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压来(2)
到底是打算救她还是害她?没看见她的援手已经来了吗?
她想大叫,想挣扎,可毒伤发作根本没力气,装了药的腰带还在对方手中。昏头昏脑跌下去,还好太监在她身下,露台也不高,倒是一点没跌伤,就是啃进去不少泥。
那太监一落地就慌忙爬起,一把扛起她就走,景横波大急。呸呸呸地吐泥巴想要说话,可等她把泥巴吐干净,那特别能跑的太监已经把她扛出了和婉的寝宫,景横波眼看和婉寝宫里灯火渐次燃起,雍希正的怒喝回荡在宫内,整个王宫的守卫都被惊动,火把灯光人声汇聚而来,顿时知道最坑爹的事发生了,这时候再喊已经不明智,只好闭嘴。
那太监似乎也慌了,跌跌撞撞中一阵乱跑,往人少黑暗中而去,最后撞入了一间黑沉沉的院子。
一进去就满鼻霉味,冲得景横波打个喷嚏,看样子要么是长久不用的弃殿,要么就是什么冷宫。那太监背着她直奔正殿而去,门板撞开时落了景横波一头灰。
外头人声喧嚣,但都离这边很远,火把隐隐的光亮映射在窗纸上,只隐约能看见那太监普通的侧面轮廓。
他将景横波放在床上,动作却不似先前温柔,景横波后背撞在光秃秃的床板上,砰地一声。
她满腔懊恼,来了火气,怒声道:“你谁?”
太监不答。靠近窗子听动静。
“谢谢你救了我。”景横波忍住怒气,道,“不过我朋友来救我了,你把我腰带还给我,赶紧回去吧。刚才雍希正应该没看清你,回头我和和婉说说,她会保住你。”
太监从窗边回过身,看着她,黑暗中目光闪烁。
陈旧晦暗的宫殿里,对着陌生人这样的目光,景横波心底忽然有些发毛。
一个念头闪电般掠过她脑海。
这太监……不会是想图谋不轨吧?
无亲无故,忽然救她,明知她援兵到了也不理,自顾自把人掳到偏远废殿,这节奏,怎么这么像狗血小说情节以及社会新闻黑标题呢?
“大学生被老光棍诱拐,沦为**八十天”
“变态老男人,假做施恩囚禁少女”
“我在地窖生不如死的一百二十一天。”
景横波越想越紧张,平时这种货色,她分分钟就解决了,神出鬼没砸一砸,砸不过还可以闪,但此刻毒发无力,耶律祁他们一定已经被雍希正绊住,黑夜里在这陌生宫廷里想要找到她也需要时间,等他们找到,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你……”她努力令自己声音平静,“解药给我,送我出去,我回头一定重重谢你。”盯着那家伙神情,她加了一句,“金银、房产……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要多少有多少!”
她不敢提女人两字,怕刺激对方,但加重了暗示。
太监还是一言不发,黑暗里眼神特别亮,她被刺得有点心慌。
“不相信我开的价码?”她笑道,“我未婚夫就在附近,就是刚才挟持和婉来救我的其中一个,他出身大族,在襄国也颇有势力,总之你相信我,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
这是拿虚无缥缈的“未婚夫”来警告对方,自己马上有人接应,自己的人有财有势,要对方掂量些。
现代那世年轻女性单身行走各种遭殃,网上“女孩如何保护自己”之类的帖子到处是,自认为美貌绝伦必定会惹人觊觎的景横波自然看过。
太监不仅不心动,甚至听见未婚夫三个字之后,还向前走了两步。
他微微俯身,眼底的光似可将这灰暗的旧殿照亮。
景横波似乎感觉到他微热的呼吸,将要拂到自己半敞的衣襟上。
她勉强向后退了退,就这么个动作,额头便沁出汗来,她心中暗叫糟糕,今晚毒伤发作,似乎尤其猛烈。
她忽然眼睛一亮,风中有人在大叫大嚷,声音远远传来,似乎是伊柒的声音!
这家伙也出来找她了。
景横波听着声音就在不远,咬咬牙正想大叫。赌伊柒能够更快地找到她!
那太监忽然抬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景横波想挣扎,那人手却极其有力,另一只手抄起她的腰,带着她又奔出殿去。
月光照亮殿中天井,景横波隐隐觉得这殿的规制似乎和平常殿宇不同,但此时心中紧张,也没顾得上打量。
天井空空,中间有一口井,井沿生了斑驳的青苔,月色下透着股阴凉的气息。
伊柒的声音就在不远处,顶多隔一个宫室,正在鬼哭狼嚎地大叫:“波波!波波!你在哪里!晕了喊我一声!”
后头一堆乱七八糟的喝叫声。
“站住!站住!”
“停下!你再乱闯王妃寝殿就射杀你!”
“哎呀呀他又去王后寝殿了……”
怒喝声中还响着伊柒的怪叫声:“你们襄国妃子脸太丑!身材太差!看了让人作呕!和波波比差远了!波波!波波!晕了出来吱一声!”
一只夜鸟被他的怪叫惊起,扑着翅膀从四角的天空飞过。
景横波霍然抬头,积蓄半天的力气一霎用尽。
那夜鸟“嘎”地一声怪叫,翅膀如被人斜斜一扯,落向一边的殿顶,不过那鸟随即便挣脱,扑扇着翅膀再次飞起。
景横波无声吁一口气——她此刻状态太差,已经尽力,下面就看伊柒有没有这悟性了。
不过她似乎运气不错,伊柒的声音忽然一停,随即人声脚步杂沓,往这殿奔来!
“波波,你是不是在这里?”伊柒的大叫十分清晰,景横波狂喜!
这殿中没什么藏人的地方,这太监看起来也没武功,伊柒只要来了,无论如何也可以先救走她。
但她的喜悦,瞬间就被一盆冷水浇灭。
因为那太监也并没有慌乱,他背着她,在空荡荡的天井里一蹿两步,猛地跳入了井中!
几乎同时,大门砰一响,伊柒踹门而入,屁股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追兵。
他狂奔而入,在不大的殿内飞快地蹿了个来回,愕然大叫:“波波!你藏哪里了?快出来!”
第339章 压来(3)
“何方刺客,如此胆大妄为,来人,合围!”
景横波在井底听见了伊柒的声音,但却无法回答,那太监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还好这太监并不像传说中的阉人一样,满身满手尿骚味,他气息干净温暖,掌心微热,景横波心里总算好接受点。
井不大,一跃就到底,底下根本没水,也没有水存在过的痕迹,地面上都是一层赤红色细沙一样的东西,有微微的苦涩气味。
太监似乎路很熟,带着她毫不犹豫直往里面走,没两步就是一座门,景横波认出上面的图案是日月星辰和八卦图。
她很希望门上掉出什么机关,砸死这个居心叵测的太监。可惜的是,太监随手就推开了门,什么事都没发生。
门在身后合上,几乎立刻伊柒很有穿透力的嗓子就听不见了,同理,她现在就是扯破嗓子,伊柒也听不见。
景横波吸一口气,努力地积蓄精力,一边着重打量四面的情况。
眼前似乎是一个石室,没有窗户,悬着一枚明珠,珠光淡淡,将室内隐约照亮。室内陈设却很简单,一榻,一几,一丹炉。尤以正中丹炉巨大,几乎占了石室一半位置,看样子似乎是一个隐秘的炼丹的地方。
景横波觉得四面墙壁有点怪异,仔细一看才发现墙壁上似乎有一层红色的物质,不像血,倒像什么药物,散发一种奇怪的气味。
墙壁上挂着拂尘道袍,还有琴剑等标准配备。这里似乎是个道士的炼丹休息之所。景横波这才想起上头的宫殿制式也和后宫不同,更像道观格局,这里难道是道士住过的地方?炼丹为什么要在地下?练的丹比较隐秘诡异?
但不管怎样,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诡异的是这个太监。
掳她到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想干嘛?
这个念头刚闪过,下一瞬那太监手一甩,将她甩在那张榻上。
“嘎吱。”一声,景横波身子压得软榻一矮。她抬起头,瞪大眼睛看见那太监,慢慢地逼了过来。
那造型动作……她脑中轰然一声,不知道是诧异还是失望——绕这么大圈子,费这么大周折,这太监还是为了美色?
问题是她现在不是原来的脸啊,化过妆的脸也就是个中等美女,这个太监至于冒这么大险这么急色?还是他干这样的事儿已经很多了?仗着发现的这地方隐秘?
一想到身下这张床上可能发生过奸淫掳掠的事,她浑身汗毛都竖起。赶紧挣扎爬起,踉跄着向外扑出。
脚刚沾地便觉得脚下一滑,地面上似乎很多细沙一样的东西,身后那太监发出一声阴冷的笑声,笑得她毛骨悚然,她还没来得及滑出去,那人抬手将她一推。
啪一声她撞在墙壁上,脸贴着墙壁,双手很自然地抓了上去,只感觉墙上什么东西簌簌而下,鼻子里下意识也吸了几口。
吸进鼻里的气味有药味,她大惊,生怕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赶紧抬起脸,身后风声呼呼,那太监已经扑了来。
景横波身子一翻,贴着墙让开三尺,那太监却似很笨拙,砰一下撞在她身边墙上,顿时蓬一下又腾起一片红雾,景横波侧脸要避,太监脸还没抬起来,就伸手来抓她,景横波抬脚就踢,太监一闪让开。
景横波脚尖一踢,又觉得不对劲,脚下有东西,带起一片白雾,和墙上被撞出的红雾交汇融合,雾气的颜色越发诡异。
她心中不安,想要屏住呼吸,那太监又向她当胸扑到,她只得向后急退,砰一下又撞到另一面墙上,剧烈运动之下气息急促,猛喘几口,一大片雾气无可避免地吸入鼻中。
她顿觉鼻中发痒,接着咽喉口一热,有苦涩腥臭气味,再接着腹中也一热,热中似乎还有微痛,说不清这感受是好是坏,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雾气粉尘,绝对不是墙灰。
现在如果这东西是毒,她就死定了。
景横波心中大怒,只觉得如果自己死在这里,才真叫冤枉,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这样了,最起码也要拖这个老色狼垫背先!
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什么原因,体内毒伤的痛似乎被压抑了不少,她身体里有了一点力气,瞬移和控物伤人还不够,但揍人也许还是能的。
身后风声响起,那锲而不舍的太监又扑了过来,这回动作比先前敏捷,一手搭住了她肩头。
景横波身子向前一缩,一蹲身已经摸出藏在小腿上的匕首,头也不回反身捅出。
太监在她背上一翻,让过匕首。景横波竟然顺势也一翻,翻过他的背,又是反手一刀插他后心。
太监再翻,人还没站定,她又已经翻了过来,动作轻巧敏捷,两人在不大的室内空间凭靠对方背连翻三次,迷蒙的粉尘雾气里看上去姿态如蝴蝶翩飞,很是好看。
但此时谁也没心思欣赏,三翻之下,景横波额上见汗。
她这身法是和七杀中轻功最好的司思学的,司思擅长近身小巧功夫,腰力极好,能在人背上翻出几百个来回,她此刻体力却不足以支撑。能这样连翻三次,已经是超常发挥。
最后一翻将要落地时,她忽然一顿,手中戒指暗刺已经翻出,握掌成拳,重重对他尾椎骨刺下!
此时他和她背对,根本看不见她的动作,只要划破他一丝油皮,他这辈子就废了!
身下的人却忽然不见了!
下一瞬她的手已经被抓住!
