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6章 爱情的真义(4)
“生这孩子的时候,没敢给他知道。”女王声音忽转凄厉,“孩子死了,他总该知道吧……冤家!”
景横波开始觉得,锦衣人这种生物,虽然大多时候都很讨厌,但有时候还是有贡献的。
比如这次他的贡献就是那个少年。
真看不出来这孩子小小年纪,那么熟悉各种食材,在这冬日荒林里,居然也能搞出很多吃的,各种野味不必说了,他还能找出可吃的苔藓,地皮菜,用野物熬出来的油凉拌了,撒上盐花,居然也别有风味。
在这种时候遇上这样的人,还是个孩子,景横波觉得是不是自己开始走好运了。
“你这身份,怎么会这么多东西?女王培养你的?”她终于忍不住直接发问。
“我啊……”少年脸上忽转忧伤,低头半晌才道,“我有个很重要的人,喜欢美食美酒,我想我学会了,或者有一天,他会愿意回来。”
“啊。”景横波顿觉感动,一脸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你这么有心,老天一定会成全你的。”
少年仰着头,眼神亮晶晶。
女子笑容温柔慈爱,孩子笑容天真纯洁,两人诚恳相对,真真是一副很美的场景。
可惜没人捧场。
宫胤的目光,森森冷冷落在景横波那双摸来摸去的手上。
锦衣人远远抱着双臂,眯眼看着那少年料理食物的手势,唇角,忽然勾起一抹似嘲讽,又似感兴趣的淡淡笑纹。
一只鸽子,扑扇着翅膀,飞落在他的酒壶上。
他正待举起酒壶的手顿了顿,刚才还日日酒醉,显得永远迷茫的眼神,在看见鸽子腿上那碧绿色孔雀装饰时,忽然寒光一闪。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很惊讶,又似乎想把这鸽子立即掐死,扔出去。
不过他最终还是慢慢伸手,取下了鸽子腿上的碧环。
这个标记,很多年没看见了,以为这辈子再见不着,没想到……
碧环里的纸卷,被慢慢打开,他第一眼看见那几行细细的字时,神情因为过度震惊,显得茫然。
他难得地发了一阵愣,又低头看了一遍。
夹在腋下的酒壶,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竟然没有去捡,霍然转身,步出屋外。
有随从跟着过来,问:“您往哪里去?”
他的身影转眼就从众人眼前消失,只匆匆抛下一句话,“急事出行!军务事可找裴少帅处理!”
马如怒龙,蹄声急响,转眼冲出,众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
一人忽然掠了过来,问:“怎么了?”
众人回身,就看见耶律祁。
最近耶律祁一直在女王军中,女王失踪后,他一边命玉照骑兵继续回原地驻扎,一边帮助整束女王大军回玳瑁,他也安排了所有属下在外寻找,只是至今都没有消息。
在沉铁,出动所有人依旧找不到女王后,所有人只得先回玳瑁,因为玳瑁那边战事也还没解决,十五帮都蠢蠢欲动,英白当机立断,下令回援,并封锁女王失踪消息。
铁星泽自然要留在沉铁继位,紫蕊和他告别时,很有一份依依惜别。
耶律祁回玳瑁后,便在女王庄园里等候,此刻听见声音,匆匆赶来询问。
众人也摸不着头脑,都道:“大统领那么稳重的一个人,招呼不打一个忽然跑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急事?”
有人道:“莫不是和女王有关?”
有人反驳:“不会,如果和女王有关,大统领定会通报大家。”
耶律祁目光落在一边的鸽子身上,隐约发现地上一点绿渣,他将绿渣用手指抹起,认出这是翡翠,而且是极品翡翠。
在一只鸽子的传信环上用的翡翠,都是极品翡翠,传信人的身份,可想而知。
明明这事,看起来和景横波没有任何关系,耶律祁却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者说是直觉。
他觉得既然四面都找不到景横波,那就不妨走远点,既然走远没个既定目标,那就不妨就眼前这个最疑惑的事,查一查。
他相信,世事于冥冥中的出现,自有意义。
身后有人在问,“你在干嘛?”
是耶律询如的声音。
耶律祁转身,对面,耶律询如精神奕奕地站着,明明看不见,眼光却很精准地落在他手上。
耶律祁将自己想去翡翠部瞧一瞧的想法和耶律询如说了,耶律询如也赞同他的看法,既然四处都寻不得,就选择目前冒出来的最可疑的事来查。
“我和你一起去。”她一锤定音。又道:“把老不死也扯去。”
紫微上人已经回来了,在回来的路上听到报信说,要他去救询如“母子”,老不死跳脚大骂说哪来的“子”?人家连母猪都没睡过!当即要跑,这天下也没人能拦住他,报信的人眼睁睁看他跑了,心想没戏了,正打算回去给耶律询如报信,让她也别躺地下等着了,起来算了。结果回去一看,紫微上人就在阵中呢,一边说让白蒲刺死那麻烦女人算了,一边把白蒲赶走,拖出耶律询如。
据说当时两人还有一段天雷滚滚的对话。
“我救了你,麻烦你以后再不要说有我儿子了!”
“那女儿?我觉得你应该喜欢女儿。”
“女儿也不行!”
“行,都依你,你说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
“对我说什么时候……扯淡!我和你什么时候要过!”
“七峰山雪谷雪屋之内……唉说了你也不会承认。那算了吧。”
“真的?”
“真的。”
“嗯嗯嗯好的,好询如,不要闹,乖乖做个听话姑娘,上人我会像对徒弟那样对你好的。”
“你对徒弟好吗?这话千万别说,我怕七杀和景横波会联合毒死你。不过如果我不说这话了,你打算怎么对我好?”
“你要什么?”
“我也没什么要求……唉,我想想前阵子对你的纠缠,也觉得不大好,我一个快死之人了,何必强求呢。我只有一个小小的,小得不能再小的要求……在我死之前,你得陪着我,我说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第777章 爱情的真义(5)
“……那你不能强迫我。不能让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
“你的武功,天下谁能强迫你?哎这么说,我忽然觉得你对我还是情根深种啊,一根手指都能杀了我,却一直被我追得狼奔豕突,这明明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深情,要么我们成亲吧?”
“不要!”
“那就答应我了?”
“行。老夫可以明天就害死你呵呵呵……”
“请便。哦对了。我答应你不说了,不过我想写下来。我觉得一个人活长或者短不重要,关键得有东西留下来。我想写一本书,记载你我感天动地的爱情,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叫《红尘紫微》,怎么样?”
“耶律询如祝你下辈子投胎做男人没后门!”
耶律祁看着不远处,一脸不情不愿飘过来的紫微上人,淡淡一笑。
“姐,你其实根本不想绑住他,何必这样?”
他知道已经有人非议耶律询如,说她离经叛道,淫贱无行,黄花闺女,公然追逐一个老头子。
毕竟耶律询如的思想和行为,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确实太过超脱大胆,就连景横波,有时都怀疑她是不是个穿越人。
耶律祁并不在乎紫微上人怎么想,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姐姐,对于他们姐弟来说,生存就是最大命题,除此之外无大事。但他不希望紫微上人听见这些,对姐姐造成伤害。
耶律询如眯着眼睛,迎着阳光,笑了。
“听见了闲话是吧?”她鼻子一哼,“一群大俗人。”
他笑笑,就知道姐姐不会在乎。
“我活得长短都不知道,何必绑住谁?”耶律询如操起袖子,“望”着天空,“我只是想给他解绑而已。”
耶律祁挑起眉。
“他的心被绑住了。一首狐狸歌,绑住了他一生。一日唱着这首歌,他一日不得解脱。”耶律询如淡淡道,“不过,你没发现,他最近已经不怎么唱这歌了吗?”
耶律祁点头,现在紫微上人哪有心思唱歌,整天烦耶律询如都烦不过来了。
“我要搅得他没空想那见鬼的狐狸歌,我要抹去他心底对于旧事的一遍遍强迫记忆,我要让这忘记成为习惯。习惯记起,就会有习惯记不起。当有一日我不在,他也不再记得,那时我就成功了。”
她轻描淡写挥挥手,“谁要他爱?谁要他娶?谁要他在乎?我只是送他一件礼物而已,那件礼物,叫,真正的自由。”
她转身,满不在乎地走了。
耶律祁慢慢地笑了笑。
满口说着不需要爱的姐姐啊,你给出的,才是一个人一生能给的,最深沉的爱。
忘却生死、抛却名誉,献上最重所有。
他伸手入怀,触及怀中锦囊,那是耶律询如从宫胤身上搜来的东西,看见那东西的一霎,他心中一阵钝钝的痛。
那是一张“画”。
巴掌大,他认得是景横波才能“画”出的那种奇特的画。极其逼真清晰的画。
但这张“画”并不是很清晰,背景光线朦胧,黑暗中隐约有闪着微光的白。画上有一对人。
景横波和宫胤。
两人似乎躺在床上,姿态极其亲昵,宫胤长发和领口都散开着,露一截锁骨和脖颈,景横波则是个侧脸,发髻微斜,脸色晕红,正凑向宫胤……亲吻他。
画虽略模糊,但两人眼神、姿态、眉梢眼角的风情……傻子也能看出来,这是夫妻般的行为。
他当时看见,心底便是一抽,知道景横波对宫胤情根深种,但也没想到,两人关系竟然早已那般亲密。
景横波那些奇怪的东西,都丢在了帝歌,那说明,这是两人在帝歌的时候就有的画。
是何时春风暗送,而我还在冬湖之岸。
有时他会想,如果当初不抽身而去,筹备对宫胤的暗杀,而是自己一路护送景横波回帝歌,那么这张画里被吻的那一个,是不是就会是自己?
景横波那时初来大荒,人生地不熟,内心一定凄惶,那时候熟悉的第一个人,遇见的任何温暖和关切,都有可能被她反馈为爱意。她连一个一开始对她冷冰冰态度恶劣的宫胤都能爱上,凭什么不会爱上他?
这么想,心底便如被万蚁咬啮,绵绵不绝的痛。那种无奈悔意,比仇恨失望更磨人。
最令人痛心的不是完全没有得到,而是你也许曾有机会得到,却因为自己放手而失去。
他深深吸一口气,将那看一次无奈一次的“画”放回了锦囊,锦囊底部还有些硬硬的东西,他知道是一双小鞋子。
非常小的鞋子,没指头大,质地奇特,似玉非玉,玫红色很妖艳,像是景横波穿过的那种高跟鞋的微缩版。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鞋子谁能穿得上,但可以确定这东西一定是景横波的。
小鞋子硬硬的,硌着他的胸口。他按了按。
耶律询如已经走开,忽然又走了回来,拉开他衣裳,一把抽出了这个锦囊,塞进自己袖子中。
“后悔将这东西交给你了,每次你碰着这个就唉声叹气的。”她能敏锐地感觉到弟弟的心情,干脆将这刺激人的玩意拿走。
“回头这个要是景横波看见,该怎么想呢……”她将锦囊绕在手指上,笑吟吟地走了。
在翡翠部边界的某个峡谷里,景横波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哎谁在背后说我坏话。”景横波骂一声,看看天色,天已经黑了,那少年又出去打猎了,宫胤指点了他一种轻功步法,锦衣人顿时不乐意了,也教了那孩子一手剑术,说要让他瞧瞧什么才是真正实用的功夫。景横波羡慕妒忌恨地看着,心想这孩子真是好运啊,两大高手的指点!
