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有种你面具戴三层!(3)
不过他也觉得,主子不亲自来,肯定不是因为怕了谁,弄不好还真是女王说的这么回事……
“我家主子让我把这个带给女王。”他规规矩矩地道,“主子说,这东西女王一定满意。”
“什么?”景横波目光灼灼。
“就是上次困住裴少帅的人形棺材。”
“啊哈,我要这个做什么?”景横波嗤之以鼻,“我可没你家主子变态。”
中文想不必客气其实你们差不多,脸上老老实实地道:“我家主子说,这棺材诸般妙用,足足可以变换一百零八式。可以练武,可以练习舞蹈,也可以锻炼身体柔韧,使身体做出各种高难度姿势,关键时刻用以保命,棺材内部还有三层设计,可做船,可睡卧,最里面一层的天心莲软胶,更有养颜塑体功效……”
景横波有种在现代那世看电视广告的错觉……
“不行不行,这些作用没意思。”她还是摇头如拨浪鼓。
讨价还价就这样,哪怕已经心动,也要做出绝不接受的样子来。
“我家主子还说……”中文不急不忙上前一步,庄重老实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不知算羞涩还是猥琐的表情,“这东西其实最开始做出来,是助兴闺房之乐的,只有在这上头,才能真正发挥出其绝世妙用。将来女王大婚,就知道这东西的好处了……”
“啊?”景横波眨眨眼,“情趣用品?”
中文想女王陛下真是大胆啊,用词真是精准啊,和咱们那个文魔王一样精准,难道她们来自一个地方?奇葩得也太像了。
“然也。”他羞涩地道。
景横波“啊呸”一声,怒道:“啥意思啊?啥意思?姐看起来像是需要情趣用品才能助兴的人么?还是你在诅咒姐未来的夫君,需要情趣用品才能玩出花样?”
“那当然不是,女王龙精虎猛,未来王夫花样繁多……”中文额头汗一层层逼出来,形容词各种凌乱。
景横波才不肯一样换一样,关键她不肯换走千金伞,她约锦衣人来,是想问清那伞的马达动力哪里来的。这明明是超越这个时代的东西。
中文看她不见兔子不撒鹰,没办法只好掏出杀手锏,递出那封信。
景横波一瞧,信上寥寥几字,“想知道千金伞的秘密,就换。否则你杀了这蠢货吧,我不养废物。”
背面还有一行字,景横波翻过来看看,眼神一闪,骂一声:“字漂亮,心丑恶。”把纸揉成一团扔了,手一伸,“拿来。”
中文大喜——果然主子出马一个顶万,三言两语就搞定难缠的女王。
他不知道刚才主子已经把他的小命卖了……
深谙人性的那个家伙,看准景横波骨子里善良,不愿因她的缘故导致人死亡,无耻地拿自己护卫的性命,要挟了一把。
景横波将千金伞扔过去,迫不及待地问:“说,千金伞真正的主人是谁?在哪?”
“我家主子说了。”中文规规矩矩地道,“伞呢,是用一个女人提供的原材料造的。”
“好极好极,继续。”景横波眼睛发亮。
“那个女子,在东堂。”
和景横波猜想得差不多,她更加兴奋,催促,“是的是的,继续。”
“他认识。”
“废话,继续。”
“但是又离开了。”
“继续……啊?”
“现在也不大清楚到了哪里,”中文耸肩,“不过我家主子可以提供一个线索。”
“快说。”
“好像是被南齐的一个女将军掳走了。”中文道,“此女性情残暴,凶悍恶毒,使计掳走了那人,现在不知下落。”
中文想着主子关照这几句话的时候,脸上那个看似和善实则阴狠的表情……不动声色给太史阑竖了个敌人,主子看来还是对当初那事耿耿于怀啊……
“南齐女将军?”景横波整天忙着活命和抢地盘,大荒又特别闭塞,自家的事还闹不过来,对外界各国动向,当真是一无所知。
不过既然做到女将,必定是凶狠厉害人物。
“这女将是谁?”
提到女将,景横波莫名其妙便想到了太史阑,感觉这是一个很适合她的职业。记得以前问过一个假如穿越你想做什么,君珂说想做大夫。蛋糕说要做厨神,太史阑懒得理她,问急了就说了两个字:打仗。
不过中文的回答立即打破了她的幻想,“主子说可以给您提供一个线索,这女将有一儿一女。”
景横波呵呵一笑,心想原来是个老女人。这条线索倒也算清晰,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
至于这一儿一女的女将和太史阑有没有关系?景横波觉得这还用想吗?当然……没有!
这才多久?两年,她还在苦逼地为女王之路挣扎,给人甩得晕头转向,一个固定凯子都还没钓到,太史阑那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臭石头,怎么可能找到男人又结婚生子?想活活气死风流美貌第一的景女王吗?
再说太史阑肯定是要娶老公的,这男权社会,有哪个男人肯嫁给她?呵呵呵呵太史阑要不是靠她来解决老公,她以后就用脑袋来走路!
景横波鼻子里哼一声,一边想身边谁比较适合太史?一边又问:“在东堂那个,给你们提供马达的,又是谁?”
“回女王。我不知道马达是什么。”中文憨厚地道,“而且主子说。按说一样东西一个答案,他已经厚道地回答了您很多个答案。别的再想知道,记得拿东西来换。”
“让他去死!”景横波把棺材砸了出去,“有种他躲在上元一辈子不出来!我要让他完完整整回东堂我跟他姓!”
中文背着千金伞落荒而逃了,女王煞气发作,闲人莫扰。
景横波赶走闲人,自己蹲在山谷里研究换回来的新玩意。
其实她对这东西挺好奇的,也觉得论起功用,这东西对她的诱惑绝对比那伞大。
可惜锦衣人太精,打定主意不给她占便宜。
她对着图纸拼接,这棺材有点像埃及木乃伊棺,连上面彩漆花纹都类似那种风格,这让她更加坚定地认为,锦衣人必定认识君珂文臻太史阑中的一个,这片大陆上可没有古埃及风格。
第700章 有种你面具戴三层!(4)
但无法推断会是谁的手笔,因为神鬼传奇三部,四个人都看过。
这东西上面有很多可卡入的接口,可以将同样质地的可活动的管子卡上。看上去像棺材伸出很多肢体,肢体可以调整转移到任何位置,棺材板背也可以调整,看起来诡异万分。棺材可以分成两半,一边一个人,棺材三层,最里层果然是软胶的,可以剥下来套在身上,第二层和最外层坚硬,看不出什么材质。
每个关节都有小小卡扣,上次被景横波破坏后又修好了。看上去更精致些,景横波试着开合几次,都没有问题。
她对这种可以调节各种角度的设计很感兴趣,觉得可以用来练习瑜伽,固定身体,又想这外面几层壳的,是不是也可以算作一种盔甲。
她看看四周无人,人都被撵到别的山头去了,便兴致勃勃脱了外衣,亲自试一试。
不敢试太特别的姿势,她就随便弄了个四肢张开形状,先套上双臂,再套上双腿,对着河水一照,感觉自己像个巨大的母螳螂。
毕竟在荒郊野外,她没有扣上卡扣,试了试就打算脱下来,右手刚一碰左臂,“咔嚓”一声,卡扣锁上了。
她一惊,急忙去捋右手的套子,咔哒一声,右手卡扣也自动锁上。
她急忙去脱腿上的东西,咔哒连声,两条腿也给锁上。
景横波看起来还不是很慌忙,因为卡住的是手臂和腿,但她的腿在地面,还是能动的,就是吃力点。
但后头背着的棺材忽然轧轧一响,随即后背一震,射出两截链条,唰唰两声,缠住了她身后一株树,一个交叉,她顿时被拖到树上,后背的棺材不知道探出什么东西,夺地一声钉入了树身,顿时将她也困住了。
景横波刚想呼喊,召唤可能在附近的属下给她解围,啪一声,棺材上头落下一个水晶罩子,将她的脸给罩住了。
这下喊声也传不远了,景横波的武功,还不够传音。只好干瞪眼着急。
暮色四合,天将黑了。
她老人家还困在树上动弹不得,身后那株树挺粗,她可没没本事拔起。
那群见鬼的,不靠谱的属下,不知道溜哪去了。
山道上传来悠悠的山歌声,声音粗犷嘹亮,一个汉子扛着柴捆,走下山来。
他并没有发现景横波,径直走了过去,景横波犹豫了一下,也没喊。
但那汉子忽然被地上链子绊了一下,爬起身来时诧道:“哪来的锁链……”一抬头看见景横波的诡异造型,顿时直了眼,“鬼啊!”
景横波:“呵呵。”
汉子连滚带爬跑开几步,发现没人追来,便停下,躲在山石后仔细瞧瞧,觉得景横波似乎没什么威慑力,再看看她背上背的,手上捆的,整一个SM造型,顿时兴奋了。
他慢慢走近来,一步三停,一直确认景横波毫无办法,才上前围着景横波转了转,看清了她的处境,呵呵笑了起来。
胆子大了起来,他一把掀开景横波的水晶面罩,顿时眼睛一直,嘶地抽了口凉气。
景横波皱眉转头,避开他的黄板牙,和喷到脸上的大蒜味儿。
“我滴老天爷……”这家伙愣了半晌,忽然转身对着老天砰砰砰磕头,“多谢老天爷,多谢老天爷,您一定是听见了我日夜祷告,给我送媳妇来了……还送了个这么如花似玉的……回头我一定给您日日烧香!”
景横波吸吸鼻子,这叫什么戏码?嗯?
那老光棍去搬景横波身上那板儿,搬不动,想了想,奔到树后,瞧了一会瞧出端倪,用柴刀将连着那板儿的部分树木都砍了下来,直砍得满头大汗。
等他把景横波的板儿从树上弄下来,景横波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好重。
那老光棍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硬着拖着景横波向村子里走,山谷离大路不远,路旁就有一个十来户人家的小村。
路上有人看见,黑乌乌的也看不清楚,打招呼问:“大牙,这是拖着啥呢?棺材板吗?”