再下一瞬她感觉到他的手指从她眼皮上拂过,指尖掠过眼皮瞬间让她激灵灵打了个抖,心中一片绝望,等待着下一瞬失眼溅血的结局。
一霎而过,指尖从她眼皮上滑过,落在了她太阳穴附近,她又在等太阳穴被戳两个洞的结局,然而那指尖只是轻轻在她太阳穴一侧一个位置一按。
这一按,她只觉脑中剧痛,思维一片混乱,眼前金星炸开,几乎无法思考,但这感觉只是一霎,随即他的手指,再次从那个要命的地方滑开,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还没从刚才一刻崩溃般的感受中恢复过来,甚至连被抓住都没察觉,身后的人抓住了她的手,她手腕酸麻,匕首飞出,撞击在丹炉上,叮一声响。
第340章 压来(4)
那人举起她一抡,又将她抡到榻上。
软榻又是“嘎吱”一声,晃一晃。
整个室内,都似晃了一晃。
她也晃了一晃脑袋,刚才的混沌迷糊此刻才散去,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就刚才那时候,如果有人问她什么或者要她做什么,她一定无法思考,毫不犹豫地执行。
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不明白刚才三次机会,那家伙为什么就放过了她,或者这人自己也是巧合摸中了某些窍门?
头顶有风声,她头一抬,哭笑不得地发现那家伙又扑了过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角度,她总觉得他扑过来欲待强奸的姿态,特别僵硬。
她还发觉自己好像越打越有劲了……
身下软榻又被撞得矮了矮,以至于她的双腿都长长地挂在榻下,她双手一撑,干脆在那家伙扑过来之前,滑了出去。
两人面对面擦身而过,电光石火刹那,她伸手,拳头上暗刺再亮!
他一手拍在她身侧地面,将身子翻开,速度也极快。
景横波几乎要怒骂——每次躲她杀手,他就牛逼灵活了!
地下都是那种滑滑的细沙,一哧就哧出好远,前方就是那个丹炉的三条腿,她灵机一动,估算了一下炉下空间,觉得就躲到那丹炉之下好了,她缩在丹炉中心,那家伙怎么都抓不着,要想抓就得自己爬进来,到时候姿态受困,她就可以宰他了。
这么一想,她便舒展身体,调整角度,一路对着丹炉滑过去。
哧哧连响,地面上的细沙类物体在这样剧烈的摩擦中不断挥发升腾,整间丹房雾气升腾,景横波不得不吸入很多。这时候她也顾不得这许多,反正这玩意儿一时吸不死人,总比失贞要好。
嗤一声她滑入丹炉下,丹炉一震,当地一声轻响,她只觉得身下似有微微凹陷,正好将她兜住,没有再继续往前滑行,随即她听见丹炉内部轧轧一阵响。
一听就是机关被启动的声音。
她一惊,不知道这机关对自己有利有害,但此刻身在丹炉下,躲不了藏不得,只能听天由命。
丹炉之下却没发生什么异常,只听得响声连串向上,似乎什么东西正被缓缓推出。与此同时,景横波忽然嗅到一股奇特浓郁的香气。
她探头对外一瞧,隐约觉得室内光线似乎发生了变化,丹炉底下看见太监的靴子,他站住了,没有追过来。然后他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惊呼声沙哑里充满狂喜。
景横波心中一跳——对敌人有利的事,对自己一定有害。
随即她看见太监跨前一步,似乎要去接什么物事。
难道这丹炉中,出来了什么东西?
景横波嗅着空气中的气味,心中越发确定。七杀里擅长炼丹的戚逸说过,顶级名丹得天下之大造化,最是珍贵不过,这种丹一般都光泽天生,异香浓郁。一颗好丹,看色闻气,就能确定大致价值。
这么隐秘的皇宫地下丹房,神秘的八卦符箓,满壁满地的奇异药物,巨大的丹炉,都说明这必然是襄国王室曾经费大力气打造过的秘密,联想到路边听来的关于襄国国王曾经迷恋炼丹的八卦,她顿时躲不住了。
如果真的给这猥琐太监吃到了宝丹,那她就没戏了!
景横波想也不想就从丹炉下爬了出来,一抬头正看见丹炉中云气缭绕,托出一颗浑圆金黄的丹药。
丹药竟似微微有光,将太监平庸的眉眼照亮,他似乎被巨大的惊喜击中,站在那里怔怔的,一时忘记去取药。
丹药却似受人气机牵引,自动向他面前飞去,他伸手便抓。
景横波立即一个饿狗扑食!
我抢!
砰一下她撞在太监身前,太监一惊,也顾不得杀她,立即伸手抓丹。
景横波已经蹦了起来,来不及用手,对着丹药张开血盆大口,狠狠一口……
她把丹药给抢吞了……
太监似乎没想到她这么能抢,一时怔住,眼睁睁看她忙不迭将丹药咽下。
药丸入口清凉,药香浓郁,那股香气让她脑中一晕心中一定,确定肯定不是毒物,心中欢喜。
一股厚重的津液顺咽喉而下,直入腹内,她忽然觉得这东西很重,非常重,压得她肚子都痛了。
她脸色一白,这才想起丹药这玩意,据说不都有铅?说不定还有汞,也就是水银。虽然戚逸说大荒炼丹不用这些东西,可是这口感……哎呀呀肚子好痛,肚子好热……
体内忽然蹿出了一股火,这火不仅将她体内原有的毒立即镇压了下去,甚至在她经脉之中燃起,几乎立刻她就觉得浑身发痒发胀,身体里面似乎多了什么东西,在咆哮在挣扎在冲突在嚎叫,努力地想要冲出桎梏。
想打架,想杀人!
她嗷地一声叫,转头看住了身后的太监,目光灼灼如狼,惊得那太监退后一步。
“老娘不发威,你们都当我是病猫!”景横波一声尖吼,操起袖子,转身就扑了过来。
太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似一头母老虎狂扑而下,下一瞬景横波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举起来狠狠一抡。
砰一声她把那太监给砸到了软榻上。
可怜的软榻“嘎吱”一声,又塌一截。
太监倒在榻上,一时挣扎未起,景横波已经又扑过来,再次抓起他手腕,抡起来一摔。
“砰。”
“嘎——”
软榻终于断成两截,支出来的踏板绊到景横波,她身子向前一栽,正压在跌倒的太监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都一定。
她的大眼里是微微昏乱和熊熊怒火。
他的眼眸里是淡淡痛楚和遥遥天地。
只一霎,随即他一手掀开她,翻身要爬起。
她哪里肯放,怒吼一声,“摔!摔!叫你摔老娘!叫你们摔老娘!叫你们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欺负老娘!今儿不打得你桃花朵朵开老娘不姓景,姓太史!”
怒吼声里她向前一扑,猛地骑在了太监身上。
第341章 相见(1)
太监背一僵。
她的拳头已经如雨点般凶猛打了下去。
打了个金光万丈,打了个瑞气千条,打了个狂风暴雨,打了个霹雳雷霆。粉拳秀腿,也有无穷杀气,内力不足,也有狂霸之风。
体内气息左冲右突,冲撞得她筋脉都似在铿锵作响,化为无数蓬勃的力气泄于体外,一顿老拳酣畅淋漓,她一边打一边骂。
“大荒烂泥塘,混账王八蛋!”
“一群懦夫、小人、伪君子、人渣!”
“我不要偏要我要,我要了不许我要,一群狗狂吠乱叫!”
“让你们叫!叫!叫!”
“砰砰砰。”落拳如闷雷,底下太监不知道是被打晕了还是打闷了,没挣扎也没说话。
却有大颗大颗的水珠,随着凶狠的拳头和叫骂,无声无息越来越快坠下来,啪啪地落在他背上。
打成那样他也始终没动过,背上衣衫微湿的那一刻,他身子却一颤。
景横波看见他那一颤,立即醒觉,抬起脸,将某些不该流出的液体给倒了回去。
屋顶明珠淡淡地亮着,有种令人安宁的力量,她按了按眼角,醒觉自己失态。
丹药燥性大,让人发狂,服用时要么得有人护法,要么得有所控制。
体内狂窜的气息平复了些,都随着那一顿发泄的打流了出去,她看一眼那破麻袋一样的太监,心中怒火和燥气稍稍平息,庆幸此刻有这么个人供她泻出一时不能接纳的丹气,不然她很可能走火入魔或者自伤。
又笑自己先前竟然怀疑他是宫胤,这家伙体热不说,和自己一番丹房相斗,动作武功神态和细微处的反应,没一处和宫胤相似。
看在这一点上,她决定不杀他,反正自己也没受什么损伤,误打误撞还得了一颗丹,只是不知有没有副作用,回头还要找七杀瞧瞧。
丹气泄掉之后就是疲倦,毒伤已经自动被压下,她爬起身,身影一闪,消失于丹房内。
太监始终一动不动趴着。
像被惊破胆一般,不曾抬头或回望。
景横波闪身出井,四面看看,地上一片狼藉,厚厚的灰尘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脚印,还有断落的武器和箭矢,看样子伊柒在这里和襄国的护卫有过一场战斗。
不过地上好像没什么血,她稍稍放了心,觉得逗比师兄弟中,伊柒越发靠谱了,想必是和自己一起呆久了的原因。
她从先前呆过的正殿里找出自己的衣服穿好,把药吃了。感受了一下,体内并没有武侠小说常说的一颗神丹打通任督二脉,从此天下第一的酷炫狂霸感,也没有所谓涌动的气流啊,忽然牛逼的内力啊之类的高大上玩意,相反,体内还是有点燥,有点热,并不是很舒服,好在突然发作的毒是被压下去了,也不知道这丹药和自己的毒,到底是相冲还是相济的。
不过无论如何不后悔吃这药,就看吃完这药那一刻的狂霸效果,如果真给那太监吃了,现在倒霉的就是她了。
回头得找戚逸问问,排除后遗症。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出宫,在整个闹宫过程中,其实并没她什么事,雍希正想要处置她也只是私下行为,现在被和婉知道了,她在宫中反而能获得和婉保护。
也不知道耶律祁和天弃现在闹得怎样了。
她并不熟悉襄王宫,但七八个瞬移下来,也就找到了和婉的寝宫,看样子已经闹过一阵,道路上花草折断,宫殿里灯火通明,和婉披着寝衣依门而望,脸上惊吓和怒气未休,看到景横波出现,松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我睡了一觉就被挟持了,再一眨眼你也不见了?”
“你那个二十四孝未婚夫呢?”景横波东张西望,怕雍希正忽然蹿出来。
“谁知道他去哪了!”和婉没好气地道,“他和几个挟持我的人大打出手,一路翻翻滚滚打出宫了,还有你那个未婚夫,也从黑屋子里蹿出来,闹了半个宫廷,把我父王气得要命,要不是我谎言遮掩着,今晚谁都别想安生。”
“谁叫你抢人的,宁可抢黑瞎子也不能抢伊柒。”景横波随口答,微微放下心。看样子那几只都没事,也许都还潜伏在这宫中,以他们的本事,安全没有问题。
“今晚到底怎么回事,还让不让我明天起床啊……”和婉一边拉着她的手向里走,一边打着呵欠。
“你那二十四孝未婚夫,这大冷天气,在你屋顶上给你守夜,他认为我居心叵测,想要把我宰了。”景横波笑一声,“我说和婉,你这未婚夫,其实真的对你算得上情根深种,相比那个什么都不敢做,你这里闹翻天头都不敢冒的纪一凡,我觉得好了一百倍,你真的不考虑?”
