光灼灼,“多说点,我证据齐全了好去告你。”

    “好了。别拿这事开玩笑。”阴无心立即道,“裴枢,我知道你不怕。但我说这是禁忌,不仅仅是因为朝廷禁忌。你也知道,公开提及龙应世家的人,莫名其妙的,最后都没好下场。就冲这点,这些年,也再没有人愿意提及那个神秘消失的家族了。这是个不祥的家族,你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何必再沾染上晦气。”

    “哼。”裴枢冷笑不屑。半晌又笑一声,道:“晦气,不是自己怕沾染,就永远不会沾染的!想要不沾染晦气,就先做个谁也不敢靠近的人!”

    一股风悠悠荡荡起了,景横波看见靠窗的英白,他支着腿,掌间酒壶搁在膝上,一直凝望着窗外,一头乌发飘飘荡荡飞起,遮住了他的侧面。

    “这位……”阴无心的目光落在英白身上,她年岁不小,自有阅历,只觉得此人气宇,似还在裴枢之上。

    “英白啦。”景横波笑嘻嘻答。

    裴枢唰一下跳起来。

    “英白!”

    “你不会想现在打架吧?”景横波一看他那肾上腺激素猛增模样,就有点发毛。

    裴枢已经用实际行动向景横波做了回答,他手一抬,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刀,下一瞬,那柄用天灰谷黑钢打造的重刀,已经劈到了英白的头顶。

    “吃我一刀!”

    “咔嚓”一声,屋顶裂开一条裂缝,漏进惨白的月光。烟尘簌簌而下,被劲风瞬间挥散,刹时对面不见人影,景横波只看见英白的酒壶穿出烟幕,化为靛青色流光不见,而两道人影闪电般穿梭,看似就要撞在一起,却总是擦着彼此的铁衣而过,看似擦肩而过,却往往轰然撞在一起。每次撞在一起,整个小院都似在颤抖,景横波耳朵嗡嗡作响,只觉得心上都似被撞出裂缝。她想看清楚高手对决,趁便学上几招,阴无心却拉着她闪到院子外,非常淡定地道:“你还看什么看?你难道不知道他随时随地都可能打架吗?你不知道他打架是从来不管别人的吗?想当初我那次救他,就是他追逃兵追上瘾,独自一个人跑进了深山,连挑了我十六位师叔,险些将我门毁灭。最后我门师祖动用大阵才将他擒下,当时是我救了他,我带着他逃跑的时候,他还把我师祖箱子里所有内衣都撕烂了,害我师祖第二天都不敢出门。被追兵追的时候,他三次拿我丢出去做饵,再三次把我救回来,我到现在都觉得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救他。”

    景横波哈地一笑——裴疯子!

    小院在颤颤摇动,不住有哧哧声响起,每哧一声,外墙就穿裂一条缝,砖瓦碎石横飞弹射,撞击在院墙上砰砰闷响,眼看着那屋子的墙在不断慢慢变形,似乎里头有个大力士在不住擂墙,要将这屋子变成一个古怪的造型。

    “这么大的动静,不是会惊动战辛?”景横波有点担忧。

    阴无心看了一眼王宫中心方向,唇角笑意冷冷。

    ……

    王宫中心,战辛正站在窗前,注视着那烟尘漫天的一角。

    他身边无数护卫,严阵以待,等待他一个命令,就去将那敢于在王宫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家伙抓起来。

    战辛眯着眼睛,唇角也慢慢浮起一丝冷笑。

    “武功不错嘛……还不止一个……那就看看到底会来多少个,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他挥挥手。

    “不必理会,让他们打吧!岂不闻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到时再去收拾!”

    ……

    景横波觉得自己在看一场好莱坞大片式的特效。

    眼看着动静慢慢变小,四周气氛却慢慢沉重,屋子还在崩毁,以一种无声的姿态,就像有鬼魅在内部悄然拆解,眼看着窗子化灰了,屋顶移开了,墙壁一段一段塌散,壁上凸出拳头的痕迹,让人怀疑这墙不是砖做的,是面粉泥巴做的。

    当屋子几乎完全不见时,轰然一声,一条人影穿破屋子倒飞而出,半空中束发带啪一声炸断,满头乌发散开,再忽然齐刷刷断落一截,地上悠悠一层黑。

    啪一声他栽倒在景横波脚下,景横波不用看,也知道是常败将军裴枢。

    这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很强,但总是能遇上高手,将他克制。

    也正因为如此,他这个生性桀骜的人,过了满腔仇恨的五年,出来后没有大开杀戒要报仇——这样连战连败,再嚣张的人都难免受到打击,会对当前的状况产生慎重和怀疑。

    对面,英白从烟尘中走出,透过淡黄色的蓬烟,他姿态从容高贵,眼底无喜无悲。

    景横波看着这一刻的他,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这时候,英白应该大笑着赶紧喝酒才对。

    裴枢在地上翻了几个身,竟然没能立即爬起来,看来英白下手不轻。

    他以为景横波会扶的,结果这女人笑吟吟拢着袖子看他。

    “裴枢啊,”她道,“这是第十场哦,你又输了,从现在开始,你正式成为我的人了。”

    裴枢咬牙呸一声,却没说什么。

    他打得干脆,输得光棍。何况景横波既然能拿出这么多高手,那么跟着她也不算丢人。

    “战辛真的没来。”景横波看向阴无心。

    “战辛阴险骄傲。”阴无心淡淡道,“他说给我三天,就会给我三天。只是要烦请诸位,陪我等待三天了。”

    “咱们住哪呢,屋子都没了。”

    “我还有自己的宫室,以前做供奉住的,现在战辛既然是敞开的态度,我们就坦然地住吧。”

    “为什么还要等三天?咱们直接带你走便是,何必也给战辛时间布置呢?”

    “因为宝舟图纸一向战辛随身带,没人知道他到底把图纸藏在哪里,如果想得到图纸,必须他露面,必须近他身。”阴无心道,“我也很希望他失去图纸,斩羽部一落千丈,为此我宁可多等三天。”

    “好极!那就等三天……等等,你的寝宫怎么这么个格局?这样怎么睡……”景横波跟着阴无心到了她的供奉居处,一眼过去不禁瞪大眼睛。

    看上去是小院,其实只有两间屋子,分里外间,外间堆满了各种奇怪的器具,里间一间卧室。

    一间卧室也罢了,只有一张床。

    一张床也罢了,头顶还有一根绳子,她总怀疑那是用来晾内裤的。

    有绳子也罢了。那床还造型奇特,似玉非玉,凸凸凹凹,看那凸凹的曲线,似乎是顺着人体身形来的。

    床古怪也罢了,这还是个双人的,明显两个身位。

    什么意思?

    “抱歉,我不想回到我以前的寝宫,就回到我当供奉时住的屋子来了。”阴无心有点感伤地看着这屋子,“这里其实以前是我的练功之所。外间是研究占卜扶乩之术用的,里间是修炼驻颜术用的。这床是以前我为修炼而特制的,是天然温软玉制成,温润滋养,对肌肤经脉很有好处,也有一定的怯毒作用。你们可以试试。”

    这话一出,三个人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

    试?怎么试?双人床怎么睡三个人?谁也别想睡得成。

    “呵呵你还是自己睡吧我们打坐就好,打坐就好。”景横波干笑一声,思考着要不要通知七杀送进一张床来?

    “我功法已成,已经用不着了。”阴无心一个翻身,轻轻跃上绳子,景横波差点以为小龙女造型再现,正目光灼灼等着看美人在绳子上横躺下来,结果阴无心一个翻身,倒挂下来了。

    景横波“呃”地一声,险些被自己口水噎着。

    “那床很好,不要浪费。”阴无心道,“你们三个,身上都有些病根,这东西对你们有好处。”

    景横波看看英白——他也有病根?

    不过话说回来,武人谁身上没有点旧伤啊。

    “你说你一个人修炼,怎么是一张双人床?”景横波仰头看阴无心,她看上去像一只倒挂的白蝙蝠,一双琉璃般淡的眼睛对着人的下半身,景横波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要说了只怕你们心里有忌讳。”阴无心随意地道,“那不是双人床,原本是个棺材,是将整块的温软玉挖出人形,塞入处理过的尸体,可保尸体千年不腐。温软玉不是那么好找,这是我挖了无数墓葬才找到的。然后把棺材打开,改做成了一张床。”

    景横波颤了颤,这床睡过死人,睡过别人,她还是打坐好了。

    英白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道:“这床对你极有好处,去睡。”

    景横波被他拉住手,不禁一怔。

    英白也似终于反应过来,微微一僵。

    她的手在他掌中,柔若无骨,虎口处却能细腻地感觉到多了点茧子,想必是最近练武颇勤。那点茧子硬硬地抵在他掌心,又似抵在了心深处,磨得微微发糙。

    她则觉得他手掌温热,肌肤也是平滑细腻的,指节处似乎尤其热一些。

    一怔,随即两人同时抽手。

    英白咳嗽一声,似乎想拿酒壶喝酒遮掩,酒壶却早不知道打哪里去了。

    裴枢忽然哼了一声,快步走过来,抓了景横波往床上一推,道:“管那么多干嘛?有好处你就去睡。”

    景横波还在想刚才那一刻的感觉,傻傻被他推倒。睡下去哎哟一声,觉得甚尴尬——这棺床原先是打磨出一个人体轮廓,包裹住了尸体,因此有契合人体曲线的凸凹面,此刻一睡,屁股陷进坑里,顿时有种变身尸体被困住的错觉,更要命的是,这玉似乎有吸力,她磨蹭了两下,一时竟没有爬得起来。

    裴枢大咧咧地在她身边顺势一躺,舒展了四肢,眯起眼睛感叹道:“不错不错,这床就是舒……”

    一个服字还没出来,英白已经飘了过来,一伸手将他拎起,往地下一扔。

    裴枢一个野驴打滚爬起,头发已经竖了起来,“英白,你不要欺人太甚……”

    英白已经在景横波隔壁躺了下去,偏转脸,冷冷对他勾了勾手指,“成王败寇,输了的只配睡地下。”

    “有种再来一场。”裴枢一拳擂在地下,轰然一声地上一个深坑。

    景横波立即爬起来,她可不想唯一的栖身之地再被毁掉,然后这三天在王宫露宿。

    “别争了别争了,我谁地下,这床你俩睡好了。”

    这话一出,她汗毛一炸,觉得或许大概可能,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想象了一下,她忽然又狼眼灼灼发光。

    好主意!

    玉白金枢睡一床哎!多么有基情的搭配,多么有基情的一幕!多么令腐女狼血沸腾的设定!

    哎哎,想想英白裴枢这一对,本来就满基情嘛。齐名天下,神交已久,惺惺相惜,错失扼腕。本就是传奇一样的设定啊!多年后他复生,一个听说消息后立即千里赶赴来见一面,一个听说名字立即扑上来打架……忒激情!

    她满面骚动似乎泄露了什么重要信息,两个男人看她一眼,第一回异口同声。

    “闭嘴!”

    “那你们一人一个时辰,轮流睡我身边好了……”景横波想的是好东西要公平分,这床对两人伤有好处,当然应该共享。

    “闭嘴!”

    两个别扭不识好歹的男人!

    景横波悻悻地躺倒睡觉了,爱睡不睡拉倒,反正这个屋子里男男女女四个人,这床其实也宽,身边睡谁都无所谓。

    “她身上有骚气,爷不要靠近她了!”裴枢和英白大眼瞪小眼半天后,再次放弃,自找台阶咕哝一句,扯了条毯子,垫在地下打坐。

    景横波有点困了,懒得理他们,自顾自闭上眼睡觉,这床确实不一样,明明没有任何床褥,但睡上后却觉得暖洋洋的,四周有淡淡的烟灰般的气息,沧桑而古老,隐约渗着药味,不好闻,却让人安心。

    身边男人的气息也让人安心,是一种温暖的气息,虽陌生,却厚重,她一边隐隐约约想着英白不喝酒马上酒味就没那么浓了,一边很快地沉入睡乡。

    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白衣如雪的人影,淡淡抱膝在远处,身后高山巍峨,有九重宫阙掩于云雾深处。

    有个声音轻轻地道:“在天边,还是在眼前?”

    她迷迷糊糊地道:“哪里都在。”

    远处有人呵呵地笑了一声。

    她忽然睁眼,感觉没睡了多久,还感觉刚才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梦,可是只是一霎,那梦的内容就一点都不记得了,她在黑暗里睁了一会眼,想着身边还睡一个人,但此刻这人的感觉不见了,不禁微微一偏头。

    床前月光冷,那人真的不见。

    她一惊,刚想起身,就看见英白从门外进来,身上披一层冷霜,似乎在户外呆了一阵子。

    这时候英白出去干什么?解手?

    屋子里另外两个人气息平静,可她知道他们一定也醒着。

    裴枢就在门口打坐,阴无心倒挂在绳子上,这两人都能够将外面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换句话说,英白出去一定没有做什么,否则这两人一定已经出手。

    景横波觉得,有时她身边出现的人,都是云遮雾罩,一堆谜团。

    英白回来,若无其事在她身边睡下,她闻到他身上酒气,恍然他是出去喝酒了。

    可英白喝酒向来是随时随地,特地避出去干嘛?

    她想着想着,又睡着了。

    再睁开眼已经是天亮,身边没人,有食物的浓郁香气传来。

    食物的香气里隐约有种怪异的味道,然后她就听见裴枢的怒骂声:“怎么搞的,什么味道?”

    景横波辨认了一下这味道,眼睛一亮,招呼道:“霏霏!”

    一团淡紫色毛球跳到她膝盖上,小怪兽永远温柔无辜地眨着大眼睛,大毛尾巴在她脸上蹭了蹭。

    景横波很欢喜,她昨天将霏霏留在客栈,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自己找来了,什么时候霏霏也有了狗鼻子?

    空气中那熟悉的味道还在,并且随着裴枢的接近越发浓厚,一根手指拎起霏霏,裴枢漂亮的脸咬牙切齿探过来,充满怀疑地盯着小怪兽,“我身上怎么有股奇怪的骚味?不会是你弄的吧?”

    霏霏无辜地慢腾腾地眨着幽紫美瞳,抬爪搔了搔脸,表示它什么都不知道。

    景横波嘿嘿一笑——霏霏的体液好几种,它神奇地能根据自己的需要,排出各种功效不同的体液。有一种有隐约的骚气,骚气像黄鼠狼的屁一样几日不散,这种味道别人闻着淡自己闻着浓,越运动越浓,非把人熏吐不可。

    更妙的是,这种味道对人有蛊惑作用,当然只限于没有武功的普通人。

    景横波对“异香扑鼻”的裴枢很满意,觉得小怪兽和她真是心有灵犀,昨晚裴枢刚骂了她骚气,今早自己就染了一身骚气,真是大快人心啊么么哒。

    食物已经送了上来,战辛也不知道是狂妄呢还是展示自己的不在乎,早饭一大早由王宫厨房送来,分量十足,连碗筷都备了四份。

    不过所有人都很无所谓的样子,没有人为斩羽部族长表现出来的阴鸷震动,送饭来的宫人站在一边不走,似乎想要看他们敢不敢吃,景横波皱皱眉,她不在乎什么胆气不胆气,但吃饭时有这么个人在旁边瞧着真是碍眼得很。

    裴枢看她一眼,抄起一个盘子就扣在了那太监头上。

    “爷最讨厌吃饭有人守!你以为你是狗?滚开!”

    满头馒头的宫人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四面顿时清净,景横波哈哈一笑,表示恶人自有恶人磨。除了纵情狂肆的裴枢,这种事儿别人还真做不出。

    裴枢一屁股坐到景横波身边,抄起勺子,端过她的碗,很随意很坦然很天经地义地道:“未婚妻,爷来给你舀粥,你喜欢吃稠的还是稀的?哎!感动不?爷这辈子也就对你这么迁就过……喂!混账猫!”

    霏霏忽然从他面前过,抖抖尾巴,一根毛落在了粥碗里。

    在裴枢大怒抖手将碗砸过去之前,霏霏白影一闪,不见了。

    “你养的什么乱七八糟恶猫!”裴枢脾气一向很坏,顿时没了心情献殷勤,愤然甩手自己给自己舀了一碗粥,还存心把熬出米油的粥的精华都舀进自己碗里,剩下的都是清汤寡水。

    他端起碗刚要吃,白影一闪,霏霏又出现了,跃过他头顶,抓抓屁股,尾巴底端一根紫色的,同样泛着骚气的毛,再次落在了裴枢的碗里。

    “贱猫!”

    裴枢冲出去追杀霏霏了,满院子白影紫影乱闪。

    景横波咯咯笑,乐不可支,她还是第一次看见霏霏和人故意作对呢。小怪兽狡猾狡猾的,从不主动得罪人,之前也没见它这么耍裴枢,这是怎么了?

    一边笑嘻嘻看戏一边赶紧将剩下的好东西分了,塞给英白一碟黑芝麻糖浆饼,又招呼还挂着的阴无心下来喝粥。

    阴无心飘飘地落了下来,看了看桌上,将一碟雪花酥撤到一边,道:“这个以鲜花为芯,对裴枢身上的异味去除有好处,留给他吧。”

    景横波嗯嗯点头,一边啃炸脆骨,一边从碗的上方瞟她一眼——对裴枢很上心啊。有什么隐情吗?四十八岁驻颜有术的妇人,和二十余岁桀骜骄狂的美男,会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吗?

    一只手伸过来,挡住了她八卦的眼神,一个声音淡淡响在她耳边,“咬。”

    景横波下意识咔嚓一口,满口酥香,她点点头,呜呜噜噜地道:“嗯不错宫胤你也吃——”

    她忽然一顿,浑身一冷。

    递到嘴边的手也一僵。

    阴无心愕然抬头,望定她两人,眼神诡异。

    空气似乎凝固于这一刻。

    景横波好半晌之后才慢慢转头,她头转得如此艰难,好像是怕转过来会断,或者怕转过来会看见鬼。

    有些动作习惯深入骨髓,在长久的流浪中依旧不能忘怀,刹那间再现,只服从,心的召唤。

    ------题外话------

    ……

    听说上个月俺们读者有人真的抽到了苹果六!

    那个啥,就不冲着谁裸奔,不冲着五张月票,冲着万分之一的苹果六可能,别忘了签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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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秀恩爱与撬墙角

    可等她转过头,乱糟糟的思维铺天盖地,还没想好要做什么要说什么或者会面对什么时,身边英白,忽然对她眨眨眼。

    这么一个出乎意料的眨眼,顿时将她仅存的思路打断了。

    她张着嘴,傻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好像裤子都脱了,结果忽然醒了。

    “让你帮我咬这个,你怎么咬了我的饼?”英白一笑,一翻手指,指间酒壶露出半个塞子,“我刚才不小心把塞子塞了进去,得咬着才能出来,我酒喝多了牙齿一向不好,又不舍得弄坏酒壶洒了我的好酒,看你咬脆骨格格响,想着你牙口一定好,就冒昧了……你不介意吧?”

    他一笑风清月朗,眼眸弯弯醉人,坦荡得像此刻掠过的风。

    景横波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点一点头,“哦。”

    是吧,也许吧,英白潇洒不羁,干这事儿确实有可能吧。

    她不该介意的,是吧。

    “吃饭吃饭。”阴无心这么冷漠的人,此刻也受不了这诡异气氛,主动张罗,“这酱年糕不错,尝尝。”

    景横波埋头吃早饭,一时间嘴里什么味道都没了。

    英白也不过随意扒了几口,就去一边喝酒了,过了一会裴枢回来,看他那模样,肯定追杀霏霏没成功,他一进门骚气浓烈,脸青唇白地扶着门状似呕吐,一边恶心一边有气无力地道:“我不吃了,反正你们一定也没留什么给我……”一抬头看见桌上还是满满的,不禁一怔。

    再看看几人颇有些诡异的神情,他越发莫名其妙,想了想怒道:“你们莫不是嫌弃我……”话音未落,忽闻急促号角之声远远响起,片刻传遍全宫。

    几人都有些诧异,转移了注意力,阴无心面色一变,道:“斩羽急令!这是通传全宫的号令,一般是出现重大敌人才会发出。急令一出,除必须的守卫外,其余所有宫卫都必须立即出发接受调动。”她走到门边看了看,诧然道:“向宫外去的!是宫外发现了重要敌人!奇怪,什么样的人需要战辛调动身边最精悍的羽卫去追剿?”

    景横波听着,心中一动——战辛严阵以待全力围剿的敌人?莫不是……

    ……

    天临城外有一片郊野,因为曾经受过天火,后来长出的草都是枯黄的,号称黄叶原。

    现在黄叶原上的草,已经变成了鲜红色。

    刚从人体内流出的血色泽鲜艳,将一大片草地铺陈如艳锦,草皮之下的灰土上,也是一片殷然的斑斑点点。

    尸体横七竖八在脚下静默,有人默默将剑归鞘。

    呛然一声。

    耶律祁立在晨间的日光下,袖间发梢血色殷殷,他身边耶律询如摸索着,默默用帕子为他擦去下颌一丝血迹。

    这已经是十八拨杀手,自从进入斩羽境,耶律祁的路便显得特别难走,杀手前赴后继,有想要抢皇图绢书的,有认为他奇货可居的,更多的是战辛派出的军队——战辛因为当初战绝之死,和耶律祁结怨,曾在帝歌有过一场决裂,如今他孤身到了斩羽,战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连日搏杀,两人眉宇间都有疲倦之色,但两人都没有喊累,也没有谁问候对方累不累。

    自从少年惊变,父母双亡,询如瞎眼,他被迫去替他人做嫁衣,日子就不曾有过清闲和自在。累是人生中必须的背负,怜悯是人生中不必须的负担。她和他,早已将心在风刀霜剑中磨砺得坚硬如铁。

    纵然他少年时满身伤痕痛得睡不着半夜哭,也不过是换来她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厉声呵斥他睡不着就去练武,练好武功,才能将揍他的人揍回来。

    她永远不会告诉他,之后她隔窗听他湿淋淋挣扎练剑,也将一盆更冰的水当头慢慢浇下,陪他体验那一刻痛彻心扉。

    纵然她瞎眼后为人质,从人人艳羡的嫡系小姐沦落至深渊,被以往嫉妒她的同伴耻笑欺负,他也不会去为她出气,他只默默替她包扎伤口,将一些整人的法子说给她听,将一些她可以练的武功,用墨笔描了又描,好让她用手指默读。然后再自己想法子回报过去。

    他也永远不会告诉她,她去报复去讨债的过程中,他一路悄悄跟着。他不会告诉她,那个最凶狠最恶毒的,想要将她卖入窑子的堂姐,最后被他送进了窑子。

    他们满身伤痕一路走过,熬过人间至痛,所以再不怕疼痛滋味。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耶律询如给他慢慢擦着血迹,眼中有思索的神色,“你那些人,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来?”

    “可能出了些变故。”耶律祁一笑,“从上个月开始,信息来得便慢了。”

    “大荒应该没人知道你在那边的势力,”耶律询如皱眉,“哪里走漏了消息?”

    “是没人知道,但不排除有人会怀疑。”耶律祁意有所指,忽然一抬眉,道,“又来了。”

    远处草尖上,出现一片有规律的波动,一大波人正在迅速接近。

    耶律祁眉宇微沉——看那阵势,足可称为军队,战辛连败之下,动了真怒,这是不惜一切代价要留下他了。

    而他原本不必陷入这样的包围,早在他出帝歌之前,就已经向自己的地下势力发出了信号,哪怕后来改道,一直没断过留下记号,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一直到今天都没能联系上。

    更糟糕的是,今天来的都是高手,而在草尖之上,隐约可以看见重型武器幽青色的暗光。

    今天注定是一个四面包围的死局。

    耶律询如神色镇静,立在风中仔细聆听,轻轻道:“人很多么?”

    “还好。”耶律祁语气平静,“和原先差不多……我们走吧。”

    话音未落,他携了耶律询如的手,冲天而起。

    包围圈未成,要想突围只能趁此刻!

    他人影一闪,如黑色大鸟,已经飞渡过枯黄的草尖,人未落地剑光一闪,便有人惨呼洒血倒栽出去。

    武器轰然落地的声音震动,他似被大地弹起,一路电般穿越,所经之地,爆射开一路血花,在他身侧翻飞如血蝶之翼。

    询如紧紧跟在他身边,多年练就的默契使她跟紧了他的脚步。瞎子听力都很灵敏,她手中一蓬毒针,每次毒针飞射时,都是耶律祁顾及不到或者露出破绽的地方。

    他以剑开道,她以针守护。身后拖曳出一条血路。

    人群却如潮水涌来,刚刚冲开的缺口瞬间被弥补,黑压压的人头似一堵厚墙,用生命和鲜血,堵塞他的道路。

    她终于听见了他的喘息,知道他累了。

    连日作战,精疲力尽之下身陷万军,就算是神,此刻也难脱困。

    她神情依旧平静,手指明明已经酸软得抬不起,发射毒针却依然稳定准确。听风辨位,例不虚发。

    哪怕下一刻就是死,也必不放弃。

    人太多了,太多了,战辛下了死命令,宁可以死士的尸体阻挡,也要将这害他儿子死亡的罪人留在黄叶原。

    他不敢去帝歌找宫胤晦气,要想报仇,只能趁这一刻,耶律祁孤身在自己的地盘上。

    尸体层层积累在脚下,也阻碍了前行的脚步,耶律询如感觉到无数人的气息,挤压了狭窄的空间,刀剑的声音如此密集,她竟无法计算一霎之间耶律祁将要挥出多少剑又接下多少剑,她不知道在这样高强度的震动用力之后,他还能剩多少力气。

    忽有凌厉风声传来,那么远依旧尖啸如泣,身前阻挡的人发出恐惧的惊呼。

    “他们射重弩了!”

    “他们不顾我们!”

    “会先射死我们的!”

    “他们就是要拿我们的命先垫——”

    无数人挤压踩踏,想要逃开,却被最后面执法队驱赶着不得不向前。

    她微微冷笑,战辛如此无情狠毒,为了留下他们,竟然不惜以人海阻挡,再在人海背后发射重弩。

    他竟宁可让自己那么多护卫陪葬。

    风声如杵,捣碎经过的一切事物,漫天草屑飞起如落雨。也不知道谁的剑被风声带动,速度忽然加快,直奔她的心口。

    她一声不吭,不打算发出任何惊叫和惨叫。如果她不分耶律祁心神,或许他还能逃出去。

    他却忽然转身,转身刹那一柄枪扎入他肩头,他全然不管,一剑飞挑,将即将刺入她心口的剑挑飞。

    然后他一个踉跄,支剑于地。

    身周都是尸首,高如墙,跃起就会面对铺天盖地的弩箭,而他已经力竭。

    此刻风声已至。

    重弩狂箭,一箭可穿数十人身体,足可将十人内脏即刻摧成粉碎。

    最后一刻他只是返身抱住了她。

    最后一刻她只是抬手抱住了他。

    那一霎她想:终于结束,真希望你活下去,告诉他我爱他……

    那一霎他想:终于结束,可惜没能让你活下去,告诉她……

    重箭将至。

    远处忽有异响。

    那一声明明遥远,他却忽然一醒,平空里生出无限力气,手一挥身前尸首凌空飞起,重重叠下。

    血肉横飞如漫天花洒。

    一道乌青色的,足有拳头大的箭头,从最后一具尸首中旋转飞出,余力犹自未尽,如鬼眼一闪,最终迫近了他。

    他只来得及抱紧姐姐用力贴紧地面,做好被重箭刮掉背上一层皮的准备。

    却忽有黑影飞闪,人在半空一个鱼跃,竟然双手抓住了箭尾。

    重箭巨大的冲力欲待挣脱那手,一寸寸前冲,那人死不放手,掌心被摩擦得血肉模糊,终于阻住了箭势。

    砰一声他落地,立即将箭扔开,一个翻滚半跪而起,单膝点地。

    “见过先生!请先生恕属下等救援来迟!”

    耶律祁慢慢抬起头来,他眉心有血,肩头扎枪,更添三分煞气。

    那人低头,不敢稍稍抬起。

    耶律祁没有理他,起身将耶律询如扶起,姐弟两人依旧神态如常,好像刚才没有经历生死一刻。

    前方,出现了很多黑衣人,正在攻击刚才围攻他的人,将战场渐渐转移。他一看是衣裳身形,就知道自己的人终于到了。

    “鲜于庆,如何至今方到?”

    跪着的男子鲜于庆微微一颤,急忙道:“属下等追寻到襄国之后,就莫名失去了先生的踪迹,多方寻找,才发现先生踪迹……”

    耶律祁微微皱眉,却没有追问。黑衣人们在不断收拢,将他护在中间,有了这批高手加入,突围便再没有什么困难,半个时辰后,耶律祁已经和耶律询如,在离黄叶原五里路的一处山脚下休息包扎。

    耶律祁已经对手下又做了一番询问,却始终没有得到什么有用消息。他和属下联系的标记都是他这个组织中人才能看得懂的独门标记,如今看样子却被人破解了。

    这是很要命的事,意味着他的组织从此处于危险之中,随时可能被人各个击破。

    但据鲜于庆回报,各处堂口,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耶律祁看着自己这个忠心耿耿的手下,这是他少年时就收留的伴当,多年来他在帝歌当那个空架子的国师,一半心力用来应付家族和宫胤,另一半心力用来经营自己那个遥远的潜藏的势力,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和家族决裂,脱离帝歌之后,能让询如有个托身之地。

    这些年,组织大多事都交托了鲜于庆,难道如今,连这个生死之交,都不能信任了吗?

    鲜于庆始终恭谨地低着头,看起来没任何异常。

    耶律祁微微一笑,转开目光,和耶律询如道:“战辛欺人太甚。与其让他阴魂不散地缠着,不如就此解决了好。”

    “也好。”耶律询如赞成,“置之死地而后生。再说战辛现在一定不死心,到处寻找你,你还不如躲到他老巢去,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一定想不到。”

    耶律祁微笑着,投石打着水漂儿,想着自己在那一霎没想完的那句话。

    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

    生死一刻的想法最真,然而除过那一刻,他也并不在乎她知不知道。

    石片擦着水面打着旋儿飞过去,荡起一抹圆润的涟漪,扩散生灭不休。

    似那些被搅乱,然后再无法重整的心情。

    他忽然听见询如在他身侧,也悠悠地道:“先前那一刻,我遗憾你不能活下去,我们都死了,谁来告诉他,我想他呢……”

    耶律祁手一停,侧头笑了笑。

    “姐。”

    “你如今自由了。真想那个人,我送你去找他。我不信我询如家姐,杀得了人,使得了坏,熬得过耶律家的黑心,却对付不了一个男人。”

    “男人……”她呵呵笑一声,“我第一眼见他,差点以为他是女人。”

    他一笑,觉得姐姐眼光有时也挺诡异的。

    少年时的询如,一次离家出走,遇见一个男子,从此情根深种。多少年初心不改。但这么多年,她闭口不谈他是谁。那人一直神秘于云雾间,只在她茫然的眼眸中存在。

    许是生死劫后心绪波动,她忽然有了兴致谈他。

    “不必送我去找他,我和他这一生无缘。”她道,“他是天上人,方外士。永远走不近你我的满身尘满身血。”

    他不过微微一笑。

    “他若嫌你,我便打他入尘埃,不就一起脏了?”

    耶律询如哈哈大笑。

    “不愧是我弟,就该这份霸气!”她忽然站起,对着北方,狠狠挥了挥拳头。

    “老家伙,等着我!我终有一日会站在你面前!”

    “你敢不要我,我就睡遍你那群宝贝徒弟,天天在你面前恩爱,气死你!”

    耶律祁深以为然点头,凝视着微微动荡的河水。

    河水间,似隐约现出一张艳媚生花的容颜,笑意隐约。

    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搅,河水一漾,那张脸散了又聚,容色不改,似那些盘桓在心间,挥之不去的心情。

    景横波。

    我早已站在你面前。

    但是,你什么时候,能看见我呢?