不过她也挺高兴的,这孩子武功基础不错,人又毫无贵族子弟坏习气,勤劳乖巧,吃了这么大苦头,也该占点便宜了。
当然这是她的看法,那两只可不这么认为,教那孩子武功,纯粹是想把童工的劳动能力发挥到最大而已。
有人采办年货,宫胤却还是不在,景横波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她这个棚子,嵌在一个小小山凹里,三面是石,迎面一片用树皮什么的遮了,分外避风暖和。身下垫了软软的草,盖着厚厚的兽皮,手边有野鸡肉串,兔肉串,鹿肉串獐子肉串……伤员的待遇相当不错。
第778章 马上来(1)
睡了一觉醒来,感觉到已经夜深,对面锦衣人的棚子黑漆漆的,那少年裹着兽皮睡在棚子边,宫胤还是不在。
景横波尿急,出来嘘嘘,夜里山林寂静无声,一点动静都似乎很响亮,她生怕自己嘘嘘声给人听见,特意走远了点,走到一处山石后蹲下。
为了控制声音,她解决得很慢,也因此就在那东张西望,看见远处山崖上似有火光移动,连成一串,她知道这是有人下谷来了,应该是追锦衣人的那批人,她才不管。
目光收回,在近处扫射,忽然一凝。
对面,一株枝叶稀疏的树后,有个影子!
她惊得浑身汗毛一炸,连撒尿的事儿都忘记,直勾勾瞪着那边。
那影子黑乌乌一大团,看不出身体脑袋,似乎有手臂,但也只看到一边,手臂重复着一个机械的动作,向斜上方拉扯,再落下,再拉扯,再落下……有时候停一停,凑到嘴边,似乎咬了咬……
这什么造型?
景横波丰富的联想能力,顿时勾连了很多吃人鬼怪诡事奇谈午夜凶铃杀人狂魔……
风从屁股后嗖嗖吹过来,连尿都快冻住了,她却没感觉,蹲在那研究那动作到底是干嘛来的。
那一团黑影却忽然停了。
她更紧张,更加尿不出来了。
那黑影等了一会。
她也等了一会。
黑暗中风穿山林瑟瑟响,所有的声音都是惊悚悬疑恐怖片的伴奏。
在景横波终于忍不住,决定亲自去瞧瞧,并且已经忘记了自己裤子还没拉上,直接就准备站起身来的前一刻,那团黑影终于出声了。
他说:“裤子。”
声音一出,景横波差点一个踉跄栽到石头上。
下一瞬她赶紧蹲下,抓紧了裤子,一边手指僵麻地系裤带,一边大骂:“宫胤你半夜三更不睡搞什么鬼?吓死我了!”
黑影慢慢起身,此时景横波才发现,他一直是盘坐在树后,手中一大团东西,那东西遮住了他的身体,而他的脑袋被遮在树后,以至于看起来没有四肢一大团。
她想看清那一大团是什么,宫胤手一扬,那东西就飞上了树梢,混在一大蓬树叶中,看不见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他刚才那句话,顿时大怒:“你偷窥我上厕所!流氓!”
“我坐在这里好好的,忽然一个人跑到我身后,就开始解手。我想等她解手完好起身,结果她如长河之水滔滔不绝……”
景横波恼羞成怒地扑过去,双手去抓他的嘴,“那就让你闻闻滔滔不绝之后还没洗手的手!”
手被他抓住,拖着往棚屋去,她被捺在床上,他又转身出去了。片刻后从锦衣人的棚子里,哐当砸出来一样东西,过了一会儿,宫胤进来了,手中居然有个缺了口的木盆。
看那经过打磨的盆,景横波就知道是锦衣人的东西,这个讲究的变态,一个下午就做了很多器具,什么都会做,做什么都漂亮,一个盆都圆得可以进教科书。
不用问,宫胤又使坏,从万能大变态那里拿现成。
“天冷,你有伤,别出去了,就在这里。”他言简意赅地将盆往板床底下一放。
景横波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想笑,笑了一下心底又有些微微酸楚——他其实一直都是这么细致耐心的人,细致到近乎婆婆妈妈,但这婆婆妈妈也从来只给她一人,这感觉暌违已久,每次她都很没出息地被感动。
她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这是变态的什么盆?”
“洗脸盆。”他答。
景横波顿觉无比畅快。笑眯眯拍拍床边,“不早了,一起睡。”
等着看他脸红的,结果他顿都不打,道:“马上来。你先睡,焐热了等我。”
景横波“呃”地一声,瞪眼看他出去了,像是个准备洗澡的丈夫,而她是那个负责焐热被窝的老婆。
她发现大神越来越调戏不得了。
过了一会宫胤进来,一掀帘景横波就感觉到一点热气,眼看他真的直接上床,不由“啊啊”叫道:“干嘛干嘛?”
“你要我睡地上吗?”他道,“两个人都倒了,谁来照顾谁?”
景横波想起他其实也是刚从数天昏迷中醒来,真气还没完全恢复,顿时老老实实掀开兽皮。
宫胤一瞄,那里本就空了半个位置。
呵呵,口是心非的女人。
景横波则在怨念,当初那个动不动推她八丈远的高冷帝呢?
哎,当男人开始狡猾会揩油的时候,她却怀念当初的青涩清冷各种推拒。
有病!
骂了自己一句,她赌气翻身睡了,将兽皮全部裹在自己身上,屁股对着她。
宫胤不过淡淡一笑,在她身侧躺下,要睡她身侧当然不是要揩油,也不是因为自己真气还没恢复,是想看看她的真气状态如何。
他躺下了,和她还隔着半尺距离,黑暗里身侧女体起伏玲珑,如一座最美的山峦。
她真是不知道,她侧身时最美,因为世上再无任何妙笔,可以描绘那般的精美曲线。
他忍不住悄悄翻个身,忽见她兽皮没裹好,腰部露出一截,这样容易受凉,便伸手去给她拉兽皮。
手刚伸出来,她便唰一下翻身,将他的手压在背部,得意笑道:“就知道你骨子里是个色狼……”
话音未落,床板“嘎吱”一声。
宫胤反应极快,兜手将她一抄,一个翻滚滚下地,随即咔一声大响,床板从中缝开始,向内一收,重重合在一起,如果不是宫胤反应快,现在两人就给拍在床板中间,做了肉馅。
景横波在宫胤怀抱中就开始大骂:“神经病你个杀千刀的……”
不用问,一定是锦衣人猜到宫胤会抢东西,干脆在床板上设了机关,一个人睡没关系,两个人睡,再过了中缝界,就会引发机会,床板一合把两人包个馅。
景横波觉得和锦衣人这种人活在一个世界上,真累。
她万分同情他的女朋友和未来老婆。
第779章 马上来(2)
锦衣人的笑声遥遥传来,“我这不是给你俩制造亲密机会么?怎么不谢我还骂我?”
“姐以后一定会给你和你姘头,制造一万次这种机会!”景横波在宫胤怀中丝毫不让地回嘴。
宫胤才不和人吵架,吵架是女人的事,他注意力在那床板上,在计算了机关的力度,速度,和关合效果后,不禁暗暗可惜。
锦衣人没说错,这机关合起床板力道并不大,根本不足以造成伤害。
其实,就这么合一合,似乎也并不坏……
景横波当然不知道这时候他心里想的竟然是这个,掐了掐他道:“这回怎么睡?”
宫胤不过手一摸,不知哪里咔的一声,便道:“好了。”
这回安安稳稳睡了,景横波劳累已久,这几天来第一次安心睡觉,沉浸在他淡淡气息中,只觉得分外安心,一开始还故作姿势背对着他,睡着睡着就凑了过去,最后如八爪鱼一般将人熊抱着,睡到半夜忽然松手,伸手在旁边摸索,摸了半天没摸到,啪一声手打在墙上,竟然也不醒,过了一会儿手又伸出去,这回是拉扯东西的动作,呼啦一下把宫胤身上的兽皮给卷了过来,往自己身后一盖。
做了这么多小动作,难为她竟然一直没醒。
宫胤睁开眼,看她梦乡中依旧琐琐碎碎地在忙,她在重复之前几天伺候他时的习惯动作,一边睡一边找盆给他敷冰水,一边睡一边拖过被子给他盖好。
他眼底泛起淡淡疼惜,温柔似这夜月色,伸手将她揽过,固定在怀里。她再也挣动不了,也就乖乖睡了。
宫胤等她确实睡熟了,才悄悄起身,又回到了先前那树下的位置。
锦衣人从棚子里向外瞧着,他好像从来都不需要睡觉,看见宫胤的身影淡淡滑过夜色,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裹着兽皮的少年掀开一只眼皮,瞅了瞅,眼皮底下,眼珠子骨碌碌转着。
一骑在风中疾驰,一路散开淡淡的酒香。
翡翠部首府玉城在望。
城门前守卫见一骑疾驰而来,上前要拦,那人提缰控马,轻轻巧巧便滑过了人墙,在对方呵斥横枪之前,抛下了一块玉牌。
白翡和黄翡,巧妙地琢了一个“英”字。
守城士兵掂掂玉牌,惊道:“英家!”连忙收枪后退,看那一骑滚滚而去,心想英家这是哪位公子出城打猎?往日那浩浩荡荡随从呢?
那一骑直奔王宫,在王宫前驻马,骑士正想着要如何通报,忽觉那宫门缓缓打开,宫门前后道路笔直延伸,一个人影都没有。
骑士怔了怔,一瞬间眼神变幻,终究策马向前,宫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轰然一声。
然后一条影子就闪了出来。
以一种怒龙狂风般的气势,扑过来。
那一霎,骑士似乎想让开,又似乎想动手,但最终没有动,只是身形有些僵硬。
“砰。”一声,砸上胸膛的不是软玉温香的躯体,而是一双恶狠狠的粉拳。
嚎啕声几乎立刻就要炸破他的耳膜。
“英白!你总算肯回来!你终于肯回来!”那双拳头泼风暴雨般砸在英白胸膛上,力度绝不温柔,“你这绝情绝性的臭男人!儿子死了你才肯回来!”
听见最后一句,英白的手才终于挥了出去。砰一声女子被送到他马下,他微微俯身,看着她泪眼朦胧哭花了妆的眼睛。
“我哪来的儿子?”
一字字问得森然。
翡翠女王脸上掠过一抹心虚的表情,随即被泼辣凶狠所取代,“本王和你生的!”
“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你无情无义!”女王指着他鼻子,“因为你始乱终弃!”
英白闭了闭眼睛。
被喝退到一边,远远瞧着这边动静的御林军,心惊胆战地瞧着,生怕女王被这个翡翠部走出的,传说中翡翠部最强大优秀的男人给一个不高兴杀了。
今儿女王面见英白的方案,经过了她和身边亲信的重重商讨。有说要凄切温婉,以情动人,女子的弱势,最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有说要冷静理智,慎重摊牌,女子的优秀,同样能令男子心折。但最终,女王选择做她自己。
做十六岁时的自己。
做十六岁时,一心仰慕英白,却因为脾气暴躁,爱人不得法而不被英白所喜的自己。
这么多年了,因为那些纠葛,他一怒远走,再也没有回来过。玉白金枢名震大荒,他的风流好酒之名更是传遍天下,她一年年地听着他的传说,一开始怨恨,后来思念,再后来淡定,再再后来就好像看着别人的故事,前生的故事,他在前生里金戈铁马胭脂青楼,她在今世里孤儿寡母一世相守,那些当初的执念,无解的哀愁,被时光慢慢淘洗,一切似乎变得不再那么不可忍受。
也就打算这么过了,多年之后她已经懂得,爱一个人的最大给与,是给他自由。
只是午夜梦回,想起那些旧事,依旧会委屈到哽咽,心结难解,她咬牙咽下。
直到儿子出事,多年筑就的坚固心防轰然崩塌,她忽然开始恨他。
凭什么解脱他?凭什么她在这痛苦得要死,他在那逍遥得毫无负担?