和婉立即甩掉了她的手。
“原以为你是个特别的,原来你也只会说这些俗话。”她柳眉倒竖,“对我好一万倍又怎么样?我都不喜欢。我来这世上一遭,如果都不能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真是天真的孩子。”景横波咕哝,“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咱那世道,连想选个喜欢的专业都做不到。更别说大活人。遇上一个喜欢你的人就嫁了吧,小心你喜欢的那个,甩了你。”
“你叽里咕噜地在说什么?”
“我说,你说的太对了,人这辈子,一定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为此粉身碎骨,众叛亲离,也一定要坚持,还有什么比喜欢更重要?”
“为什么我觉得你说的是反话?”
“比真金还真。”
“詹妮。”和婉叫着她的名字,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景横波想着自己英文名就是好听,一边偏过脸来,“嗯?”
“詹妮,我觉得你看似嬉笑放纵,其实有很深的心事,一定很深很深,很痛很痛,”和婉按住着她心口,认真地道,“以至于你甚至不愿回想,不愿面对,嘻嘻哈哈,用永远挂在脸上的笑容,来掩饰心里面那个巨大的创口。”她慢慢地道,“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可我能感觉到,这里有个巨大的洞,穿过的风呼呼作响。”
第342章 相见(2)
景横波笑起来。
“咱们才相识几个时辰,你都能看出我巨大的洞深深的痛了,说明这痛也肤浅得很啊么么哒。”
“不,只是我特别敏锐。我和那珠子相伴多年,时日久了,我好像就能知道他人的内心情绪。就像我知道雍希正似乎喜欢我,但不一定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深情。我也知道一凡喜欢我,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淡漠。”
景横波不说话,觉得能读心神马的最讨厌了。
“詹妮。”和婉在冬夜的风中,诚恳地对她道,“都说人心易变,可如果是真心喜欢,并没那么容易改变。相信自己,也相信真情,好不好?”
“你还小,”景横波抚了抚她的发,“将来你就懂了。这世上有很多东西,强大而恶毒,像车轮一样,不动则已,一动轰隆隆一路碾压。再强悍的感情,都不过是轮下的尘土……天快亮了,睡吧。”
和婉似乎在思索什么,默默叹口气,没有说话。两人回到寝宫继续睡下,在和婉即将沉入梦乡前,景横波问:“你父王以前是不是很喜欢炼丹?”
“是啊!”和婉半迷糊状态中依旧不掩语气憎恶,“有一阵子特别沉迷,宫里养了很多道士,搞得乌烟瘴气,有阵子差点拜一个道士为师傅,连我都要给那个道士让路,后来也是那个道士,惹出了什么事儿,触怒了父王,他杀了道士,驱逐了所有道人,关掉了丹殿,之后再也没炼过……”
景横波嗯了一声,心想八成又是一个骗人和被骗的故事,结果是便宜了她这个外来人。
“和婉,明天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抵死不嫁呗……”和婉喃喃叹息,“听说宫国师和女王原本是一对,结果……他们都没有希望,我觉得我更没希望了……”
她唏嘘着把脑袋埋进被窝里,似乎不去想,烦恼便不再。
景横波转头看窗外冷冷的月光。
不,你们有真爱,所有真爱,都该得到成全。
一夜折腾,等和婉和景横波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和婉坐起来的时候还没清醒,抓了半天头发,神情怔怔的。
景横波看见她,就像看见几个月前的自己,想笑,心中忽然一酸。
和婉眼光从沙漏上掠过,忽然跳起来,眼睛发直,“不好,糟了!迟了!”
“干嘛?”景横波莫名其妙,想着宫宴是晚上才开始呢。就算要梳妆打扮也该到下午。
和婉却已经来不及和她说话,跳下床匆匆洗漱打扮。又不住催她,景横波有点为难,她脸上是有妆容的,到底要不要在和婉面前洗掉重新化?如果不洗脸,和婉一定也会怀疑。
以前她脸上有妆,绝对要洗得干干净净才睡觉,生怕因此伤了皮肤,但现在,似乎这也是小事了。
景横波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洗脸,她很喜欢和婉,直觉这是个好姑娘。
热水泼在脸上,烫得她浑身都一哆嗦,她现在很喜欢这种刺激的感觉。
再抬起脸时,她看见和婉正呆呆地盯着她。
她对和婉一笑。
“我的天……”和婉声音里满是惊叹,“想不到你这么美!你何必把自己化丑了?不过你的妆容术也好神奇,居然和你本人相差这么大!”
景横波这下笑得越发真诚了。
女人对他人姣好容貌的反应,也可以测试心性。她对和婉的反应很满意。
“以后有机会可以教你。”她向和婉要了全套胭脂水粉,重新简单化妆。过了一会儿,镜子里出现细长眼睛皮肤苍白的姑娘。
和婉似乎很急,兴冲冲拉着她便出宫去了,她在宫中自由度似乎很高。
景横波也想出宫,看看耶律祁他们到底在哪里。晚上的事情,还需要商量一下。
看和婉着急的模样,景横波认为她一定是去找纪一凡,最后努力一把。正好她也想见见这家伙,最起码要把那晚被推下祠堂的帐算回来。
出宫不久,她就看见了耶律祁和天弃伊柒,按照事先商定好的手势打了个招呼,那几个人站得远远的,看她的神情有点古怪,景横波也没多想,跟着和婉上了车。
和婉一路上很兴奋,兴奋中又有些不安,不安中又有些紧张,神情千变万化,五颜六色,景横波心中好笑,心想小姑娘真是愈挫愈勇,昨天见情郎受了那么大打击,今天又原地满血复活了。
车子一路往城中心而去,却不是昨天的路,景横波深以为然,情侣约会嘛,当然要和地下工作一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不过路却越走越宽阔,好像是通往城外的道路,这孩子要出城?
出宫问题不大,出城可就有点麻烦了。
随即景横波发现,这出城的道路也不对劲。
好多人。
道路明显特别干净,以黄土垫高了道路,人都聚集在道路两侧,路边每隔十丈左右,便有鲜花果品的案几陈列。正是所谓迎接贵人的黄土垫道,净水泼街礼节。
景横波又注意到路边姑娘尤其多,虽然很多戴着帷帽,但依旧看得出激动兴奋之色。
这是谁来了?
她心中忽然一动,直觉不好。
正想问和婉,和婉已经指着前方,兴奋地道:“来了来了!哎呀,我终于可以亲眼看看国师了!”
景横波心中轰然一声。
再一抬眼,便看见前方旌旗招展,车马如龙,白山黑水旗帜猎猎飞舞,长长队列出现在道路尽头。
队伍的最前面,几乎囊括了襄国朝廷所有的文武众臣,这些人一大早出城三十里接驾,此时方到。
几乎立刻,道路两侧人们如草偃伏。
“国师万安!”
参拜声如雷鸣,震动崇安。
和婉的车已经避到道边,小丫头正扒着车门探头向外看,眼睛里星光闪闪,脸颊泛上兴奋的薄红,和现代那世追逐明星的粉丝们神态一模一样。
景横波却浑身麻木,只想跳下车离开,但此刻人山人海,道路上却无人,她一旦冲上道路或者逆行,立刻就会被一路开道的护卫们发现。
第343章 相见(3)
她就算瞬移,也移不出这十里长街,出现在哪里都是古怪。
景横波紧绷了一阵,忽然又松了下来。
奇怪,紧张什么?
不就是陪和婉在这里看看?
他前呼后拥,高举九重,一会儿就从自己面前过了,关自己什么事?
这念头还没转完,她就听见和婉忽然道:“詹妮,求求你,帮我一个忙,拦下国师的车驾!”
景横波脑中又轰然一声。
她忽然理解了以前人们对自己的感受——这时不时抛个炸弹的赶脚真的要人命啊!
“你疯了?”她气若游丝地道。
“我要拦下他,求见他,请他帮忙阻止这桩婚事,现在只有他的话,才会令父王重视了!”
“你等他进宫不就可以求他了,想死别拖我下水!”
“我是没有办法!”和婉焦急地道,“国师日理万机,今天才赶来观礼。他会被直接迎入王宫,他一进王宫,我就再没有机会和他单独见面了!按照规矩,他不能进后宫,我这个准新娘,更不能见外男!”
“你昨天为什么不想办法派人出城通知?”
“我看似自由,其实身边宫女都是王后派来看守我的。没有一个贴心人。昨天我冒险找一凡,也是想让他去求国师,谁知他不肯……”和婉泫然欲泣。
景横波心中微微叹息,不知道该赞扬她好还是同情她好,当所有人都在阻止或者在放弃,只有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仍旧在为爱情锲而不舍地努力。
但同情归同情,让她帮忙拦宫胤车驾?死也不干!
“你可以自己去!”
“我一出面,就会被潜在附近的护卫拦住,其实昨天也有人监视我,但只要我不出格,都不会对我出手。”
“冲撞国师大驾是死罪,你要害我去死?”
“不是的!你可以装作不小心从车中跌倒在地,国师心慈,一定会派人扶你,然后你就可以帮我说出请求,拦一拦他。”和婉抓住她的手,“放心,我不会害你,国师以前见过我一面,还得过我的帮助,只要你和他说是我派来的,他绝对不会为难你。”她摊开掌心里一枚红色的玉蜻蜓,塞给景横波,“等他马车经过咱们这里,你冲出去,把蜻蜓砸向他的马车……”
“所谓脑残就是你这种。”景横波喃喃道,“我跌他面前?他应该会很高兴地下令开车从我身上碾过去吧。嗯,说不定还来个倒车再碾一次,省得死得不利落还要赔钱。”
“你说什么?”
“我说你做梦。”景横波起身,准备下车,混入人群,省得和这小神经病揪扯。
宫胤车驾缓缓前行,已经快到近前,还是他素来的风格,一色雪白的玉照龙骑,似皑皑的雪,在长街上无边无际蔓延,拥卫着中间白金两色的马车,马车并不似寻常贵族雕鞍饰轮,只是一色少见的原木白色车身,镶嵌金边,但极其宽大,超越王侯规制,明眼人都知道这种白色车身并非后天漆成,而是使用的巨木沼泽里的一种“玉木”,其色如玉,其质也如玉,坚硬异常,刀砍不伤。并不俱水淹火伤,不受虫蚁侵蚀。向来极其珍贵,有“一寸玉木一方玉”之称。
用整块玉木打造的这样的马车,全大荒也只有一辆,甚至女王都没有。这是当年宫胤登国师大位,镇服黄金族之后,六国八部臣服之下,合力为他打造的马车,以示对他地位的尊重和承认。是宫胤在大荒威权的象征。他平常也不用,只有莅临六国八部这样的藩属之地,才会摆开这样的仪仗。
道路旁的男女们,都偷偷抬头,想要从马车的车窗内看一眼这大荒第一人的风采,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风仪超绝,冰雪之身。只是宫胤向来端正严谨,他的马车没有寻常贵族那些半遮半掩供人瞻仰的丝帘珠串之类的东西,车窗上蒙了淡淡的金丝纱,众人瞪大了眼睛,也只能看见一个隐约的秀挺的轮廓。
“詹妮!詹妮!”和婉十分紧张,颤抖着手拉着景横波的衣襟哀求,“求求你,帮我这一把,他只要进了宫,我肯定没机会和他接触……”
景横波硬着心肠拨开她的手,“任何事我都可以考虑帮你,唯独这件,绝对不行。”
她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在车内她无法瞬移。
一开车门,她就发现,不知何时,宫胤的马车正好行驶到她们这辆不起眼的小马车面前。
隔着前方跪着的人群,她看见巨大白金马车窗内,那个朦胧的轮廓,似乎偏头对这边看了一眼。
虽然料定他不可能看清楚,但她还是心中一震,觉得此刻出去不妥。
只这么一犹豫。
身后忽然有风卷过!与此同时,马车猛地向一边倒下!