    ……

    耶律祁的身影从河边消失,他去找战辛麻烦。以免战辛有精力找他麻烦。

    鲜于庆将耶律询如安顿好,看看四周无人,独自一人走到河边的一个小树林内。

    有人在林子里等他,着一身连帽斗篷,看不出身形相貌。

    鲜于庆站在这人身后,神色复杂。

    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他在一路追寻主子的过程中,失去了主子的踪迹。直到这人联系上他,他才知道,主子一路留下的记号,都被这人一路抹掉了。

    不仅如此,连同主子势力所在地的一些秘密,这人也知道。当这人用淡淡的语气说出他们堂口所在,人员分布,切口暗号,分舵势力时,他如遭雷击。

    主子的势力,在当地复杂林立的各大势力中,一直半隐半现。这些年来,主子的势力以其神秘和稳定发展,令当地大势力不敢小觑。可以说,神秘是主子势力的最重要保护色,如今这层神秘如外衣被生生扒下,这等于抽去了整个组织赖以生存的支柱,面临的就是毁灭之灾。

    很明显,对方不怀好意,任何一方掌握了一个组织这样关键秘密,下一步就是血洗或者吞并。

    他当时以为死定了,一边等死一边想如何将这警讯传递给先生。结果对方却对他提了个让他万万没想到的要求……

    “和耶律祁见过了?”斗篷人问。

    “是的。”他苦涩地答。

    “他没有怀疑?”

    “应该……没有吧。”他声音更苦涩。

    那人哈哈一笑,声音清朗,隐约有不羁放纵之气。

    “你这死样子,是觉得背叛了他是吧?其实你并没有背叛他。”那人斗篷震动,似乎抬起手喝了一口酒,有淡淡的酒气弥散开来,“你看,你们组织仍在,人仍在,势力仍在,你们先生也获救了。我们虽然查到了你们组织的所有资料,却并没有加害你们的企图。我们只需要你在某些时刻,配合我们就行了。”

    “只要对先生无害……”他道。

    “自然无害。”那人又笑,喝一口酒,很有些乐不可支模样,“去吧。做好你的秘盟大总管。让耶律祁一直信任你。记住,不要慌张,不要心虚,坚持你自己不是背叛,这样耶律祁这只狐狸才不会怀疑你。”

    鲜于庆低头,半晌,微微点头。

    “是。”

    为了组织的存续,为了先生的未来,什么样的让步都是可以的。

    “哈哈哈我很期待啊……”斗篷人又喝一口酒,快意地道,“整天为了她麻烦这个劳烦那个的,我对她很有意见啊。这事儿一出来,一定会把她脑子都搞乱的,哈哈哈哈……”

    ……

    景横波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

    她一边借阴无心的妆盒化妆,以免被见过她的战辛认出,一边不时对门外望望,又时不时摸摸怀里,将七杀给她的烟火掏出来又放进去。

    不知怎的,看见战辛的阵仗,她就想到了耶律祁,战辛这时候明明想着要对付这里几个人,还要把人调出去,必然是因为对方有让他更非杀不可的理由。除了耶律祁还有谁?

    她想通知七杀去接应耶律祁,但是七杀一时半刻怎么能找到耶律祁在哪?看见烟花必然是冲王宫来,再从王宫折返去救人,哪里还来得及。

    或者自己去?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就听见了英白的声音。

    “战辛这回出去,不会有任何结果。”

    “你怎么知道?”景横波挑眉,“你确定?”

    “我会看相。”英白口气轻描淡写,喝了一口酒。

    景横波仰望他眉宇,光线有些模糊,只看见他深邃的笑眼。从相遇他到现在,光线一直是不明晰的,就算现在是白天,阴无心的屋子也相对显得暗沉,她只感觉到他神情从容,似乎万事不萦心头。

    不知怎的,看见他这样的神态,她没来由也觉得安心。英白身上似有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连呼吸都可以稳定气场。

    她安心了,英白却发问了。

    “看你烦躁不安,”他道,“有牵挂的人?”

    这语气还是轻描淡写,但她忽然觉得后颈的毛有点炸,她转头四面看看,没有风啊。

    耶律祁算牵挂的人吗?

    算是吧。

    出帝歌一路护持,两人也曾生死与共,给他点牵挂是应该的。

    景横波自认也是个算账清楚的人,耶律祁和她作对时,她的态度和反击也毫不客气,当耶律祁确实有恩于她时,她也不介意稍稍回报一二。

    “谈不上烦躁不安,”她耸耸肩,“不过确实有点担心一个人的安危。”

    英白又喝了一口酒,喝得有点快。

    “希望他没事。”她喃喃道。

    英白举起酒壶,对她指了指,道:“有你记挂,他会没事的。”

    景横波觉得后颈的毛好像又炸了炸,她四面看看,还是没有风,英白已经揣着酒壶走开了。

    然后裴枢遭殃了。

    英白先是说他身上臭,不许他在屋里呆,把他赶了出去。

    吃饭的时候英白把阴无心特地留给裴枢的菜,都让霏霏先吃过了。

    裴枢掀了桌子,结果汤水飞到他自己胸口上,阴无心给他找衣服换,换衣服的时候帘子忽然塌了半边,裴枢还没恢复的灰胸膛又露在了阴无心眼里。

    裴枢勃然大怒要找英白决一死战,但却被眼底泪水隐隐的阴无心拉住,翻箱倒柜地找可以帮他驱毒的药物,还要耗费功力给他解毒,裴枢只好先把操心切切的美人哄好,哄得焦头烂额,额上青筋别别跳。

    一天鸡飞狗跳,景横波跷个二郎腿看戏,一边吃瓜子一边和霏霏讲:“玉白金枢听起来那么好听,遇上了却是天生对头。啧啧。为什么我有种欢喜冤家的赶脚?”

    霏霏缓慢地眨着大眼睛,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景横波瞟小怪兽一眼,心想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狗腿了?它不是连她的话都爱听不听吗?英白说啥它干啥,难道也产生了跨物种恋爱?

    可怜的二狗子,被抛弃了。

    战辛似乎不在,但对这院子的监视依旧严密,反正几人也没打算出去,无论如何要等到战辛当面,才有机会夺他的图纸。

    几人准备商量一下下步行动计划,忽听外头有隐隐喧嚣之声,声音不大,不像战辛回来的动静,接着听见有人喊:“淬华宫走水啦!”

    阴无心低声道:“淬华宫是战辛宠妃杨氏的寝宫,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好在那火似乎不大,众人并没有看见照亮天空的大火和腾起的烟尘,那边乱了一阵,很快恢复了平静。

    看起来像是宫中随机突发事件,景横波却觉得不对劲,这时候发生任何事都有些古怪。

    天将黑的时候,宫中又有喧嚣之声传来,这回方向似乎从宫门处传来,英白站在窗前,听了一阵,道:“看这阵势,可能出外的队伍回来了。”

    景横波心中一动——出外队伍回来,正是最乱的时候,要想知道对方情况怎样,耶律祁有没有被他们擒获,现在正是观测时机。

    她看看身边两个男人,裴枢冷着脸,英白散漫地喝酒,都不是好说话的人。不会同意她冒险前去侦查。

    不好说话就不说,姐想干嘛就干嘛。

    她身形一闪,原地不见。

    “喂喂喂!景横波你跑哪里去!”裴枢一个箭步跳起,伸手去抓只抓到空气。

    一只酒壶将他手一格。

    “不用追了。”英白语气淡淡。

    “不追怎么知道她忽然跑哪里去了?这女人从来就不听话!”裴枢眉毛竖起,神情直如怨怪娘子的夫君。

    英白的酒壶,将他的脸毫不客气挤开。

    “她去瞧她关心的人,何必多事?”

    “英白,”裴枢停下手,将脸凑过来,仔细瞧他脸上神色,怪声怪气地道,“你这话听来怎么酸溜溜的?你不会也看中景横波了吧?喂喂喂,先来后到啊,你敢撬墙角,小心爷不客气啊……”

    “砰。”一声,英白的酒壶在他脸上砸得扁扁的……

    裴枢急退,捂着长流的鼻血,怒声道:“都欺我毒伤未愈,等爷好了,一个个有你们好看……”

    英白淡定地收回酒壶,不急不忙,理了理袖口。

    “在你撬那一块砖之前,”他淡静地道,“城墙已建三千里,墙砖厚达三丈。你撬一辈子,要是能挖一个洞,我跟你姓。”

    他端着酒壶,上屋顶看风景去了,也不知道看的是风景还是人。

    阴无心上来给裴枢止血,裴枢莫名其妙地摸着头。

    “什么城墙?什么墙砖?什么洞?怎么听不懂?这家伙疯了?”

    ……

    景横波身影一闪,已经到了宫阙之巅。

    身后没人追来,想必裴枢玉白都知道她的能力,别的本事没有,逃跑本事天下第一。

    高高殿顶足可俯瞰整个王宫,正看见灯光如带,逶迤往王宫中心去了。那里应该是战辛的寝宫。

    王宫夜灯亮如白昼,远远看去,那些回归的护卫,似乎精神颇有些萎靡,很多人都受了伤,步态蹒跚。

    景横波稍稍放心——看来战辛这次出宫围剿没讨到好。

    虽然不能确定他围剿的耶律祁,总归是个好消息。

    她正要下屋顶,忽然那队人群一阵骚动,隐约看见一条人影如大鸟,唰一下从一座假山后掠出,远远的寒光一闪,直奔人群中心。

    人群中心,就是战辛。

    人群哗然,隐约看见战辛急退,那剑光直指他面门,他下意识地抬手要挡,手抬到一半霍然放下,不顾身份就地一滚,那刺客反应好像比他还快,流水般的剑光顺势呼啸而下,笼罩了他全身。

    无数护卫扑上来,在地下跌成一团,剑气与血光同起,那人长剑雷霆般劈下,隐约听见惨叫无数,战辛从叠罗汉般的人群中滚下,捂着下腹,似乎还是受伤了。

    此时急哨声一片,更多人潮水般涌来,死士扑在战辛身前死死阻挡,那刺客已经不可能再给战辛一剑,那刺客看来好像也没打算要他命,身子一拔,潇洒地掠起。

    灯光里他身形修长,拔身而起的姿态像书法名家一笔透纸透骨的收梢,景横波一看那身形眼睛一亮,立即挥手在空中击动了两块石头。

    两石相击声音不算大,但那刺客忽然抬头,似乎已经听见,景横波遥遥挥手,示意这个方向。随即身形一闪离开屋顶,她怕刺客直接掠过来,会将追兵掠来。

    刺客似乎很有经验,并没有直接过来,景横波听得人声往西面去了,想必已经被引走。又过了一会,一条人影从她头顶掠过。

    “嘘!嘘!”她招手。

    人影悄然掠来,黑暗里轮廓熟悉,淡淡幽魅香气扑面而来,她由衷有点欢喜。

    他却没在她面前合适距离停住脚步,一滑便滑到她面前,她刚笑吟吟抬头要打招呼,他已经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她。

    景横波顿时忘记了要说的话。

    她张着嘴,欲待出口的余音喷在了他发上。

    耶律祁怎么了?那么洒脱自如的一个人,从不喜欢用力过度,也不喜欢任何急迫姿态,他总是微笑而随意的,坏事做得毫无愧色,好事做了也不以为功,和她相处,更是珍重自重,虽有暗示调笑,但绝不有所勉强,这是他的真正个性和骄傲所在,但今天……

    他的呼吸拂在她颈后,温热,抱住她腰的双臂结实温暖而有力,甚至用力显得有点过度,姿态并不显得猥亵却显得珍惜,身子微微前倾在她肩上,指尖圈了一个完满的圆,似想将她圈住,又似曾经差点以为永不能再触及,如今再次拥有,忍不住便要抱一抱,来证实原来还没有失去。

    不知怎的,景横波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一刻不含暧昧,却有欢喜。

    发生了什么事?

    她抬起手,没打算回抱,只打算拍拍这家伙的肩,问问分开的这几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身上有血腥味道,想必经历了很多搏杀。

    但她的手没来及碰到耶律祁任何部位。

    一枚石子飞来,击在她手上,再擦过耶律祁的肩,呼啸直射耶律祁眉心,耶律祁偏头一让,自然就放开了她。

    景横波揉揉腰,耶律祁劲儿用得真不小。

    转头一看,英白已经从屋子里出来,后头跟着裴枢,裴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瞪着她,表情不善地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伐开心,抱一抱!”景横波的回答比他还盛气凌人,裴枢一下子被噎住,瞪着她,大抵是在想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景横波下意识地却看了英白一眼,英白在喝酒,举起的酒壶挡住了他的脸。

    不过那石子……好像是他射出来的。

    似乎感觉到她探究的眼神,他放下酒壶,道:“这里随时可能有侍卫过来,就别流连不去了,回屋再说。”

    景横波哦一声,英白已经转身进屋。耶律祁一直眯着眼睛看着他背影,忽然道:“英白?”

    “是啊,”景横波道,“他被卸掉大统领职务,来找裴枢了,你不是认识他的吗?”

    “英白沉迷酒色财气,从不上朝,也不和任何大臣交联,朝中诸臣大多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耶律祁道,“我和他在帝歌时立场不同,见得也少,只远远见过两次。”

    他眼底有思索神情,景横波转头看他眼睛,笑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耶律祁注视着英白背影,忽然笑了笑,道:“能有什么不对?我倒是接到消息,英白出京后确实往这方向来,在襄国认识了七八位红颜知己,听说了裴枢的消息立即快马赶往斩羽部,从时日路径来看,是他没错。”

    景横波吁出一口长气。

    外头忽有杂沓脚步之声,似乎一大队太监进入了阴无心的院子,很快又匆匆离开,景横波回到阴无心的院子里,发现阴无心脸色很不好看。

    “战辛等不及了,”阴无心一看见她就道,“他忽然让人通知我,说马上要来看我。”

    景横波立即回头看耶律祁,战辛等不到三天就要前来听阴无心回复,想必是他刚才刺杀的后果。

    耶律祁笑得神秘。

    “我刚才那一剑,伤了他子孙根。”他附在她耳边悄声道,“我根本没打算杀他,留他还有用,我只想给他制造点麻烦,战辛最看重的就是子嗣,他这方面出了问题,必然会牵扯很多精力,也就不会再给我带来麻烦了。”

    “男人恶毒起来比女人还毒。”景横波撇撇嘴。

    两人附耳而言,悄声细语,看来神态颇亲密。阴无心目光闪动,似乎微微放心。英白倚身靠墙,一口口喝酒,似乎心思只在酒中,懒得看那对男女,裴枢脸色阴沉得似要滴下水来,忽然冷笑一声,凑过去对英白道:“你说,那建了三千里,厚达三丈的坚固城墙,现在抽掉了几块砖?”

    英白放下酒壶,淡淡瞥他一眼,星光下眼神冰彻,裴枢感觉到敌意,戒备向后一退,眯了眯眼睛。

    一瞬间杀气相击,似有铿然之声。

    随即英白神态又恢复了那种懒懒神情,将酒壶一收。

    “抽再多有何用?”他道,“很快就会砸到脚。”

    ……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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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共浴

    阴无心听说了耶律祁伤了战辛小腹的事情,才恍然大悟。

    “难怪他要立即来……我们这门有个传说,”她脸色微微一红,含蓄地道,“我门中女子,对这样的伤势有采补之能。他受了这种伤,这回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我了。”

    “商量个计划。”裴枢道,“你猜战辛会怎么对付我们?”

    “不外乎是动用全部兵力围杀,还要在我面前将你们残忍杀死。战辛是个非常狂傲自大,凶狠霸道的男人。他让你们来,就是等着杀你们。他要让所有人知道,和他作对的下场惨不堪言。”

    “他现在受了伤,想必情绪更暴戾焦躁。”景横波道,“你打算怎么做?”

    “想要宝舟图纸,就得让战辛脱衣。他这东西一定是随身带。但战辛不把你们几个解决,也不可能松懈下来,做……那些事。”阴无心有点难堪地道,“我倒有一个想法,只是……挺难为你们的……”

    她声音越说越低,众人听着,脸色越来越古怪。

    阴无心的计划,是要三个男人,先想办法束手就擒,或者看起来没什么威慑力,当然这个束手就擒必须要保证随时战斗力,还不能被看出破绽。她会想个借口让战辛来不及处置他们,先对她求欢。到时战辛必须要脱衣,男人在那种时候必然是最松懈的,然后几个男人想办法脱困,偷图纸的偷图纸,动手的动手。为了保证偷盗和隐身效果,她会使计引战辛离开这里,去宫中一处引水洗浴的热池,那里烟气弥漫,还有地下引水道。方便藏匿,也方便偷渡。

    在这个计划里,要先激怒战辛,让他盛怒下出手失措。要激怒战辛也很简单,随便哪个男人出来呵护一下阴无心就够了。

    所以男人们脸色都有点古怪——这是个“美差”,谁来?

    “战辛应该会先派人来查看我这里情况。”阴无心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中要有人,和我……逢场作戏。”

    她目光有意无意向裴枢飘过去,那两个也毫不意外地看着裴枢。

    “看我干嘛?”裴枢眼一翻,“爷身上有毒,精力不济,不能打头阵!”他一指英白,“你武功高,出了名的爱酒好色爱女人,不是你上,是谁?”

    英白喝一口酒,看也不看他,道:“爱酒不代表会做戏。要么耶律兄请。”

    “在下也有伤在身,”耶律祁立刻咳嗽,微笑,“还是劳烦两位吧。”

    三人好客气地互相推诿,阴无心脸色越来越暗淡,景横波瞧着不忍,心想这三只这样毫不客气地推来推去,一点不给女士面子,沙猪!

    “要么英白你吧。”她忽然道,笑吟吟地看着英白,“你不是一向以潇洒恣肆闻名帝歌,也是帝歌出名的处处留情大受欢迎的浪子嘛,你扮演这角色,最好不过啦!”

    另两人立即齐声赞是。表情惬意。

    英白举起酒壶的手一顿。

    一瞬间他眼光从酒壶上端飘来,落在景横波脸上,眼色复杂,意味难明。

    景横波就好像没看见,笑吟吟将他往阴无心身上一推,娇声道:“哎呀,帝歌第一浪荡子,这可是你拿手好戏,还不赶紧地?尽谦虚推让什么……”

    英白忽然一反手,握住了她手腕。

    景横波垂下眼,看着被握住的手,感觉到微微力度,脸上笑容不改,“你拽住我干什么?真的不情愿?啊你怎么会不情愿?这简直都不像你了啊……”

    英白手一颤,霍然松开,忽然一笑,喝一口酒道:“行行,不过你可别推我,这样未免太冒犯阴夫人。我听你的,扮一次就是。”

    他丢开酒壶,笑问阴无心,“夫人,请恕英白冒昧了。”

    阴无心已经恢复了古井不波的神色,点点头,“委屈大统领了。”

    景横波抿住唇,眨眨眼,看着那对相视的男女。

    裴枢漫不经心地对外面看,耶律祁只看她,微笑的眼底波光闪耀。

    “夫人,你觉得怎样才装扮才合适?”英白很入戏,深情款款牵起阴无心衣袖。

    阴无心有点不自在,梗着脖子,指了指内间道:“那里有个窗子,战辛要想派人查看,也就只有那里能看见。只是你要小心,战辛发现了你,必然以你为主要目标。”

    “如此,不正是女王陛下想要的么?”英白含笑的眼光飘过来,景横波抬头望天。

    明朝暗讽?姐听不懂。

    低下头的时候,她发现英白当真牵着阴无心进里间去了,两人相携而行的姿态自然亲密。进门之前他微微后撤一步,虚虚扶了阴无心一把,而她仰头淡淡一笑。两人对视的侧面都美妙美好,俊男美女,一对璧人,如诗如画。

    景横波抽抽鼻子,上前一步,头还没伸出去,砰一声,英白把门关上了。

    景横波瞪着那门,似乎很想瞪出一个洞来,又似乎很想踹一脚,但这门说到底等于她自己关上的,她一步都迈不出。

    心里有种奇怪的滋味,疑惑不解不安混乱……自从出帝歌之后,这种感觉常常出现,很多时候让她迷茫,几乎以为自己得了精神分裂症。

    门关上,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没有娇痴昵笑,也没有男子声气。如此安静,静得诡异,诡异得让景横波心里猫抓似的痒。

    她踢踢裴枢。

    “做什么?”裴枢向来没好气。

    “英白很神秘啊,”景横波鬼兮兮和他咬耳朵,“你要不要偷偷去看看?万一他不是个东西,借机伤害了你的老相好呢?”

    “你这蠢女人三句话两句话都是错的。”裴枢冷笑指着她鼻子,“第一,爷这么高贵有风骨的人,怎么可以做暗室偷窥这种下作的事?第二,阴无心不是我老相好,顶多只算我救命恩人。第三,这种男人‘伤害’女人的事,只要女人没有呼救,就说明人家情愿,你情我愿的事,干我何事?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对了,英白确实不是个东西。”

    “我看你也不是个东西。”景横波翻回一个大白眼,放弃了对这个油盐不进家伙的努力,转头揪起小怪兽,抓在手里荡着玩,荡啊荡啊的,也不知怎的“一不小心”,小怪兽忽然飞了出去,正落在里间虚掩的门头上。

    “哎呀不好意思。”景横波惊吓地捂住嘴,“失手,失手。”

    没人理她。裴枢翻白眼,耶律祁笑容意味深长。

    霏霏倒也识相,被“失手”扔出去,顺势一个翻身,想要钻进室内。

    忽然呼啦一声,一股劲风卷出,小怪兽被卷出一个筋斗,炮弹一样飞弹出来,重重砸进景横波怀里。

    景横波一个踉跄险些没接住,一低头,小怪兽大眼睛眨啊眨,满眼的怨念和委屈。

    景横波没法再把它扔出去了,只好悻悻放弃。转头看看耶律祁,放弃了撺掇他的念头——耶律祁才不是裴枢那个傲娇直率的家伙,他狡猾得千年老妖似的,肯定不会上她当的。

    屋子里还是静,静得让她发痒,脑子里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管你有病啊为什么莫名其妙对屋子里特别关心?心里却似有个小人咚咚咚跑来跑去,不住撺掇她“看看!看看!这两人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不正常!有猫腻!也许有问题……也许……也许……”

    她忽然一掠头发,笑道:“啊,有点冷。风好大!”

    “哪来的风?”裴枢转头对外面看看。

    耶律祁还在笑。

    “砰。”一声,里间的门忽然被撞开,景横波大惊小怪地叫:“啊风好大!”

    然而当她看见屋内情形时,想扯的话顿时忘记了。

    里间那奇怪的温软玉床前,垂下了淡色的帐幕,帐幕里隐隐约约躺着阴无心,英白站在床下,一条腿半屈在床边,正俯身对着阴无心,此刻门一开,他起身抬头,看起来像什么好事,被忽然打断一般。

    景横波张口结舌。

    “玩真的啊……”她喃喃道。

    英白看了她一眼,明明还隔着一间屋子,里头光线晦暗,她却觉得那一眼如冰如刺,忽然就射进了她心里。

    随即她听见他淡淡道:“是啊风好大。”

    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劲风起,门再次砰一声弹回来,撞在墙上卷起一股更狂烈的风,风直推而出,将她撞了个踉跄,撞出屋外。

    她及时抓住门框,才免了栽个倒栽葱。

    景横波拽着门框,好一会儿才惊魂初定,头顶上砂石簌簌而下,是屋瓦上被震下来的沙。扑了她一身。

    在裴枢和耶律祁诡异的目光中,她若无其事站起身,拍拍衣裳,呵呵一笑。

    “是啊,风好大。”

    “我倒觉得,”耶律祁慢条斯理地道,“海好大,浪潮好大,一波一波的,没完没了。”

    景横波决定自己听不懂。

    里间忽然有惊呼之声,低低的,是阴无心的声音。

    景横波装听不见,坚决不再把眼睛往那方向转。

    她也觉得自己够莫名其妙的,整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这关她什么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知道,像一种直觉,潜伏在意识深处,没有理由,永远存在。

    门却忽然开了,英白和阴无心出现在门口。

    几双眼睛齐刷刷盯过去,神态各异,或者说,各种诡异。

    英白看起来很正常,还是那带笑的无所谓神情。

    阴无心也还是冷冷的,脸上连酡红都没有。

    她忽然道:“我刚才……”

    景横波竖起耳朵。

    “……忽然觉得,”阴无心顿了顿,“我实在不擅长演戏,如果由我去诱骗战辛,只怕会坏大家的事。”

    景横波一怔——什么意思?

    “哦对了,稍后可能有混战,你能保护自己吗?”阴无心忽然转向她。

    不等她回答,三个男人立即发声。

    “我吧。”裴枢立即举手,“她可是我未来娘子,我不保护她谁保护?”

    “裴兄毒伤未去,不宜劳动,还是我来吧。”耶律祁笑吟吟。

    “你俩都有伤在身,不可勉强,”英白从容地道,“在下爱酒好色爱女人,帝歌第一浪荡子,和女人逢场作戏是拿手好戏,自然该是在下。”

    景横波瞪着三个男人——一刻钟之前,叫你们和阴无心逢场作戏,你们还互相推诿来着!

    偏心偏得这么明显,真的好吗?

    再看看阴无心,垂着眼皮,脸色如雪,已经暗淡得快要消失了……

    还没等她拒绝,外面已经传来快速的脚步声,灯火迅速逶迤而来,将这小小的院子照亮,景横波回头,就看见了被一大群人簇拥而来的战辛。

    在战辛身后,透过被打开的院子门,还可以看见黑压压的人头,还有重型武器深黑色的铁光……

    战辛步子有点艰难地走进院子,脸色阴霾,沉着这夜累累的黑云。

    他只觉得心火很旺,需要女人的柔软身体和冰凉肌肤,来消去心头业火,重新激活即将死去的血脉。

    自从失去最钟爱的幼子,他深受打击,一夜之间精气神丧去大半,之后想到王权大业,不得不振作精神,重新努力在女人身上耕耘,试图借助那些肥沃的土壤,再耕种出属于自己的优秀子嗣来。

    少了一个嫡幼子,只要努力,就会有更多的嫡子。

    然后他很快便无比沮丧地发现,那丧失的精气神,再要聚拢来,千难万难,他好像在一夕之间老去,再难将昔日雄风唤醒。

    对于男人,尤其是身为王者的男人,这样的事情很难忍受。在悄悄求医问药的过程中,他知道了阴无心的独特补阳法门。

    阴无心名义上是他的后娘,他却知道也许阴无心还是处子,老王纳她时身体已经不行,没多久就驾鹤西归。这样一个驻颜有术的美人,他堂堂斩羽之王,怎么会因为所谓名分就放过?

    原本他还想摆出大方姿态,给阴无心一个自己投怀送抱的机会。顺便看看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奸夫。如今他接连受挫,耐性已经到了尽头,再没有心情去等一个女人慢慢回心转意。

    听说她屋里竟然藏了三个男人,这是要集齐奸夫,和他对抗吗?

    那就走着瞧吧!

    战辛身边陪着十大高手供奉,有恃无恐地进入小院,立刻军队流水般涌进,将小院每个角落都站满。

    他一抬头,就看见站在屋子门口的三男两女。

    三个男人都戴着面具,但都身材修长高颀,气质非凡,他心下警惕。

    而阴无心身边的女子,则让他目光一凝。

    哪里来的美人!容色竟还胜阴氏三分!

    景横波今晚的妆容,淡扫蛾眉,清逸清爽,在月色火光中盈盈,干净清澈如一抔山巅泉。

    她此刻的易容并不算十分精妙,仔细看有景横波的轮廓,但战辛当初只在女王迎驾大典上见过她,又是隔着老远,当时还只顾着和耶律祁斗法,对女王印象已经不深。

    他一眼看住了景横波,眼光就再也不舍得挪开,再看阴无心,顿觉黯然失色。

    阴无心连唤了几声大王,才将他唤醒,战辛咳嗽一声,眼光恋恋不舍离开景横波的脸,冷笑看向阴无心。

    “太妃。”他称呼着阴无心的封号,语气并无尊重,“孤王让你静心思考孤王的提议,你弄了这么些男女在自己殿内,昼夜同卧,不遵礼教,当真视这王室规矩为无物,视孤王为无物吗?”

    “大王误会了。”阴无心静静道,“这三位,是我门中师兄。听说了大王对我的垂青。特来恭贺。顺便也打算向大王敬献些养神宁气的药物。”

    “你师兄?”战辛半信不信,斜眼看着三人,不无嫉妒地道,“天女门果然驻颜有术,你师兄想必年纪不轻,竟也一头乌发。不过他们敬献的药物,要经过医监查看才行。”

    “自然。”阴无心伸手,扭了一把裴枢。

    “干嘛?”裴枢瞪她。

    “药物,随便拿个。有毒的最好。”阴无心声音很低。

    “呵呵呵找我找对人了。”裴枢唰一下从腰后拎出个袋子,大声道,“世间名药,尽在此处。不过请大王好生珍惜,可别随随便便让人试药,浪费我的好东西。”

    “那是自然。”战辛终于露出点笑意,命人接过那袋子,一个眼色使过去,自有人拿了药安排人去试药。

    裴枢也在笑,似一只刚刚从自己第三个洞里窜出去的狐狸。

    “这位是……”战辛根本没有追究那几个所谓师兄的心情,迫不及待盯着景横波的脸发问。

    景横波还没回答,阴无心已经轻轻一笑。

    “这位是我师姐。”

    “哦久仰久仰失敬失敬……等等,你师姐?”

    战辛瞪大了眼睛,景横波也瞪大眼睛。

    师姐?你四十八了,我是你师姐,你在暗示我六十八吗?

    哦不是暗示是明示,阴无心接着道:“师姐是我门中大能者,虽然已届六十,但丰姿花貌,犹胜少年。大王你说是不是?”

    果然战辛立即眼睛发光——景横波看起来比阴无心还要年轻,年纪却比她还大?

    “是……是……”他魂不守舍地瞧着景横波,据说天女门驻颜术修炼得越精深,对男人的补益越强,这位六十如十六,岂不是能助他返老还童?

    景横波掠掠鬓发,瞟了阴无心一眼,她知道这女人是什么心思了。

    都说女人心眼小,果真小,阴无心这是受了刺激,小小报复一下,这个时候把她给推出来了。

    景横波倒也不介意,她并不太放心阴无心,如果让她去拿战辛的图纸,能不能成功都是个问题,就算成功了,阴无心会不会借此机会有所要求也难说。

    不如她自己亲自出手好了。

    “这位师姐,怎么称呼?”战辛神态极为殷勤,“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该让小王好好招待才是。”

    “老身名波姬小丝,”景横波慈祥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又慈祥地看了看阴无心,笑道,“其实老身不是无心的师姐,是她的太师姑。老身今年也不是六十,将近七十了。无心不愿惊着大王,又不想泄露老身身份,才不得已撒了谎。只是老身瞧大王一脸正气,器宇轩昂,不忍心欺骗大王这样的正人君子,才以实言相告,还请大王恕罪。”说完装模作样一躬。

    阴无心雪白的脸一片铁青。

    裴枢在咳嗽,忍笑忍得很厉害,不得不转过脸去,一脚脚地蹬墙皮,好像墙皮招惹了他似的。

    英白喝酒喝得更快,不知道是不是想把一肚子的情绪和话语都给冲下去。

    耶律祁微笑,盯着景横波慈祥的脸,目光流转熠熠。

    “啊!不敢不敢!您太客气了!”战辛笑得亲切,又笑嗔阴无心,“还不快请太师姑上座,奉茶?”

    “大王如此礼贤下士,实在令波姬感动。只是大王面前,哪里有我等的座位?”景横波慈祥地一挥手,里间的一个凳子顿时就到了战辛面前,“大王先请坐。”

    战辛微微一怔,他根本没看清凳子是怎么出现的。隔空摄物很多高手能做到,但做得如此行云流水快如闪电的他从来没见过,这位波姬是高手无疑。

    他本来并不是很相信阴无心的话,此刻倒打消了怀疑。毕竟景横波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这年纪绝对练不成这样高深的隔空摄物之能,非得数十年的修炼才行。这样看来,说她六七十岁,才是对的。

    这样的绝品女子,绝不能放过!