做回自己,将压抑了多年的愤怒释放,她觉得,痛快!
英白凝视着她,一别多年,她好像变丑了,脸上斑点很多,她居然也不用粉遮着,他可记得以前她脸上多一点斑痕都得用半斤粉。
对她的控诉,他不过笑笑。
根本没情,何来无情无义。
始乱终弃,乱的又不是他。
“你说清楚,”他道,“儿子虽然我很想有,但忽然蹦出来的还是算了。”
“英白!”女王忽然又扑过去,“十二年前的除夕,你忘了吗!”
英白震了震。
一霎间眼前光影缭乱,是辉煌宫殿,是红巾翠袖,是丝竹悠扬,是礼乐典雅,是烟花漫天,是水榭深帐……
往事流水刹那过。
随即他便有些沧桑地笑了。
第780章 马上来(3)
那么多年花丛过不沾身,难道偏偏就那一次错误,便留下果实了吗?
“他叫玉无色。无色,白也。”女王忽然恢复了冷静,仰头看着他,“他十一岁,性情聪慧宽厚。喜爱厨艺和酿酒。因为他听说,爹爹好酒好美食,所以希望有一日,以自己的手艺,留住他爹爹的人,一家三口,能真正在一起和和美美过日子。”
英白身子一颤,想要去摸酒壶的手停住。
他神情满满不可置信。
“三天前他被人掳走,我们一路追至天裂峡谷,然后,他被那刺客,扔下了峡谷……”她哽咽一声,一把抓住了他的马头,用力转了个方向,“英白!你去!如果他活着,救回他!如果他死了,捡回他的骨,给他报仇!这是你欠他的!是你欠他的!”
“我叫玉无色。”少年坐在景横波对面,给她烤着鸟,有点羞涩地笑了笑,“这名字很女气,我不喜欢,可是我娘喜欢,哎,你们女人,总是这么不可理喻。”
景横波哈哈一笑,“NONO,可不是所有女人都不可理喻。这样吧,你做我干弟弟怎么样?我给你改个你喜欢的名字。”
“我娘不会同意。”他认真地说,将鸟肉细心地切开,抹盐。
“她会同意的。”景横波嘿嘿笑,黑水女王VS翡翠女王,谁胜?
“哎,菊花哪去了?”她接过玉无色递来的鸟肉,四处张望。
早上醒来,身边空了一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身的,景横波觉得他最近很有些鬼鬼祟祟。
其实她心中很有些疑问,想要和宫胤讨论讨论,比如那个桑天洗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中毒,但昨晚太累了,闭上眼就睡着了,而且宫胤似乎也有意避开,不想和她说这些。是因为身边有外人不方便,还是有别的原因?
她觉得,看似宫胤和她解释了一切,但她心底的疑问,却越来越多了。
玉无色笑了一笑,这孩子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十分可爱,景横波越看他越脸熟,可身边人没有姓玉的。
玉无色起身给她递烤好的食物,身子一倾,怀里啪嗒一下掉下一样东西,眼看就要落入火中,景横波手一挥,将东西救了出来。
拿在手里一看,是本古旧的书,封皮上几个字都模糊不清,隐约看见“万物……毒”几个字样。
书忽然被夺了过去,她一怔,抬头一看,少年脸上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见她看过来,才醒觉自己的失态,急忙笑道:“这是我娘给我的东西,说是很宝贵,不过也不大看得懂。”
景横波啃着鸟肉唔唔点头,看见宫胤从林子里出来,手里一大堆菌类,玉无色接过去,熟练地将一些鲜艳的菌子给剔除掉,道:“这些有毒,可不能吃。”
宫胤点了点头。
“我给你们准备年夜饭去,保证有惊喜。”玉无色捧着一大堆食物跑了。
景横波看着他背影,道:“一族王子,能养成这样的性子,他娘很不错啊。”
“翡翠女王为人低调。”宫胤道,“传闻她年少时性子暴躁,为此被老王几废几立。但最终王位还是归了她。继位之后性情倒是收敛了许多。翡翠部虽富庶,但向来安分。”
“你似乎对翡翠部了解不多,英白也是翡翠部的,他没告诉你吗?”
“英白对翡翠部从来一字不提。”他淡淡答。
景横波脑子里忽然似有灵光一闪,那灵光太过突然,以至于把她劈得呆了一会儿。
不会吧?
她直勾勾地望着宫胤,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相互验证的答案,宫胤脸色却不大好看——某人已经有这么大儿子的事情,对同为男人,且年龄相仿的男人的他来说,刺激不小。
所以他马上又让她睡了,直到她听见嘈杂的声音醒来,似乎有很多人在这附近,但声音始终没有接近,片刻后,锦衣人飘过来了,脸上那种“愚蠢的人类”表情特别鲜明。
宫胤看了一眼,道:“翡翠王军系绳下到谷底,大概是想找他们的王子。不过他们进不来的,今天一早这个家伙布了个阵法。”
“生门开在瀑布里。”锦衣人从容地接道。
景横波心中暗暗为翡翠王军祈祷。
“开饭啦!”玉无色欢快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飘来的还有一阵阵奇香。
景横波哧溜一下坐起来——年夜饭!
她激动得小眼泪哗哗的——来大荒两年了,和宫胤第一次吃上的年夜饭!
哎,如果没那两个碍眼的人就好了。
但没有玉无色,这年夜饭还能不能操持起来,也难说得很。
锦衣人是个何时何地都死要讲究的,为了这个年夜饭,他在下午的时候,特地又做了一张桌子。还是个圆桌。
几座树桩当座位,他自己的树桩纹路清晰,年轮浑圆,磨得平得不能再平。
四周簇簇地点了篝火取暖。打磨得光滑的木盘盛着菜。
虽然没有红灯鞭炮,但在这山谷里,已经很难得。
而且菜居然还挺丰富。
正中一盘,烤野猪腿,油光铮亮。冒着特别的香气,玉无色说他抹上了松茸。
四面攒盘四样,烤野鸡,烤野兔,烤鹿肉,烤鱼。
冷盘四样:切片牛肉,凉拌地衣,凉拌松菌,凉拌干丝。
热汤两品:野鸟蛋蘑菇汤,白鱼汤。
点心两样:烤馒头,切片糜糕。
景横波看着这满满当当一大桌,目瞪口呆。这桌菜,在这几个人的宫殿里,当然不算什么,但这是食物短缺,万物不长的冬日峡谷里,这一桌到哪里弄出来的?
“我去捡了一些东西。”玉无色笑得憨憨的,“你们马车里掉了很多食物,我捡回了一些。”
景横波这才想起,当初她把食物搬到马车上,后来马车倾毁落崖,应该还是有一部分丢在了峡谷底,比如冷牛肉和糜糕,还有馒头什么的,应该就是捡回来的。
不过东西散落一定离得很远,这孩子不知道跑了多少路,景横波看着他的眼睛,心想他一定也看见了寻找他的大军,这是讨好大家,以求早日被放回么?他既然能在峡谷里奔走找食物,为什么不试着通知下大军呢。
第781章 马上来(4)
她忽然觉得这孩子也挺奇怪,不过看宫胤和锦衣人,都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景横波自己也便懒了脑筋——和这两个天下最聪明的人在一起,还要动脑筋,那不是找事么。
景横波坐下,看见身前丛林一片深绿地蔓延开去,点缀着远处在阵中乱撞的军队,火把星星点点如萤火,头顶是深青色的峭壁和更深青色的天空,更远处瀑布如白练,贯通天地,那震耳欲聋的水声,经过树林的缓冲,到此处变成沉厚的背景音乐,而峡谷不狭,天地都在眼中。
在这样的环境下吃年夜饭,实在是难逢的奇妙感受,景横波觉得,比在宫殿里席开百桌,觥筹交错有意境多了,而且还免了大年初一给部下们发红包。
“辛苦了。”她亲自给那孩子盛汤,玉无色接了,喝了一口,神情陶醉,笑道,“姐姐,这汤你一定要尝尝,这是雪菇,最鲜嫩不过了。可谓有价无市的宝贝,平常就是在宫里,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
景横波伸手,她的碗却被宫胤拿了过去,景横波笑一笑,手从他面前越过,拿起了他的碗。
两人各自为对方装汤,放下碗时,又禁不住对视一笑。
有情之人,身侧自有脉脉情绪流动,如云如风,连玉无色都不禁微微露出笑容。
对面自己装汤的锦衣人,唇角一压,忽然有点想念小蛋糕。
他想着小蛋糕这时候会不会给他装汤?
不会。如果真的给他装了,那他这一碗一定是下了料的,不是特别难吃,就是吃了会跑肚。
他会不会给小蛋糕装汤?
好像也不会。
如果这汤是小蛋糕做的,那根本就不会有端上桌,给阿猫阿狗都尝一尝的机会好不好?
对面,阿猫阿狗们都在尝汤,热气里笑意朦胧。
锦衣人觉得刺眼,希望此刻大军攻打山谷,又想着真的该快点回去了。
景横波端起汤,对着身边三人照了照,道:“今儿聚在一起过年,不管情不情愿,也算是缘分。许个新年愿望吧。我先说。”
宫胤偏过头,凝视着她。
景横波却没看他,喝了一口汤道:“我愿爱我和我爱的所有人,健康如意,每一个新年都比上一年更如意。我愿我的仇人们,今天可以过得很好,但今天之后的每一天,都一天比一天不好。”
玉无色噗地一声笑出来,锦衣人似笑非笑,宫胤唇角微微一弯,觉得景横波还是太善良了些。
“我知道这世上坏人永远不绝,小人无处不在,但我希望遇见这些坏人小人的时候,我所爱的人他们都在,彼此信任、坦诚、齐心。那样我的坚持才有意义,连退却都是幸福。”她将汤如喝酒般一口喝干,“我希望他们懂得,女人不仅仅是菟丝花,为了自己的坚持和爱,她们个个都能像山一般雄壮!”
她举碗高呼:“为山一样雄壮的妹纸干杯!”
只有玉无色爬起来和她碰了一碗,锦衣人神情似笑似不屑,斜睨着宫胤,宫胤目中似有星光闪动,端着汤碗似端了千钧酒杯般沉吟。
“我来说我来说,”玉无色爬在桌上,此刻终于露出点少年活泼,“我希望我娘温柔点再温柔点,我希望能早点继承王位这样她就不能再逼我学武,我希望所有害她哭的人都受到惩罚赶紧死光——”
“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景横波笑着拦住了他的话,看见少年眉心戾气一闪。
“轮到你俩了。”她看两只大神不说话,催促。
锦衣人悠长地叹息,“每一天都能吃到想吃到的。”
景横波等了一会,问:“完了?”
锦衣人那种“愚蠢人类”的神情又来了,景横波骂一声“吃货”,转向宫胤。
汤碗的热气遮住了他的眼神,她只听见他淡淡道:“我愿世间再无抉择。”
景横波觉得大神们玩高大上神马的,太讨厌了!
每句话都云里雾里,乍一听什么都没有,联想起来却可以辐射全宇宙,装逼犯们都是这么说话的。
大过年的,不和二次元计较,她坐下来吃喝,有宫胤和锦衣人在,景横波放心吃,此刻才认真尝汤,果真滋味鲜浓,雪菇滑润,似云似玉,难以言喻的美妙口感,忍不住眼睛放光,大声点赞。
玉无色像个合格的大厨,对自己的美食有浓郁的展示欲望,竟然又起身,端了个怪模怪样的锅过来,笑道:“还有最后一道大菜,火锅!”