马车下就有百姓跪着,顿时惊声尖叫,四面逃散,景横波正在马车口,半只脚在马车外,顿时收势不住,跌落地下。
她一跌就知道不好,刚想爬起来瞬移,忽觉身后被人重重一推,一个踉跄,冲出了街道!冲到了宫胤马车侧的护卫队中!
立即有人怒喝:“何人惊扰我主!”两杆长枪,闪电般向她头顶交击而下!
景横波无奈,正准备施展瞬移逃开,猛听得啪啪两声脆响,两柄枪忽然荡开,枪尖荡出一个交叉的弧,从她鼻尖擦过。
一点细细的石屑簌簌落在她脸上,刚才打开两柄枪的,似乎是两颗石子。
护卫队又惊又怒,一边对她包围而来,一边对路边人群大喝:“抓刺客!人群里还有刺客!”
景横波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推马车撞她的人是谁,也不确定飞石子救她的是不是耶律祁他们,尤其怕出手的是伊柒他们这些逗比,万一逗比们有谁一激动,再像上次一样喊一句护驾,她就完蛋了。
宫胤的马车就在眼前,已经停了下来。护卫们正向这边聚集,因为靠近道边,一时挤不过来。
身后又是一阵风卷来!
景横波只来得及抓一把黄土往脸上一抹,一只手对身后胡乱比了个摆手不要叫的手势,随即便砰一声,莫名其妙地越过了人群的缝隙,撞在了宫胤的马车上。
第344章 相见(4)
她撞出去的时候手是向前伸的,手上戒指的暗刺已经弹开,暗刺极其锋利,嗤啦一声,宫胤马车金丝纱的窗纱被划开,她老人家一条手臂,就那么直挺挺地搠了进去。
景横波甚至感觉到自己手背差点就撞上了宫胤的脖子。
她有点遗憾。
此刻四面忽然安静,人人都僵硬在原地。
看着她,撞在马车上,莫名其妙划破了坚硬的窗纱,卡在了那个破洞中。
而马车内的人,依旧毫无动静。
宫胤笔直端坐。
凝视着面前的手臂。
手臂纤细笔直,腕骨精致,手上虽然脏兮兮的,但手指纤长精美。
他目光在那手指上掠过,指甲很干净,没留长指甲,修剪得很齐整。
手上唯一触眼的,应该是那枚古铜色猫眼戒指,暗刺已经自动缩回,猫眼石光芒流转,真似一只狡黠的猫眼。
他目光久久落在那戒指上,似乎吸了口气。
马车里光线淡淡,照不亮他静水深流的眼眸。
手臂忽然动了动,似乎想要收回。
他终于动了。抬手,捏住了她的指尖。
景横波一僵之下,下意识要将手臂收回——这要宫胤发神经,把这手砍掉怎么办?
但是一动就发觉动不了了,手已经被宫胤抓住。
一瞬间她心中掠过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宫胤不是最讨厌和陌生人肢体接触的么?怎么随随便便伸进来一只手,也会去摸?
她低下头,雪白马车勉强能映出自己此刻影子,本就化过妆,再抹上一脸黄土,宫胤隔着窗纱,能认出她才奇怪。
这一霎全部的精气神都凝在了指尖,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清冽的呼吸,微微拂在了自己手指上。
马车里终于传出声音,清冷,漠然,一丝淡淡凛冽。
“来人,将这……”
景横波心中一紧——果然是宫胤的声音!
来不及多想,她被抓住的手掌拳头一松,掌心里的红色玉蜻蜓掉落。
她沙哑着嗓子一声大喊:“冤枉啊!”
乱七八糟的长街忽然一静。
将要出手的护卫们手一停。
人群中正拦住伊柒不许他大叫的耶律祁和天弃目瞪口呆。
从翻倒的马车底下艰难爬出的和婉,惊喜地抬头。
整个崇安的百姓,一傻。
这算个什么事儿?
拦轿鸣冤?可是国师不管六国内政,这种场合拦国师的轿子,是不是对象错误?
景横波也定在了那里。
她完全是随口喊的,这台词蹦出来,大抵是现代那世古装狗血剧看多了的缘故。
然而一喊出来,她心中的愤懑之气,忽然也似狂流奔涌而出。
冤枉啊!
这世上还有谁比她更适合喊这句话?
一腔热血泼冷雪,万古艳火冰水绝。那些用尽全力付出的热情,用尽全力向全世界抛洒的心意,落在了冰中,雪里,水上,最酷最烈的风中。
瞬间扯碎,永难复原。
冤枉啊!
这世上她最不该此刻喊这句话!
她可以对所有人喊,唯独不该在这个人面前喊!
感觉到那句话喊出来,手上一松,她立即抽手,准备闪。
然而立即一股麻痹便自手臂传来,她身子一软,靠在了马车车身上。
那姿态,看上去像她忽然被国师美色所惊,要趴在车窗上舔屏一样……
“且慢。”宫胤的声音再次传来。
护卫们将要揪住她的手臂,都收了回去。
稍稍一静后,马车放下踏板,百姓们轰然一声,都知道国师要出来了。
这女人真有什么天大冤情?喊一声国师就应了?
这是要当街审案?
无数少女又兴奋,又遗憾自己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个和国师近距离接触的好办法?瞧那浪蹄子,现在还趴在国师马车上不愿下来呢!
车门缓缓打开,宫胤出来时,众人气息忽然都一窒,只觉得眼前雪影碎光,天地清凉。
正午的阳光本来炽烈,但此刻人们似都觉天色黯淡三分。
所有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惊了那谪仙一般的人,又怕那太阳太烈,将这冰雪琉璃人晒化了。
他是一抔雪,只在清净寂寞处,晶莹。
他身影一出现,景横波立即用力偏转头去。
怕一刻眼底情绪,泄露太多。
想要心如死水,想要冷漠岿然,想要不动如山,心理建设做了这么多,每次看见那个白衣身影,依旧似被无声打一闷拳。天灵盖上一片冰凉,似还飘着那夜彻骨寒冷的雪。
原以为相见无期,再见必定多年后沙场为敌,不曾想这么快便长街当面,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放置自己。
万人街道,无声。
宫胤眼底照例没有人群,只在马车前静静回身,却并没有看靠住马车的景横波。
“有何冤情?”
他似在对天发问。
襄国众臣急忙地聚拢来,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襄国大王还在宫门等着迎接国师,不想这里竟然发生这么一出。
景横波这时候依旧注意到襄国群臣队伍里,好像没有纪一凡。
她心中若有所悟。
看来这家伙不肯出面,但阴人很有一手。推她的又是他吧?
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把和婉这事凑合了,应该能混过去吧。
她对着地面,沙哑着嗓子答:“一时半刻难以说明,还请国师停驾,听小女子一一细说。”
“大胆!”一个襄国官员立即怒喝,“国师入城,大王正等着迎接,一切仪礼皆有时辰安排,岂容你一个无知民女,随意搅乱!退下——”
“请贵国安排就近房舍,本座想歇歇脚。”宫胤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再次鸦雀无声。
景横波想看不出和婉真的和宫胤交情不错啊。
宫胤一停驾,玉照便封锁了整条街道,驱散所有无关人群,和婉翻倒的马车自然是关注的重点,马车的车夫想要搀走和婉,和婉正在挣脱,宫胤眼神看过来,立即有几个玉照护卫过去,隔开了想要带走和婉的人。低声道:“公主,请随我们来。”
第345章 相见(5)
戴着帷帽的和婉感激地点头,又无限感谢地看着景横波,景横波忍住一口老血,对人群中被远远隔开的耶律祁等人示意不要轻举妄动,低头思索该用什么法子脱身。
从那日城门砍旗后,她就没动过刺杀宫胤的想法,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杀不了他。
人贵有自知之明。匹夫之勇不足取。忍耐是天下第一美德。
很不幸,这些句子,还是他教的。
景横波低下头,衣袖里的手指慢慢攥紧。
襄国的官员速度很快,看来也无法违抗宫胤的意旨。就近在附近安排了一座府邸,是当地一个大户献出来的,为了保证绝对安全,主家的人在一刻钟内全数离开,玉照龙骑快速入府检查之后,请国师移驾。
“让我走。”景横波对走到她身侧的和婉悄悄道。
和婉正要答应,那边蒙虎已经走过来,他眼神只落在和婉脸上,道:“公主,国师有请。”
和婉正要走,蒙虎又道:“至于您身边这位姑娘,请公主恕罪,我们要拿下审查一番。”
和婉大惊,“为什么?”
蒙虎不看景横波,生硬地道:“这姑娘手指上可能有暗器,我们怀疑是混入公主身边的刺客,必须查问清楚。”
和婉张大嘴,神情骇异。
“公主不必多理会,还是赶紧去见国师吧,时辰有限,耽误不得。”蒙虎催促。
景横波冷眼旁观,她想看看这小姑娘,在面临抉择前,会是怎样的态度。
在逃婚获得帮助获得所爱,以及捍卫真心助她的好友面前,她会选择抛弃哪个。
当然,她不抱什么太大期待,正常人会选择什么,她明白。
“我……”和婉看看她,又看看一脸坚决的蒙虎,走出两步,又停步。
“不。”她忽然道,“请代我向国师告罪,我不去了。”
蒙虎诧异地看她。
“她是我的朋友,我相信她。”和婉坚决地道,“当年我无意中助过国师,后来他承诺,以红玉蜻蜓为记,会答应帮我一次。现在我拿红玉蜻蜓请求他,不要追究我这个朋友的罪,她不是刺客,我以我的性命发誓。”
景横波心中一热。
她原以为这世上处处碰壁处处寒凉,却未曾想在经历地狱之堕之后,她还能得人间温暖、真情、信任和捍卫。
就冲今日这一句,这姑娘,她帮定了。
“公主。好不容易才拦下国师,不要浪费了这宝贵机会。”她一笑,拉了拉和婉的手,“你要相信国师的护卫,不会冤枉无辜。就让我随他们去,问个清楚就行了。”
“可是你……”和婉一脸真挚的担心。
“没事的。你去见国师,也好帮我说清楚真相啊。”
和婉想想也对,才再三嘱咐道:“你务必小心,真有什么不对记得呼救。”又再三拜托蒙虎,“大头领我这朋友真的不是刺客,请你们千万不要难为。”
“公主放心,我们问清楚便放行。”蒙虎神情忽然柔和很多,对和婉躬身,语气也恭敬许多,“您请。”
景横波看和婉一步三回头进了宅院,偏头看蒙虎。
她心中认为可能蒙虎是认出她来了。毕竟她的改良化妆术虽然不错,但糊弄熟悉的人却不够,尤其阿善和蒙虎一直在一起,她的易容手法蒙虎怎么可能不熟悉?
蒙虎留下她,是要干什么?她不想多想,如有恶意,离开便是。想要出手,反击便是。
旧日情分,他人若是不记得,她又何必顾念?