    “太师姑真是大能!”战辛状似激动,上前一步,握住了景横波的手,“如此神技,生平仅见!”

    手掌触及景横波手背,柔若无骨,细腻温润,战辛心中一荡,心想这女子保养得真好,连手掌脖颈,这些容易显示女子真实年龄的地方,都细腻光润,毫无皱纹。

    这样的女子才是尤物,只要不去想她的年龄,绝对可以享尽人间福祉。

    他手指悄悄在景横波腕脉上一搭,不禁一怔——这女子竟然没什么内力?

    没内力就没危险,他心中所想的事便有了实现的可能!

    战辛正在狂喜,忽然觉得背后一冷,如芒在背,下意识回头。

    身后护卫们还是如泥塑木雕,那三个“师兄”,抠墙的抠墙,喝酒的喝酒,抱胸的抱胸,也都面无表情,一个比一个木讷。

    原来是错觉。

    战辛再回头时,景横波已经抽回了手,悄悄在衣服上擦了擦,转头对阴无心笑道:“老身哪有什么神技,老身受天赋所限,根本不能练武。这是我门中神鬼搬运术,也就是个把戏,不值大家一笑。宝贝孙女儿,你说对不对?”

    阴无心发青的脸已经开始发紫,咬牙点头。

    裴枢啪地抠下了一块窗棂软木,他抬手就将软木塞进嘴里嚼嚼吃了——他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景横波真是太缺德!太不肯吃亏了!

    英白还在喝酒,眼神透过酒壶,冷冷地落在战辛背上。

    “啊原来你不能练武真是太好……”战辛又少一层担心,险些喜极失言,急忙收口,盯着景横波眼珠一转,思考着如何将这只老妖精骗上床?

    他此刻对阴无心已经失去了兴趣,他本就不太喜欢阴无心这种冷冰冰的性子,如今这波姬小丝驻颜术更高,又不会武功,性子也更温柔讨喜,不换她换谁?

    “大王,前几日您的提议……”阴无心忽然开口。

    战辛此刻生怕她说出来,急忙打断,笑道:“太妃,既然你师门中人难得来看你,又都是长辈,无论如何不能怠慢了。这院子太狭窄简陋,不如请诸位移步本王淬华宫如何?”

    “哎呀……”景横波忽然发出一声叹息,捶了捶腰,对阴无心道,“孙女儿,你们斩羽部实在太冷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受不得这阴寒之气,这老腰痛得哦……”

    阴无心咬牙,僵硬地道:“太师姑,您这是积年受寒的老病根,多热敷配合用药就好了。”

    景横波很满意她的配合。

    果然战辛立即道:“太师姑受了寒?哎呀这病可轻可重。不能掉以轻心。不过这积年寒病,仅靠热敷治标不治本。小王这里倒有个提议,不知道太师姑愿意否?”

    “大王说来听听啊。”景横波对他抛个媚眼儿。

    她的媚眼儿经过实地操练,向来具有摄魂、勾魄、迷倒众生功效。战辛的表情眼看着迷离了一瞬,急忙道:“宫中有一处热池。原本是一处少见的药泽,后来经药师指点,于其上改建澡池,每到冬季在地下烧火。池水长热。利用池水温度对药泽进行熏蒸,并且池下有挖细渠,灌入各种药草药汤,和药泽互相作用后,有提神健体怯寒发散之功效,对太师姑的老寒病最好不过,太师姑可愿试试?”

    景横波眨眨眼睛,“啊,听起来甚是奇妙。只是如此宝池,怎可我等凡俗之人享用……”

    “太师姑冰清玉洁,如姑射仙子,您不配,谁配?”战辛亲切地道,“您放心,池是密封的,闲杂人等不许进入,由您一人尽情享用。稍后小王便令宫监司为您安排。”

    景横波娇笑,“如此多谢大王啦。”伸手对那三只一招,笑道:“乖师侄孙们,你们为太师姑护法好不好?”

    “师侄孙”们表情不一。

    耶律祁立即笑吟吟鞠躬,道:“愿为太师姑效劳。”

    裴枢的样子似乎想跳起来,却被英白掐住了腰,以至于他忙着龇牙咧嘴,由英白代答:“小师弟的意思,就是我们的意思。”

    做了小师弟的耶律祁摸摸鼻子,庆幸阴无心介绍的时候幸亏都说的是师兄,不然只怕一不小心又做了谁的师侄啊什么的。

    景横波对这群男人小心眼的勾心斗角表示嗤之以鼻。

    战辛眯眼看了看三人,不置可否地一笑,道:“小王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失陪。稍后会有宫监司总管前来伺候。”说完也不停留,立即离开。

    只是他离开了,带来的大批护卫却没离开,人在武器在,依旧对这一群师姑师兄师弟虎视眈眈。

    过了一会果然有大太监前来恭敬地请景横波去药泽熏蒸。众人都跟着去,战辛留下的大部队便也都跟着,一步不离地盯着“三个师兄”。

    走不多远就看见一方山石,雕琢成自然的山脉形状,其后老藤矮树,草木掩映,居然还有野果鲜红,可见这一处必然地热。

    热气并不算太浓,却有隐隐的药味,这药味不同于温泉池的硫磺味,也不同于普通的草药味,景横波猜这就是所谓药泽了。

    大荒泽以沼泽闻名,境内什么样的沼泽都有。有产药草的,有产异兽的,有毒的,有香气的,也有沼泽本身就含有治病功能的,比如这种药泽。

    这个药泽应该很小,但毕竟是沼泽,所以如果想安全使用,必然对沼泽底进行过改建,加固地基。就是不知道到底怎么改建的了。

    景横波其实还真想好好泡个药澡,她当初在风雪之夜受伤,阴寒也入了骨,冷天总觉得不舒服。

    宫监司的太监似乎有心卖弄,没有带她直接转到药泽后,而是带她去爬了那座遮挡药泽的假山。景横波询问可不可以带她的猫一起泡澡,太监客气但坚决地拒绝了,“药泽珍贵而私密,向来是大王专享,非大王同意,便是一鸟一兽也不能进入。”

    在山顶上,太监指着下方药泽,不无得意地道:“您瞧,这药泽和方才瞧见的,有什么不同?”

    景横波一看,底下一方池子色泽奇异,竟然是淡银色的,边缘晕着些浅浅的绿色,最中心却又透出微黄。从上方向下看,似一轮烂银般的明月,泛着苍天青碧的月晕。又或者是一枚色泽温润的玉玦,透过一缕温暖的阳光。

    很美。

    景横波一向对美丽的事物敏感,看见这样美丽的池子,恍惚间又似回到了研究所那个她曾经加了跳板的游泳池。当年她在那里无数次展现过最美妙的跳水技巧和身形,往往扑男人婆一脸水,被小蛋糕嘲讽装美人鱼,然后得意洋洋享受小透视的鼓掌。

    胸中忽有热流澎湃,她忽然想要一场释放。

    想到就做。

    她忽然张开双臂,仰起头,在太监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向前两步,纵身,跳!

    假山下三个“师侄孙”及无数护卫愕然抬头。

    就看见一条美人鱼,以最掉人眼珠的姿态,最美的身姿,在半空划过一条流畅的弧线,落下。

    “噗通。”

    假山内外静得落针可闻。

    三个“师侄孙”还好,习惯了景某人不按常理出牌的作风,那些斩羽王宫的护卫们,下巴都满地乱滚。

    天女门的长辈们,好狂放!

    英白忽然上前一步,神情似乎在等待什么。

    与此同时,里头忽然炸出一声叫嚷。

    “啊呀!”

    声音痛楚。是景横波的声音。

    “唰”一声,英白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越过了假山。

    “娘地!”裴枢随即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怒道,“英白!这你也抢!这是我未来娘子!”

    耶律祁目光一闪,也不懊恼也不骂,一声不吭跃起。

    但迟了一步就迟了一步,无数人影连闪,阻挡在假山之前,怒喝响起,“药池重地,非大王准许不得擅入!”

    掌风对撞,轰然声响,裴枢和耶律祁的身影,被挡在了假山之外。

    ……

    景横波坐在水边,抱着小腿拼命揉,脸色发青。

    尼玛,心血来潮,没管后果,跳水之前没做热身运动,一落池就抽筋了。

    幸亏她水性极好,现在耐力也好,失控叫了一声之后,便挣扎翻身靠向岸边。先把抽筋症状缓解再说。

    衣服落水时已湿,她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衣。里头留了一身内衣。做成了贴身式样的短背心和短裤。这是她画了图样让紫蕊给做的,她实在穿不惯肚兜,也穿不惯古人宽宽大大的内衣,那种衣服总让她觉得肚皮上空荡发凉,各种想拉肚子。

    穿惯紧身衣的人,难以适应松散衣着。短背心和短裤都是黑色丝绸,湿了水,紧紧地裹在身上,越发衬得肌肤如雪色泽鲜明,她低头看看自己雪团一般的手臂大腿,哀叹一声道:“这么美的肌肤,这么牛逼的身材,却只有姐孤芳自赏……”

    话音未落,唰一声上头越过一条人影来,直直落向池中。

    景横波一惊,腿下意识一蹬滑入池底,她哎哟一声尖叫,喝了一口水——刚刚才揉开的筋,又抽了……

    水中抽筋不是开玩笑的,她急忙扑腾,恍惚里想起似乎不久以前,也曾抽过一次筋,那次水很冷,记忆很模糊,那双臂膀很有力,他的气息很清逸,冲天而起的水波很灿亮,她在桥上的告白很牛逼,山河不老,时间不老,苍天作证,厚土作证,她说要喜欢一个人让世界知道,最后她被世界抛弃,终于明白时间山河,苍天厚土,都抵不过命运的残忍。

    她眨眨眼,眼里似有液体滑落,无声汇入这滚滚热流里,又或者这本来就是池水。

    水不会知道鱼在流泪,密密包容有时也是一种残忍。

    那日桥下冰冷的水中,曾有人影俯冲而下,似长天的鹤,穿破凛冽的冰层。

    上方似有声响。

    她抬头,惊讶地看见,此刻头顶,也有一条人影,俯冲而来。

    ……

    英白从上头掠下,半空中衣衫飞舞,底下热气弥漫,一时看不清人影,又听见尖叫之声,心中一急,再顾不得姿态曼妙从水面滑过找人,噗通一声落入池中。

    一落入池中他就伸手抓捞,很快抓住了一样东西,圆润的,饱满的,弹性悠悠的……他怔了怔,一时反应不过来是什么,但随即便明白了是什么,心中轰然一声,刚要放手,一只脚已经狠狠蹬在他膝盖上。

    水中力度不够,他并没有被蹬开,他身子向后一仰,手放开,另一只手却飞快一抄,将那腿弯抄住。

    温软细腻,云般浮游,又是一番感受。

    耳边有细细喘息之声,窃窃如私语,他忽然也有些恍惚,愣了一愣,才抬手挥开热气。

    然后他就看见了她。

    她长发已经散开,以至于水面上铺满了黑亮如缎的长发,脸上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抽筋痛的还是生气涨的,一片嫣然桃红,额上唇边水珠闪闪,流转如水晶。而眼眸黑而湿润,似有雾气蒙蒙。

    她的腿弯在他手中,自身姿势只能仰躺在水中,半身水上,正见峰峦如聚,水流顺峰峦而下,汇入杨柳细腰。曲线有纤细也有蓬勃,既让人担心蓬勃欲炸,也让人担心纤细欲折,还让人担心在这样纤细欲折之上的蓬勃欲炸,会不会让她难以承担。担心完了又要惊叹造物主的神奇和偏心,怎可将人间最美好线条都汇聚于一人之身,不知道造物主凝就多少心神,也绘就如此曲线,成就自己最杰出的作品。

    他僵在池中,只觉心脏怦然欲炸,半身冰冷半身灼热,不能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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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诱

    他僵窒着不能动弹,体内寒气热流,交错奔腾,似要随时冲垮意志的堤坝。

    她似有所觉,半转了身来看他,眼皮向下垂,盯着水面。

    他不动,悠长呼吸,将体内沸腾冲突的气流,一寸寸生生压制。

    这一刻他目光专注近乎贪婪,因为心知这一霎千金难换,不应被任何意外打乱。

    她微微垂着头,半身以下在水下,折射的水波隐隐约约,遮挡了许多神秘和暧昧。可看见雪白丰盈的长腿,似美人鱼般在水中游荡。

    她的内衣很古怪,贴身,因此越发曲线鲜明诱惑,她向来是个不吝于展示自身美丽的女子,帝歌雪夜之后,似乎有将当初的张扬忘却。如今再次看见这般装扮,他有些诧异,又有些微喜。似乎看见担心的伤口,在隐秘处悄然愈合,担心的那个人,在行走中越渐强大。

    内衣是黑色,以前他对这颜色不以为然,黑色几乎是他最讨厌的颜色,尤其不喜欢女子着黑,觉得这是最遮没女子美色的颜色,然而此刻才知,雪白的肌肤衬闪亮的黑,极致的对比才衬托出极致的完美,极致的完美成就极致的媚,人间天上,媚态难拟。

    她的足踏在他膝上,以至于膝上那一处肌肤忽然也变得分外敏感,银色的水波底隐约一抹纤细的白,闪耀着珠贝般的晶光。

    “放开我……”她的声音传来,微微低哑,他一惊,松开手掌,她立即一个翻身,似一条美人鱼脱离他的掌握,他看着她翻身灵动的姿态,眼眸里倒映这池水如月光。

    她却忽然又哎哟一声,灵动变成了僵硬,直直沉了下去——筋还没捋直呢!

    这回他反应很快,手一抄又把她抄起,不顾她的挣扎,哗啦一声出水,移到池边。

    他将她放平,抓住她小腿,手掌一路捋下,几乎立刻,她突突颤动的小腿肌肉便恢复了平静。

    他并没有立即放开,手指顺着她小腿筋脉,一路轻轻按摩。

    景横波偏着头,看着池子那头,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英白其实不熟,她知道自己该抗拒,但不知为什么,总是做不出决绝的举动,她用眼角偷偷瞧他,他神情专注,似乎别无杂念,头发也半湿了,一缕散发垂在鬓边,遮住了他的脸。

    池水很热,两人都觉得这是好事,因为热气不断蒸腾,遮没了彼此的尴尬,也遮没了探究的眼神。

    他的手指搁在她腿肚上,轻轻,指下肌肤柔软滑腻而有弹性,似一块活着的玉,似一捧有温度的雪,似一幅有生命的软缎,指尖上去便很自然地滑下来,滑到脚踝,又是一段精致纤细的弧度,她似乎有些紧张,脚背绷直,越发显得肌肤薄而紧绷,透出些经脉的可爱的淡青色,而指甲上不知何时红蔻丹已经没有了,趾甲如珠贝,洁白干净,透着点温润的粉红色。

    这个女子,从发丝到脚尖,都是洁净的,美的,精雕细琢的,让人惊艳,却不敢亵渎。

    他力持稳定地呼吸,一寸寸抚平她紧张的经脉,眼睛只往下坚决不往上,倒不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却怕见了想念,从此更加难捱寂寥的长夜。

    池边呼吸静静,热气浮沉。

    却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很轻,很控制力度,显示这是蹑足行走,这池子内外禁卫森严,等闲任何人不能踏进一步,这从那许多护卫明明看见英白进来,却也无法追进甚至不敢声张,就看的出来。

    谁能在这时候走来?

    景横波霍然抬头,将英白向外推。英白松手,不是急着走,而是转身去找景横波的外衣,找到外衣递给她示意她穿上,景横波哭笑不得——做的就是色诱打算,穿衣洗澡谁见过?她穿衣洗澡,战辛还肯脱衣吗?

    奈何这货这回居然很执拗,直直地将衣裳递在她身边,耳听脚步越来越近,再不走就要被战辛发现,景横波只好无可奈何地接过衣服,将衣服披在肩上。

    她做了好大让步,英白却根本不满意,指了指她肩部衣服,做了个拢起的手势,意思是她这样披着毫无作用,应该穿起才对。

    景横波瞪起眼——管太多!穿起还怎么展示身体曲线!

    英白不走——不穿起这曲线怎么办!

    脚步声就在对面,转过一个弯,战辛就会出现。

    景横波怒气冲冲将衣裳拢起。

    英白这才满意,转身要走,景横波忽然大脚一蹬。

    “噗通”一声,英白掉入水中。

    水波涌动,他似乎要探头而出。

    景横波脱下刚穿上的衣裳,快速往池子中一抛,正正盖在他头顶。

    此时战辛已经转过一道弯,走进了视线里。

    水池里的英白不动了。

    景横波背对着战辛走来的方向,双手后撑欢快地哼着歌,双脚自在地拍着水面。

    战辛一眼看见景横波的背影,停住脚步。

    呼吸急促。

    他的眸子,近乎贪馋地落在池边女子的背影上——肩纤细精致,腰纤细如柳,双臂修束如竹,而肌肤胜雪,乌发似缎。

    一缕风吹散她长发,几瓣桃红花叶,飘飘洒洒落在她鬓边。

    她的身体收束如此美妙,似一段绳索,能束住天下所有男子的目光。

    这明明是少女般的体型,战辛很难相信她真实的年龄有七十。但他依旧在这一刻决定,无论她是什么身份,无论她是真七十还是假七十,他都绝不会放过这个女子。

    尤物不可多得,错过后悔终生。

    他咳嗽一声,将步声放重,景横波回头,做惊讶状。

    “啊大王你怎么来了……”她慌乱想抓衣服掩饰,衣服却在池子里,她只得将手臂拢在胸前,但遮住胸遮不住大腿,遮住大腿遮不住胸,倒是身体在这样的挤压之中,越发喷薄欲出。

    战辛的目光都似快被燃着。

    池子中似有动静。

    景横波一脚踏下。

    池子里安静了。

    “我只是路经此地,想着这药泽有些禁忌,想必没有人和你说清楚,亲自来给你说明一二。”战辛保持着温雅神态,在景横波身前三尺处停住,眼神只凝注在她脸上,想要打消她的戒心。

    景横波眨眨眼,笑了。

    “这样啊,老身多谢大王有心,那么,那禁忌在何处呢?”

    战辛笑容更深,脸色却似有些为难。

    “禁忌在池底,只是需要人亲身下去示范……”

    “哎呀,这可怎么办?”景横波瞪大眼,轻轻掩住口,“这样的贱役,可不敢让大王亲为,要么,随便找个太监来示范一下吧?”

    “太监宫人,不祥污浊残缺之身,哪里配下这池子?这池中药物,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战辛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道,“要么,就本王亲自来示范一着?”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景横波笑颜如花,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没。

    “只是一点似乎有点不敬……”战辛为难地道,“下池子得卸了外衣……”

    池底似乎有点动静。

    景横波一脚踏下。

    池底安静了。

    “说不敬,我岂不是更不敬?”景横波眨眨眼,“衣衫不整参见大王,多亏大王体谅我是山野之人,不和我计较。我哪里还能和大王计较呢?”

    战辛心怀大畅——这女子冶艳风骚,是个好勾搭的!

    和她比起来,阴无心就像一块在千年冰川里泡了一万年的木头!

    “如此,失礼了。”他假惺惺地转过身,开始脱衣。

    池底无声无息冒出人头来。

    景横波脚一抬,还要踩下去,英白抬手一把抓住她脚踝,景横波有点痒,想要笑,又拼命忍住。

    英白凝视着战辛背影,眼底杀机频现。

    他正要出手,战辛忽然侧转身解腰带,景横波一脚又把英白给踩了下去……

    他在水底,握住她的脚底,掌心里润润滑滑,心里却浮浮沉沉……

    景横波此刻无心探究水底脚底那些事,她眼角瞥着战辛一件件卸下的衣物。

    外袍没什么异常,深衣内衣腰带裤子靴子……看起来都没什么奇怪,从常理推断,战辛也不太可能将图纸藏在这些随时可以替换扔下的衣裳里。

    所谓的在身上,到底是怎样的在身上?

    战辛还不至于太不要脸,没有脱光,上身脱了,裸露还算结实的肌肉,下身穿一条长裤,景横波目光在他身上掠过,他手上有臂环,指上有戒指,还戴着似皮非皮的护膝护腕。

    东西,到底在哪个配件里?

    臂环宽大,上面花纹复杂,可能是中空的。戒指也未必没有猫腻。护腕和护膝倒是看起来最不像,因为比较薄,不可能藏图纸,而上面图案清晰,看上去像什么动物。

    战辛下腹处有伤口,是先前耶律祁一剑挑伤的,用布条紧紧束着,还微微渗着血。真难为他带伤还想上阵。或许正是因为伤在这要命地方,他才急于想试验,想恢复雄风。

    他在景横波身边坐下,景横波目光落在他腰间伤口上,皱眉轻呼:“哎呀,大王身上有伤,如此,只怕不能下池吧?”

    “无妨,这药泽本就有疗伤功效。不过你说的对,本王倒忘记了这点小伤,刚刚受伤还是先别下水的好。”战辛所谓下池指点禁忌本就是借口,此刻正中下怀,笑道,“太师姑是世外高人,或许可以帮本王看看,这腰间伤口可要紧?”

    “啊,我看看。”景横波凑过头去,战辛摊开双臂,转侧着腰身,顺势便将手掌轻轻搁在她背上。

    景横波好像完全没察觉,现在战辛侧坐,她探身看他腰间伤口,姿势便如投怀送抱。

    池底似有动静。

    她一脚踏住。

    一半注意力在池底那货身上,一半注意力在战辛身上配件上。

    要么捋下他臂环看看?

    “这伤不要紧,”她胡乱看了看伤口,笑道,“您好生调养便是。哎呀这臂环好特别,可以给我看看吗?”不等战辛回答,便双手托起臂环。啧啧赞叹。

    “花色好特别,做工好精细,我好喜欢……”她满嘴胡言乱语,手指在臂环上乱摸,想要摸到什么暗扣。

    “是吗?喜欢吗?”战辛一笑,褪下臂环,“那就送给你好了。”

    “啊?”景横波一傻,眼底光芒立即淡了。

    不是这个。

    “多谢大王,大王真大方。”她笑吟吟接了,一转眼又惊呼,“啊,这个戒指也真特别!这上面镶的是猫眼石吗?”

    “是碧玺。”战辛的眼神里微微不屑又微微怜悯——一看就是村姑,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这么大惊小怪的。

    景横波现在身上不戴任何首饰,连耶律祁给她的那个先戒指后领花的玩意,轻易也不戴,她身上没有长期佩戴的饰物,战辛这种人当然看得出。

    “真美,真特别……”景横波又托着戒指,满脸发散艳羡的光。

    战辛有点傻眼地看着景横波,他遇见很多女子,变着花样要东西的事儿也不少,但多少都顾及脸面,维持矜持,旁敲侧击,含蓄试探,哪有这么直白贪婪的?

    真是不要脸啊……

    他犹豫了一下,将戒指也抹下来了。

    “也不算什么稀罕东西,你喜欢,送你玩儿。”

    景横波也傻眼。

    这个也不是?

    下面还有什么?没有了,难道要她捧着他腰带说啊这腰带真特别真美真喜欢?战辛一定会认为这是性暗示立刻解裤带的,池子里那个一定认为她不要脸会立即诈尸的。

    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图纸图纸,如果真的是纸质的话,那是不能下水的。

    换句话说,有可能图纸还是在臂环和戒指中,战辛只是因为可能要下水,顺水推舟将臂环和戒指拿下,之后还会想法子拿回去。

    她将臂环和戒指都收下,放在池边,一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现在,要看战辛下不下水,再做进一步判断。

    她坐在池边,双脚拍打着水面,故意拍打得水花四溅,以免池底那只露出行迹。

    拍打得过于用力,她忽然哎哟一声,滑入池内。

    战辛见状,眼睛一亮,立即道:“哎呀小心!”也跟着滑了进来。

    景横波一入水,就一脚狠狠踢在英白胸上——赶紧去池边看看那臂环和戒指有啥猫腻!

    水底水流流动,她感觉到英白从自己脚底无声滑了过去,一边暗赞他水性也了得,一边娇笑转身迎向战辛。

    一转身脸色就一变——不知何时战辛的长裤已经浮在水面,只穿了条短裤。

    这么快裤子就脱了!

    “大王……”她回想着以前看的狗血古装剧,什么妲己狐狸精之类的角色的姿态,对战辛笑盈盈招手,“你说哪里有禁忌呀……”

    战辛游过来,转为背对岸边。他身后,英白无声浮出水面,伸手去翻臂环戒指。

    池子毕竟太小,战辛似有所觉,正要回身,一双雪白藕臂,已经勾住了他的脖子。

    “禁忌在哪啊,人家很怕呀,你专心点嘛……”景横波红唇撅起,一朵花的形状。

    战辛愿意醉死在这花心里。

    “这里啊……”他笑嘻嘻伸手去揽景横波的腰。

    景横波一扭身,已经脱离了他的狼爪,忽然发现什么一般指着池子角落,道:“哎呀这是什么?”

    战辛急忙追过去,笑道:“这是药泽四角的药渠,一些药汤从药渠流入,在药泽中相互渗入流动,可以转化成很多药力,对很多疾病都有治疗作用……哎呀看,有药草流过来了!”

    他伸手去抓药草,似乎要拿给景横波瞧个新鲜,手掌却落向景横波的胸。

    “啊什么药草?”景横波一个大转身,游向药泽深处,战辛的手,再次从她胸前错过。

    岸边微微一响,景横波回头,就看见英白对她摇了摇手。

    不是。

    随即英白滑入水底。

    战辛又似有所觉,要回头,她脚尖一点,点住战辛胸膛,娇声笑道:“这水好热……”

    战辛心火再次被撩起,凑近她,伸手去搂她的腰,“习惯就好,来,我带你去一处好处……”

    景横波身子一错让开,一抬头,英白在战辛身后出现,眼眸冰冷似有煞气,单手举起——

    景横波看着他那眼神,心中一震,但思维丝毫不慢,立即一脚蹬了出去——杀毛!人家还没搞清楚图纸在哪呢!

    哗啦一声英白再再次给她踩进了水底……

    “怎么回事?”战辛又发觉不对,转头看水面,空空荡荡。

    “人家忽然抽筋了啦。”景横波娇声埋怨,一个翻身揉着腿,正好再次避过战辛想要握住她脚踝的手。

    战辛有点焦躁了——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别跑了。”他声音有点冷,眉宇间有点不耐烦,“池子就这么大,你这么窜来窜去,到底要做什么?”

    景横波心中一跳——老色狼耐心用完了。

    他本就没有信任她,一族之主,怎么可能这么轻信。他说到底也不过在试探。这样迂回的回合再多几次,他就要露出狰狞面目了。

    露出狰狞面目她不怕,但是图纸一事就功亏一篑了。

    “人家能做什么嘛?人家连武功都没有,人家只是好奇……”她一边嗲着嗓子忍着恶心,一边转身,双手拉住了战辛的手臂,“来,陪我玩玩……”

    她拽住了战辛的手臂。

    战辛忽然一缩手。

    景横波一怔。

    不对劲!

    这色狼之前对她任何对他的身体接触都十分乐意,怎么忽然对拉手臂抗拒?

    屁股都露了,却要护手臂?

    手臂上有什么?

    护腕!

    她立即伸手去抓战辛护腕!

    战辛脸色一变,怒声道:“好啊果然你——”冷笑一声手一拍。

    池子四周忽然一声闷响,水流暴起,四道怒龙般水桶粗的水泉横池喷射,顿时池中水流激涌,无数潜流如掌风,从四面八方狠狠拍向景横波。

    景横波一抬头,就看见战辛冷笑的脸,难怪他有恃无恐,原来池中另有机关。

    此刻她完全可以闪身,却不愿放过那个护腕。

    “喂!”她大叫。

    在她大叫之前一霎,哗啦一声水响,池底人影暴起。

    战辛骇然回身,回身之前,手指一弹,一点星火射上天空。

    几乎立刻,假山之外便有骚动。

    英白却已经狂射而出。

    他似乎积压了太多郁气,一出现便声势惊人,整座药泽的池水都似乎被他带起,在空中翻腾呼啸,恰如披在他身后飞舞的雪白大氅。

    战辛霍然抬头,眼眸惊骇,他眼眸倒映着前来救援的王宫供奉身影,但英白身影,比所有人都快!

    他如怒龙起,一瞬跨越千万里,一线白浪激射在身后,裹着风涛撞向战辛,两人身形在池面划出一条刀锋般的沟壑,激起碎沫无数如飞花,下一瞬战辛被他生生撞在池边,轰然一声连背后巨大假山都似在摇晃。

    战辛喷出一口血,想要大叫,一只手已经冷冷扼住了他的咽喉。

    英白另一只手一抬,景横波给他扔到了药泽的另一边。

    轰然一声假山碎裂,裴枢从烟尘中闯出,手中也不知抢的谁的刀,哈哈大笑道:“娘的小爷等了这么久!吃爷爷一刀!”

    他一刀如匹练,卷半个天。一刀迎上那十个从假山下落意图救援的王宫供奉,狂风烈卷,将众人逼退。

    战辛脸色死灰,他万万没想到这几人竟然都是绝世难出的高手。

    英白一手扼住他咽喉,一手就去脱他的护腕。

    战辛忽然一跺脚。

    地底隐隐震动,似有水流翻涌之声。

    英白微微一震,松开战辛脖子,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战辛咳嗽,大笑,“我开启了地基之下深渠,那里面可有黑水泽之黑水!现在黑水一定已经渗进来了,你们要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哈哈我可服过解药了,你们有吗?”他斜眼睨着战辛,“还不快放开我?跪求我给你们解药?你难道不知道黑水泽黑水,烂人肌骨,足可让人嚎叫三月才死吗!”

    英白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移动。

    景横波低头看看水面,咦,还是很清澈啊,黑水呢?

    战辛狂笑了一阵,忽觉不对,一低头脸色大变。

    “哗啦。”又是一声响,一条人影自池中冲天而起,人在半空笑道,“啊,这地底池好臭。真是太不公平了。你们在这鸳鸯戏水,我就得在地底堵洞!”

    景横波笑吟吟抬头,把战辛的臂环抛给他,“耶律祁,送个手镯赏你大功!”

    耶律祁轻轻一笑,抬手一拨将臂环拨走,懒懒道:“战辛的这个臂环,不过是个小机关,还是免了吧。”

    景横波一笑——耶律祁自有他的尊贵和傲气,是她随意了。

    耶律祁落在她身边,转头对她一笑,悄悄道:“当然,如果是你自己的东西送我,我可乐意得很。”

    “砰。”一声,裴枢也落下来了,抓着个刀在水里拍水,大笑道,“你们都和她泡热汤,我也要!”

    景横波噗地一笑。

    这货有时候真萌。

    她心情放松,微微后仰,欣赏着大汤共泡的三美男。越看越觉得鼻子好痒——不行了血要奔出来了!

    所谓湿身诱惑就是这样吧?三个男人,三个年轻健康美貌条子好的男人,穿着衣服看不出来,湿身之后,各种腹肌倒三角人鱼线,温润有弹性的肌肤在透明的衣物下若隐若现,透着肌理的光泽和起伏,所谓透比露更诱人,果然是真理。

    以前现代时好像看过一个什么明星跳水的节目,要是这三只去跳一跳,哦不都不用跳,跳台上做个动作,支持率就立马爆表,姑娘们大片大片喷血倒。

    她心情不错,放松欣赏,全然没注意裴枢用刀背在看她,耶律祁坐在她身边坦然欣赏她,而英白,虽然背对这边,还在不辞劳苦地扼住战辛,但眼神冰冷。

    水面上似吹过一缕阴风……

    “他的护腕!”景横波大声提醒。

    英白单手一撕,护腕撕了下来,他将护腕抛给景横波,战辛脸色大变,眼底光芒愤恨。

    景横波将护腕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说实话,这护腕真看不出哪里像图纸的,也不像个护腕,十分薄软,更像个装饰品。护腕两头有卡扣,将腕部扣得紧紧。她研究了下卡扣,没有问题。

    护腕上的图案也风马牛不相及,好像是将军斩敌首图。线条虽然精致,但整个护腕看起来,似乎不像是战辛这种一族之长会用的东西。

    虽然护腕怎么摸都感觉没有夹层,但图纸也一定不在这护腕表面。

    “借把刀。”景横波手一摊。

    耶律祁将自己的剑递了过来,景横波将护腕铺在池边,挥剑一砍。

    剑身透过护腕击响石面声音沉闷。护腕丝毫没有变化,只留下一条印子,很快,连印子都慢慢弹回。恢复原样。

    “好坚韧。”景横波惊叹。

    “大荒很多诡异沼泽里生存的兽,皮质都柔软坚韧,刀枪不伤。”耶律祁道,“这是原始皮质糅制而成,里面不可能有夹层。”

    景横波掂着护腕,心中疑惑不解。护腕表面没有画图纸,里头没夹层,难道,找错了目标?