“是咧。”光棍大牙乐呵呵答,“捡回家烧了!”呵呵一声低笑,“正好烧了俺的老干柴呵呵呵……”
打招呼的人没听见后一句,等他走过,冷笑嘀咕:“穷疯了,棺材板也敢捡来烧,也不怕招惹晦气……”
那人嘀咕着,一抬头,忽觉远处似有白影一闪,他揉揉眼睛再看,白影已经没有了。他激灵灵打个寒战,心想棺材果然晦气,这不就见了鬼了……
大牙得意洋洋回家,那是两间草房,院墙低矮,他顾不上点灯,甚至顾不上把景横波拖上床——那造型其实也拖不上去。人还没站稳,就张开双臂淫笑着扑向景横波,“小娘子……你我今儿这叫天作之合……我来也……”
景横波吃力地让过,抬手往下一拍,她手腿被那壳子包住,关节都是可以活动的,倒也不碍行动,就是背后的板儿连着半棵树,那分量着实沉重,影响了她的行动。
那大牙山间行走惯了,十分灵活,一闪闪过,转到景横波背后,嘻嘻笑出一嘴大牙,抬手一推,道:“小娘子不乖,别怪你夫君不怜香惜玉哦。”
景横波还没完全掌握好平衡,给这一推顿时倒下,一时四肢挣动起不了身,乱划如落水鳖。
那大牙嘻嘻笑着,费了好大力气将她翻过来,景横波想要起身,那大牙一脚踩住那背板,背板一翘,顿时她便动不了了。
大牙一看这招果然有用,十分兴奋,踩着那边儿,站在景横波,先做了个不堪的动作,才慢慢弯下身,一边搓手,一边眯眼笑道:“小娘子便宜了大牙我……”双手便向景横波胸前抓来。
他的脸向下俯着,正欢喜陶醉着,忽然遇上了景横波的目光。
微冷,厌恶,似笑非笑,透过他的脸,似乎落向别处。
他一怔,有些心惊,但看看景横波毫无动静,胆子又大了起来,眼看黑暗里那女子姿态奇怪又诱惑,破损的衣物间露出一抹肌肤如明月光,而容色灿烂,难以比拟的艳与美,一时只觉得人间的好运道都归了自己……
第701章 他是为什么(1)
手指离景横波身体只差半寸。
忽然“咻”一声微响。声音轻得像针落了地。
他觉得体内似乎也忽然插进了一根针,凉,痛,一直痛到了心底。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凝结成冰,他闷声不吭地倒下去,明明正面对着景横波,不知怎的就没倒在她身上,重重摔在一边,整个人体内似乎都成了冰,咔嚓一响。
屋内安静而黑暗,窗外有风掠过,景横波忽然哎哟大叫起来,声音痛楚。
窗外那股风立即飘了进来,一道白影直掠入内,扑向景横波,弯身查看她的情况。
景横波身上忽然发出啪啪啪啪的声音,密集如爆豆。
那白影一顿,似乎惊觉了什么,闪身就要退。
景横波忽然弹身而起,以猛虎扑羊之势,猛地将他扑倒。
她还带着半副板儿,身体沉重,压上去砰然一声。
白影将她一推,她滚到墙角,一抬手掷出半幅棺材板儿,板儿上还连着两条腿儿,腿儿上的卡扣不知怎的便掉了下来,咔嚓一声卡住了他的脚踝。
他纵身要起,哗啦啦一阵锁链响。
他顿住。
屋角里,景横波扬了扬手,手中一截锁链,尽头正连着拴住他脚踝的卡扣。
她笑得像一只终于抓住飞龙的狐狸。
他眼神似惊异似无奈,也不管她手中锁链,依旧纵身扑向窗口,她却将手中锁链往屋中一根立柱上一栓,一个饿虎扑食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双腿,将他死死按在地上。抬手就在他脸上摸索,嗤啦一声,果然撕下一张面具。
月色下他回头,一张陌生的脸,她并不为所动,冷笑一声将面具扔掉,伸手又是对他耳后一撕。
他抬手阻止,脚踝被锁住,他的手还是自由的,手一扬便似有风雷之声,她让也不让,还把脑袋凑过去,冷笑道:“来呀,来拍呀,有种拍烂我脑袋呀。”
那手一停,风雷之声立止,景横波毫不犹豫一撕。
又是“嗤啦”一声轻响,手中又是一层更轻薄柔软的面具,她呵呵一笑,笑声中有得意有愤怒,他却已经又急速转头,将后脑勺留给她。
景横波啪地拍了他后脑勺一记,恨声道:“回头呀,回头呀!怎么不回头了!”
他干脆趴地上不做声了。
“有种你钻进泥地里!”景横波把第二层面具揉巴揉巴也扔了,“有种你戴第三层!”
他似乎轻轻叹息一声,这声调听得她越发恼恨,骑在他身上,伸手去摸他的脸。
只要他没了面具,她不信摸不出。有面具也没关系,一层层的撕,有种他戴一万层!
他手一抬,挡住了她的手,她想抽手,他却不让了,趁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她不肯放弃,挥过另一只手,他精准地捉住,将她两只手都裹住,拉住往自己胸下一压,不动了。
景横波被他拉得往下一压,砰地撞在他背上,手被压在他胸下,这下她也起不了身了。
她压着他,他却又压着她的双手,看上去,似她将他紧紧环抱。
两人就以这样诡异的姿势躺在地上,月光斜斜铺一片白,似覆了一层温柔又带着凉意的毯。
刚才的尔虞我诈你来我往之后,两人似乎都感到疲倦,一时都静静不说话。
他到了这情形,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一直以来和她靠近,似乎机会很多,但实际每次都很奢侈。他在极力避免,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渴望,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也是矛盾的,知道这样接近不妥,不希望她发现,真正她有所怀疑,他内心里却又有小小欢喜。
正如此刻,真正这样被她抓住,一霎惊讶之后,心中却是微微喜乐的,虽然这喜乐里难免带了几分苍凉和无奈,但此刻她在,肌肤生香,呼吸湿润,柔软的发落在他两肩,背上就是她的躯体,饱满而美好,悠悠颤颤,是一团最温软的云被。
景横波压在他背上,身下身躯的感觉,似陌生似熟悉,轮廓近似,却多了温度,而且那温度很有些奇怪,忽冷忽热,气息也发生了变化。
人有种思维惯性,对以往熟悉到惊心的人,留存下的记忆,轻易很难更改,所以她总记得他没有热度的身体,淡淡清凉的气息,总觉得那才是他。尤其热度,她记得他的武功,是不能太热的,也就因为这一条,她无数次怀疑,也无数次推翻。
然而此刻,静下心来,拨开迷雾,透过那不正常的体温,她知道他肩膀的宽度如此熟悉,手臂触及的锁骨的感觉如此熟悉,呼吸拂过的颈项的肌肤如此熟悉,连身体的起伏都如此熟悉。唯一有点不对劲的似乎是头发,她偏头想嗅嗅,他却让了过去,满头乌发刷过她的脸,流水般泻在半边地面,她恨恨地用下巴重重撞在他背上,他一声不吭。她越发恼恨,一张口,咬在他肩上。
一开始只是心中郁愤,看见什么都想咬一口,然而那口一下,心中长久的疑惑和压抑便似潮水奔涌而出,有种情绪呼啸着在胸膛里碰撞咆哮,而他又一声不吭,让她没有发泄的出口,她沉溺在自己的澎湃里,毫无意识地越来越用力,忽然感觉口中有了一股腥咸的味道,她并没有停,脑海里有血与雪闪过,有雪堆上翠姐空洞仰首的尸首,有殿前冷漠相逼的人们,有宫道尽头白衣如雪的他,有从胸膛里拔出的匕首,染着他的鲜血和她吐出的黑色毒血。
她的眼泪忽然就汹涌而出,顺着唇角沥沥而下,一声哽咽即将冲喉,她拼命忍住,以至于发出奇怪的噎声。她因此不得不松口,一低头,看见他肩头已经浸染一团鲜红,边缘有些濡湿,正在缓缓晕开,她知道那是她的眼泪。
而此刻她不想流泪。
旧恨新帐,纷繁复杂,有很多要和他算,有很多问题要弄明白,否则她便是到死,都不能瞑目。
她稍稍一动,锁链哗啦啦地响,锁链很结实,锦衣人提供的东西总是好的。
锦衣人虽然实在不是个好人,但最起码这件事帮了她,这也是他交换千金伞的真正条件。他写在那封信背面的几句话,就是告诉了景横波,那棺材的机关已经做过了变动,看似卡死,实则可以随时打开。
第702章 他是为什么(2)
话说到这个地步,她要再不知道怎么做,那脑袋就白长了。
但他永远这么难搞,到了这一步依旧有办法不面对她。此刻她也被压住,完全动不了,连想摆脱他,都要看他放不放。
这是不是也预示着,在这段关系里,她永远是被动的?被控制,被压迫,被代表,被戏耍?
半晌她冷声道:“放开我。”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很荒唐。
他不说话,动了动脚踝,用哗啦啦的锁链声,对她做了回答。
想我放你,你先放我。
“呵呵。”景横波阴狠地道,“我发个信号,我的人就会来,你能压住我到几时?”
他叹了口气,道:“以后想要害人骗人,不要脱衣服,你手很冷。”
景横波一怔,这才发觉,他压住自己的手拢在心口,是一个取暖的姿势。
他在用自己的胸膛,焐热她的手。
这让她心间心绪复杂——她真的不懂,真的不懂,他是为什么?
为什么那般决裂,却又这般相随;为什么一刀决绝劈下,却又时时予她款款深情。
这样很好玩吗?
掌心就是他的心口,热,暖,此刻能感觉到他的心脏跳动,似乎比一般人稍急,练武人的心跳异常是正常的,她并没有多想,忽然起了怒气,指尖向他心口一戳,杀气凛然地道:“你再不放开我,我就戳穿你的心脏……”
他忽然一声闷哼,浑身一颤。
这声音竟然颇痛苦,她一惊,没想到他的反应是这样的,一时有些惊慌,随即想起自己这指尖一戳,什么真力都没用上,就算小孩都不会戳伤,顿时明白这人又装样骗自己,怒声道:“你有必要这样吗……”
她话声顿住,因为她忽然发现,身下躯体在迅速变冷,体温就像潮水一般逝去,她亲眼看见他脖颈肌肤上慢慢蔓延开一层冰晶,而乌黑头发之下,隐约白光一闪。
她有些震惊,因为这么久,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他一直控制着自己,从不在她面前露出冰系内力,现在怎么回事?
手忽然一松,他压住她的力道没了,她抽手,手指在他唇角擦过,隐约一丝粘腻,她抬手要看,他却忽然重重拉下她的手,她手指被按在泥土中,沾了一手的泥,刚才的粘腻液体,看不出了。
他身躯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景横波疑惑地盯着他,现在她对他的一切表现,都充满了不确定,不知道哪里是真,哪里是假。她被蒙蔽太久,她疑惑了太久,久到她快对世间事物认知发生错乱,对一切都充满怀疑态度。
寒气越来越重,他似乎在外放真气,又似乎无法控制,他伸手推她,低声道:“下去……下去……”
她也呆不住了,再靠近他她会冻死,只得翻身下来,蹲在他身边,一时也不敢翻动他,就紧紧地盯着他。
冰雪已经从他的身上开始向外蔓延,沿着脚踝上的锁链一路延伸,她眼睁睁看见锁链一路挂冰凝雪,甚至结出如剑的冰锥,那冰雪嚓嚓地越过卡扣,蔓延上屋内柱子,柱子一瞬间成了冰柱,冰片从冰柱顶端咔咔地又开始向屋顶延伸……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这恍如冰雪奇缘里女王一招手,便缔造冰雪宫殿的场景,这一幕美而神奇,然而她又开始迷惑了,这真是宫胤吗?她记得他以前虽然凝冰刹那,般若雪非常神奇,但似乎也没到这境地。
屋子里最起码温度下降了几十度,她单衣薄衫冻得瑟瑟发抖,却执拗不肯让开,她有话要问他!
他却似乎在全力抵御着什么,脸埋在冰雪里,她直觉这样不对劲,非常想不通怎么就那随意一戳就变成了这样,忍不住伸手去扳他肩。
“让开——”他忽然低喝,声音急迫。
她下意识猛地扭头。
一道冰剑自他肩下电射而出,嚓一声擦她颊边而过,只差毫厘就戳到她眼睛,她眼皮差点就被立即冻粘了起来。
她急忙后退,他却又喝:“后面!”
她下意识向前一趴,身后锁链上一根冰锥忽然断裂溅开,擦着她背心掠过,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再次凝结,当啷一声落在冰面上。
她趴在地上,惊魂未定,他已经急声道:“快起来!”