景横波笑道:“哟,原来大荒也有火锅了?”
“听说是从东……”玉无色没说完,锦衣人忽然截断他的话,道:“都放的什么料?”
“以野猪腿骨和潭里的白鱼熬底汤一夜,那种白鱼鳞脂丰厚,熬到全部融化。加上各种肉类中最精华的部位,以及各种最鲜美的野菌,以野葱提香,最后……”玉无色变戏法地从腰带里取出一个指头大的小瓶,拔开塞子,献宝似地在几人鼻下转了一圈,一股浓郁的酒香散开,这满桌的香气都压不住。
连宫胤都说了声:“好酒。”又道:“只是太浓。当是酒母等物。”
玉无色笑道:“您可真是行家。这是我师傅酿的酒,号称酒王,论滴卖。这么一小瓶,可以醉三个大汉。我师傅是翡翠部第一酿酒名家,我好容易讨来这一瓶,原打算做自己酿酒的酒引,谁知道还没用上,就给掳了来。”说着对景横波眨了眨眼睛,“姐姐想尝尝吗?”
不等景横波接话,宫胤已经淡淡道:“她不会喝酒。”
景横波呵呵一笑,骂:“沙猪。”
玉无色嘿嘿一笑,道:“问着玩呢,真要拿出来喝我也舍不得,这是拿来提味的,一滴足够。”
说着拿着瓶要对火锅里倒,忽然停手,将瓶子交给了锦衣人,道:“您闻闻这味道,香不香?”
锦衣人接过,瞥了一眼,点点头,把玩着那玉瓶,道:“这瓶子倒好看。”
景横波看那瓶子只有指节大小,做成竹子状,玉质青翠,确实很有意思。
第782章 NO ZUO NO DIE(1)
锦衣人指尖对着玉瓶弹了弹,声响清越,又赞:“好玉!”
看那模样,竟然像对这东西产生兴趣了一般。
景横波有点奇怪,这锦衣人一看就是玉堂金马富贵人物,应该见惯了好东西,这瓶子虽然不错,但似乎也不能令他这么动心吧?
玉无色眼巴巴地看着那瓶子,似乎也很舍不得的模样。景横波托着下巴笑道:“难得人家喜欢,你送他算啦,就算赎回自由的赎金好了。”
她是有意提醒玉无色,趁此机会讨好下锦衣人,也好让这变态心情一好放了他,玉无色却似没听懂,一脸期待地看着锦衣人。
锦衣人把玩了一阵瓶子,才对着火锅倒了一滴酒,顿时香气升腾,难以言喻的诱惑滋味,满肚子的馋虫都似被勾动,景横波忍不住趴上去,鼻翼翕动,两颊微红,连眼睛里都满满湿润贪馋的光。
宫胤看她这样,干脆给她满满装了一碗。几个人各自开动,景横波很快塞满了一肚子的鱼肉,开始觉得油腻,又觉得吃多了有点口渴,目标便又转向那最清淡的野鸟蛋蘑菇汤。
她快手快脚给自己装了一碗,又给宫胤装了一碗,锦衣人她当然不理,玉无色早已吃得太多,抱着肚子下去消化了。
几个人都喝了汤,景横波“呃”地一声,一个饱嗝心满意足,想着这大年夜可不要和阿猫阿狗渡过整晚,悄悄拉了拉宫胤的衣袖。
两人离席,在月下峡谷中漫步,峡谷地势平坦,因为天冷,地面冻得梆硬平滑,泛着冰的光泽。有些沼泽也冻住了,微光下似一片黑色溜冰场。
景横波忽然来了兴致,跑回玉无色的临时厨房,找了几片滑腻的带毛毛皮,切割了绑在鞋底,拉着宫胤的手,冲向那些冰面。
“小心跌倒……”宫胤还没说完,她已经撒开手,悠然一个滑步,从他眼前燕子一般滑了出去。
刹那间她就似一抹流星,在冰上忽闪滑行,微微屈蹲之后,便是一场柔曼的舒展。有时张开双臂,似一只招摇的蝴蝶舞在冰面,有时背起双手,乌发在颊侧逆飞。这同样是一种展示女体优美的运动,腰的柔韧,腿的有力,脖颈的优美,体型的流线,是一柄银亮的美丽的刀,嗤一声剖开冰面,剖开黑夜,剖开这峡谷的沉静。
宫胤立在冰面之前,眼底满满倒映她的身影,这个女子在任何时候都能自得其乐,在苦困中不放弃不沉沦,找到属于自己的新鲜和欢喜,这是大智慧大福缘者才能有的心境,不破不灭,完满如意。
他就是爱着这样的她,永远鲜亮,翩然如蝶。美的不仅是容貌,更是一颗热爱生活的心。
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点燃他的沉寂,一盏心灯就烈火,蓬一声静默燃着。
山坡上,一道人影衣袂飘拂,那是锦衣人,看着底下那女子笑声若银铃,在冰上划出一圈又一圈的圆,他眼底忽然涌现寂寞。
景横波张开双臂,迎着风,胸臆间穿透这夜舒爽,天空中星光闪亮,俱柔和扑入心房。
溜热了,她一把甩掉外衣,只穿里头袍子,在冰上转圈。
上次滑冰,还在现代那世,那时她有溜冰鞋,大红一双艳丽逼人,那时不爱运动的小蛋糕总是扶着栏杆,小透视老老实实溜边,就她和太史阑,每次都反方向溜冰,一次次碰撞,非得把溜冰变成碰碰车。
现在,她们在哪里呢?狡猾的小蛋糕,老实的君珂,冷酷的太史,你们都在做什么?你们知道我这个时候,在一座人迹罕至的峡谷里,对着瀑布溜沼泽吗?
“啊啊啊啊你们在哪里呢?”她忽然大喊,“你们听见我的声音了吗?新年快乐!都要好好的!”
声音远远传开去,思念的人,听不听得见?
“嗤。”一声,景横波一个倒滑,忽然出现在宫胤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来!”
宫胤凝视着她的脸,运动过的景横波总是分外可人,热气蒸腾的红扑扑的脸,显得肌肤更加吹弹可破,眼眸盈盈蕴春水,流转皆可摄魂,而红唇因此更加娇艳饱满,石榴花儿新绽一朵,让人想伸手采撷。
他现在也想揽住她,去那无人处,密林里,把花儿细细品尝,才不要这星光下,被山坡上的变态偷窥。
景横波拉不动他,干脆蹲下身去,道:“抬脚抬脚。”
他不想理她,却已经抬起了脚,她用毛皮绑好他的靴底,又换一只,他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心潮涌动,忍不住轻轻抚了抚她的发。
总爱看她贤惠小妻子模样,这让他可以将往后五十年生活幻想。假如今生真无可能,最起码他已经体验过。
“来!”景横波笑得轻快,双手拉着他的手,“跟——我——飞——”
她一个倒仰,已经拉着他哧溜滑了出去,两条人影在冰上,旋出一个流畅的圆。
武人的平衡性和灵活性总是牛逼的,几乎不用景横波教学,宫胤立即就掌握了滑冰的技巧,双手拉着他的景横波几乎已经跟不上他的速度,风呼呼地过,他的身子越来越下倾,景横波觉得下一刻他似乎就要碰上自己的嘴唇,而她腰弯折近乎贴近冰面,两人贴成一线。
她格格笑着一个转身,单手拉住了他,两人并行翩然滑行,他与她翩飞的衣袖在风中飞舞如旗,扑啦啦互相拍打,似一对蹁跹的蝶。
“畅快不畅快!爽不爽!”她在风中格格笑,很久没有这般的心胸敞开,头顶是青天,身周没有敌人侵扰,没有各种繁杂事务,没有需要操心的人,只有这天这地,和身边陪着自己飞翔的喜欢的人。
真愿意就这么飞到碧海青天中去。
宫胤将她拂面的发掠开,以免她迷了眼睛。又护住了她受伤的肩膀那一边,以免她高兴忘形扯动伤口。
冰面之上,星空之下,飞舞盘旋,俪影双双。
玉无色默默看着,眼神里波涛汹涌,有迷惑,有怨恨,有不甘,有向往。
锦衣人站在高岗上,只觉得更加衣单风寒,思念故乡。
第783章 NO ZUO NO DIE(2)
下一个滑翔,景横波忽然身子一矮,牵着宫胤的手,整个人斜斜躺了下去,宫胤刚一惊,她已经格格笑着慢慢滑起,一个漂亮的旋转。
宫胤忽然松开了她的手,哧溜一声消失在冰沼泽的边缘,隐身在一棵树后,景横波一怔,惯性让她滑了出去,仍在下意识扭头,心想他是不是被自己耍了一下生气了?
忽然一棵树后人影一闪,她滑过去,忽听他的声音响在身后,“横波。”
她回头,就扑入一片温暖中。
厚实,柔软,触面是雪白的软滑的毛,每根毛尖都闪着莹润的光芒。
她有点发傻,拉下挡住脸的那一片,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裹上了一件袍子。
说是袍子有点太客气,这就像是一口钟,从上到下都是直统统的,上头开个洞,两边开两个洞,没有袖子,没有腰身,还很大,她整个人可以缩在里面打个滚。
但这件“袍子”很好看,仔细看是一片一片的红狐皮缀成的,都是色泽纯正的火红,艳丽灼目。领子却是整条的白狐狸尾巴,一根杂色都没有,白到发亮。
她仔细看这袍子,是一块块皮缀成的,估计整座峡谷的狐狸都遭了殃。针脚很粗,露着筋线线头,但还算整齐,每块大小都尽量裁制得差不多。领口的白狐尾设计得很趣致。垂了一绺在胸前,风一吹颤颤如一朵小白球。
她垂头玩着那白球球,唇角不由自主绽开笑意。
宫胤静静地看着她,红狐如火,白狐如雪,裹着她巴掌大的脸,俏丽清艳。让人想把这团火,给揉进怀里去。
景横波摸着那毛皮,柔滑的触感似要熨帖到心里去。她想板住脸,想嘲笑,但却控制不住唇角拼命地向上弯,忍了又忍,终于抱住肚子格格地大笑起来。
宫胤的脸上,唰一下掠过一抹红影,似乎猜到她笑什么,嘴硬地道:“这是玉无色帮忙做的……”
“哎哟我的妈呀这销魂的针脚……这奇葩的设计……”景横波笑得东倒西歪,此时才想起原来那天半夜看见那个一拉一扯的造型到底是干什么。脑子里一幕幕都是贤惠的大神,温柔的大神,灯下穿针走线的大神,轻轻咬断线头的大神,哎哟一声戳了手指的大神,幽怨抬起眼凝望远方的大神……
这些联想太奇葩了太违和了,以至于她笑得近乎抽风,笑到满脸眼泪,笑得宫胤那么淡定的人,也再也站不下,咳嗽一声,道:“我去吹吹风。”转身就走。
景横波一把拉住了他。
下一个瞬间,宽大的狐皮罩子罩了下来,将宫胤也裹在了其中。
风已经呼啸在远处,天地只在温暖的拥抱间。
在那片温暖的黑暗里,她伏在他胸前,悄悄地道:“谢谢你,谢谢你亲手做的新年礼物。”
宫胤唇角微微一弯,将她抱紧。景横波却忽然拉起他的手,要瞧瞧有没有针眼,宫胤哪里肯给她看,两人拉拉扯扯,忽然在冰面上滑了出去,似一个巨大的红灯笼,在冰面上点燃,却又飞着白色的羽絮,色泽鲜明地将这山谷中略显暗沉的大年夜,蓬勃地点亮。
景横波的笑闹声响彻山谷,锦衣人捂起了耳朵,玉无色满脸羡慕和不屑,在大阵中乱转的翡翠士兵们抬起头,以为自己听见了山间精灵的笑声。
好长时间后,那一团火影里,景横波挣扎着滚了出来,摊手摊脚地躺在冰面上喘气,忽然道:“宫胤,我想这样过一辈子。”
宫胤裹着狐皮斗篷站起身,低头看看她,她闭着眼睛,胸脯起伏,脸上微微激动的红潮,眉宇间满满憧憬。
他想自己的眉间心上,定然也有这样的憧憬之色,定然也希冀在世外之地,远离纷扰,和她共一件大裘,只为彼此温暖。
然而他最终只是说一声“小心着凉”,顺手把她扛走。淡黑色的冰面上,火红的一大团渐渐消失。
山坡上锦衣人吐出一口长气,这口气色泽晶莹,似有实物。
玉无色悄悄掰着指头,喃喃道:“两个时辰……”
夜深了。
棚子陷入安静。
景横波玩累了,躺在床板上扇着风,说:“一身热汗!”
