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女帝本色TXT下载女帝本色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女帝本色全文阅读

作者:天下归元     女帝本色txt下载     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九章 大神唱戏

    求月票补脑。

    今天这章有点杀脑细胞啊,望天。

    ------题外话------

    “我听说么么哒是亲嘴的意思。”裴枢盯着她的唇,忽然道。

    “好,好,我娇媚温柔滴感谢你。”她扯着那家伙就往一边拖,“裴裴你辛苦了啊么么哒。”

    暴龙这种没有经历过情爱的人,没开窍前女人都是狗屎,开窍之后全天下都是狗屎只有那个女人是人,被他看上,两情相悦是福,神女无心是祸。

    她觉得头好痛。

    明儿上元坊间是不是就该有新传闻?“争风吃醋全垒打,小白脸当街争女王?”

    景横波一转眼,哟呵,一边的士兵们都竖着耳朵听呢,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那我还是被你偏心的小白脸。”裴枢磨牙的声音格格响,“景横波,你的心要是有你脸看起来这么娇媚温柔就好了。或者你只对我心硬,娇媚温柔都给了别人?”

    “别口口声声小白脸小白脸的。”景横波给他气乐了,“亲,你自己也是小白脸!”

    “你还不干人事呢你!”暴龙的脸像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浓眉一竖,“你整天护着这小白脸,就看不见我为你辛苦为你忙$长$风$文学 ..?我为你,这难受的要死的油彩都涂了,还亲自演戏给那群贱民看,当着千百人的面对你臣服,你就看不见?你就看见那些不在你面前的,或者在你面前只知道坐着不动屁用不顶保不准还要你保护他的小白脸?”

    “你说什么呢。”景横波听着刺耳,将他爪子一拉,“能学着说人话吗你?”

    “哦他们是我请来,搭档拍戏的路人甲。”裴枢无所谓地答,伸手就来挽她胳膊,“别理那些乌七八糟的了,走,我陪你去王宫。明晏安这老小子,手段忒下作,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可不能就让这瘫子陪着你。”

    “你好端端地在这里,我还问候什么?”景横波没好气地道,“但我有必要知道帮我的人是谁吧?”

    裴枢却不高兴了,脸一板,道:“你不问我怎么辛辛苦苦进来的,却尽记得别人,你也太偏心了吧?”

    景横波白他一眼,颇有些头痛这家伙看似暴躁实则狡猾的个性,只好跟着问:“好吧,戏子,那那两个戏子呢?”

    “戏子啊。”裴枢立即不暴了,笑嘻嘻的,一脸无辜,“还能是谁?”

    “和你一起演戏的票友。英白和天弃。谁演的?”

    “谁?”裴枢眨巴着眼睛装傻。

    “很好很好。”景横波心头有事,敷衍一句,急急问,“那两个人呢?”

    “小波儿。”暴龙已经忘记之前吵架的事儿,兴冲冲地迎着她,道,“我刚才演得怎样?”

    景横波叹口气不用问了,这只裴枢,是如假包换的裴枢。

    这回景横波再往戏台走,无人敢阻。不过景横波才走两步,就看见一个人,裹着红袍,涂着油彩,油彩红红白白,衬得额上“王”字虎虎生威,正大步从台后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顺手把那个倒栽进摊子的将领拔出来,景横波正在惊讶他怎么这么好心,就见他老人家手一抬,呼地一声,那倒霉将领,被送出了千里之外……

    到此刻才知,眼瞎。

    上元城闭塞,是非好坏都听明晏安的,明晏安说女王不学无术,淫荡无耻,只靠姿色上位,这些军民信以为真,态度轻慢。

    众人打个寒噤,站离景横波远一点,这回神情客气许多。

    “不尊天命女王,自有老天惩戒。”穆先生淡淡道。

    每个人眼底都浮现漩涡般的晕怎么回事?刚才都看得分明,女王根本连指头都没动过……

    再呆呆回头,看景横波,女王动也没动过,手还拢在袖子里,笑吟吟像在看戏。

    众人呆呆地看着那人,两腿鸟朝天,一抖,一抖。

    士兵们只觉头顶风声一烈,抬起头,就看见那人偌大的身子,麻袋般飞过头顶,砰一声大头朝下,栽进了路边一个摊子里。

    “呼。”一声,他整个人忽然飞了出去。

    说完她继续往戏台走,那男子眉毛一竖,眼底戾气浮现,伸手又是一拦,“告诉你别……”

    “最后一次。”景横波手指点点他,“别考验我耐心。”

    这意态骄狂的男子,接触到她目光,禁不住浑身一抖。

    景横波一抬头盯住他。

    那人又一拦,冷笑道:“女王说的是刚才假冒戏子,污蔑我王的那几个人?他们已经被我们王宫的供奉擒下,送往王宫地牢审问,女王进了宫,自然见得着。”说完冷笑一声,“保不准女王还可以在地牢里,和他们相见欢呢。”

    “我那边有几个朋友,我要见见。”景横波拨开他。

    景横波想起先前出演的“裴枢英白天弃”,心中一动,急忙也奔向戏台,却被护送的将领拦住,那人冷冷道:“女王,我们大王等候你多时了,请速速前往王宫。”

    人群散去,对面是空了的戏台,一群士兵向台上冲了过去,那“明晏安”的扮演者,对穆先生做了个手势,一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也不知明晏安怎么妖魔化她了,不然老百姓只管自己吃饱饭,管他统治者是谁。

    景横波叹了口气,这上元太封闭了,她的光辉事迹传不进来,不然这些人敌意,不该这么深才对。

    老者们默然,又对景横波一躬,默默散去。

    “一个好的统治者,不是善于利用百姓,而是善于为百姓谋事。”景横波难得正经地道,“可以做顺民,但不可做愚民。望与老先生们共勉。”

    有几个老者,避开士兵和官差,远远对景横波鞠了一躬,道:“不管怎样,还是谢过女王今日救命之恩。我等日后,再不敢随波逐流,责难女王。”

    此时他们才想起,先前自己践踏辱骂女王,最后不过是个笑话,还蒙人家出手相救,连声谢都不敢说,仔细一想,不禁脸上发烧。

    这么一想,什么心劲也没了,人群默默散去,从景横波面前过的时候,都勾着头,不好意思看她。

    无论如何,他们现在还是明晏安治下子民,不敢公然责骂,只是此刻心境终究不同,想着咱们这些老百姓,果然也不过是上位者手中的棋子,想用就用,想弃就弃,可笑还起哄得厉害,不枉人家骂一声愚民。

    满街百姓,再没了先前的张狂和轻浮,都怒目瞪视那些官差,有些人想骂,看一眼那些人手中明晃晃的钢刀,缩了缩脖子闭嘴。

    这才是掌权者惯有的手段和心地。

    百姓也不是蠢人,族长为打击女王,费尽心思,连这种下作戏都搞得出来,还让官差挨家挨户通知大家到时观看,显然对权位十分恋栈,那么为了将女王打击到底,激起民愤,假冒女王暗探,埋伏人手刺杀百姓栽赃,也不是没可能的。

    霎时人群像哑了火,除了还有几个脑子不好使的,在那叫嚷着你胡说不可能,其余人都陷入沉思。

    “是啊不可能!”景横波笑吟吟地道,“民为重君为轻嘛。他的王位和上元城算什么,哪有你们百姓几条小命重要呢,对吧?”

    “不可能!”有人大声道,“大王无缘无故,不会杀我们,你少血口喷人!”

    “为什么?”景横波耳朵尖,立即接道,“栽赃呗。你们死上几个,自然会算在我头上。到时候群情愤怒,正好撕咬了我呵呵。”

    有人反应过来,低声道:“难道是大王要杀我们?大王为什么要杀我们?”

    而且这些密探在上元都几十年了,女王却是去年才到大荒,她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可能早早在上元布下几十年的密探?

    众人默然,无法辩驳,这些人都是土生土长,好些人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到今天才知道他们是王宫密探。

    “王家二小子,柳家三老爷,前卫张大哥……”景横波冷笑,“如果都是我的密探,你们上元城早就归我了。”

    ……

    “哎呀这位我眼熟,前门外卖干果的李家铺子的掌柜!”

    “这位是前卫的张大哥吧?”

    “这不是柳家三老爷吗?”

    随即人群中各种诧声惊起。

    果然人群中有个老者仔细一瞧,惊呼:“你不是老王家的二小子?前段日子不是说补进府卫了吗?”

    “是我吗?”景横波冷笑,“你们上元城一直不和外界往来,都在城中土生土长,是外来人还是你们本地人,你们自己应该能看出来吧?”

    那些暗探栽落人群中,有的反应快,当即大叫:“是女王派我们来杀你们的……”

    穆先生手指连弹,几个扑过去的官差哎哟连声,绊倒在人群中。

    景横波又是一挥手,砰砰连响,那些便衣暗探,猛然栽落。

    那些官差眼看不好,大声道:“是女王埋伏的杀手!女王要杀人……”说着便要扑过去,想要湮灭罪证。

    “他们要杀人!他们要杀人!”

    刚才站在那些人身侧的人,看着那刀的去势,都惊叫一声,赶紧后退。

    刀已经出鞘,寒光闪闪,那些人还保持着向前捅的姿势。

    众人此时纷纷发现,那些悬在半空的人,手中都有刀!

    随即便有人惊叫出声,“刀!”

    百姓纷纷仰头,就看见那些人神情僵硬,姿态奇怪,人在半空,手脚挣扎,竟然像是被看不见的人,忽然拎起一般。

    “呼。”地一声,人群中忽然蹿起十几人。在半空一停。

    便在此时景横波忽然一挥手。

    随便捅伤谁,然后栽赃女王,愤怒的百姓,依旧会将她撕碎!