景横波这才惊觉,热皮肤遇上冰雪是可能被粘住血肉的,她想抬手,果然已经抬不起来,只得猛力一拔,指尖一层薄皮被留在冰雪上,留下斑斑血痕,痛得钻心。
“走!”他道。
景横波一抬头,看见连屋檐茅草都凝结成冰,范围还在不断扩大,这里已经成了雪屋,不能再留。
但他……真的没事么?
她身子闪出一半,又停住,回头看看他,他还趴在冰雪之中,身下冰面越来越高,他还在微微轻颤,以至于那些凝了碎冰的锁链,发出叮当碎响。
这声音提醒了她。他还被锁在柱子上!
她立即过去想解开卡扣,卡扣却冻成厚厚一团,她先发出求援信号,然后拔出腿间的刀开始砍柱子,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直觉告诉她,这样留下他,他会死!
再多恩怨,再多愤恨不解,她都不能这样撒手一走了之。
刀高高举起,狠狠挥下,每一下都用尽力气,铿然声响,竟如金铁之声。
冰雪碎片溅到她脸上,火辣辣的痛,她没擦脸,瞪大眼睛,发现刀上刹那已经挂了一层厚厚的冰,成了冰刀。
而刚才砍掉的,只是柱子上的冰,柱子连个缺口都没,更要命的是,就在这停刀一霎,那被砍开的缺口,迅速又结成了一层很厚的冰。
太冷了,她牙齿格格发颤,手背毫无血色,手指冻得僵直,只觉得连血液都似要凝结。
这时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冷,相比之下当初在雪谷,简直可以算温暖如春。
冰刀击在冰柱上,除了碎冰四溅外毫无效果,砍开的冰立即又凝结,一次比一次厚。完全是无用功,更不要说严寒天气下的任何动作,本就极其耗费体力。
第703章 他是为什么(3)
她却不肯放弃,一下一下猛砍,屋子里当当之声不绝。
敲不开,那就一起死吧!
此刻心中并无后悔,只有对老天的无穷愤怒——我不过想要一个真相,何至于置我于绝境!如果穿越是逆天而行,那就让我死在这里!
力气将耗尽,脑子里一片空白,此刻她被愤怒燃烧,被严寒冻住大脑,竟然已经不愿思考。
身后他忽然道:“走!”
这一声极其坚决,随即一股大力卷来,她被卷起,撞破屋顶,飞了出去。
她落了一头一脸的雪和冰,却依旧勉力睁开眼,倒飞那一霎,看见满屋凝结的冰雪一停,然后迅速消失,似乎他正在努力,让冰雪重回他体内,这努力一定很艰难,有如高手已经出掌却又回力打在了自己内腑,她隐约听见了一声闷哼,随即那闷哼声被轰隆一声淹没,屋子倒塌了,她看见半边屋顶倾毁,冰雪四溅,整个天地都似成了水晶天地,透过模糊的雪雾,隐约见一条人影从窗中飞出,身后拖拖连连,还栓着半根柱子……
他竟在最后一霎挣断了柱子。
柱子一断,屋子也就塌了,景横波看见半边屋顶砸在他身上,好在是茅草顶,不至于重伤。
他身形有些歪斜,柱子远远拖拽在身后,累累赘赘在天幕上掠过一片雪影。
她手中匕首飞出,咔嚓一声断了柱子,他身子一轻,如断线的风筝,斜斜飞过山谷。
身后脚步声杂沓,属下们赶来了,看她一身狼狈,都十分惊诧。
属下们自然是得了她的嘱咐,远远避开的,等赶过来,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众人都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谁知道自己设的局,也会把自己整这么狼狈?
天弃一直转头对山谷那边张望,众人纷纷询问,景横波垂下眼,只觉得心中无比沮丧。
她知道自己不必去找,他既然挣出,就不会再给她机会找到自己。
有过这一次,以后再想他上当露面,几乎毫无可能。
除非生死之境……
她吸一口气,伸出手,五指指皮被冰雪冻掉,血迹殷殷。
十指连心,痛得钻心。
痛得钻心。
此痛,钻心。
他按住心口,砰一声跪倒在地。身边草丛立即刷拉拉结出一层冰,凝固了洁白的叶尖。
身后,他所带来的一大片冰雪,如飞毯般逼近,再无声无息没入他体内,内力强迫回流,自然要反噬在自己身上,他身子微微一倾,一口紫血喷在冰面。色泽鲜明,美到肃杀。
他轻轻喘息,心口犹自尖锐地痛,那是一处不能碰触的区域,以前倒还无妨,近期在逐渐前移,渐渐到了体外碰触也会引发剧痛的地步。景横波明明是轻轻一戳,却就那么巧地,碰到了关键位置,那一霎穿心之痛,他以为自己会在她面前死去。
那一刻他很恐惧。
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如果自己这样死在她面前,如果自己是因她而死,她后半辈子是否会沉浸在无限内疚里,是否还能幸福生活?
他知道以她的善良,哪怕恨着他,也绝不能接受他这样因她的失误而死去,那他所做的,所努力的一切,便都失去了意义。
他要她在他所不能及的天地,自由而强大存在,身周永久光明,再无阴影笼罩。
他怎么能让自己,成为她的阴影?
心间剧痛的那一霎,心中一片冰冷。
其实景横波锁住他并扑过来的时候,他心中也闪过一个念头。
就这样吧,不必再瞒再骗再躲了,是非恩怨,给她,也给自己一个清楚明白吧。
八方来敌,四面楚歌,虽然还没完全做好准备,但是既然来了,就面对吧。
这么久的追逐和保护,是赎罪,是歉疚,也是放不下。他想早日看见她的成长,确定自己能放手多少。
至于他自己,是否被原谅,还真不那么重要。
而当般若雪无法控制,冰雪蔓延,险些连她都伤害的时候,他一霎前的冲动,忽然就打消了。
不,不能。
他并非不能和她并肩作战,但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明处和暗处的敌人。
他们真正敌不过的,只有时间。
那一根要命的针,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破体而出。
到那时,要她如何承受?
不原谅更好。
恨他更好。
身周有脚步声,护卫默默地围拢来,并不敢靠近,因为此刻的他真气外放,很容易伤人。
“主上。”护卫轻声道,“亢龙军似有异动。”
他目光一闪,抬起头来。
来了吗?
这些消息并不能让他愤怒,只能感觉到时日紧迫,暗处的敌人一拨又一拨,哪些该直接处理,哪些先搁置一边,哪些需要暂时隐瞒,哪些可以给她练手,都得分析分明,各自处理。
他面前亦有珍珑棋局一盘,每处落子,精心设计。
他微微沉默,似在思量。
今天的突发状态,很是危险,不能出现第二次。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将危机稍稍推后,但付出的代价,也许是永生的衰弱。
但话说回来了,命都未必能长久,还怕什么永生衰弱?
无论如何,不能此事重演,再伤她一次。
他坐定,合上双目,脸色渐渐一片霜雪之色,冰晶般透明。
一缕般若雪真气,直上心间,慢慢将那根针周围的血管凝结。
冻住那根要命的针,可避免短期内它的再度移动。
当然,这样的要害,以一缕寒冰真气长久冻住重要血脉,付出的代价,就是心脏的健康。
护卫们眼底隐隐忧色。
而他岿然端坐,身周隐约白色雾气,如长久巍巍于大地上的,皑皑雪山。
孟破天觉得,小屋里的日子,真真可算是地狱。
床上的人伤势太重,一直昏迷不醒,之前也不知道是药用的不好,还是疏于照顾,他很多伤口都已经化脓,包扎的布条一打开,那满身腐肉的臭味,几乎能把她熏晕过去。
第704章 他是为什么(4)
而打开布带后那伤口,更是触目惊心,黑的黄的红的绿的,难以想象的颜色在那些绽开的红色洞里涌出,气味可怕,视觉更可怕,有那么一瞬间,她这样大的胆子,都想扔下布巾,尖叫逃跑。
然而她死死咬住了唇,跪在床边,用温水给他一道道清洗伤口,盆里的水的颜色很快同样恶心,布巾一条条地换,温水一盆盆地换,清洗完全部伤口,用了十八盆水,她浑身也湿漉漉的,连头发都粘在额上,似被一盆水从头浇过。
之后再上药……包扎……洗伤口的时候,注意力全在那些血肉上,她还不觉得,此刻洗干净了,她才惊觉面对的是年轻男性一丝不挂的躯体,这让她又想扔下布巾逃脱,然而她最终还是咬牙站住,一个洞一个洞的塞药,伤口很多贯通伤,她得抱住那身体翻来翻去,血脓沾了一身,那躯体软绵绵如一堆死肉,丝毫使不上力,她不得不抛下少女的矜持和羞涩,拉开他的身体,抬起他的大腿,抱着他轻轻翻转,少女光滑的脸颊,贴在那几近丧失生命力的腐烂身体上……
太疲累太紧张,她没有注意到,窗外悄悄站下的人影。
锦衣人似笑非笑,裴枢眼神晦暗如夜。
当日救孟破天,是他身为男子的责任感驱使,他没有想过要回报,也没有想过和感情有关的事,他遇见过那么多女人,也因此明白,自己现在喜欢的,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然而此刻,那臭气熏天,寻常人一进去就要吐出来的小屋里,那少女默默所做的一切,让他如铁石坚刚的心,都隐隐震动。
是什么让她这样坚持,这样勇敢?
夜色渐渐深了,疲惫欲死的孟破天,拒绝了锦衣人护卫安排的睡觉地方,只要求了一条长凳,睡在床上人的身边。她累得沾凳子就睡着了,但一翻身就掉下凳子醒来,一醒,她就立即扑过去看看那人伤情,查他的体温和脉搏,拭去他身上冷汗。轻轻帮他翻身,以免背后伤口压迫化脓。大半夜的又换了一次药,厨房里整夜开火烧着热水,满地里扔下的带血布条,黎明前天最黑的时候,她刚刚擦完那人额头,头一顿就睡着了,脸靠着那狰狞的脸,屁股滑稽地远远拖在板凳上。
窗外,一直站着裴枢,乌黑的眸子如夜色,闪着明灭的星光。
这样的日子近乎煎熬,才第一天,孟破天的脸就瘦下了一圈,整个下巴都尖了,眼神幽幽的,也像个鬼。锦衣人倒不虐待她,好吃好喝都给她一份,可是那潮湿难闻的小屋里,面对那样的伤口和脓臭,谁吃得下?孟破天不过随便喝些水,精神倒是十足的,可是那精神看起来又有点不大正常,目光灼灼,两颊泛着不健康的红晕,谁都看得出来,这姑娘是把巨大的压力都担了过去,可要是不成功,她就会像绷紧的弦一样断了。
裴枢已经无数次和锦衣人抗议,要么停止骗人,要么放他出去,锦衣人置若罔闻,也根本不靠近他,倒霉的护卫便成了火气很大的裴枢的发泄玩具,最倒霉的是拉丁文,他在一次给裴枢送饭时,被他勒住了脖子,险些直接给勒死。
这日子到了第三天晚上,除了锦衣人乐在其中外,所有人都觉得受不了了。
然后那间小屋里的灯,忽然灭了。
片刻后,屏住呼吸的所有人,听见了孟破天的哭声。
那个人,那个她辛辛苦苦伺候三天,一心想要保住他性命的人,终究还是死了。
孟破天抱着那扭曲可怕的尸首,压抑三天的泪水终于落下,她哭,哭的是苦心白费,哭的是生命无常,哭的是以为遇见希望结果最后还是绝望,哭的是十七年首次少女心思如春水,到今日付诸东流……
她哭得撕心裂肺,夜鸟惊飞,院子里护卫默默听着,那些见惯生死,自诩也算铁石心肠的护卫们,默默排队走到了锦衣人的屋子里。
锦衣人一看见他们那架势便道:“滚出去。”
他可以自己心软,却不喜欢侍卫们心软,属下心太软,敌人就有空子可钻。
护卫们默默退了出去,中文临走的时候却道:“主子,你一定也不愿意文姑娘这么哭。”
锦衣人手一顿,片刻,叹息一声,忧伤且寂寞地道:“我明明是为她好,在帮她,为什么所有人还是看我是个恶人呢……”
所有人撇撇嘴——有你这么帮的么?你帮人哪次人家不是生不如死?难怪文姑娘给你的生日蛋糕上都写:“死有余辜,恶贯满盈”。
锦衣人怔了半晌,叹口气,按动了一个按钮。
一道旋风从他身边卷了过去,差点把他从榻上带下来。
小屋里,孟破天已经不哭了。
痛痛快快发泄完,下面清清爽爽上路,不要等到人家来催,太不好看。
她拔刀,雪亮的刀背映出少女的脸,三日已憔悴,眼眸深幽无光。
这人世间最美的时光似乎已经过去,就在那日的棺材里,轮盘上。
她觉得此生无憾,她遇见过最明烈的少年,和他吵过,闹过,亲密接触过,在生死顷刻间,被他拿命换命过。
哪怕她明知他给的不是爱,但那依旧是美的。
刀举起,映出自己的眉眼,还有一双……乌黑的眸瞳。
裴枢的眸瞳!