宫胤不知道从哪变戏法般变出一个盆:“洗洗睡吧。”
景横波“噗”一声喷出来,瞅着那盆,心想该不会是咱那个尿盆吧?
她眼角对床下瞥,宫胤道:“别看了。这是他的洗手盆。”
偷盆贼忙忙碌碌烧热水,把那火锅的锅洗了又洗,架在火上烧。火锅的锅很粗劣,也不知道是从哪捡的铁皮片子拼的。
景横波笑吟吟看他忙碌,她喜欢这种感觉,家一般的氛围,家一般的温馨。
说到底,研究所四人组,各有性格和爱好,唯独都对“家”的感觉毫无抵抗力,因为她们其实都是没有家的人。
热水烧好,宫胤态度端正地表示要帮她擦身,理由是她出了汗,肩上有伤不方便,景横波态度端正的拒绝,理由是这不是帮忙,这是揩油。
宫胤表示她的身材其实没什么可以揩的,再说凭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景横波反唇相讥照顾他的时候别的事都好办,唯独帮他擦身是个苦差,一点也不雄壮,骨头硌手。
最后擦身动议只好搁置一边,换成洗脚,棚子里哧哧笑声不停,浅浅一盆水洗了个泼泼洒洒。宫胤的袍子上留了很多大脚印子。
这样闹了一个多时辰方休,棚子里渐渐安静了,午夜微光里,景横波和宫胤各自一边睡着,面容残留细微笑意。
另一个棚子里,锦衣人终于也躺下了,呼吸细长匀净。
远处大阵里,士兵们依旧转着,灯火闪烁似鬼眼。
在离天裂峡谷不远处的平原上,一骑如电,划裂夜色。
马上英白的长发扬起,眉头微皱,眼眸里微微焦灼。
峡谷里,一条黑影无声地行走。
脚下绑了兽皮,踏足无声。
微光下脸容稚嫩,是玉无色。
忙碌一天的小子没有睡觉,在一步步向锦衣人的棚子逼近。
第784章 NO ZUO NO DIE(3)
在离棚子一丈远处他站定,扔出一颗石子。
走路那么小心,扔石子的动作却很粗鲁,啪一声石子砸在棚子上,声音清脆,半个山谷都似能听见。
两个棚子都没有动静。
玉无色抿抿唇,眼底露出狂喜之色,却并没有靠近,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回头,两座棚子依旧毫无动静。
他步子渐大,走路渐快,到了林子边缘,开始狂奔,步声重重地踏在地面,整个山谷都似在回响。
没有人询问,没有人追出。
他已经奔到了林子边缘,再往前就是锦衣人布的阵法,他白天在这附近捡柴打猎,看见过锦衣人布阵。
他只要抬脚就可以入阵,他知道阵法的生门在瀑布,换句话说,他入阵后,就可以带领大军获得自由。
地面上暗光流动,跨过就是自由。
他的脚已经抬起,头却在向后扭。
远远的,那两座棚子,依旧无声。
他的脚落下,却落在了阵外。
然后他转身狂奔!
英白也在策马狂奔。
已经到了天裂峡谷的边缘。
驻马峡谷边,看见那高阔的山谷和对面的瀑布,估量了下高度,他倒抽口冷气。
如果毫无准备,这样的高度,绝世高手也难逃生。
他并没有立即下谷,围着峡谷边缘查看了一下,发现很多凌乱的痕迹,有马车压痕,刀痕,部分山石崩裂,显然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这和己方军队描述不符,殿下落崖时并没有经过凶猛搏斗。
他沉思了一会,束紧衣裳,备好绳索,开始下崖。
玉无色一路狂奔,首先奔向宫胤和景横波的棚子。
他到此时才真正放开步子,小小年纪,轻功竟然流星赶月,电一般的掠过。
只是那清秀稚嫩脸上的笑容,已经从先前的乖巧可人,变成了此刻的微微狡猾和狰狞。
“砰。”一声,他撞开了宫胤和景横波的棚子门。
撞门时,他并没有立即冲入,脚步微微后撤。
还是没有动静,他唇角一咧,笑容微带杀气。
成功了。
扔石子也好,逃走也好,撞门也好,都是试探。
当他在阵法边,准备入阵逃走时,锦衣人还没有动静时,他便知道,他们真的着了道儿了。
但他还是很小心,此刻还没有贸然进入,他深知这几人的厉害,一定要完全确定安全了再下手。
他根本就没打算走,还没得到补偿,走什么走?
选择宫胤和景横波先下手,是因为他觉得,这两人稍微好说话些,尤其景横波。万一被发现,还有回转的余地。
此刻宫胤和景横波,都静静躺着,眉宇间隐隐有青气。
中毒征象。
玉无色咧嘴一笑,满满少年得意。
那碗野鸟蛋蘑菇汤,真的是很好喝的。
那雪白的菌子,看似普通无害,其实却别有玄机。号称“墨汁鬼伞”。又名鬼盖一夜菇。刚长出来的时候雪白如平常菇类,成熟后会从伞盖边缘向中心逐渐自融。伞盖上会滴下一串串黑色液体,一夜之间消融干净,是颇为诡异的一种生物。
这东西看起来可怕,却无毒,否则也不能瞒过宫胤锦衣人。但这东西遇上酒,哪怕只是一点,就成了毒。
他腰带里那一点酒,就是关键的催化剂。
他走进室内,开始翻宫胤身上东西。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他愣愣停手,心想绝顶高手不是都随身带着宝贝么?怎么到了这人身上就这么穷酸?
那他费尽心思来这一出干什么?
遍寻无获,他只好转向景横波,也没什么顾忌,在她身上翻来翻去,也没翻出什么东西,只好怔怔罢手,恨声道:“两个穷酸!”
骂完后看看景横波,有点可惜地叹息一声,道:“其实姐姐你挺美的,对我也不错,比那两个男人好多了,我本来不想害你,但我没有办法,我不能单撇下你一个不下毒,那两个太厉害了,会发现的。哪,这毒我也不知道会什么结果,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如果你真死了,我回去后会给你做法事,让高僧超度你转世投个好胎,转世做……做女王!荣华富贵美男成群!你可别怪我了罢!”说着合起双手,拜了拜。
忽然一阵风过,撞开棚子门,砰砰作响,又将景横波长发吹起,一颤一颤的拂在脸上,颇有些鬼气森森,玉无色打了个颤,终究有些心虚,不敢再呆,向后退出。
走没两步,脚下忽然绊到什么东西,啪一下栽倒,正趴在景横波脚边,风忽然又急了,呜呜作响,门撞出之后就不断地撞来撞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而面前,两个身体,分外僵硬地躺着。
玉无色忽觉浑身发冷,牙齿格格打战,后知后觉地真有些怕了,抖抖索索爬起身,刚走一步,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的,忽然又绊到什么,砰地栽倒。这回栽在宫胤脚边。
他抱住头爬起来,也不敢看两人,也不敢回身,呜呜噜噜地道:“天灵灵地灵灵,冤魂鬼怪从此宁……”一边絮絮念着一边抱头退了出去。想着杀人谋物这事儿终归是太恶,要么那个坏蛋那里,不去了吧?他要是做鬼,得比这两个更恶!
退出去后冷风一吹,清醒了点,又觉得刚才的想法实在荒唐,哪来的鬼,不过是跌两跤而已,在这里一无所获,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费心思。
这么一想,胆气又壮,直奔锦衣人棚子而去。
锦衣人看上去也和那两个一样,僵硬发青,中毒征象。玉无色对他却有发自内心的恐惧,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进去,照例翻他的衣襟,他不敢太翻,草草搜了一遍,没搜到什么东西,忽然看见锦衣人腰带一角似乎有点鼓起,一摸,似乎有个管子,顿时喜出望外,将管子抽出来,里头有一张图,就着星光看时,写着“飞龙在天狂舞二十八式。”上头密密麻麻都是经脉线路图和武功招式,纸卷纸质发黄,看上去非常的高大上。
第785章 NO ZUO NO DIE(4)
那纸背面还有字,翻过来一看,“醉生梦死剧毒十二方。”
这下玉无色更是喜出望外,他精研饮食,擅长用毒,这正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抓着纸卷,他忍不住哈哈笑出声,快要变声期的少年笑起来嘎嘎的,像一群鸭子在山谷中聒噪。
有了这两样,他还有心寻找,忽见那管子下头,是个荷包,荷包看起来很丑,仔细看居然是蛋糕状,这东西顿时引起了他的兴趣,伸手就要掏荷包。
忽然锦衣人身子似乎动了动。
玉无色惊得差点弹跳起来,一蹦三尺,蹲在门口,目光灼灼满身冷汗地盯着锦衣人,但那一动仿佛是他的错觉,锦衣人还是静静地躺着。
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没中毒,怎么会肯忍耐这么久?
玉无色又放下心,慢慢靠近,眼看那一角荷包,实在眼馋,又怕刚才的事情重演,想想心头一狠——不就怕他没死吗?那就再来一刀!
“嚓。”一声小刀拔出,下一瞬狠狠刺入锦衣人腰间。
刀和肌肉摩擦微阻的手感熟悉,少年出手狠辣,这一刀正在要害。
锦衣人还是一动不动,玉无色舒一口气。伸手去拿荷包。
忽然一个声音,懒懒地道:“唉,真是NOZUONODIE啊。”
山崖上一道身影流星般掠下,长发高高扬起。
英白已经看见大军,根据军队被困的位置,确定了阵法范围,巧妙地避了开去。
进入山谷,越过一片冰沼泽,他沿着人的足迹,一路寻找。
玉无色听见那一声,浑身一抖,二话不说翻身就跑。
但脚踝已经被抓住,一拖,一抖,他就像条死鱼般,被重重掼在了地面上。
他趴在地上,挣扎回头,就看见锦衣人慢慢坐了起来,一脸嫌弃地从腰上解下一串野猪肉。
野猪肉……
玉无色觉得自己连吐血的心都有了。
再看看对面棚子,不知何时点起了灯火,宫胤和景横波坐在棚子边,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宫胤脸色不大好看,因为这小子乱摸了景横波。
景横波在叹气,“NOZUONODIE!”