    转眼看看耶律祁,他在微笑,并不急躁,似乎心中已有计较。

    英白也始终没有说话,她不相信英白完全没有办法逼问战辛得出真相,他制住战辛却没有下一步动作,是在等她吧?

    她若有所悟。

    这几个男人,是想让她自己找出答案呢。

    她忽然回头。

    一眼正看见战辛盯着她,眼底光芒隐隐不屑得意。

    虽然他见她回头,迅速调开眼光,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他这一刻的神情。

    果然不是护腕。

    景横波起身,行到战辛身边,五指成爪,猛然按住了他头部的某个部位。

    英白目光微微一闪,似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个动作,又似欣慰。

    景横波五指用力,战辛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景横波笑吟吟问:“图纸在哪?”

    战辛仰着头,大口喘息,眉头皱得紧紧,牙关格格直响,却一言不发。

    他好歹是男人,是一族之长。上位者心性多半坚实强硬,绝非绯罗那种贪生怕死的女人可比。

    景横波皱皱眉,松开手,她不喜欢刑讯逼供,战辛虽然不是个好东西,逼奸后娘的事都干得出,传闻里也一直说他暴虐好杀,刚愎自用。但她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权力审判他。

    不说,那就自己找吧。

    她的手指,顺着战辛的头颅,慢慢划下来,坚硬的指甲,一路向下。

    指甲所经之处,战辛喉头经不住地战栗,泛起粒粒疙瘩。

    景横波一路划,一路观察着他的反应,手指划到他手臂时,战辛忽然一颤,下意识要将眼光挪下去,却又止住。

    景横波一顿。

    脑海中忽然两个画面闪电般滑过。

    在殿顶上看见耶律祁一剑刺向战辛,战辛曾伸手去挡,却忽然将手放下。

    刚才她双手拉住战辛手臂,战辛忽然缩手。

    ……问题还在手臂。

    护腕明明刀枪不入,战辛为什么还是不敢用护腕去接耶律祁的剑?哦他不是不敢,他是因为那里有太重要的东西,下意识保护。

    虽然不是护腕,但关键处还是在手臂。

    她想着那一拉。

    拉……

    她忽然伸出双手,抓住了战辛的双手。

    战辛脸色一变,挣扎要缩手,景横波已经猛然用力,抓住他指尖,向自己面前狠狠一拽!

    “哧。”一声,像脱手套一般,战辛手上,竟然齐肘拽下一层“皮”来!

    战辛脸色惨白。

    英白眼色柔和赞赏,耶律祁唇角一弯。

    女王陛下还是很聪明的。

    “哈哈哈哈”景横波挥舞着那软软的皮套,嘚瑟大笑,“差点上你丫的当!注意力都在护腕上了!擦,那护腕明明只是为了卡住你的手腕,不让这层皮被脱下来!这层假皮,才是宝贝!”

    她将外表光滑,和人皮肤几乎一模一样的“皮手套”翻过来,果然,里层密密麻麻都是字和图样。

    很精妙的构思。仓促之间,还真很难找到。

    战辛脸色死灰。

    “他如何处置?”英白问她。

    景横波看看池中三人,裴枢摊开长臂长腿,懒洋洋地泡池子,时不时给那些试图前来援救他们大王的高手抽冷子一刀,看那神情,根本没将战辛的生死放心上。

    耶律祁笑容永远那么随意,只道:“你怎样我都乐意的。”

    英白的眼色有点冷,淡淡道:“斩草除根,遗患祸深。”

    景横波想了想,摇摇头。

    那三人并无失望之色,都有趣地望着她。

    “我不杀。”景横波道,“无论战辛是个多糟糕的人。他并没有对我做罪大恶极之事。相反,是我为了一己私利,侵入他的地盘,抢了他的东西。这样做只能算我霸,如果我抢东西再杀人,那我就成了恶,那和逼奸后娘的战辛有什么区别?人心是天下最容易被黑暗浸染,最容易堕落的东西,开了一个坏头,就会放纵自己,做更多恶事。我也许会做一个偶尔的坏人,但不想做个纯粹的恶人,更不想变成我自己都憎恶的那种人。”

    英白唇角微微一弯,耶律祁轻轻笑起来。

    两人都没说话,但眼底光芒流动,闪烁着喜悦和欣慰。

    这样的女子,不算善良,不失手段,但却能永守底线,把持本心,灵台清明,照得见人心翻覆。

    她纵历经黑暗,饱受磋磨,也不曾失却琉璃心境,碧玉心池中一株水莲亭亭永立,不染烟尘。

    裴枢终于肯从池子里抬起头,认认真真瞅了景横波一眼,忽然道:“我觉得吧,我想娶你的理由,这回又多了一个。”

    “多一万个也不关我事。”景横波理也不理他,指指战辛道,“他再作恶,会有天来收。放了吧。”

    “战辛心胸狭窄,日后必定报复。”耶律祁不像是提醒,倒像是玩笑。

    “那又怎样?”景横波哈哈大笑,“我敌人还少吗?档次比他高的都一大堆,还在乎多他一个?有种来啊,多一个就多练一次手,不是吗?”

    “霸气!”裴枢大叫,“娶你理由又多了一个!”

    “我拒绝你的理由只有一个,永远不变!”景横波恶狠狠地道,“灰扑扑的,太丑!”

    裴枢将怒气发泄在了那群继续试图救援主子的高手身上……

    “谁要你们放?谁要你们宽恕?”战辛眼眸血红,忽然脚底一蹬,恶狠狠地道,“都死吧!”

    他话音刚落,轰然一声巨响,头顶黑影一暗,众人一抬头,就看见紧靠池子的假山,轰然倒下!

    震动剧烈,英白不得不松手,战辛身子一滑,哗一下钻入池底。

    此时众人也顾不上他,也不想对他赶尽杀绝,都赶紧纵身而起。

    英白耶律祁裴枢三人都扑向池中心景横波,景横波身影一闪不见,砰一下三人撞在一起。

    景横波在池边将衣服一把抱走,跺脚大叫:“姐会瞬移,管姐干嘛?走!”

    此时大块大块假山石轰然砸落,三人都纵身而起,景横波眼看三人身法了得,料想不会有事,正打算瞬移离开池边危险地带,忽然眼角瞥到一块大石正落向英白头顶,英白身形刚刚闪让,又有一块尖利的碎石,擦向他胸膛。

    景横波一惊,正要喊叫提醒,英白已经发觉,身子一让,碎石擦他胸膛而过,带破他胸前衣衫。

    景横波放下心,刚要走,忽觉刚才眼角好像瞄到什么要紧物事,她霍然回头!

    英白正掩起胸前破烂衣衫。

    惊鸿一瞥,隐约胸口一线红。

    景横波浑身一僵,顿时什么意识都没了,脑子里浑浑噩噩,身体也忘记了动作。

    碎石如雨下,隔绝了她的视线,有些碎石已经飞溅到池边,扑向她,她却僵立不动。

    “怎么不走!”一条黑影闪来,一把抓住她手臂,带她离开乱石纷飞的地带。

    景横波脑子还在发木,半空中犹自扭头看向英白,他在烟尘乱石中向上直飞,越过了所有碎石,隔得远,灰尘山石遮蔽视线,她很快就看不到他了。

    她心乱也如此刻碎石纷飞,呼啸狂砸,砸得肺腑深处隐隐作痛。

    “你的手怎么忽然这么冷?发生什么事了?”头顶耶律祁问。

    她木然,不知道回答,还在固执地扭头,扭头……远远看见裴枢穿出了烟尘,带着阴无心和霏霏,再然后,英白也出来了,似一线青色的闪电,抛却烟尘,跨越长空。

    斩羽王宫的护卫高手也在追,但和这几人实力有差距,大呼小叫追了一阵,就回头救他们的王去了。

    耶律祁带着景横波一直前行,穿城出城郊,才在黄叶原附近停下。

    他刚刚落下,嗖嗖几声,裴枢带着阴无心,以及英白都到了。

    景横波死死盯着英白。

    英白一落地,就在腰带里摸索,找出一个扁扁的小酒壶,赶紧喝一口。

    景横波刚刚站稳,就听见裴枢喝道:“你看你还这么衣衫不整!”哗啦一甩,一件湿淋淋的外袍甩了过来,落在她肩上。

    景横波打了个颤,这才发觉自己没来得及穿衣服,还是泳池清凉装扮,手臂大腿啥的,都给看光了。

    她是现代人,现代那世在泳池边向研究所展示身材不知多少次,根本不在意这种事,此刻心中模模糊糊,更加不在意。

    她只是直勾勾盯着英白。

    身边耶律祁有点惋惜地叹息一声,也将自己外袍解下,披在她肩上,又接过她抱的衣裳,道:“我给你烤干再穿。”

    景横波木木的,不知道给,抱着那堆衣裳,披着两件湿淋淋的袍子,看上去像一只臃肿的狗熊。

    她只是看着英白。

    耶律祁的手顿了顿,也看了英白一眼,转过了脸。

    裴枢看看她,看看英白,摸了摸下巴。

    英白在忙着喝酒。

    景横波狗熊一般向前挪动两步,向英白伸出了手。

    英白怔了怔,看看她的两件外袍,低头看看自己,才恍然大悟般笑道,“他们两件还不够?要加我这件?还是你有眼光,我这件可是襄国醉花阴头牌姑娘青青的赠与,最是轻柔软滑……”一边将外袍脱下扔过来。

    他的外袍前襟撕烂,露出一线胸膛。

    袍子落在景横波身上,她看起来一大团,景横波扒拉扒拉衣服,露出眼睛,盯着英白胸膛。

    她的神情执拗而不安,似乎非常想知道,又似乎不愿知道,又似乎不知道如果真的和自己想的一样,该怎么面对?

    然后她眼色渐渐变了。

    不,不对。

    英白胸膛上是有一道红痕,但是不是那种刀伤的伤口,看上去只是新鲜的擦痕。

    先前……看错了?

    她心里一片空茫渐渐有了颜色,却也是一片混沌迷茫的灰,巨大的怀疑和不安先前如磐石一般压在心头,此刻虽然挪开,却崩裂为无数碎片,散落在心底各个角落,疑问没有消解,反而越来越多。

    但不管怎样,这道明显很正常的红痕,让她稍稍恢复了活气。她的脑子,终于能正常运转了。

    “你……”

    “我好渴,”英白举起酒壶灌了一大口。晃晃酒壶,扔掉,迫不及待地道,“赶紧找个酒铺买酒去吧。”

    景横波窒了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眼前的英白是英白,风神气态,宛然如初,但又似乎不是。她回头看看耶律祁和裴枢,这两人神情如常。

    耶律祁不动声色很正常,裴枢可是性烈如火藏不住话,他没觉得有问题?

    是她自己一直疑神疑鬼?

    是因为心中那人身影长在,如一朵云,有意无意便飘来,和他人影像重叠,占据她意识的天空?所以看谁都疑惑?看谁都迷茫?

    如果只有一两次,她会怀疑乃至确定,可这样奇怪感觉的次数多了,她反而开始怀疑自己。

    看一两人像他那是可疑,看谁都像他那是病。

    精神病?神经病?

    精神病是不知道一加一等于二,神经病是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但是始终想不通为什么等于二。

    为什么等于二?

    景横波觉得自己真快成了一个神经病了。

    她定定神,按下心中不知是酸是涩的情绪,转头看天际,晨曦已将起。

    淡白的微光里,每个人都轮廓清晰,而身影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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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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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外话------

    怎么办?

    景横波额头大汗滚滚而下。

    她不会知道灶膛里塞进去一个人,自己一点火,那小姑娘就完了。

    那老妇人神情从容,动作自然,做着自己每天都会做的事,完全想不到别的。

    景横波僵硬地立在院子中,看着咫尺天涯的厨房,想喊喊不出,眼睁睁看着大娘端着洗好的菜,进入厨房,从灶后拿出劈好的柴,准备点火。

    更要命的是,那种麻痹闪电般向上蹿,她咽喉发紧,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看着厨房,不过几步远,但现在对她好比天涯。

    脚尖的麻痹已经到了腰部。瞬移移动不了了。

    她知道拥雪在哪了,可她也不能动了。

    生火。

    半刻钟。

    “对,”大娘看看天色,“还有约莫半刻钟,等我把菜洗好,就可以生火做饭了。”

    “快要做午饭了吧?”

    “今早做的。”

    景横波看着那盘饼子,“大娘,这饼子什么时候做的?”

    大娘正走进院子,将芝麻饼盘子放在一边,开始洗菜。

    看看天色,快午时了。

    走路的时候她发现麻痹已经到了小腿。

    景横波凑上去看那牌子,又嗅了嗅气味,手指在某个字上停了停,拿起,眯着眼看看手指上沾的东西,快步出了屋子。

    既然他刚才带着拥雪,那么拥雪现在应该还在附近。

    而老家伙自恋又自负,他一定觉得自己藏得很好,不会被发现,所以应该身边带着两个人质,准备时间到了要么宰人要么出来嘲笑她,结果真被她破了,所以他耍赖,又写个牌子,夹走了拥雪,牌子是临时写的,字很匆忙。

    她没有武功,不可能考得太离谱,肯定是她能够做到的事。

    第一次见面,是考她的反应,第二次扮鬼,考她胆量,第三次阵法,考她机变,第四次找人,考她眼力。

    说来也是,七个徒弟跑下山,却是因为自己才滞留山下这么久,老家伙正郁闷着呢,如今招呼都不打一个,自己就跑来要他帮忙,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紫微上人这种人,再痞再无赖,其实都该有自己的原则,哪怕出于个人喜好呢,也肯定不是那么听话的。

    看似玩笑,其实考验已经开始了吧?

    她让紫蕊自己离开,自己坐在墙壁夹层里思考。

    景横波头痛地扶额,老家伙越来越不要脸,先前还给了个山居的提示,现在什么都不说,这七峰山这么大,到哪找拥雪?

    没人理她,远处似有人嘎嘎笑——耍赖什么的,不正是咱家门风么?

    “老不死,你要不要脸!”景横波怒吼,“说好的一刻钟找到人就算呢?你耍赖!还下毒!”

    老不死一定猜到她找到人之后不会好好请出来,这是故意的!

    装美人鱼,而晶体一旦碎裂,就会化为毒水,她现在已经觉得脚尖麻木了。

    这墙面是特制的,蒙一层特殊晶体,可以透出人的身形,所以老不要脸的可以在墙后

    她不记得刚才看见水,回头一看墙面上的破洞,若有所悟。

    景横波低头一看,靴尖不知何时有点湿,再看地面也是一摊水。

    她瞬移不过眨眼之间,但落地时那屁股朝天的家伙已经不见,脚下踩着一个软软的东西,隐约一声尖呼,是紫蕊的声音,景横波急忙收起要揍人的拳头,在墙壁夹层里把紫蕊扶起,那女子脸色还算镇定,对她指了指胸前挂着的一个牌子。上面潦草写着:“还有一个,再来半刻钟。老规矩,半刻钟找不到,宰了小丫头。哦对了,小心脚尖。”

    景横波立刻飞闪进去,打算骑在这老家伙背上,先暴打一顿再说。

    啪一声,墙面破裂,溅出一些晶体,隐约后方一个洞,一个家伙啪地向内一栽,屁股上好大一个脚印。

    “恶心的老自恋,这只美人鱼这么肥,亏你有脸扮!”

    景横波趴在墙上,一只只地嗅过去,忽然哈哈大笑,后退一步,一脚踹在那只照镜子的美人鱼屁股上。

    景横波目光一转,四面壁画画面连贯,画了很多美人鱼,画得极为细腻逼真,每只都曲线窈窕,姿态各异。有的晒太阳,有的唱歌,有的伸手向天,有的背对画面对大海照着镜子。

    等等,美人鱼?

    画的好像是大海仙山,雾气楼阁,天上飞着仙人,礁石上歇着美人鱼。

    景横波一眼扫过,确定这里不可能有人,正要失望地退出,忽然心中一动,看了看那些壁画。

    这边山居的房子,有时侧面会绘以壁画,内容千奇百怪,多半和本地信仰有关,但一般都画在室外,室内的不多。

    她直奔那屋子,闪身入内,屋内光线昏暗,进门后才发现,这屋子空得不能再空,整间屋子没有任何家具,只有四壁有壁画。

    她闪下树,进入院子里,这屋子式样最普通,三间瓦房一个小院,不过中间一间屋子是关闭的,昨天来就看见没开过。

    但她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且,她觉得,英白跑到这树上喝酒,面对这小院,似乎也不是随便喝的。

    算算时辰,还有半柱香,如果进屋子搜再搜不到,就来不及了。

    谁说一定要在人群中找?院子里也可以藏人啊。

    她站在树上,抬起头,看着空无一人一览无余的山居小院,心中一动。

    景横波哈哈一笑,瞧那小子吓的,姐是随便乱摸的人吗?姐不怕乱摸,就怕摸错人!

    “唰”一声灰影一闪,某人最快速度逃离现场,一句狠话都没来得及撂下……

    景横波嘿嘿笑着摸下巴道:“摸谁哪里就切谁那里的肉?你说话算话的哦?”

    那眼神太诡异,裴枢差点一把搂紧裤子。

    裴枢回头,对自己的生平对手怒目而视,“英白,你也敢来和爷争……”忽觉头顶一暗,一看,景横波已经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裤裆。

    他话音未落,对面一棵树上,一个永远醉醺醺的声音,懒懒地道:“裴枢,天灰谷的泥,把你脑子也塞了吗?小心下一刻你自己的……”

    “喂!景横波!”旁边一棵树上果然传来裴枢不满的叫声,“给你一刻钟是找人救人的,不是让你调戏男人的,你摸谁哪里,我就切掉那谁哪里的肉,你要不要试试?”

    汉子们东逃西蹿,尤其裴枢手下,逃得那叫一个快——被如此美貌的女王陛下调戏,每个男人都是乐意的,但想到自家少帅的占有欲,还是小命更要紧些。

    她啃着烧饼,在人群中转来转去,不时拍拍这个肩膀,“哇,兄台,你身材好好。”捏捏那个胸肌,“哇,兄台,你胸肌好壮!”

    可这山居,就这么些人,不是他们,是谁?

    那老家伙才是真正的肌肤细腻吹弹可破,她刚才抓住大娘的脸揉捏,皮肤的松弛坠感,任何人皮面具都做不出来。

    这个也不是。

    景横波脸色不红,笑眯眯咬住,一边在裙子上偷偷擦手,一边撇了撇嘴。

    “吃块饼。”大娘爱怜地递上饼,“芝麻补脑呢。”

    大娘挪开她手指,同情地瞅着她——可怜这姑娘如此美貌,竟是个白痴。

    “哇,大娘你皮肤也这么好?是不是也是因为经常吃这种芝麻饼?”景横波凑近对方橘皮老脸,伸手一揪,指下肌肤松弛疲软地在掌心荡了荡,她啧啧赞叹:“哇,真是紧绷细腻,吹弹可破。”

    那妇人诧异地盯着她,盘子是就是最普通的芝麻饼,这位一看就金尊玉贵的姑娘,也会喜欢这么粗劣的乡下食物?还喜欢得这么夸张?

    再看看老太,倒不算老,头发还黑着,她不好意思再去拔人家头发,凑过去看人家盘子里的茶食,大惊小怪地惊呼:“哇,大娘,这是你做的?看起来好香,好好吃!”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景横波只好丢掉满手白发给人道歉,这白发枯干,肯定不是假发,再说以那老不死对头发的变态爱恋,应该也不会肯戴白发。

    一拉,落了满手白发,那老汉哎哟一声,捂住脑袋,转头委屈地道:“姑娘,老汉年纪大了,原本就没几根头发,经不起你这拉……”

    那对看守山居的老年夫妻,穿梭在人群中,在给汉子们送茶送食物,景横波看看那对老夫妻,昨天刚刚见过,自然能认出来就是本人。但她还是不放心,上前接过那老汉手中茶壶,笑道:“大爷我来。”一边接茶壶一边顺手拉了一下老汉的头发。

    景横波目光在那群赤膊的汉子身上溜过,摇摇头,没可能啊,老不死那么自恋,不太可能赤膊穿脏裤子的。

    空地上很热闹,不少汉子光着膀子在打地基,准备造房子,其实景横波原本没打算住多久,但封号校尉和裴枢的人本就是沙场仇人,虽无直接恩怨,甚至还有点惺惺相惜情绪,但长久的敌对立场,导致了两拨人啥事都争,上个厕所都要比谁尿得远,这房子就是你一句我一句挤兑着,现在双方各画了一块地,比拼谁先造好。

    “呵呵呵呵赶紧护理你的鸟毛吧……”她对空嘿嘿笑几声,再一闪,到了半山民居门口的空地前。

    景横波原本满怀虔诚来求治病和参见超级大神,现在却觉得一点也不用客气,这贱骨头的老混账,肯定更喜欢人家喊他老不死。

    哼,果然是老妖婆。

    她是女人,昨天第一眼看见老家伙的时候,就被他的头发吸引。头发越长越难保养,能把快两米的头发保养得不分叉,这老不死肯定花费了好多精力,他的头发,一定是他最重要的宝贝。

    老家伙对自己的宝贝头发也很上心嘛。

    老家伙对那个故事很上心嘛。

    景横波笑得快意。

    嗤嗤一声轻响,头顶似乎飘过了一缕烟,然后她眼前景物变幻,绿树丛丛,台阶到底,赫然已经快到了半山民居。

    景横波哈哈大笑:“喂!老不死!这火折子是皇宫特制,很难扑灭的,赶快找个水塘救你的宝贝头发啊!”

    “嗤。”一声响,一股烧焦头发的味道蹿出。

    整个动作快到只够一眨眼。

    上头忽然唰地一声响,似乎有人震惊之下擦动了衣襟,她立即闪电伸手入怀,掏出个火折子,一晃点燃,手一挥送出。

    她忽然提高声音,尖声道:“九狐狸!”

    她不理,继续道:“我跟你说十狐狸是凶手,其实十狐狸也是个替罪羊,其实真正的凶手,是……”

    上空只有风过的声音。

    她想了想,坐下来,咬了一根甜草根,对天空悠悠道:“喂,老家伙,昨天那个故事,我还没讲完最关键的呢,你要不要听?”

    景横波肚子里大骂一声。

    老不死!

    换句话说,这个阵就不是给她破的。也根本破不了。

    这种不停变换障眼法的阵法,需要主持阵法的人就在附近,不停变换阵眼。

    七杀说过,凡是缓慢发动以困人为主的阵法,杀伤力不大,但多半耗时间,这个阵法的阵眼一定很多障眼法,搞不准还很多恶作剧,目的就是为了拖延她的时间。

    最要命的是,就算能找到阵眼,她也没时间。

    布阵这玩意,她一路上闲来无事和七杀也学过,一般最关键的是找阵眼,可是这阵以山而成,景物流动一段一段,而且都是自然景物,到哪去找阵眼?

    景横波撑着下巴,四面瞧瞧,难以想象这阵法怎么布置的,这可是大山啊,四面景物是自然景物,紫微上人难道能利用整座山布阵?

    阵法!

    但她知道如果一直这样永远都走不到。

    下一瞬她果然站在了山路上,眼前是蜿蜒的石板路一直向下,甚至可以隐约看见半山民居。

    她想了想,又一闪,刚才出现的是树林,如果这次出现的是山路的话……

    好像每次一闪见山路,一闪见树林,景物是交错出现,在交错的过程中没有变化。

    有那么点不对劲啊。

    等等,山路……树林……

    以她现在的瞬移之能,到半山民居只需要三闪左右就够了,如今都七八闪了,怎么看见的还是山路,树林?

    她忽然觉得不对劲了。

    她身形一闪,到了某段山路上,再一闪,到了某处林子边,再一闪,到了某段山路上,再一闪……

    看来老家伙知道她的能力,否则的话从这里到半山谁也不可能一刻钟搞定。

    下一瞬她已经消失在原地——耽搁不得,还要找人,谁知道那老不死会扮成什么样子?

    景横波看他们表情,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相信的好。

    “会。”七杀异口同声。

    “一刻钟我如果没完成任务,他会不会宰人质?”

    景横波欲哭无泪——她是来治病的,不是来玩饥饿游戏的,老不死无聊发了疯,逮个新人就像猫遇见了老鼠。

    刚才她一转身,发现紫蕊和拥雪都不见了,然后门上忽然多了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她一个都不认得,但七杀一看就认得。

    景横波攥烂了手中一张鬼画符的纸条。

    “一刻钟内在半山民居中找到我,我就放人质。”

    ……

    “是。”

    “等黄金部战事告一段落,便准备远行行装吧。”

    宫胤看着那一抹雪白的衣袂转过廊角,在蒙虎奉上的金盆里洗了洗手。

    那人转身的时候,神态依旧高贵。

    这回之后,想必可以不再连续长途来回奔波了。那样真的太辛苦。

    蒙虎神情满意,挥挥手示意对方下去。

    他又开始出神,那人静静地等在廊下,没有不耐烦之色,也没有谦恭不安的神情,眼眸远远地投出去,似在看着远方,又似什么都不看。

    当初她有没有嫌弃过?

    看起来不怎么舒服呢……

    他难得眯了眯眼睛,第一次在阳光下直面,他有些不适应,原来日光下,是这个样子啊……

    宫胤回头,对那人看看,日光下那人冰雪琉璃彻,似要被晒化。

    那人停在那里,过了一会,继续前行,这回蒙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蒙虎也皱眉转身,指了指正走过来那人脚下,道:“不要踮脚,不要故意放轻,不要想着要控制脚下。”

    片刻,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他听着,微微皱了皱眉。

    蒙虎转身,做了个手势。

    “听说那人做得不错,传来看看。”他出了一会神,忽然道。

    “是。”

    宫胤给小胤胤梳了梳毛,端详了一下小草泥马,道:“长大了不少,之后可以添加些硬料了。”

    那条路已经鲜明地开端,后头,就是自由发展的天地。

    事情都要自己去做,能做到,才能走下去。

    蒙虎点点头。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能量,每件事都会出现变数,前行过程中,全盘掌控是不可能的。他们做的,从来只是根据对方的动因,提供一点线索,之后无数个可能,由当事人自己选择。每个选择导致的结果,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承担。

    “之前的路已有变数,往后的路更加艰难。”宫胤道,“天地辽远,早该放手。”

    成功的男人,自有他常人难及的狠,对自己,对他人。

    蒙虎垂下眼,他知道主子向来是心硬如铁,决断如钢的人。有段日子他险些以为主子变了,到后来他明白原来主子从来初心不改。

    “命只要在就够了。”宫胤淡淡道。

    “已经抵达七峰山。”蒙虎神情有忧色,“只是我等担忧,紫微上人那性子……听说七杀大兄当初练武时,命都去了半条。”

    宫胤在听蒙虎回报,手指轻轻插进小胤胤温暖柔软的白毛里。

    最寒冷的季节过了,大荒的天气日渐回暖,温暖的阳光将回廊晒热,那人的衣襟却依旧如雪之寒。

    ……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玩了我徒弟,管杀不管埋。”

    她话音刚落,满山里忽然回荡起沉雄的声音。

    景横波唰一下转身,招呼紫蕊拥雪:“收拾包袱,咱们走路!”

    她小命会被玩完的!

    要说得罪得狠,昨天她那堆话肯定比七杀得罪师傅来得狠。

    老家伙睚眦必报,而且手段下作花样百出!

    这里不能呆!

    景横波看看六个人,想着昨天自己那一堆“狐狸谋杀案”的谬论,想着那家伙哭哭啼啼跳水的姿态,浑身汗毛唰一下竖了起来。

    难怪飘荡那么久都不肯回山。

    当然不会是他心甘情愿的,瞧他们那被轮得痛不欲生的表情。

    景横波瞪着那狍子毛——整只狍子不会被他活吃了吧?

    狍子毛。

    伊柒脸上想吐的表情更鲜明了,嘴巴扭了几扭,吐出一簇毛。

    “我的狍子呢?”

    景横波看向最后一个,他还穿着昨夜的紫裙子,披散着头发,一张脸被粉涂得雪白雪白。表情很惨,嘴巴扭着似乎随时要吐的样子,可景横波一点都不想放过他。

    “去黑水泽接师傅了……”逗比们愁眉苦脸地说。

    尔陆不在。

    “接师傅的那个哪去了?”

    嗯,看上去像在憋尿?

    山舞看起来伤痕最轻,似乎没什么大碍,但脸色明显不对劲,紫涨紫涨的,不时忍不住勒住肚子,不时在地上转圈跺脚。

    “咦你不是尿遁了吗?”

    对面的司思嘴肿成香肠嘴,还在嚼着一个形状颜色都很恶心的东西,眼看着嘴更加肿了。

    “咦,你不是去采药了吗?”

    对面的武杉吊着个胳膊,再打不了合十。

    “咦,你不是去参拜佛光了吗?”

    对面的陆迩鼻青脸肿嘴歪斜,救得果然很辛苦。

    “咦,你不是去救人了吗?”

    对面的戚逸眼睛里还晕着圈圈,看上去像快醉死了。

    “咦,你不是喝醉落崖了吗?”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一二三四五六。

    面前站着一群人,说是人,着实有点凄惨。衣衫是破烂的,脸是青肿的,浑身是泥巴的,看上去像在烂泥塘里滚了三年再被轮了的。

    我勒个去,哪来的一堆山精?

    门一开,她差点脖子向前一伸。

    每天都这种戏码,景横波早看腻了,撇撇嘴,出门洗漱。

    彩羽乱飞,二狗子挣扎半天才爬上窗户,大骂:“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爷去找喽啰,杀你不嫌迟!”

    小怪兽盘在桌子边睡得正香,忽然睁开眼睛,探头对那边白老鹰看了看,然后一脚把二狗子蹬出了窗外。

    二狗子陷入了沉思,或许它被霏霏欺负久了,进入深山看见很多鸟,开始思考培养手下以对付小怪兽的可能。

    远远看去,那只白老鹰,也就和麻雀差不多大。

    “麻雀!麻雀!”景横波拍它的顶毛,“少见的白麻雀哟,狗爷抓来做喽啰,狗爷抓来做喽啰。”

    “那是啥,那是啥?”二狗子问。

    一大早她顶着满眼的红血丝打开门,紫蕊和拥雪已经起来做早饭,两人眼下好大黑眼圈,显然也没睡好,连二狗子都不再吟诗,蹲在窗边看对崖的松树,景横波凑过去一看,对崖树上有只少见的白老鹰,正在顾盼自雄。

    后半夜的睡眠很安稳,就是总做梦有鬼影在飘。

    再悲剧的事,都是明天才到,何必现在就急着操心忧虑呢?今朝有床今朝睡,对吧?

    景横波忧伤地展望了一下前景灰暗的未来,倒头睡觉。

    山崖上再没有动静,连英白裴枢等人都没有出面,要么被紫微上人钳制住了,要么就是在装死。

    想到自己还要有求于这个老不修,想到这个没品的老家伙一定会挟恩求报,不知道会提出什么古怪要求,她顿时觉得相信七杀果然是世上最不靠谱的事情。

    以往听七杀大肆吹嘘如何欺负师傅,还以为紫微上人是个脾气很好的娘娘腔,现在看来,娘娘腔也许有,脾气很好?算了吧,受欺负?呵呵!