刀呛啷一声跌落地下。
门砰一声被撞开,他从外头踢进来,她从里头踹出去,门板粉碎,两条腿撞在一起,裴枢眉头一扬,孟破天“哎哟”一声,含着泪笑了,含着泪,扑入他怀中。
裴枢又想把她向外推,孟破天一脚踩在他靴子上。
“我就知道你没死!可你怎么忍心装死!”
裴枢手臂有些僵硬。怀里的少女身躯微微颤动,她在哭,嘴里却在恶狠狠地骂,这感觉让他有些恍惚,想着景横波遇上这场景是不是也会这样?
“孟破天,我要告诉你,”他轻轻推着她的肩,推不动,干脆在她耳边道,“我喜欢的,是景横波。”
怀中的身躯一僵,哭泣停止,片刻后孟破天直起身子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第705章 人间有情最美(1)
“我知道。”她清晰地道。
裴枢偏头看看她抱住自己的手臂。
孟破天松开了他。
裴枢刚要松口气,孟破天忽然踮起脚,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
裴枢的俊脸顿时扯扁了……
还没来得及甩开或者咆哮,他迎上了她的眼睛。
因为瘦显得更大,此刻光芒闪耀,竟似逼人,他没想到她似乎毫不受挫折,一时怔住,忘记动作。
她踮着脚昂着头,捏着他下巴,迫使他正视她,一字字道:“我也要告诉你。我喜欢的,是裴枢。”
女王属下们最近都觉得,女王自从仙桥谷回来之后,很有些失魂落魄。
她经常在议事的时候走神,回答问题驴头不对马嘴,比如现在英白问她,三县以往的很多治理条例显得过乱,是否应该让幕僚们重拟,女王发了半天呆,痴痴地道:“乱,确实乱,他把我脑子搅成浆糊他有什么好处?”
有一天下了雪,老夫子们正在咏雪,她忽然变了脸,道:“我最讨厌冰雪!”拂袖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这算怎么回事,她在仙桥谷受什么打击了?
因为女王常半疯癫状,所以一些不大重要的事,护卫们也就不来打扰她,比如今天有个风尘仆仆的访客,在庄园外要求见女王,被护卫们客气且坚决地拦驾了。
“陛下事务繁忙,不见外客。”护卫们虚虚拦住门口的黄衣男子。
“在下只是路过,其实无暇过多打扰陛下。”男子俊朗温和,语气虽微微焦灼,却仍不失教养,“实在是有要事,要告知陛下……”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护卫忽然殷勤地打招呼,“紫蕊女官,出来给女王采买吗?”
夏紫蕊站定,含笑点头,目光飘过来,忽然一定,不可置信地问:“铁世子?”
铁星泽对她微笑颔首,苦笑道:“可有人认识我了。”
紫蕊有点忘形地上前两步,醒觉身份,脸上一红,急忙站定,问:“怎么,不给你进去?”看护卫的神色,已经有点不好看。
“没有。”铁星泽却最是宽容好性子,笑道,“护卫小哥多问我几个问题,也是尽忠职守。”
紫蕊看看铁星泽难掩的焦急之色,也没多问,便将他带进去了。
留下护卫好大没趣,却又生气不起来,摇头笑道:“难得看见夏女官脸红呢。”
“你说这个铁世子和她什么关系?”
“少在那乱猜,不过这位铁世子性子倒着实宽容温和,和夏女官很配啊。”
“那是。”
铁星泽和夏紫蕊一前一后走着,两人都很沉默,因为这沉默,便显出几分不自在来。
两人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竟然还是夏紫蕊先开口,声音很低:“世子最近可好?怎么会忽然到玳瑁来?”
“家父薨逝,我获准回国奔丧,经过玳瑁时,发现了一点问题,干脆绕点路过来通知女王,也好探望旧友。”铁星泽温和地解释。
他说“旧友”时,望着紫蕊,眼神温柔又闪亮,如星光璀璨。
紫蕊给这样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乱,不禁又红了脸,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道:“请节哀。”
“谢姑娘关心。”铁星泽颔首,又看她一眼。
夏紫蕊想对他从容地笑笑,和对其他人一样,可不知是久别重逢生出了陌生感,还是他的笑容太醉人,她无法控制心头的微跳,只得微微偏转了脸。
路上经过的人,都诧异地看她一眼,觉得平日里雍容端庄的夏女官,今儿看起来有点不大一样。
到正堂的路平日里觉得很长,今日却似乎有点短,夏紫蕊看着前方铁星泽的背影,忽然想起他在家乡的未婚妻,听说他一旦回国,就要成亲的……
她有点心乱,停住了脚步,铁星泽诧异地回头看她,很君子地停在一边等她。
“女王就在正堂……你自己进去吧,”她轻声道,“她看见你一定很欢喜……”
他对她笑笑,点头转身,她惘然若失。
他却又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凝视着她,柔声道:“我这次回国,可能会遇上些困难。所以也想向女王讨个主意……”他一笑道,“比如如何保命,以及如何尽量不影响他人的……解除婚约。”
夏紫蕊霍然抬头,但头抬到一半便知不妥,赶紧又唰地低下去。
他却是个体贴的,就当没看见,从容地道:“女王聪慧,紫蕊姑娘心思细腻,都应该有好计教我,还请姑娘不要介意,帮帮星泽。”
说完他一本正经一揖。
夏紫蕊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男子水晶剔透心肝,照出她一棵心内桃花,她又有得遇知己的欢喜,又有心事被看穿的羞涩,还有对自己忽然情动的诧异,一时脸颊滚烫,呐呐不成言,等到她从一团乱麻般的思绪中抽身,抬起头来,他却已经衣袂飘飘走远了。
她立在道边,遥望着他的背影,冬日一地霜雪,心却像开出了漫山的花。
景横波见到铁星泽的时候,十分欢喜。当日两人在帝歌城门之前,未及告别便分隔城里城外,事后她各种忙碌,也很少想起他,或者说不愿意想起——想到铁星泽,便会想起那日静庭红枫三人共酒,真心话大冒险和桥头落水。那一日的枫叶如火,那一次的湖水彻骨,那些记忆太深刻太鲜明太多牵扯,总会激得她心中一痛,下意识地便要避开。
然而故友相见,终究是关心的,不过她对他的回话反应截然不同。
“回国奔丧?”她皱起眉,“你父王没啥征兆就去世了?那你兄弟们岂不是要抢王位抢疯了?他们能给你活着进入沉铁部吗?”
“陛下历练久了,越发敏锐。”铁星泽温和地笑道,“多谢陛下关心。不过想来无妨,终究是亲兄弟。”
景横波鼻子里哼一声,以示对“亲兄弟”三字的不屑。
夫妻父子都使恶毒手段呢,比如明晏安那一家,兄弟算个毛。
“我来只是想告诉陛下,”铁星泽道,“我觉得我好像在玳瑁部看见了亢龙军。”
第706章 人间有情最美(2)
景横波目光一闪,有点不敢相信——亢龙军全军在黄金部打仗,擅离战场那是死罪,怎么可能在玳瑁出现?
然而铁星泽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他温和的目光,和冲淡却诚挚的语气,能让所有人觉得,他的每句话,都有分量。
景横波下意识便要召集幕僚,好好讨论这件事,成孤漠视她为大仇,他的亢龙军出现在玳瑁,哪怕只是一个人,都不是好兆头,必须慎重对待。
然而她举起的手,在半空忽然停住,迎着铁星泽疑惑的目光,她耸耸肩,满不在乎地道:“也许是你看错了?”
“我在帝歌呆了那么多年,不需要标记,也认得亢龙军。”铁星泽语气肯定。
“出现的人多不多?”
“那倒不多,是一个运粮队伍,十来人,而且完全是普通装扮,如果不是我熟悉亢龙军,还真看不出来。但正因为这样,才更可疑。亢龙军怎么会出现在玳瑁?还打扮成普通人运粮?明显有阴谋。”
“我听说亢龙军在打黄金部,战事胶着,军粮短缺。”景横波笑道,“保不准成孤漠急了,偷偷派人抢粮,这种事他干得出来。”
“那也不能抢到玳瑁来……”铁星泽有些发急,却被景横波一口截住,“走了这么远的路,累了吧?瞧你这一身的灰,赶紧先去歇歇,让紫蕊给你做几道好菜。回头咱们再商量。”说着不由分说,便推着铁星泽出去,铁星泽给她一路推着,哭笑不得地道:“哎哎,陛下,您不能……不能……”想要赖着不走,又觉得不妥,犹豫间,早已给景横波格格笑着,一把搡在门外,正撞在匆匆过来的紫蕊身上,铁星泽急忙伸手去扶,紫蕊慢慢站定,抬起脸,双颊如笼霞光,一片艳艳的红。
“我……我来瞧瞧陛下有什么吩咐……”她似乎对自己偷听很不好意思,全然没了平时的从容。
铁星泽含笑收回手,站在一边,体贴地转开眼光,以免她更尴尬。
景横波瞧瞧紫蕊,再瞧瞧铁星泽,心中好笑又诧异。当初在帝歌的时候,她就看出紫蕊对铁星泽有几分意思,但那意思并不明显,没想到相隔一阵子再见,那春心不仅没消减,反而又盛了几分,难道这就是缘分么?
不过她此刻没心思拉皮条。铁星泽虽然好,但他身世太复杂,麻烦太多,未婚妻啥的还纠缠不清,从私心来说,她不希望紫蕊坠入沉铁那个烂摊子里去。她可是听说沉铁部目前诸子争位,手段凶残,紫蕊可不要沉铁王妃做不上,先把命赔了。
不过……她眯着眼,看铁星泽和夏紫蕊相携而去的背影,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一对,当真算得上男才女貌啊……
身边忽有人道:“陛下脸上似有春意,可有什么好消息要和我等分享?”