    人群中,十几个便衣打扮的人,接到眼色,蓦然拔刀,便对身边人不管不顾一捅

    “都起来!都起来!”他们不理景横波的嘲讽,将百姓纷纷踢起,一边踢,一边对人群使了个眼色。

    所以他们迟迟才知道,戏本子出了差错的事。当然,人群里也有明晏安的暗探,但他们负责煽动人群,想不到后台也会出事,当他们发现后台出了问题之后,也有人赶往后台想要查清楚怎么回事,及时叫停,却被后台里的神秘高手给打了出去。

    那群官差涨红了脸,他们原本得令,不许管这里的事。这样,景横波万一恼羞成怒,激怒百姓,被百姓群殴,他们可以当做不知道。死于民众暴力?那只能说明女王不得人心嘛。

    “咦,奇了怪了。”景横波笑道,“这戏班子不是之前就在这的吗?不是已经演了好久了吗?能在你们这中心大街上演戏的,不都是明晏安批准的吗?怎么忽然就成了野班子了?”她啧啧两声,“不过确实也野,堂堂王都,光天化日,王宫不远处,竟唱些淫词艳曲,演些下作段子,官府不管,王族不理,百姓还大声叫好,这民风,这礼教,这廉耻心,啧啧,真是醉了,醉了啊!”

    一大群官差如狼似虎地冲了过来,拉起人群,大声道:“不许拜!不许拜!哪来的野台戏班子,竟敢侮辱大王!”

    “三拜……”台上“明晏安”的三拜还没完成,忽然有人厉声道,“不许拜!”

    景横波笑吟吟地想,现在想吐血的,该换人了吧?

    这些人躲闪着她的目光,满面愤恨不甘,不知道这戏,怎么忽然就演成了这样。

    景横波双手抱胸,瞧着面前那些刚才还在骂她,现在却在跪她的百姓。

    更有远远听见的,面面相觑族长已经归顺女王了?

    四面有人聚集而来,看着这一幕,吃惊得张大了嘴什么意思?不是说今日长街演戏要侮辱女王的吗?怎么搞出当街认主的戏码了?这是不是代表了族长的意思?族长是不是打算认主了?

    百姓又拜。满地人群偃伏如草。

    “二拜!”

    说完当头一拜,百姓只好也跟着一拜。

    她一接,“明晏安”立即高声道:“恭贺陛下,恭贺我玳瑁,从此王权归正,玳瑁一统!一拜!”

    那“女王”呆呆地伸手接了,今日这个戏本,完全不在她的掌握中,她也只能随波逐流。

    百姓们眼看那些人昏迷倒地,生死不知,惊得不敢做声,纷纷跪倒。“明晏安”动作很快,飞快从怀中拿出一枚裹着黄绸的“玉玺”,双手奉上给“女王”道:“万幸陛下驾临玳瑁,从此统属万方。玳瑁王玺在此,请陛下御览!”

    那些人,也是先前讥嘲践踏景横波最厉害的那一批。

    砰一声闷响,一股雄浑掌力击出,正击在前排一排浮滑子弟身上,那些人啊一声大叫,齐齐倒地昏迷。

    “得令!”

    “敢蔑视女王,蔑视本王者,斩!”

    后台一声大喝:“在!”

    那戏子呆呆地说不出话来,明晏安抬头,怒视底下百姓,道:“本王都跪了,你们焉敢不跪接女王?你们这是在蔑视女王!来人!”

    百姓惊惶地面面相觑,那“明晏安”大声道:“女王乃朝廷敕封,王权正统,如今驾临玳瑁,正该王权归位。微臣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

    那“明晏安”的扮演者,也是个不会演戏的,直愣愣地道:“微臣明晏安,见过黑水女王!”

    但此时她的座位已经换了位置,背对众人,以至于明晏安面对观众,拜的方向,正对着景横波。

    那女戏子惊得浑身一颤,要站起来,却似被什么力量死死捺在了座位上,不得不接受“明晏安”的朝拜。

    台下“啊!”地一声,百姓全傻了。

    台上“明晏安”上了台,也不唱,也不道白,一脸肃穆,大步迎着那有些惶然的“女王”,双膝一曲,推金山倒玉柱,倒头便拜!

    穆先生忽然道:“我们的人!”

    这是大荒规矩,虽然是扮演者,但代表的是王者,自然要见者拜一拜,以示对王权的尊重。

    台下百姓惊叫:“大王!”纷纷下跪。

    她还想上去,英白将酒壶一抛,转身就走。鼓点急响,不等那“女王”缓过劲来唱词儿,台侧转过一个人来,赫然王服金冠,族长打扮。

    景横波目光闪动,“英白”最后两句虽然是套话,但语气深重,令人心颤,尤其最后四个字,她听着,心便一跳。

    先前的得意和辱骂,到此刻显得无稽,“名将”们并非受到色诱,完全因为女王“英明神武”才“倒头就拜”,这和歌颂朝廷大王的戏曲有何区别?

    台下百姓哗然这戏是怎么了?

    长声道:“陛下神功,英白拜服。此生愿驰骋于陛下之疆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英白”手指一拂,她能动了,立即就要向后倒,他顺势衣袖一带,将她的宝座挪成背对台下,把她推在座位上。

    也有人发现那戏子浑身微微颤抖,大汗湿透了衣襟,敷着厚厚油彩,都能看见涨红的脸色。

    此时观众如在梦中惊醒,这才想起“女王”还大后仰定着呢,这得多长时间了?这腰力实在惊世骇俗!

    她死死盯着那“英白”,他却转过头去,面对台上“女王”。

    台上“英白”抬手遥遥一指,正对着这方向,景横波如被隔空点穴,完全动弹不得。

    穆先生及时将她拉住。

    景横波忽然向前一冲。

    他声音悠悠:“风卷了华堂高檐,雪漫了玉阙金宫,三万里天地一口钟,万物懵懂,身在梦中。”

    壶中竟然真的有酒,一线清流,酒香弥散,众人都似有醉意。

    他停下,手中酒壶缓缓下倾,是杯酒相酹的姿态。

    十六叠字,心事亦相叠。

    她连掌心都冰冷,却茫然抬手,抚住了发烫的脸,脸上烧的不知是火,还是此刻痛至痴痴茫茫的心境。

    他道:“幽幽寂寂黄金殿,冷冷清清玉照宫,惨惨戚戚众生相,痴痴茫茫两心同。”

    他在台上漫步,满场不是观众,不过是他子民,满场子民沉默,似陪他一同堕入永无尽头的茫茫风雪。

    穆先生的手,停在空中,半晌,慢慢收回。

    景横波浑身发冷,忍不住轻颤,穆先生伸手要握住她的手,她却如被针刺了般飞快一缩。

    他道:“莫怨他郎心似铁,一抔血庭前作别,好天良夜不多时,终负了人间风月。”

    穆先生眯起眼。柴俞看看她看看他又看看台上的他。

    景横波手指一颤,微微闭了闭眼睛。人心筹谋算计多,不见尽头。

    他道:“自古来人心筹谋,抵不得算计频多,蝇营狗苟遍地走,不须懂未雨绸缪。”

    穆先生又默默看了她一眼。

    景横波抿了抿嘴,想说那女子便纵如花似玉,现在也不过黑水泽里一野草。

    他道:“我见那女子好年华,我见那女子颜如花,最难得一心如暖玉,映长空霓虹万里霞。”

    穆先生默默看了她一眼。

    “好句。”景横波感叹,“我不懂,却觉得凄凉入心。”

    他道:“道不尽一路金戈铁马,雪埋尸骨血染沙,说不得一心牵扯绊挂,心无定处人天涯。且弃了黄金甲,绘一帧江山画。笔端有情声喑哑。”

    众人不由自主便安静下来,静静聆听。

    英白端着酒杯,在台上漫步,他也不唱,只长声吟哦,声音微醉般醇美幽远,又带微微凉意,似雪中漫步饮烧酒般的意境。

    他目光如冷电,剑般一刺,看见的人心头都一凛,轻薄言语慢慢消声。

    台上,英白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胳膊,从那女戏子手臂中抽出,看了台下一眼。

    她身边,柴俞本来满脸不自在,听了这句,脸色微微惊异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愚民。”景横波道,“他们听了明晏安的诽谤挑唆,认定我是淫荡无耻,前来夺取他们家园,破坏他们安宁生活的罪魁祸首,心中满怀对我的仇恨,怎么可能给我什么好听话儿?你杀了他们又有什么用?杀得了这里几十几百人,难道还杀了全城?要杀,也是杀明晏安才对。当然,”她眯眼轻轻一笑,“等我看完这到底是什么一出戏,回头非得把这些蠢货好好折腾不可。”

    穆先生轻轻叹息一声,道:“我错了,我不该劝你忍,这些人该杀,哪怕杀了麻烦,以后再想办法便是。”

    穆先生面沉如水,手臂微微抬起,景横波一把按住他手臂,道:“别。”

    “如此女子,如狼似虎,吸精摄元,我等消受不得啊哈哈……”

    “难怪能夜御七男!”

    “女王好腰力!”

    她此时正一个微微后仰,侧头,腰弯三十度的曼妙之姿。一定住,倒像是故意展示绝佳的腰功,底下顿时一阵疯狂喝彩,大赞:“好腰力!”

    眼看那女子只差零点零一公分,就要碰到“英白”的臂弯,“英白”手指一弹,那戏子身子一僵,定住。

    “英白”接了酒杯,众人兴奋鼓噪,大叫:“饮个对嘴儿!”“饮个双杯儿!”“摸她呀!摸她!”

    台下景横波眯起眼睛,笑道:“这是一上来就要饮交杯的节奏啊,难道这位英白还是戏班子的本尊?”

    一边反腰,脸盈盈抬起,手臂勾向“英白”臂弯,曼声道:“大统领饮个双杯儿。”

    她立即激灵灵一颤,只得伸手,去接英白的酒壶,一边接一边往他肩上靠,唱道:“三千茂苑景如画,阊门碧瓦月华楼,劝君且饮杯中酒,青春韶华正风流。”

    对面男子似乎看着她,又似乎没看,淡淡道:“演。”

    反正在这个剧本里,所有女王身边的男人,都是被她色诱来的,区别的只是色诱的方式罢了。

    按照剧情,她和英白在斩羽部王宫花园月下对酒,酒不醉人人自醉,一番情挑,酒后乱性,让英白也做了“女王”入幕之宾。

    而这人虽然不似刚才“裴枢”一般气势压人,但周身气场冷冽厚重,她因此兴起的畏惧和不敢靠近的情绪,并不比面对英白少多少。

    她暗暗喝一声彩,心里却明白这也不是戏班的人,寻常人绝没有这样一双眸子。

    “女王”尤其看得真切,只觉得那人那双眸子,也如酒液清冽醉人。

    别的不说,那妆比裴枢像样多了,也没抹太多油彩,瞧上去却英挺又清爽。

    他出来,众人一声彩。

    鼓点急响,青衫英白上前来。一手酒壶一手酒,姿态风流。

    景横波听着鼓点,想着不会英白也混进来了吧?他也自己来演自己?