    可这位,坑蒙拐骗杀人放火扮鬼装贼无所不为,还故意挑起她的内疚和自责,在她心绪不宁的时候扮幽魂击中她软肋,被揭穿后也不羞愧甚至不见好就收,泼妇一样以牙还牙,明摆着一个一丝亏都不肯吃一点脸都不要的老不修。

    高人高人,就算游戏人间,内心自有风骨,狗血小说都这么说的。

    景横波抱膝坐在床上,忧伤地看着窗户,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虽然看着七杀的德行,也知道紫微上人没啥值得期待的,但坑爹到这个程度还是有点突破峰值。

    景横波迅速缩头,窗户一关,鸟屎上再溅上鸟毛一簇。

    轰然一声,这回坠下的是一只老鹰。

    景横波啪地一声再次推开窗户,“要不要脸啊你!”

    啪地一坨鸟屎落下,屎大如盘,景横波迅速缩头,鸟屎在窗户上溅开黄黄绿绿一大片。

    “无聊的老不修!”她冲半空怒骂一声。

    半空中嘎嘎一笑,声音颇不好听。景横波再推开窗户,紫影已经没了。

    伊柒在空中抱头无处鼠窜,哀哀地向上空叫:“老不死,你害我得罪媳妇,快放开我!”

    啪啪几响从隔壁传出,半空中哎哟哎哟惨叫,大概是紫蕊和拥雪也砸了石头,以报复伊柒半夜装鬼吓人。

    砰一声她关上窗户,躺下睡觉。

    “伊柒你去死!”

    宛如一道闪电劈下,瞬间恍然大悟,她大怒,抬手砸出一块石头。

    不是狐狸吗?

    狍子?

    等等。

    歌声流水般过,紧张状态下的景横波原本没在意,忽然一怔。

    “大狐狸病了,二狐狸瞧,三狐狸买药,四狐狸熬,五狍子死了,六狍子抬……”

    那鬼还在唱歌。

    景横波盯着那影子,手一招收回了匕首,握紧,准备如果这鬼真的暴起伤人,她就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紫影冉冉地逼近来。山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袂,露出半边脸雪白。

    景横波越砍心越凉——难道真是鬼?

    没有细丝。

    匕首在所有可能的位置呼啸来回,都砍在了空处。

    景横波认定这家伙头顶一定有黑色的,柔韧的,看不见的细丝吊着。砍断了他就不能装神弄鬼了!

    匕首冲那紫影头顶上方而去,在那影子上方呼啸纵横,横劈竖砍。

    一声惊叫将景横波唤醒,她摸出匕首,抬手一扔。

    隔壁屋子爆出一声惊叫,紫蕊和拥雪也看见了。

    烈烈山风,荡荡鬼影,幽幽吟唱。

    她的头和脚可以折叠在一起,她的脑袋可以从裆内探出,她的右腿搭在左肩,柔若无骨。

    山风浩荡,她身子以一种人体不能达到的弧度翻转折叠,既翩然又僵硬,让人想起现代那世那些利用鼓风机做出各种动作的充气人。

    那紫影长发披散挡住了脸,隐约露出秀美的轮廓,在空中水袖蹁跹,幽幽地唱着狐狸们的相亲相爱史。

    正常人绝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飘着。

    她可以明确看到没有什么攀附,没有绳子和网。

    真正的半空,悬空两崖间。

    紫影飘在半空中。

    但这影子并不是她想象的,扒着她的窗台,或者从屋顶倒挂。

    如她所想,眼前是飘着一个紫色影子,长长的头发,纤细的身体。

    慢慢瞪大了眼睛。

    她的话声忽然停住。

    “哈哈哈就知道你没死,果然半夜来装神弄鬼,说!你是不是紫微那个老家伙……:”

    景横波此刻看见这身影,反而像是得到了救赎,眼睛发亮,啪一下推开窗户。

    她一转头,就看见靠近山崖的那扇窗户里,隐隐约约透出一个身影。

    来了!

    景横波霍然坐起,眼睛闪闪发光。

    “大狐狸病了,二狐狸瞧,三狐狸买药,四狐狸熬,五狐狸死了,六狐狸抬……”

    隐约还有歌声,幽幽咽咽,似从地底传来。

    她翻来覆去,焦躁难眠,辗转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刚睡着,就听见一阵呜呜咽咽哭泣之声。

    而那湖边梳头的女子那莫名其妙的一跳,也阴魂不散萦绕在她心头,心中一万次告诉自己这是骗局这一定是骗局,但依旧在隐隐恐惧——万一是真的呢?万一真是受了刺激自杀呢?很多事我们自己无心也觉得没什么,但也许就敲中了别人的软肋呢?瞧那女子后来的神态,明明像是被揭穿了某种真相般恍然大悟……

    这山里不知道多少猛兽,入夜吼叫此起彼伏,很多声音非常怪异,伴随着深夜山间松涛阵阵,以及各种暗夜里的响动,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但她一时睡不着。

    景横波决定抛下所有乱七八糟的事儿,好好睡一觉。某些猜测,最迟到明天不就知道了?

    紫蕊和拥雪都是家务好手,远不是她这个拎水都能把桶拎没了的废柴可比。屋子里干净整洁,被褥是自己带来的,已经铺好。因为知道她喜欢推窗看景色,所以对着山崖的那一间留给了她。

    晚上随意吃了点干粮,寻思着明天要让三个男人做苦力来搞个灶。真不晓得紫微上人和七杀是怎么过日子的,难道真的餐风饮露?

    景横波没好气地将门重重碰上他们的鼻子,关门睡觉。

    景横波叹口气。七杀嘴里的老混账老家伙,从来都是一个面目猥琐拖着鼻涕弓腰曲背大罗锅的形象。

    “相貌?没人见过。你问七杀不就好了?他们面前总是真面目吧?”

    “多年前我听见过他声音,当然是男的。”

    “他年轻时候据说差点娶老婆,你说他男的女的?”

    “三十年前他就成名了,你说他多大?”天弃嗤笑。

    有些事,太诡异了。

    景横波虽然早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要再问问。

    “我问你们,紫微上人多大年纪,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三个人表情古怪地去那里搜寻了一圈,回来说没人,也没尸体,那潭附近也没通道,她一定是被山精鬼魅迷了心窍,做了个梦。

    “你在编故事吧?”

    “然后就自杀了?”

    “听你说了个故事?”

    “在湖边梳头?”

    回来后她和英白裴枢天弃都通报了此次事件,三人都很古怪地瞧着她。异口同声地问:“遇见个美人?”

    景横波今晚注定睡不好了。

    ……

    今晚,倒霉的会是谁呢。

    看这架势,今晚想必他有新使命,在他有新使命之前,想必师弟们已经全军覆没。

    没等他热泪盈眶地表达这怀念,并获得一定程度的救赎,他已经被拎了起来,晃晃悠悠地一路上山。

    伊柒忽然发觉自己对这声音还是满怀念的。

    “呵呵呵呵呵。”一阵怪笑响在耳侧。

    电光石火间伊柒知道不好,想要退,身上一紧,身子已经被晃晃悠悠倒吊起来。

    脚踝忽然一紧。

    草丛里忽然簌簌一动,隐约露出狍子的尖鼻头儿,伊柒大喜,猛扑过去。

    “狍子呢?好歹得抓个狍子回去给小波儿加餐啊,不然肯定要被她鄙视很久……”

    伊柒在草丛里寻觅,嘴里叽叽咕咕。

    封号校尉又惊又怒,一拳将这大兔子揍翻,所有校尉都被惊醒,听见同伴所受的欺辱,义愤填膺,纷纷扑上去揍个痛快。

    半夜一个封号校尉忽然觉得身上沉重,一睁眼,尔陆脱得精光,龇牙咧嘴正趴在他身上。

    黑影一闪而过。

    尔陆睡在半山民居里,和封号校尉们挤在一屋,他觉得这里安全。

    轰隆一声,屋子塌了。

    黑影掠过。

    山舞老老实实在一间空屋子里睡着。

    厮打和惨叫声响彻半山。

    黑影风一般地到他背后,一脚将他踹进了洞里。

    司思正在一处草篷子里挖药,附近有个洞,洞里传出腥臊的气息,显见有猛兽,司思似乎也不愿惊动那猛兽,挖得小心翼翼。

    武杉惊声坠落。

    黑影一脚踹断了山梁。

    黑影转过一道山梁,窄窄山梁两边都是悬崖,武杉在上面打坐。

    抛到哪里去就不管了。

    黑影继续蹿,下到十丈,将睡在突出的一颗松树上的陆迩抓起,向上一抛。

    在洞里呼呼大睡的戚逸睁开眼,还没来得及惊叫或者讨饶,就被那黑影一甩,给扔下了悬崖……

    黑影溜到半山腰,从一个山洞里,揪出一条人影。

    一条人影在近乎九十度的山崖上溜上溜下,远远看去如烟如鬼。

    七峰山灯火沉寂,并不因为来了几个客人就显出人气来。

    天黑了。

    天黑透了,怕紫蕊拥雪她们找不见她惊慌,她只得怏怏地回去,临走时收拾了美人留在石上的东西,准备第二天问问七杀。

    这事儿实在不可信,她也没法信,只得在池边等,等了好久,足够淹死几百人的时间,都没有人上来,她在附近闪来闪去,想到逮到那女子从别的出口出来,也没有。

    难道那美人真的就这么葬身水底了?

    她上来之后观察了下地形,想要找出这潭水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有出口,但这潭水之后不久就是悬崖,明显没有出去的地方。

    水深,天色已暗。也看不清水底。她搜寻了好一会儿,美人毫无踪影,只得怏怏爬上岸来。

    跳下去她才发觉。这潭看着不大,其实水底很大,而且水下水流急速,似乎有暗洞,人很容易被卷入洞中,要在这样的水域里找人,是很难的。

    这不是研究歌谣玄机还是神经病的时候,景横波叹气,噗通一声,也跳进了潭里。

    或者这就是个小神经病?

    难道那个歌谣还有什么玄机?

    不就是说明了一个故事的真相,打破了小美人的忧伤而美妙的幻想吗?

    至于吗?

    我勒个去。

    自杀了?

    咋了?

    现在轮到她傻了。

    噗通一声,人体落水溅起的水花扑到景横波脸上,她直着眼,呆呆站在潭边不动。

第三十六章 追逐逃妻?

    身后忽然隐隐起呼啸之声,腰后一痛,似被什么尖锐之物击中,她腰间一震,忽然觉得手臂能动了。

    她正面对着厨房,对面,大娘掏出火石点火,引燃柴禾,正要将柴禾塞进灶膛。

    想也不想,她立即挥手。

    “啪。”一声,搁在灶台上洗好的菜忽然落地,几片菜叶飞进了灶膛。其中一片湿淋淋的菜叶,正盖在引燃的柴禾上,眼看着柴禾暗红的火星慢慢灭了。

    大娘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菜叶——好端端地怎么会落地?还有,落地后怎么还能飞到灶膛里?

    她只得赶紧把菜叶扒出来,湿淋淋的菜叶在灶膛里会点不着火。

    手伸进去,一扒,她发出一声尖叫。

    “有人!”

    景横波出了一口长气。

    赢了。

    此时才感觉到后背冰凉,早已被冷汗湿透。

    大娘从灶膛里拽出个乌眉黑眼的小小丫头,正是拥雪。她身形瘦小,而乡间泥灶颇大,藏在灶膛里,外头的人根本看不见。

    景横波想到这小丫头差点就被一把火烧了,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把那老不要脸也恶狠狠塞灶膛里一次。

    不,直接把他锅里煮了!

    拥雪被拽出来的那一刻,她身上一松,也能动了,也能说话了。

    后腰依旧火辣辣的痛,她心中却充满感激,若非这人帮手,也许拥雪不会被烧死,但塞在黑暗的灶膛里过久,再被燎着头发什么的,小小年纪留下阴影或者疤痕什么的就不好了。

    她觉得以紫微上人这种人的心性,顶多觉得命比较重要,至于什么伤害啊,阴影啊,挫折啊,心理维护啊,在他看来都是狗屁。他活着就是为了造成别人的阴影,哪里会管你留下毛阴影。

    在这七峰山,没有娇花存活的土壤,只培养逗比、无赖、和外表逗比无赖,实则心硬如铁的高手。

    善良、呵护、忍让、尊师重道之类的美德在此处被嗤之以鼻,以牙还牙诡计百出离经叛道无视规矩者更受追捧。

    身上的麻痹渐渐褪去,也不知道那老不死是用什么办法隔空解毒的,景横波发出一阵阴冷的呵呵声。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儿老娘被你耍,等学完了你的本事,老娘把你牵绳玩!

    那边树上,落下只空酒壶,她决定明儿找最好的酒给英白送去。

    “明儿开始起,你俩去和七杀天弃学武功去,不管能学到什么,必须要有自保能力。”她凝视着灰头土脸的紫蕊拥雪,“我们要去的是最复杂最难生存的黑水泽,如果你们连一两样自保能力都没有,以后就永远留在七峰山下的小镇上,嫁人吧!”

    她不怕伤她们自尊,也不怕这话不客气,有些话不明说,将来自有后悔的时候。当初她明明对静筠感到不安,却因为心软怜惜放过,从此后事关生死,她不会再心软。

    不能成长就留下嫁人,她是真心这么想的,谁都不能成为谁的拖累。

    紫蕊拥雪一起跪下,二话没说,重重磕下头去,“陛下放心,我们一定学!他们不教,我们偷学也要学!”

    景横波点点头,她知道江湖中人学武很有规矩,非本门弟子不得轻授技艺。所以没有提议裴枢英白,只有不讲规矩的七杀和本身没有武功派别的天弃,才有可能帮紫蕊拥雪一把。

    之前她也有让那两个学武,但道道地地的古代女子,多半对学武没兴趣,紫蕊只想做好她的女官,以后她当上女王后替她打理宫务,拥雪只想做好她的小厨娘。但这都是以后的事,如果连女王都当不上,连命都保不住,哪来的女官和厨娘?

    翠姐的死,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她一生永远温暖不了的膝头,不愿再伏上同伴的尸体。

    七杀有些不需要武功底子的独门异术,都可以学一学,而且她发现紫蕊的眼力和耳力都很好,而拥雪,似乎有种野兽般的直觉。但这种直觉未必是预知危险的那种,更多是对人性的判断。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废物,有的只是不思进取的人。

    她忽然想起太史阑这句话,她当时嗤之以鼻,笑说能从头到尾做个废物那才是真正有福的,因为有优渥的环境和宠爱你的人,让你不必要去进取。

    既然没这个福气,那就只好拼了。

    “紫微那个老不死,”她道,“自恋,特别爱护自己的头发,你们记着,以后随身带着火折子,这老混账再想拿你们挟持我,你们就烧掉他一头鸟毛,不用怕烧坏你们自己的脸,你们烧坏多少,我以后就烧坏他多少。”

    远处一棵树上,有人摸摸自己长长垂下的头发,赶紧塞进袍子里。

    七个逗比叽叽咕咕偷笑,一脸幸灾乐祸,但他们马上就笑不起来了。

    “戚逸的驱鬼伪死术,最讨厌尔陆摆弄的虫子。而尔陆的虫子,经常会被司思的药弄死,山舞的傀儡术,遇上武杉的檀唱就不能好好施展,武杉的檀唱,最怕陆迩的梦蛊,陆迩的梦蛊,怕伊柒的分魄术……”

    听着景横波滔滔不绝,七杀呆滞地互相望望。捣着胳膊。

    “喂,她怎么知道的?”

    “喂,我没施展过几次啊?”

    “喂,我连梦蛊都没施展过啊!”

    “施展都没施展过,她怎么知道相克的?”

    “呵呵老三爱讲梦话吧?”

    “你说她半夜听梦话?啊啊啊她为毛不来听我?我每天做梦都在对她表述深情……”

    “恭喜你,如果她来听你,也许你早就成太监了。”

    ……

    “我说……”一个声音忽然悠悠开口,七个逗比立即闭嘴,躲躲闪闪又充满恶意地看着那个开口的人。

    “你们这次带回来的丫头,很有意思啊……”某人梳着自己的宝贝头发,眼眸里光芒闪闪,“我要好好招待她……”

    七个逗比齐齐打了个寒噤。

    ……

    院子里大娘叫吃饭,景横波也就带着紫蕊拥雪去吃饭了,不去看那边神经病一样发抖的树。

    她知道那群二货在,就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越有挑战性,越能激起二货们的兴趣,她相信现在她要下山,紫微都会追上去要求玩一玩。

    人多,烧的是大锅菜,大多数人很自觉地装了饭,夹点菜,出门去吃,把桌椅让给景横波三人。

    景横波也捧着大碗,却没有坐在椅子上,走到院子中,看看头顶没有任何树荫,才蹲下来吃饭。

    紫蕊拥雪不明白她为什么有凳子不坐,有屋檐树荫遮风不要,非得蹲在这四面无遮的院子里,随即她们就明白了。

    坐在凳子上吃饭的,很快凳子就塌了。

    蹲在门槛上吃饭的,门槛断了。

    在屋檐下吃饭的,屋檐落瓦了。

    在树荫下吃饭的,树上掉下很多不明物体。

    一顿饭没吃到一半,满院子横七竖八躺倒了一堆汉子。

    紫蕊拥雪目瞪口呆,景横波埋头扒饭头也不抬,赶紧吃,她有预感,在老家伙这里,不会给她安安舒服吃完饭的机会的。

    果然饭勉强才吃七成饱,头顶上飘下来一个内裤。

    紫蕊拥雪目瞪口呆地看着内裤,明显的男式,上头似乎还有白白黄黄的可疑痕迹,这样的内裤,让两个少女实在没勇气伸手去接。

    一只手伸出来,坦然将内裤抄住。

    上头忽然一个声音,道:“接令犹豫,扣一分。”

    紫蕊拥雪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

    景横波不理她们,将手中内裤展开,内裤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写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鬼斧神工,她道:“紫蕊你来认。”

    换在以前,紫蕊必然不好意思,此刻却立即凑过来,看了几眼,脸色变了,低声道:“啊……是张卷子。”

    景横波此时也认了出来,这写在内裤上的,居然是一个考试卷。

    开头先用洋洋洒洒数百字,对紫微上人进行了肉麻至令人反胃的吹捧,然后表明作为这么一位惊天地泣鬼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世无双的牛人,当然不能随随便便谁上山求医就出手,那样显不出他的格调和身价,所以,景横波及其从属,从进入七峰山范围起,所有的行为,都将列入考核项目,进行评分,基数一百分,半年后,如果总分高于七十分,则可以替景横波解毒,也可以替裴枢及其手下解毒,总分低于七十分,呵呵呵呵紫微上人心地善良,不会杀人啦,但是景横波和她的人以后也别走啦,紫微上人老人家最近有个很伟大的想法,想要将七峰山的山腹挖通通车,正需要一批身强力壮的工人,就留下来帮上人他老人家挖山洞吧,挖上了百把年,差不多也就挖好了,到时候爱去哪就去哪么么哒。

    景横波听到这里,觉得这老家伙莫不也是穿越来的?怎么连挖隧道通车都能想得到,这诚然是个伟大的计划,但如果这个计划需要她亲自去做,那还是算了吧。

    这段恶心的话之后,是各个评分项目。果然都已经列出了分数。

    分数是这样列的。

    景横波从属在半山竞争搭建,有干劲,加一分。

    景横波水潭边对童谣的分析,有智慧,加半分。

    景横波半夜没有被女鬼吓着,有勇气,加一分。

    景横波下山寻人破阵成功,加一分。

    这些内容都写在裤裆部位,那位置还有些可疑痕迹,散发着暧昧的气味,字还很小,可怜紫蕊不得不凑近了费劲辨认,看见都是加分,不禁喜上眉梢。

    景横波叹口气,不忍心提醒她接下来的残忍事实。

    扣分项目:

    景横波从属不属于同一阵营,甚至有所敌对,但夜晚睡觉时毫无警醒,也没有安排人值夜,尔陆都睡人家身上了才发觉,作为从属,警惕性太差,不合格,扣十分。

    景横波入山后试图离开,没勇气接受挑战,扣十分。

    紫蕊拥雪很容易就被掳走,毫无警惕心,不合格,扣十分。

    二狗子去找白老鹰挑战,大败而归,眼力太差,扣三分。

    从属们吃饭时不够警惕,扣三分。

    内裤飘落的时候,紫蕊拥雪嫌脏没接,扣三分。

    景横波救拥雪的时候,英白有出手相助,作弊,扣二十分。

    内裤从呆若木鸡的紫蕊手上飘落,拥雪眼疾手快赶紧捡起,生怕慢了一步内裤落地,又扣分。

    景横波算算,尼玛到现在加了三点五分,却扣掉了五十九分,她已经可以带着属下们去挖洞了。

    这哪里是考试,这是坑人。

    这份坑人试卷之后,慈祥的紫微上人还告诉景横波,在她留山的这段期间,她好好参加考试,她和属下们的毒性就能得到控制,比如今天她一脚踹破墙壁找到紫蕊,那让她暂时麻痹的晶体毒,其实就是遏制她毒性的一部分药物,这些解药会随机出现在各个考核项目里。

    景横波想这不就是升级打怪刷装备通关?

    “怎么办?怎么能把分数挣回来?”紫蕊和拥雪对因为自己失去的那些分数非常愧疚,开始盘算做什么能加分。

    天空又悠悠飘落一条内裤,这回两个冰清玉洁的少女,狼一般地扑上去抢男人的内裤。

    景横波托着下巴看着,心想果然只有压力和竞争才能最快地改变一个人啊。

    内裤上首先写着,最快速度洗干净前面一条内裤,可以获得加分。十分之一分。

    虽然加分少得可怜,但十分之一分也是分,紫蕊最快速度将内裤抢去洗了,拥雪很沮丧。

    之后是选择题。景横波可以先休息半个月,再选择以下几条,任意去做。

    第一,进入七峰主峰密林深谷,和其中各种猛兽搏杀,每只猛兽都会有相应的加分项目。根据凶猛程度判定,景横波可以先选择分数较低的猛兽挣分,从一分到十分不等。

    第二,在七峰山整个范围内,寻找到紫微上人的真正住所,并拿到他一条干净内裤。可以拿到五分。这条后面有旁注的不同的笔迹,表示这条很坑爹,因为七杀们这么多年就没能搞明白师傅到底住在哪里,还有,找到他的住处也没用,因为他从来不洗内裤。

    第三条,下山到七峰镇进行采买,可以带一个人同去,但不准带钱,不能借钱,不能赊账,不能以任何有价值的物品交换,不能动武,不用任何威胁利诱武力手段,去山下买到米粮菜蔬等生活必需品。一天之内完成,完成越快完成得越好分越高,可以最多加五分,但如果作弊,倒扣二十分。

    这条最后也有七杀批注,表示这条才他娘的最难,七峰镇的镇民虽然很爱他们,但是太爱他们了,从七峰山上下来的所有人,都是他们“狠狠爱”的对象,而且镇民很彪悍很彪悍……

    目前就这三条。是根据景横波现有能力制定的,紫微上人说,等他觉得景横波可以承担更高等级的任务,自然会有加分更高的题目提供。

    景横波对这种不公平的试卷已经懒得吐槽,反正要加分都是少少的,要扣分都是多多的,要想不及格,分分钟的。

    “选哪个?”拥雪很紧张,因为内裤上说了,考虑时辰每超过半刻,都会扣分。

    景横波想也没想,“第三个。”

    与其和不知实力的野兽搏杀,在路途完全不熟的山内找洞,寻找一条根本不可能干净的内裤,还不如先和人打交道。这本就是她擅长的。

    等呆了一阵子,实力有所增进,对七峰山的地形猛兽有所了解后,前两题也会相对好办点。

    “同伴挑谁?”

    “带我去!”人影一闪,裴枢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一脸不耐烦,“这鸟不生蛋地方,爷爷呆不惯,爷爷带你下山烧杀掳掠去!”

    “死开!”景横波一脚踢翻他,看看天色已晚,大声道,“以后再说!”

    上头没声音,想必同意,景横波回自己住处,一眼看见山居门口的大榕树已经削去了树皮,将内裤规则刻了上去,那群封号校尉和裴枢手下们都挤在一起看着,脸色羞愧。

    景横波回到山上,这回没人等着伺候她了,紫蕊在一遍遍洗内裤,洗干净了高高晾着吹山风,唯恐哪里留下痕迹被扣分。

    这种“你做得不好被扣分会导致他人失去活路”的压力实在太巨大了,年轻少女稚嫩的双肩背不住,以至于养尊处优惯了的紫蕊都脸色紧绷,拥雪直接没管烧饭的事儿,和景横波说吃干粮,自个去找天弃要学艺去了。

    景横波只好食不下咽地吃干粮,吃完自己收拾,烧水,还帮紫蕊拥雪烧了水。

    她穿越后虽然诸多波折,但过得一直是金尊玉贵生活,就连逃难,也是有人伺候,但从现在开始,她知道,好日子真正结束了。

    也顾不了那么多,忙完躺下就睡,这回再不觉得山风吵人难眠,很快进入梦乡,半夜隐约听见远处似有声响,也懒得睁开眼睛。

    之后的半个月,她和紫蕊拥雪都忙着各种学习修炼,熟悉地形,甚至寻找储备食物,以免随时被老妖婆坑了。

    这天天蒙蒙亮她就被摇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黑沉沉的天,几乎以为自己还没睡。

    紫蕊却紧张地道:“主子,起了!今天要考试!这要起床迟了,扣分怎么办?”

    景横波很想说尼玛这也要扣?但想想,以紫微上人的坑爹德行,还真有可能。这场考试是一场极不公平的考试,因为所有的规则都由一个人随心定,随时可以更改。偏偏这个主持的人,还是个黑心无耻老妖。

    她只好起身,带上二狗子和霏霏,准备下山。老妖说人只能带一个,二狗子和霏霏可不算人。

    二狗子精神萎靡,绿豆小眼似乎有点散光,仔细看毛也少了不少,自从找小弟误找了白老鹰之后,它就一直这德行。景横波心中略有歉疚,明白这货落到这田地,和自己脱不开干系,可她说白老鹰是麻雀那就是麻雀了?狗爷眼神不好,活该。

    “英白!英白!”她边走边喊英白,她考虑过了,这群人中间唯有英白靠谱些,虽然一个醉鬼的形象其实也不利于敦亲睦邻。

    英白没声音,她去他屋子里看,没人,这一大早,人去哪了?

    她又喊天弃,依旧没声音,只好自己下山,在半山套了车,半山的房子已经造了起来,堆放了很多材料,这都是她让人从天灰谷悄悄运过来的,昨天刚到,马上准备交给那批从斩羽部带来的技师,开始制造天星宝舟。

    景横波准备把七峰山作为她的技术基地,制作武器的作坊留在这里最安全。阴无心在教了那些技师一些技术之后,半路上已经回了宗门。有这些技师也够了。

    景横波找了个封号校尉的亲兵赶车,刚刚坐进去,身边多了一个人,一坐下就不耐烦地道:“挪挪,你这女人屁股忒大了。占这么多地方。”把她挪开后又顺势要把大长腿架在她腿上。

    景横波一巴掌就把那腿推了开去,“拒载!下车!”

    “臭女人!”裴枢怒目而视,“你在挑战爷的耐心吗?”

    “这块鱼塘被我承包了!想做总裁去隔壁!”

    “听不懂你说什么。”裴枢咕哝,打个呵欠,“别闹了,我到镇上有事,到了就和你分开走,我睡会,你别吵我。”

    说完眼一闭,真睡了。

    哎,不睡怎么行,昨晚他花了半夜引走了英白,再花了半夜和天弃“谈谈人生谈谈理想”,一直谈到那家伙桃花满面,自愿放弃竞争。

    为了争取和这死女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忍着呕吐赞一个人妖“你风姿楚楚,确实该是个女人”,爷容易吗爷!

    景横波张牙舞爪比划了半天,终究没把他给扔出去。

    哎,其实这家伙虽然跋扈凶恶,狂妄自大,但骨子里其实最单纯,景横波穿越以来相处过很多牛人,相处感觉最自然最舒服的是铁星泽,但最轻松最不在意的,却是裴枢。

    少帅其实萌萌哒。

    她又想着和耶律祁相处,总觉得被一股神秘而暧昧的气氛包围,他的眼神,笑容,都似乎写满了不能言语的心情和暗示,走在他身侧,就好像被那种看似疏远实则亲近的心情包围,不觉灼烫,但却粘腻绵长,以至于她总得提醒自己牢记分寸距离,否则稍不小心,就被那绵密粘缠的丝,给裹进他无处不在的网中。

    英白是疏朗的风,掠过身边,看似不在意你,你也不在意他,但那风忽然就带了你一程。

    七杀吵吵闹闹,是一段跌宕起伏的音乐,好比神曲忐忑,听着只觉得吵,听多了也觉得挺有意思。隔太久不听还觉得似乎少了什么。

    天弃性别模糊,像一团雾,朦胧而有水汽,走近走远其实都一样,他本就没有实质。

    所有这些人,都有自己的特色,然而真正难忘的感觉,还是那人,他清清冷冷的怀抱,疏疏离离的姿态,遥遥远远的距离,当初,却予她绵绵密密的牵念,长长久久的心安。

    到后来才明白,其实是不一样的,和别人的感觉,是别人给她的,和他的感觉,是她自己的。

    心中忽然一痛,乱了呼吸,她转开眼,想要看山景,一眼看见裴枢呼吸沉沉,已经睡熟。

    马车颠簸,他原本靠车壁坐着,渐渐便靠向她肩膀。

    景横波一巴掌将他脑袋推开。

    过了一会儿,他的脑袋又靠了过来

    景横波再推开。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靠过来,马车此时一颠,他身子一震,整个人快要扑到她膝上。

    景横波干脆脚一伸,一脚将他抵在另一边车壁上。

    这一脚毫不客气,因为她认定了裴枢这货装睡,一个大高手,会睡到人事不知?明明这是公车色狼才惯用的伎俩。

    她这个动作很是践踏,原以为暴性子又大男子主义的裴枢,一定会忍不住睁开眼暴跳如雷,或者打一场也是有可能的,谁知道那家伙真的往车壁上一歪,半个身子挂在车下,眼睛依旧没睁开。

    而且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景横波纳闷了——真的不像装的啊!

    她凑近了去看裴枢,这家伙眼睫深垂,看起来睡意沉沉。凑近了看,可以看见他睫毛竟然是卷翘的,当真密密如扇,景横波只有在现代那世在网络上,才看过这么萌而漂亮的睫毛。

    而他肌肤细腻光润,凑近了看才能发觉其完美,当真一点斑点一丝瑕疵也无,羊乳无其温润精美,美玉无其雪白无暇,肌肤下透出霞彩般的淡红色,精致如晕了胭脂的瓷人。

    有种人先天条件好到让人嫉妒,哪怕几年折磨苦难也不能改其颜色。

    唯一有点美中不足的是裴枢眼下,好大黑眼圈,以前脸色发灰不觉得,现在再看就很明显。

    这家伙挤在车角也能呼呼大睡的睡态,活像几年没睡好觉过。

    景横波凝视着他,心中起了淡淡怜惜情绪,对于裴枢,因为知道他的遭遇,也便有一分同病相怜的感受,面上虽然没显露出来,心底,她对他有种看待弟弟般的感觉。

    裴枢应该比她大,早已成名,可他历经风霜不改的单纯直率,让她错觉他依旧需要人照顾。也许这位名动天下的少帅,当年一心只钻研兵法,只会打架打仗,对于人情世故,始终不懂,也不屑于懂。

    他连凶暴戾气,都坦白得可爱。

    她想了想,终于还是把他扶正,从车内的备用箱内抽了条被子,盖在他身上,被子刚刚落下,那家伙就一把抱住翻了个身,两腿夹紧被子,顺便又将自己的大长腿,舒舒服服搁在景横波腿上。

    景横波又想推,然而他的小呼噜声听来如此惬意,这家伙真的像是难得放松睡眠,景横波忽然想起之前好像隐约听天弃抱怨,说裴枢半夜三更常不睡乱晃来着,有时候夜里出去放水冷不丁看见,总要吓一跳。

    算了,等他睡好再找他算账好了。

    裴枢抱着被子又翻个身,神态满足,景横波恶意地想要不要叫紫蕊给他做个玩具抱枕抱着睡觉?什么造型的好?黄瓜?菊花?

