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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女帝本色txt下载     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48章 姬国特产(2)

    景横波想摸就摸,反正早把他看光了。

    她伸手到他怀中,触手温热,不像要死的样子。怀中内袋有个小布袋,她拿了出来。

    这一霎接触到他眼光,她觉得他眼神似有些古怪。

    又满意又无奈又有点怨的样子……

    想多了!

    她转开眼光,捏了捏布袋,里头好像有些细碎的物体。她刚想倒出来,他却指指她的手,做了个洗手的动作。

    我勒个去,洁癖!

    这个时候还洁癖!

    景横波又想发脾气了,她的手很干净好不好,刚才摸了半天厉含羽,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洗了手。

    奈何那家伙执拗地指着她手指,她第一次被人这样嫌弃,很想把他扔到外面茅房去,让他搞懂什么叫真正的不干净。然而和他大眼瞪大眼瞪了半晌,终究抵不过一个伤者的执拗,只好愤愤一甩手,找屋中的盆,倒了茶壶的水洗了手,这才得他允许,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

    袋子里有几包散剂,散发着一股浓重而古怪的药味,看样子是他常吃的药,这家伙脸色有点苍白,又身有残疾,看样子有点病。

    散剂是要稍微熬一熬的,有点麻烦,她叹口气,决定好人做到底。把被窝又给他劈头盖上,换回自己的平常衣服,推开门,和门外两个守门的说肚子痛,要去厨房找热水,对方也便放行了。

    她刚刚离开,床上人便掀起了被子,风一样地,从窗口飘了出去。

    厉含羽目送景横波离开,只觉得心下欢喜,乐滋滋地躺下睡觉,幻想着日后王夫的美梦,临睡前特意用药膏把脸又涂了一遍。

    他睡下后,忽然觉得有点凉,想着刚才是不是没把窗子关好,想要起身去关窗,但是他发觉他起不来了。

    他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之中。躺着,意识半清醒半模糊,能感觉到外界的变化,但身体不能动,像被一根巨大的透明的手指,紧紧压住。

    这种感觉有点像梦魇,但他刚躺下,根本没睡着。

    他的心砰砰跳起,挣扎不脱,感觉到窗户那边似乎又有了人,心中一喜,想着是不是女王相思难耐,又回头来看他,但窗边那人并没有动静,似乎只是在那里,冷冷地将他瞧着。

    他甚至能感到那眼光,清冷、淡漠、充满了俯视感,但又含着淡淡的嘲弄和蔑视。

    这感觉让他浑身难受,同时感到巨大的不安,但此刻他无能为力。

    他觉得自己似一只弱小的蚂蚁,正被一只强大的兽冷冷盯住。

    有一股风进来了。

    微凉,笼罩在他上方。

    他又感觉到那俯视的目光,落在他的领口和手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担心自己的脖子会和身体分家,或者手会断落。

    远处忽然有了一点声音,似乎是谁弄掉了茶壶之类的声响,有什么东西,圆润地在地上滚动。

    那股森凉的风一停,随即飘出去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能动了,而后背凉凉一层,是冷汗。

    刚才是梦?是真?

    他目光落在窗户上,窗户好好地关着,那瓶上好药膏,依旧在原地,黑暗里,玉瓶反射着冷冷的光。

    景横波有点懊恼地注视着地面,地上一汪水。

    做不惯活计的她,没提防厨房地面油腻,一滑脚,把一壶水给打翻了。

    好在没烫着。就是湿了鞋子,她坐下来卷起裙角,将湿了的裤脚向外拉拉,脚踝上的肌肤雪白,没有烫伤的红痕。

    她忽然停住手,警觉地向后一看。

    后头没人,厨房里的一切笼罩在小窗透过的微光里。

    景横波觉得自己最近又多了一种病,叫疑神疑鬼总以为他人偷窥病。

    桌上还用草窝子温着一壶水,她决定拿这个去给穆先生泡散剂。

    拎着水回到屋里,穆先生还在床上沉沉睡着,她将药端过来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眼神平静而澄澈。

    他甚至微微向景横波笑了笑,笑容清艳,却又竟似有一丝羞怯。似一朵曼殊沙华花,在夜色之中绽开半瓣。

    景横波有种满满的违和感,她可记得在宴席上,这家伙坐在她背后柜子上,用手压住她脖子时,轻声曼语的狡猾。

    笑得这么纯澈到近乎诱惑,又想干嘛了?

    “喝药。”她没好气地道,“别想玩花招,你现在是我的俘虏。”

    他倒似很听话,立即抬手去接,手却颤巍巍端不稳,眼看着要泼在被子上,她只得赶紧伸手接住。

    “至于吗!”她骂一声,只得端了药,伸手扶他起来。

    他顺势靠在她肩上,软软的,虚弱的,似乎毫无力气。

    正因为这软和虚弱,她没有感觉到被揩油的危险,端了药碗喂他,因为没拿勺子,她想一口给他灌下去,动作稍急,他轻轻咳嗽,药汁从唇角溢了出来。

    景横波想也不想,就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拭了拭唇角。

    做完了才觉得不妥,她一低头,就看见他定定地看着她。

    一霎眼神风清月白,又烟水迷离,倒映无数人间心事。

    那眼神太复杂,以至于她一瞬恍惚,但她的目光一落下,他就将眼神转了开去。

    她也错开眼,板着脸,喂他一口口喝药,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他轻轻饮药的声音。空气似乎变得粘稠,热热地逼了来。

    她觉得他的身体很奇怪,似乎忽冷忽热,这人不会有什么重病吧。

    药喝完,碗放下,瓷底接触桌面的声音咔哒一声清脆,似将粘稠的气氛惊破。醒来后的两人都有点怔怔的。

    他喝完药似乎好一点,终于开口:“多谢……”

    声音轻弱,不知怎的,景横波觉得身周那种,神秘又粘稠的感觉又来了。

    她有心要打破这种奇怪的感觉,故意笑得没心没肺的随便。

    “啊哈哈小事啦,我这人很善良啦,别说是你,就是阿猫阿狗也会救一救啦……”

    一边笑一边瞄他,想看他生气是什么模样,他却只浅浅一笑,道:“你也这样照顾阿猫阿狗么?”

第549章 姬国特产(3)

    黑暗里他眸光流转,似乎心情愉悦,满屋子里都似乎星芒闪现,令人炫目。

    “是啊。”她有点懊恼,随口答,“经常的啊。”

    “谁呢?”他问。

    她正心不在焉,脑中自然闪过当日雪谷一幕,她也曾这样照顾过耶律祁,不知道他堂口里的事怎样了。

    想着什么便脱口说什么,“耶律祁啊。”

    这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身上一凉。

    像被冷风吹过,她回头,窗户是关着的。

    再回头看他,他却已经闭上眼睛,淡淡道:“我想睡会。”

    “哦。”景横波看着他苍白的脸,感觉到他似乎忽然心绪不佳,下意识地道,“那我扶你睡下。”

    她扶他睡下,给他盖上被子之后,才忽然惊觉——咦,我这么温柔照顾他干嘛?

    咦,他不是我俘虏吗?为什么可以吩咐我?

    她懊恼地盯着被子,很想一把掀开,把他扔出门,抗议自己莫名其妙的照顾,但看着他平静的睡颜,这么无赖的事儿似乎又做不出。

    最后她只得恨恨一撒手,坐一边准备打坐调息。

    屋子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椅子不大,盘坐不大方便。

    他睁开眼,道:“你也上床来。”

    “想得美。”她立即答。

    他闭上眼,道:“也是。我也怕你动手动脚。”

    她立即站起身,掀开被子,把他往里一推。

    他不吭声,乖乖地缩在床里,裹着半床被子,像一团被欺负却忍耐惯了的大宠物。

    她嘿嘿冷笑一声,“我动手动脚了,你倒是来砍我啊。”

    他的声音闷闷从被窝里传来,“你经常这么动手动脚吗?倒真是熟练。”

    她觉得这话听来甚是古怪,立即反唇相讥,“我杀人也很熟练,要不要试一试?”

    他不说话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自动委屈地往墙里缩了缩,贴着墙睡得扁扁的。

    景横波心情大好,冷哼一声,讥讽道:“人肉都吃,恶心!”背对他闭上眼打坐。

    她很快进入入定状态,体内濛濛生明月光,光芒流转,耀亮十二天星。

    明月心法入门后,体内生十二星宫,每一宫都需要大量修炼积蓄,和所有顶级心法一样,越往后越难,她才刚刚过一星宫,算算这进度,等她七老八十,大概可以将心法练成了。

    她并不失落。她本就是散漫的人,凡事逼到临头,尽力去做,这条道走不通,就换条道,并不想逼死自己。明月心法能练成最好,不能练成她觉得她还有瞬移控物异能,这些能力,被紫微老不死锻炼得诸多精妙,一样能够混江湖。

    也许正是这种随意自在的心态,契合了明月心法的真义——月满盈亏自有数,休问天道何如。

    正如伊柒,紫微上人说他是七杀当中,真正澄明无垢之心,才唯一成就了明月心法。

    对于景横波来说,勤奋练这心法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听说练这心法,人会越来越漂亮,而且长久驻颜。

    不用问真假,看紫微就知道了。

    今晚也是老样子,那点刚修炼出来的可怜真气,在第一星宫附近徘徊,一点都没有冲关迹象。

    她也就罢了,正准备收手休息,忽然身后那人一翻身,撞在了她背后。

    她只觉得背后一麻,似某几个穴道被撞中,随即又似无数开关被按下,体内通了电般一道电流劈过,那股细弱真气忽然凝结,猛力向前一冲。

    仿佛听见轰然一声,光明生。

    第二道星宫被点亮,真气壮大一层,一道白光汇聚成轮,流向丹田深处。

    她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天地空明,万物皆无,一片永恒黑暗中,只有明月一轮,亘古照耀,而她要做的,是踏着漫漫星桥,奔月而去。

    意识浮沉于空灵和玄幻之中,对外界暂时隔绝,她不能发现他在她身后,肘抵着她的腰间,也没有听见他低声喃喃:“我只想,吃你啊……”

    景横波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眼看见远处屋檐上,一只鸟落了一根羽毛。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多年近视眼的人,忽然戴了一副合适的眼镜,可她确定自己并没有戴眼镜。

    或许,这就是明月心法带来的好处吧,月光普照,万物澄明。

    她侧身,看见穆先生一动不动贴墙睡着,很安静。

    这种安静又让她恍惚——这样早晨醒来,看见一个男人背对自己睡着,好像是老夫老妻间才该有的场景?

    而且她居然对这样的场景,和这样的一夜没有任何奇异反应,好像……顺理成章一样。

    是自己越来越放松,还是这样的事儿多了,渐渐麻木了?

    和陌生男人共度一夜的事,她想想,似乎,从出帝歌以来,确实不少。

    身后有动静,她回头,穆先生拥着被子翻个身,睡得头发乱乱的,眼神迷离,似乎还没清醒。

    像一只慵懒的猫。

    她那诡异的感觉又来了——他那床上翻身,迷离看她的姿态,和普通家庭早晨起床的老公是不是一样……

    “醒了?”穆先生居然在和她打招呼,对从她床上抱着她被子醒来这件事,态度自然。

    这语气,神情,她那种“居家生活”的错觉又来了。

    她觉得有点受不了。

    “醒了?”她反问他,笑得颇假,“看你气色不错,想来伤势痊愈。恭喜恭喜,好走不送。”

    说着去掀他的被子,准备请他速速滚蛋。

    他躺着不动。

    “我想在你这先避一避。”

    “啊?”景横波决定装没听见,“想马上走?好的,我送你出去。”

    “我不走。”他又道。

    “外面的人去吃早饭了,正好趁这时候走。”她道,忙忙碌碌叠被子。

    叠被子的手被按住,她顿住,眼光落在他手背上,修长干净的手,很好看,只是皮肤有点苍白,好在指甲微红,别有美感。

    “嗯?”这一声是鼻音,她自己觉得很有压迫感。

第550章 姬国特产(4)

    可惜这压迫感对他不存在,他仰起头,迎着她眼睛,清晰地道:“让我在你这避一避。”

    “不干。”她嗤之以鼻,“你吃定我了?我凭毛要给你避?我又不是你姐。”

    “现在叛徒应该在全城搜捕我。”他自顾自道,“我在这里避上一日,等稍微好转,天黑了,你送我回影阁总坛。”

    “做梦。”她道。

    “路上可能有点危险,不过我有办法。”

    “关我毛事。”她道。

    “送我到总坛之后,我有重礼相谢。”

    “姐有答应你吗……嗯?什么重礼?”