    这没办法,戏班子的人都被放倒了,无人奏乐,孟破天兼顾道具服装场记灯光音响导演演员群众演员诸般角色,她只会打鼓……

    依旧是鼓点急响,那女戏子很是诧异,按照剧本,这时候当花园见英白,丝竹悠扬共进酒才对。

    这是要酒醉英白,委身相许的节奏,观众顿时又兴奋起来。

    “女王”好容易收拾好情绪,咿咿呀呀唱起,“大荒亦有酒中才,玉照龙骑夜光白。”说他“枕畔佳人夜夜新,花丛遍摘不染襟。”,又道,“厌却金堂多风流,不如且尽一杯酒。”决定“名花自当倾名将,且将新人换旧人”。

    “女王”在台上抖了半天,第五折斩羽收英白快要开场了。

    观众面面相觑,只有景横波听懂,呸一声道:“应你妹啊!”

    后台锣鼓当当急响,裴枢对着台下大声道:“今日便算你应了我!”一个跟斗倒翻回台下。

    一出色诱艳情戏,成了豪情报效戏,百姓张大嘴,不知道该喝彩还是喝倒彩。

    那戏子只好挺直腰板大声答:“此亦朕所愿也,愿与君携手天下!”

    说完催促“女王”:“快说,朕所愿也,愿与君携手天下!”

    “陛下!”裴枢大声道,“枢愿投身陛下麾下,与陛下携手并肩,犁庭扫穴,逐鹿大荒,共享天下!”

    当然,如果爱卿升级,成了“夫君”“官人”之类的,更是无上美妙。

    裴枢早已直起腰,一边觉得爱卿两字甚好,一边暗恨说的人不对,如果是小波儿开口该多美妙,除了她还有谁配对他说“爱卿”?

    台上“女王”颤声道:“爱卿平身……”

    百姓们眨巴着眼睛……这剧情似乎有点不对啊,不是女王色诱裴枢吗?怎么一句话没有,少帅就“虎躯一震,倒头下拜”了?还口口声声被女王光辉事迹镇服,色相呢?勾引呢?香艳肉戏呢?

    景横波托着下巴。心想这货又趁机表白!

    他微微一躬,却是错开那戏子,向着景横波的方向。

    “啊!”裴枢一脸震撼之色,立即双手一拱腰一弯,“原来是陛下驾临!陛下除祭司、救百姓、铲豪门、抗权贵,英明神武,仁爱万方,更兼兰心慧质,才貌无双,枢僻处天灰谷,亦久已听闻!不胜心向往之!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请陛下受枢一拜!”

    “朕……”可怜的女戏子,顶着魔王目光,咬牙大声道,“朕正是!”

    “对,不许颤抖不许哭!不许软腰不许抛媚眼!放开声音,语气坚决点!”

    “……朕。”

    “不许说贱妾!”

    “贱妾……”

    “不许说奴家!”

    可怜那女王唱词正是媚态勾引,临时现编哪来得及,只得颤巍巍答:“奴家……”

    那“女王”煞白着脸,瑟瑟发抖答不出话,裴枢低喝:“快唱!不许显出媚态!不许勾引我!”

    眼看她要倒,裴枢只得上前一步,手中道具长枪一架,架住她,他不会唱戏,干脆喝道:“尊驾何人?可是我大荒女王景横波?”

    那“女王”此刻却两股战战,险些湿了裤子别人看不出真相在喝彩,她却是当事人,面对面感觉到这“裴枢”的杀气和煞气,哪里还支持得住。

    按照剧本,他不能打死这贱人,还得演一场。

    不过裴枢再一眼看见她靠在穆先生轮椅上,顿时吊睛虎变成了下山虎,怒哼一声,瞪视着对面的“女王”。

    “我勒个去。”景横波瞠目结舌,“还真是……”

    台上裴枢毫无所觉他并没有看见自己的妆容,时辰来不及了,他是被孟破天匆匆推出去的,此刻听底下轰动,倒还颇觉得意,向景横波方向,遥遥一招手。

    景横波差点笑岔气,靠在穆先生轮椅上直抹眼泪,吃吃道:“这造型……我勒个去……裴枢看到得气死……等等……”她忽然直了眼,“这不会就是裴枢吧?”

    裴枢脸上,红红白白,他不会画戏妆,孟破天自告奋勇帮他画,自然没安好心,给他画了个猴子屁股般的红脸,额头却白得如雪,还在眉心画了个“王”字,哪里是俊朗少帅,分明是活脱脱一只吊睛白虎,还是母老虎。

    这回是倒彩。

    裴枢怒哼一声,一个转头,这一亮相,底下一静,随即又轰然一声。

    底下还以为是武戏,没想到如此精彩,喝彩声冲天。

    忽然台侧起了阵柔风,推得那“女王”向后一倒,裴枢一拳便砸在了台板上,轰然一声木板裂出一个大洞。

    裴枢是真的动了怒,听那唱词不堪,不等唱完便蹿出来,一怒之下只想一拳打死这贱人算完,这一拳怒极而出,足可轰碎人天灵。

    那拳风虎虎,卷得那“女王”发髻都一歪,哪里是做戏?

    景横波却瞠目道:“不好!这是打死人的节奏!”

    底下还以为是戏文情节,没想到看到武戏,都大声叫好。

    咻一声,幕布上方蹿下一人,银色披风如流倒卷,人在半空猛探拳,直对那“女王”头顶轰去。

    忽听一声大喝如春雷绽,“不踢死你不算完!”

    “女王”停在“天灰谷”前,正在唱:“满目阴风凄惨惨,遍地毒沼行路难,忽见少年从天降……”

    景横波摸着下巴,想裴枢一开始那灰老鼠样儿,色诱他?不影响胃口么?等会上台角色应该尊重原著吧?披一身灰老鼠皮?

    众人又恢复了兴致,等着看“女王”如何色诱裴枢。

    女王在那咿咿呀呀地先唱,说那裴枢“本是魔王转世身,刑伤天和堕泥尘。”又称自己“我本多愁多病人,但求知己共一春。”又婉转蛾眉,愁倚门扉,道“天灰谷雾沉天惨,竭蹶之道行路难。”最后决定,“少年由来慕少艾,天生名花待君采。”定下了色诱裴枢的美人计。

    此时又一阵鼓点,第四折,天灰谷遇裴枢。

    景横波一怔,心想怎么会还有人帮她?穆先生却又道:“似乎无恶意,静观其变。”

    穆先生却微有惊讶之色,注视“天弃”半晌,摇头道:“不,这不是我的人。”

    景横波心情大好,笑对穆先生道:“这是你的人?换了戏子?果真妙计!还是妙人!你从哪找来这妙人?”

    百姓的喝彩声,统统呛回了肚子里……

第七十章 欲拒还迎?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最近在拼命替存稿君增肥,求赐票票买肉。

    过几天要出趟远门,天天担心人家那里没网,天天做恶梦都是断网无法更新,昨天更梦见没有网急得中风了断更(尼玛我这什么情节?)不过还梦见群里的人根本没等更新,都说别写了算了,你不写我还是啥都是你的。(这个情节是真的吧哈哈哈?)

    ------题外话------

    ……

    假蜘蛛网后连着的细丝闪闪发光,锦衣人留下的埋伏,将要二次触动。

    裴枢稍稍不自在后,便恢复过来,推开她,向门上那个蜘蛛网探出长枪,他已经发现这蜘蛛网有问题了。

    十七岁的狂刀盟女六公子,母亲死得早,也没人教她什么三从四德女子礼仪,多年来作为帮主继承人培养,将来打算招婿,接触的多是五大三粗的江湖人,叔叔伯伯辈居多,从未真正和青年男子这般接近,一时竟有些发怔。

    孟破天也有点不自在,身后是男子健壮饱满的胸膛,属于男性的浓郁气息一阵阵扑入鼻端,挺特别也挺好闻,她有点晕晕的,脸上泛起浅浅晕红。

    两人挤在宫门内墙内,孟破天的发有点乱了,柔软的细发撩着裴枢颈项肌肤,发上逸散淡淡少女清香,裴枢有点不习惯地动动身躯,觉得鼻血流得更凶了。

    好歹同台献艺,算是遇上熟人,裴枢冷哼一声,收回枪,孟破天也收了刀,一把拉住他,躲入宫门拐角,以免被正好经过的守卫发现。

    月光下面对面看得分明,两人口型一张,都是一个“你?”字。

    对面那个天杀的,一枪点在孟破天胸膛,一手捂住鼻子,脸色也凶神恶煞——孟破天一头撞上了他的鼻子,现在鼻血哗哗的。

    孟破天眼睛里泪珠在打转——那是痛的,对面那个天杀的,一头撞上了她的胸!

    人影乍触又分,寒光各自亮起,孟破天的刀指住对方的肚腹。对方的枪点向孟破天胸口。

    “唔……”两声忍痛的闷哼。

    “砰。”一声,肉体撞击声。

    好巧不巧,在对面一道宫墙的拐角,也有一道人影,炮弹般向这门口射来。

    她奔向那片宫室,瞅准了最破败的一个门,趁着守卫正好错身而过,猛地掠入那段宫道。

    那片宫室位置不算太偏,怎么会那么破败荒凉?就算为了王宫的脸面,也不能冷落成这样啊。

    不过她随即就想起新同伴所说“王宫没那么简单”这句话,静下心仔细观察了一下,便觉得不对了。

    她直奔那方向,那方向本就没多少建筑,过了一个人工湖,就是一排废弃的宫室,其中有几间远远看去尤其残得厉害,孟破天顿时大失所望——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宝?

    走就走,谁要跟着他!孟破天哼一声,屁股一扭分道扬镳。

    这家伙,摆明了是要支走她呐。

    孟破天无奈,她看见底下一班巡城护卫过来了,今晚王宫的守卫很严密,她不能在一处多停留。

    白衣人对她摆摆手,胡乱做个手势,鬼才看懂他什么意思。

    “好,我去也。”她咻地一下蹿出好远,才发觉白衣人没跟过来,诧异转头,遥遥打手势,“你不去?”