这句话太古怪,玉无色很奇怪景横波和锦衣人明显不是一国的,怎么会说同样的怪话,但他此刻没有心思再去研究这个问题。
他满心痛苦,觉得自己是一只被吊着耍的蚂蚱。
以为的惊天妙计,以为的胸有成竹,以为自己终于凭借智慧干翻所有高手,到头来却发现原来自己才是被耍的那一个。
“唉。”景横波叹气,“这熊孩子。给了他一次两次三次机会,怎么就不开窍呢。”
早在看见这孩子怀里毒经的时候,三个久经风浪的人,都引起了警惕,之后要想拿毒经翻翻,当然容易得很。
在毒经中发现了那种鬼菇的描述,这东西正是生长在翡翠部边界山林中,这时候还认不出野鸟蛋蘑菇汤里的蘑菇是什么,那三个人也不配做国师女王和亲王。
锦衣人拿着那装酒王的玉瓶摇晃把玩的时候,其实就是用内力,将酒消解的过程。
那东西两个时辰发作,三人装中毒,都是有心放玉无色一马。
结果他作死,居然想着要补偿,回头来打劫。
打劫也罢了,三人不和孩子计较,除了锦衣人耍一耍他之外,宫胤和景横波还是一笑了之。
结果这孩子还要给锦衣人来一刀。
这下玩大了。
景横波叹气,这真是作死的一刀,这一刀一下,她想求情或救人都难了。
锦衣人的好心和良心本就少得一咪咪,如今被恩将仇报,天知道他等下要玩什么。
景横波越想越来气,骂:“你祷告就祷告咧,干嘛要祝我下辈子还当女王啊?尼玛你想害我啊?”唰一下站起身。
宫胤伸手要拉她,想想,缩回手,跟在她身后。景横波一溜烟奔到锦衣人棚子,一把抓住玉无色,怒道:“你害我就害我,你还咒我!大过年的,一个好愿望都不许给我,女王女王,女你妹的王,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抓了他就往外拖。
玉无色眼泪汪汪抬起头,也不敢争辩也不敢反抗,锦衣人似笑非笑伸手一格,景横波理也不理他,气吞山河一挺胸,肩膀一撞,“让开!”
锦衣人还不肯缩手,宫胤的手已经到了,一弹指击在他掌心,将他快要触及景横波要紧部位的爪子给弹了开去。
锦衣人立即抽出一块手巾擦手,眼看景横波将要把玉无色拖出去,笑道:“我看大荒要完。”
景横波和宫胤都知道他在讥笑大荒掌政者心慈手软,也不理他,心慈手软可能会玩完政权,太过神经病一样会玩完。
眼看景横波就要把玉无色拖出锦衣人的棚子,锦衣人忽然道:“刚才他翻到的我的东西,下了毒。”
景横波一顿,低头一看,那小子双手僵硬,已经开始翻着眼白了。
救人计划被破坏,她只得放手,心中叹气玉无色为什么偏要惹上这魔头。
锦衣人掠过来,一把抓住玉无色,把他翻来覆去地看,喃喃道:“这小子心思太坏,留着也是祸害,今儿得解决了。给他个怎么死法才好呢?要么腌了,做我的药俑?”
“我有一个办法。”景横波忽然道,“把这小子吊到那边瀑布下面去,那群士兵一定会去救,那瀑布又大,冲力又猛,还没有路,你正好可以欣赏一群傻子怎么去救人,比在这臭气冲天腌人,有意思多了对不对?”
锦衣人瞥她一眼,似已经看出她还是打算救人,但对他来说,本就无所谓他人生死,只要有意思就行,景横波这样的提议,也算是了解他之后,提出的最能令他动心的建议。
“那得你自己去。”他道。他才不要淋得湿淋淋的。
景横波毫不犹豫答:“行!”
宫胤立即道:“我来。”
“就她。”锦衣人微笑,笑容不怀好意,“否则我就不给解药。”
你家女人身材这么好,等下在万军之前湿身吊人,要被看光咯。
第786章 NO ZUO NO DIE(5)
他很想看宫胤吐血。
宫胤冷冷瞥他一眼,目光似有杀气。
景横波运运气,拖起了玉无色,宫胤伸手按在她肩上,景横波回首,正见他怜惜目光。
看出他眼底的阻拦之色,她知道他在心疼她,她伤势未愈,带个人走瀑布,一定很艰难。
她反手按住了他的手,婉转一笑。
“没事,我能搞定。”
“算了。”宫胤似乎是几经挣扎,才说出这话,“他也是自作孽,你已经够仁至义尽。别管了。”
景横波凝视着他:“宫胤,这实在不像你说出来的话。”
他微微转开头,凝视着挂雪飞练一般的瀑布,半晌,淡淡道:“在我心中,任何人都可以死亡,只要你不伤一分。”
“你这话可别给那些忠心下属听见,不然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她笑着,心中却一痛。
翠姐当初的死,是不是也是因为他这种天下唯她重,其它皆轻的心思?
她该谢他的爱重,还是无奈于这样的冷绝?
“不就闯个瀑布吗?能有什么危险?”她笑着将玉无色拖了出去。
宫胤帮她拎着玉无色,绕过林子,一边走一边顺手折了几根树枝,在手中削成长条,挖出齿牙。
靠近瀑布,站在瀑布边缘,可以看见这瀑布很宽,高达二十丈,巨大的水流从上头倾泻而下,撞击在石上发出轰鸣,溅开一蓬蓬雪白水雾,瀑布下方的浅潭里,所有的石头都已经被长年累月的水流冲刷磨圆。
瀑布对面的林子就是锦衣人布的阵,火把游移,大军还在摸索着找门。
把人挂在瀑布上,是为了救他一命,也是给大军做个生门指引,少主子在那里,军队一定会用尽办法扑过去,那么所有人就脱困了。
锦衣人飘了来,手中一颗药丸抛了抛,指了指瀑布中段一处石台,那里可以系绳索。示意只要把人吊上去,他就给解药。
景横波接过玉无色,宫胤给她披上狐皮罩子,轻软保暖还防水,锦衣人想要景横波在万军面前湿身诱惑的计划失败。
宫胤又蹲下身,给景横波鞋子上绑上木条,木条上有锯齿,可以很好地防滑。还顺手剥下两片树皮,给她裹住双腿,权当护膝。
锦衣人一边瞧着,神情有些鄙视,又有些研究意味。想着小蛋糕是不是也喜欢这一套?
“你这小家伙啊,心思太坏,吃点苦头得个教训也好。”景横波拍拍玉无色的脸,“我去也!”
她背着玉无色,跳入齐膝深的水中,刚下水,就冻了个寒战。赶紧咬牙忍住,不想被身后凝视她的宫胤发现。
水不深,但是冰寒彻骨,虽然绑了树皮,膝盖以下还是下水就湿了,整个小腿几乎都在瞬间冻麻了,她却不敢瞬移,因为她受伤未愈,瞬移能力有限,要留着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好在身上的狐皮罩子真真暖和,宫胤都选的最好最厚的皮子,荼毒了整个峡谷的狐狸,她淌了一阵水,水渐渐深,就爬上那些圆石,一点一点接近瀑布,圆石滑不溜丢,她还背着个人,行进速度更慢。
好容易接近指定位置,这时离瀑布更近,巨大的水冲力带起一阵阵狂风,吹得她东倒西晃,往上看,瀑布如雪白刀片子直插而下,往下看,却是一片黑,隐约瀑布之下并不是平地,似乎有个斜坡,一直往下,滑下去就完蛋。
她掂掂背上玉无色和绳索,看看上面,有个鹰嘴一样突出的短台,正好可以挂人。
此时她在瀑布前移动,一团巨大的鲜红十分显眼,阵中的翡翠军队已经看见,都抬头看来。
英白已经下到谷底,找到了那两个棚子,人生活的痕迹,让他心中一喜——看来没那么糟糕!
他忽听喧哗之声,无意中一抬头,就看见远处瀑布前,似乎有人影晃动。
他飞快地掠过去。
景横波一个瞬移,和玉无色上了平台,虽然这平台突出在瀑布外,已经减轻了水流的冲力,但身后泼溅的水流,还是从她脖子的开口灌了进去,哗啦啦瞬间浇了她一个浑身透心凉。
寒气彻骨,她抖抖地打着战,一边怨念宫裁缝手艺太差领口洞挖得太大,一边将绳子绑住玉无色,另一头系在翘起的石头上。
石台滑得无法想象,窄得只能容下一个瘦子,她每一点动作,都以毫米来计算,生怕稍微动作大一点,自己和玉无色就滑了下去。
摔死了这小子,有人会找她拼命的。
一切弄好,她拍拍玉无色的脸,喃喃道:“你和你老子,还真像,回头你得感谢你这张脸,救了你的命。”
玉无色迷迷糊糊似要睁开眼睛。
这小子体质不错,冷水冲冲清醒清醒头脑也不是坏事,景横波没什么愧疚心地哈哈一笑,将玉无色往石台下一踢。
玉无色“啊”一声惨叫,身子直线下坠,冲入瀑布中。
林中大军骇然抬头,看见那红衣胖子,将一个人踢下瀑布!
那人身影在瀑布中晃荡,被巨大的瀑布当头浇下,发出一声惨叫。
有人眼尖,大叫:“殿下!”
刚到瀑布边缘的英白霍然抬头,脸上血色全无,身形狂纵,如流星电射,射向瀑布。
人在半空,一剑已排空而来,哗啦一声,底下浅潭水面似被牵引而起,齐齐炸出丈高水浪,一股锐气穿水浪而过,日光下绽开星光琉璃色,半空中瀑布被这股厉烈剑气所逼,哗啦一下分开一尺,如巨帘忽卷,现黑暗天地。
石台上景横波正伸手向锦衣人示意解药,忽觉罡风扑面,一侧头就见晶光耀目,一片白光水汽中隐约一人狰狞怒目,哎呀一声下意识要闪,脚底却忽然一滑,嗤地滑下了平台。
半空一怒出剑的英白,听见这一声,一傻。
“横波!”
人影一闪,宫胤掠来,伸手去接景横波,手指已经触及景横波衣裳,但那狐皮质量太好,沾水之后更加油润,生生从指掌间滑过,他眼睁睁看她身子一仰,滑入瀑布后的黑暗中。
第787章 情之一字(1)
他想也没想,一头便要扑入瀑布,却被一人抓住腰带,回头一看,正是英白,站在平台上,一手持剑,一手抓住了他。
宫胤脸色雪白,一声不吭,一股掌风卷出,劈头盖脸扑向英白。
英白在平台上啪一个卧倒,险些滑下瀑布,抓着宫胤腰带的手,却没有放开。
只这么一耽搁,景横波已经滑入瀑布后不见,从头至尾,除了乍被袭击那声“哎呀”,她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英白从平台上挺身而起,一句“怎么回事”还没问出来,蓦然手中一轻,眼前晶光一刺,一泓剑锋,已经冷冷对着他。
对面,宫胤手持他的长剑,三尺青锋,森然相对。
一霎的僵窒。
半晌,英白吸一口气,喃喃地问:“刚才那个……是女王?”