    裴枢这一觉没有睡太久,过不了一会儿他霍然睁开眼睛,眼神清亮得好像从没进入熟睡过,吓了景横波一跳。

    他定定看了会车顶,忽然道:“真舒服……好久没这么睡过了。”

    “你失眠?”

    “不是。”裴枢默然半晌,才慢吞吞地道,“谷里遍地沼泽,山上和沼泽底都可能随时有恶兽出没,很多行动无声,迅疾如风,它们可能出现在各个角落,所以就算轮班值夜,也不能睡太死,尤其我是首领,更有责任保护好属下,在谷里那几年,我没睡过一个完整觉。”

    景横波想着天灰谷那环境,确实恶劣,她一路走没遇见野兽,是因为进谷时间短,也有几分运气在。

    “出来之后这一路不是可以睡好了么?”

    裴枢哼了一声,“那么多敌友难辨的人,怎么睡?”

    景横波表示理解,他这种受过大劫难,曾经的信念和信任都被摧毁的人,很难再相信别人,她这里七杀英白天弃和他不算朋友,是对他有威胁的高手,封号校尉更是老敌人,他如何能安睡?

    她心中一动——裴枢一直不能安睡,此刻跑到她马车里却饱饱睡了一觉,是不是意味着,他只信任她?

    景横波搔搔脸,心想自己难道不是他应该觉得最不妥当的一个么?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裴枢闭上眼睛又睡了,似乎存心要在她身边补眠,景横波看他睡得那么香,颇有些嫉妒,很想唱忐忑,最终却帮他把毯子向上拉了拉。

    裴枢睡梦中也似知道她的举动,微微露出笑意,景横波好奇地盯着他看——少帅笑起来竟然有酒窝哎!

    不过这回裴枢闭上眼睛不过一刻功夫,轰然一声响,马车一震,停住。

    “怎么回事?”景横波掀开车帘,赶车的亲兵转过头,道,“忽然有人踢了块大石过来,卡住了咱们的车轮。”

    景横波低头一看,一块不小的石头卡在前车轮下,轴承已经被破坏。

    这石头足有脸盆大,要想踢过来卡住车轮,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好端端的这是干嘛……”景横波话音未落,前头街道上已经有人喊道,“七恶的马车!”

    “上次咱们看见过!”

    “七恶又来了!”

    “关门!”

    喊声未毕,街上又重演上次经过时的场景——人们风一般卷入自己家,门一家家砰砰砰关上,大姑娘小媳妇们尖叫狂奔,满地遗落各式鞋靴。

    一阵训练有素的鸡飞狗跳,一眨眼后,又是满地狼藉,满街闭门。

    景横波站在街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七杀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只经过一次的马车都能让镇民记住,这杀伤力无与伦比。

    现在麻烦了,门都关了,怎么能买到米粮?更不要说最低价格。

    景横波傻了三秒,忽听身后暴雷般一声怒吼,“这是做什么!”

    被吵醒的裴枢犯了下床气了。

    他天生杀气,这一声吼惊得整个长街更静,景横波听着他声音,心中一动,一把拦住正准备跳下来的裴枢,低声道:“裴裴,演场戏!”

    “干嘛?”裴枢没好气。

    “咱们不能以七杀朋友身份下山,他们名声太坏了,哪,你还没出面,你正好扮作七杀的人,我呢,扮作被你们掳上山正要逃跑的良家妇女,你来追我,我冲进镇中,百姓们对七杀深恶痛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会接纳我的。”

    “不行!”裴枢断然拒绝,“我如此英雄盖世,怎可扮强抢民女之恶男!”

    景横波正准备一个爆栗子敲醒他,就听见他气壮山河地接道:“……追逐逃妻还差不多!”

    “好好好追逐逃妻。”景横波懒得和他辩论,反正都是演戏。

    “呔!你想往哪里跑!”话音未落,景横波还没迈步,裴枢探手就抓住了她的肩头,把她向后一带,跌入了他的怀中。他舒展双臂,很满意地紧紧将她搂住。

    “要死啊!”景横波大怒,反手拍他,“导演还没喊action,你就给演上了!现在就抓住了我,戏还怎么演?快放开!”

    “哦这样啊。”裴枢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眼光在她腰上溜几圈,“你腰真细,比我搂过的所有……”

    “闭嘴!”景横波赶紧截断他的恶心比较,抖散头发大叫,“艾克星!”

    声音一出她就开始向外跑,一边跑一边叫:“救命啊……救命啊……”

    裴枢很进入角色,立即追来,大喝:“你这贱人,竟敢背叛大爷,和那白英搞七捻三,气死爷也!今晚爷一定要把你捉回来,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二狗子也从车顶上飞下来,凑热闹大叫,“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大波出墙来!”

    景横波想吐血。

    这是哪跟哪啊?

    白英是谁?英白?这是什么搭配?

    还有,什么叫大战三百回合?

    很误会的好不好!

    此时她也没法回头去纠正某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台词了,只能暗暗发誓以后要和裴枢对戏,必须要给他先写好台词,他这临场发挥,连三流演员都不如。

    要做戏,就不能瞬移,她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向前冲,身后风声呼呼,那混账竟然丝毫不肯放慢速度,几个起落就纵到她身后,又是劈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肩头,摸了摸,十分入戏地道:“呔!小娘子的肩好纤细!”

    景横波:“……”

    剧本又被改了?

    这德行,做群众演员都不配!

    算了,和这货色配戏,只会越配越糟,还是速战速决吧。

    她一脚踢在裴枢胫骨上,低喝:“让开!”裴枢看她眼神凶狠,哼一声,就势打了个滚让开,景横波爬起,一边急声道:“等我跑到有人开门你再追上!不许再出岔子!”一边转身就跑。

    两人演戏投入,没注意到路口,正有一队车马经过,那马车朴素,看不出任何标记,车马上的人看上去也和普通行商一样,唯一有点奇怪的是,这群人行路的方向,竟然不打算从镇中过。

    不经过小镇落脚,就意味着对方急于赶路,从对方马上骑士满肩灰尘来看,似乎赶路确实很急。

    马车辘辘而过,正经过街口,马上人们被那追逐的两人吸引,都将目光投过去。

    当先的护卫看清了两人的脸,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这样也能巧遇,那么主上……

    果然,那重帘深垂的马车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停。”

    马车停下,帘子微微一动,露出一双眼睛。

    眼眸深黑,凉若山巅雪天上月,眼神如经过冰湖的风。

    他看了一眼景横波踉跄前扑的背影,再看一眼凶形恶状追逐的裴枢。

    眼神里慢慢浮现古怪的情绪。

    手指一弹,一股劲风射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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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小白脸和大男人

    景横波踉跄前扑,闯入长街。

    “救命啊!七峰山的强盗抢人啊……”她叫声凄越。

    街两侧的门后,无数双眼睛骨碌碌盯着她转。

    隐约听见门后窃窃私语。

    “又一个逃下山的?”

    “给七恶整怕了的?”

    “不对啊,好像是被抢上山的民女?”

    “咦,七恶虽然坑蒙拐骗,害人无数,但从来不伤人性命,也不抢女人啊,怎么这回……”

    “也许是七恶的手下呢?时日久了,总有想要开荤的……”

    “这姑娘看起来很可怜……”

    “啊,还挺美貌呢,难怪会被抢……”

    景横波断断续续听着,心中微喜——有戏!

    眼角余光瞥到前面一家米粮店,立即脚步加快,直扑而去,在那店门口一个踉跄,扑倒在门前。

    她拼命擂门:“救命!救命!大爷行行好让我进去!”一边用眼角余光恶狠狠瞪裴枢——给我慢点!

    裴枢只好慢腾腾地奔过来,跟飘似的。

    “呔!那小娘子!还不快从了大爷!大爷说要娶你,就一定会……”

    台词还没念完,忽然劲风一响。

    这响声换成别人根本听不见,但裴枢这样的高手,声音入耳,浑身汗毛霍然炸起。

    高手!

    还在英白等人之上的高手!

    裴枢再顾不得做戏了,这劲风如此凶猛,撞上了后背就是一个大洞,他全力向前一纵,猛扑向景横波。

    景横波正在擂门,一回头看见他居然又不按剧本演戏,这么快扑过来,不禁大怒。

    正想是不是要施展一下意念控物,给这不听话的货来下狠的,蓦然面前的门板一撤,一双手伸出来,将她飞快拽了进去。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姑娘快进来!”

    她被拽入门中,心中一喜,那老者在急急关门,百忙中她只来得及回看一眼,正看见裴枢从地上跳起,姿态殊不优美,如狗吃屎,他没有看她,却满脸狂怒地回头,随即身子一闪,不见了。

    这货,又发什么疯?

    景横波心中嘀咕,直觉裴枢刚才扑过来的姿势好像有点不对劲,但此刻剧本已经演到一半,只好继续,一边靠着门板喘气,一边向救她进来的店家道谢。

    那店主是个老者,倒是慈眉善目,请她到厅堂坐了,又给她上了茶,安抚道:“姑娘歇歇气。不过小老儿这里只能给你暂避,七恶行事不按常规,他们的人有可能还会闯进来,姑娘要么还是从后门赶紧再换个地方躲,我这有好几个后门,从哪出去都方便。”

    景横波心中暗骂七个逗比真是荼毒一方,可怜七峰镇的人防火防盗防七杀,连后门都开了好几个。一边笑道:“多谢老丈,不过那个恶徒倒也不能完全算七杀的人,不过是七峰山一个打杂的,没那么高武功,谅他也不敢闯入民宅骚扰。”一边顺嘴就转了话题,问老者从事何营生,老者答说做些米粮生意,前面店铺也卖些干果菜蔬,景横波等的正是这个答案,转转眼珠道,“说起米粮,小女子寄居的舅舅家中是大户,因为今年田庄送上的米成色不好,正打算把那批米卖掉,另卖些好米自家吃,不知老丈这边的米粮成色如何?”

    老者一听有生意做,喜上眉梢,急忙带她去看粮仓,景横波也不懂这些,捡着好的米面要了些,又要了一大堆干菜,她能说会道,又亲切可人,哄得那老者心花怒放,果然给了她一个最低价格。完了景横波笑道:“我身上自然是没有银子的,且代我那舅舅定下这些,老丈你先给我留着,明儿我传信给舅舅,让他带人带银来买。”

    老者满口答应,景横波又道:“劳烦老丈,我那舅舅家最近需要造个园子,正在求附近的能工巧匠,咱这镇上,可有这类能人?”

    “本镇最好的匠人是周大,正在给刘大户家的新屋起梁。”老者道,“镇西头便是。”

    景横波立即道:“那我去瞧瞧。”转身便走。

    此时因为裴枢离开,街上门户都纷纷开启,景横波出门时,四面张望了一下,发现没有裴枢人影,不禁有些诧异。

    这家伙,演戏演到一半就不见了,耍毛大牌!

    此时也顾不得裴枢,没有他捣乱正好,她向镇西头走去,准备空手套白狼。

    ……

    街口,那辆马车始终静静停着。

    随从们整装待发,他们要赶路,时日已经很紧,本来,连这镇子都不会进的。

    马车里的人却迟迟不说走。

    他在擦手,雪白的布巾反反复复擦手指,布巾散发着淡淡的药味,擦过的若冰晶的手指,渐渐热了。

    等到手擦完,他的决定也已经下了。

    “歇一宿。”

    “主上……”护卫想要提醒这样的停留不妥,就算不管时间紧张,七峰山靠近黑水泽太近,这个镇子本身也汇聚了来自玳瑁黑水的各大势力的眼线,主子还有要事要做,身份尤其需要隐藏,在这里停留,太冒险。

    正是因为认识到了这点,所以主上在经过七峰山脚下时,明明眼光一直停留在山巅,却也没有要求停下,已经做好了狠心擦身而过的准备。

    护卫心中叹息——想好不见,没想到在这镇口还是遇见,这算不算孽缘?

    他不说话,帘子慢慢垂下。

    护卫也不敢再说,一转身下令:“投宿!”

    ……

    景横波站在镇子西头,看那刘大户家正在上梁。

    上梁是件大事儿,四面围观以及帮忙的街坊很多,家中亲属送来爆竹金花,噼噼啪啪炸响,一个肩披布巾的汉子,满头大汗地指挥几个汉子,扛着大梁上了房。

    想必就是那能匠大周了。

    景横波挤到人群前方,眼瞅着那边将各色彩缎被面在中梁挂好,几个师傅爬在掺墙上,慢慢吊起中梁,大周在底下指挥吆喝:“起——落——”

    “落。”字响起那一刻,景横波手指一动。

    一颗小石子滚进了梁柱上的槽榫。

    “落!”

    中梁落下。随即那师傅便惊“咦”一声,几人色变。

    底下围观者也发现不对,梁木好像没有卡在槽榫里,一头微微翘起。

    一时哄然。

    上梁是大事,梁必得上得妥妥正正,否则于家业风水不利,这是千百年来深入人心的风俗,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总归是一件不吉利的事。

    大周的额头冒出汗来,他做工匠二十年,从来没遇见过对不上槽榫的梁木,这是怎么了?

    一众人等只好将梁木再次抬起,再落,落下时景横波手再一挥,又塞过去一颗石子,自然梁木又没卡进去。

    如此三番,上梁不成,四周嗡嗡议论声不绝,主家脸色惨白,工匠汗如雨下,喜庆气氛全无,人们开始慢慢退避,神情忌讳。

    景横波便在这时候,笑吟吟走了上去。

    “啊呀,”她看一眼这屋子,惊道,“此地风水非凡!”

    主家正沮丧绝望,听见这句便如遇见救命稻草,急忙上前问:“敢问姑娘为何有此一说?我这梁正上不去,可是风水有何不妥?”

    “不妥?哪来的不妥?”景横波摇着手指,“妥得很,太妥了,妥得你家消受不起,这梁,才上不了啊。”

    “请姑娘指点迷津!”

    “你这地脉下,有一条黄金龙,建宅于此,日后子孙飞黄腾达,金银满屋。”景横波一句话说得主家眉开眼笑,她又忽然皱起眉,“只是你家下地基的时候手法不对,惊动了龙气,现在不仅没财发,只怕还有家破人亡之忧啊!”

    “啊!请姑娘务必解救我等一家!事后必有重谢!”

    “这条龙是黄金龙,当然最爱财啦,”景横波笑眯眯满口胡扯,“你们既然惊动了它,自然要献上它最喜欢的东西给它赔罪。你家准备些银两值钱物事,天黑之后,向西行走,行出镇外三里,将这些东西,埋在没有月光的地方。就行啦。”

    “这样就可以?那么,到底需要多少银两?”

    景横波算了下买米粮蔬菜需要的钱,道:“不少于五十两便可以啦。”

    这笔钱不算少,不过这主家也算当地大户,没有太多为难便应了,却有人低声提醒主家道:“这女人来历不明,保不准随口胡诌,仔细不要被骗了去……”

    景横波装作没听见,一指大梁,对神情怀疑的主家道:“你这上梁有吉时,可不能耽误。也罢,我既出手,便帮你到底。我稍后给这地底龙神上香,和它打个招呼,让你这梁先上了,回头你记得按我说的去做。不然龙神帮了忙,你却耍赖,小心分分钟家破人亡。”

    主家半信半疑,令匠人们再上墙,吊起大梁,景横波在一边设了香案,敬香鞠躬,装模作样祷告几句,手一挥道:“上吧!”

    众人拎着心,颤颤巍巍将梁吊上去,“起——落——”

    “咔嚓。”一声,梁稳稳地卡住。

    主家欣喜地抹一头汗,急忙上来道谢,景横波笑得世外高人云淡风轻,“啊,龙神听了我的祷告,给我一个面子而已。你们要记得履行诺言哦,不然出了事别说我没提醒哦。”

    主家连声应是,又请景横波进去吃饭,匠人们在梁上往下洒糖果钱币馒头糕点,景横波不要脸地和小孩们挤在一起,抢了一堆钱币和糖果后,又美美吃了主家殷勤招待的晚饭,拿了谢银,正好用这谢银,住进了镇上唯一一家客栈。

    现在,就等半夜取钱,回头买米,就算完成任务了。

    完成事情顺利,景横波心情畅快,进客栈脚步生风,进客栈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急速的马蹄声,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被一匹马疾驰而过时带起的风带得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门槛上。

    小二扶住了她,她回头一看,狭窄的街道上,十数骑电般驰过,一路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这回镇上百姓连喊都不喊了,直接关门。

    “这都什么人?”景横波探头看马上骑士背影,心想这些人才是真跋扈,从百姓神情看,似乎比对七杀畏惧多了。

    “也不知道是十三太保中的哪位太保……最近七恶不在,他们经常来,大家也遭殃。哎,应该把七恶回来的消息传出去才对……”小二摇头咕哝。

    “七恶不是祸国殃民吗?你们不是一听他们名字就逃奔关门吗?怎么听起来你们好像还指望着他们保护似的?”

    “七恶爱玩爱闹,挺烦人的,行事又不按常理出牌,大家头痛是真头痛。”小二道,“但无论如何,七恶不杀人,不抢夺,不染指民女,也不真的取人财物,有时候遇上别人欺负我们,心情好了也会出出手,比起那一群抢钱抢疯,收地盘费收到七峰镇来的十三太保,可要好得多……”

    “小德!”掌柜在柜台里一喝,“别乱说话!”

    小二悻悻闭嘴,景横波冷笑一声,指着他们道:“你们啊,也真是厚脸皮。明明靠着七杀保护,心里明明知道他们不是坏人,还要做出那副样子,你们敢对十三太保砸鸡蛋?说到底,不过是怕人恶欺人善罢了!”

    满堂的人给她说得脸色讪讪,无人搭腔,景横波冷哼一声,一边想这十三太保也太穷凶极恶,这七峰镇离玳瑁还挺远呢,收保护费居然能收到这里来,一边想七峰镇的人也够不要脸的,哪天这群货色一起倒霉活该。

    越想越不忿,她拍桌子,“来一间上房!”

    正好上房只剩一间,景横波付钱的时候心中有些奇怪,这小镇客栈,客流有限,上房怎么会只剩一间?还住了哪些人?

    进院子的时候,她看见院子里停着一些风尘仆仆的车马,但看起来也很普通,许是过路的行商,不过行商这么大方,包下这么多房间倒是少见。

    小二带她到房间时,她微微皱眉,这唯一一间上房,竟然在一层楼的中间,左右都住了有人,感觉像是被包围一样。

    这种感觉不大舒爽,但也不能把先住进来的人赶出去,她看看左右两侧,都门户紧闭,毫无声息。

    进了房,刚想躺一躺,一个人轻盈地窜进室内,往她身边大喇喇一躺。

    景横波一看他就怒从心底起,恶狠狠踢他一脚,道:“你倒有脸睡?刚跑哪去了?”

    裴枢霍地翻身坐起来,怒道:“我还没问你呢,你是不是又安排了别的帮手?刚才我差点被人从背后射穿一个大洞!那混账出手可真狠毒,活像和我有深仇大恨似的。我绕着镇子追了一大圈,那混账跑得真快!不会是你安排天弃报复我吧?”

    “我倒希望天弃来,没天弃英白也行,反正要谁都不要你。”景横波翻白眼,随即又好奇,这霸王也会吃瘪,“好端端地谁射你?就是先前你最后一次扑我那次?难怪我瞧着你姿势不对,狗吃屎似的。”

    “放肆!”裴枢剑眉竖起,“你这娘们越来越放肆!过来!给我捶背!”

    “捶你个妹。”景横波躺下来,双手抱头,“这是我开的房间,我的床,你不许睡,想要住,自己开个房间去。”

    “你以为我想和你睡啊?都不晓得擦点香粉!也不晓得换件风情点的衣裳。”裴枢摊手,“喂,拿钱来。”

    “啊?”景横波险些去掏耳朵——听觉出问题了?

    “我身上没钱,”裴枢理直气壮地道,“你给我钱我才好去开房。”

    景横波觉得这对话太违和了……

    信息量好大。

    有种奸夫淫妇吃软饭小白脸和富婆要钱的赶脚……

    “我哪来的钱?自己挣去!堂堂少帅,和女人要钱,你有脸?”

    “堂堂少帅,去做那商人搏利之事,才叫丢人。爷这辈子只会打仗,也只喜欢打仗,别的事,免谈!”

    “有种你生孩子也让别人帮你嘿咻!”景横波咕噜一声,数数口袋的钱,不够再开间房的,只好道,“你在这打地铺!”

    “堂堂少帅,怎可打地铺?”裴枢更加生气,“你打。”

    “我打!”景横波一脚踹在他腿上,“我还是女王呢!”

    “别吵了!”裴枢忽然伸出手臂,将她一揽,“一个都不打地铺,这床这么大,一起睡好了。哎别闹,我追那刺客追了一大圈,好累。让我睡一觉。”

    说完已经闭上眼睛。

    景横波瞪着他——这小子是有意还是无意?是天生麻木还是天生不要脸?怎么每句话都充满双关?说他暧昧吧他眼神清澈表情坦荡,说他不暧昧吧他的话能听吗?这要隔壁有人,还不该以为这屋内两人,恋奸情热?

    想到隔壁,她心中一动,隔壁好静啊。

    不知怎的,那静,静得让她心中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人在默默注视她一样。

    她折腾半天,着实也累了,懒得踹裴枢下床引起吵架,也懒得自己下床打地铺,想着先歇息一会儿也好,身边裴枢已经睡着,气息静谧,倒引起了她的睡意。

    可是她刚刚闭上眼睛,就霍然睁开眼睛。

    不对劲。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更明显了。

    ……

    隔壁屋子。

    他面对墙壁坐着,微微阖着眼睛,手中端着一杯茶。

    茶已经冷了,因为看不到一丝热气,但他还端着。

    他面对的方向,隔一堵墙,应该就是景横波和裴枢现在睡着的床。

    他闭着眼睛,隔着墙,似也能“看见”对面景横波和裴枢同睡一床,“看见”两人“打情骂俏”。

    他面上没有表情,白瓷茶杯上,却隐隐出现了放射性的裂纹,一丝,一丝,又一丝……

    奇怪的是,裂纹如星花乱绽,却没有一滴茶水溢出。

    护卫站在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他缓缓睁开眼睛,护卫立即上前一步,躬身待命。

    他道:“客栈厨房快要准备晚饭了吧?”

    “是。”

    “处理一下,”他抬手,指指隔壁,“保证她无事便行。”

    “是。”

    他忽然眉宇一动,挥手示意侍卫立即下去,随即自己起身。

    他起身时,手中茶杯忽然片片碎裂,他衣裳旋起,碎裂的白色瓷片在身侧飞起,化为白色粉末不见。

    他身影也不见。

    下一瞬景横波出现在室内。

    她左右看看,愕然发现房间里没人。

    刚才她感觉到隔壁有人窥视,想了想还是决定过来看看,她已经想好了,如果真有刺客就抽冷子给一刀,如果遇上人家睡觉就给人家盖上被子,反正她忽来忽去,人家只当做梦。

    但室内没人,倒让她诧异,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最起码刚才,这屋子里还是有人的。

    她眼角忽然感觉到桌上似乎有点反光,走上几步,手指在桌面上一摸,隐约有一点水迹。

    水迹很冷。

    再看看桌上,有托盘,有茶盏盖子。

    似乎少了样东西。

    她笑笑,摇了摇头,闪身离开。

    刚才这里有人,在喝茶,奇怪的是,喝的是冷茶。

    一个人,在空寂室内,对着墙壁,喝冷茶,听着隔壁她和裴枢的动静?

    怎么感觉怪怪的?

    但既然人已经不见,说明对方不想被她知道,而且是个高手,她的瞬移忽来忽去,不是绝顶高手很难预见并躲避。

    高手似乎没有太多敌意,那么她也不想招惹。

    她回到室内,裴枢已经醒了,正抚着肚子坐在床上,看见她道:“叫饭来吃。”

    景横波翻翻白眼,懒得计较他这丈夫吩咐小妾一般的口气,叫来小二叫上点饭食。过了一会小二送来三菜一汤,是大厨房专供客人食用的配菜。景横波和裴枢也不计较,端碗吃饭。

    景横波刚掏出银针,准备试试饭菜,裴枢已经风卷残云扒了一碗,景横波嗤笑,“还是百胜将军?编的吧?就你这警惕性,早该死了千百次才对,你就不怕附近有敌人,在饭菜中下毒?”

    “好久没吃毒药了,正想着。”裴枢头也不抬,“我倒想见识下,外界有什么毒药,比天灰谷的更毒。”

    景横波这才想起这家伙在天灰谷呆了几年,虽说中了一身的毒,到现在灰老鼠皮还没全扒掉,但应该也养成了对很多普通毒药的免疫了吧?难怪他有恃无恐。

    有裴枢这个自动验毒机在,她也就放心吃饭,先前吃过一些糕饼,倒也不饿,只寥寥吃了一碗,倒是见裴枢吃饭太快,怕他噎死,禁不住嘱咐:“慢点,没人和你抢。”

    “你这是关心我吗?”裴枢百忙中对她一笑,当真色若春晓之花。

    景横波顿时那种被隔壁窥视的感觉又来了!

    她忍住了闪身去隔壁再看的冲动,看也看不到,等她过去,一定又是空无一人。

    吃完饭,令小二进来收拾,她看着天色已晚,正想喊裴枢陪她去拿银子,往西走三里地是她的要求,她记得那里特别荒凉,谁知道一转头,那货居然又躺床上睡着了。

    “吃了睡睡了吃,迟早变成猪!”景横波骂一声,想想自己一个人去也无所谓,也便算了。

    她刚刚离开,床上的裴枢,忽然有点艰难地睁开眼睛。

    “不对……”他喃喃道,“怎么会睡着……不对!”

    他霍然坐起,左右看看,惊道:“大波!大波你去哪儿了?”叫了半天没人应答,他跺跺脚,穿窗而出。

    ……

    隔壁屋子里。

    端坐的人,侧身看了看身边的护卫。

    护卫满面羞惭之色,隐隐还有几分惊讶,低头道:“主上,我们药下得很小心,分量也很足,可以保证不被发现,保证姑娘不受影响,按说就算一流高手也该倒三个时辰以上……只是没想到裴枢如此厉害,这药居然只让他闭了闭眼……”

    他抬起手,护卫立即住口。

    “裴枢在天灰谷呆了多年,自身应该已经抗毒能力,是我忘记了这点,你们能令他晕迷一霎,已经不错。”

    那一霎就够了。

    最起码已经不能追上景横波了。

    ……

    马蹄嗒嗒。一大群骑士穿越清冷长街。当先一人深红披风,翻出黑缎的内里,披风上绣着张牙舞爪的蝎子,狰狞又狂放。

    他狂放的笑声,也响在寂静的长街上。

    “这群七峰镇的乌龟们,又缩起头来了!缩头有什么用,十三太保让你们交地盘费,你们敢不交?”

    “十二太保,”随从道,“今日晚了,咱们还是客栈休息一夜,明日再收地盘费吧。”

    “可惜这七峰镇太小,连个妓院都没有……”那十二太保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这长夜漫漫,难熬啊……”

    忽然前头的马一声低嘶,似乎被什么人撞上,有人叱喝道:“什么人乱走乱撞!”翻身下马,揪住一个人影。

    那人抬起头来,神情浑浑噩噩,却是先前那个著名瓦匠周大。

    他是本地名匠,却在先前上梁时,数次没上成梁,险些坏了主家的大事,事后主家虽然没有为难他,但难免态度有些怠慢,答应给的酬金也没给,周大自觉颜面扫地,无颜再要,自己失落离开,一路怨恨运气不好,又恨被那莫名其妙出来的女子夺了风头,觉得保不准是那女子搞的鬼,苦闷之下没有抬头看人,撞在了这批人的马上。

    此时他抬头一看,不禁暗暗叫苦——这群最近对七峰镇骚扰不休的十三太保,令七峰镇的人吃够了苦头,人人都认得。

    眼看这些人横眉竖目,一脸找事的神情,他忽然想起刚才隐约听见对方的话语,急忙道:“太保想要找女人?小的先前可见着一位绝色美人!太保若出马,绝对手到擒来!”

    ……

    景横波左肩担着二狗子,右肩蹲着霏霏,往小镇向西三里处赶。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野地里隐约有些白光浮动,风掠过枯树树梢,声音呜咽。

    景横波这才发现,自己指的这块地儿,似乎也太荒凉了些,而且前方那一个一个隆起的土包是啥?不会是坟地吧?

    一指指到了坟地里?真晦气。

    二狗子在她肩头抖抖索索,长声吟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三只逗比,奔向火葬场。”

    不等景横波出手,霏霏一脚把它踹出了三丈。

    二狗子扑棱着翅膀,抓住一样东西才站稳,嘎嘎笑道:“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嘎——”

    它忽然看清爪子底下是什么东西,惨叫一声,眼睛一翻,晕了。

    景横波一瞧,它抓住的是一截惨白的骨头。

    不用辨认也知道是人骨。

    四面鬼火浮动,荒烟蔓草,残坟断碑,白骨零落,不仅是个坟地,还是个乱葬岗。

    二狗子瑟瑟发抖,景横波身为女性,对这种地方也有点毛毛的,霏霏却似乎很喜欢这种环境,哧溜一声,奔入乱坟中叼骨头去玩了。

    景横波想喊,一转头看见远处有灯火晃动,想必那主家前来埋银子了,赶紧抓了二狗子的鸟嘴,躲入一处坟后。

    躲在坟后的时候,她心中掠过一丝奇怪的情绪,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一时也想不出。

    灯笼晃动,那队人渐渐走近,果然是那造房子的大户家,似乎为了壮胆,来了很多人,犹自神情惧怕,快速走到坟地里。

    所谓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般只有坟墓的侧面,这是乱葬岗,像模像样的坟不多,那主家随便在一座坟旁挖了个坑,将银子放了进去,又匆匆祷告几句,便急急走了。

    他们离开时,正从景横波前方过,断断续续话语声传来。

    “快走,这里不能多留。”

    “上次镇上老牛家二小子过来玩,第二天没回去,后来就在这里找到他的尸体,开膛破肚哟,好惨!”

    “大半夜的,又是在这里,快别说了,赶紧走!”

    脚步仓皇而去,景横波皱起眉,这地儿有猛兽?好好的怎么会有人开膛破肚地死在这里?

    今夜的风特凉,月色模糊暗昧,天空反射着阴森森的云色,景横波决定拿了银子就走,绝不多留。

    刚刚挖开洞,把银子揣怀里,就听见马蹄声。

    这半夜三更乱葬岗,怎么还会有人过来?听马蹄声还不止一人。

    此时出去会被发现,景横波只好再次找地方走,霏霏忽然叼着什么东西,在一处坟头上向她摇尾巴,景横波看见那坟墓颇为高大,便随着霏霏躲入坟墓后,这座坟墓颇为高大完整,坟头上四面溜滑。

    风又将对话声带了过来。

    “那个混账,竟然敢骗爷!下次遇见,有他受!”

    “爷您别生气,小的瞧着,似乎也不是骗你,客栈掌柜不是说是有个挺美的姑娘投宿来着?”

    “那人呢?去哪了?”

    “……许是临时有事出去了……爷别生气,那是她没福分被爷垂青,回头小的给您找更好的来。”

    “算了算了,撩起爷的心火,却找不到人,真是不痛快……反正睡不着,还是过来看看吧。”

    “爷,大太保关照了,这地儿还没完全建成,要尽量避免泄露风声……”

    “得得得,还要你嘱咐?爷不就是不放心,过来巡视一下吗?这乱葬岗的地儿,人都是自己的,至于泄露什么风声?还是你是叛徒,你会泄露出去?”

    “小的不敢!”

    “那正好,咱们过来瞧瞧,监监工,回头大太保也要夸我尽心,半夜三更还惦记着帮里的事不是?”