    “不过既然是王宫,自然没那么简单,不要心急,注意是否有机关暗器。”他又嘱咐一句。

    她觉得很有道理,这晚上在王宫屋顶上混的,非奸即盗。这家伙保不准刚从那里捞了一笔走路,自己赶得巧的话,说不定还能捡到些好的。

    孟破天看着那方向,似乎正是刚才那黑影一路过来的方向。

    白衣人将目光转回,平静地道:“我知道哪里有好东西。”伸手指了一个方向,“你顺着那方向去找,哪个宫室看起来最奇怪,八成就有你想要的。”

    “你看见什么了?”她问。

    那黑影有点古怪,但她并没有看清楚,她有点惊讶地看着白衣人,这小子眼力真了得。

    白衣人的眼眸,却盯着王宫西北角的方向,孟破天顺着他眼光的方向看过去,隐约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而逝。

    “你知道哪里有好东西?”她迫不及待搓着手,一边遗憾自己的筐子先前遗失了,万一遇见好东西太多,不够放怎么办。

    至于怎么出来的,反正她看见那家伙轻描淡写出了牢,顺便把她也捞了出来。

    孟破天很兴奋,她早就想到上元宫来搜宝贝了,一直没机会,没想到和这个“厉含羽”在一起,这夜游皇宫的事,变得轻轻松松。

    孟破天和白衣人,疾驰在王宫的连绵屋瓦之上。

    这里的守卫不能说不严密,但下午换岗后,没人发现,本该在大牢里的那一男一女,已经不见了。

    今天这座牢里有了新客人,一男一女,罪名据说是在大街上演戏,公然侮辱大王。

    王宫真正的天牢,虽然是这处宫室,但王宫还有名义上的大牢,用来关押一些触犯王权的,不方便公开审理的,次重要的犯人。

    ……

    他对紫蕊点了点手指,问她:“活着做我的饵,死了做老鼠的食,你选哪样?”

    那人并没有继续上前,头顶的月光泻了他一身冷白,他的眉目在半明半暗中,画一般精致,也画一般毫无波动。

    除了两大国师,她未见过哪位男子有这般的尊贵风华。然而随后浮现的那张脸,是完全陌生的。

    有人从暗处负手走来,意态翩然,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两大国师来了。

    紫蕊惊惶地抬起头来,她听见黑暗中有脚步声。

    把线牵好,保留了最要命的机关,他才慢腾腾走回,看也不看宫室的房子,直接在门后台阶跺了跺脚,打开机关下了地窖。

    不要问锦衣人为什么要干这损人不利己的事——他喜欢。

    呵呵。

    线接到蛛网上,前来救人的人,一般都会先发现蛛网的异常,只要轻轻一掀动……

    “蠢货。何必多此一举搞这个蛛网。真想靠近这里的人,看见这蛛网,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摇头,对大荒人的智商更瞧低一层。

    “机关都毁了,等会再来人就什么事也没有,这怎么行。”他环视四周,咕哝一声,将那根线扯出来,接到了门口的假蛛网上,再算算方位,在蛛网周围又布了几根线。

    这才是真正要紧的线。

    然后他将线接回金铃,顺着金铃的位置向下看了看,在右侧的护墙找到了机簧标记。劈开青砖,找到了里头的一根线。

    他随意地拈着那根要命的线,嘀咕一声:“愚蠢的人类。”

    锦衣人的锦衣,飘荡在夜风中。

    兽类对于危险总有直觉,老鼠们呼啦一下,潮水般退出墙头,躲入洞中不见。

    老鼠们看见面前忽然多了双软靴,顺着靴子往上看,一条人影矗立在墙头,修长的手指,拈住了那根要命的线。

    后退的线忽然一顿。

    老鼠们眨巴着眼睛,浑然不知马上就是惊天动地的灾难。

    细金线哧哧后退,下一霎就会触发警铃和火药。

    线断。

    那鼠爬得飞快,丝毫没有触及那根颤颤悠悠的线,它看准位置,口一张,“咔嚓。”

    兽类就是兽类,它不会知道这里的不能碰触,紫蕊如果在地面上,应该会谨慎些,可惜她在地下。

    外头的老鼠们已经清理掉了大部分的机关暗线,只剩下总控的那檐下金铃,一只大老鼠正沿着檐角飞快地向上爬,胡子下龇出两颗锋利的大牙。

    毕竟隔了地面,有些手段使不上,那鸟挣扎了一瞬,还是振翅飞起,紫蕊无奈地叹口气,心想还要好好修炼。

    紫蕊终究没能拉住那只鸟。

    ……

    锦衣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于此地相隔足有数里的凝雪阁内。

    屋顶上空,那只夜枭身子一顿,一阵扑腾,向下直坠。

    驭兽术其实很复杂,光口音就分数百种,连教紫蕊这门技艺的山舞,都还没有学全。倒是紫蕊,这宫中女官,受过专业训练,有韧性有悟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立即发出另一声驭鸟的尖啸。

    她忽然听见头顶有扑扇翅膀的声音,这地下有直通地面的通风口,她抬起头,辨认出应该有大型鸟经过。

    速度很快,紫蕊却焦心如焚,她必须在景横波到达这里之前,先逃出去。

    现在得了指令,就疯狂破坏,不过半刻钟,这精心设计的院子,就趋于瘫痪。

    这些老鼠在这里生活已久,以无数同伴的死伤,换来了对机关的了解和经验,平常它们尽量避开那些机关,因为它们知道,破坏了之后,会有人来修,会有人来灭鼠,所以这些智商很高的小东西,都选择避开。

    它们咬断所有的暗线,用石头堵住了轮轴,在木头榫上磨牙,打翻了藏在暗处的毒汁。

    老鼠得了指令,又潮水般地从黑暗中卷了出去。

    她等那些老鼠吃完,不去看那些翻滚蠕动打架的一团团,发出了几声低低的指令。

    陛下难道没有怕和为难的时候?不也一直这么扛了过来?紫蕊想着景横波,给自己打气,听那些老鼠,疯狂地抢食她的饭。群兽吃东西的声音想不到也这么瘆人,她咬牙忍住不捂住耳朵。

    不管多怕,都要继续,她说过,不要成为陛下的拖累。

    女人天生怕鼠怕蛇,一次性看见这么多老鼠,对紫蕊也是噩梦,她有瞬间以为自己会昏过去,然而她却对那些恶心的东西展开微笑,将饭食推了过去。

    紫蕊头皮有点发炸。她没想到这没人的地方,竟然有这么多老鼠,眼前的老鼠铺开足有一丈方圆,黑压压如毯。

    一团黑蠕蠕的东西,从灯光的暗影处涌出来,无数双绿豆小眼眨啊眨,幽幽地亮。

    片刻之后,有簌簌的响动,潮水般涌来,紫蕊忍住恶心,对黑暗中展开微笑,将饭食打开放在身前地面,柔声道:“来……来……”

    她接住,打开饭盒,撮起嘴唇,发出几声怪异而低微的声音。

    地下昏黄的微光里,紫蕊目光灼灼,抬头对上头看,啪嗒一声,饭盒掉了下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人走近宫室,掀开大门上的假蛛网,将一盒饭食塞了进去,过了片刻,那门后石板自动沉降,再恢复的时候,饭食不见了。

    所以这里不需要多少守卫,守卫会很容易惊动机关,守卫都在附近宫室和要道处。

    很少有人知道,这残破宫室,才是玳瑁真正的天牢,在这里,瘐死了玳瑁无数能人豪杰,最近一个死去的,是明晏安那和十五帮勾结,欲图反叛的亲弟弟。

    歪斜的秋千随时可以弹出飞箭,凋零的树叶是薄薄的灰钢片做的,乌黑的树身上刻着阵图的流纹。残破的台阶里藏着机关,檐下金铃倒是真残了,因为铃铛里栓着细丝。人一碰上就会发出声音,惊动所有机关,并引动埋藏在地下的火药,来个屋毁人亡,让想逃的,想救的,都希望落空。

    如果再推开门,就能发现,朽破门轴没发出任何声音,院子里灰尘满地,脚印处处。仔细看却能发现,那些灰尘是粘在地上的,那些脚印看似杂乱无章,其实自有规律。

    若有谁凑近了仔细看,就会发觉,那蛛网不是真蛛网,是细金丝编织后涂了灰。

    所以也很少有人发觉,那门上的蛛网,上次挂那儿,经过一次大风之后,还是完整地挂那儿。

    这地方除了鸟虫鼠兽爱呆,平常人路过,都竖起衣领匆匆离开。从宫室残缺大门里刮出来的粘着蛛网的风,总让人觉得阴惨惨的。

    王宫西北角,原本是妃子们的住处,后来陆续死了几个妃子,宫室便空了下来,也无人整修。时日久了,宫室蒙尘,野草横生,铃残檐破,石痕斑驳,一派无人居住的破落景象。

    ……

    明晏安哪里需要他送,早逃也似奔远了……

    那家伙忙着补觉,也没工夫搭理他,这时候他倒想起明晏安是主人来了,挥挥手,“你是主人你自便啊,我就不送了。”

    锦衣人伸手接过嫩黄色的被子,也不管明晏安在,当即和被子滚在了一起,明晏安看他抱着被子滚来滚去抵死缠绵的造型,顿时眼前又一黑,赶紧起身告辞。

    “百闻不如一见。”锦衣人头也不抬,指了指他道,“有本事能惊动到我,引起我的兴趣,我自然会出手。啊,我累了,昨晚没睡好,换机关换了两次,被子又太重了,我只盖柔锦的三斤重的被子……啊被子来了!”他忽然抬头,门外,一个护卫正抱着裹好的被子进来,明晏安一看那叠得如刀切一般的被子,就觉得眼前一晕——被子有必要叠成这样么?是不是也用尺子量过?

    他声音低,又埋着脸,明晏安并没有听清楚,笑道:“是不是对手,先生很快便可以知道了。”

    “哦?”锦衣人没有看他,手肘埋着头,懒洋洋地道,“哪有那么多的对手?当天下还有第二个太史阑么……”

    他眼睛一亮,立即道:“先生若想要对手,这便对了!”

    蛋糕是什么,明晏安不知道,但对手两个字,他还是懂的。

    “没什么值得我求的。”锦衣人将画卷踢开,懒懒地躺下去,百无聊赖地望着天顶,“唯蛋糕与对手耳!”