蒙虎却还是一眼都不看她,脸上生硬如戴了面具,似乎急着去伺候宫胤,扭头对一旁两个玉照护卫道:“带到府里,不可为难,等会我有空会来亲自审问。”
那护卫应是,过来拉景横波。景横波打算人家如果给她上绑那就立即移走,绝不自投罗网,但对方态度很是客气,似乎当真不打算为难她。她不到迫不得已,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展示瞬移,想了想,对远处耶律祁还是打了个稍安勿躁手势,跟着护卫进了门。
她进府后,玉照龙骑立即便封锁了整条街道,驱散百姓,百姓依依不舍地离开,边走边议论街上的奇事。街上渐渐没了人。
一个阴暗的巷角里,站着耶律祁等人。
“干嘛拦我?啊干嘛拦我?她去见宫胤了啊!她去见我那死情敌了啊!”伊柒跳脚。气势汹汹指着耶律祁的鼻子。
耶律祁打苍蝇一般挥开了他的手,淡淡道:“勉强能算我情敌,至于你,还是和你六个兄弟一起一辈子比较合适。”
“你们扯什么废话。”天弃抱胸不耐烦地道,“说说,咱们要怎么办?真听大波的?”
耶律祁的眼睛,注视着前方一个角落,眼底有种奇怪的神情。
“我觉得,”他缓缓道,“等下要有好戏看了。”
让出府邸的大户,一家子暂时无处可去,就在街边茶楼里歇脚。这家的大少爷,是个闲不住的,刚坐下就跑到隔壁一家花楼去了。
找了个姑娘,还没来得及浪几浪,忽然几条人影破窗而入,一掌拍倒了姑娘,拎起了他。
问话开门见山。
“你家有没有暗道?”
大少爷体如筛糠,“……没……没有……”
“有没有暗门?”
“没……没有……”
“后门有几个?”
“就……就一个后门……”
“说!”那灰衣蒙面人将剑搁在他脖子上,“你家有什么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给我想!想不出来,就阉了你!”
“啊啊啊别阉我,我想……我想……”大少爷拼命擦汗,好半晌才疑疑惑惑地道,“……我……我家后墙有个小门,是给狗出入的……”
“娘的,你敢让爷爷钻狗洞!”
“啊啊啊不算狗洞!我曾养过一群野犬沼泽的鞑犬,最是体壮如牛,身形高大,为免惊吓家人,专门辟了一条道出入,那门其实已经够人进出了,藏在树荫里,很难被发现……”
“说,那门在哪!”
第346章 杯具的戒指(1)
景横波跟着玉照护卫,直进入了这户人家的后院。
护卫令她进了一间空了的厅堂,将门锁上。然后站在廊下守卫。
景横波一看这架势,放下心的同时也有些疑惑——难道蒙虎真的没有认出她?否则根本不会这样看守,只要不绑住她,这天下几乎没有可以留住她的地方。
细想想,蒙虎哪里想得到她敢在宫胤面前出现。他身系宫胤安全要务,事务千头万绪,他向来也不是个细心的,没发现也正常。
这么一想,她松口气,站起身,准备把屋子搞点小破坏,做出撬门假象再走。这样她一个大活人忽然在上锁的屋子里失踪,蒙虎也不会想到她景横波身上。
她走到门边,转动戒指,戒指里弹出一截细丝,她拔出细丝,准备插入锁中。忽觉身后有异。
有……存在感!
仿佛什么人或物,就在身后!没有呼吸,没有动作,但她就是觉得,身后多了什么东西!
刚刚室内明明无人!
她低下眼,没有看见影子。
她收回细丝,调好戒指,霍然回首。
人还没完全转身,手一挥,架子上珐琅花瓶已经狂冲而去!
这轨迹正冲她身后,只要身后真有东西,都一定会被这花瓶砸中。
但她没有听见花瓶砸中人的闷响,甚至没有花瓶落地的碎裂声。
她也没来得及看清到底怎么回事,身子还没转过来,眼前一黑,已经软软倒了下去。
天地在一片朦胧中摇荡。
依稀还是那夜的雪,横飞倒飞逆飞箭一样呼啸的飞,拼凑出零乱的天地,一片是无尽的苍白,一片是永恒的黑暗,在那幽深的黑洞里,忽然探出一张脸,流着血流着泪,向她呼号求救,那是翠姐……她刚要扑出去,翠姐身后忽然又露出一张脸,苍白狞笑,伸出细长的手指,将翠姐狠狠扯进了黑洞中,那是静筠……她狂扑而上,黑洞却已经合拢,漫天的雪忽然凝结,化为那张熟悉又令她惊痛的脸,那脸上一张嘴在一开一合一开一合,她很久才看出那是四个冰冷的字:为我证明……为我证明……为我证明……
那些雪似乎忽然化成一束,钻进了她的体内,顺腕脉而入,直达奇经八脉,体内忽然起了灼热,似乎还是昨夜那丹药的感觉,有些粗粝有些膨胀,燃烧着她的经脉,她痛苦地挥手,一半精神在噩梦中挣扎,一半精神在和丹药的狂猛之力对抗,手指在空中无力地抓挠,触及一片冰冷的空气。
半梦半醒之间,她觉得自己脑中好像开了天眼,隐约能看见一点室内景物,又或者不是看见,只是感觉,景物如罩白纱一般朦胧,朦胧中屏风后有人缓缓走来,雪色衣袂在青石地面逶迤,似一片无声从雪山上飘下来的云。
似一个梦,在毫无预料时降临。
她心中恐慌,直觉拒绝又不安,那片云却悠悠地到了近前,四周气息氤氲,一片冷香。
她的手挥舞得更加急切,想要从噩梦中挣扎出给来者一击,手指却忽然触及微凉光滑的物体,一掠而过,她指尖似乎也有记忆,为这似熟悉似陌生的一触所惊,半空中一顿。
只一顿,她的手指便被握住,不容抗拒地缓缓放回身前,手指被搬弄着,结成了一个手印。
似真似幻里,那人似乎动作很轻,是春夜的风,不愿吹破任何一朵含苞的花。
那手指在经过她手背时,微微一顿,她感觉手指上什么东西被盘弄了一下,心中模模糊糊地想,哦,是那戒指。
随即她觉得戒指被取了下来。
她有点不安,有点急,这东西毕竟是耶律祁的,她还想着以后用不着了还给他,就这样被人摸走了?
那只手取走了戒指,然后她听见了一点细微的声音,听不出是在干什么,但很快,她领口微微一动。似乎有人将什么东西放了上去。
冷香逼人,这香气并不熟悉,她心中却一阵一阵发紧,几乎顾不上去研究领口的变化。
一股清流忽然流入身体,一路经过她体内,填平经脉被猛力丹药烧灼出的细微创口,拂去体内因不能容纳朱砂药性导致的粗粝感,滋润、护养、疗创、拓展,所经之处天地宽,生命渠道之内,一路生绿草茵茵,绽来年春发之芽。
她体内原有的蕴藏之力被唤醒,丹田之内,一抹紫气,一抹白气,盘旋呼应,蓬勃欲出。
她烦躁神情渐去,眉宇间紫气白气隐现,现几分天地开阔,肌肤绽出晶莹光辉。
那双宁静而微凉的手,微微盘桓,缓缓抬起,似要抚上她眉心,却在半空中顿住。
景横波始终处于一种奇异的感受之中。
她能感觉,却不能看到,四周气场奇异,像隔了带雾镜像,看见前生后世的模糊叠影。
她觉得有人存在,却触摸不着,恍惚里觉得,那只是梦,只要一睁开眼,那梦就会化作雾气散去。
她体内气息渐渐平复,脑中渐渐清醒,从噩梦中挣扎出来,又蓄了蓄力,忽然猛地睁开眼睛!
一室空寂。
自己还躺在地下,连地方都没动过。一转眼就看见掉在地下的细丝。
她坐起身,嗅了嗅,空气也很平常,刚才的冷香、白影、氤氲动荡的景象,轻柔细致的手势,似乎真是一个梦。
她试着运了运气,最近她已经在和七杀学着打坐练气,知道真气修炼和运行的法门。虽然用七杀的话说,她学武太迟,在内力一道永远都难攀高峰,但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最起码可以活久一点。
运气时发现,昨晚服食丹药之后,体内些微粗糙磨砺的感觉,现在已经消失,经脉有种特别平滑圆润的感觉,她那点气运行时,有种特别流畅的感受。
但体内的毒还在,她练气之后,能感觉到体内某处根深蒂固地盘踞着一团黑,现在那团黑还在,但是似乎小了点,而且有种紧实的感觉。在那团黑之外,她又发现自己体内有了两种气流,她没有内视之能,看不出气流形质,但能感觉到不同,一种浩荡厚重,一种轻灵猛烈,另外隐约似乎还有第三种气流,很少,近乎感觉不到,但似乎就是那第三种气流,在微妙地帮助还没有什么内力根基的她,驾驭平衡着她体内有点杂乱气息。
第347章 杯具的戒指(2)
她想了想,也不能确定这些气流是刚出现的,因为她中毒之后,没少接受高手们的内力洗涤和灌输,体内乱七八糟有人家的护体真气也正常。也正因为这些真气存在,所以她也分辨不出,自己体内的丹药磨砺痛感消失,到底是人家给的真气发挥了作用化去,还是刚才那离奇一梦的结果。
真的……是梦吗?
她神情怔怔的,伸手缓缓摸上领口。领口不知何时,多了个夹子一样的东西。
她把东西取下来,看清楚之后,顿时瞪大眼睛,哭笑不得。
眼前的东西,古铜色,镶嵌猫眼石……长条状。
好眼熟。
戒指被截断了,拉成长条,两头削尖,穿入她领口两侧,成了一个半装饰的领花!
更神奇的是,被改造过的戒指,里面的设置丝毫没有改变,暗刺还是可以弹出,连细丝都可以原样放回!
景横波坐在那里愣了好半晌,心里明明暗暗,糊涂又清醒,又糊涂又不想清醒,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心却跳成了脱缰额野马。
“领花”摸了又摸,她神情古怪。半晌轻轻拍了自己一巴掌,站起身。决定暂时什么都不想,办事先。
她觉得此刻精神甚好,想着和婉不知道和宫胤谈得怎么样了,既然和婉不会有事,干脆还是离开算了。
身形一闪,她已经出了这个院子,这一闪的效果出乎意料,她落地时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落在了哪里,随即便认出关自己的院子已经很远,现在这位置应该靠近后门。再一闪应该就可以出去了。
正要走,忽然听见低低的说话声,从墙上传来。
“就是这里?”
“是……可放我走了吧……”
景横波万万没想到墙上也能有说话声,避到一棵树后,看见有声音的那堵墙靠近一处花架,花架上的藤蔓覆满了墙。
藤蔓忽然一动,钻进几个人头来,随即她才发现那里有个很隐蔽的小门。
钻进来的人,衣着打扮让她一惊——竟然是玉照护卫的装扮!
但仔细一看就发觉不同,玉照龙骑的衣甲十分精致,在袖子夹缝处都镶有金线,行动间隐隐晃眼,那金线缝制的工艺特殊,一般人学不来,所以这些人袖子上的金线就显出粗糙来。而且这些人神情鬼祟,明显没有玉照龙骑皇家护卫那种傲岸之气。
正观察着,忽听一声“啧啧。”
似乎是冷笑,又似乎是嘲笑。
景横波一惊——附近还有人!
但左右一望,四面空荡,哪里藏得下人?
又幻听了?