那一霎太心急太紧张,出剑毫无保留,只看见大红一团,隐约觉得声音熟悉,那袍子领子又遮住了半边脸,他是真的没有看清楚景横波。
不用回答,宫胤此时的动作,已经代表了一切。
英白嘴里一阵苦涩,他到现在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无法好好思考,三尺青锋如秋水,闪耀在他咽喉前,对面,是宫胤比秋水更明锐,更冷的眼神。
他一生未曾想过会遇见这样一幕。
他一生未曾想过,宫胤会对他持剑相对。
少年时便相识于微时,宫胤是前国师收留的幕僚弟子,他是前国师招徕的武士,一次暗杀中互相救了对方的命,从此多年不离不弃。他随他历遍阴谋阳谋,权力倾轧,将那帝歌风云走过,他是将军时他是副将,他是副相时他是掌事,他是国师时,他是他的玉照龙骑大统领,步步足迹,写满少年知己的锦绣天下。
而今天,真的要为一个女人,将剑相架吗?
剑气和杀气逼在咽喉,只要宫胤手腕一动,他将再无生机。
瀑布溅一身水湿,两人都一动不动,剑光横亘在水光间,似一道桥,却不是联通的桥,是决裂的桥。
连底下大军,都似乎感觉到这般肃杀气氛,凛然不敢言语。
忽然一声尖叫,响在对面。
英白侧身立在石台上,正看见明黄裙子的女子,跌跌撞撞奔来。
他心中一震,他一直赶路,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以为是女王的暗卫,也没在意,谁知道她自己竟然也来了。
翡翠女王一路奔来,第一眼看见吊在瀑布中,被水浇得浑身发青的玉无色,一声尖叫,“无色!”
“母亲!”玉无色被水浇醒,口齿不清地大叫,“他们害我!要杀我!救我!救我!”
翡翠女王抬头一看,第二声呼喊更加尖锐,几乎要戳破人耳膜,“英白!”
玉无色乍听见这一句,呆了呆,努力扭头想向上看,但水流冲得睁不开眼,哪里看得见?
“一群蠢货!”女王一看英白那被剑指的造型,大怒,“你们都傻站着做什么!给我冲阵!救下殿下……和英白!杀了这两个人!”一指宫胤和锦衣人。
锦衣人笑笑,将那解药在手中抛啊抛。
“杀了我,你儿子就得陪我一起了,挺好,来吧。”
“你是谁?这是怎么回事?”翡翠女王皱起眉。
“啊?哦。”锦衣人笑得云淡风轻,“我不知道。”
此时已经有人开始冲阵,瀑布方向是生门,渐渐有人冲开阵法赶来,翡翠女王一指石台,“射!射死那个拿剑的!”
“住手!”英白怒喝。
翡翠女王一怔,拎起裙子,爬上圆石,遥遥指着英白鼻子,“你疯了!睁大眼看看清楚,这是你儿子!是你儿子!你这个混账,当年不管我不要我,现在连儿子也不管不要吗?”
军队瞠目——女王的王夫,不是早先的大相吗?不是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吗……
哎呀呀一不小心听见皇室秘闻,怎么办!
“射!射!不要理英白!他什么都不是!我说了算!”翡翠女王连连挥手。
“我说住手!”英白声音沉雄,震得她一个跟斗险些翻下圆石,“玉明,今儿你要不听我的,以后永远别想见我!”
“不见就不见!以前我就见到你了?”翡翠女王一边回嘴,一边做了个按下双手的手势。
宫胤看着这一家三口,忽然抛下长剑,返身没入瀑布中。
英白伸手去抓,只抓到他一片衣角,湿湿冷冷地在指掌间滑过,似此刻莫名又低落的心情。
他纵身跳下石台,截断绳索,玉无色僵硬地栽在他怀中。
英白掠过潭水,一边以内力给他驱寒,一边低头看着他的脸。
虽然还是稚嫩少年的脸,但玉明说的不错,这孩子一看就是他的儿子。和他少年时,几乎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
孩子眉宇发青,显见得中了毒,他看向锦衣人,锦衣人一笑,抛过来一颗药丸。
“这可不是因为你要,给你的。”锦衣人神情淡漠又狡黠,“是被你害了的那个人,千辛万苦求来的。”
英白心中更加茫然,翡翠女王气冲冲地奔过来,脸上因为激动,又冒出些麻麻点点。
“这什么东西,”她劈手夺过那药,“传医官先来验……”
英白劈手夺回来,二话不说,喂进了玉无色的嘴里。
女王怔了怔,脸上抽搐半晌,“呜”地一声,哭了。
“每次你都这样,每次你都这样……”她捂着脸嚎啕,“说什么不听,求什么不理,什么都要和我对着干……”
英白头疼地盯着她,想着十二年不见,这女人的脾性怎么越来越古怪了?
怀里玉无色一声呻吟,悠悠醒来,英白立即低头,抱紧了他,心中微微紧张。
无论如何,这是他的儿子,这么多年,他竟不知道他的存在,如今父子终于见面,这孩子是会笑,会哭,会怨,还是会……
玉无色睁开眼,盯住了他,半晌,忽咧嘴一笑,清晰地道:“爹爹!”
英白手一颤,险些没能抱住他,一瞬间眼底浪潮翻涌,俱是旧事种种。
第788章 情之一字(2)
当年一怒而去,单身浪荡这许多年,没有任何缘系也没想过该有什么缘系,偶尔年节时,难免有几分寂寥惆怅心思。
然后忽然知道自己有了个十一岁的儿子,然后此刻儿子在他怀中,全无芥蒂,那般亲亲热热,喊他爹。
心中一热,鼻端有些酸胀,他此刻真真有了几分愧疚,想着当年因为失去旧爱,又觉得玉明设计陷害,一怒而去,对其余人也算不上多亏欠,唯独亏欠了这个孩子,禁不住将他抱得更紧。
“爹爹,你可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玉无色反手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想毒你,也很久了。”
宫胤没入滚滚瀑布之中。
穿越那一片凶猛的雪白水帘,后面是一片纯然的黑,这一道山壁向下倾斜,一路下滑。
这让他心中有些安慰——最起码这一路,景横波不会受大的伤害。但不知道滑到底,又会遇见什么?如果是一片大石……
“嗤”一声,已经到了尽头,他被水流冲下,在地上滑出数尺,感觉还是平面,正打算顺着水流滑下,忽然心中警兆一现,他伸手一按,身子飞起,停住。
他站在黑暗中,身下水珠沥沥,黑暗中晶莹弹跳,到他身前成了冰珠,再簌簌地落下去。
簌簌声在身侧一掌远处忽然消失,他指尖一弹,指风击在空处。
身侧有空崖!
他的心顿时冷了半截,此时视线稍明,终于看清脚下是一个石梁,半边悬空,宽有半丈,从上头滑下来的人,运气不好的话,很容易滑掉下去。
下面大概三丈高,高度虽然还好,但问题是底下碎石嶙峋,落上去不死也重伤。
然后他发现了底下似有一团红影!
他大惊,迅速顺石梁滑下,一把抓起那团红影,喊:“横波……”
他的声音止住。
手中软软一团,只是衣裳,不见人。
不见人总比见到尸体好,他宽慰着自己,开始在底下一点点地寻找,走遍了不大的几丈方圆,毫无痕迹。
人不会突然消失,最后他还是回到了那狐皮斗篷旁边,拿开斗篷,发现斗篷塞在一个洞中,洞很窄,蛇一般地滑下去。洞正对着石梁的底部。
很明显,景横波一路滑下,一直到底,她身材纤细,毫无阻碍地一路滑入了那个洞,但狐皮罩子太大,被留了下来,堵住了洞口。
那洞口他进不去,也无从揣测洞口所在的方向,只能祈祷依旧是光滑的下行洞,出口就在山外。
现在能做的,只有迅速出谷,绕过易山寻找她了。
他只得抱起狐皮斗篷,一路出洞。
英白忽然觉得腹中一凉。
一股麻痹感蔓延全身。
与此同时“咻”地一响,一颗石子击在玉无色肩头,他身子一僵。
英白抬头,就看见宫胤抱着红色狐皮衣出洞,站在他们身后,盯着玉无色,面如寒霜。
玉无色面如死灰,他还在英白怀中,英白只要轻轻一抬手,就能掐死他。
那边翡翠女王还在对宫胤叫:“你是谁?为何攻击我儿?来人啊,把他们都……”
“住手!”英白轻声一叱,翡翠女王巴拉巴拉的嘴,忽然就停住了,但犹自不甘,愤愤道:“他们掳掠我儿……”
“你儿本有机会逃生,我们已经打算放了他。”宫胤淡淡道,“结果他自己不肯走,在饮食中下毒,以为毒倒我们后,回转对我们进行搜检。还试图杀害这位,”他指指锦衣人,“这位打算杀了他,我的同伴不忍,为了救你儿子,提出将你儿子悬挂在瀑布上,由翡翠军队去救他。瀑布正是阵法生门,此举给你儿子生机,也救你大军。我那同伴……”他顿了顿,眼底露出肃杀之色,“伤势未愈,为你儿一命,孤身闯瀑布,却被你夫妻,联手逼下了瀑布,现在生死不明。”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但此时,有不得不说的理由。
英白的脸色,更加发青了,神情又惭又悔,他当时心急儿子安危,没来得及看那人是谁,哪知道这里头,这么多内情。
女王听得愣愣的,想了想冷笑道:“你这话编得离奇!先不说我儿子根本不会这么凶残。世上哪有这么好心的人,好端端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思救无色?说!有什么企图!”
“闭嘴。”英白忍无可忍,怒道,“废话什么,赶紧派人去找!”
女王盯着他,眼圈渐渐红了,忽然冷笑道:“好啊,你又开始命令我了,和当年一样,命令我各种嘴顺是吧?你也不想想现在还是当年吗?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英白无语,却又道:“无论如何,请你先派人搜索相救。”
“不听不听!本王凭什么要听!”女王一边怒骂驳斥,一边对手下挥了挥手。
翡翠王军依令行事,人群散开,英白才咬牙道:“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救无色?因为无色是我的儿子!”
“他们怎么知道……”女王忽然爆出惊喜之色,“难道你对外早已承认无色了?”
英白看她那惊喜神情,实在不忍打破她的喜悦,最终却只能沉重地摇摇头,道:“……是无色和我太像,他们认出了……”
“你的熟人?谁?”翡翠女王有些失望,立即恢复了警惕。
英白看了看宫胤,他知道宫胤的意思,自己要做的就是配合。
已经误解了女王,当然要给她回报,翡翠部的友好合作,就是回报女王的最大礼物。
“刚才落下去的……”他道,“是黑水女王。”
翡翠女王一愣,玉无色霍然抬头。
“黑水女王?”翡翠女王喃喃重复一遍,忽然眼圈又红了,怒道:“难怪别人都说你对女王情分不同,为了她不惜放弃大统领之位,追随天涯。我还不信,每每驳斥这是谣言,如今看来真真不假……她都肯舍命为你救儿子了!下一步无色是不是要喊她一声娘?”
英白和宫胤脸色精彩,锦衣人“噗”地一声喷出来。
女人看事情的角度啊……真是各种诡异。
第789章 情之一字(3)
宫胤冷冷瞧一眼翡翠女王——景横波,只会是他儿女的娘好吗!
“瞧你那要死不活的样子……不就是掉下去了么!”翡翠女王愤愤转头,“救你家女王就救你家女王,用得着那么编排无色么?无色温良友善,素来是个好孩子,你瞧……”她忽然注意到玉无色正亲亲热热和他爹抱在一起。
她顿住口,有点醋,有点惊讶,更多却是欢喜,以至于神采焕发。顿时把刚才吃的干醋抛到了一边。
“无色,”她欣慰地道,“我还担心你不听话,你这么懂事真好……”又转向英白,“英白,你看,我说的不错吧?无色被我养得好不好?是不是又听话又懂事,和你小时候一样?”