    “你想要的。”他加重语气,“在玳瑁生存的很多必要的东西。”

    她不说话了,托着下巴,眼神飞来飞去,似在精密计算。

    他却好像已经没什么要说的了,又舒舒服服躺下去,果然是吃定她的样子。

    她很想让他吃瘪,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是那个,凡事只求自己痛快的简单女子,她已经学会了将个人意愿放在一边,先考虑利益。

    影阁能在大荒遍地势力已经成型的情况下,还挤进了这铁桶江山里,可见能力不小,穆先生所能提供的好处,也许真值得她冒冒险。

    话说回来,她要做黑水泽女王,掌握玳瑁,也不能和所有的玳瑁势力交恶。正常情况下,应该扶植被排挤的,拉拢势弱的,打压最强的,现在穆先生被玳瑁江湖势力联手暗害,正是她适合拉来做同盟的对象。

    心里愿意了,脸上还不肯放软,她哼了一声,道:“给点押金先。”

    这话原是挤兑他,她想着他受伤在外,哪可能带着什么好东西,谁知道他真的伸手入袖,掏出一个藤编的圆圆的东西递给她。

    景横波接过来,拿在手里才觉得挺有分量,显见藤条里包着什么东西。那藤触手温软,看上去极有韧性,她试着撕扯一下,果然没有扯开。

    “锦罗藤。”穆先生道,“姬国特产。不惧火烧不畏刀剑永不腐烂。对其中包裹的任何物体都有滋养作用。姬国贵族女子有用它做衣服的。”

    “藤条里是什么?”她问。

    “不知道。”他答得妙。

    “不知道你给我?万一里面是毒药呢?”

    “锦罗藤极其名贵,能用它来包裹的东西当然更名贵。哪怕是毒药也是珍贵毒药,你不亏。”

    “话是这么说,但既然这藤打不开,我要它有什么用?”她把玩这东西,觉得这造型平平无奇,根本看不出里头会是什么。

    “藤条不能以外力打开,但这是藤条编的,自然可以解开。”他道,“只是编得特别复杂,得慢慢研究。这是女子活计,不适合我们男人做,所以,送你了。”

    看她还是一脸不满意模样,他又道:“锦罗藤之所以叫锦罗,是因为这藤本身就有温养肌肤,令肌肤细腻光洁,如锦如罗的功效。你便是解不开这藤条,戴在身上,也自有好处。”

    这话倒中了景横波的意,笑眯眯地道:“瞧不出你一个大男人,倒和女人一样细心。”便将这东西佩在腰上香囊里,并没有贴身戴,打算等和司思汇合后,让他看过有没有毒再说。

    戴好之后,一抬头,却见他凝视自己腰部,眼神颇有些奇怪。似欢喜似惆怅,又似有深深的寂寥。

    看她看过来,他又转眼。两人又陷入了不说话的尴尬中,片刻,他拿起身边的人皮面具和银面具,一一戴上。

    她看他慢慢抹平人皮面具的接缝,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忍不住要刺他一下,“要不要给你找点粉来,把接缝抹平些?”

    他手一停,随即淡淡道:“也行,记得拿上好的天宫粉。”

    她嘿嘿冷笑,“干脆拿女人皮给你再贴一层?”

    他手又一停,唇角一弯,“你能不这么恶心吗?”

    “吃人肉不恶心?”她大白眼翻得像媚眼。

    他的声音似叹息,“我没有。”

    “我看见了。”她嫌恶地退后一步,无法原谅他竟然把那手夹到自己盘里。

    哪怕是虚应那些江湖大佬,她也觉得这样的男人,太没血性。

    他沉默,似乎并不打算再解释,唇角一抹笑意,还是那般淡淡羞涩,却又生出成熟男子的魅力,很奇特的气质。

    他似乎并不太在乎她怎么想,存在自有欢喜。

    景横波觉得那种神秘又粘稠的感觉又来了,赶紧转移话题,问他:“今天精神咋样?”

    他看样子又要躺下来,“不行。”

    窗户缝里透出微光,晨曦初露,新一天开始了。

    景横波爬上床,跪在他身边,低头看他,露出恶意的笑意,“受伤是不是很无聊?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他定定地看她。

    然后眼神,慢慢变了。

    景横波脸上,渐渐出现了变化,雪白的肌肤上,蔓延出一片片黄色,像一片黄色淤泥,渐渐漫过雪地,涂染了一地斑驳。

    这忽然的变化着实有点可怖,她冷笑看着他,双手按住他的肩,准备等他吓得要起身的时候,凑上去装女鬼好好吓吓他。

    他却没有惊叫,也没有起身,却微微抬起手,似乎想要摸她的脸,那眼神……

    那眼神,有紧张,似乎还有……怜惜。

    他的手抬起一半,随即落下,并没有失态——因为他看见了她恶作剧的眼神。

    这眼神让他确定这脸,其实没有事。

    她看他稳稳地躺着,有点失望,冷哼一声,无趣地放开他,坐起身整理头发。

    对面就是桌子,桌上有镜子,镜子里能看见半个自己,和半个躺在被褥上的他。

    景横波理着头发的手,忽然一顿。

    她发现他在看她。

    模糊的黄铜镜,映不出清晰面貌,却能感觉到他的眼神。

    不是厌恶,不是嫌弃,是……怜惜。

    比刚才更深,更明显的怜惜。

    似乎他从这张斑驳的脸上,看到了她的努力和放弃。

    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的强者,放弃了当初最在乎的美丽。

第551章 鬼才舍不得你(1)

    怜惜她这一路,得到多少便不得不失去多少,在艰难竭蹶中,将自己慢慢变了模样。

    景横波梳理的手指停了停,冷笑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眼神,她特别烦躁。

    似乎久已压抑的情绪,便这般被翻起,时间的巨掌轻轻一拍,往事就哗啦一声冲到眼前。

    不,不要。

    她三把两把将头发扎好,笑道:“看完没有?”

    身后静了静,他并无被发现的尴尬,只轻轻道:“你换了位置,我看不见了。”

    言下之意你赶紧换回来我好再看。

    景横波被他的厚脸皮气乐了,哈哈一笑道:“那再给你看个精彩的。”

    手一挥,哗啦一声头顶瓦片飞出屋顶,一些碎瓦砸下来,砸破了床顶,灰尘簌簌落,他拖起被子挡住。

    景横波手又一挥,他连着被子飞起来,在床顶上滚了滚,啪一声砸落在床上。

    头顶泥尘滚滚下,落了他一头一背。

    景横波露出报复成功的笑意,嘴里却发出尖叫。

    “啊啊啊你是谁?啊啊啊啊救命啊!”

    她的叫声很有穿透力地传出去,穆先生还在和被窝挣扎。

    门砰一声被踹开,那些罗刹门炎帮的人冲了进来,当先一人正是那领头男子,行色匆匆,似乎刚赶回来,急声问:“怎么回事?”

    “他——”景横波指着穆先生,满面惊惶,“他刚才砸破屋顶,落在了我床上,吓死我了!”

    一帮汉子们听见了屋顶破裂的声音,此刻抬头看见,果然屋顶有个大洞,而床上的人趴着,满身灰尘,一看就是从屋顶掉落的。

    这些黑道汉子满面凝重,领头汉子手一挥,其余人各挺刀剑,逼近了穆先生。

    趴着的穆先生慢慢转头,看着景横波。

    景横波背着手,笑嘻嘻地看着他——叫你看,叫你嘚瑟,叫你赖我,现在该慌了吧,怕了吧?

    结果她又失望了。

    穆先生不仅没露出失望惊慌之色,还对她眨了眨眼。

    他好像一点都没被卖的痛苦,仿佛这只是一个游戏。

    景横波眨眨眼,盯着他,他眨眨眼,看着景横波。

    景横波觉得这真是比拼定力的一个游戏,而且她好像要输了。

    最前面一个炎帮帮众的刀已经快要触及他的喉头。

    他依旧浅浅笑着,唇角一弯,只看她,似乎真的将命交给了她,又似乎这是他对她的一个考验。

    景横波觉得莫名其妙——这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开始印象还不好,怎么就敢这么有底气?怎么就敢将命交给她?

    那就死吧,哼。

    那刀将要横劈而下。

    他依旧不动。

    她只好一声大叫:“啊!”

    这一声充满惊讶,劈下的刀停住,那群汉子齐齐回头看她。

    景横波却只说了这一句,便紧紧闭嘴——她心中不甘,非得看他怎么做。

    床上的他,终于动了,颤巍巍伸手,哑声道:“……牡丹,你不记得我了?”

    牡丹?

    牡丹!

    景横波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脸上青红白绿地变幻了一阵——她好像又输了……

    她咬牙,却只得“惊讶惊喜”地冲上去,拦住那持刀汉子的胳膊,大声道:“啊!原来是你,英大哥!你怎么戴了面具?还有你怎么忽然这么娘娘腔了,活像我们镇上小倌馆的兔子哥哥,我都没认出来你!”

    穆先生的脸色黑没黑她不知道,她眼神里满满的恶意她知道。

    可惜穆先生似乎也是个演技高手,就好像没发现她的恶毒,一边咳嗽一边笑道:“……受了点伤,中了毒……在这里掉下来……没想到遇见你。”

    景横波暗赞——这吃人肉的家伙,脑子当真快,这没有事先对戏,甚至没看过剧本,偏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立刻就接上了。

    这演技,比裴枢强多了。

    “他是谁。”领头汉子警惕地问。

    景横波笑眯眯地道:“英大哥啦,前段日子常见的,人很好的。”踮脚悄悄在领头汉子耳边道:“和你们要找的美人姐姐一起的,我听美人姐姐喊他英白,我们都喊他英大哥。”

    领头汉子眼睛亮了。

    英白!

    传言里他被国师免职,逐出帝歌,之后据说他投奔了女王。

    不过英白不是武功很高吗?怎么会落到这样狼狈的境地?难道女王那边遇上了什么事?

    领头汉子,是罗刹门下一个小头目,叫王进。他奉命带人寻找女王下落,好用美男计先拉拢女王。昨晚罗刹前来关家川,他赶去伺候并汇报这边的进展情况,谁知道玉楼出事,门主重伤,眼看着罗刹门要大变,他正惶惶不安,怕自己这个门主亲信,很快会因为门主失势被清算。昨晚他赶去见门主,门主重伤之下,也在忧心怕权柄被夺,关照他无论如何要把女王这事做好,如果能抓女王在手,那依旧是有力筹码,最起码别人想夺权就不大容易。

    王进因此匆匆赶回小院,决心一定要找到女王,此刻听说此人是英白,顿时大喜过望。

    英白自然和女王在一起,如今他受伤流落此地,说明女王还没和十三太保汇合,他们还有机会先找到女王,拉拢她的心。

    “既然是你的朋友,我们自然要好好招待。正好也请他帮忙,找到你那位姐姐。”王进对景横波耳语,“你帮我问问他怎么成了这样,咱们稍后再出发,如何?”

    “好啊好啊。”景横波笑嘻嘻将人送了出去,关上门,对着穆先生,嘿嘿奸笑了一声。

    “够淡定。”她道,“你是不是吃定了姐很善良,不会真卖了你?”