她抬头看看树顶,树荫浓密,看不出是否藏下人,不过就这树的高度,等对方从树顶下来对她动手,她三次瞬移也够了。
再说这家伙能神不知鬼不觉发出声音,也能神不知鬼不觉抓住她,既然没动手,就没敌意。
景横波干脆对上头举了举匕首,又挥了挥,示意她也没敌意,咱们各听各的,各回各家。
隐约又有轻声一笑,似乎觉得她很好玩。
景横波抽了抽鼻子,觉得四面空气里好像多了一点酒气。
景横波注意看那边动静,几个伪玉照护卫进了门,看出来轻功很好,行动无声,一进门就各自散开,扑向内院。
刺客?
冲着谁?
和婉和宫胤,都有可能。
刺杀和婉,宫胤会惹麻烦。
刺杀宫胤,嗯,一大拨人会惹麻烦。
刺杀和婉,可以推给宫胤,引起他和襄国之间的矛盾。刺杀宫胤,可以推给襄国,还可以推给襄国雍希正纪一凡之流,今天和婉在街上使计拦下宫胤,太多人看见,如雍希正这般精明人,几乎立即能猜出和婉拦驾的动机,他怒极之下要下手也很有可能。
一旦进了襄王宫,想刺杀就不那么容易,倒是这临时停驾,又是随机选择落脚处,最好钻空子。
如此,真正获益的就是绯罗。
当然也可能是雍希正真的出手。总之景横波随意一算,就觉得可以抓出一大把潜在凶手。
她看着那几个人行动轨迹,不管从哪个方向出发,都是往院子中心而去。
她想了想,跟了上去。
和婉的死活,她还是要关心的。
她跟住了一个明显武功最好的,发现这几个人在小门处散开,汇入巡逻的玉照护卫中,不动声色地向宫胤接见和婉的院子接近。
景横波借着树木屋舍掩护一路接近,心中奇怪,这些人等下要怎么靠近宫胤?外围护卫混入有可能,可是能近宫胤身边的只有几个大头领,脸稍微生一点,两个院子外就会被拦下。
果然,两个院子外,一队巡逻的护卫忽然爆出呼喝声。
“你是谁!”
呛然拔剑声响,那队护卫已经发现了混入队伍中的生脸孔,纷纷拔出武器,随即有人大叫:“他衣服不对,假的!”
一个玉照小队长手一抬,一溜烟花爆射,几乎立刻,附近巡逻的小队都匆匆赶来,人顿时多了起来。
景横波心中一动,注意力转向赶来的人群,果然在人群中,看见刚才那几个假冒的,是趁着这一霎汇聚人多混乱时混进来的。
她隐约知道了对方想干什么。
后赶来的人自然立刻加入了围剿刺客的队伍中,尤其以那几个混进来的出手更为凶猛,刺客很快在他们手下连连受伤,鲜血喷溅了那几个人一脸。
眼看刺客就要伏诛,那看似已经力尽的刺客忽然嘶吼一声,冲天而起,洒着血冲向内院。
这人似乎心志坚决,到死都要接近目标。
玉照护卫自然立即追上,但大多人在进入后面一进院子前就停住脚步——宫胤出外,驻防有规定,每个队伍有固定防守的区域,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越界,就算有刺客,也有负责该区域的人接手。
但也有几个满身鲜血,奋勇异常的人,呼喊着抓刺客,跟着冲了过去,留在原地的玉照护卫小队长连喝“别追了!别追了!回来!”但那几个人也许是激愤异常,也许是热血上头,似乎没听见,一路追进去了。
第348章 杯具的戒指(3)
景横波嘴角一撇,跟着一闪。
那刺客果然很有潜力,洒着血歪歪倒倒连奔了两个院子,他轻功超卓,如闪电鬼影,而且无论遇上怎样的拦截,都悍不畏死绝不停留,似乎不在乎身死,只想靠近目标。
遇上刺客,只要刺客想留命,反抗或抵御都会绊住他的脚步,但这种不要命的就明显拦截不住,满身伤口鲜血狂洒的刺客踉踉跄跄直扑到最内的一个小院前,那里守卫更加森严,几乎人站满了整个围墙上下,墙头上早有得知消息的玉照护卫,手持弩箭等候,守卫严密得一只苍蝇也飞不过。
一个端着茶盘和点心的小厮站在门前,一脸惊吓地看着刺客踉跄扑到,这是府里留下来伺候茶水的仆役,宫胤身边一向没有侍女,大老爷们做不来伺候的活。
“一边去,别碍事。”一个守门护卫微微有些紧张地将那仆役扒拉到一边,接过了茶盘,立即有人对那小厮再三检查,并用银针将茶水和所有点心一一试过。
那刺客扑近来,墙头上的蒙虎正要冷笑下令乱箭射杀,忽然看见几个玉照护卫追了过来,不禁一怔,挥手示意暂停,喝道:“谁让你们追来的,退回去!”
那几个追来的“玉照护卫”此时已经追上刺客,扑上去,不等这边反应过来,乱刀对刺客便砍。
刺客吼叫连连,鲜血激射中忽然身形猛然一转。
腰间如起旋风,射出一片濛濛细雨般的物事,透明无色无味,众人只觉得眼前一片晶光闪耀,似见水晶天雨,众人急忙屏息退后,那几个围攻刺客的“玉照护卫”已经大喝一声,纷纷向后翻倒。
那刺客一撒手又是一簇黑雾,笼罩住几个“玉照护卫”,那几人似乎没被天雨所伤,挣扎着想爬起,迎面遇上这雾,霍然软倒,脸上瞬间腐烂!
那刺客哈哈大笑,又似心有不甘地指住了小院,晃了几晃,颓然倒地。
片刻横七竖八,一地尸体。
刺客折戟沉沙,在最后一步被挡下,那几个英勇追敌的“玉照护卫”,因为最后中了黑雾的毒,脸上腐烂不可辨认,这次出行的护卫足有上千,要一个队一个队的寻找比对,还需要时间。
尸体被迅速拖了下去,地面都被一遍遍冲洗,小院里头似乎毫无动静,墙头众人也没什么表情。这种刺杀,见得多了。
不一会儿小院里头催,问茶水点心怎么还没上。
门口端着茶水点心的护卫急忙将东西交给蒙虎端进去。
闪在墙后一棵树上的景横波,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赫然和当初静庭刺杀案类似的手笔,当初静庭耶律祁派刺客杀宫胤,无法得知密码,就先让一个死士,一路冲到宫胤寝宫之前,看一眼那刻了字的石壁,然后再破解,派出真正的杀手杀人。
这回有人照搬,手笔更大,用五六个人,来做一场刺杀。
一个刺客只管向前奔,有意被发现,另外几个伪装成玉照护卫的刺客趁乱混入,然后出手追杀刺客,说是追杀,其实是保护,可能一开始的伤口和鲜血,都是假的,不然刺客不可能一直支持到最后一进院落。
然后在院门前自相残杀,最后所有人都死了,打消了大家的警惕。
但杀手已经布下。
应该是那阵看似无毒的透明天雨。
景横波隔得远,没看见那天雨是怎么发射的,但人应该都避开了,可是,食物呢?
茶水有盖子,但是点心呢?
茶水点心先前已经验过毒,但现在还能不能吃,天晓得。
景横波捏紧了手指,心中忽然砰砰跳起。
原以为必定是一出没有希望的刺杀,没想到对方的计划堪称决绝厉害,那么,宫胤是真有可能中招的。
真有可能中招……
她心忽然颤了颤,一股细密酸楚的情绪缓缓弥漫,不知是喜是痛,是希冀是担忧,是期待,还是恐慌。
危机解除,墙头上护卫纷纷跃下,有一霎秩序混乱。
景横波身子一闪,落在屋顶上。
这一闪完全是无意识,落下来之后她呆了半晌。
自己跳下来干嘛?
有毒就有毒,有毒正好,吃死他得报大仇,作恶者自有天来收。
一边这么想,一边她在扒瓦块。
扒开瓦块,她从怀中抽出一块深色布,挡在屋瓦上,以免日光透入被发现。
这么做的时候,她想起那日祠堂屋顶天弃同样的动作,心中有种奇怪的感受。
布挡好她又一怔——她这是要干嘛?
有毒就有毒,有毒正好,还看毛看?
过了一会儿她跟自己说,嗯,这是怕和婉误食毒点心,这丫头一看就是个嘴馋的。
屋顶之侧有一棵大树,长长一条枝桠斜在屋顶,上面有一团黑色的东西似乎在蠕动,她看了半天才发现这是个巨大的蜂窝,好在离自己还算远。
一低头看见宫胤,看见他乌缎般的长发流水般泻在肩头,她闭闭眼,转过头去。
底下有轻轻对话声传来,是宫胤的声音,语气居然很客气。
“当初蒙公主救护,旧恩至今未报,如今公主但有驱策,胤必不敢辞。”
景横波皱眉,心想这两人不是先前就已经见面了吗,怎么现在才喝茶,好像才开始寒暄不久的样子?
“其实当初只是小事一桩,这么多年了我还以此烦扰您实在不好意思,难为您重情重义……此事我也知道令您为难,还请国师给我一个万全之策。”和婉语气颇为恭敬。
“公主也该知道,以我身份,其实无法干涉大王家事,”宫胤声音放低,轻轻说了几句,道:“……你看这样如何?”
和婉沉吟半晌,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眼中颇有忧色。
“其实此事应当另有变数……”宫胤若有所思对外看了一眼,伸手示意和婉吃点心。
和婉倾吐了心事,似乎稍稍放松,自己拿了一个点心,又亲手奉了一个给宫胤,笑道,“国师,这蜜合酥是本地特产,最是松软清甜,不油不腻,大户人家多做得好。您尝尝。”
第349章 杯具的戒指(4)
景横波心中一紧。随即想起宫胤不吃外食,心里不知道失望还是放松,险些要吐出一口长气。
宫胤注目那酥点,状似要拒绝,和婉却道:“当年咱们崇安相遇,您被人陷害刁难,险些下狱的时候,我正因为想尝尝和风楼的蜜合酥和十三色饺溜出门,才有了和您的相遇。说起来咱们这一段缘分,也靠着这蜜合酥呢。”
宫胤眼底露出微微笑意,伸手取了一块。
和婉抓着一块,两人相视微微一笑。
景横波开始心跳。
同时要吃?这让她怎么办?
不提醒和婉可能遭殃,提醒了就救了宫胤,她一点也不想救他!
可是牺牲和婉一条性命来害宫胤?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想。
心上似有猫爪在挠,她百般犹豫不定,希望先吃的是宫胤,但却看见和婉先掰开一块点心递往嘴中。
景横波叹口气。
手一招,面前已经多了一个巨大的蜂巢!
她毫不停留,手一挥,将蜂巢向下狠狠一砸!
无奈提醒,也要给你吃点苦头!
“嗡”一声响,无数马蜂如黑云腾起,她闪身就逃,再不逃自己就首先被蛰成景肿肿了!
还没转身,却忽然撞上一个胸膛。
一个人在她头顶上方鼻音嗡嗡地笑道:“好毒的女子,先拿你喂马蜂!”
景横波暗叫不好,一部分马蜂落下去了,还有不少在屋顶上,这哪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棺材板!
身后嗡嗡之声瘆人,她能感觉到马蜂的翅膀已经撩动了她的碎发,她头皮发炸,身前男子伸手点向她肩颈。
“砰。”又一声闷响,挡住她的男子忽然不见,屋瓦上多了一个大洞。底下哇呀一声大叫,那男子在喊:“哪个混账推我!”