英白慢慢抬起头。
看一眼玉无色,玉无色已经被宫胤那一指锁住,动弹不得,宫胤的寒气他抵受不住,脸色青白瑟瑟发抖。看他看过来,玉无色先是下意识地躲闪,但似乎心有不甘,又转了回来,一双大眼睛恶狠狠地对着他。
那眼神是倔强的,但又隐约含几分愤怒、凄伤、怨恨、以及不自觉的祈求……
这孩子柔软的外表下,是一颗坚硬复杂的内心,英白撞上这样的目光,只觉得心中一堵。
他转过目光,又看了看翡翠女王。她脸上神情复杂,有儿子生还的欣喜,有对他的怨恨,更多是对此刻父子相拥温馨场景的意外和满足,他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当年,未婚先孕的她,是怎样在同样暴脾气的老王威压下,支撑下来的?
又是怎样抵受住那满朝非议,流言蜚语,坚持生下这孩子的?
当年他和她一夜荒唐时,爱人惨死,他认定是她下手,一怒永别,离开翡翠部后,听说她这个王太女,被三废三立,几乎成为六国八部的笑柄。当时他心中还有淡淡的快意,心想她终于吃到了她那坏脾气的苦头,受到了该受的教训。
然而到今日才知,三废三立,不是因为她的暴脾气,而是因为那个不该出现的孩子。
这些年她怎么过来的?
他凝望着她脸上的斑痕,仔细看不是麻子,是各种不平的疙瘩,脸部肌肤各种糟糕,也不知道是心火太旺还是身体原因。
然而她此刻脸上每颗疙瘩都在发光,那是她的欣慰和骄傲,因为无色这个孩子。
她这么些年必定辛苦艰难,无色是她唯一的支撑。
英白默默转头,没有再看玉无色,柔声道:“是,他很好。你……”他犹豫了一下,终于道,“……辛苦了。”
翡翠女王震了震。
一瞬间她似乎要流泪,但她立即将眼睛拼命睁大,眼皮子向上翻,阻止了自己的泪水。
她仰着头,鼻孔对着他,声音有点傲娇有点笑意,高声道:“假惺惺的男人!”
英白垂头不动,玉无色意外地睁大眼睛,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宫胤眉宇森冷,锦衣人笑得讥嘲。
“哎,无色,”翡翠女王好半天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悄悄背身用手绢按了按眼睛,转身已经是一脸正色,“你爹好像脱力了,还不快把他扶起来!”
玉无色似终于被这一声喊醒,茫然地四处看看,忽然将英白狠狠一推。
英白砰一声倒地,挣扎不起。
翡翠女王手中的手绢,唰地落地。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为什么要扶他!我为什么要扶他!”玉无色猛地跳起来,身上冰渣嚓嚓滑落,他擦一把脸,脸上泪水和冰珠混在一起,扑簌簌地往下掉,“我为什么要扶这个始乱终弃的男人!我为什么要喊这个无情男人做爹!”
“无色!”翡翠女王如遭雷击,脸色惨白,退后一步,忽然又冲了过来,抬手一掌,“啪!”
耳光声清脆,玉无色的头被打得狠狠偏向一边,雪白的脸上顿时五个指印,他“呸”地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勤劳乖巧的小王子,此刻才露出狞狠本色,眼神如一匹受伤的小狼。
“打啊!你打啊!你既然为他打了我第一次!肯定就有下一次。”他大叫,“你有种打死我啊!”
“无色!你疯了!”翡翠女王眼睛翻白,几乎要晕倒,身边将领要扶,她狠狠推开。
女子骨子里韧和狠,支撑她不倒,她抬手,指着玉无色,语气慢慢恢复了冷静。
“小兔崽子,你给我个解释!”她道,“什么始乱终弃,什么无情男人!你听了什么乱七八糟?谁教你去恨你爹!”
“不用人教!”玉无色声音比她更大,“全翡翠都知道!你被人始乱终弃,你少女未婚先孕,你是翡翠历史上最丢人的王太女,三废三立!你丢人的根源是什么?是我?我怎么来的?是他?我不找他算账,我找谁算账?”
“无色……”翡翠女王忽然想起什么,惨白着脸,颤巍巍地,不敢置信地问,“……那么多年,你说你想念你爹,你说你要学着美食酿酒,将来博得你爹欢心留下他,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一起过日子……你是骗我的?你一直都是骗我的?”
“是!”玉无色泪花满眼,呵呵一笑,“娘,你太善良,心太直。只有你,才会对那个始乱终弃的伪君子一点也不记恨,还念念不忘。你喜欢他,你忘不了他,可我凭什么要喜欢他讨好他?凭什么?因为他抛弃了你?因为他让你蒙受耻辱?还是因为他我成了私生子,和周边部族王族子弟在一起时,都被别人嘲笑?”
“无色……”翡翠女王踉跄一步,扶住了旁边的树。
“我不这么说,你怎么肯让我这个王子,去学那些厨艺酿酒之类的贱役呢?我又怎么能在学那些东西的时候,顺便学了毒经,懂了一手下毒的技巧呢?”玉无色冷笑一声,“娘,你可以不记得那些年的艰难,你可以不记得当初因为怀了我,被爷爷大雪天罚跪在祖庙外险些冻死;你可以不记得爷爷薨逝时你被拒之门外,连他灵位都不许靠近;你可以不记得如果不是一群忠心属下救助,你连命都活不了,更不要说王位!但我记得!我记得我是个没爹的孩子!我娘因为被他抛弃,从没一天欢喜过,早早生了一脸疙瘩坏了相。而那个男人,他却为了他那个贱女人,不要妻子不要儿子,整天喝酒作乐,和一群下贱女人鬼混……”
第790章 情之一字(4)
“啪。”又一个干脆利落的耳光,打掉了他的后一句话。
“呵呵呵呵呵。”玉无色不生气了,抹掉嘴边的血,指指脸色发青的英白,“娘,你怪我气我,随你。反正这个爹我不认,我不要,我看他就腻味,今儿先毒他一次给个教训,以后他出现一次我毒一次,说话算话。”
翡翠女王直愣愣地盯着他,忽然一指玉无色,道:“拿下!”
“大王!”随从将领们大惊。
“拿下这个不分是非的逆子!人家还真没冤枉了他,果然是非不分,行事恶毒!”女王咬牙,“我要废了他!”
“大王!”
“废了我,你去哪再找个儿子?”玉无色冷笑。
“再生一个!”翡翠女王声音比他还理直气壮,转头四面看看,一把拉过了身边的将领,“王程,就你了!明儿我就嫁给你!”
“大王!”那将领不敢挣脱,腿一软险些跪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怕什么。我瞧你挺顺眼。”女王呵呵一笑,“这小子想太多,有必要让他清醒头脑!”
“玉明!”英白忽然喊了一声。
“不关你的事。”翡翠女王冷冷道,“我忽然想明白,我错了。这么多年不嫁守身,让无色这小子误会了。以为我在为你守节,以为我是个被弃的怨女,连带他也因为没有父亲,抬不起头来。不就是个父亲吗?我给他就是。王程,现在你就是我的王夫,回玉城之后补办婚礼。”
她冷笑问玉无色,“请问这个爹您看得顺眼吗?还打不打算看一次毒一次呢?如果不顺眼赶紧和本王说,本王给你再换一个,务必保证你满意为止。”
围观人等默默低头——这都什么神转折啊……
玉无色脸色阵青阵白,半晌咆哮道:“你一定要这样作践自己,来恶心我吗?”
“是你作践我们,来恶心全翡翠!”翡翠女王勃然变色,“我什么时候教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逆子!”
“我狼心狗肺,也是家学渊源!”玉无色那小嘴甚伶俐,“你去问我那爹!”
“你那个狼心狗肺的爹,刚才还不要命救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那是他欠我的!”
“我也欠你的!我欠你一个爹,马上补给你。你从现在开始,不是王太子了,给我滚回玉诚,闭门思过!”
“我无过可思!就此祝你和新王夫百年好合,快点再生一个狼心狗肺的小崽子,好狼心狗肺地杀了我当王!”
“放心!一定如你所愿!”
低头的将领们已经在咬牙——吵得很激烈,很紧张,可为什么这么想笑?
锦衣人已经目光发亮地在看戏,觉得这一幕好看得要死。
宫胤在揉眉心,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家团圆的苦情戏,怎么忽然变成了伦理大戏。他想走,又怕英白在这对奇葩娘俩的围攻下,冤枉地丢了小命,只得耐着性子瞧着。
“喂,”锦衣人捣他胳膊,“咱们再帮他们一个忙怎样?”
宫胤不理他。
“这里头一定有故事,那两个却不肯讲,我一定要让他们讲出来!”锦衣人决心很大。
宫胤不搭腔。英白看似潇洒风流,实则稳重坚执。看似游戏花丛,实则不善处理情事,看似睡遍青楼的床,实则根本没睡过一个人,故意将风流之名传遍大荒,目的,也就是希望翡翠女王心死,不要来找他吧?
当年他的事他隐约也听说一些,总觉得还有内情,偏偏英白不愿面对就逃避,认定的事情就不改,这性子,玉无色真的一点没错是他的崽。
“这世上哪有没苦衷的?”他淡淡道,“只是当年英白发誓,不见生死,不谈旧事罢了。”
见生死?那还不容易?锦衣人手一抬,不耐烦地道:“吵死了。”一股劲风射出,咻地击中了英白。
那边正在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齐齐回头。一眼看见英白脸色忽转灰败,翡翠女王惊叫一声便扑了过去,抱起他的头,“英白!英白!你怎么了?”
玉无色站在那,斜睨着英白,腿动了动,又扭过身。
“你把他怎么了?”翡翠女王怒问锦衣人。
“吵死了,有完没完?”锦衣人淡淡道,“听来听去,就是一个男人惹出的事,我心好,替你们把这男人解决了。反正他以后总要被毒,毒来毒去也活不长,长痛不如短痛,不必谢我。”
“英白英白!”翡翠女王听了一半,惊慌地摸索英白心口,“你怎样了?你怎样了?到底是中毒还是怎么了?玉无色!”她转头对儿子怒吼,“拿解药来!耽误了事儿,你以后别喊我娘!”
“不喊就不喊!”玉无色在她逼视下声音越来越低,小小声地道,“喊母后就是……”看看英白脸色,终于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抛了过去。
英白中毒在先,神智已经有点模糊,挨了锦衣人那一指,只觉全身血脉都似被截断,生机无多,此刻心中既痛且悲,情绪激越,想着生死之际,还有什么顾忌,疲倦地笑笑,握住了翡翠女王的手。
翡翠女王惊得浑身一哆嗦,看鬼似的看着英白,眼神僵硬地喃喃道:“你真的快死了,你真的快死了,这么多年,从一开始到现在,你从来都不肯主动碰我一下的……”
英白模模糊糊听着,微微心酸,终于轻轻道:“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我不知道你这么多年艰难,我不知道还有无色……这事你谅了我,我……我也谅了你当年,杀了玉翡的事……”
翡翠女王忽然一愣。
英白话没说完,手向下一垂,脱出了她的手掌,闭上了眼。
翡翠女王傻傻的,竟然不晓得去拉,她跪在地上,忽然身子就软下来了,稀泥似的瘫成一团。
玉无色扑过来,扶住她的肩,大叫:“母亲!母亲!”
翡翠女王似被唤醒,忽然一把推开他,发疯般扑到英白身上,众人以为她要来个临别深吻,正考虑着要不要躲开避嫌,谁知道她一低头,一口咬住了英白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