    “哦。”他慢吞吞地道,“我方才,只是伤势发作,一时说不出话而已。”顿了顿,他诚恳地道,“没想到你这么舍不得我,我很感动。牡丹,多谢多谢。”

    景横波被窒得险些被空气噎着。

    “鬼才舍不得你!”她怒气冲冲将门一关,出门去和王进等人道,“英白大哥说,他和姐姐以及其余人,本来要和上元城的一个朋友汇合,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接应的人没遇上,还被人伏击。混战中英白大哥和姐姐她们失散,也不知道她们怎样了,我们快去救她们吧。”

第552章 鬼才舍不得你(2)

    “那是自然。”王进立即道,“可知道女……你那姐姐现在大概在何处?”

    “英白大哥失散前,和姐姐她们约过了,在丹棱山汇合。”景横波报上了影阁秘密总坛的地址。

    她想过了,她要和这批人混在一起,才能更好地知道罗刹门烈火盟和炎帮的情况,必要时候反戈一击,所以她不能去送穆先生回总坛,但这家伙似乎赖上了她,又提出了令她动心的条件。她如果想既不离开这队伍,又能送穆先生逃脱追杀安全回归,唯一的办法,就是骗这些人出手。

    如此,她既打听了消息,又送了穆先生,还得王进这一批免费保镖——他们为了知道“女王”所在地,一定会拼死护送她和穆先生去影阁的。

    而路上影阁叛徒雷生雨的追杀,又会引起罗刹门等帮派的误会,造成玳瑁门派之间的火拼,不管他们怎么拼,无论死谁,都对她有好处。

    景横波掰着指头数了数,对自己很满意——好计,这简直是一箭四五雕嘛。

    姐的智慧,越来越惊才绝艳啦。

    屋内,慢慢坐起打坐的穆先生,看着被她关上的木门,眼底,亦有欣慰笑意。

    一路血火,王者曼陀罗,终于长成。

    王进等人很急切,当即准备车马要走。他们要抢在所有人面前,找到并打动女王,女王身边高手如云,本身就是很强的助力。

    景横波和他们说,“英白”受了伤中了毒,在逃亡过程中,毒素被逼入下身,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王进等人动作很快,当即找来了马车。景横波还嘱托他们,记得多带点酒,英白爱喝酒,没酒喝就会犯更年期燥郁症。

    王进本来还有点怀疑,结果看见穆先生随手展示了一手剑术,顿时怀疑尽去——英白传说的天花剑法,在穆先生手上使得极其精妙。

    景横波对此也很奇怪,英白明明是她随口说出来的,怎么那么巧穆先生就会他的剑法。穆先生却道他认识英白,早先和他切磋过,学了他一招而已。

    英白多年来游走天下,喝醉了和人乱打架也不在少数,这么说倒也正常。

    王进等人见她果然和女王身边人十分熟络,对她便客气了许多,拿来的是好酒,景横波统统倒了,让附近客栈小二全换成醋。

    她觉得穆先生只配喝醋。

    一群人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准备出发,才有人想起厉含羽还没起,便让景横波去喊他,景横波敲了半天门,厉含羽才出来,看样子是睡得正香被吵醒,心情不好,打开门劈头就骂景横波:“丑女!滚开!离我远点!”还准备抬脚踢,景横波闪开了。背着手偏头瞧他——怎么一夜不见,这家伙脸上浮肿不仅没消,还更厉害了?满脸肿得油光闪亮,脑袋有笆斗大。

    厉含羽早上没来得及照镜子,自己并不知道,他虽然睡眠被扰,精神却很快恢复兴奋,眼眸闪亮——昨夜辗转反侧半夜,都是自己成为王夫之后的富贵荣华,到早晨才睡着,此刻虽然还是困倦,想起昨夜的艳遇,顿时又精神百倍。

    看见景横波,他想起昨天的巴掌,让到一边,远远地冷冷道:“丑女,贱人,如今且让你得意着,之后有你好看!”

    说完大概是怕景横波又赏他耳光,快步走向那群整顿车马的人群,也不打招呼,抬腿就往唯一马车上爬。

    “等等厉公子。”一个汉子急忙拦住,“这不是给你的,你去骑马。”

    “不是给我备的?”厉含羽似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般,愕然回头,“除了我,还有谁配用马车?何况我还受了伤,正需要平躺,养养我的脸。”

    那汉子看一眼他的脸,忍住笑,指着被扶出来的穆先生道:“我们另有客人,需要用车。厉公子,你还是骑你那匹马吧。”

    “最尊贵的人自然坐马车。”厉含羽傲然道,“让他去骑马,当然,不能骑我那匹玉花白,给他一匹普通马也就够了。”

    他自觉自己已经是王夫,是这群人的主子,这些人知道他得了女王青睐,都要来奉承他,如今他坐马车,自然天经地义。

    那汉子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懒得再说,抬手将他一拨,“让开!”

    “放肆!”厉含羽勃然大怒,“你敢这么对我?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你是个诱饵!”那汉子也不客气——这哪来的拎不清的货!

    “小心你的措辞!”厉含羽指着他的鼻子,“得罪了我,将来有你们赔罪的时候!”

    那汉子冷笑,正要招呼两个人将他架开,王进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有种人见什么都抢。”那汉子冷笑。

    “那是因为我值得!”厉含羽横眉冷对,一心要将前几天受的闷气都发出来,他如今已得女王青睐,怎样!

    底气十足,再无畏惧。

    “女王必定会爱上我!”他冷冷指着王进等人,“你,你们,将来都要仰我鼻息。劝你们一句,早识时务,见好就收!”

    “白日做梦的疯子。”有人咕哝,“女王瞎了眼才看上你。”

    王进皱着眉,想着如何让这个在门主身边唯唯诺诺,出来就变了模样的男宠听话点,忽然身边有人轻轻笑道:“马车这么大,何必争呢。要么就请这位兄台和我共乘吧。”

    “谁要和你共乘?你配吗?”厉含羽用下巴对着过来的穆先生。

    “厉公子,”王进凑在他耳边道,“既然你是未来王夫,那这位可是女王手下大将,你难道不该早早亲近亲近?”

    “哦?”厉含羽转怒为喜,想了想,点头道,“确实。上位者当礼贤下士。陛下身边的人,我便和他共乘,也不算辱没身份。”说完对穆先生下巴一点,道:“也罢,容你上车,回头还有话问你。”

    他摆足王夫架子,顾盼自雄地上了车。王进回头,歉意地对穆先生笑了一下,“英大统领,对不住了,这人脾气不大好。”

    “无妨。”穆先生一笑。

    穆先生和王进已经谈过,王进表示他们愿意护送“英大统领”找到女王,只求见到女王,给一个引荐机会。一个有心套磁,一个顺水推舟,自然顺利达成协议。

第553章 鬼才舍不得你(3)

    “哗啦。”一声车帘子被掀开,厉含羽骄傲不耐的声音传出,“还不上来?难道让我等你吗?”

    穆先生脾气很好的样子,曼声道:“来了……”

    王进亲自扶他上车,看他从容进入车内,银面具下唇角犹自微笑一弯,似羞似邪,说不出的好看,他却忽然激灵灵打个寒战。

    他抬头,看见天际雁字成行,喃喃道:“又一年冬了……”

    厉含羽占据了马车内最好的位置,不耐烦地等着自己的“属下”,想着这人磨磨蹭蹭,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训才对。

    王进要他交好女王属下,他却不以为然,他觉得女王身边的人都是一群狂徒,自己日后要想在女王身边站稳脚跟,必须先镇服这些人才行。

    如果能收服这些人,得他们拥戴,或者自己将来取代女王也不是不可能,女人,要做什么王……

    帘子一掀,穆先生进车来。

    他昂起下巴,正待给对方一个高傲疏冷、令人心生敬慕的形象,忽然觉得四面空气一冷,忍不住激灵灵打个寒战。

    这个寒战一打,什么高贵,什么气质,什么想好的下马威,都没了。

    他抬头,车内光线幽暗,只看见对方身形轮廓,但这一眼,和刚才马车下的感觉已经截然不同。

    这身影竟如山岳巍巍,浑然压下,马车内不大的空间似乎被挤压,他觉得呼吸困难。

    那人随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开阔额头下一双眉淡淡飞起,而眼神如剑亦如电。

    他心神一窒,只觉心脏也如被剑穿透。

    马车两个座位面对面,穆先生坐在了他对面,那种压迫的感觉稍稍淡去,他喘一口气,想开口说话,为自己扳回一层面子。

    还没开口,穆先生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又窒住,只觉得这一眼,似剥开他皮,拆开他骨,看到他血肉筋脉里去。

    只一眼,他连血液都似冻住。

    这一眼里似乎满满情绪,又似乎根本没情绪,似天神看见一只讨厌的蝼蚁,有心不计较,那小东西却在自己脚前张牙舞爪,碍事碍眼。

    所以有点厌烦。

    他喘一口气,忽然想下车。

    直觉告诉他,不能在这车里和这人共座,否则仅仅这气场,也能将他压死。

    下车之前,他想说一句话,给自己挣回点面子。

    “你……”他刚刚开口说了一个字。

    穆先生头也不抬,伸指一划。

    他从脚尖到舌尖一麻。然后便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迅速地蔓延上来。

    是真实的冷,仿佛冰雪漫过膝头,他一低头,便骇然发现真有冰雪,自脚面,闪电般地向上堆积,顷刻之间,将他下半身冻住!

    他大惊,张嘴欲待呼叫,对面穆先生又是一指。

    “别,”他轻声道,“别脏了我面前的气息。”

    厉含羽看见他指尖晶芒一闪,一只冰棱已经悄然生成,可以想见,只要他发声,这冰棱就会射入他咽喉。

    他再也不敢发声,眼睁睁看着那冰雪,过了膝盖,爬上他大腿,一直冻到了他腰部。

    他整个下半身,被裹在一片寒气彻骨的冰雪中。

    这样冻,他会瘫痪!

    心惊恐惧,却出不得汗,连汗腺都似被冻住。

    对面,穆先生却姿态从容,甚至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来看。他的手指有时候会忽然发红,他便伸手在厉含羽膝盖上擦擦,好像那是他的人体冰台一般。

    车厢里渐渐只有格格之声,那是厉含羽被冻得上下牙齿打战之声。

    车窗忽然被敲了敲,厉含羽大喜,只要有人发现,他就不会被冻残废了!

    穆先生看也不看他,抬一抬手,座位旁一床毯子,盖上了厉含羽的膝盖。

    厉含羽想哭。

    窗子一掀,现出景横波斑驳的脸,她笑吟吟地道:“路上打尖,你们是下来吃饭,还是在车里吃?”

    “下……”厉含羽出口的半个字,被穆先生截断。

    “劳烦姑娘,将饭送上来吧。”

    景横波笑得很是不怀好意,拎着饭篮上了车,也不看穆先生,一屁股坐在厉含羽身边,一伸手搭住了他肩,亲亲热热地道:“厉公子,想吃什么?你受了伤,要不要我喂?”