    他只得道:“先生但有所求……”

    明晏安被他的笑炫花了眼近乎失神,却又被他的话惊得心中一凉——这男人通透如镜,坚硬如金刚,狡猾如狐狸,凶悍似鹰隼,着实难缠。

    “不过,我不管。”锦衣人下一句话再次成功劈倒了他,“我来你这儿住几天,不是为了给你做打手的。另外,”他斜睨着明晏安,一笑,“别试图把人引我这来。玩心眼不要紧,把我当傻子,小心傻一辈子。”

    “正是。”明晏安面上苦笑,心中微喜。

    “你来,不就是为这句话么?”锦衣人搓着脚下画卷,指了指他,“瞧你一脸心事,麻烦想必不小。”

    明晏安平复了一阵心情,不再试图对任何事进行询问,以免再被眼前这个奇葩给刺激了,眼看对方不过几句话,就露出不耐烦神色,赶紧长话短说,隐晦而谦恭地,对锦衣人道“近日小王宫中不太安宁,如果有惊扰到先生,还请先生见谅,若能伸出援手,那小王定当重金以谢。”

    还是不要说好了,不然怕他立刻将整个王宫地给翻了。

    要不要告诉他,王宫底下地里其实很多死人?

    明晏安眨眨眼——腐烂你受不了?杀人你怎么受得了的?

    “我住的地方附近十里,我都不喜欢有尸首。想到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有人在静静腐烂,我就吃不下。”锦衣人更加无所谓地道,“所以我让人把他扔出十里之外了,你还是别找了,我属下会把人处理得很彻底。”

    死了个人,他竟然没有听见回报。护卫们都是吃干饭的?

    明晏安觉得自己没有唾液可以咽了,他哑哑地道:“那个……本王想知道那宫人尸首在哪里?”

    “当然不怪我。”锦衣人理直气壮地道,“他死在机关附近,流出的血影响了机关轮轴,夜里又吵起来了,害我不得不爬起来再重新装一次,我没把他拖出来鞭尸就不错了。”

    明晏安又干涩地咽一口唾液,想发作,最终却无可奈何地悻悻道:“……死了就死了吧,这也怪不得先生……”

    “哦。”锦衣人无所谓地道,“我不知道你有派人上油,他去上油的时候,撞上我改装的机关,死了。”

    不过他想到一个更要紧的问题,“那个……我有专人负责在机关外给轮轴上油,你换机关,可通知了?”

    “这个……”明晏安觉得咽喉有点发紧,那机关哪里生锈了?每个月都有上油好不好?前几天他还去看过画,别说隔一层地面听到声音,就是他当时进入地下开机关,也没听见任何声音,这家伙的耳朵是天耳通?这样也能听见?

    “不是我说你,”锦衣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设置机关技术粗陋简单也罢了,怎么不知道时常给机关上油?你那地下机关,到了夜里轧轧乱响,吵得我睡不着觉知不知道?我只好亲自把机关给拆了,帮你重新弄了下,应该会比你原先的要好些,你不用谢我。”

    他明明藏在地下内室,还设置了机关,这家伙是怎么找到,拿出来垫脚的!

    锦衣人躺在榻上,靴子搓着脚下的画轴滚来滚去,似乎很喜欢这项运动,还颇有兴致地劝他,“这样可以活动腿脚,又不用起身,大王也试一试?”说完一摆手,他的侍卫送上另一卷画轴,明晏安一看那黄花梨木裱重锦缎的画轴,整张俊脸都扯歪了——这是他最爱的画坛宗师种天机的雪涛山水图!一卷难求,价值万金!

    换成让人受不了的嫩黄色也罢了,最让明晏安痛不欲生的是,原先挂在墙上的,他钟爱的一副名家山水画,被取了下来,卷巴卷巴,现在正垫着锦衣人的软靴。

    明晏安在已经换了三次垫子的椅子上坐下,发现宫室里的器具物件已经全部换了。原先的明黄颜色,统统换成了嫩黄色,还是少女喜欢的那种粉嫩的黄色。这让明晏安看锦衣人的眼色,都变得古怪起来——这家伙,不会有什么特殊爱好吧?

    一刻钟后,凝雪阁,锦衣人以主人姿态,闲适地招待了王宫主人明晏安。

    ……

    明晏安却没在意,反而露出振奋之色,道:“好事。要求越多者往往本事越大,这是底气支撑。不过他也不能白享用了我的招待,走,陪我去会会他!”

    “别提了,那位爷……”他叹气,“就没见过那么讲究,那么难缠,那么奇怪,那么不好伺候的人!吃饭他倒也不算讲究,并不要求山珍海味,但是碟子颜色必须一致,式样必须一致,摆放必须一致,必须双数碗碟,勺子必须白色,筷子必须黑色。不能放葱姜蒜,蒸鱼不许放酱油,鱼必须一斤重,肉必须正方形……光吃饭规矩就有一百条。然后起居坐卧,洗浴衣裳,统统规矩一大堆,那边伺候的人已经换了三拨,这哪里是客人,分明是祖宗……”说到最后一句惊觉失言,急忙住口。

    听见这句,岑霖脸上立即浮现饱受折磨的苦笑。

    他忽然问:“咱们那位客人,怎样了?”

    “对方要的,就是各凭智慧手段,公平竞争。”明晏安冷笑一声,“可是谁说在上元,我才能杀她?”

    “难怪大王您如此谨慎……”岑霖沉吟,“那如果不动用暗杀手段,或者不在上元动手呢……”

    “我只知道,”明晏安淡淡道,“如果我在上元城动了景横波,明儿也许就有人踏破山阙来动我。”

    “是要您和女王公平相争,各凭本事,不许使用任何暗杀伎俩?”岑霖有点觉得不可思议,“这到底什么意思?朝廷不是和女王势不两立吗?谁在帮她?帮又不帮得彻底,骑兵打过来,女王不就省了很多事?那模样,就像看着地盘,却不管胜负,放两边去厮杀一样。”

    “你懂了?”明晏安冷然道,“这支骑兵不是敌军,但是很可能是一种威胁。陈兵边界,不是为了攻打上元,而是在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

    岑霖默然,这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的事,他想了想,想到一个可能,不禁微微一颤。

    “不管是不是。”明晏安幽冷地道,“这支骑兵最起码不是我的!而且不怀好意!”

    岑霖倒抽一口冷气,喃喃道:“是……而且只要三县之地敞开,上元就毫无遮挡!以前咱们故意让出三县给十五帮,就是希望他们为我们挡住帝歌的王令,但现在,三县已经归于景横波,只要她和朝廷一心,上元就很难自保……不对,景横波不可能和朝廷一心,这支骑兵不可能是她的,如果她有这样的骑兵,打玳瑁哪里还用费这么大事儿!”

    “你看出来了?”明晏安道,“对方是有意被我们发现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和七峪关成犄角之势的宝田岭,应该也有一支同等数量的轻骑驻守,一旦这边发生异动,两支骑兵就会立即踏破关岭,直逼上元!”

    作为幕僚,就该为大王的意志服务,所以他一言不发,盯着地图,脸色渐渐凝重。

    岑霖张张嘴,有心说,草莽统治不成,何不让女王收拢草莽,让玳瑁王权归于正统?从道理上来说,女王是朝廷敕封,是玳瑁王权正统,玳瑁族长理应交权,抗争女王不占大义。但他也明白,明晏安占据上元和半部黑水多年,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王国,王国之内,他一言九鼎,并且以上元被困于江湖势力为由,连朝廷旨令都不接,看似憋屈,其实却真正享尽了唯我独尊的地位和自由,哪里还能适应居于人下的生活。现在让他交权并让出王宫,比杀了他还难。

    “本王也刚刚知道,”明晏安打量着地图,缓缓道,“这是一支骑兵,速度极快,原本就驻扎在临近七峰山附近,之后化整为零,在七峪关一线秘密集结。如果不是我的斥候,最近延伸了外部消息的侦查,就凭那些忙着重新分割地盘的江湖草莽,一年半载都发现不了。”他轻轻叹息,“王国土地,让草莽分割统治,终究不行啊……”

    岑霖惊得眼眸一缩,失声道:“怎么可能!”

    明晏安走到墙边,仰头看墙上玳瑁地图,半晌沉声道:“岑卿,你赤胆忠心,本王很是感激。不过你可知道,”他伸手在玳瑁地图上虚虚划一条线,“七峪关以南,如今正潜伏重兵,只要一个急行军,就能穿破玳瑁南关,过明水区域和三县,直扑上元!”

    明晏安站起身,负手在堂中踱步,岑霖又道:“大王如果为难,臣愿亲自出手,代大王承担,事后大王只说不知情。一切担待在臣身上就是!如此,于大王名声无损,又可解决心腹大患,大王觉得如何?”

    明晏安神色变换,沉吟不答,岑霖以为他有顾忌,悄声道:“您不必担心天下物议。所谓成王败寇,杀了便杀了,群龙无首,剩下的还不由您收拾?到时候还有谁敢说什么?如果让她在您城中都来去自如,您才会成为笑话,被天下人耻笑懦弱无能!”

    “大王。”他的首席幕僚岑霖,捋着山羊胡子,再次建议,“看女王行事,和大王明摆着不死不休。大王万万不可心软。趁女王如今在寥寥几人在上元城,一不做二不休…”他伸手,虚虚一砍。

    景横波连过三关也罢了,关键过关的时候,顺带还让百姓对他离心,这点实在让人不可忍受。

    明晏安听完属下奏报,面沉如水。

    上元王宫。

    ……

    留下她立在街边,凄凄惨惨戚戚……

    果然,她原本还有希望,够得着裴枢背在身后的手,结果这话一出,裴枢一顿,唰一下便从她面前消失不见了。

    这话一出口,她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话怎么说的!越急越坏事!

    他噼里啪啦说完,甩手就走,景横波乱糟糟的脑子还没来得及理顺他的话,直觉不好,急忙“哎”一声伸手抓他,“裴枢,别闹……”

    还没等她发作,裴枢已经冷笑着抬起脸,似乎在对天说话,“我有完没完,我惹你厌烦,我做什么你都要么嬉皮笑脸,要么打马虎眼。你一开始撩着了我,然后又撒手不管。景横波,你也演一手好戏,踩一地心肝。有没有人告诉你,有种人看似亲切可人,其实最冷心冷肠?”他伸手指住她,“别动,别说话,别自恋地以为我说的是你,我说的是我自己。现在我心情不好了,我不想看见你,你不用再嫌我有完没完,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各干各活。有种你别后悔就行。行了,就这样,再会!”