    “是,是。”

    景横波手掌按着坟墓冰冷的泥土,想着原来如此。

    先前就怀疑十三太保收保护费这事奇怪,她虽然不知道十三太保的大本营在哪,但此地距离玳瑁首府上元城,快马还有三四天的路程,十三太保的大本营差不多也该在上元城附近,收保护费收到几百里外的地儿,这手伸得也太长了。

    想必收保护费是假,在这里设立秘密基地,以收保护费为名,不定时来查看是真。玳瑁这地方,势力林立,几乎所有的镇子城池,都有一个大势力笼罩,十三太保要想在远离上元城的任何地方建立秘密基地,都有被当地主要势力发现的危险,唯有七峰镇,处于七峰山范围之下,原本拥有紫微和七杀最强有力的保护,但紫微和七杀又是一群行事随意的逗比,根本不会太管底下的事儿,所以七峰镇,便成了一个又安全,又妥当的地方,而七峰镇三里外这个少有人来的乱葬岗,自然更安全。

    只是,这入口处在哪呢?

    她看了看身侧霏霏,它正吐出一个东西在玩,那东西黑黑的,圆圆的,景横波一瞧心中一紧——好像是火弹子!

    这时代已经出现了火药,却极其稀少,而且也是官家管制极紧的违禁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景横波急忙一巴掌把这玩意给扫掉,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那群人下了马,正步行接近,这方向……

    她瞪着面前的坟,浑身一冷。

    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是这坟不对劲!

    这里是乱葬岗,换句话说,随意抛尸的地方,根本不该有坟墓,好好的人家,谁会把死者隆重地葬在这里,和一群孤魂野鬼为伍?就算有坟墓,也应该是以前的无主孤坟,经年日久,无人照管,塌陷破败,怎么可能有这么讲究,连一根草都不长的大坟?

    入口在这里!

    脑海中闪电般闪过这个念头,她第一反应就是瞬移离开,但左右四顾,四面都是旷野,以她的瞬移能力,这么一闪,还是会出现在旷野范围内,被发现,被发现当然她可以走,安全没有问题,可是这什么太保就能发现,他就会知道基地秘密泄露。那么这基地,就会被立即转移。

    可她还想知道基地有什么秘密。十三太保也是黑水泽颇有声名的组织之一,虽然在各大势力中算最弱的,但本身规模不小,也从未停止过排位竞争,这样的组织,不惜耗费人力物力,在几百里外精心选址建造地下秘密基地,必然是进行极其重要的项目,或者对自己有极大帮助,或者对他人有极大威胁,才搞得这么隐秘,无论是哪种情况,以她一路抢宝的经验来看,都绝对不可错过。

    保不准对她以后的黑水女王之路有好处呢?保不准还可以获得紫微老不死的加分呢?

    景横波已经进入了玳瑁境,按照规矩,这时候玳瑁首府应该派人前来迎接了,事实上根本没人鸟她,她对于自己日后即将受到的“招待”,早已心里有数。所以才一路忙着扩充实力。

    那群人果然奔着这坟而来,只要一靠近,就会发现她,她不想走,也不想被发现,怎么办?

    正在思考对策,她忽然后背一凉。浑身汗毛都似炸起!

    背后有人!

    可她明明记得背后只有一座坟,破败得塌了半边!

    直觉一闪而过,她顾不得多想,正要闪身,一只手已经揽上了她的腰!

    冰凉坚硬的手,从破坟里伸出来……

    鬼爪……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她伸手就拔刀,那只手轻轻一点,她顿时不能说也不能动,软软倒在那“人”怀里。

    ……

    ------题外话------

    十一月第一天,给大家通报几个消息。

    首先来两个好消息:一是在大家的努力下,上个月月票又给了我一个好成绩,跪谢么么哒;二是在大家的凶狠努力以及某逗比的推波助澜下,昨天总评价景横波把太史阑迅速地干掉了。

    再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昨夜十二点很多满签的亲,守着半夜想抽月票,结果都是谢谢参与,评论区一片嚎啕。

    再来一个比较好的消息:亲们悻悻去睡觉早上起来再抽好像又有票了,原来大概可能也许是潇湘抽风。

    再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我早上睡过头了,更新略迟到。

    最后,能不能再来个好消息给我?比如,今天月票能达到什么数字?能超过上月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七章 我和僵尸有个约会

    冰冷的怀抱,有丝质的冰冷,也有肌肤的冰冷,没有一点活气,她忍不住打个寒噤。

    僵尸?

    眼角努力向后扫,想看看有没有白毛什么的,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那手轻巧地将她向后放倒,将她卷巴卷巴,轻巧地拖入了身后的破坟里。整个过程,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景横波嗅见泥土的微腥气息,感觉到进入破坟里天光的一暗,心中绝望地想,下一刻不会掉入一个腐朽的棺材,和一具陈年老尸睡一起吧?上帝保佑最好只剩白骨,千万不要腐烂了一半,尤其不要出现巨人观……

    她没有掉入棺材,只落入一个怀抱,还是那样,冰冷的,没活气的,像个活死人的。

    二狗子探着头,蹑着爪子看看她,再看看这坟,没敢进来,唰地一下不见了。

    景横波翻翻白眼。没一个靠得住的。

    她不想这么给人抱着,下意识挣扎,但坟内很狭窄,他的手臂又如此有力,她挣脱不开,倒弄得头顶泥沙簌簌而下,泥沙还不落在僵尸头上,只落在她身上,她被呛了一鼻子灰,只得停止挣扎。

    两人此时靠得很近,近到能感觉到彼此紧绷的肌肤,和细密的呼吸,黑暗中流转淡淡青涩气息,说不清什么味道,却能令人忘却这里是阴森恶心的坟墓内部,想起远山和青草,松树尽头晚归的鸦翅吊着霞光的尾声。

    而他的怀抱,有包容一切的味道。

    景横波原本算不拘小节的人,此刻却觉得浑身不自在,想让没处让,鼻子咽喉里觉得更痒了。

    一方汗巾忽然摊开在她面前,她低头盯着那汗巾,很普通的汗巾,质地很一般,和外头普通百姓用的差不多。

    她接过,擦了擦脸和鼻子,弄脏了的汗巾自然不能还给他,她随手准备扔,他的手却伸过来,似乎准备接。

    她一傻,想不到脏汗巾他也要接,低头瞪着他的手,他的手一顿,随即撤回。她举着那脏了的汗巾,顿时那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又来了,等了一会,也不知道在等什么,他却没有了动静,还把她往外推了推,她吁口气,悄悄将汗巾塞在土里,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尴尬的,连这汗巾也是尴尬的。

    她只好把注意力转到外面,外头脚步杂沓,那群人果然到了大坟前,转了几转,不见了,想必已经打开机关,从大坟口进入。

    景横波正心痒着,想着要不要跟上去,黑暗中那只手又伸过来,手上居然是一柄铲子。

    铲子形状特殊,长柄,底下铲形半圆柱形,她想这不会类似盗墓传说中的洛阳铲吧?

    看见这玩意,有种时空穿越感,忽然想起现代时,四个人看书各有所好,她比较喜欢甄嬛传,但喜欢的不是爱情也不是宫斗情节,是电视剧选角,每次都指着屏幕说啊哈哈哈皇帝那么老那么丑孙俪还要扮演深情款款地爱上他真尼玛难为她了啊,太史阑喜欢的是行尸走肉达芬奇密码之类的玩意,君珂喜欢的是机器猫柯南,小蛋糕喜欢的是盗墓笔记鬼吹灯,闲着没事她也随便溜几眼她们看的东西,此刻不禁想着小蛋糕如果现在在这里,一定很兴奋,一定很开心,僵尸哎,活生生的僵尸哎,拿着洛阳铲掘自己坟的僵尸哎,比鬼吹灯的情节还坑爹……

    这只僵尸智商好高,直接打盗洞进对方的地下基地,逃掉门口的机关,点赞。

    不过这僵尸为毛要帮她呢?为毛要挖这个洞?她掂着铲子,狐疑地打量他,准备随时有什么不对,就一铲子捣过去。

    僵尸看起来真的很僵尸,黑暗中依旧可以看得出脸色惨白,五官很平,像是被蜡化,身处黑暗的坟洞内,看见这样的人真的很瘆人,她不由自主转开眼光。

    她抓着那铲子,对那僵尸望望——虽然那家伙感觉没敌意,但他打算干什么?

    那僵尸居然像是能猜到她想什么,动作僵硬地对一边指了指,她这才注意到,一方破烂的棺材板推在一边。

    棺材板烂了,想去换副新的?

    想换新的自己挖洞啊,为毛他手中没铲子?难道这苦力活,他打算要她这身娇体软的大美人做吗?

    看样子是这样,因为他随即对她指了指,又对地下指了指。

    翻译成人话,大抵就是“你挖。”

    还没等景横波露出抗拒之色,那家伙拈起一根腿骨,似乎很随意地把玩了一下,然后腿骨就不见了。

    景横波立即开挖。动作积极,神情乐意。

    那骨头看起来很硬,反正肯定比她硬。所以她就及时软了。

    身边紫影一闪,霏霏溜了进来,景横波对它使了个眼色,霏霏立即一个跃起,从僵尸面前飞了过去,一边飞一边探下脑袋,大眼睛慢慢眨啊眨……

    僵尸指风一弹,啪一声霏霏掉进烂棺材里,僵尸顺手将棺材盖子一盖,里头响起了难听的挠爪声。

    景横波担心地看看那棺材,小怪兽今天战斗力有点弱嘛,还有,这棺材破破烂烂,随便哪个洞就钻出来了,它在那挠什么?

    装模作样,明明就是怯战!

    都不给力,只好自己挖。她刚要动手,僵尸伸手过来,捉住了她的手。

    景横波汗毛倒竖,刚想把这爪子给狠狠甩开,那僵尸捏紧她手指不让她动弹,手上已经多了一些布带,动作很快地便将她的掌心给缠上了。

    景横波莫名其妙,她又没受伤,裹住了干嘛?好在那布条看起来很干净,不会是裹尸布,还有种淡淡的香气。

    僵尸低头给她裹手,动作不算温柔细致,却很轻巧,他的长发垂下来,拂在她颊侧,十分顺滑,闪着银亮的光,景横波这才发现,僵尸的头发是银白色的,月光般顺滑闪亮。

    以前她看很多影视作品里有白发银发人物,当时嗤之以鼻,觉得人的头发就该是黑的,白色的属于老者,怎么也美不到哪里去,可此刻这银色的发当真漂亮,她眼前似荡过一弧精美的月光。

    就这么对着银发一发痴的瞬间,他已经裹好了她的手,很不客气地扔下她似乎想摸他头发的爪子,又点了点地面。

    她只好抓着那铲子,开始打洞,随即便发现很多事都是想象简单做起来难,这铲子圆柱形,长而圆,接触地面面积很小,而坟墓很矮,无法站起身以腿脚辅助,因为外头还有人留守,所以每一铲都要花很大力气。

    然后她就明白了僵尸给她裹手的用意——力气都在手上,如果不裹的话,像她这样娇嫩的手,很快就会被磨破。

    她想到自己以后苦头还有得吃,看来护腕护掌这种东西要常备了。

    不过一只僵尸,也会这么细心?

    她斜眼瞄他,但黑暗中那张脸实在看着太要命,让人没心情仔细研究,她只好又错开眼光。

    挖洞挖得比想象快,每次她姿势不对或者气力不继的时候,他就在她背上随随便便拍一掌,她也不知道是瘆的还是被刺激的,瞬间便有了力气。

    挖出来的土,他都及时吸出来运到一边,不让泥土落到底下。

    最后她亲自挖成了一个歪七扭八的“盗洞”,她探头看着底下,颇有成就感,嘀咕道:“哎那个盗墓的,不知道现在在哪呢,要是在的话,也来看看姑娘我这洞挖得咋样哈。”

    一边说一边瞄着僵尸,僵尸一动不动,很僵尸。

    景横波无趣地准备下盗洞,底下没有声音,应该目前没人在。

    僵尸却一把抓过霏霏,扔了下去。

    景横波原以为看似温柔实则难搞的小怪兽会劈手给他一爪子,结果小怪兽一声不吭跳下去了,乖得让她把眼睛擦了又擦。

    过了一会儿,底下白影一闪,是霏霏的大尾巴,传达安全信号。

    僵尸似乎准备要跳,忽然转头,看向坟外的黑暗,然后,一把将她推了下去。

    景横波猝不及防,还好她最近在练不同身位瞬移,半空一闪落地。

    眼前是一条走廊。

    灯火通明,前后无人,只在走廊尽头,有封闭的门,隐约透出人声。

    原以为这底下应该是一座建制颇大的地下宫殿,或者地下基地,此刻看来却很简陋,走廊两侧的屋子还没挖出来,尽头也好像就一间。

    她有点失望,因为规模不大,就意味着好东西不多。

    头顶上没有动静,她奇怪地抬头望望,僵尸怎么没下来?

    ……

    坟地里,青色影子飞快闪来,那人身法很特别,东一滑西一溜,看似行走得周折,转眼就到了面前。

    裴枢在天灰谷练就的特殊身法。

    他直奔这坟地而来,一边奔一边嗅,“二狗子和霏霏的骚气……差不多就在这里!”

    他眼神锐利,远远地也看见了坟墓前守门的几个人,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这半夜三更,乱葬岗怎么会有人?大波呢?这傻妞儿不会有事吧?”

    他身形一转,掠入一株枯树后,准备掩藏身形,看那些人什么行事再说。

    他刚刚在树下站定,忽听翅膀拍飞之声,脖颈一凉,一摸,一把臭烘烘的鸟屎。

    裴枢大怒抬头,眼角隐约看见一抹白影掠过,头顶啪嚓一声,一只鸟炮弹似地落在他头顶,他又闻见了那臭烘烘的味道。

    裴枢大怒,伸手就要咔嚓一声扭断这只可恶的鸟脖子,那只倒霉的鸟大急,急叫:“二狗子!二狗子!”

    裴枢嘎巴作响的拳头收住,凝在半空,半晌,狠狠地放下,一把抓下二狗子,狰狞地大眼瞪住了绿豆眼。

    二狗子不敢迎接凶神杀气凛冽的眼神,双翅遮面,身子后仰,细声细气地道:“妾身体弱,公子怜惜则个……”

    “呕……”裴枢脸色大变,险些一把将二狗子甩了出去,“你和谁学的这么恶心的腔调!”

    顿了顿他又变色,道:“这腔调听来好生熟悉!像……像……”想了半晌脸色更加难看,“像明城那个小婊子!”

    说到这个名字他更增厌憎之色,甩手又要将二狗子掐死,二狗子瞪大绿豆眼,眼神惊恐,觉得这次狗爷大抵在劫难逃。

    裴枢的手却在离二狗脖子零点零一公分处停下,撇了撇嘴,怒哼道:“杀死这只贼鸟,大波定然会生气。”一抬手将二狗子扔开,二狗子急忙快步跑走。裴枢余怒未消,恨恨道:“爷在她心中,鸟都不如!”

    这么一闹,二狗子声音又大,立即就把那边坟地里守卫的人惊醒,有人奔了过来,叱喝声连连响起,“什么人!”

    这些人一边奔跑一边抽出了兵器,此处机密不可泄露,必得杀人灭口。

    裴枢一看人家拔刀,眼睛就亮了——一腔郁气,正愁没处发泄呢!

    “杀不了鸟,杀人正好!”他身形一闪迎上,游龙般身形一转,黑暗中冷光如电,唰唰几声,血光飞溅,那几人同时倒下,正要惨呼,裴枢一个转身,手中细丝一般的东西一闪,再次穿透那些咽喉,将惨嘶声堵在了咽喉里。

    人影刚出现,就噗通四倒,成了尸体,只剩下跑在最后面的一个家伙,抖如筛糠,忽然转身就跑。

    跑了几步发现自己原地动腿,一只灼热的手拎住了他的衣领,他惶恐地抬起头,就看见黑暗中熠熠闪光的眼,和亮若白玉的牙齿。

    裴枢拎着他,走到那坟头边,四面看了看,冷笑,“哪来的蠢货,一个乱葬岗,却出现了一个讲究的坟,怕被人发现不了么?”

    围着坟转了一圈,他又点点头,“难怪要这么大的坟,这里头有机关,坟不大装不下。”

    一拍那个倒霉家伙,道:“开门!”

    “小的不知道怎么开啊……”那人呜咽求饶。

    裴枢根本不听,也不再问,拎着他向坟前直挺挺撞去,那人大声惨叫,眼看就要撞上坟头触及机关身死,无奈之下伸手猛地对坟包某处一按。

    格格一响,门户打开,裴枢冷笑,二话不说将那人往门里一扔。

    那人刚刚庆幸死里逃生,不防这魔王绝情绝性过河拆桥,扔他的手法故意撞及门边,坟墓内轧轧连响,机关启动,嗡地一声响,那人一声惨呼,倒飞而出,浑身扎满各式暗器。

    裴枢看也不看,一脚将他尸体踢在一边,月光照亮他半边脸,亮若金刚玉。

    ……

    景横波回头对长廊看看,还是没看见僵尸下来,她干脆自己向前走,前方不远并不是路,是一段黑色淤泥池,里头气泡隐约,有时还能看见一闪而过的各色背脊,似乎藏着很多凶兽。

    这段路毫无借力处,对于任何人都是天堑,对于景横波却等于不存在,她只需要考虑,闪进走廊尽头那间屋子内,到底会遇见什么。看那边灯火通明,如果里面一大堆人,那她闪进去也捞不着什么好的。

    正思考着,忽听身侧有人道:“谁!”

    景横波一惊,侧头一看,正见一个还没完全挖好的土室内,钻出来几个人。

    她暗叫不好,被前头那间灯火通明的房间吸引了注意力,没在意到这种室内也有人。

    走廊内光线也颇清楚,照亮她的脸,对面的几个人先是惊怒,随即便是大大一怔。

    当先一人更是眼光大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

    一个随从打扮的人,抬头看了看,道:“太保!这女人是盗墓贼!您瞧上头的洞,打洞下来的!”

    这么一说,众人警惕心更松了几分——不是从门口进来的,只不过是误打误撞打洞进入,就说明本事不会太大。

    “啊哈,小娘子这般姿容,看不出来竟然是绿林女侠盗。”当先的男子,二十来岁左右,一张黄脸脸型狭长,长相一般,神态却颇自命风流,笑吟吟看着她道,“小娘子,你可知道,你出大事了!”

    景横波差点喷出来,咬了咬牙才忍住,笑道:“怎么?”

    她一开口,那男子又是眼睛一亮,忍不住侧头低声和身边随从调笑,“还是一把好嗓子,啧啧,听得爷骨头都酥了……”

    “这不请自来的美人,您正好享用……”随从低眉谄眼地笑,“瞧这一身风流体态,一定也是个欢场能手,风月都头,你吓吓她,也就投怀送抱了……”

    那男子哈哈一笑,深以为然,一转头盯住景横波,变了脸色,冷冷道:“岂不闻江湖多隐秘,各家地盘不容觊觎?你这洞如今打在这里,我十三太保可叫你来得去不得!”

    他报出十三太保名号,等着景横波花容失色,景横波果然“花容失色”,捂住嘴惊道:“十三太保!”

    那男子盯着她晶莹如贝的指甲,和指下一抹红唇,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神秘兮兮指了指那走廊尽头,道:“此处乃我帮机密,不容人靠近,你今日撞入,必得灭口。”

    “那怎么办。”景横波泪汪汪地道,“人家不是有意的,人家还是第一次,人家好怕……”

    “怕吗……”那男子笑道,“你过来,我看看,是不是给你想个好办法。”

    景横波袅袅婷婷地过去,盘算着暗中挟持这家伙进入那间屋子,是不是能看清楚里头到底有什么?

    那男子盯着她自然扭动的腰肢,和天生风情万种的步态,盘算着拖着这女子进入旁边的土室,是不是能好好睡上一觉?

    景横波已经走近他身前三步,笑靥如花。扬起的手指甲闪亮。

    男子一个眼色,随从们隐隐包围了景横波,他笑吟吟迎上,来握她的手。

    身后忽然轰然一响,随即有锐器破空之声,隐约还有人的惨呼。

    众人脸色一变,惊道:“入口处有人进入!”

    “快去看看!”

    这正是裴枢用人撞开机关这一刻。随即人影一闪,裴枢已经出现在走廊那头。

    景横波正要回头,忽然头顶洞口白影一闪,那僵尸落下来了。

    他落的时机巧妙,正在众人被门口裴枢吸引注意力的时候,几个人已经扑向裴枢,剩下一两个人围着那男子做保护姿态,这僵尸忽然出现,剩下的人还没来得及示警,他抬了抬手,那几个随从就无声倒了下去。

    那十二太保看他出手,不禁一惊,此时犹不肯放弃景横波,一边狠狠去揽她的腰,一边伸手去拔自己的剑。

    白影一闪,然后他觉得双肘一凉。

    再一低头,他骇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抬不起来。

    剧痛此时才传递到脑海,他一仰头,待要凄厉惨呼,那白影已经扑来,一团黑土掷入了他口中,生生将他的惨叫堵了回去。

    随即僵尸一把拎起他,另一手拎起景横波,身子向后一闪,闪入先前十二太保出来的土室。

    景横波要说话,他一把按下了她,身子刚刚藏好,整个地下警铃大作,砰然一声,似乎走廊那头的门户开启。

    这地下结构简单,还没来得及做大肆开发,走廊两端,一端是裴枢进来的入口,中间是黑色淤泥池,另一端就是灯火通明的密室。

    警铃响,密室开启,有人大喝:“前方有敌!速速拦截!”随即咻咻声响,蹭一声,廊道上落下一个人,过一会,又是咻一下,蹭一声,落下一个人。

    景横波听着风声,恍然大悟,原来密室那头应该有类似发射装置的东西,将人弹过那一截埋伏了凶兽的毒沼泽。里头的人出来容易,进入的人没这装置就跨不进去。

    咻咻连响,通过发射落地的人越来越多,都奔向入口而去,誓要将裴枢拦截在门口。

    那头乒乒乓乓,已经开始交战,裴枢一边打一边还在大喊:“大波!大波!你在不在?不在的话吱一声!”

    景横波汗了一把,敢情暴龙是来找她的?

    再看看身边,雕像般不动的僵尸,看看前头被包围的裴枢,她脑海中冒过一个念头——这僵尸先前不在,不会是去引裴枢了吧?把裴枢引来,从入口闯入,吸引敌人注意,然后带着她潜入,浑水摸鱼?

    好黑,好黑!

    人群果然都奔着门口去了,景横波探头对长廊尽头看,果然那边密室的门开了。

    僵尸一把抓起痛得快要晕去的十二太保,指了指那密室,景横波立即配合有度地凑过去道:“你刚才在这土室里做什么?是不是这里才是绕过毒沼泽进入密室的通道?带我们去,我就不捏爆你。”

    说完笑吟吟斜瞄那家伙裤裆,手掌一抓一握,似乎在考虑哪种姿势捏爆更有力度。

    那十二太保急忙要说话,满嘴都是土,急得满脸涨红,僵尸在他背后一拍,拍出他满嘴土和一口血,他也不敢叫痛,抖抖索索指着土室后。

    景横波正要奔去查看有无通道,眼角余光却看见僵尸根本没动,她心中一动,回头看了那太保一眼,正看见他眼神怨恨恶毒,满满杀机。

    虽然他立即将眼光转开,但景横波还是出了一身冷汗,觉得自己果然警惕心不够,这太保可不是轩辕家那个败家子,能做到太保也不该太弱,他刚刚被断臂,一定满腔恨意杀机,怎么可能这么顺从。

    看她满脸了悟,僵尸眼神一闪,似有满意之色。

    这回景横波抓起了那太保,道:“你走在前头。”

    那家伙只好跌跌撞撞走在前头,果然从外头进入里间是不能走长廊的,通道在一边看上去还没挖好的土室里,这家伙开启了门户之后,景横波一脚便将他踢晕过去,僵尸走了过来,淡定地从太保身上走了过去。

    景横波低头看看那家伙身上扁扁的脚印子,看看僵尸——这家伙什么时候得罪僵尸了?

    门户是一条窄窄的通道,隐约可以看见相通密室的灯火,景横波很自觉地准备走在前面探路,僵尸却当先一步走了进去。

    景横波看着他背影,他穿一身白麻衣,很高,很瘦,高度超越了她见过的所有人,竹竿儿似的,一头银白的长发披到腰部,远远看去又是一张薄薄的白纸片儿,走起路来毫无声息,却又很奇怪的有点停顿,总之各种不似常人,说他不是个鬼都没人信。

    前方光线渐亮,果然是密室另一个入口,这个入口是内部人员专用,因此并无守卫,两人坦坦荡荡走出去。

    灯火通明的密室,门口处还有几个人,都专注地盯着前方,观看着自己人和裴枢的战斗,忽然觉得身后有异,一回头,就看见一男一女,一美一丑,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正站在自己身后,那美女还笑吟吟打招呼:“嗨,晚上好。”

    密室里十三太保的手下大惊失色——这地下基地就一个入口,只要有人进入必然会惊动内部,这两个人从哪里进来的?

    更要命的是,因为裴枢闯入,密室里的高手都通过弹射装置射过毒泽走廊去迎战了,此时留下的都是武功不高的技术人员,而唯一的入口内的通道,现在正被那一男一女堵着。

    景横波不等他们惊呼,手一挥,对着长廊的门关上了,与此同时僵尸正道:“关门。”

    这话出口两人都微微一怔,为这一份难得的默契。

    室内那些人眼看这两人实力超卓,都神情惊慌开始逃窜,只是精英都不在,这些人的武功哪里是僵尸对手,他飘飘转了一圈,那些人便都躺在了地上。

    他动手的时候景横波就先把自己进来的入口关上,再去研究那个弹射装置,把弹射装置换了个方向,反放在密室门口,这样谁要是冲过来,一脚踏上弹板,就会被弹回到走廊里去。

    随即她再关上门,就听见外头啪啪踏足之声和咻咻反射之声不绝,夹杂着各种惊叫以及裴枢的大笑,“哇哈哈哈跑啊,叫你们跑啊,还不都乖乖地再回爷怀里来……喂,波波,大波,里头是你吗?快出来答个话,不然爷要生气了!”

    景横波想着这家伙给当做挡箭牌也怪可怜的,正要探头出去应一声,身后一只手劈手将她抓了回来,她回头,僵尸面无表情,指了指密室。意思是快点。

    景横波只得罢了,回头看见面前是一个大厅,摆放着很多瓶子,乍一看真的有点像现代的实验室,但瓶子不是水晶玻璃瓶子,看上去质地十分坚硬,半透明可以看见里面的东西,瓶子有大有小,里头的液体各种颜色,质地粘腻有点像沼泽,沼泽般的液体中似乎有活物,隐约能够看见各式的鳞甲和爪子。

    霏霏溜了出来,在各种瓶子间蹿来蹿去,似乎很兴奋,也有些忌惮,离那些瓶子都保持着距离。

    她觉得有点恶心,但还是凑上去看,十三太保在这里单独开辟地下基地,研究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她刚刚凑近一个人头大的瓶子,那是一团淡黑色的淤泥,里头的东西似乎在慢慢蠕动,她想将脸贴上去看清楚点,还没靠近,身后僵尸忽然道:“小心!”抓住她手腕向后一拉。

    与此同时“啪。”一声脆响,瓶子里一只黑色的爪子忽然探出,狠狠地抓在瓶壁上,似有星花四溅,瓶壁上顿时蔓延开四射的裂纹。

    景横波吓了一跳——好大的力气!

    这东西看来明显还处于幼年,就有这么大的力气,这要长成了,该是什么样子?

    瓶子底下有标签,她低头读出声:“铿龙幼兽,四爪长尾,皮肉坚逾金刚,舌长三丈可擒人。”

    再转过一个瓶子,这回她不敢靠近,伸长手臂抽出标签来读:“油蛇,周身剧毒,能腐蚀金铁,能拟鬼魅之声,斩断亦可再生。”

    再抽一个标签:“蚺遗,鱼身蛇头,六足有鳞,施毒雾,生水上瘴气。”

    景横波皱起眉,喃喃道:“……黑水泽异兽?”

    她要去黑水做女王,自然对闻名大荒的黑水泽有所了解,传闻里黑水异兽近百,人们真正见过的不足十分之一,就这十分之一偶尔露头的异兽,就已经吞噬了无数人的性命。

    眼前这座大厅,大约有五六十个瓶子,一个瓶子一种,也就是囊括了五六十种大荒泽异兽幼兽。

    大荒泽每种异兽都是凶兽,难杀更难捕,尤其幼兽更难。至今生活在黑水泽附近的人,见过的异兽也不过几种而已,可以想象,捕捉每种异兽幼兽,只怕都要拿成百上千的人命来填,而这里足有五六十种,难以想象十三太保为了这五六十种异兽幼兽,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难怪要建在这么远的地底下,一旦风声传出,心血付诸东流,立刻会引来黑水泽无数势力的抢夺。

    至于十三太保为什么要在这里以瓶子养凶兽的异兽,或者是想驯化,或者是想改变异兽的品种。黑水泽凶兽只能生存于黑水泽,一旦上岸战力大减,如果能在岸上拥有黑水泽凶兽,必然能够造成绝大的杀伤力。

    十三太保看似在黑水泽势力中叨陪末座,其实野心也不小啊,看样子已经不甘现在的排位,有心争夺黑水泽宝座了。

    景横波对十三太保开始产生了兴趣,这五六十个瓶子里的东西,绝对是大手笔,传说里十三太保虽以大太保为首,但真正的大脑和主心骨,是二太保,是这人一手将十三太保组织发扬光大,从十三个光杆兄弟,跻身于群雄争竞的黑水泽,拥有一席之地后野心不绝,现在好像已经看向了更广袤的天地。

    据说他本可以当大太保,却坚辞不受,始终以大太保军师形象出现,但在十三太保中地位最高,最受尊崇。这个基地,或许是他的手笔。

    但景横波总觉得,这个基地虽然秘密,但似乎防护还是不够,如此重要基地,只靠一两道关卡防护,似乎太草率了些。

    景横波有点失望,她没想到这密室里是这些,虽然触及了十三太保的机密,但对自己没什么好处,这些幼兽的培育,十三太保必然有自己的一套独门办法,她带走也没用。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墙壁,这间密室很大,足有寻常屋子三大间左右,对墙开着一个个的小门,里头还有密室,每个密室上都有符号。有的是烟枪,有的是滴血大刀,有的是烈火,有的是飞舞的彩带。

    这是玳瑁黑水泽三门四盟七大帮的标记,景横波数了数,正好十四小间。

    她眼睛亮了——这里面的东西,或许才值得一拿。

    她立即奔向离自己最近的小门,走出一步又回头,看向那些瓶子。

    既然发现了这个秘密培育基地,就不能任这东西培育出来,否则以后也是给自己找麻烦。

    她手一挥,一个凳子凌空而起,她正准备对着瓶子砸下去,僵尸身形一闪,忽然挡在她面前。

    看见他不赞同的眼神,她微微疑问。

    他只指指那东西,摇头。

    景横波想了想,恍然大悟。这瓶子里的异兽幼兽,都是活的,都有毒,大部分刀枪不入,一时半刻弄不死,满地乱跑在这密室中是给自己找麻烦。再说十三太保费尽心力搞了这些,一旦都搞死,从此结下深仇,虽说不怕结仇,但还没进黑水泽,何必就惹上这么一个仇家。

    当一件事不想成全也不想给自己带来麻烦的时候,该怎么办?

    嫁祸。

    景横波手臂连挥,每个瓶子上端用来培养异兽幼兽的淤泥,都缓缓升起,悬在半空。

    每个瓶子淤泥颜色大多不同,想必已经加了料,在半空中分别旋转,呈现各种诡异的颜色。

    这一幕颇为神奇——女子立在正中,双臂高举,半空里悬浮无数彩泥,悬而不落,如浮游一片片小云彩。

    麻衣人立在一边,静静看着这一幕,眼底光芒流动。

    所有淤泥都浮起,景横波双臂交错连挥。

    彩色淤泥在空中一片来回穿梭,快如闪电,相互混杂,再啪啪落回瓶子里。

    可以肯定,再次回到瓶子里的淤泥,已经不会是原来的那种。

    而这种异兽既然以单独瓶子培育,每种淤泥颜色不一样,就说明淤泥一丝也差错不得。现在混入了杂质,这些凶兽,还能培育出来吗?