    她有心恶心厉含羽,也有心不搭理穆先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穆先生,总让她有深深的威胁感和无力感,这种处处被压制的感觉不大好,她也总想着扳回一成。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看他不爽,大大不爽。

    厉含羽偏开头,避开她的脸,看表情似乎想骂,却又忍住,吭吭哧哧地道:“……罢了……你要么先给英先生吃……”

    他怕对面的人被激怒,等下再整他,这人看不出喜怒,但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喜欢他。

    “他呀。”景横波看也不看穆先生,嘴一撇,“他不吃这些普通食物的,人家爱吃人肉。”

    厉含羽激灵灵打个寒战。

    对面一直沉静看书的穆先生,放下书,看了那饭篮一眼,厉含羽觉得身上更冷了。

    “那……那你喂我……”他忍住恶心,忽然想到了一个脱困的办法。

    “好呀。”景横波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依旧笑吟吟打开饭篮,端起碗,一边端碗一边搔脸,脸上药物导致的皮屑,纷纷落在碗里。

    她侧身背对着穆先生,穆先生看不见这个动作,厉含羽却看得清楚,胃里顿时一阵翻腾,险些要吐出来。

    他却不敢吐,要吐就会吐在对面人身上,何况他还指望这个恶心的女人,帮忙脱困呢。

    “来,张嘴。”景横波声音亲昵甜腻,柔得似乎要滴下水,举起一勺饭,递向厉含羽嘴边。

    两个男人她都看不顺眼,能一起整了,多好。

    厉含羽表情像是想死,但不知为何,竟然真的苦着脸,把饭给吞了下去,一边吞一边给她打眼色,状如抽筋。

    穆先生不说话,也不看书了,只静静看着她。

    景横波忍住背后目光的刺痛感,同时也奇怪,厉含羽为什么也在忍?他不是应该立即大骂她,推开她吗?

第554章 鬼才舍不得你(4)

    他的眼色怎么总向下?

    这车内,一定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了。

    她目光一垂,看见厉含羽腿上的毯子。

    这天气还没冷到需要盖毯子的地步,问题,就出在这里吧?

    她抬起眼,就看见厉含羽祈求的目光。

    她依旧笑着,似乎没懂厉含羽目光的含义,手忽然一颤,夹着的一只鸭腿滑落地上,她急忙去捡,连声可惜,“哎呀这鸭腿好香呢,可不要把地面沾了油……哎呀怎么觉得有点冷……厉公子你毯子要掉了……”

    她伸手要去掀那毯子,厉含羽眼神惊喜。

    对面穆先生,手指一抬。

    景横波在一霎间听见了一点细碎的声音,身周隐约有点热,她猛地掀开毯子。

    毯子下,是厉含羽着长袍的腿。

    虽然马车内光线有点暗,但可以确定,没什么明显异常。

    景横波有点发呆。

    厉含羽脸上的肌肉,却在这一刻,紧紧凑在一起,似乎正在遭受巨大痛苦,却不能说不敢说。

    景横波正盯着他的腿出神,也没注意看他的脸。

    对面,穆先生微微一笑道:“两位,饭喂完了?能否让开些,我看不见书了。”

    语气温和平静,景横波霍然转头,盯着他。

    穆先生银面具下唇角,一抹优美弧度,恰到好处。

    她的莫名烦躁又来了。

    看见他这样笑,她就烦躁。

    她一把拎起饭篮,转身下车,经过穆先生身边时,塞给他一个酒壶,假笑。

    “你最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喝哦。”

    他接了,接的时候手指相触,两人都一让。

    景横波哗啦一声掀开车帘,下车去了,车内两个男人,再次面面相对。

    厉含羽脸上的抽搐,更厉害了,他猛地掀开了自己的袍子。

    袍子下的冰雪,已经没有了,但只有他知道,还有一线冰雪仍在,在……裤裆中间。

    就在刚才,景横波掀开毯子一瞬间,厉含羽正在欢喜,忽然只觉腿上一松,冰雪消失,下一瞬间,一股极致的冰凉,自下而上攒射,直射向……最重要的部位,紧紧冻住。

    那一霎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现在,他惊恐地盯着对面的穆先生。

    穆先生已经拧开了酒壶壶盖,一股酸酸的气味冲出,是醋。

    穆先生好像没发现一样,当真喝了一口。

    喝一口,看一眼厉含羽裤子,一笑。

    唇角弧度平静,厉含羽却觉得连骨头都被笑寒了。

    马车静静,光线幽幽,酸气刺鼻,两人对坐。

    一人僵坐如偶。

    另一人斜斜倚壁,举着醋壶,喝一口,看一眼对面,一笑。

    喝一口,看一眼,一笑。

    从关家川到丹棱山,大概有一百多里,平常快马,一日夜便到,但因为用了马车,又走了比较隐蔽的道,路上大抵要三四日。

    因为要隐藏行迹,所以王进决定不在镇村投宿,这日天黑后,就在一座矮山旁的背风处,停车休息。

    厉含羽得了穆先生批准,可以下车来放水——穆先生当然不会允许他弄脏了马车。

    厉含羽避到一处山坡后,好半天才解决了问题——快冻坏了。

    他抖抖索索地系上裤子,环顾旷野,盘算着现在逃走合不合算。

    逃吧,王夫梦就会破灭;不逃,难道真要被那可怕的人冻成太监?

    他甚至连求救都不敢,他一下车,身上的冰雪就消失,没人会相信他的话。这一群人,本来对他就不怎么样。

    厉含羽向旷野走上几步,又停住,停一会儿,跺跺脚,又走,走了又停。

    如是三番,犹豫纠结。残废威胁和荣华大梦,推撞他徘徊不休,不知取舍。

    忽然一颗石子砸在他头上,他抬头,就看见树上一缕梦一般的丝绡,正垂在他头顶。

    这一缕丝绡,顿时将他的眼神擦亮。

    他立即抬头,就看见头顶树梢,探下来那张如桃花灼灼的脸。

    这张脸令他心花怒放,险些热泪盈眶——女王果真对我情根深种念念不忘,接连两夜来看我!

    “嗨,今天过得好吗?”景横波笑吟吟和他打招呼。

    厉含羽迷离的眼神稍稍聚拢,想到今天的日子,激灵灵打个寒战,赶紧道:“日夜思念着姑娘,怎么能好呢。”

    “真的?那么我想要的东西,你为我准备了吗?”景横波摊开手掌,她实在受不了和这个男人唧唧歪歪,干脆直奔主题。

    “弄好了。”厉含羽掏出几张纸,这是他带了笔墨,中午借着解手之便,在河边石头上赶出来的。

    景横波跳下树来接,厉含羽却忽然将手一缩,将纸背在身后,笑道:“我如此辛苦为你写了这些,你不打算奖赏我什么吗?”说着微微偏过越发肿如猪头的脸,似在等待一个小鸟依人的拥抱。

    景横波只想找一堆人把他给爆了。

    她身子一闪,到了厉含羽身后,抽走那几张纸,揣在怀里,正考虑是给他一个屁股墩,还是继续玩玩他的时候,忽听身后异响。

    她一回头,就看见身后,车马聚集休息的地方,有十几条黑衣蒙面人影,持刀剑飞闪而来。

    此时宿营地其余人已经被惊动,纷纷起身呼喝应战,马车里的穆先生还没动静。

    景横波脑中灵光一闪,扑向厉含羽,伸手猛地将他一推,大叫:“先生,快逃!”

    她原本离战场还有点距离,但这一声高喊,立即惊动了刺客,人影连闪,齐齐向厉含羽方向扑来。

    厉含羽没想到事态忽然急转直下,愣在当地,景横波踹他,“快跑呀!”他一回头看见刺客当头扑下,只得拔腿就逃。

    他轻功居然不错,几个错身已经闪出几丈,刺客从景横波身边掠过,看也没看她一眼。

    景横波啧啧赞叹:“逃跑功夫不错!”

    然后她拍拍衣裳,回马车那里去了。那里还有一些人在接战,王进迎上了一个高大蒙面黑衣人,你来我往打得正欢。

第555章 鬼才舍不得你(5)

    景横波看了一眼,掠过马车,手一拂,马车轴承的一根楔子掉落。

    她上了马车,车厢里,斜倚着车壁看书的穆先生,放下书来。

    景横波靠着车门,抱臂似笑非笑看他,“外面打得天翻地覆,明明冲着你来的,你倒有闲心看书,就不怕这些人挡不住?”

    “挡不住不是还有你?”穆先生唇角一弯,对她招招手,“来。”

    景横波不想理他的,却还是坐下来,看他伸手抽出桌面暗板,里面居然好几个暗格,每个暗格里,各自装着些下酒的小菜。他又变戏法地般,从桌肚下取出一壶酒。

    景横波目瞪口呆看他慢条斯理地摆好小菜,居然还有两个酒杯,明摆着要对酌的架势。

    外面打得天翻地覆,就算主要刺客被自己利用厉含羽引走,很快也会发现赶回来,这时候他要和她喝酒?

    “你哪来的酒菜?”愣了半天她又问了个根本不重要的问题。

    “下午路过市镇,请人帮忙买的。”他对她扬扬酒壶,“原来的酒味儿太特别,换了。”

    她丝毫不做贼心虚地嘿嘿一笑。

    穆先生给她斟酒,手腕稳定,酒液一线清冽入瓷杯。

    外头有惨呼凄厉,他听而不闻。

    “砰。”一声,不知谁的武器脱手,擦撞在车身上,车身重重一晃。

    他手腕一动不动,最后一滴酒液在杯面上溅一滴圆润酒珠,圆满。

    他将酒杯轻轻推给她。

    景横波抬头看他,他眼波澹澹,清如万里湖面。她看不见这湖方圆如何,深湛几许。

    接过酒杯,她很想一饮而尽,将此刻心中万千情绪冲没,但她最终只是,慢慢抿了一口。

    她已渐渐学会控制情绪,只在适合放纵的时刻放纵。

    酒液辛辣,入喉如刀,沿咽喉如火苗蹿下,到了腹中腾一声,燃烧。

    “够劲!”她忍不住赞,抬起眼来,一霎已面如桃花,眸中盈盈如秋水。

    他见状轻笑:“你酒量似乎不怎么样。”

    “谁说的?”她不服气,“我这辈子就只醉过一次!”

    “哪次?”他低头斟酒,语气漫不经心。

    她一顿,眼前掠过枫红叶绿,笑颜晏晏,一瞬间场景变,幽暗马车,对面男子银色的面具闪着冷光。

    物不是,人也非。

    不提也罢。

    “忘了。”她道。嫌他倒酒太慢,抓过酒壶就倒。

    “唰。”一声,什么东西飞过来,砸向车窗,他手一挥,那东西在即将穿过车窗时,倒飞了回去,哗啦啦一蓬鲜红血珠,喷在窗纱上。

    景横波看见那是一只断手,她一阵恶心,手中一颤,酒液洒了几滴在桌上。

    她有点惭愧,比起定力,她似乎差了眼前人一筹。

    难道这一场战斗中的对酌,就是为了考考她的定力?

    穆先生忽然伸手,蘸了桌上酒液,开始画图。

    没画几下,景横波眼睛就亮了,这似乎是什么地图,一格一格的,又似乎是什么势力划分,难道是三门四盟七大帮在玳瑁的势力分布?

    果然穆先生道:“三门四盟等掌控玳瑁,明面里的地盘很清楚。但上元城有些地方,却是诸家都不能争,没有争的要地……”

    他列出了几个地方,景横波用心记住。

    “主要堂口在这里。”穆先生拈起茴香豆,一颗颗地填进那些格子里。

    “王宫在这里。”景横波拿起一块牛肉,搁在地图后方。

    两人填着豆子,排着牛肉,喝着小酒,外头砰砰乓乓近在咫尺,似一曲别开生面入阵曲。

    景横波面前一排茴香豆,死死堵住了通往牛肉的路。

    “我想吃牛肉。”她伸筷去夹。

    他手指一弹,茴香豆飞起,击落了她的筷子。

    “想吃牛肉?先问问茴香豆同不同意?”他微笑,“每颗豆子都觉得,自己和牛肉炒一炒,才能成就一盘大菜,怎么能让你先把牛肉给抢了?”

    “是吗?”她笑,“我把豆子都吃了,不就行了?”