她嗅见一股淡淡酒气,转身,果然看见英白英睿的眉眼,一只酒壶永远遮住他半张脸,露出的半张脸一半酒意一半飞扬的飒飒之气。
她凝视着他,忽然想这也是个谜一样的人物呢,谜一样出现在她身边,谜一样地帮着她。
这么久,她没问过他为什么愿意跟随她,肯定不是因为她王霸之气散发,他虎躯一震什么的。但心里也明白,不必问,问了也没靠谱的答案。
或者,她自己也不想问吧。
如今亢龙军的异动,这位玉照龙骑原大统领,知道吗?
心里心事盘旋,脸上却盈盈地笑,“有朋自远方来,当然高兴。”
英白向铁星泽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铁世子风尘仆仆,脸上似有焦灼之色,而且似乎他来这里也不是顺路,有什么要紧事吗?”
景横波嬉笑着指向铁星泽和紫蕊背影,“来见见心上人,算不算要紧事?”
英白瞥她一眼,笑容如酒光流荡,“哦?我怎么记得铁世子是有未婚妻的?”
“结了婚还可以离婚呢,未婚妻算个毛毛。”景横波嘿嘿一笑,“想要,就勇敢地撬墙角,各种唧唧歪歪的,算什么呢。”
英白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叹了口气,最终他不过仰头灌了口酒,对景横波扬扬酒壶,“没事就好,我去打酒。”
“别醉死了,咱们还要干活呢。”景横波挥挥手,漫不经心地道,“我总觉得,铁世子的沉铁部会有麻烦。沉铁离咱们又近,保不准近期我要去沉铁部一趟呢。”
英白手一顿,随即一笑转身。
景横波凝视着他衣袂飘拂的背影,慢慢眯起了眼睛。
这一晚,景横波并没有去打扰铁星泽,也没有如惯例一般,吃完晚饭后找紫蕊拥雪一起散步。晚饭后她独上高楼,看见前方花园小径弯曲,一池碎冰如乱琼,紫蕊和铁星泽在池边散步,常青的香樟和杉树间,逶迤着月白的锦袍和淡紫的裙裾,月光下铁星泽眉眼柔和,凝视紫蕊的笑容优雅,而紫蕊微微仰起的脖颈雪白,乌发流水般泻下来,遮住一泊水光盈盈的眼神。从景横波的角度,看见她唇角笑意三分羞涩,三分春意,如一抹春光,点缀了这冬日微微肃杀的庭园。
景横波双手扶着栏杆,心中隐约想起一首关于明月,关于小桥,关于谁装饰了谁的帘栊和梦的诗,不记得词句,却记得那意境,便仿佛此刻。
或者人间有情最美,陋室里也可以开出莲花。
她心底却微微肃杀,想着那山谷里的小屋,小屋里蔓延的冰雪,往昔也是一枚冰刀,在心上一圈圈滑出痕迹,缠缠绕绕,没个尽头。
她自认为是个心量宽大的人,然而此刻她觉得嫉妒,不想看见这样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这一刻的月光,是他人的团圆镜,却是她心头的三尺冰。
她转身下楼,长长的裙裾在木质楼梯上滑过,曳走一片冷月光。
底下铁星泽忽然抬头。
沉浸在甜蜜之中的紫蕊,下意识地跟着抬头,便看见高楼之上的女王背影,深红的披风被月光染一片雪色,白日里热热闹闹的那个人,这一霎身影孤凉。
次日铁星泽向景横波告辞,他要继续赶路回沉铁。
第707章 人间有情最美(3)
景横波不由他分说,便命紫蕊和天弃送他一路回国。
铁星泽自然坚决拒绝,景横波的意思很明显,目前沉铁部已经被三王子铁风雷掌握大权,铁星泽回国,必然要面对危险。景横波派出这两个人的作用不是护送,只是表明女王的态度。希望铁风雷会因此有所顾忌。
铁星泽拒绝的理由也很坦然,不希望尚未站稳脚跟的女王,因此树敌。
“我只是想回去拜祭父王,给他守灵三年。”他道,“三哥应该不会为难我,何须夏女官和天弃大人跑这一趟。”
“就当请紫蕊和天弃,代我前去祭拜令尊,替我在灵前上三炷香吧。”景横波笑得很诚恳,“听说你那三哥,很是个暴烈性子,连坐骑都嫌马不够凶煞,硬是空手驯服了一匹黑豹来骑着。据说他已经杀光了你的兄弟们,难保下一个不想对付你。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你总不能连个伴儿都没有。”
四周众人都有愤然之色——铁星泽的身份,回国不说迎接,也是该带护卫的。但目前窃夺了大权的三王子铁风雷,千里送诏令,命令铁星泽在进入沉铁部周境一千里内,就必须取下兵刃,驱散护卫,单身入境祭拜。
身边一个人都不许留,这分明是欺辱,铁星泽竟然也接受了,当真在离沉铁部还有一千里的时候,便取下兵刃,交给护卫,带回帝歌。
众人为他不平的时候,心中也不免非议他缺少血性,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作为朋友,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帮他一把了。
在众人看来,景横波只派两个人,也是尊重铁星泽意思,又不放心他安全,只希望天弃和紫蕊到时候能保护他安然离开。
景横波也摆出一副绝不多事的态度,在送行时殷殷叮嘱天弃紫蕊,绝对不要多事,只要沉铁部没有问题,就早早回来。紫蕊当然是她说什么听什么,一心以为她要搞事的天弃却大失所望,连声道:“我以为你想帮铁世子争位呢,难道你真的没这打算?”
“他自己都没这打算,我干嘛要多事。”景横波睁大眼睛,一指点在他额头,“我又不是坐拥千军的大王,当真要四面树敌?我告诉你,去沉铁,记得夹着尾巴做人,在人家的地盘上,谦虚点,容让点,少给我惹事。我可经不起你们折腾。”
天弃挥掉她的手,诧然看着她,总觉得最近的景横波不大对劲,这分明不是她的风格,以她的性子,看朋友受欺负,肯定立刻操起家伙来一发,哪有这么忍气吞声了?
“我们要做安静的美女纸,啊?”景横波拍他的脸,笑得那叫一个温柔慈爱。
天弃带着满腹的不解和怨气,悻悻地走了,景横波看着地平线上消失的三条背影,慢慢负起了手。
“都准备好了没有?”她问身边拥雪。
“是。”
景横波转身,她身后那一大群幕僚,立即谦恭地退后让到一边,不敢面对女王。
女王虽然年轻,嬉笑无拘,但不知道为什么,众人都觉得她的笑意,渐渐少了当初的散漫,眼神转侧间,多一分不经意的凛冽。
当初那个明媚烂漫的女子,如今已经成长,是隐藏威重气质的未来女王。
景横波注视着正在建造的巍巍宫殿,工地上匠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四面百姓挎着篮子穿梭来去,时时指指点点。
气氛祥和,这是她治下的土地。
她笑意慢慢有些古怪。
“我的地盘,我的子民,”她悠悠道,“怎么能任人在这里,厮杀抢掠,搞破坏呢?”
灯下,他轻轻展开一幅地图,牛皮纸上绘着玳瑁及周边诸部,很多地方已经打上了红点。
雪白的衣袖在牛皮纸上拂动,他的手指慢慢将那些红点连成一线,正对着七峪关和宝田岭。
他慢慢闭上眼睛,烛火在他额间明灭,他身后护卫,屏息不敢言声。
半晌他问:“女王还没有动静?”
“没有。”
“亢龙异动的消息,你没传递过去?”
“属下原本想传递,”护卫恭谨地道,“正好铁世子经过玳瑁,也发现了亢龙军的异动,已经向女王做了提醒,属下怕再传递消息,引起女王怀疑,所以没有再有所动作。”
他“嗯”了一声,道:“铁星泽已经离开帝歌了?”
“是。他上书求回国奔丧,您已经批准。算着时日,正该此时到达。”
他眉头微微皱起。
既然她已经得了亢龙有异动的消息,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
当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还是……
“您或者出面……”护卫试图建议,他微微一摆手,护卫噤声。
烛火在他清冽的眸光中浮沉,他眼前浮沉的是这天下大局。
景横波绝不会不把成孤漠的行动不当回事,她一定另有打算。
可不管她怎么打算,都可能给他的计划造成变数。
他在和时间赛跑,她却似乎只想留在原地。
他轻轻叹息一声。
“雪山那边,打听到消息没有?”他忽然转了话题。
“回主上。”护卫道,“雪山上,关押人的地方有多处,就在前天,最后一处,咱们的人也进去查过了,没有。所以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人不在雪山。”
他慢慢闭了闭眼睛。
没有,没有。
五年时光,用尽心力,一点点渗透,查遍了雪山每一寸密地,最后的结果,是没有。
那个女人,到底把他的家人,都关在了什么地方?
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这世上能让他怎么也找不到的,或许只有已经死亡的人……
这么一想,心中一痛,一冷,他抬手按住心口。
不,不可能。
偌大家族,数百人口,就算遭受血脉反噬,但仅凭多年第一世家底蕴传承,就不是许平然一个人能全部解决的。
家族于他,其实并无太多情分,但只有寻回了家族,才有可能探索血脉反噬的秘密,找到血脉延续的希望。
第708章 相爱最实在(1)
以前他不怕死,宁可死也不想被挟持,但如今,他想活。
多活一日,多看她一日,多看她强壮一分,直到能抵御这世间寒冷。
“范围扩大,查许平然的一切对外来往,包括她嫁入九重天门之前的来往。”半晌他冷声道。
“是。”护卫又奉上一封雪白书简,火漆密封,他层层拆开,是蒙虎转述的雪山来信,那内容让他眉峰一聚。
雪山要求他速速登基称帝!
雪白的信笺在掌间粉碎,他凝望帝歌的眼神肃杀。
登基称帝……
一旦正式登基,景横波会怎么想?
一旦登基称帝,雪山还会提什么要求?许平然志在天下,要他登基只是第一步,她的目光之下,不会允许任何分裂王权存在。
到时候,黑水女王,能否在黑水安静地壮大?
想要解决雪山,必须先解决许平然,可那女人躲在雪山秘境,从不下山一步。
他原想慢慢来,将雪山的力量,一步步拔除,可逼近的脚步愈发急迫。
人若逼我,我亦反逼之。
剑在鞘中,寒光已可伤人。
他脸色如霜雪,深红烛火染不热眉间的温度。
双手一撒,掌间纸笺碎片飞到火上,“哧啦”一声,烧灭。
肃杀的气氛,同样蔓延在沉铁部的大地上。
入境关城前,两对铁钺嚓地一架,将铁星泽等三人,挡在了城门外。
“大王有令!”士兵长声呼喝,“所有对外关卡一律戒严,许出不许进!来者何人,速速退回!”
天弃怒声道:“早就给通传过,这是回国奔丧的七王子……”
铁星泽拦住他,递上通关文书,和声道:“我得三王兄允许,回国祭拜先王,想来你方应该得到照会,还请核对。”
天弃翻翻白眼,想要发作,想着景横波“低调”的嘱咐,只得忍下。
但他随即怒气又起来了,因为那小兵,看也不看文书,冷哼一声道:“原来是七王子,失敬。不过请七王子注意称呼,大王已经继位,不要再称三王兄,该称呼大王才是。”说着将人向外一拦,“还请七王子在此地等候通报。”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连耐性不错的紫蕊,都忍不住问:“请问何时可以入关?等了这么久,是不是因为大王仪仗过来得比较慢?”