    景横波正在向后用力,不防他忽然松手,身子一仰险些跌倒,被穆先生赶紧扶住。

    “好,好!”他冷笑一声,忽然撒手。

    裴枢一动不动,好像脚是石头毫无感觉,眼底的光芒并没暗淡,反而因此更加灼灼如剑。

    她跺脚的时候,下意识对台上看了一眼,眼看那边有官差涌过去,吵吵嚷嚷地过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越发心急。

    “裴枢!”大街上还被拦着的景横波忍无可忍,狠狠一脚踩在他靴子上,“你有完没完?让开!”

    ……

    那便足够。

    人生里,能相遇,能爱过,能看见她的成长,能有机会诉说,能送她安稳走上前路。

    有些事,想为她做,那便去做。

    有些话,想说给她听,也便说了。

    他不答,唇角淡淡弯起。

    “你刚才的词儿真好,”孟破天觉得自己反应过度,有点尴尬,没话找话,“我后台听着,都想哭了……”

    此时一群官差涌入,嚷嚷着要捉拿两人,白衣人看了街上一眼,退后一步,和孟破天一起,没有反抗任官兵带走。

    孟破天无话可答,干脆脖子一梗。

    “你不会是怕我杀了他吧?”他慢慢问。

    他的目光清明透彻,在那样似可看穿人心的目光下,孟破天的脸竟微微红了,却倔強地不肯避开。

    他再让,她又挡。最后他停住,两人对视。

    “哎哎哎你没去过王宫吧,正好我给你带路……”

    她胡言乱语,对方也无心回答,换个方向让开她,似乎想看个清楚,孟破天唰一下又窜过来。

    这一霎她忽然觉得身前一冷,似有杀气,一惊之下赶紧移动脚步,挡在了“厉含羽”面前,“那个……官差来了咱们要不要先假打……”

    “好主意!”孟破天大声赞好,却见他眼神忽然向外一掠,一瞬间凌厉如剑,孟破天用眼角瞟瞟,正看见裴枢伸手要揽景横波那一幕。

    他不急不慢理着袖子,“要抓就抓。咱们这种犯人,多半送去王宫大牢,正好我想见识下玳瑁王宫。”

    戏台后孟破天在问换下英白衣裳的“厉含羽”,“咱们接下来怎么做?官差要来抓咱了,打一场还是跑路?”

    ……

    “你经常这么对我说,你不会是想我亲你吧?”裴枢灼灼盯着她的唇,“你也是那种口不应心的女人,玩欲拒还迎的把戏?”他忽然伸手,一把揽住了她的腰,手上一使力,就要将她往自己腰上带,“那爷就成全你如何?”

    还有,么么哒是亲嘴的意思,他怎么知道的?好像她只有次在二狗子面前说过……

    “啊?”景横波傻了傻——话题为什么忽然跑到了限制级?

    他盯着景横波嘴唇,想着这石榴花儿一般娇艳的唇,如果裹在自己唇齿之间,该是如何的香软馥郁……顿时浑身一阵燥热,眼光越发灼灼热切。

第七十一章 大神VS锦衣人

    “主子!”中文等人大惊,扑地跪下抱住他的腿,“不能啊!”

    汤舀好,锦衣人指指自己,中文将汤送到他面前,锦衣人端起就喝。

    是他们从国内到国外,首次遇见的大敌!

    这简直不可思议。

    这凝雪阁内外,都是主子身边久经训练的精英侍卫,在国内就应对过无数风浪,等闲高手根本无法靠近十丈以内。现在不仅给人混进来了,还给人下手了,不仅下手了,还下手了两次。两次中,自己这些精通各种暗杀手段的行家,一次也没发现,甚至没明白人家是怎么出手的,德语刚才出去已经给所有暗处护卫打过暗号,但到现在也没回音,说明所有人都没找到那人在哪里。

    中文等人不能不紧张,从东堂到大燕到南齐到大荒,这一圈逛遍了,还没见过出手这么无影无踪的刺客。虽然每国自有高手,比如南齐那个牛逼闪闪的太史阑,但人家胜在强悍,似乎也没这么出奇的手段。

    侍卫们赶紧舀汤,脸色更紧张这不是有毒吗?主子还要舀它干嘛?难道是想毒回那暗中下毒的人?

    一勺汤将炭火全部熄灭,侍卫们脸色紧张,锦衣人若无其事,点点那锅,不耐烦地道:“舀啊!”

    德语还算有悟{长}{风}文学 www{cf][wx}net性,悲愤完心中便一惊这火锅还是有毒?炭中有毒?汤中有毒?炭中有毒不可能啊,燃烧会将一切毒性烧掉。那就是汤有毒?

    啊啊啊人不如炭!

    中文德语意大利语:“……”

    “烧着这锅火锅不容易啊,一会旺一会冷的。”锦衣人舀起一勺清汤,一本正经地倒在底下的炭块上,对那些炭块道,“你们辛苦了,来,喝口汤。”

    中文德语意大利语等人都一愣,万万没想到这么一句话会从主子嘴里说出来,受宠若惊热泪盈眶地道:“多谢主子关爱,我们不辛……”

    锦衣人拿着银碗银筷,注视着沸腾的清汤里玉兰片、鱿鱼片、羊肉片、牛肉片、各种红绿紫褐色的翻滚的调料,忽然笑道:“辛苦了。”

    锅盖打开,香气浓烈,将银丝炭的炭气压下。

    棉布已经干了,只有边缘有一点点湿润。

    正要布碗筷,锦衣人的目光,忽然落在他手中棉布上。

    锦衣人果然很有兴趣的样子,坐起身来,中文布好小几,德语将火锅捧来放上。

    德语进门的时候,火锅火候正好,银丝炭的香气幽幽散开。

    炭火慢慢地燃着,棉布上的水汽也渐渐干了。

    浸透了冰水的棉布垫在手中,果然不再烫。

    取水整个过程中,他眼睛一直盯着火锅,确定没有任何动静。

    湿棉布的时候,他感觉到水里的碎冰,激灵灵打个寒战,心想大荒真是冷,这时候东堂应该还没下霜呢。

    偌大一个湖,没法下毒不是?

    厨房旁边就有水缸,厨子刚用过缸里的水,没有任何问题,他却不敢用,宁可走到观景湖边,在湖水里浸湿棉布。

    热力透过炉底和垫手棉布,传到掌心,火辣辣的痛,德语只好把火锅放在一边,把棉布在旁边湖水里浸湿,再垫在手上,托着火锅。

    但火锅却越来越烫,德语低头一看,底下炭室的炭烧得很旺,像有人在吹火一般。

    德语吸取刚才燕窝羹莫名其妙染毒的教训,把火锅盖子盖得紧紧的。

    厨子将小火锅端了出来,锅下还燃着红红的炭火,德语用一块雪白的棉布垫着,端着往殿内走。

    紫蕊确实在做火锅,她原本没想出来可以做什么,却看见了厨房里的小火锅,想起景横波曾提过这东西,还说等事情忙完大家涮边炉,她一边诧异对方连这个都有,一边借着厨房原有的原料,做了个类似火锅的一品锅。她的厨艺原先一般,出来后跟着高手拥雪学过,现在也算不错。

    火锅在大荒还没有,他们那里这两年已经普及,当然自从出来之后,主子就没吃过火锅,侍卫们都很兴奋,希望这久违的火锅,能暂时治好主子的躁郁症。

    德语去问了,回来说在做火锅。

    又过了一会,厨房那边传来香气,锦衣人吸吸鼻子,很有兴趣地问:“这香气有点熟悉,那女人在做什么?”

    侍卫们没听懂,但也不需要懂,主子做的事,不需要凡人懂。当然更别问,主子做的事,不需要给凡人解释。

    “第一回合,平。”他道。

    德语过去端来燕窝羹,此时羹已冷,锦衣人似乎没打算喝,看了那羹一眼,又看一眼窗外,唇角一勾。

    过了一会,锦衣人随口道:“差不多了吧?”

    更奇怪的是,风是向里吹的,热气也应该飘向室内,但此刻那淡白的热气,却一线悠悠,往窗外钻去。

    热气刚才没有,现在又有了。

    窗台上的瓷盏,冒着袅袅热气。

    锦衣人慢慢吃着栗子,德语用白布遮在他额头,给他轻轻按摩头部。

    他并不太担心,反正主子什么都能搞定的。

    那侍卫德语只好放下疑问,也放下瓷盏。回身伺候锦衣人。

    身后锦衣人忽然道:“头痛,德语,来按摩。”

    同一盏燕窝羹,同一根银针,同一个人,没离开过他手,没出现任何人,这毒怎么来的?

    侍卫大惊失色刚才明明验了无毒!

    侍卫觉得奇怪,下意识又抽出银针试一试,银针一入瓷盏便黑了。

    倒是瓷盏一周,触手还是热的,给人感觉,像是上半截被迅速冷冻过,下半截还保持原有温度。

    放下瓷盏的时候,侍卫忽然发觉,刚才那袅袅的白气都没了,现在别说烫,盏里那燕窝羹表面一看就是冷的。

    这燕窝羹其实不算烫,侍卫端上来肯定计算好时辰,在不那么烫也不那么冷的时候奉上,但主子说烫那就一定烫,侍卫二话不说,将那瓷盏放在了窗边,窗扇微微掀开一条缝,正好可以吹凉。

    锦衣人却一皱眉,道:“烫。”

    锦衣人身边侍卫上去接了,银针一试无毒,便要奉上来。

    过了一会儿,侍卫们送来一盏银耳燕窝汤,汤汁乳白,烟气袅袅。

    紫蕊刚走,锦衣人便点点手指,护卫们剥瓜子的手立即一停,他凝神听听外头风声,眉头一皱,却又点点手指,示意继续。

    做得好的话,这人也许会良心发现,放她一马呢?

    她便努力回想女王提过的食物,跟着一个护卫,去了院子里的厨房。

    紫蕊直觉他对于吃有种奇异的执着,尤其他对蛋糕的兴趣,蛋糕这东西,大荒可没有,似乎只听女王提过,莫非这人和女王来自同一个地方?