    她伸筷去夹豆子,他却倾倒桌面,豆子骨碌碌滚动,夹不起来。

    她猛地一拍桌子,豆子齐齐飞起,撞在一起,但牛肉也飞了起来,她一手将豆子都抄在手里,大笑起身,用嘴去够牛肉。

    “我的!”她嚷。

    马车却在此时忽然一震,向前一歪,景横波一口将牛肉叼在嘴里,却已经控制不住身形,啪一下脸贴在了穆先生脸上。

    她瞪大眼睛。

    眼前是银面具,生冷的,坚硬的,咯得她鼻子生痛。

    银面具下的唇,却不可思议的柔软,微凉的,薄薄的……

    哦不那是牛肉。

    两唇之间,还隔一块牛肉。

    她背后什么架子倒了,正压在她背上,马车也歪了半边,但却没有倒下去。因为她先前防备着刺客推马车,拆走了轴承零件,马车只会倒,不会滚动。

    她动弹不得,正要先把身后架子挪开,他忽然张开嘴,把那块牛肉给吃了。

    牛肉给吃了……

    吃了……

    她脑筋有一瞬的短路。

    吃完牛肉……就是唇……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下一瞬,似有意似无意,他的齿已经将她的唇,卷进了自己唇里。

    清甜馥软……

    她一惊,急忙向后拽,也不怕这用力扯破了自己的唇皮,他似乎轻轻一笑,咬了一咬她的下唇,微微带点力度,似一个惩罚,然而传到全身,却是一阵酥痒。

    她禁不住微微一颤。

    眼下的唇,晶莹淡红,如糖果色,想不到男人的唇,也可如此诱惑。她觉得美,却没有多看,微微偏转了脸。

    他目不转睛望着她,眸中有种奇异的缅怀般的神色,手一挥,她背上一轻,架子移开。她立即起身,呼出一口长气,搓搓脸,将表情调整回坦然正常的模式。

    “咳咳。”她咳,思考着该用一句什么样的话,既表达对他的谴责,又可以避免重提刚才的尴尬事件。

    她不能责怪他偷香——是她压下去的,他只是吃牛肉而已,吃的过程中无意中碰到她的唇而已,这种事如果和他纠缠下去,吃亏的保证是她。

第556章 又一场醉(1)

    他却夹了一块牛肉,闲闲吃着,还对她让了让,道:“味道很好。”

    什么味道很好?

    说味道很好就说味道很好,干嘛盯着她的唇?

    景横波觉得这个人,看着谦谦君子,实际上无耻恶棍。

    她怒气冲冲地坐下来,恶狠狠盯着他,一挥手,将一个扑向马车车窗的刺客,给摔出了三丈外。

    惨呼声里,穆先生神色不动,赞道:“陛下神功,非同凡响。”

    “你知道我是谁?”她眯起眼睛,神情并不太意外。

    “我在帝歌有眼线,知道陛下擅长轻功和内功。”他笑道,“没想到擅长得如此惊世骇俗,实在大开眼界。”

    景横波的瞬移和控物,在大荒武人的眼里,不外乎也就是高深轻功和内力的展示,这么说倒也正常。

    景横波并不奇怪穆先生能猜到她,自从她报出英白的名字,就等于告诉了他她的身份。

    但她比较关心,玳瑁其余的江湖势力,有多少人猜到她目前在哪里。

    “三门四盟等人,并不太清楚你的情况。”穆先生似乎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总知道她想知道什么,告诉她,“玳瑁离帝歌太远。这些江湖人盘踞此地,自尊自大,只想着自己的三分地盘,不太关心遥远皇城的动向。尤其你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个被放逐的失势女王,连护送军队都没有,他们没有兴趣研究你这人怎样。如果不是你手下那批新收的人,以及你和七杀的关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只怕你还没进玳瑁,他们就派人干脆将你干掉算了。”

    “那也要能干得掉。”景横波冷笑。

    “敌人轻敌是好事。”他用筷子指了指她,“轻敌者,自损实力三分。”

    她明白他也是在告诫她,翻了个白眼,却没辩驳,想了想道:“你刚才告诉我,茴香豆们太多,如果都挤在路上,我想要获得王权会很难。唯有让茴香豆们自相残杀,才能真正清理了玳瑁。是这意思吧?”

    他端过一只碟子,碟子里四面香糕,中间一颗糯米球。外头喊杀激烈,不断有人体撞在车身上,碟子里糯米球四处滚动,却始终无法冲出香糕的阻挡。

    她伸筷,夹走了香糕,糯米球滴溜溜滚进她嘴里。

    “玳瑁族长并非庸才,只是限于局势,不得不龟缩王城之内,以重兵作甲,和众多豺狼长期对抗。”他道,“困久了,外头的篱笆结了一层又一层,越来越冲不出去。想要自由,非得有人从外面,大力破局。”

    她鼓着两腮,一边艰难吞咽一边拼命点头,脸色渐渐涨红——糯米球太粘,塞住了。

    他探身过来,伸手一拍,她咽喉“咯”地一声,噎住的东西咽了下去,顿觉浑身舒畅——如果被一颗糯米球噎死,她会不会成为大荒史上最杯具的女王?

    正要道谢,忽然发现他的手还停留在自己胸口——刚才他拍抚她胸口顺气来着。

    “嗯?”她用眼光盯住了他的咸猪手,提醒他做人要自觉。

    “哦。”他不急不忙,拉了拉她衣领,将上头一个先前不小心松开的扣子扣好,才从容将手收了回去,道,“夜间冷,领口敞开小心着凉。”

    景横波觉得他真心想说的话也许不是这句。

    穆先生已经转了话题,比先前更从容地道:“玳瑁族长也是个糯米球,小心沾上,咽不下甩不脱。”

    一谈正事,景横波就忘记腹诽,想了想,问:“你的意思,我要做这破局之人,但也要防止自己和玳瑁族长打交道过程中,被他利用,腹背受敌。”

    他微笑对她举杯,眼神赞赏。有种女子终长成的欣慰。

    她咕咚咽下一杯,酒壶不知何时到了她这边。

    桌上的菜一片狼藉,茴香豆满桌乱滚,牛肉东一片西一片,糕点碎成了屑屑,酒不知不觉见了底,不过他从头到尾只喝了自己斟的第一杯。

    “想用什么样的方式,在玳瑁出场?”他将剩余的菜归整到一个盘子里,举杯笑问她。

    对面的女子,不知何时已微醉,星眸朦胧,鬓横钗乱,双颊泛一抹淡淡桃花色。

    车身摇动,又一个人撞过来,一张脸满面狰狞之色,探进了车窗。

    她一把端过碟子,啪地一声盖在那人的脸上,手一挥,那人满脸鲜血,倒飞出一条凌厉的弧线,撞在三丈外一棵树上,满脸菜肴四溅。

    惨叫声里,她气吞山河,大声一笑。

    “我要最霸气的出场,告诉他们,谁才是女王!”

    景横波发酒疯那一刻,整个玳瑁,乃至更遥远的地方,一样不平静。

    世外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山顶终年覆盖着皑皑积雪,远远望去一片洁白连接着湛蓝的天,那些雪光在霞光下光芒闪烁,干净而神圣。

    雪山周围十里无人烟,十里之外有村落,那些村落的人,在天气晴好的时候,登高远望,能够看见雪山之上,时不时飘出的白色的烟气和人影。

    他们认为那是神仙。吸云霞,吐霓虹,操纵天地之气的神仙。凡人不可冲撞,否则必遭横祸。

    这样说是有来由的,十年之前,曾有人贪图山中猎物,入山打猎,有去无回。也有一些远道而来的游侠儿,听闻山中有仙,或不信,或向往,不顾阻拦入山一探究竟,同样一去不归。

    时日久了,传说就成了事实,成了无言的禁忌。村人们认为,那不是仙,什么是仙?他们不涉红尘,这么多年就没人见过山中仙人;他们高来高去,有时候能看见人影如烟气一闪,倏忽不见,除了仙人,平常人哪能这样呢。

    村人们时常仰望仙山,想着那最高级、最法力通神的仙人,一定住在山的最高处,每日只食云霞,沐浴天光。

    山的最高处。

    终年不化的积雪,没过人膝,确实有无数人影在雪地上游动,那些人都穿着厚厚的白锦,手执带着倒刺的长鞭,在空无一人的积雪之上游走,看上去是在巡视什么,但雪地上看不到人。

    一群同样装扮的人从山路的一侧上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个筐子,山上巡视的人迎上去,数了数数目,不满地道:“怎么人越来越少?”

第557章 又一场醉(2)

    “不容易搞啊。”山下上来的人道,“弃婴、残缺儿、被拐带的孩子、以及大户人家被主母弃了的妾生子,能搜罗来的都搜罗来了。一些贫户养不了的孩子,也花点钱弄回来了。大荒条件恶劣,生育不繁,哪里经得起咱们这样一批批地搜罗呢。”

    “不行就去周边各小国试试。”山上巡视的人,取过一个筐子,筐子里一个婴儿,不过半周模样,小脸冻得通红,不知怎的却不哭,乌亮的眼睛盯着陌生的脸孔,看上去很是可爱。

    那男子却像看一块石头一般,漠然看了一眼,三两下扒掉婴儿衣服,随手往雪地里一抛。

    哭声尚未响起就被雪覆盖,那一片雪陷下去尺许,旁边的一片雪微微动了动,那巡视者唰地一鞭子便抽了下去。

    “不许乱动!”

    砰一声闷响,雪花四溅,雪地上隐隐现出一抹长长血痕,很快又被四周涌来的积雪覆盖。

    那片雪地安静了。

    周围的人好像没看见这一幕,各自快手快脚,将自己筐子里的婴儿剥光,扔进了雪地里。

    有的婴儿发出响亮的哭声,有的哼哼唧唧随即湮灭,有的连声音都发不出。

    那最先说话的巡视者,不太满意地听着,哼了一声道:“越来越差!”

    山下送婴儿上来的人,便像犯了错一样低着头,知道这一趟辛苦的差事,能受到的奖赏便有限了。

    巡视者对他挥挥手,“下去领赏吧。也许这次会给你换个任务。”

    送婴儿上山的人下去了。巡视者看看时辰,道:“半个时辰后扒出来。”

    “是。”

    巡视者继续拎着鞭子巡视,他和同伴走在雪地中,轻飘飘不留痕迹,看见脚下雪地有稍微异动,便啪地一鞭子甩下去。

    雪地平静了,他走到雪地尽头,那边是一片崖。

    “上一批时辰到了。”他道。

    属下扒开雪堆,拖出一些僵硬的躯体来。大多是三四岁童子,衣裳单薄的身躯僵硬发青,已经在雪下冻死。

    他用鞭子,如同拨猪肉一般细细拨过去,偶有发现一个气息尚存的,便道:“送后山。”

    一批孩子看完,只有两个还活着,他叹息一声,摇摇头,又是一声“一年不如一年。”

    处理完这批,他稍稍往下,一段山路之后,有一小段瀑布,瀑布下坐着十几个七八岁的孩子,那些夹着无数细碎冰晶的水流,就那样无遮无拦地冲在他们头上。

    孩子们浑身发青,瑟瑟发抖,在冰冷的圆石之上努力盘坐,要熬住头顶的冰水连贯冲激,还不能滑下圆石。石头上都是碎冰,四面很圆。

    瀑布中冰晶随机生成,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尖锐有的圆润。小的,圆润的,砸在头上不过是个包,遇上大的尖锐的,也许就是刺穿天灵盖的结局。