“哪来的大王仪仗?”那士兵眼睛一翻,“是通报我们的守门长官!不过长官好像今天不当值,晚上他当值,你们再等等。”
“欺人太甚!”天弃抬手要推开那士兵,铁星泽又一拦,轻声道,“再等等就出来了,反正也不急。”
“你还有没有……”天弃的怒骂,被紫蕊一个眼色逼回,堵在咽喉里,梗得自己直翻白眼。
铁星泽拉他们坐到一边,诚恳地道:“我等等无妨,你们不能和沉铁部的人发生冲突。女王根基未稳,不宜再树敌。”
这么一说天弃只好不说话,紫蕊的眼神原本有些失望,此刻换了淡淡心疼和感激,叹息道:“你何必总替别人想这么多……”
铁星泽只温和笑道:“也不是替陛下着想。咱们只有三人,一旦动起手来,终究是吃亏。忍一忍,我给父王上了香,以后就再也不来沉铁了。三哥知道我没那个心,就不会再有敌意,你放心便是。”
紫蕊仰首看着他,他笑着,眉宇平和,眼底却微微有晶莹流动。紫蕊想着这个男人,少年为质,他乡艰难一人多年,如今父亲暴毙,千里奔丧,却还要被兄长们步步提防,堂堂王子,在关城在被无名小卒羞辱,他心中,又该积压了多少苦楚?
她很想伸手,抚平他微聚的眉头,或者暖暖他的手,告诉他他不是孤寂一人,还有很多人关心他,然而女官的矜持让她只是轻轻转头,更紧地拢住了自己的手。
拢住双手,却拢不住那一腔的怜惜和温柔。她的目光,忍不住更多地笼罩在那颀长身影上。她自幼父母双丧,也是在寂寥中成长,她懂天涯零落的苦。
或许同病相怜的怜惜,会让女性更多母性温柔,她唇角笑意轻轻,不再觉得这冬夜等待多么难熬。
然而这一等,竟然又等到半夜,在最冷的黎明,那士兵睡饱了,呵着白霜和寒气出来,告诉他们:“上头说了,你携带了不明身份人士,不得入城。”
眉毛上挂着白霜的天弃,阴着脸一声不吭地听完,抬手一巴掌就把他呼了出去,“狗仗人势,什么玩意!”
天弃始终记着景横波的嘱咐,这一巴掌看起来凶恶,其实只是巧劲,根本不会伤人。那士兵却似乎在等着这一招,一个筋斗翻了出去,跌在地下,干脆不起来了,大叫:“有人硬闯关卡!打伤官兵!快来人!”
“反了你!拿下!”关城之上一声大喝,刚才迟迟不来的守城官,忽然便出现了,身后呼啦啦跟着一大群士兵,二话不说奔下关城,将三人包围。
天弃忽然懊恼地叹了一口气,道:“白忍耐了。”
紫蕊不说话。
傻子也看得出,这不是忍耐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根本就是存心要欺辱,这里忍下了,别处还是会挑起来。所以天弃懊恼不如早点打个痛快。
真心想欺负人的人,不会因为忍让就罢手。
天弃和紫蕊只是有些奇怪,铁风雷这么嚣张?当真一点也不在乎景横波的面子?
黑水女王麾下每日无数人来投,势力极速膨胀,本身一身神术,更有高手如云,换谁家势力都要掂量几分,轻易不肯树敌。这王座还没坐热,还要对付兄弟们夺位的三王子,当真一点也不当回事?
他们却不知道,关城的守城官,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以为他们是铁星泽的护卫。
他急于讨好新王,有意羞辱挑衅铁星泽。如果能将铁星泽擒下送交御前,大王一定很高兴。
关城前早已备好数千兵士,铁甲寒光将人的视野染成一片苍青色,不容分说便出手,铁星泽和天弃避无可避,也只有一战。
第709章 相爱最实在(2)
两个男人看一眼汹涌的人群,再互看一眼,毫不犹豫将紫蕊向外一推。
“走!”
“回去向女王报信!”
紫蕊踉跄跌出,看见两个男人,已经被黑压压的大军淹没,一个关城一般只有百人队,此刻却有数千人立即涌出,显然早有准备。
“天弃兄,你轻功无双,你也走!”铁星泽向外推天弃。
天弃却如双足生根于地,稳稳站着笑道:“人家想知道,沉铁的大牢,待遇会不会比玳瑁好?”
“你何必?”
“人家还想知道,女王陛下到底把不把人家当闺蜜啦。”天弃又羞涩又不满又傲娇地哼一声,“她为紫蕊可以闯上元,就不能为我闯一次沉铁?”
铁星泽被他一口一个人家,麻得浑身过电似地一颤一颤……
伪娘笑声娇媚,身姿却矫健如鹰,张开的双臂如巨翅,一掠便掠过了黑压压的人群,直奔军中主将而去,“擒贼先擒王!”
“保护将军!保护将军!”士兵们惊慌大喊。
一声惨叫,半空里抛出一只血淋淋的耳朵,似要将曙色染红,天弃快意的大笑响彻云霄,“叫你欺负人家,人家打你了啦!”
“拿下!拿下!”叫嚷声惊动全城。
铁星泽叹口气,转头看了看紫蕊离去的方向,扑入战团。
这场战斗按说没什么悬念,向来万人敌并不存在,再高的高手,面对千军万马,个人能发挥的作用也有限。两人对千军,一人一枪就足够累死人。
但铁星泽和天弃这一战,愣是将千军杀了个对穿又对穿,一条血路从人群中犁过去又犁出来,满天里溅开红红白白。遍地泥土染血粘腻,靴子踏进去一时都拔不出。
这一战,从黎明战到中午,铁星泽和天弃固然成擒,但沉铁军,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带兵的副将给天弃撕去一耳,其余众队长多半有伤,士兵死一百余,伤三百余,遍地尸首和在血泊中呻吟的伤者。
死伤惨重,守关副将牙关咬得格格直响,如果不是大王下令,不得杀铁星泽,他早就下了死手。
被擒后的两人,被捆了个五花大绑,却神情淡定,站在尸首堆中聊家常。
一个说:“人家今天杀得好痛快,早该如此!”
一个说:“都是因为我,天弃兄才受了委屈。回头定还天弃兄一个痛快。”
一个说:“我想杀了铁风雷,那才叫真痛快。”
一个说:“我念亲情,奈何亲情不念我。真要狭路相逢,请天弃兄不必顾忌。”
一个说:“当真?”
一个说:“我愿兄弟敦睦。这兄弟,亲兄弟算,义兄弟也算。他人若不以亲情相念,我便只能以恩义权衡。天弃兄弟为我赴汤蹈火,我万万没有让你再为我委屈的道理。”
一个哈哈大笑,“先前我还怨你毫无男子血性,此刻才知你原来心中清晰分明。好,你这朋友,我交了!”
一个从容微笑,“共酒肉只能是朋友,共患难才能成知己。”
两人脚踩尸首,相视而笑,瑟瑟冬风下,万军不过等闲。
千军静默,一时凛然。士兵们并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这般从容风采,令人肃然。
士兵们也不是没见过在战场上,故作豪气的人,但那些人狂言乱语时,说不定偷偷尿湿了裤子。倒是面前这两人,不色厉内荏,从容谈笑,更令人不敢小觑。
何况还有脚下这许多尸首,告诉他们谁才是强者。
军中崇拜强者,因此此刻反而没有人再呵斥他们。
倒是被撕掉半边耳朵的那名副将,阴阴地笑了。
“七王子说大王没有亲情?”他呵呵道,“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大王可是很记挂七王子的,一听说七王子抵达沉铁,立即就派了亲人来迎接您了呢。”
铁星泽目光一凝。
那副将装模作样一拍额头,“我这健忘脾气,怎么忘记这一着呢?啊呀呀这要早点把人请出来,也许就没这场误会了……”转头呵斥,“还不赶紧请夫人?”
天弃眉头一皱,心想不会是铁风雷挟持了铁星泽的娘吧?此刻他才想起铁星泽忍让的原因,他的母亲还在王城呢。
看铁星泽神情,似乎也有这样的担忧,天弃不禁暗暗后悔。
唉,都怪跟着女王,太顺风顺水,已经受不得任何委屈了。
一乘小轿悠悠抬来,轿子华丽精致,一看就是女用轿子。
铁星泽和天弃都有些紧张,眼看那停在三丈之外的轿子,被人轻轻掀起轿帘。
掀帘的手雪白纤细,天弃正想着铁星泽的娘保养得真好,就看见那手指上,一枚鸽血宝石戒指,艳红到惊心。
他感觉到身边铁星泽,身子一震。
他抬头,一霎间竟似见铁星泽眼底水光一闪。
天弃一震,几疑自己眼花。
身边铁星泽似乎在缓缓呼吸,敏锐的天弃听见他气息有些杂乱。
刚才一番拼杀,都没能让铁星泽乱了呼吸,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关城之下,一地斑斑血迹之中,轿子无声,凝望着轿子的铁星泽也无声。
片刻,轿子里有人轻轻咳一声,又咳一声。
声音娇弱,果然是女子。
铁星泽身子又是一晃。
天弃看一眼那阴笑的副将,心中若有所悟。
他记得当初听说,铁星泽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却还有个一直在等他的爱人。
如今来的,只怕便是其中之一了。
果然,轻咳之后,那轿子里的人,轻轻道:“贱妾奉大王令,前来迎接七王子。王子远道而归,路上辛苦。”
那雪白手指,慢慢挂起帘上金钩,隐约可以看见轿中人乌发云鬓,是已婚女子装扮。
铁星泽便如再被打了一拳。
天弃心中暗叫不妙,和铁星泽有瓜葛的两个女子,无论哪个以已婚女子形象出现,都不大对劲。
而且那女子孤身前来,号称夫人,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要自己挂金钩,这又是什么意思?
第710章 相爱最实在(3)
那女子手指一直搁在窗边,指上宝石熠熠,似提醒,又似刺激。
天弃却以他的女性心理,注意到那手腕上还有金镶玉翡翠手镯,非常沉重华丽,和指上宝石颜色相冲。
这女子给人感觉清雅荏弱,实在不像是会做这样浓艳打扮的人。
铁星泽凝视着那手指,半晌缓缓道:“你如何换了镯子?”
那女子静了静,答:“大王赐了贱妾金镶玉镯,更配贱妾身份。所以当初那个白玉镯,取下来了。”
铁星泽闭了闭眼睛,又问:“如何鸽血宝石戒指不取?”