“嗡嗡嗡!”马蜂已经扑到她身上。
“呼。”一声响,面前荡起一阵风,卷开马蜂,一件厚衣服随即猛地罩到她头上,一双手紧紧搂住了她的腰,“走!”
景横波随那人腾空而起,感觉到马蜂犹自嗡嗡嗡追逐好远,而屋顶之下,人体坠落的大叫声,和婉的尖叫声,杯盏碎裂声和护卫们驱赶马蜂的呼喝声,渐渐便远了。
只是始终没有听见宫胤的声音。
不会是被当头掉下的马蜂蛰死了吧?她恶意地想。
心里有些怅怅的,似乎被某种情绪灌满,不知是悲是喜是放松还是不甘,她无法辨明自己此刻复杂的情绪,甚至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情绪。放在别人盘碗里的毒,似乎考验的人变成了她。
衣服还蒙着头脸,不知何时沾染了点湿气,她眨眨眼,忽然觉得这衣服气味有点熟悉,淡淡幽魅,好像是耶律祁。
“放我下来。”她闷声闷气地道。
耶律祁不理她,又奔驰了一阵,并更紧地将她往怀里揉了揉。
此刻她的脸隔着衣衫贴近他胸膛,能感觉到他坚实的肌肤和肌肤下特别沉稳有力的心跳,淡淡的幽魅香气和难以言喻的男子气息逼近,似一团靛青色的云,提醒着她一些记忆,她恍恍惚惚想起似乎另外一个胸膛,肌肤没这么坚实贲起,却也有力,透着令人安心的微凉。心跳没这么快,显得特别慢些,也是一种安心的频率,而他的气息无比干净,是高山上的雪水地底的幽泉,没有颜色的一团丝薄的云……
她思绪忽然一顿。
为什么要想起!
脑子里恍如卡带一般咔嚓一卡,她生生撇开自己的记忆,大声道:“停!”
耶律祁身形稍稍放缓,景横波感觉到了空旷之处才停了下来,他似乎还想亲自给她解开衣服,景横波立即退后几步。
隐约间似乎听见他笑了一下,声音淡淡自嘲。
景横波解开包住头的衣服,站在对面果然是似笑非笑的耶律祁,他只穿了件丝质长衫,白色的,立在风中,有种别样的清透。
景横波却是看所有穿白的都觉得不顺眼,立即将他的外衣扔还他,“赶紧穿起来先,瞧你这竹竿一样的身材,马蜂走你身上都崴脚。”
耶律祁脸色原本不太好看,听见这一句立即低头看看自己,扬眉笑道:“如我是竹竿,这世上男人也别再想将衣裳穿出风致。”
景横波目光从他微微敞开的领口掠过,一线胸膛肌理紧致平滑,透着极有质感的玉色,不得不勉强承认,论起男色,眼前的人确实有这样骄傲的本钱。
所以她不打算再和他斗嘴,看他那较真模样,再说下去她担心他会解开衣襟,给她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身材和风致。
耶律祁目光一凝,忽然落在她领口“领花”上,脸色微微一变。
景横波有些尴尬,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忽听他笑道:“果然还是改成领花更好看些,你可喜欢?”
“啊?”景横波一傻,半晌才怔怔地道,“那屋子里……是你?”
耶律祁目光一闪,若有所思对身后看了一眼,笑道:“是啊。”
“怎么会是你……”景横波发痴。
“怎么不是我?”耶律祁抬手指了指领花,笑吟吟道,“戒指终究显眼了些,还是这领花好。别致。又不引人注意。”
景横波想着别致是别致了,可是领花哪有戒指方便?再说这戒指一看就是珍贵要紧物事,这么拗成条真的好吗?
还有,耶律祁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呢?
但话又说回来,这戒指如果不是他自己动手,他怎么会一点都不惊讶不追究?
她心里乱糟糟的,一些判断被推翻,一些疑惑被掩盖,像走在浓雾中,原以为已经触及一部分目标,忽然有人告诉你,那东西根本不在那里。
“你好好的,冒险跑屋子里把我迷倒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回去再做?这么神秘兮兮的?”她终究还是觉得不对劲。
“我觉得你气色有变化。”耶律祁忽然嗅了嗅她,道,“你身上有丹气。我不确定这丹气对你是否有益,急着想确认一下。怕你发出声音惊扰外头的人,干脆迷倒了你。再说入定状态对气息调和最有利,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万一你出了什么岔子,我怕我哭都来不及。”
第350章 杯具的戒指(5)
夕阳下他笑容迷离,尽是从容风流。
景横波更加心乱,她转过头,面前是一条小河,河滩上零落着碎石,她走过去洗手,将水波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
耶律祁的影子影影绰绰倒映在河水中,声音也似被这冬日的风吹散。
“是我,你很失望?”
“没这回事。”
“你希望是谁?”
“关你毛事。”
一阵静默。
“为什么要救他。”他忽然又开口。
景横波撩水的手一停,随即又满不在乎地捡起石子打着水漂。
“我是救和婉。”
“真的吗?”他在她身后笑。
景横波讨厌这样的笑,手指插在冰冷的河水中,似乎这样才能平复心中一团灼热的火。
“真或假,这都是姐的自由。”
“景横波。”耶律祁叹息,“我只怕你依旧心慈,最终害了你性命。”
“我确实依旧心慈。”她笑起来,掠掠鬓发,回首看他,“不然第一个就该杀了你啊亲。”
“你真有杀我本事的那一日,尽管放马过来。”他笑,似真似假。
景横波伸手,点了点他,媚笑:“等着啊小乖乖。”
她头发有些乱了,长发散在风中,最近似乎瘦了些,人摇摇摆摆立在那里,姿态便如弱柳扶风,手指修长而柔软,不再涂得五颜六色,却闪着晶亮的光,轻轻一点,连这刻冬日凛冽的风,都似忽然宛转。
耶律祁只觉得心都似被轻轻一拨,忍不住上前几步。忽然眼光一凝,急速上前,将她脖颈抱住,头已经俯了下来。
景横波万万没想到他忽然靠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拉进他怀抱,耶律祁的脸凑近她脖子,呼吸的热气喷在她颈项上,拂动耳后的碎发簌簌地痒。
她一惊,防身术自动启动,抬膝,黄金分割点,顶!
耶律祁手一抄,便将她大腿抄在手中,“别动!”
景横波又好气又好笑又莫名其妙——这家伙忽然精虫上脑了?
两人此时姿势颇为暧昧,他抄着她的腿,脸凑向她脖颈后,她一条腿站立,身子向后斜着努力避开,从某个角度看,似他正侧吻着她的脖子。
景横波刚想要拍开他,却感觉到他微微让开了,随即抬手,在她脖子上一捏一挤。
她刚觉得微微一痛,他已经弹了弹手指,道:“好了。”
又道:“你怎么回事,被蜂子蛰了也不知道痛?这种蜂有毒,虽然蛰一次要不了你的命,但毒刺留在你肌肤里时辰久了,再取出就难了,会留下疤。”
景横波这才摸到自己脖颈侧已经鼓起一个不小的包,果然是被蜂子蛰了。只是蜂子蛰了不是很痛?怎么自己毫无感觉?
耶律祁的手指,轻轻在她脖颈上抚过,眼神微微迷恋——她肌肤细腻,洁白如成色最好的玉,一旦有点伤痕,便分外触目惊心,马蜂蛰过的地方一片晕红,让人想起雪地里零落的桃花。
心绪微微波动,他忍不住轻轻道:“横波,你真……”
景横波忽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往他自己心口位置一放,笑吟吟地道:“喂,别乱动,放在它该放的地方,OK?”
耶律祁抬起眼,近在咫尺,是她明亮近乎逼人的笑颜。
只是这明亮再不同以往醇厚光辉,带三分剑气凛冽,刀光如雪。
她依旧如此美丽,纵然化妆易容,一双眸子里神采不变,似一双千万年海底宝珠,吸引人世间所有追逐美的目光。
他却觉得没有任何一刻,比这刻更深感受到这人间明珠的遥远,只在天涯尽处,漩涡激浪之上奔腾氤氲,生岚气起烟云,染一方蓬莱幻境海市蜃楼。
他慢慢吸一口气,退后一步。
景横波看他手指慢慢垂下,忽然发现他手上和脖颈上,有好几处蛰伤,此刻紫红青肿起来,看着挺瘆人。
先前他在马蜂炸窝前救下她,先脱下衣服给她包裹,当时马蜂铺天盖地,武功再高也难免中招。
这让她心中微有歉意,眨眨眼,道:“你也被蛰伤了?有药么?我帮你涂上。”
耶律祁抬起眼,瞬间又恢复了他从容而神秘的笑意,“乐意之至。只是没有药,你要么帮我吹吹?”
“拜拜再见沙哟拉拉。”景横波转身就走。
忽有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笑道:“美人不肯帮你吹,我帮你好不好?好酒对马蜂蛰伤有奇效,喜不喜欢?”
话音未落,一蓬带着酒气的晶光天雨,兜头扑下!
耶律祁一转身就将景横波送到了小河对面。
“好好呆着!”
河面上卷过一道银黑色的旋风,和一道月白色的旋风卷战在一起。剑光和拳风纵横,空气中氤氲开越来越浓的酒香,似乎谁的酒坛子被打翻了。
景横波看着河对面,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似乎有人潜近,忽然对耶律祁和她出手。
这人声音有点熟悉,她想了想,好像是刚才在那院子里,偷听时候树顶上的轻笑声。
更重要的是,这酒气很熟悉。
两个人打得很好看,高手都是这么莫名其妙地战在一起吗?
景横波干脆在河对岸找个地方舒舒服服躺下来,双臂抱头观战。打算耶律祁赢了就去踩一脚,耶律祁输了就赶紧跑。
那两人从河岸上打到河里再打到河岸上,掌风拳风割断了好多水草,激起了好多鱼儿。一根草落到她嘴边,她一尝,清甜,赶紧采一些扎成捆,又忙忙碌碌把蹦上岸的鱼儿用草串起来,准备晚上带回去熬鱼汤。
头顶上似乎有人在喷笑。
鱼飞过来好多,她饿了,想着要么干脆现在烤鱼吃,对头顶耶律祁大喊:“来一剑,帮我把这条大的鳞刮了!”
噗一声,耶律祁给她气得气一泄,噗通一声掉下来了。
又是噗一声,半空中那家伙翻了个筋斗,落在河对面,没站稳就捂住肚子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这丫头太好玩了。哈哈哈哈丫头,要不要酒?鱼汤烤鱼都得放酒才能去腥哟。”
第351章 假凤虚凰(1)
景横波一抬头,眼睛一亮。
好个潇洒人物。
虽然一身月白袍子邋邋遢遢,一头乌黑头发飞飞撒撒,可怎样随意的打扮,都正好衬托了他天生灵动的眉眼,他有极其张扬的眉,细长却瞳仁特别大特别黑的眼眸,眉眼搭配成狷狂的意态,大笑的时候令人想起风雨前夕飞速游动的云。或者是苍穹之上卷走星光和月色的风。
这人仔细看容貌算不上绝美,胜在风华鲜明,令人一见难忘的类型。
耶律祁看他的眼色,可没景横波这么欣赏,冷冷道:“英白,今天的酒还没把你醉死么?”
景横波眉头一跳。
玉照龙骑大统领英白!