    他没有说下去,他这种人,威胁不需要出口,聪明点的人,都自己能感觉得到。

    “你让我有点不愉快了。”锦衣人又躺了下去,排着小几上的瓜子壳,“听你口气,多少是会厨艺的,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立即做出我能接受的食物来。否则……”

    不过她瞧瞧这人做派,八成,至于。

    紫蕊愕然,心想至于么?就算自己骗了他,至于丢命吗?

    锦衣人眼眸斜斜飞过来,忽然一笑,“你救了你自己一命。”

    紫蕊又想吐血了,只好无奈地道:“我不会做。”

    谁知道他道:“……允许你吃一半。”

    紫蕊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等着他说一个“放了你”,她就先忽悠他,下点迷药什么的。

    “然也!”锦衣人霍然坐起,那种卧龙般的懒散尽去,满眼都是灼灼的光,“你果然知道什么是蛋糕!那这样吧,你去做一个,我就……”

    “那种……香香软软的……”她努力回忆着描绘,“底下是黄色的,上面可以有奶油和水果的……”

    紫蕊怔了怔,蛋糕这个词,她是听过的。前不久是她生日,景横波还念叨过如果不是在抢地盘,该给她做个蛋糕才是。她还描绘了蛋糕的模样,听起来很诱人。

    “想必你厨艺不错。”锦衣人道,“会做蛋糕吗?”

    紫蕊又想吐血了。

    “对!这根本不是人吃的东西!”锦衣人态度大变,热情地道,“知音啊知音!”

    她只得道:“对,这根本不是人吃的东西。”

    紫蕊看他一脸遇上知音的表情,只觉得头痛,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她只在一开始遇见景横波的时候感觉过。

    她是故意寒碜他,不想锦衣人听了眼睛一亮,道:“你也觉得难吃?”

    紫蕊险些一口血喷在他瓜子上,忍了忍才铁青着脸道:“小女子不想吃,谢了。”想了想终究忍不住,道:“如此难吃的东西,也亏你当宝贝一样拿来赏人。”

    想念小蛋糕……

    唉,出门在外最痛苦的,就是没一餐人可以吃的东西啊……

    这么难吃的点心,让这丫头吃好了,她吃得香,他说不定也会有点胃口?

    他招招手,侍卫送上一盘点心,他在叹气,对着盘子左看又看,苦着脸。

    紫蕊刚刚心中一喜,就听他继续道:“……允许你吃点瓜子点心。”

    “你帮我把这院子里的鸟兽昆虫统统赶出去。”他道,“我就……”

    苏紫蕊警惕地答:“只会浅显的一点点,比如驭使老鼠。”

    她不说话,锦衣人却和她说话了,“你会驭兽?”

    她等着锦衣人去睡觉,自己再想办法逃脱。锦衣人却不睡觉,明明呵欠连连,却依旧团成一团吃瓜子,似乎在等着什么。

    紫蕊干脆不说话了,她不能自取其辱,更不能给主子带来侮辱。

    没有需求,没有在意的人和事,没有弱点,这样的人很难打交道。

    紫蕊盯着他面上神情,这人不是故意无礼羞辱,也不是故意炫耀装逼,他是真的不在意,视天下人如牛马那种。

    锦衣人吃瓜子,“一般人想我侮辱我都懒得。比如你。”

    “阁下请勿侮辱我主!”紫蕊怫然不悦。

    “行啊。”锦衣人曼声答,紫蕊刚心中一喜,就听他道,“叫你家主子来给我剥瓜子,剥得满意就行。”

    眼看对方漫不经心,紫蕊干脆自己开诚布公,“多谢阁下方才相救,阁下能否好人做到底,放了小女子?事后我家主子,定有回报。”

    养移体居移气,身份贵重自有相配的气质,宫廷女官那双眼,不会看错。

    苏紫蕊因此更加不敢造次,她见识过很多牛人,此人风采,依旧可以在她所认识的牛人里排前三。

    拎她过来,只不过她的驭兽术引起了他的兴趣而已。

    锦衣人根本没看她,这女官有点气质,所以他没有虐待她,但要想他给再多关注,没门。

    他对面坐着苏紫蕊,女官跟随女王日久,见过不少风浪,此刻虽然有些不安,却不卑不亢,坐在那里也不说话,仔细观察着对面的锦衣人。

    殿内很安静,只有磕哒磕哒剥果仁的声音。

    好在出国可以好好过过瘾。锦衣人眯着眼睛,有一颗没一颗地拈着玉盘里的瓜子仁,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还是小蛋糕剥的瓜子比较香?哎,其实她要求好像也不算多,不就是一颗瓜子一件事么……

    而且那个人剥瓜子栗子,每剥一次都有要求,这位因此在国内逐渐改了吃瓜子的毛病,没办法,那家伙一颗瓜子一个要求,心黑得要命。

    其实这天下还是有一个人剥的栗子瓜子,他肯吃,但那个人不在。

    没办法,这位主子爱吃零食,但不喜欢自己手剥,嫌脏;也不喜欢别人剥,嫌脏。最后只好亲自设计了剥这些干果的器具,器具剥。

    锦衣人左边一篓栗子,右边一袋瓜子。左右各一个护卫,用奇形小器具剥着栗子和瓜子的壳。

    大殿交锋风雷霹雳与丝竹歌舞并存,凝雪阁栗子和瓜子同飞。

    ……

    两人各自对面入席,丝竹生,歌舞起,新一轮交锋,在诡谲的眼神和柔软的笑意以及绵里藏针的语言中,开始。

    景横波也笑,“请,请。”

    他没有要求去换衣服,生怕换衣服的时候,景横波也来一手掀开屏风,他就真走光了。

    “女王请。”明晏安伸手揖客,笑得热情,他的随从给他披上大氅,遮住了漏风的王袍。

    景横波对这种不动声色的压迫,也不动声色,这个没什么好挑理的,谁叫你人少。

    那边太监宫人齐动手,重新安放席位,布置场地。明晏安和众臣的席设在左面,景横波三人的席设在右面,这回看似平等了,只是数量上依旧极具压迫性,左面黑压压的几十席,右面只有寥寥三席,对比起来,显得右面颇为可怜。

    “自然自然,”明晏安从善如流,立即吩咐,“撤去刀卫,重新布置!”自己也不端然高坐了,亲自下殿来。

    群臣望着笑得亲切的女王,听着她满嘴胡话“一见如故友好邻居”,想着刚才她横眉竖目扇子杀人,再看看自家主子此刻也笑得一脸春风,顿时了悟自己为什么不能称王称霸不够厚脸皮!

    “好说好说。”景横波道,“不过就这种格局看戏吃饭?太肃穆了吧?你我一见如故,友好邻居,会谈理应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进行,对吧?”

    明晏安笑得从容温和,“方才失礼了。请女王恕罪。女王远道而来,小王未曾出城迎接,实在歉甚。因此特备薄酒歌舞以作赔罪,女王可愿赏光?”

    当然,一开始气势对抗如果落了下风,就没有后来了。

    试探能力的武戏已过,接下来就是水磨功夫的文戏。这才是谈判的重头戏。

    两人对望一眼,各自在对方眼底看见隐晦的敌意和笑意,各自在对方眼底读出:“此乃狐狸。”四个字。

    “不敢。”景横波立即也态度放松,笑嘻嘻地道,“仅能自保而已,当然,被激怒了才会杀人。”

    宝座上,明晏安整理好衣襟,自己爬下王座坐好,再开口时已经毫无尴尬之色,也没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云淡风轻地道:“女王好手段。”

    所以最后一霎她放弃了,这一放弃就等于完全放弃杀明晏安的机会,因为这样猝不及防的出手只能有一次,以后明晏安再面对她,会从头防备到脚。

    她还是想要和平过渡,减少杀戮。

    还有军队,军队是明晏安的死忠嫡系,一旦她杀了明晏安,军队十有八九要报复,她们穆先生这三人,在这步步是敌的上元,很难走出去。就算走出去,上元的归心,也会变得困难,保不准杀了一个明晏安,再来一个黑晏安,照样占据上元,和她对峙。

    但她没有把握,她不能确定此处臣子是否在明晏安死后,能立即效忠于她。跟随明晏安多年的老臣,未必能够接受她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外来主子。

    刚才那一瞬,她是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明晏安的。

    啪一声扇子落地,景横波眼底闪过一丝可惜。

    看来,不是个简单角色呢。

    景横波一直观察着他,看他这么快平静下来,不禁皱皱眉头,和穆先生交换了个眼色。

    明晏安狼狈地站在宝座上,伸手掩住破裂的衣襟,脸上有一霎的尴尬和惊怒,随即慢慢平静下来。

    景横波在殿那头媚笑,“哟,还有胸大肌!”

    “嗤。”一声,那扇柄尖利的断口,将明晏安的王袍胸口,扯出一条长长的裂缝,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差一点就坦胸。

    明晏安不顾一切腾身而起,与此同时一个将领狂扑而上,拼命拽住扇子向后一拉。

    大笑声里,扇子向前一刺。

    “朕现在就可以杀了你,最起码这只扇子,是朕操纵的,够不够杀了你?”

    惊叫声里,景横波笑声清晰。

    群臣惊叫声起,无法置信地看着那孔雀羽扇扇子怎么能自己动作,悬浮空中?这是何等神功?

    这一手突如其来,明晏安冷不防,咽喉之前已经多了尖锐的扇柄,惊得“啊”一声大叫,下意识向后挣,身后却是宝座靠背和屏风,逃脱不得。

    景横波哈哈一笑,手一抬,明晏安身边掌扇太监手中的扇子忽然脱手,飞到丹陛之下,嚓一声在一名禁军刀身上抹过,砍出尖锐断口,再唰地飞到明晏安身前,尖端直逼他咽喉!

    “嚓。”一声,殿下佩剑禁军齐齐刀出半截,剑气和眼神寒光,直逼景横波。

    “本王现在就可以留下你,最起码我这殿内外五万军,是本王的!够不够留下你!”

    “少拿三十万军民压朕!你也真以为上元三十万军民都算你的人?”

    “少拿千万子民来压本王!还真以为大荒千万子民算你子民?”

    “哦?”景横波哈哈一笑,“那你鹊巢鸠占,霸占王权不放,公然挑战新王,你问过我同意,我麾下诸将同意,大荒千万子民同意?”