“本来也取下来了,不过大王说,”女子声音柔婉,“今日既然前来迎接七弟,不妨也将当初七弟所赠之物戴上一件。你我如今也是一家人,原不必分什么彼此。”
“那,”铁星泽缓缓道,“还未恭喜琇珑姑娘,受封王妃。”
“七王子误会了。”女子柔柔地道,“贱妾只是大王第十二房妾,不敢当王妃之称。”
铁星泽袖子微微颤抖,天弃转开眼睛,麻木地看路边一具尸首,他觉得尸首比此刻铁星泽脸色好看多了。
那尸首身上十几道刀痕,他想着铁星泽此刻感受,也和那尸首死前差不多吧……
半晌铁星泽才开口,声音第一次出现微微颤抖,“琇珑,关琇珑……你纵不能再继续等我,也不该这么……自甘下贱……”
“七王子又误会了。”轿中人又轻咳一声,“贱妾完全是自愿。贱妾嫁给大王,心中十分欢喜。大王待贱妾温柔体贴,日日相伴。”她忽然笑了笑,道,“贱妾是女人,心志脆弱。贱妾早年太过幼稚,年华渐渐老去时,却有所醒悟。终于明白,和千里之外渺茫无期的虚无温柔比起来,相伴身边的良人,才是最实在的。”
铁星泽踉跄一步,足跟靠住了一具尸首,才勉强控制住没倒下。
那女子犹自不放过,还是那么轻轻柔柔地道:“七王子年纪也不小了。可早些把亲也成了吧,只是听说大王想让七王子回帝歌,促成帝歌与沉铁永世和平。也不知道萱亭小姐,愿不愿意背井离乡,随七王子永居帝歌?不过她今日既然没来接你,想必也……”
“她不接,有我跟。”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轿中关琇珑愕然抬头,便看见一个女子,从一棵树后转出,缓缓步来。
夏紫蕊在千军注视下,在铁星泽旧爱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得挺直。
腰背笔直,裙角不动,每一步步距相同,精准得似乎用尺子量过。
这样走出来的步子,翩然又庄重,最是宫廷上佳气度。
她相信自己,虽然走在尸首之中,但此刻的步态,为一生最美最高贵。
她就是要走出最美最高贵的步伐,好撑起那男子踉跄的自信。她要让关琇珑看清楚,被她弃如敝屣的那个人,依旧有人愿意跟随。
哪怕此刻她并没有完全想好,但那几句对话,让她决定必须这么做。
心底有火在烧,她脸容却平静,昂起的脖子最优美和骄傲的弧度。
晨曦里,士兵们赞叹地看着走来的女子,他们不明白什么是久经锤炼的宫廷礼节,只觉得这女子很美。
关琇珑那种荏弱里的凛冽,遇上这样的高贵,也不禁有些慌乱,咳嗽一声,问:“你是谁?”
夏紫蕊却根本不理她,只上前,挽住了铁星泽的胳膊。
“夫人在问你话!”有人呵斥她。
夏紫蕊看也没看对方一眼。
“良家子,何须理会贱妾。”她答。
关琇珑挽帘的手一颤,咳嗽转烈。
有时候,言语的刀,才最狠。
铁星泽此刻完全失了先前的从容,木木的,夏紫蕊挽住他,他也没有反应。
夏紫蕊此刻倒比他自然,伸手向一边的士兵一招手。
“把我也捆上吧。”
士兵拿着绳索,一时愣住了。
“他下狱,我也下狱,他不走,我也不走,他离开,我也离开。”夏紫蕊仰脸看着铁星泽,一脸存心要气死关琇珑的款款深情,“背井离乡没关系,零落天涯没关系,哪怕沦落地狱也没关系。我是女人,心志脆弱,无论是年轻幼稚还是老来通透,都只知道,女子该从一而终。和出卖尊严换来的富贵荣华比起来,和踏实牢靠的那个人在一起,才是最实在的。”
铁星泽臂膀微微一颤,霍然转头看她。
轿子里关琇珑脸色惨白,似一张鬼面具,浮凸在一片黑暗里。
夏紫蕊原本是故意要气人,说的时候只当说台词,然而说到后来,感觉到挽住的那个男人的颤抖,心中忽然也似有轻颤。
那些词句太过灼热,灼着了他也灼着了她。
风将挂帘的金钩吹落,掩住了关琇珑失色的脸。四面一片静寂,半晌,副将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拿下!一起拿下!”
喧嚣声里夏紫蕊微笑,身边天弃担心地问:“你也来自投罗网,没人报信给景横波怎么办?”
“无妨。”夏紫蕊眼眸里光芒闪耀,“我已经让鸽子报信,我想……”她笑一笑,看着上元方向,“沉铁要有麻烦了……”
半天之后,沉铁新任大王,已经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他搂着新娶的第十三房小妾的腰,满不在乎挥挥手,“那就关着好了!”
又不耐烦地道:“要不是当初老头子可能告诉他大王印在哪,我早杀了他!”
摸了几把小妾的腰,忽然又道:“那个忽然出来,给他撑面子的女人是谁?带来我瞧瞧美不美。”
最后才问:“对了,那一男一女是谁?”
属下面面相觑,一场乱战,竟然都忘记了问天弃和紫蕊的身份。
但这样的失误,不能在残暴的大王面前展露,回报的人便道:“是七王子的护卫。我等定会严加审问。”
“那便好好审问。”铁风雷一挥手,推开身边女子,那女子犹自想要贴上来,他抬手便是一个巴掌,重重扇开,看也不看那婉转倒地娇啼的女人,大步走出了宫殿。
第711章 相爱最实在(4)
院子里,有个全身灰斗篷的人,在阴影里等着他,一见他便道:“恭贺大王!”
“哦?”铁风雷眯起眼睛,“何喜之有?”
“在下为大王带来了一封信。”那人从怀中取出信,交给铁风雷,“大王看了,便知道喜从何来。”
铁风雷一眼扫过,浓眉一耸,“成孤漠请求和我结盟?”
“砰。”一声,景横波的巴掌重重地拍在桌案上,惊得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呔!”女王横眉竖目地道,“大胆铁风雷,竟然敢打伤天弃,扣押紫蕊,将我的人打下大牢!这是在打我脸的节奏啊!来人!随我兵发沉铁去也!”
无人应声,一堂的人眼珠子圆溜溜地瞧着她。
“陛下三思。”老成持重的常方瞿缇等人,急忙劝解,“您根基未稳,外有玳瑁武林虎视眈眈,内有明晏安拼死挣扎,不宜多方树敌,或者由我等先出面向铁风雷交涉……”
“不行!等你们交涉,黄花菜都凉了!”景横波一阵风般卷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女王最近很不正常啊很不正常……
不正常的事儿还在后头。
明明天弃紫蕊被擒的事件是突发事件,而且消息刚刚才传过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女王刚刚发飙冲出去,转眼麾下精英已经集齐。
这段时间,景横波一路抢地盘,降伏收纳麾下者已有两万余。她麾下本就有最精英的中级军官,封号校尉和裴枢手下,打散了分到这两万人中,都是带兵的好手,转眼就成了建制周全的军队。景横波搭配管理,一个封号校尉搭配一个裴枢手下,再搭配一支军。谁正谁副?自己争;每支军队谁高谁低,配给如何?自己争。队比试、营比试、军比试,不断的竞争促使所有人不断地锻炼,不然就地位低下,吃不饱穿不暖,惹人嗤笑。最出众的就编入精兵营,一流配给待遇,务必让每个人都如踩笼子的松鼠一般,动个不停。
两万人要养活,是个大开支,那就以军养军,开田辟地,自耕自产。另外这里还有黑水泽,富饶而危险的黑水泽,成了士兵们的探险地。有了天星宝舟,人人闻之色变的黑水泽,也变得不再那么不可接近,景横波控制着宝舟的生产数量,以免冲击市场,就算自己麾下军队,也是根据表现来配给。从黑水泽里得来的产出,无论是卖往内陆还是周边各国,都是价格高昂,足够维持两万军队的开支。
景横波自己则以三县之地的税额,在大荒各地开始筹备自己的女子商场。她认为无论什么时候,女子的钱都最好骗。她要让自己的美容理念,风靡于大荒土地。女子商场和她在帝歌时设想得差不多,服饰首饰美容齐上,连面膜都准备好了,有营养液面膜,蔬菜瓜果面膜,以及招牌经典产品:黑水沼泽泥面膜。后者是景横波亲自去了一趟黑水泽,在黑水泽盛产名草名药的一处区域挖回来的泥,一般这种矿物泥都含有很多微量元素,现代那世也是高端面膜产品来源之一,景横波亲自试验,又加入了一些营养液,效果极好。这东西除非动用军队,一般人根本拿不到,景横波定位为高端产品,专门推销于六国八部的王族,价比黄金,务必要赚他们个屁滚尿流。
因为暂时没有战事,很多人被景横波派出去,筹备商场,开荒辟地,黑水泽寻宝。平常在营中只有五千人左右,然而此刻众人一跟着出去,赫然发现足足一万人已经在校场等候,而且全部是排名靠前的精英队伍。
不等众人表达疑惑,景横波快步上了阅兵台,她今天一身红色骑装,黑色马靴,黑色长发扎个大马尾在身后一甩一甩,手中黑色马鞭也一甩一甩,俏丽英爽,帅得令所有人眼前一亮。
景横波很懂得利用年轻士兵对出众女性的爱慕心理,每次军前出场,从来都精心打扮,务必回回保证惊艳效果。这也是为了她的女子商场做准备,她是大荒的明星,她要用自己的明星效应,最大推动自己的商业王国,她的每一种妆扮,每一件出场的衣裳,乃至发饰发型,将来都会是她商场的主打产品,利用女人的虚荣从众心理,狠狠赚上一票。
她站在台上,本身就是最美的旗帜,所有士兵仰脸望她,眼神发亮。都觉得她在看自己,都觉得她这么对自己笑一笑,为她去死也可以。
美的力量无远弗届,据说很多人投军,就是为了看一眼传说中艳名远扬,人生跌宕的女王。
她的军队,叫“横戟军”。
“亲们!”女王向来对自己军队都这么称呼,大家也习惯并喜欢——这么一个美人,红唇白齿,笑吟吟对自己说“亲”,这感觉真他娘的好!
“陛下!”万人轰然相应。
“人说主辱臣死,如果有人辱我,你们打算怎么办?”景横波开门见山。
“让他死,他不死,我们死!”
“很好。”景横波一指沉铁部方向,“沉铁大王,骄狂暴虐,竟然敢公然向我挑衅,将天弃将军和夏女官下狱,你们说,怎么办?”
“打他娘的!”
“很好。”景横波跳下高台,“开拔!”
万人队嚓地一声一个转身,似一片齐整的稻田,哗啦一下被风翻过方向。
看着军队源源不断开出辕门,景横波才回身,看看自己的属下们。
连七杀在内,所有人都还维持着目瞪口呆的造型。
女王这是怎么了?
她以前从来不独断专行,今天怎么这么大的事,商量也不商量,说出兵就出兵了?
沉铁部大王虽然过分,但因此就二话不说出兵,这是要闹哪样?
还大军倾巢而出,这背后的上元,要是乘虚而入怎办?
伊柒扑过来,抱住景横波脑袋左瞧右瞧,喃喃自语,“脑子被门挤了?看不出来呀。”
“你才被门挤了,你全家都被门挤了!”景横波一巴掌拍开他。转头对正在喝酒的英白笑道:“这是我横戟军第一次出战,务必打个头彩,震慑十五帮和周边诸部,我不懂军事,还请大统领偏劳了。”
第712章 女王之霸(1)
“不妥。”伊柒又道,“现在军中中级军官多半都是裴枢手下,你让英白去管算个什么事儿,好歹你等裴枢回来啊……”
“就你话多!”景横波又一巴掌把他拍回去,笑看英白。
英白目光一闪,扬扬酒壶,“行啊,不过出门之前,可得让我打满酒。”
“这点小事哪用大统领亲自干。”景横波手指一弹,来了几个中级军官,当即簇拥着英白去了,景横波嘱咐,“你们几个,在出门这段时间,务必好好跟随照顾大统领,好好和大统领学学,随时准备聆听他的指示,明白了?”
“明白!”
一众幕僚面面相觑,隐约觉得不对劲,七杀开始奸笑,互相捣胳膊。
“你说波波在玩什么把戏?”
“这还不简单……”
“啥?啥?”
“……不知道谢谢。”
“蠢货,用脚丫子都能看得出,她这不是软禁英白吗?弄那么一大堆人跟着英白,撒个尿都有人看大统领尿得远不远,你说英白还有什么自由?”
“英白咋了?偷看她洗澡了?”