    这里,不仅需要能力,还需要运气。

    巡视者到的时候,瀑布中正顺流而下一支大冰棱,落在了一个孩子的头上,那孩子哎哟一声,头顶血花一溅,身子一倾,滑下圆石。

    他落下时徒劳地伸出冻得铁青的小胳膊,似乎在祈求一双救援的手。

    然而没有人救他,同伴们咬紧牙关在和自己的命运对抗,巡视者冷冷抱着双臂,眼神如见一只懦弱的鹿,被命运的箭射穿。

    失败者无权要求救赎。

    这是雪山的铁例。

    那孩子轻弱的小身体翻了下去,卷入滚滚的冰流,瀑布之下就是一条沟渠,跌落的孩子会被卷入山中暗洞,在深水中腐烂,永不见天日。

    冰流粉红了一霎,随即又恢复了清澈,这水流动不休,再多的血也染不红。

    其余孩子目睹同伴的结局,大多面无表情,继续稳坐。

    不坐稳,下一个就是自己。

    巡视者继续向前走。

    前面是一段暗洞,一进去,就能感觉到和外面截然不同的温度——火热,似里头点燃无数熔炉。

    从冰流瀑布下挨过三天,立刻来到这里,冷热交击之下,体质稍弱的立刻便会倒下。

    不倒的,能进入暗洞中的小洞,暗洞两侧都是这样的小洞,每个洞都散发着暗暗的红光,似炼狱似地火,令人见了心中发瘆。

    然而他们不能犹豫,必须立即走进去。

    走进那个暗洞,也有玄机,有的是真的天火洞,一进去就焚化为灰;有的却是可以锤炼身体的血玉髓洞,虽然身受苦痛,却能有所助益;还有更为高级的火源功洞,可练体,可补气,可学洞壁上的高深心法。

    走进不同的洞,便是不同的结局。但这里需要的不是运气,是智慧。

    在进洞之初,便会有一些线索和暗示,指引着洞的选择。但没有人会提示你,只凭你自己的悟性和智慧发现。

    多少孩子熬过了雪地龟息,熬过了冰流瀑布,进入这洞中,感觉到久违的温暖,信了引路者“每个洞都有大造化”的话,急急寻个洞取暖,就此葬送性命。

    只有最细心最审慎最聪慧的孩子,才能过这一关。

    巡视者自洞中唯一的安全道上过,落足声空洞而悠远,四周很多的洞里都有人,他看见有个孩子进入了天火洞。

    他微微地,微带恶意地笑着。

    几乎刹那,黑暗中红光一闪,一蓬灰蓬地弹了出来,散落在他衣上和脚下。

    连惨呼都没有,瞬间被从世上抹去。他的家人也许还以为他在某处享福,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早已入了地狱轮回。

    巡视者撇撇嘴,骂一声蠢蛋,漫不经心地掸掉袖上的骨灰,踩着那些细灰步向洞外。

    他很喜欢这截巡视路,温暖,安全,不费事,不需要用鞭子抽那些在雪下龟息忍不住动弹的,也不会被瀑布的冰锥割伤手和脸。洞里的天火可以帮他解决一切。

    脚下声音沙沙的,好多灰白的灰,走得很舒服。

    身后有惨叫,那是在血玉髓洞里,受熬骨换皮之苦的人在嚎叫,滚热的血玉髓会贴着他们的肌骨,一遍遍淘洗他们的筋骨。凄厉的惨叫撞击在厚厚的洞壁上,满洞都是令人恐惧的回声。

第558章 又一场醉(3)

    伴随红光猛闪幽闪,骨灰不断蓬出,仿若地狱。

    他却觉得很亲切。

    这里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甚至因此,看见那些傻傻入天灰洞的,还会有智商上的优越感。

    他看见前方一点天光,要出洞了,赶紧竖起衣领,外面会很冷。

    出了洞,是一个冰湖。老远就能看见冰湖如镜,尺许长的冰棱,如剑如树在侧。

    冰湖里也有人,一些赤裸上身的十来岁少年,在冰湖之上对战。

    他们赤足,持剑,剑光如冰棱一般刃冷锋寒。招招都对着对手的要害招呼。

    因为两个人之中,只能活一个。

    那些少年脸上,大多有冰珠在反光——那是凝结的泪珠。

    能活到现在,活到这里,和同伴已经相处多年。而且冰湖对剑,主持的人会特意选交情最好的那一对比剑。

    绝情忍性,才能为人所不为。

    巡视者站定,抱臂津津有味欣赏着比剑,冰湖上拖曳着很多深红的痕迹,有粗有细,细的是脚底摩擦粗粝冰面留下的血痕,粗的,自然是人体拖曳留下的。

    一对少年正比到他面前,两人一高一矮,出手都很轻捷,最初的痛苦已经过去,现在彼此脸上,都是稚嫩的凶狠,看着越发令人心惊。

    巡视者忽然有些恍惚,似回到了多年前,也是濛濛飞雪,雪下冰湖,周天寒彻。

    有一对少年在比剑。也是一高一矮,两人脸上的泪珠,噼里啪啦地坠落在湖面上,清脆。

    眼前少年中,个子高的,猛地一剑角度刁钻,从胁下直取对方小腹。

    当年的矮个子少年,猛地一剑,直取对方眉心。

    眼前的矮个子少年猛地铁板桥,后背着地,剑从脚尖飞起。

    当年的高个子少年,忽然一剑从肘下飞起,直奔矮个子少年心口。

    眼前的高个子少年踉跄后退,脚底一滑,落到冰湖边缘,背后冰树锋锐如刺,他撞了上去,一声惨呼,冰刺从他胸口穿出。

    当年的矮个子少年,也援救不及,踉跄后退,眼看剑将入胸口,高个子少年却忽然收手,剑落。

    他伸手来搀他。

    他仰头看他。

    忽然一剑飞来,钉入当年那高个子少年的胸口,血花飞溅里有宏大的声音沉声道:“弃剑手软者,处死!”

    那寒冷彻骨的声音,钉入心的冰湖深处,永不融化。

    冰树上,高个子少年的尸体高高挂着,矮个子少年怔怔盯着他,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想哭,但他不敢哭,泪如果真流了下来,他便过不了最后一关,成不了记名弟子。

    巡视者第一次,慢慢抱起了双臂,似乎终于感觉到了寒冷。

    当年那个矮个子少年,也没有哭。

    当年那个少年,捡起了剑,默默回头,走进半山的小树林里,在那里成为了一名记名弟子,再过三年磨练,成为正式弟子、外堂管事、内堂管事、直到今天。

    那少年,是他。

    那因为弃剑被杀的高个子少年,是他的孪生哥哥。

    巡视者忽然不想再巡视下去了,之后的事,也用不着他多管。

    和别人的想象不同,雪山不是越往上越见高人,相反,山顶是第一关,能下山的,才有活路。

    他站在半山上,遥遥看山脚,快要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个小木屋,那里,是外门弟子走向内门的必经通道。

    只有进入内门,才真正算是宗门的人,宗门会为其承担一切生死要务。

    想到当年走进那小屋子所经受的一切,漠然的他,也禁不住激灵灵打个寒战。

    体内某个要紧地方,开始及时痛起来,提醒他“绝情忍性”的真义。

    他站在那里,深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慢慢往下,往下。

    真气在体内沉到一定程度,随即便是一阵剧烈的刺痛,他知道,到了。

    在那里,属于男人的最重要位置,有一根针。

    断性,锁阳。

    他又吸一口气,以真气,将感觉到的那根针,慢慢往上拔。

    这寒冷地域,他脸色涨红,浑身颤抖,额头渗出滚滚的汗,汗珠噼里啪啦坠落地面,融入雪堆不见。

    五官因剧痛纠结在一起,近乎狰狞,他忽然吐出一口长气,踉跄向后一退。

    背靠在冰面上,他瑟瑟颤抖好一会,才平复了下来。

    用真气再次查探一下,他发现,那针上移了大概一粒米粒的距离。

    这让他有点高兴,觉得这次进展迅速,以往只能移动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离将这根针拔出要害部位还很远,但他相信,有生之年,总有希望做到。

    这个方法,是他付出了极大代价,才从门中老人那里得来的。拔针极不容易,因为很难控制针的轨迹,很容易刺伤内脏。据说门中很多暴毙的人,都是因为悄悄拔针没有成功。

    针是无法完全拔出体内的,时日久了牵扯要害,剥离不开。所有偷偷拔针的人,都只是希望将针移到别的不要紧的部位,总比堵在那里,日夜痛苦要好。

    有没有人成功?他不知道。他希望自己是一个。

    他靠着冰壁,好一阵才平复了体内的剧痛,每一次拔针都如酷刑,让他们这些历遍苦痛的宗门中人,都觉得难以忍受。

    他觉得能将这针完全转移的人,一定是这世上最强悍,最坚忍,最不可动摇的男子。

    他开始再次向山上走,循环走过的路,走回去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雪山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走下山的那个人。

    他不仅下到雪山的山脚,甚至走出了山脚,走向更遥远的大荒。

    他是宗门的禁忌和不可逾越,当年单剑独行的身影,阴影般覆盖在所有人心头。骄傲的宗门,因他深受百年来未有之耻辱,至今宗门上下,对于此事,都心照不宣,讳莫如深。

    他想起自己一剑穿心的兄长,在心中微微叹息。

    他人有他人的命,我们都是平庸的人,只能服从于森严的命运。

第559章 又一场醉(4)

    不过,他有没有成功呢?

    他走到山上,半个时辰正好,手下将那些新上山的婴儿从雪地里扒了出来,正在一个个测试呼吸。

    都已经死去。

    他很失望,又叹:“一年不如一年!”

    雪山上有四季分布,山顶是冬,而山脚是春。

    这里的湖水很清澈,草地如绵毯,花并没有开在花园里,盛放得到处都是,冬天和春天的花,都挤挤挨挨开在一起,让人在为山顶仙气敬慕的同时,又禁不住疑惑,这里或许才是真正的仙地。

    花丛里还有很多白狐狸,多到让人觉得,是不是全大荒的白狐狸都被养在了这里。那些狐狸被圈养久了,个个显得温柔娇憨,翘起的雪白大尾巴掩住乌黑的眼珠,在花丛中轻盈跃过,如一蓬蓬软云,覆盖在草地上,雪白的裙裾中。

    裙裾被风吹起,蒲公英一般悠悠散开,和山顶的紧张肃杀比起来,这里的气氛悠然自在。

    裙裾的对面,有并拢的许多双靴子,一个禀报事务的姿态。

    事情汇报已经告一段落,所有人在等待裁决。

    裙裾上落了一搬深紫的花叶,一双雪白的手伸了过来,细细将花叶拈去,似乎整理衣裳,比这些人的等待回复要重要得多。

    一只狐狸爱娇地蹭在她手边,她摸了摸它的头。

    “记名弟子失踪?”

    “是。”有人恭敬地答,“已经又派了一位外门弟子,前往玳瑁。”

    “记名弟子在何处失踪?”

    “七峰山。”回话的人声音小心翼翼,“连同带去的所有从属……”

    抚摸狐狸的手一顿,但随即恢复了从容,那狐狸却似忽然受惊,尖嘶一声向外蹿出。头顶上一簇深紫的花,簌簌碎了很多花叶。

    她静静看狐狸逃走,毫无烟火气地手指一弹。

    半空中的狐狸身子一顿,随即坠下,落入深紫花丛下,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坑,狐狸堕入坑中。

    风将泥土掩起,明年那花定然开得更美。

    “死便死了吧。”她更加没有烟火气地道,“慕容,你这事办得不太妥当。”

    一个中年男子微微躬身,“是,稍后属下便前往刑堂领责。”

    她淡淡“嗯”了一声,忽然又道:“药坛那事办得怎样了?”

    “维持住了。暂时没有人死亡,但……不排除还是有可能会死。”

    “不是说,已经从沉棺骨殖上,寻找到解决方法了吗?”

    “但又发现了其余毒素。”

    “我们没必要救那家人的性命,但他们的武功和我们曾出同源,他们所遭受的反噬,将来便可能是我们的遭遇。告诉药坛多用心,需要人手随时增派。”

    “是。”

    “没有恶化也是喜讯。传讯给他,让他加紧了。”提到这个“他”,她语气微微沉郁。

    “是。”答话的人更加小心。

    “他最近还在帝歌?”