    这些淤泥也是有毒的,却换得毫无痕迹,十三太保看见这一幕,会怎么想?十有八九会猜到自己那些手段高超的死对头身上去吧?

    景横波活儿干完,呵呵一笑放下手。

    后头的事儿,自己狗咬狗去吧。

    她转身想去开那些小门,忽然鼻尖被一只脚尖踢中。

    被脚尖踢中……

    她身上麻木一刻,感觉到身后麻衣人似乎也僵住了——所有人关在门外的关在门外,倒地的倒地,现在是谁坐在她头顶?

    她盯着面前的鞋尖,是绣花鞋,紫色,绣着紫色的丁香花,但鞋子不算精巧,好一双大脚。

    顺着这脚向上看,是紫色的裙角,颜色似曾相识,那种高贵又飘逸的质料。

    她吸了口气。

    不用再看了。

    坑爹考官来作弊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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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推倒没商量

    她抬头,小门的门楣上头,探下来一张似生高贵光辉的脸,英气又温润,似一朵玉雕的花。

    这长相高贵的人,吐出来的话却绝不高贵。

    “相好的。”紫微上人晃着手里一个包袱,包袱里沉甸甸一堆东西,对着她身后麻衣人抛个媚眼,“多谢你帮我拖住了这傻丫头啊,现在里面的东西都归我啦。回头咱俩分了,顺便给这丫头一个负分。”

    景横波回头看麻衣人——他是紫微上人派来的人?来抢分抢东西的?

    麻衣人似乎想说什么,然而他头微微一抬,对上紫微上人笑嘻嘻的神情,忽然便沉默了。

    景横波想想这事儿紫微上人也干得出来,反正他活着就是为了各种捣乱。

    景横波这下倒释然了,她当然从没相信过这麻衣人是僵尸,也不会相信什么下来配副新棺材的鬼话,她一直在揣摩这家伙莫名其妙出现帮她到底是为什么,如今知道了,倒安下心了。

    安下心的同时,心中也有些隐隐失落,她却不想去想这失落是为什么。也不想想紫微上人的话到底能不能听。

    当务之急,是从紫微上人这里把分抢回来,这老家伙不讲理,不能由着他来,自己必须得更不讲理才对。

    “不许扣分!”她指着紫微上人鼻子,“这不是试题!试题我已经完成了!”

    “这是附加题目哦。一切因为试题衍生出来的各种状况,都算在试题之内哦。”紫微上人笑嘻嘻,景横波越看他那张脸越生气,这德行实在浪费了这张好脸。

    “你作弊。”她坚决不同意,“哪有考官自己干扰试题,还找帮手捣乱?”

    “你也可以找帮手啊。”紫微上人笑吟吟地对门外努了努嘴。示意裴枢。

    裴枢的声音透过门缝依旧清晰,大骂的内容已经换成了景横波,景横波此时才注意到他说什么,这货寻不到她烦躁,已经在骂她始乱终弃了。

    乱你妹啊,景横波一肚皮没好气。甩手就要走,身后紫微上人悠悠道:“附加题主动放弃,倒扣二十分。”

    景横波站住,深呼吸。

    麻衣人忽然道:“作为帮手,我是不是可以提个要求?”

    他第一次开口说这么多,声音微哑。

    紫微上人笑眯眯地道:“先说来听听。”

    “既然是试题,就该好好做完。”麻衣人面无表情地道,“你跑来提前结束,就失去了考试的意义。这样吧,你把东西都放回去,我们再给她机会。我和你一组,她和裴枢一组,我们来比,谁抢到的东西多,谁就赢。”

    “相好,”紫微上人托腮看着他,“可我怕你作弊,胳膊肘儿往外拐怎么办?”

    “我既然是你的相好,怎么会胳膊肘儿向外拐?”他面无表情地道。

    “是哦。”紫微上人跳下门头,走到他身边,一把搀住他胳膊,将头靠了过去。

    景横波看着这老妖精的动作,心中一阵阵发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紫微上人是男人,看他做这女儿态,也没觉得难受,也许,是紫微上人男生女相,十足十女子样貌吧。

    他和天弃截然不同,天弃男子样貌,行动举止,也尽量向男子靠拢,但偶尔控制不住,露出些女儿态,瞧着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紫微上人却是纯粹女子样貌,雌雄莫辨,男女形态都驾轻就熟,怎么瞧都可以。

    这样的人物,也算奇葩了。

    紫微上人“螓首”爱娇地靠在麻衣人肩上,麻衣人浑身颤了颤,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很想把他掀开,但不知为何,还是没动。

    “相好,咱们好久不见了,我可想念你得紧,你还戴着这劳什子面具做什么?来,让我瞧瞧,长皱纹了没?”紫微上人一抬手,在麻衣人脸上拂过。

    一霎那间麻衣人似乎要躲,但依旧没躲成,一霎那间景横波腰背一紧,目光灼灼。

    一层蜡黄的软胶状物落在紫微上人手中,面具下的脸,年轻,清俊,陌生。

    景横波自己都没察觉地,吁出了一口长气。

    那种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的奇怪感觉,又来了。

    她努力按捺下情绪,现在不是瞎想的时候,要比赛呢。能不能从紫微这个老坑货手里拿回自己的分数,就要看今天的成绩了。

    “相好,”紫微上人笑吟吟摸着麻衣人的脸,“你越长越俊了呢,都快俊得我不认识了。”

    麻衣人拉下他的手,淡淡道:“比不比?”

    紫微上人嘻嘻一笑,一拂袖开了门户,大声喊:“小枢枢!”

    远处裴枢大骂道:“好啊,爷在这里拼死拼活,你们在里面搞七捻三!”

    “这里有好东西。”紫薇上人喊,“我们两口子和你们两口子,大家比一比,你要能拿得多,就给你们加分!”

    裴枢一听那“两口子”,火气顿去,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稍待!”

    景横波脸皮抽搐,想骂紫薇上人又怕扣分,看看麻衣人,他似乎抖了抖。

    抖得甚轻微,但不知怎的她就感觉到,这家伙现在一定比她不自在多了。

    难得这么冷漠僵硬的人,怎么也肯忍下的?是看出了紫微上人的实力?

    长廊那边,裴枢衣袖挥卷怒龙,接连甩飞数人,那些人惨叫着穿过长廊,依次跌入那一段内有凶兽的沼泽淤泥。

    几乎他们身子刚刚落下,沼泽内顿时浊泥翻滚,黑影腾飞,各种形状的兽龇着森森牙齿跃起,将那些人一口咬住,惨呼声中,鲜血和淤泥溅满两壁。

    裴枢身影如箭,电射而来,脚尖点在那些人身上,接连几个纵跃,生生借着那些人体,脚踏诸兽头颅,越过那一截黑河。

    景横波早已挪开了那个弹射装置,以免裴枢一脚踏上再被射回去。

    嗖地一声,衣袍飞闪,裴枢已经站在她面前,先一把抓住她胳膊,皱眉上下看了遍,确定无事后再狠狠将她胳膊一甩,冷声道:“不听话的女人!刚才叫你为什么不理?”

    景横波抱胸,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敢情紫微上人说一句两口子,他就真把自己当她老公了?

    “这十四间内室,放的是黑水泽三门四盟七大帮内部的秘密资料。”紫微上人拍拍手道,“是十三太保中的老二,穷尽心力,花费无数人力物力才搜罗来的,啧啧那孩子是个人才。老人家对人家家里的事儿向来很感兴趣,这东西我老人家要了,不过呢,你们要想拿也行,一句话,各凭本事,两人一组,谁抢到算谁的。”

    裴枢的眼睛立刻亮了,但很明显他对什么内部秘密资料不感兴趣,纯粹是因为那个“抢”字兴奋而已。

    他刚要答应,景横波恶狠狠地掐住了他的手臂,转头对紫微上人假笑,“既然是抢,也算是打赌了,得有个彩头了是不是?”

    裴枢一听打赌,立即激灵灵打个寒战……

    紫微上人却不上当:“你要是能抢得多,自然给你加分,那就是彩头。”

    “不对不对,”景横波摇头,“我抢得多,我加分,这是应该的,这算毛的彩头。”

    “那你说怎样?”紫微上人托着光滑如玉的下巴,一双眸子笑嘻嘻地翻上去,大而媚,叫人瞧着着实吃不消。

    “我赢了,你们这个小组答应我一个要求。当然,你们赢了,也可以要求我们这个小组做到一件事。”

    “行啊。”紫微上人答应得很爽快,瞄瞄麻衣人。

    景横波笑得也很开心——紫微上人随便提什么坑爹要求都行,反正让裴枢上。

    “东西我已经放在各个房间了。每个房间都有自己的开门方法,每个房间都有机关。房间很小,为免挤进去人太多导致机关触发,我们分别从两头开始。时辰为一刻钟,因为大概一刻钟之后,十三太保接应的人就快来了。”他眼珠一转,又补充道,“每组的人要通力合作,不能吃里扒外,有任何背叛行为者,倒扣二十分。”

    “不公平。”景横波一边拉着裴枢向右侧走一边抗议,“你都进去过了,你熟悉机关,你这样容易赢,你作弊!”

    “不公平!”紫微上人一边拉着麻衣人向左侧走一边也在抗议,“你能瞬移,天下所有的门户都不需要破解,你也作弊!”

    “不行!”景横波嚷,捋着袖子。

    “不对!”紫微上人骂,挥动长袖。

    “啪。”一个装了凶兽的瓶子对紫微上人当头砸下。

    “唰。”一盏油灯忽然倒向景横波头顶。

    咻一下,各自闪开,各自骂一声“奸诈!”

    景横波一闪就闪进了第一间,抬腿反踢将门踢开,让裴枢冲入。

    屋子很小,小到两个人进去就觉得挤,里头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景横波刚要点火折子,裴枢忽然一巴掌打掉了她的火折子。

    她一怔,他紧紧按住她的手,原本想让她安静,不知怎的忽然便感觉到她肌肤的细腻柔滑。

    黑暗能将人的感官灵敏度提升,他感觉到指下肌肤如暖玉,触及了便似要一滑而过,指尖获得最熨帖的感受,心底似要因此唱起歌来。

    他微微颤了颤。

    他还年轻,正当血气方刚,数年山谷噩梦,一千多日日夜夜苦熬,在那些为生存挣扎的日子里,在难得的休息的间歇,少年的体内依旧有热血和渴望萌动,一遍遍冲过寂寞的堤岸,燃起灼灼的火。

    正如当日景横波那句“只能在烂泥中自摸,对着月亮嚎一嚎装狼人。”看似玩笑,正中痛处。

    他刚强之性,极阳武功,对于某些需求,自有超越他人的渴望。

    他眼底微微燃起灼灼之光。

    景横波看不见他神色,却感觉到他的手忽然滚热,一直没有放开她。

    而且她听见头顶似乎有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头顶缓慢的蠕动,随时会掉下来,那种细细碎碎的声音,听得她毛骨悚然。暗恼裴枢怎么这个时候神不守舍,毫不客气踢他一脚道:“快点!”

    裴枢一醒,有点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手,景横波摸到台子,台上就有东西,赶紧把东西扔进刚才找到的一个袋子里,那东西触感是一本册子,拿起的时候她觉得册子底部似乎有点粘连,她没在意,稍稍用力将册子拿起,拿起那一刻,她听见头顶“啪。”一声。

    声音极低,她却心中一跳。

    于此同时裴枢大叫:“快走!”把她向外一推,自己也随之纵出,几乎他刚刚离开门口,啪嗒一声,什么东西从头顶坠落,和他的靴跟只差毫厘。

    那东西一落地就弹起,裴枢动作更快,啪地将门一关,两人都听见那东西猛地砸在门上,震得整座铁门都嗡嗡作响。

    景横波脸色发白,刚才惊鸿一瞥,她好像看见黄黄白白一大团恶心的东西,那东西有头,血红的细长的舌头就贴着裴枢的腿擦了过去……

    “那是什么?”她忍不住问。

    “应该是黑水泽的肥颙。”裴枢还是那满不在乎样,“刚才就用极细的丝线网吊在我们头顶,同时网扣用黏胶粘在了册子之下。你如果点燃火折子,冒起的火光就能将那丝线烧断,肥颙正好落在你头顶,就算你不点火折子,你总要拿起册子吧,册子一拿,网扣松开,肥颙还是会掉落。”

    “好厉害的设计。”景横波心想难道又是那个二太保的设计?倒真是个人物,一抬头正看见紫微上人和麻衣人从对面屋子里闪出,两人的姿态看起来有点拉拉扯扯,她急忙道:“等会再说,先抢东西!”闪身奔入第二间屋子。

    紫微上人在对面看见她动作,唇角一勾,轻描淡写就推开了他面前的门,进门的时候忽然道:“可别再背后偷袭我咯。”

    “有吗?”麻衣人神色如常。

    “吃里扒外算作弊哦咯咯。”紫微上人笑得如同少女。

    “当然,我定然会帮你拿到尽可能多的东西。”麻衣人唇角弯起,似笑非笑。

    “那么,请?”紫微上人站在门口,对他眨眼。

    “你先请。”麻衣人变得好客气。

    “你先。”

    “你先。”

    两人竟然就这么站在门口客气上了,直到景横波在那边发出第二声欢呼,紫微上人才哈哈一笑,道:“狡猾的小子。”闪身先进了屋子。

    麻衣人随后进入,一进门就遇上迎面一掌,他拔身而起,一闪已经到了屋顶。

    屋顶已经有人在等他,紫微上人笑嘻嘻探下脸道:“代我向你师傅问好,祝他早日魂归极乐。”

    “我没有师傅。”麻衣人冷淡地答。

    “是吗?”紫微上人的语气没有惊讶怀疑,倒多了一种了然,“那么,想必你对我刚才那个祝愿,也深表赞同?”

    麻衣人默然。

    “猜猜这屋子将东西藏在哪里?”紫微上人笑问。

    麻衣人一掌劈断了他屁股下的屋梁,一个盒子应声掉落,他伸手去接,紫微上人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道:“我觉得景横波很好,忽然动了凡心,你说我娶她好不好?”

    他手一颤,盒子掉落,正落在了紫微上人伸出的脚尖上,他脚尖一掂,将盒子藏进袍子,才哈哈一笑,道:“骗你的,这丫头不是好东西,才不要!”忽然伸脚尖踢了踢他,“喂,这么紧张干什么?你在怕什么呢?”

    “怕你一把年纪,还想重振雄风,只恐年老不支,死于女人肚腹之上。”他答得清淡又恶毒。

    紫微上人也不生气,欢乐地道:“真能死在女人肚皮上也好啊,总归是与众不同的死法对不对?”

    他不理,出门来直奔第三间,紫微上人追上来,絮絮叨叨地道:“……不过那女人可不能比我丑,这么说来,景横波倒也合适啊,也就她相貌可堪和我一比了……”

    麻衣人反手一掌拍出,掌风不猛却凛冽,杀气森森,紫微上人呵呵一笑,身子一让,麻衣人的掌风击在门上,轰然一声门开,一大片黑色细小飞虫冲出,直奔麻衣人,紫微上人身子一缩,整个人扁扁地流水般从飞虫的缝隙下滑入室内,笑道:“不好意思,我又先一步啦……”

    麻衣人冷冷立在原地,伸手一招,一直在厅内转来转去的霏霏闪电般过来,麻衣人一指,霏霏迎上那群黑色细小飞虫。麻衣人身子一闪,闪入室内。

    景横波并没有看见狗腿霏这一幕,她在第三间室内抢东西。

    刚才第二间室内,没有任何埋伏,里头只有张矮桌,她生怕有埋伏,小心翼翼凑过去,没有发生任何危险,但桌面上没有任何东西,其余也没有任何藏东西的地方,她正诧异,忽然感觉到桌子微微颤动。

    裴枢闪电般掠过来,一把抬起了她的手,同时一脚踹在了桌子上,只听见一声闷吼,一样东西飞出,裴枢大喝:“接住!”她下意识接住,只觉得似乎是个管子,管子上满是粘腻有腥气的粘液,她恶心得想扔,却被裴枢拉紧的手止住。

    裴枢踢出那一脚后,和先前一样,先将她推出,再自己纵出,这回却没有上回的运气,景横波感觉到身后风声呼呼,砰然一声,裴枢身子向前一栽,似乎被什么东西击在背上,他趁着这一栽,顺势将门重重关上。

    厅里的烛光,因为之前动手气流涌动,已经灭了大半,光线暗淡,景横波只隐约瞧见裴枢脸色发白,禁不住问:“受伤了?”

    “怎么可能!”裴枢立即道,“爷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受伤!”

    景横波翻翻白眼,懒得和他辩驳,道:“后面我自己进去。”

    “你以为你是谁?”裴枢嗤之以鼻,“女人,你没有我是不行的!”

    景横波瞅瞅裴总裁,决定还是不要抢他的承包权了。他的鱼塘恨不得囊括全大荒,不淹死自己不算完。

    此刻第三间屋子,和第二间相反,里面东西极多,等她找到自己想要的,不知何时地下已经慢慢涌上一层黑色的淤泥,不用看仅闻气味,也知道肯定是黑水泽的黑泥,最毒的那种。

    淤泥涌来极快,很快没立足之地,其余屋内家具也不敢随便靠,幸亏裴枢腿长,屋子又窄,裴枢干脆双腿叉开一字马,分蹬住墙的两边,抱起她,打开门,将她送了出去。

    她一出来,就地一个打滚,那边裴枢已经哎哟大叫,“什么玩意咬爷的裤裆!”景横波一听不好,裴枢现在这个姿势空门大露,这淤泥里要窜出个什么东西咔嚓一口,这位爷的下半辈子幸福就没了,他幸福没了就没了,万一要她负责怎么办?这个问题很严重,她急忙冲过去,一把抱住裴枢向外一拖。

    砰一声裴枢栽在她身上,两人滚成一团,景横波拍他脸,问:“喂喂,没事吧?还能做男人吧?”

    裴枢哈哈一笑,忽然反手抱住了她,得意洋洋地道:“就知道你关心我。放心,没事,马上和你大战三百回合都成!”

    景横波骂一声“去死”,也没放在心上,她知道裴枢嘴硬嘴欠又好强,也没放在心上,却没注意到此时两人紧紧拥抱,言语暧昧亲昵,裴枢的脸,都快贴在了她脸上,而且裴枢一直没有放开她。

    景横波忽觉不对,似有目光刺人,一抬头就看见紫微上人和麻衣人,也从那边第四间屋子出来,紫微上人笑得非常开心,麻衣人依旧面无表情。

    两人看起来和先前没有什么区别,可景横波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此时才惊觉到裴枢那家伙还赖在她身上,急忙踹他,“起来!”

    裴枢懒洋洋窝在她身上,嗅了嗅她脖颈,呜哩呜噜地道:“你身上气息真好闻。”慢腾腾爬起来,犹自一脸不舍。

    景横波坐起身,想这家伙莫不是思春了吧?得赶紧给他找个媳妇。

    本来还想骂他两句,看他虽然故作若无其事,但脸色似乎有点发白,也就算了。只是总觉得被那两人看得不自在,又想紫微上人已经去了四间屋子?那得加快速度了,急忙拖着裴枢奔向她这边的第四间。

    这回一进去就险些被熏出来,里面味道难以形容,闻一口就头晕眼花,她召来小怪兽,小怪兽倒是给力,拳打脚踢从桌子底下揪出一只怪模怪样的狐狸,甩在背上拖出去玩了,但屋内那种怪味却没有消散,她只得屏住呼吸找东西,一会儿就憋得脸色紫涨,最后裴枢把她扔了出来,自己在里面找出了东西,他出来的时候景横波有点担心,因为他的气色更差了。

    第五间、第六间,里头的安排设置各种诡异,手段层出不穷,她到后来也越来越佩服十三太保里那位二太保,别的不说,单是能想出这许多诡异点子的人,就肯定不是凡人,此人将来必是劲敌。

    她心中也有微微忧虑,十三太保在黑水泽势力中排行最末,都拥有二太保这样的人才,那么其余还排在前面的帮派呢,岂不是智者高手如云?她目前拥有的那点力量,要去对抗早已根深蒂固的那些势力,甚至可能是他们的联手抗拒,到底能有几分胜算?

    两组人都在不断出入,她也发现,对面那二人组,也越来越有点狼狈,但是她随即发现了一件要命的事。

    她发现紫微上人和麻衣人,进入的是紧邻她的房间。

    换句话说,他们进入了他们的第八间!

    再换句话说,她就算拿到了第六间里的东西,也已经输了!

    这种战局未完但已经注定要输的感觉不好受,她怔怔想了一会,转身又进了第六间。

    “你回去干嘛?”裴枢一把拉住她。

    景横波“嘘”了一声,悄声道:“我想从这里进隔壁,从上头爬上去。你帮我想想办法。”

    她可以瞬闪入隔壁,但屋子太小,没有腾挪的余地,再挤进去第三个人,肯定会立即撞到人,那她的计划就无法施行,而她先前发现这屋子窄而高,上头却是有空间的,而且是连着的,如果能悄悄爬过去,还有机会把那老家伙的收获全部偷来。

    比的是谁拿的东西多,不是谁去的房间多,想赢,只有这个办法。

    “好主意。”裴枢眼睛一亮道:“我也可以去,上头地方大。”

    “发什么神经,他们两个什么人,能给你一个两个在头上爬来爬去?我一个人能不被发现就不错了。”景横波没好气地推他一把,“你内力怎样?能不能顶住我悬浮一刻?我不触及任何物体,也许可以不被他们发现。”

    “顶住你啊,好啊,没问题,”裴枢忽然一笑,神情暧昧,“一刻太短了,多久都可以的。”

    “流氓!”

    “别吵。”裴枢忽然捂住了她的嘴,“隔壁好像有异声!”

    ……

    隔壁,半刻钟前。

    紫微上人和麻衣人先后闪入室内。

    这一间看上去空空如也,那两人眼光一扫,立即扑向墙面,紫微上人依旧快了一步,一把将一块墙皮撕了下来,顺势一把抓住扑过来的麻衣人,把他向撕破的墙皮面前一顶。自己哈哈一笑,撤身向后一退。

    撕破的墙皮里渗出无数透明的汁液,仿佛伤口,无数细小的触须忽然生出,宛如天网,捆向麻衣人。

    麻衣人并不避让,迎着触须飞来的方向,伸手又是狠狠一撕,又撕下了一层“墙皮。”

    隐约一声惨痛的闷嚎。

    麻衣人此时已经被无数触须捆住,他发出一声闷哼,却没有停留,先一脚踢开了紫微上人要开门出去的手,再往他身上一扑。

    那层“皮”立即蠕动着,从他身上,蔓延到紫微上人身上。

    “你这不要命的混账小子,棘兽你也敢碰……”紫微上人的惊讶咕哝被一阵沉闷的撕打淹没,他想挣脱那棘兽皮的万千毒刺入身,却不想麻衣人紧紧抱住了他,不惜自己先受万针刺戳,也要拖他一起下水。

    挣扎不脱,紫微上人忽然格格一笑,反抱住麻衣人,在地上滚来滚去,两人身上都扎入无数毒刺,紫微上人哼哼唧唧,麻衣人一声不吭,如果此时有人于上头偷听,八成得以为是一出少儿不宜耽美戏。

    紫微上人忽然笑道:“你说,她如果来了,看见这一幕,会怎么想?”

    麻衣人不答,又滚了一翻,确定这家伙也扎成刺猬了,才道:“这伤够你养三个月。”

    “你呢?”紫微上人依旧在笑,“半年?”

    “你这几个月安生些!”麻衣人不理他的问话,冷冷道,“留点精力出题就够了!”

    “你是怕我身体太好,折腾她太有劲,存心让我受伤。不惜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紫微上人哈哈一笑,“你们这些娃娃……这样的心思……差点感动了我老人家,不过我老人家奉劝你一句,别枉费心思了,有些事苍天注定,由不得你挣脱。”

    “有些人不惧天命,少和我装神弄鬼。”他答。

    “你们两个都挺有意思……”紫微上人笑,“一个心怀仇恨黑暗却向往光明,一个冰雪之身却行最暗昧之事,到头来却是殊途同归……怕只怕天涯尽头另有彼岸,看似近实则远,看似汇聚其实分道,到最后,那些付出和给予,无法收回的一切,怎么办?”

    “我只做我认为应该做的事,不错一步。结果如何,并不在意。”他语气淡却坚定,“你们说因爱故生怖,因爱故生忧。于我,爱过,无忧无怖。”

    “爱过,无忧无怖……”紫微上人喃喃重复一句,难得神情略有怅然,“当年,如果我也……”他顿了顿,忽然神秘微笑,“我原先并不认为你如何,资质也就尚可而已。如今看来,那群老不死比我有眼光,单论这心性坚执,你倒真是举世罕有,人力虽不可与天抗,但极刚心性,自有上天感应……如今看来,我之前很多坚持的看法,都要重新算一算了……”

    麻衣人并不说话,紧抿的唇不知是不想说,还是在忍受痛苦。

    紫微上人忽然打了个呵欠,道:“你不要命,我老人家还要,我得睡一觉……”说完鼻息沉沉,真的睡了。

    贴在墙上的是黑水泽棘兽,平常蛰伏不动,常年睡眠,一旦被惊动,会触发无数毒针触须,一旦刺入人体,到处游走,痛苦还是其次,还会引起困倦嗜睡行动迟缓意识模糊和行为失当一系列反应,在这时候武功高强的人,睡一场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以免出现意外。

    机关的设计者,将东西贴在棘兽的肚皮上,紫微上人撕下的时候,已经惊动了那兽,麻衣人干脆第二撕,将整只兽都撕了下来。

    麻衣人微微垂下眼睫,他也很想就这么睡过去,睡眠中才能调息解毒,才能避免更坏的反应,可是他不能睡。

    他摇摇晃晃爬起来,先将射完毒针已经没有杀伤力的棘兽扔开,然后开始脱紫微上人衣服。

    他皱着眉,将紫微上人的裙子一样的宽袍换上,换的过程中表情很不情愿。

    然后他手一摸,取下了那流泻如月光的假发,戴在紫微上人头上。

    他取下银色假发时,自己的发梢,似乎也透着一缕月光色。

    他又将紫微上抢到的那个装满收获的包袱,系在自己身上。

    这一系列动作,他做得艰难无比,摇摇晃晃。

    做完这一切,他靠着墙壁,抬头对上头望了望,似在等待。

    ……

    “隔壁似乎有闷嚎声。”裴枢捂着景横波嘴,凝神听。

    景横波抓下他的手,这家伙身上男子气息太浓郁,靠近了总让她不适。

    裴枢趁势捏了捏她的手,捏来捏去似乎很上瘾,挨了景横波一脚。

    “送我上去!”

    “你先上来!”裴枢双手交叠,微微屈膝,示意她站上来。

    景横波翻白眼,她觉得以裴枢的功力,应该很潇洒地一甩袖就能把她送上去的,犯不着有身体接触,不过看这家伙气色不太好,也许不行了呢?

    她爬上裴枢的膝盖,裴枢趁势扶了一下她的腰,触手处曲线惊人玲珑,他心中一荡,微微有些发怔。

    身前是窈窕的躯体,四周弥漫淡淡香气,这样的小房间原本总有种兽的腥气,如今他却只嗅得见她天然的体香,非花非草,似能沁入人骨髓里去。

    她的长发垂下来,正拂在他面上,似一匹精美的缎,流畅地滑过,又是一阵不同的香气逼入鼻端,他忍不住闭上眼,深深一口。

    那些拂面的香风,越过数年枯寂岁月的樊笼,掀开灰暗的过往,让他再次看见人生的美和鲜亮。

    景横波已经不耐烦地在跺脚,他咕哝一声“不解风情。”双手一抬,送她升起,半空中游鱼般一个转折,已经越过了两间屋子之间相连的屋梁。

    景横波一眼就看见了紫微上人,他那衣裳太显眼了。

    他靠墙站着,正打开一个包袱,看样子是打算数一下战利品。包袱里满满的各种东西。

    屋子一角还躺着个人,看那衣服,是麻衣人。

    景横波看这样倒有些犹豫——虽然倒下一个人很好,但紫微正在查看包袱,她要想趁人不备从紫微身边偷走包袱却难了。

    正为难,紫微上人忽然一个转身,似乎听见了麻衣人什么动静,走过去查看麻衣人的情况,那包袱就摊开在桌上。

    景横波大喜,正想挥手将东西拿来,却发现那包袱皮很软,很可能提升过程中,兜不住导致东西掉落,那就会被紫微上人发现。

    正犹豫,她忽然身子一重,无所依托,猛地掉落!

    掉落时听见隔壁底下一声闷哼,似乎裴枢哪里不好,以至于真气无法继续,托不住她了。

    她暗骂这家伙坑爹,这样掉落,好大声音,等于自投罗网!

    一不做二不休,她在半空中改变身形,猛地往紫微上人身上扑去。

    紫微上人似乎想回头,但又没回头,他半跪于地,身躯有点僵硬。

    电光石火,不及思考,啪一声她将紫微上人扑倒在地,扑上身的时候,她觉得似乎触及了什么刺一样的东西,肌肤微微一痛,但那东西随即被她压回了紫微上人肌肤内,隐约听得一声闷哼。随即又被压抑住。

    她扑倒紫微上人,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即伸手撕他衣服!

    这是她落地时就想好的对策,紫微这老家伙爱美如命,对衣裳头发外形什么的都极为讲究,扒了这老家伙的衣服,抢了包袱就走,他一定把自己的形象看得比包袱重要,一定会先忙着穿衣服,这样她就赢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打不赢只能出损招。

    而且他现在好像有点不对劲,可能受了伤,不趁这机会出手就再没机会了。

    尖尖十指,用尽力气,扯住他衣襟,狠狠一拉。

    “哧啦。”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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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介绍:
东方有泽,名大荒。
传言里,愚昧、贫穷、落后、蛮荒。
——扯蛋。
大荒女王,冷如霜。
由国师扶立,和国师金童玉女,恩爱情深,一对绝色,鸾俦无双。
——扯蛋。
女王暴毙,国师哀恸,依天命指示,跋涉千里,终寻回转世爱人,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
——扯蛋!
——我是真相和杯具的分割线——
她说:“人艰不拆!老娘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女王!转世,转你妹的世啊,老娘上辈子是研究僧!天定风华研究所,听过没?”
他说:“我定下那么苛刻的女王转世条件,你竟然合了。这是天意,天意让你砸碎命盘,落于我手,我怎么能违天而行?”
她说:“累觉不爱!莫装x,装x被雷劈!明明是前头那个女王和别人勾搭成奸,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气不过把她给宰了,准备自己做皇帝。结果天上掉下个美貌景横波,占了位置。你看见我就想起她,各种郁闷!你现在很想宰我,很想!”
他说:“好好做你的女王罢,记住裙子不许那么短。”
她说:“明天再去裁掉三公分。”
他说:“明天你宫中美男统统送我宫中。”
她说:“…我擦你不就是恨我抢你位置了吗?我赔你,我赔你还不成么?”
他说:“嗯?”
她说:“嗯…小胤胤,别生气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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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王夫好吗?
不要。
你领口怎么这么紧,我帮你解了好不好?
别动。
我身材咋样?是不是沟深峰紧一线天?
太宽。
我身上香不香?好不好闻?
狐臭。
……
这么久,我们分过,合过,分分合合过,好过,掰过,好好坏坏过,现在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我?要,就别再扣你的见鬼领子袖口腰带等等一切多余的东西,给我立刻!马上!速度!解开它们!……你又不理我!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理我!好吧,就这样吧……
好的。领子、袖口、腰带,从哪个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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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语录:
“你抛媚眼的时候,左眼上移半寸,右眼下移半寸,脸部肌理移动七块导致嘴角歪斜,我总是有点很担心你会瞬间中风。”
“尊敬的陛下,你领口散了,赶紧替微臣束起来好吗?”
“你送我的这瓶指甲油,我决定忍痛拿出来做给你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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