闻名已久,初次得见。
帝歌谁都知道,英白大统领是玉照的精神领袖,地位等同亢龙的成孤漠,却比成孤漠更年轻更有名,他据说是世家出身,少年败家将家产败光之后从军,从小兵一直做到统领,也是宫胤的左膀右臂之一。只是这家伙不爱军权,只爱醇酒美人,当上大统领后闲散度日,常托病不朝,大家都知道他八成都去青楼酒肆,反正宫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人更不会管。
景横波之前就听过英白传说,玉照士兵提起他就满面崇拜,说他是个“拼酒永远不会输,睡女人永远被倒贴”的绝世偶像。
所谓“喝尽帝歌不改色,睡遍青楼红袖招。”
没想到在帝歌都见不到的人物,这次居然跟来了襄国。
“耶律国师未死,英白怎么敢死?”英白喝一口永不离身的小酒壶里的酒,哈哈一笑,“好歹也要捉拿了刺客再死啊。”
“哪来的刺客?”耶律祁微笑,“我帮你捉好不好?”话音未落,身形一闪,一道乌光直卷英白前心。
英白急退,乌光一顿,呼啸声里一分为二又是两道乌光,这回分取他上下两路,英白一个铁板桥翻过,乌光又是一顿,二分为四,直射他全身大穴,英白只得再退,转眼又被逼退三丈。
“耶律祁你上辈子一定是女人最会偷袭!”英白越退越远,一边喝酒一边在空中大叫,“喂,姑娘,有机会喝我煲的鱼汤啊!英白鱼汤,帝歌闻名,汤清味美,帝歌闺秀们抢破了头……”
“流氓!”景横波骂。
远处有一座稀稀拉拉的树林子。
林子中有人负手伫立,一动不动,似在瞧这萧瑟冬景。
身影一闪,一人落在他身侧,气息平稳,笑意微微。
“怎样?”
“有点意思。”
“我是问你为什么没能将他擒回来。”
“打不过。”
一阵静默。
“我说主子……”
“嗯?”
“你今儿让我追这一场,到底是让我擒人呢,还是让我看人?到底让我擒他呢,还是看她?”
一阵静默。
“英白。”
“嗯。”
“你看,天快黑了。”
回去的路上,耶律祁递给景横波一张请柬。
景横波看了下,大致意思是王室邀请禹国少师薄大人携其准夫人参加今晚的和婉公主定亲宫宴。
“绯罗给你准备的身份?”
“不,我没用她给准备的身份,另外想了办法。我只和绯罗说,到时候以暗号为记行事。”
景横波点点头,觉得这样更妥当,她原本打算混入和婉的宫女队伍中,陪她一起出现,再见机行事,既然中途出了岔子,那就按原计划行事。
也不知道宫胤应承了和婉什么,打算怎么做,景横波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无论如何,绯罗不能放过。
在客栈里,她更加精心地化妆易容,今晚这个场合太重要,要出现在那么多熟人面前,被一眼看穿就麻烦了。
二狗子在一边蹦跳,时不时奇怪地偏偏头,不明白大波怎么忽然变成这么个怪物了。
“二狗子,我美不美?”景横波在镜中对二狗子媚笑。
二狗子长声吟叹:“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大波一回头,吓死爷的牛。”
景横波打个响指,霏霏踱过来,一巴掌将鸟爷给拍到了地上。
景横波将第N次打成一团的鸟兽往角落里踢踢,以免挡路,听见门外一阵喧闹,听声音就知道七杀回来了。
逗比们自卖自身,来了个襄国豪门一日游,也不知道收获怎样。
不过不用她去问,逗比们会迫不及待晒宝贝的。
果然人未到声先到,乱七八糟比二狗子还吵。
“看我的收藏!”
“瞧我这一夜搜罗的宝贝!”
“你们都拿的什么玩意,我的才是举世无双第一珍藏,当当当!”
景横波走到门边,一条细长的东西迎面飞来,夹杂着逗比们兴奋的欢呼:“波波波波,送你的!”
景横波抓下来一看,月事带。
再看看七杀们扛着的大包袱,除了金银首饰外,计有肚兜一大包,亵裤一大包,荷包一大包,胭脂水粉一大包,绣花鞋一大包,罗袜一大包……大多是女人的贴身物事。
想必昨晚师兄弟们都受到了香闺夜暖的热情招待,所以趁火打劫的全是女人闺房私人用品。
东西打开时,浓郁的香粉味道弥散,各种不同香氛混合在一起,房间里气味顿时令人窒息。
天弃眼睛发亮,扑上去翻翻拣拣,耶律祁捂着鼻子,离得远远。伊柒哈哈大笑想要上去凑热闹,一眼看见景横波的表情,顿时昂然端坐一边,以示不屑与之为伍。
二狗子被一条月事带子捆住,无力地挣扎,霏霏早已跳入肚兜堆里,不住地往里拱,只露出蓬松的大尾巴。
“你看这条怎样?或者那条?哎呀这条颜色不错!”七杀们蹲在女人衣服堆里,帮天弃挑挑拣拣。
景横波觉得这世界真玄幻。
“等会再挑!等!会!再!挑!”景横波一声大喝,众人齐齐抬头。
“看我的脸。”景横波指着鼻子问七杀,“你们就一点惊讶都没有吗?”
她的脸上已经易容,七杀怎么看见她一点奇怪神情都没有?
第352章 假凤虚凰(2)
“是啊好惊讶。”司思说,“波波你今天妆化得怎么这么丑?”
景横波捂住心口——不是吧?真这么明显?那先前为什么没人认出来。她求助地望向耶律祁,耶律祁摇摇头,他觉得景横波的易容,有种独特的技巧,和现今的易容都不太一样,其实没那么容易看出来的。
“看气啦。”逗比们哈哈大笑,七嘴八舌地道,“我们看人不看脸的,我们看气。师傅有教我们观气之法,每个人的气都不一样。你就是换一百张脸,我们也认得啦。”
景横波松口气,还好不是她技术不够。
“还有你的眼神。”山舞下一句话残忍地打破了她的自我安慰,“你眼神和别人不同,天生流光如水,媚态自然,多盯着你眼睛看一会也能知道。”他顿了顿,补充,“尤其是男人。”
景横波搔搔下巴——那怎么办?
“自己都觉得不像,就别指望别人认为你像。想骗别人就得先骗过自己。阿弥陀佛。”武杉合十。
伪和尚深谙骗人之道。
“易容改装这种事。”逗比中,相对话最少最严肃的戚逸忽然道,“装得谁也想不到,最容易蒙混过关。”
“谁也想不到?”景横波托腮苦思。
“交给我们啦!”七杀一阵哈哈大笑,快步跑过去,将她推在座位上,景横波想要挣扎,逗比们太不可信了,却耐不住几个人力气大,又想反正时辰还早,看看效果再说,万一有惊喜呢。
几个人七手八脚,生怕景横波不同意,端水的端水,擦脸的擦脸,准备工具的准备工具,上胶泥的上胶泥,伊柒站在她身后,解开她头发,胡乱抓着梳了个髻,过了不一会儿,七个人便齐声道:“好了!”
景横波心想怎么这么快,转头对镜中一看,险些掀了桌子。
镜子里面是个男人!
“天杀的,就知道你们干不出靠谱的事儿!”她手忙脚乱要重新束发,七杀急忙挡住她。
“改什么改?装个男人不好么?如果有人盯住人,注意力一定都在寻找女客身上,谁会注意一个男人?”
景横波停住手——是啊。
对镜子里瞧瞧,咦,这男人还挺像的,连耳朵上的洞眼都用肉色胶泥封过了,七杀虽然逗比,但论起武功和骗人的各种杂艺,这天下还真少有人能及。
“少师和他的夫人,我是少师,夫人呢?”她敲敲桌子,笑吟吟转头。
眼角瞟过耶律祁,耶律祁脸色立即青了。
“不行,你扮不来男装,咱们还是原计划,放心,我会保护好你。”耶律祁严词反对。
他不愿意,有人愿意。
“啊哈哈哈他不愿意,他不来我来!”
“你一脸麻子哪轮到你,我来!”
“我国色天香,肌肤吹弹可破,必须得是我!”
“这是我媳妇,都给我边去!”
“自己打算什么本事。”景横波忽然凉凉说了一句,“你们七杀的行事宗旨,一向不是让人不爽么?谁特别不乐意,就逼他上,才算本事。”
七个人忽然齐齐转头,盯住了耶律祁。
一直站在门边的耶律祁,被他们诡异的眼神盯得发毛,伸手掸掸袍子,说一句“你们慢慢商量”,赶紧转身要走。
“抓住他!”伊柒一声高呼。
七条人影狂扑而上,将耶律祁抓回,按在了凳子上,对着梳妆台,进行了惨绝人寰的改装活动,其间经受了耶律公子象征性的反抗无数次。
半个时辰后景横波和紫蕊拥雪在院子里笑破了肚子。
“真是……真是楚楚那个……动人……”景横波上气不接下气。
“耶律公子化起妆来……”紫蕊抹掉笑出的眼泪,“还是挺美的,就是太高了……”
“他装的。”拥雪一针见血,“他根本故意让七杀抓住的,他就没打算让别人扮。”
景横波敛了笑,半晌哈哈一声。
“看看我们的美人新娘子。”七杀闹哄哄将人推出来。
景横波怔了怔。
门槛上扶墙婉转低首的妙龄女子是谁?
云鬓花颜,肌肤如雪,垂下的浓黑睫毛如鸦羽,青丝闪耀午后灿烂的日光,却不抵她眸子晶莹璀璨,漾一泓秋水。
而唇色嫩红,恰如新春第一支桃,娇艳至让人不忍采撷。
更重要的是,她“身量未足,娇小玲珑”!
景横波踮起脚,数七杀人数,想看看是不是司思扮的。
“缩骨啦。”七杀大笑。
景横波吁一口气,拿过紫蕊奉上的专用来装逼的折扇,一摇一摆上前,在七杀的得意大笑声中,轻轻挑起耶律美人的下巴。
“小娘子貌美如花,不曾想甘心下嫁。”她谑笑。
耶律美人抬头,一霎眸中光芒流转,似有深意,随即唇角亦掠起一抹笑。
竟也如春日桃花,堪称动人。
“因当初错待于她,现如今愿随天涯。”他轻轻笑。
景横波手一顿。
一瞬间看进那双眸子,眸中并无笑意,深深邃邃,似藏万千心事。
她慢慢抬手。
雪白折扇无字,遮彼此相视眼神。
想当初高骑大马,看遍帝歌花,万千心事都虚化,翻覆间笑红尘多痴傻。
到如今重头再来,一心捧就,却再辨不得真假。
不过道一声今日,雪好大。
入夜的襄王宫,点燃了整个王宫的灯火,一色深红瓜形灯盏勾勒出王城巍峨轮廓,远远看去像黑色的大地上矗立起一座火焰琉璃之城。
宫门广场两列高树都披了彩缎,在一排八角龙凤喜字纱绢灯照耀下七彩流光,地面也斑斓五色,如铺彩毯。
广场前车水马龙,衣香鬓影,半个广场挤挤挨挨,集齐了崇安能看见的各种型式的马车,也集齐了崇安乃至帝歌大多达官贵族。
除了少数身份极其尊贵者,绝大部分来客都会在广场下车,由宫人前来引路,至王宫燕禧殿参加宫宴。
襄国王室的定亲之礼,既铺排又简练,虽遍邀宾客,但仪礼本身不算繁琐。届时作为准新娘子的和婉,要先去参拜王家祖祠,然后自内宫出,当着各国宾客的面,和雍希正在礼司早已备好的金册上合印,便算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