    “是,听说他限制了女王权柄,应该已经有所打算……”

    “不要说应该。”她打断。

    众人噤声,半晌有人轻声道:“他会的。我们履行了保护职责,他应感恩。”

    “南宫。”她无甚表情地道,“这么虚伪的话,就不用说了。”

    又一阵沉默。

    “最近山下有什么变化?”半晌,她又似乎很随意地问出一句。

    她问得随意,别人却不敢答得随意,立即有人道:“无事。只是……”

    “有后续,就不要说无事。”

    “是。”那人低头,觉得今日她似乎心情不好,“有一点不顺。寻找优秀根骨孩子越来越难,连弃婴也很少能找到。下山办理此事的管事,行事也不如当初顺利。”

    “原因何在?”

    “靠近我们的沉铁翡翠部,和姬国蒙国,最近都出现了一个‘乐善堂’,专门收留弃婴和无家可归的少年。据说是来自商国的大富商所为,本意不过是行善,却影响了天门的计划。正想请夫人代为请示宗主,是否要对该堂实施制裁。”

    “管事们可有异常?此人行事可有故意针对我等处?”

    “管事忠诚无可挑剔。至于那富商有无针对——不管他针对不针对,他影响了天门宗门延续大计,就是死罪。”

    众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忽然出现的乐善堂,”女子说话从无沉吟和犹豫之色,思考也像在下决定,“命专人予以观察,若有不轨,立即铲除。”

    “是。”

    她站起身,其余人都退后一步,都知道,这便是谈话结束了。

    雪白的裙裾拂过紫色的花丛,落了一裙的紫云英花瓣,花瓣随她的步伐轻轻悦动,几个翻覆之间,化为一片濛濛紫雾不见。

    她的自然花园里,什么颜色的花都有,但她永远只在紫色花下停留。

    眼看她将转过拐角,那先前被称为慕容的男子,忽然扬声道:“敢问夫人,宗主近日可好?神功大成之期已近,我等当早日备礼,为宗主贺。”

    两句话有点怪异,听来毫无关联。

    四周依旧无声,气氛却忽然肃杀了些,满园紫云英簌簌落得更快。

    她停也不停,头也不回。

    “宗主一切安好,你们准备着就是。”

    她的身影冉冉消失于花丛深处,所有人长吁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

    有人默然,有人冷笑,有人目光闪动。

    满园的狐狸惊惶地四处飞蹿,不时有一只白狐,无声倒地死去。

    天光在雪光的反射下亮到逼人,这里繁花似锦,祥和如仙境。

    她走入一座外表简朴的小木屋,推开门,向里走,再向里走。

    一路向下,再向下。

    步伐缓缓,步伐轻轻,却毫不停留。

    在道路的尽头,她站定。

    这里依旧是普通人家装饰,有床有桌有窗甚至有厨房和净房。

    看上去像是最普通的夫妻睡房,只是窗里永远透不进太阳的光线,头顶木板缝隙里暗藏的夜明珠,代替了灯火。

    床上百子戏花帐看起来竟然有几分俗气,这种民间夫妻用来求子的帐子,挂在这里,充满了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第560章 又一场醉(5)

    帐子内,绰绰似有人影。

    她随意地卸掉披风,如同所有回到家中的妻子,“我回来了。”

    没有回音。

    她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中,道:“你渴不渴,想不想喝?”

    没有回音。

    她自顾自喝了几口,捧着空杯出了一会神,道:“今天慕容问你了,你想不想见他?”

    没有回音。

    她点了点头,道:“好吧,不见就不见。哦,对了,”她好像忽然想起来般,道:“差点忘记告诉你,今天我惩罚了慕容。”

    没有回音。

    “哦,你问什么事?”她淡淡道,“当然是办事不力。虽然他是你弟弟,但门规就是门规,亲弟弟也得按规矩来是不是?”

    没有回音。

    她忽然笑起来,“你责的对。是,我是在假公济私,我故意的,我就是故意处罚慕容,怎样?”

    她将茶杯一搁,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床边,稍稍撩开帘子,有点激烈,但语气依旧平静地道:“对,我不喜欢慕容。他是我们的亲戚,很亲近的血缘关系,但我永远不能忘记……”她顿了顿,“……因为他,我们失去了我们的孩子。”

    床上依旧毫无声息。

    她撩开帐子,爬进去,双手捧住了里面的人的脸,哀伤地道:“慕容,我们唯一的孩子,因为他没了,你要我如何喜欢他?”

    她身子忽然一顿,似听见什么诛心之语,半晌,声音终于激烈地响起。

    “你说我根本不是在意孩子?你说我只是在找借口?嗯?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的妻子,护着你的弟弟?”

    帐子内毫无动静。

    她忽然猛地向前一冲,将帐内的人扑倒,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似是有人在捶打床板,帐帘一阵震动,稍稍露出的缝隙慢慢合拢,隐约露出一抹雪白的长发。

    床板依旧在轻轻震动,隐约夹杂着暧昧的喘息,喘息的间歇,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出。

    “我要去传信给……我不信我找不到他……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这无上宗门,未来基业,都是他的……他怎么可以不活着!”

    雪山的冰风,吹不到黑暗的玳瑁。

    上元城附近一座庄园,在玳瑁独有的微微发灰的迷雾中矗立。

    附近村人都知道,这是属于一位翡翠部贵人的地产,这贵人很少过来,平常庄园都空着。

    此时庄园也一片黑沉沉的,似乎没有人,只有眼力极好的人,才能注意到在庄园深处,闪烁着零星的灯火。

    那点灯火擎在一个中年汉子手里,他正就着灯火,细细看一部有些古旧的册子,看了半晌,忍不住摇头惊叹:“果然不愧是世外宗门!随随便便拿出来的东西,就如此惊人!”

    他对面坐着衣裳朴素的男子,气质干净,眼神却幽邃,他微微摇了摇头,道:“大哥,他们给的东西,我劝你不要随便学。”

    “为什么?”十三太保中的大太保屈少宏,有点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剑谱。

    这里对外称是翡翠贵族的私产,其实却是十三太保的诸多隐秘私产之一,十三太保多年来,在玳瑁诸部中居于末位,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私产,在玳瑁可称第一,只是很多私产,都记在了别人的名下而已。

    这是二太保简之卓的意思,他崇尚韬光养晦,一击必杀。

    “这种宗门的筑基方式,和别家不同。”简之卓道,“一般都极为残酷,尤其天门清心寡欲如此,肯定有绝情忍性的独家修炼法门。你我这种基础不够,需要在红尘中打滚的凡人,还是不要逞能练他们的心法为好。小心走火入魔。”

    “你说得也对。”屈之宏立即有点不安地将册子拿开,“看那天门弟子的冷漠,也不像什么有情有义的人,只是帮了一个小忙,就给出这样的谢礼。也未必就怀了好意。”

    他想了想,又道:“你说天门这种世外宗门,从来不涉人间烟火的。怎么忽然会派人下山,寻一个普通江湖势力的麻烦?”

    简之卓笑了笑,晃动的烛光里,他的笑容,不可捉摸。

    “难道你……”屈少宏看着他的笑容,似忽然明白了什么,“你在借刀杀人!”

    “大哥,小心隔墙有耳。”简之卓笑容温淡。

    屈少宏闭上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简之卓笑得有点无可奈何,轻声道:“天门要找的是耶律祁,说耶律祁侵犯了他们的尊严,必须惩处。但天门的人,可没见过耶律祁。”

    “所以你把目标指向了影阁的穆先生?让天门的人误以为穆先生是耶律祁?但天门的人发现不对怎么办?还有你为什么对影阁这么重视,一定要先除去影阁?你把目标转移到凌霄门不好吗?凌霄门欺压我们很久了。”

    “天门要面子,不肯明说找耶律祁,只指出了一个特征,而我也只是说,影阁的穆先生,似乎有点像天门要找的人。我并没有肯定,天门自己找过去,如果不对,与我何干?”简之卓笑得温和又狡黠,“至于为什么指向影阁,而不是更为势大的三门四盟,是因为我觉得,和三门四盟相比,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影阁,才是我们将来最需要小心的对手。”

    “真的?”屈少宏神情有点难以置信。

    “我们隐忍多年,甘心在玳瑁江湖势力中居于末位,就绝不能允许在关键时刻,冒出一个新势力,来和我们争夺最后的胜利果实。”简之卓淡淡道,“有没有天门,我都会动手,早迟而已。”

    “不对啊!”屈少宏忽然想起什么,惊道,“穆先生不是在玉楼洗汤池的时候,被雷生雨背叛重伤,下落不明吗?罗刹门护送的,你不是说是女王手下的英白吗?你把天门的人,指向英白那一行人做什么?”

    “谁说罗刹门那批人,护送的是英白?”简之卓笑得讥嘲。

    “什么意思?”

    “别忘了,打听的消息是说,女王和我们接头,被人围攻,英白因此失散。真相如何我们自己清楚,十三太保从来没有和女王接头过,有人在散布假消息,将矛头引向我们。所以接头是假,围攻是假,英白也是假。这时候需要护送的人是谁?只有重伤被属下背叛追杀的穆先生!”

第561章 同心(1)

    “原来如此……”

    “所以……”简之卓笑得淡而肃杀,眼底闪动着淡淡的恶意,“有人把祸水引向我们,我们自然也可以引回去。女王陛下、穆先生,等着接九重天门的招吧!”

    景横波又喝醉了。

    许是这杀戮战场,四面刺客中喝酒论风云,有种别样的刺激;许是这茴香豆和牛肉的战争,别有意趣,牵动了她的注意力,又许是这穆先生,有种让人不知不觉,放下心防的能力,又许是玳瑁的局势过于让她关注,反正莫名其妙地,她又醉了。

    她有个毛病,醉了就喜欢运动,喜欢又蹦又跳大喊大叫,发泄到累了之后自然倒头睡觉。

    她倒还知道,不能冲到战场上去出手,第一反正有人挡刀何必便宜他们;第二她晚上恢复了本来容貌,一露面就露馅了。

    王进等人还在拼杀,还在庆幸那个猎户女儿倒乖巧,晓得自己躲在马车里死活不出来,至于那些接近马车就倒霉的刺客,王进自然以为都是“英白”出的手,心中对女王座下大将战斗力更增几分佩服。

    景横波抬头看看车顶,车顶在转,看看地面,地面也在旋,四面都转得人发晕,似乎这逼仄的空间,要将人挤到喘不过气来。

    她决定跑远点透透气,一个闪身,出了马车,已经在远离战场的一处山坡下。

    背后忽然多了一个人,趴在她背上,她傻傻地回头,“咦,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背上,穆先生笑得又羞涩又微邪,“你背我出来的啊。你说带我出来看看夜景。”

    “啊?”景横波捧着头,想了半天,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哦……”

    “我们要看夜景。”他提醒她,“你这样挡住我,我看不见。”

    “哦。”她站起身,背着他。

    背着他的时候,心中忽然流过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这一幕,似乎,也许,好像,发生过?

    喝醉酒背人……

    哪里像,又哪里不像。

    喝醉酒的脑筋总是打结的,她梳理不开,只得摇摇晃晃,背着他转东转西看星星。

    “你看,星星好亮!”

    他抬头看看天上,今夜天色并不算好,除了西北方向永远的霾云之外,头顶只有几颗暗淡的星,在云层缝隙里很没存在感地明灭。

    “是啊,好亮。”

    她在的地方,无星光也生亮。

    “你看,月亮好美!”

    云层偶尔移动,露出一抹月色,模模糊糊的,还染着点斑驳的晕红,像不洁的血帕。

    “是啊,很美。”

    他盯着她的耳垂,洁白圆润,似有玉色和月光色。

    “你看,三个飞着的人!”她雀跃指天,大声挥手,“小透视!男人婆!蛋糕妹!别跑!姐在这里!在这里!”