“哎呀呀也许?我要去找他,问问他小波儿身材到底怎样?”
“女王大军忽然出三县?”幽暗的室内,白衣如雪盘坐的人,忽然抬起了头。
这消息令他也震惊,以至于他瞬间手背绷紧。
“是。”护卫回答得简单,“我们发现时,军队已经出了三县,因为精英尽出,也因为女王出兵太快,周边三门四盟七帮等,都来不及反应,眼看着女王的军队,就要抵达沉铁部关城了。”
“有无联系大统领?”他立即问。
“大统领联系不上。”护卫答,“据说此次领军的就是大统领,但我们的人根本无法接近。”
“天弃呢?”
“天弃被派去护送铁世子,没有回来,我等怀疑就是天弃在沉铁出了事,才导致女王出兵。”
他默然。
黄昏的夕光打在他眉尖,浓眉坠着沉沉的心事。
直觉和分析告诉他不对劲,关切和心情让他不能安坐。
半晌,他掷卷而起。
“去沉铁。”
从玳瑁到沉铁,抄个近路的话,其实比玳瑁东部到南部还近。
景横波大军出辕门时气势汹汹,却在一出三县之地就分散而行,直到临近沉铁部关城附近,才集聚军队,直扑关城。
所以当关城守门官,忽然看见城下出现一片黑压压人头时,直接傻了。
之前派来擒下铁星泽的军队,已经撤走,现在关城上数百人,哪里是大军的对手。一刻钟,大军便碾压过了关城,将那个守城官脱光了吊在城头。
景横波连关城都没登,甚至也没去大牢寻找铁星泽三人,她知道三人一定已经被押解去王城。她好像就是来骚扰的,把关城打了个稀巴烂,甚至没派人驻扎,抽身就走。
她维持着这种速度,连下沉铁部边境三城,每次都是打垮了城门,就转身离开。她在沉铁大地上一路疾走,拖一把闪亮的刀,一路哧哧剖开沉铁毫无准备的城防,所经之处,人仰马翻。
军中一些老成持重的将领,原本不赞成她这么贸然专断地出兵,如今看她兵锋所指,侵掠如火,算着照这速度,完全可以打沉铁一个猝不及防,还可以在上元有所动作之前,迅速打一个来回,也便稍稍放了心。
谁知道景横波连下三城,在接近沉铁中心的东宁城城头,她破例上城,在欣赏了一番沉铁士兵的狼狈之后,对那抖抖索索的城主道:“点燃求援烟火。”
这下别说那被俘的城主不敢相信,连将领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女王疯了?
孤军深入敌国,身后还有虎视眈眈的敌人,唯一的胜算就是以闪电战快速打个来回,让别人来不及钻空子,眼看女王也是这个打算,怎么在这关键地方,竟然要对方点燃烽火?
狼烟一起,四面告警,战略意图立即被发现,闪电战从容进出就成了梦想。这支孤军,会被沉铁军和其余想要趁火打劫的军队,堵死在沉铁内部!
众将觉得不可思议,纷纷劝阻,劝阻无效之后便寄希望于总统领英白大人劝阻,但让人更加掉下巴的是,不懂军事的陛下犯傻,百战统帅的英白也犯傻,他竟然一言不发,捧着酒壶,眯着眼睛看那烽火无可阻拦地被燃起。
滚滚黑烟上冲云霄,在深蓝天幕上写一道如剑如惊叹的警告。
英白眼底的神情也很奇怪,有人隐约听见他喃喃道:“这回可算是下了决心了……”
女王和统帅的脑子同时被门挤了,众人也无可奈何,只得悲壮地看一眼烽火,想着老子这回要完,也罢,和女王陛下一起玩完在沉铁的土地上,也算不亏。如此有去无回,更得打个痛快。之后的行动果然更快,一路快走,又连拔三城,三日之后便逼近沉铁都城周边县廓。
而此时,周边果然闻风而动,翡翠部快速出兵,以骑兵闪电出城,占据了沉铁相邻的关城,堵住了景横波的退路。
其余周边各国各部,有的在观望,有的在调动军队,陈兵边界,随时等着黑吃黑。
三门四盟七帮十三太保和上元城,几乎在烽火燃起的同时,迅速进入了战备状态,双方越过三县之地,秘密联系频繁,在景横波横戟军进入沉铁王城县廓的次日,三门四盟七帮十三太保从外向内,上元城明晏安从内向外,以一场偷袭,向夹在当中的三县之地,展开了进攻。
景横波将文官留在三县,正在群龙无首之际,裴枢携孟破天回归,也不等人任命,裴枢当即接管军务,紧急下令全员集聚,以计诱上元军队出城,利用黑暗与复杂地形,以及江湖帮派联盟的松散性,让上元军队和江湖联盟军队碰在了一起,打了一场乱仗,自己再率骑兵突进,趁火打劫,接战之下,大败联盟军,擒双方俘虏数千,一战成名。
到此时人们才知,当年龙城少帅,并没有被数年天灰谷岁月消磨志气,他由出鞘剑转为在鞘剑,沥一杯烈酒依旧光生,流啭剑华上烟尘。
第713章 女王之霸(2)
裴枢那里声名大震,稳定后方,景横波那里,却在沉铁腹地停住了。
她的兵锋抵达王城县廓时,铁风雷还在王宫之内,刚刚杀掉了一名反对他的大臣,踏着血泊,欣赏着阶下女子无惧的神情,用沾血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狞笑道:“你就是那个什么……夏紫蕊?女王身边的女官?”
阶下重重锁链锁着天弃和铁星泽,两人怒瞪着铁风雷,可惜连喊都喊不出。
夏紫蕊倔强地扭过头,铁风雷手指用力,又将她的下巴扳了过来,笑道:“好个烈性的小娘子,瞧你这性子,我对咱们的女王更加期待了,把她压在身下,听她婉转呻吟,一定很有意思。或者你们两个一起上哈哈……”
笑声未落,有将领闯宫急报:“大王!黑水女王一路急攻,已经逼近城下!”
铁风雷手指一颤,夏紫蕊趁势挣脱,铁风雷冷笑一声,一挥手道:“牵黑风来!”
侍从牵上一匹黑豹,那凶兽一身纯黑皮毛,油光水滑,体型彪悍,金黄色的眼睛里,有种睥睨人生的残酷森冷,和铁风雷的眼神很像。
那是铁风雷的坐骑,名叫黑风。
铁风雷又是一挥手,“带着人质!本王上城,去和黑水女王会一会!”
他气吞山河地骑坐在黑风背上,拍拍它笆斗大的脑袋,笑道:“好好杀人!听说那女王细皮嫩肉,十分可口。等本王享用了,便送你尝尝。”
那豹嗷地一声,啸声兴奋,竟似听懂人言。
“来人。”铁风雷又一挥手,“将我那七弟,栓在黑风后面,我要他做我的豹夫!”
当即有人将束住铁星泽双手的锁链,套在黑豹背上的鞍鞯上,他脚上还有锁链,只能跟着黑豹踉跄而行。
夏紫蕊脸上血色全无,尖声道:“士可杀不可辱!”
“士?士?”铁风雷大笑,“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屎而已!”
他衣袖一挥,有风雷之声,黑豹纵跃而起,铁星泽无法控制身形,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当即被一路拖了出去。
夏紫蕊控制不住地尖叫,再被铁风雷属下驱赶前行。眼看那一地烟尘翻滚,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一片模糊里,她看见那男子勉力挣扎,先支撑起身子,半跪于地,黑豹前冲之势未止,他的膝盖当即被石地拖得血肉模糊,在汉白玉地面上曳一道艳红血痕。
他却并未倒下,一个翻身,终于站起,之后的奔跑虽然踉跄,但终究完成了自救,不会被活活拖死。
一地烟尘,烟尘里他犹自不忘回首,给夏紫蕊一个安慰的笑容。
笑意似暖阳,在这冬日有些萧瑟的黄昏,绽放光辉。
泪水终于走珠般从颊边滚下,夏紫蕊此刻只想扑入他怀中,问他一声疼不疼?
黑豹风一般地前行,先经过御花园,铁风雷喜欢在自己的宫殿中驰骋,他不喜欢花花草草,觉得那些东西碍事,所以他的御花园里没有花树,却养着许多珍禽异兽,甚至还有仙鹤,迈着细细长腿,在浅浅的湖水中徜徉。
那些优美的动物,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是他的观赏物,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过是黑风的零食。
现在就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一只仙鹤忽然飞起,遮住了他的视线。
“打下来!”他指着那鹤,暴戾地下令。
御林军搭箭欲射,那鹤却忽然半空里翻了个筋斗,御林军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还没动手,鹤便坠了下来。
下一瞬那斜飞而下的鹤,长喙狠狠地啄在黑豹的眼睛上!
所有人连同黑豹,都猝不及防,黑豹一声惨嘶,下意识一个翻滚,将铁风雷翻下了背。
铁风雷撞跌于地,顿时怒吼一声,“孽畜!”抬手就是一鞭挥了过去。
“啪。”一声,鞭子抽上黑豹的脊梁,那畜生痛极发狂,又被自己鲜血激发了野性,抬爪一抓,竟生生抓住了铁风雷的鞭,按在爪下。
它怒极之下,便要抬掌,将爪下的人一掌拍死,然而听见铁风雷的声音,它硬生生忍住不动。
铁风雷夺鞭,夺不动,一抬头看见黑豹一只眼睛金光闪闪,另一只眼睛血红涔涔,望去狰狞如妖兽,顿时大惊,连声下令:“这孽畜发狂了!杀了它!杀了它!”
御林军张弓搭箭,万箭齐发,黑豹仰头怒吼一声,啸声里无限悲愤,踩着铁风雷的手臂,纵身跃起。
夕阳里它跃起的身姿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无数箭矢从它光滑的背上擦过,竟然无法钉入它的肌骨。
最后一声啸悲愤留恋又决绝,黑豹半空一个翻身,将背上象征主人的鞍鞯甩落,一闪不见。
空地上只留铁风雷一声惨哼,他的手臂被黑豹临去那一踩,断成四截。
有人要上前救治,被他一把推开,他怒指紫蕊,厉喝:“是她搞的鬼!本王看见她先前对仙鹤打了个呼哨!给本王先杀了她!”
箭手的箭立即转了个方向,齐齐盯住了夏紫蕊。
铁星泽忽然扑了过去。
他原本被栓在黑豹身后,黑豹甩落鞍鞯后,他跌落一边,此时他如风雷般扑起,拖拖拽拽带着鞍鞯和锁链,一把扑倒了紫蕊。
与此同时天弃也一脚踢翻看守自己的人,从另一个方向扑了过来。
三人滚倒在一起,两个男人护住了下面的紫蕊,箭矢从低空咻咻地过,漫天里都是铁器的森寒气味。
夏紫蕊被压在最底下,听得那铁箭飞掠碰撞声响,感觉到身上男子微微震动的身体,澎湃的心血和热泪一同横流,她忽然一手抱住铁星泽,一手拉住天弃,大声发出一串怪异的声音。
蹄声踏踏,扑翅连绵,御花园里无数的飞鸟走兽,如同得到命令般齐齐奔来,兽扑向箭手,鸟覆上人身,箭矢扑簌簌穿过那些鸟兽的身体,漫天里闪着无数扑扇的翅膀,飞了一地苍青雪白的鸟羽。
御林军何时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惊愕,手上一慢。
天弃一把扯住紫蕊和铁星泽,咬牙说声:“下水!”三人骨碌碌滚入一边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