    他皱眉抬头看天,天上当然没有人,只有流星飞过,一束追光,刹那过天际。

    他在这一霎闭目合手,忽然想许个愿。

    大荒传说里,对流星许愿,可得上天垂怜。

    他从不信这些,然而此刻,他想虔诚求一回老天。

    他的手才合上,就被那喝醉酒的家伙大力拉开,她的嚷声简直可以刺破他的耳膜。

    “干嘛睡觉?干嘛睡觉?快看啊!小透视!男人婆!蛋糕妹!”

    “是的,小透视男人婆蛋糕妹。我看见了,挺亮。”他和声哄她,皱着眉,不大明白这怪模怪样的名字指谁,听起来像外号,女人的外号。

    她的姐妹?

    “小透视!”景横波对着一闪而过的流星,拼命蹦跳挥手,“你晓不晓得,姐要称霸大荒啦!姐做女王啦!姐从天而降,万众膜拜,走到哪桃花朵朵开啦,你快来和姐学一学……”

    他拉下她的手,她执拗地又举上去,第二颗流星闪过,特别亮,似呼啸的剑,猛地插过了山那边。

    “男人婆!”景横波喊声更高,“嘎嘎嘎姐做女王啦!姐称霸大荒啦!姐现在是你们当中牛逼第一啦?你服不服气?服不服气?快过来喊一声女王陛下,我就赏你一万打美男!你就不用愁嫁不出去啦啊哈哈哈哈……”

    “一万打美男是多少?”他在她身后,静静地问她。

    “一万乘以十二啦。”她嘚瑟地大笑,“十二万啊哈哈哈哈,男人婆你要不要感谢我?”

    他默默算了下大荒的男人总数……

    “小蛋糕!”她忽然惊喜地叫一声,他抬头看,就看见一抹流星,躲躲闪闪地从天际越过。

    “哈哈哈就知道是你!”她指着那看起来鬼鬼祟祟的流星,笑得前仰后合,“德行!永远这么贼!喂,你去哪旮旯啦?告诉你,姐做女王啦!姐有御厨啦!以后再也不用求你做菜抢你的菜啦,以后你就没得嘚瑟啦,你到哪里去?你来大荒啊,我允许你拜我的御厨做师傅,将来给你一个做蛋糕的机会哈哈哈哈……”

    旷野风过,呼啸若哭,将她的笑声吹散,荒烟蔓草里,到处散落着她的笑。放肆涤荡,没完没了,听着让人以为,这人一定无忧无虑过这一生,未经任何雨横风狂,如温室花般被娇养长大。

    他不再仰头,若有所思,轻轻用手捂住了她的脖子。她的衣领在一阵蹦跳中,不知何时又绽开了。

    那一大波的流星,簌簌如无数白色细线,划裂这刻深青色的天空,在天涯的另一头消失。

    “你们别走,别走啊……”她还在笑,挥手追着那星光跑,似要伸手挽住那流失的一切。

    笑声不知何时,变成了呜呜的呜咽。

    “小透视,你别走,你停下来帮我看一看……看一看这些没良心的人,他们的心有多黑……给我看看他,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金刚石?大理石?花岗岩……”

    他伸手去抚摸她头发的手顿住,在半空中悬了一阵子,慢慢落下来,落在胸口。

    胸口,衣裳之下有假皮,假皮之下有……

    一丝裂痕在体表,在内心,在长久煎熬的岁月里。再在一次次相遇中,被有心无心地撕裂。

    痛到极处便是麻木,不如眼前那人可以痛快地哭。

第562章 同心(2)

    “男人婆,你别走……”她蹦累了,嘚瑟累了,跪在地上,抠紧冰冷的枯草,“姐不嘚瑟了,姐也不嘲笑你了,姐告诉你姐其实没那么好过……你笑我也没关系,你来给我复原,帮我复原到一开始,不,复原到研究所,我们回去,不做女王,不做皇帝,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要遇见……或者你来复原了我,我要做原来那个景横波……”

    她宁愿不要遇见。

    她宁愿回归最初。

    最初的自己,明亮天真,不懂这世间的爱与恨,不背负这路上的血与刃。

    他身子微微一颤,向后滑退,也跪坐于冰冷地面。

    一抹血痕,无声无息点染在唇角。他抬手轻轻抹去。

    这世上戕心之痛,莫过于,深爱的那个人,宁愿将你忘掉。

    莫过于,她在你身前痛哭,你只能在背后沉默,给不了温暖的正面怀抱。

    最后一抹星光将消散。

    她伸手抓握,握不住这秋夜冷寂的空风。

    “小蛋糕!你回来!”她爬着追上几步,伸手徒劳地空中抓挠,那缕星光从指缝中漏去。

    “回来帮我瞧清楚,这大荒到底有多少咱们看不清的东西,看清楚回去的路,咱们一起回去好不好?一起回去好不好?”

    她身体渐渐伏低,靠着那冰冷土地,喉间声音破碎,不知是歌还是哭,黧黑的泥土上草根寸寸碎裂,露一截惨白的根。

    这一路隐忍,一腔心事,一抔咽下很久的热血,压在心底最深处,用嬉笑来掩盖,直到这一日被冷酒燃着,冲胸臆而出,借这满天星火,呐喊在宇宙尽头。

    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拉了拉她,拉不起也便算了,手摸摸索索,垫在了她的脸下,以免她的脸被地上细石磨伤。

    一霎那横流的热泪,便湿透了他的手掌。

    那些滚烫的液体,流过手掌的一刹,他浑身颤了颤,如被热流灼伤。

    长空幽冥,星云飞动,湛清苍穹之下,旷野荒草丛中,他用身体,轻轻覆盖了跪坐的她。

    便挡这四面八方冷风一刻,也好。

    便背对着相拥这一刻,也好。

    他和她坐拥天下,走在峰巅,却走不进人生的圆满,尝不得这红尘幸福的平凡。

    她贴着那双温暖的手掌,便似心寻着归依,内心压抑已久的情绪,都化为眼底滔滔的液体,流过手掌,流过袖口,流过他紧紧贴着她脸,垂落的乌发。

    那些被泪水沾湿的乌黑的发,渐渐褪去颜色,现一抹月色般的银白。

    她偶然一侧脸,似乎看见,不禁一怔,停了哭泣,大声抽噎几声,伸手捞了他的发来看。

    他忽然惊觉,身子一直,发从她指间溜走。

    她坐直,双手撑地,呆滞而疲倦地盯着地面,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也坐直身体,一侧身,指间薄刃寒光一闪,那抹银白的发梢,齐齐截落。

    风一吹,散在天地间不见。

    此时她正转身,他指间薄刃已经收起,一双眼睛,乌黑而坦荡地迎着她。

    她的目光落在他整齐的黑发上,微微有些茫然,似乎想不明白,又似乎明白了刚才只是错觉。

    下一瞬,她晃了晃,倒在他膝上。

    他双手接住,她闭上眼睛,喃喃道:“小透视,男人婆,小蛋糕,来来来,我们再拼三百回合……”

    她在他膝上滚几滚,口齿不清嘟囔几句,翻了个身要睡。

    她醉酒就这节奏,闹完就睡。

    他伸臂轻轻揽住了她,将她换了个面对西北的方向。

    她很快在梦里浮沉,梦里没有女王,没有国师,没有大荒,只有研究所那间小小宿舍,有三个死党一只幺鸡,有热气腾腾的美食,一群人头碰头抢着海底捞。

    曾经无比厌倦的生活,此刻却觉得如此温馨难得。

    她笑出了眼泪。

    “真好……”

    美梦让她不愿醒来,但梦里,有个人一直在她身后,有个声音,静静和她说:“横波,将来,如果我们终究不能在一起,记住永远不要找我。”

    她在梦里,隐隐约约曾睁开眼,看见天尽头,西北方向,那些层叠的霾云不知何时被吹开,露出一抹雪白的峰顶。

    这个梦没能做完。

    她睡不了多久,忽然觉得一阵寒意逼近,一睁眼,就赶紧闭上。

    好亮,好刺眼。

    前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地亮着,刺得人头昏眼花,而且四面八方都是,她抬手想挡光,却骇然发现那光似有穿透力,照得手掌一片惨白。

    有股寒意幽幽地逼过来。她酒后发寒,竟觉得无法抵受,猛地打了个寒噤,喃喃道:“好冷……”

    身后稍稍暖和些,她侧头,看见穆先生的脸,他的银面具反射着一片银白的雪光,嘴角平平地抿着,似乎……心情很坏。

    “怎么了……”她迷茫地问,觉得身子虚软无力。

    “你现在能不能瞬移?”他问她。

    景横波感觉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走不远。”

    她眯眼看了看旷野,远处那些白亮的点,围成了一个圈。如果这都是人的话,就说明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这旷野本来四通八达,哪里都可以跑,但现在对方这么声势浩大的一围,反而哪里都跑不了,因为对方围的距离很远,她此刻瞬移,移不出包围的范围,只是将自己更快地送到包围圈里。

    她有点奇怪,刺杀不是应该悄悄潜进,忽然出手吗?怎么这些人生怕不被人知道一样,远远就围住,用白光把人照醒?这也太傲娇了吧?

    还有这些人知道她的能力?那么远地拉开包围圈,正好控制住了她的瞬移。

    “好像是刺客哎。”她悄悄和他说,觉得说对方是刺客好像有点侮辱刺客,有这么装逼的刺客吗,到现在还不出手。

    背后很暖和,他的身体挡着寒意,她想挪开,他按住她的肩,她也就不动了。酒后的人,犯懒。

    “别侮辱刺客。”他答。

    她哈地一笑,觉得英雄所见略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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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52/ 第一时间欣赏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作者:天下归元所写的《女帝本色》为转载作品,女帝本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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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介绍:
东方有泽,名大荒。
传言里,愚昧、贫穷、落后、蛮荒。
——扯蛋。
大荒女王,冷如霜。
由国师扶立,和国师金童玉女,恩爱情深,一对绝色,鸾俦无双。
——扯蛋。
女王暴毙,国师哀恸,依天命指示,跋涉千里,终寻回转世爱人,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
——扯蛋!
——我是真相和杯具的分割线——
她说:“人艰不拆!老娘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女王!转世,转你妹的世啊,老娘上辈子是研究僧!天定风华研究所,听过没?”
他说:“我定下那么苛刻的女王转世条件,你竟然合了。这是天意,天意让你砸碎命盘,落于我手,我怎么能违天而行?”
她说:“累觉不爱!莫装x,装x被雷劈!明明是前头那个女王和别人勾搭成奸,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气不过把她给宰了,准备自己做皇帝。结果天上掉下个美貌景横波,占了位置。你看见我就想起她,各种郁闷!你现在很想宰我,很想!”
他说:“好好做你的女王罢,记住裙子不许那么短。”
她说:“明天再去裁掉三公分。”
他说:“明天你宫中美男统统送我宫中。”
她说:“…我擦你不就是恨我抢你位置了吗?我赔你,我赔你还不成么?”
他说:“嗯?”
她说:“嗯…小胤胤,别生气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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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王夫好吗?
不要。
你领口怎么这么紧,我帮你解了好不好?
别动。
我身材咋样?是不是沟深峰紧一线天?
太宽。
我身上香不香?好不好闻?
狐臭。
……
这么久,我们分过,合过,分分合合过,好过,掰过,好好坏坏过,现在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我?要,就别再扣你的见鬼领子袖口腰带等等一切多余的东西,给我立刻!马上!速度!解开它们!……你又不理我!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理我!好吧,就这样吧……
好的。领子、袖口、腰带,从哪个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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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语录:
“你抛媚眼的时候,左眼上移半寸,右眼下移半寸,脸部肌理移动七块导致嘴角歪斜,我总是有点很担心你会瞬间中风。”
“尊敬的陛下,你领口散了,赶紧替微臣束起来好吗?”
“你送我的这瓶指甲油,我决定忍痛拿出来做给你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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