    “景横波!”明晏安怒喝,“休逞口舌之利。玳瑁王权,国之重器,岂是你一个外来女子,随意可以窃取?你公然在我大殿,毁我铜鹤,坏我规矩,辱及我玳瑁君臣,你问过我同意?问过诸臣同意?问过我上元三十万军民同意?”

    “明晏安,你休要得寸进尺!”景横波一句不让,“我才是王权正统,是名正言顺的黑水女王。我来了,你就该迎出上元,交上玉玺,迎我入这天泰殿,率百官参拜我才对。我还没计较你不遵正统、无人臣法度、竟敢掳我女官之罪,你倒先和我摆起谱来了。你狂得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好一会儿,明晏的声音才从大殿那头传来,已经带了怒意,“景横波,你休要狂妄太过!”

    不是谁都能在这样的故意压迫情境下,保持尊严,并迅速扳回局势的。

    群臣望着坐在铜鹤上,和明晏安遥遥相对,姿态娇媚,眼眸却亮如星辰的女王,不管之前心中对她多么不以为然,也不得不暗暗承认,最起码在气势上,她没堕了女王的威风。

    殿上本来很静,现在更静了,连呼吸,都似被这句装逼的话,忽然逼回了咽喉里。

    “谁若折了我闺蜜的翅膀,我定毁他整个天堂。”

    “以前我听过一句非常装逼恶心的话。”她笑道,“现在,我把这句恶心的话,送给同样恶心的人。”

    满殿的人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大殿那头的明晏安正要发作,景横波笑吟吟伸指,将他一点。

    大殿上的明晏安,似乎忽然矮了。

    铜鹤高,门槛也高,她的背景是阔大广场和高大宫门,属于自然的宏大气象。群臣们看过去,恍惚里觉得那才是王者气派。

    然后她坐下来,笑吟吟跷起腿,坐在了代表皇家尊严的铜鹤上,垫着皇家大殿的绣龙幔帐,在大殿的高门槛外,遥遥对着那头的明晏安。

    景横波手一挥,一截幔帐坠落,霓虹般再次飞过众人头顶,正落在了铜鹤椅子上。

    穆先生三五下将铜鹤弄成椅子状,伸手一让:“陛下请。”

    武官脸色更加不好看,他们练武,更清楚这两手代表的是什么。

    满殿无声,文官们的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他们没见过数百斤的铜鹤在天上飞,更没见过沉重坚硬的铜鹤,在人手中和可以揉圆搓扁的烂泥一样。

    穆先生莞尔,“乐意为陛下效劳。”伸手将两只铜鹤的长颈轻轻扳下,和鹤背平齐,绞在一起,使两只铜鹤的背成一个可以坐下的平面。

    景横波含笑对穆先生道:“烦劳先生,帮我也弄个椅子。”

    大殿里,丹墀上,两只铜鹤忽然飞了起来,飞过众人惊骇的目光,啪一声落在了殿门口,景横波面前。

    她看看穆先生的轮椅,忽然一招手。

    景横波也会心微笑明晏安还是心虚啊,话说得太多了。

    殿中群臣,露出会心微笑,暗搓搓地看着她,试图用目光逼得她难堪。

    她在殿口一停,殿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过来,惊艳是难免的,更多的惊讶疑惑审视敌视不安……而远处明晏安的声音遥遥传来,许是被空旷大殿传声,听起来沉厚又威严,“前来者可是女王?为何梭巡不入?不愿?或是不敢?”

    她的人被挟持,她过来谈判,实际已经落了被动,一开始必有人给下马威。

    所谓两国谈判,其实和商界谈判也差不多,比口才比心机比智慧,争气势争主动争上风,锱铢必较,寸土必争。

    景横波原以为明晏安会私下约谈,没想到他摆出了全副阵仗。这么做的好处是,他将事情摆在明处,算一种坦荡的态度,那么暗杀或明着将她留在上元的可能性减小,毕竟谁想杀人,都会下意识避开人多场合;坏处是将不利形势放大,只要她上殿,这群人就会立刻如县衙衙役喊“武威”一样,对明晏安下拜,好衬托出她的参见之势。

    果然立刻,宫门便开了,一个黄门官出来迎接景横波,将三人一直引入了王宫正殿。正殿灯火通明,百官雁列,明晏安金冠礼服,端然高坐,赫然是一副接见臣子的架势。

    景横波知道明晏安的毛病又犯了,不过笑笑,也不等,转身就走,大声道:“今晚正好在城内多住一晚,我也瞧瞧上元的夜景。”

    明晏安在几次刁难之后,似乎也放弃了再自取其辱,也不阻拦她一路观察上元,景横波到的时候,连宫门都没开,自然也没人迎接,宫门前护卫如常守卫,对景横波的到来一脸茫然,似乎根本不知道女王要来这回事儿。

    能一直将军政大权抓在手里的统治者,不会是弱者。

    这就说明,明晏安一定将军权牢牢抓在手里,而且非常有信心,否则绝不敢设置这样一个可以困死自己的局。

    柴俞在一路上,给她指出了哪些是商业区,哪些是居民区,哪些是官员居住区和办公署,上元的格局,都其余王都没什么太大区别,唯一区别的是军营,整个王城的外围都是军营,将百姓和王宫紧紧包裹在内,这种格局的好处是外可御敌,内可护驾,一旦王宫出事,军队可以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第一时间掌控所有的街衢要害,避免了在某一位置群居,调动时可能被阻的情况。坏处是略略显得分散,而且包围王宫很容易。

    她想借这个机会,好好看看上元城。一个城池的格局气象,可以看出执政者的胸襟智慧。

    上元城大是一个原因,景横波选择一路步行,故意走得慢也是一个原因。

    景横波和穆先生柴俞三人,在夜色初降的时候,才进了宫。

    ……

    片刻后,裴枢身形一闪,上了先前锦衣人呆过的檐角,低头寻找一阵后,确定了锦衣人大概可能前往的方向,也闪身而去。

    她身子一闪,往凝雪阁方向而去。

    他去的方向,她知道,摸过去找就是。

    她发了一阵呆,想着算了,还是去喜欢那个厉含羽好了,他比裴枢厉害,比裴枢温柔,比裴枢体贴,比裴枢细心……

    女汉子孟破天难得的少女心,啪地裂了一条缝。

    “死公猪!”孟破天低骂一句,转身就走。走两步悄悄回头,裴枢还蹲在原地研究脚印,看也没看这边。

    裴枢正专心在地上研究脚印,头也不抬,“跟头母猪也不跟你!”

    怒极之下,她一指裴枢鼻尖,狠狠道:“谁稀罕跟着你!老娘现在去干老娘的事,有种你不要跟来!”

    更重要的是,少女对眼前男子,有隐秘细微的好感,因此这一句呵斥,便显得更加不能接受。

    孟破天窒了窒,脸色猛地涨红,她向来在盟里受尽宠爱,哪里受过这样的态度,想发作,又怕招来守卫,想出手,又自知不是裴枢对手。

    他没好气地道:“关你什么事?走开!”

    裴枢此时心中正烦躁,他本想救出苏紫蕊,好好在景横波面前表表功,顺带气气她,带着个瘸子有什么用?还不是需要裴少帅出马?谁知道地方找到了,人却不见了。

    “你到底要找什么?”她这才想起来问裴枢。

    孟破天失望的是,这里虽然诡异,却没有宝贝。

    地室不大,一眼看清没人,裴枢眉头一皱,心想此处这么着紧,一定是关苏紫蕊的地方,但现在她去了哪里?

    两人当然不知道,院子里的机关都已经被毁,剩下的蜘蛛网,还是锦衣人的恶作剧。

    只是这院子内机关好像还是少了些,不过就那一蜘蛛网,就够人喝一壶了。

    孟破天心中暗惊,这宫室机关设计果然特别。处处和人的思维反着来。宫室破败,让人不想靠近。正常人进来都会直奔内室,但真正要害反而在门口处脚底,一般人还真想不到。

    地面轧轧微响,台阶陷落,现出地室。

    孟破天进了门,便想往内庭冲,被裴枢一眼瞪住,裴枢眼睛一直盯着地面,看那几根丝的走向,忽然走到靠近门后台阶处,跺了跺脚。

    进了门,两人才发现,门后和院子里,果然险险地纵横几条细金丝,孟破天佩服地看了裴枢一眼,裴枢却有点佩服地看着那丝线不多,就两三根,可那位置刁钻巧妙,无论从哪处墙头落下,都必定会触及。设计这机关的人,几根线信手拈来,却恶毒又精准,真真是了不得的高手。

    孟破天照做,心中也暗暗佩服,想着这家伙看起来炮筒子一样,遇事竟也这么细心。而且法子轻松又巧妙。无论机关在门背后还是在院子里,都不可能在内围墙上。从没有机关的半边门进去,贴着墙走,果然安全无虞。

    他将劈下的半边门板卸下,果然没有任何动静,他先钻了进去,贴着墙边走了几步,招手示意孟破天进来。

    劈的当然是没有假蜘蛛网的半边,正好够一个人出入的位置。

    裴枢闭上眼,算算方位,一伸手拿过孟破天的刀,嗤一声轻响,将半边宫门劈开。

    问题就在这里,对方不可能对武林人士的习惯不了解,所以推门会触发机关,爬墙一定也会。

    裴枢似在沉思,慢慢摇了摇头。

    孟破天拍拍他,对上头一指,示意不推门,可以爬墙啊,对武林人士来说,爬墙才更正常。

    裴枢先前位置,看不见这线,孟破天一指之后,他也发现了。那线绷得很紧,说明靠的是扯动力量来触发机关,只要一推门,就会出问题。

    她这难得的细心举动,无意中救了两人一命。

    刚才裴枢枪尖一递,反射月光,孟破天瞧见好像有一根线,连在蜘蛛网后的破洞上,便想起白衣人“小心机关暗器”的嘱咐。

    裴枢对她怒目而视,孟破天毫不示弱瞪他一眼。做了个“可能有危险”的手势。

    孟破天忽然伸手,一把按下了裴枢的枪尖。

第七十二章 大神PK锦衣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俺很快要出门啦,俺出门就是存稿君要票啦,为了摆脱我的魔音贯脑,你们不扔几张月票庆贺一下?

    ……

    ------题外话------

    明晏安端坐,俯视景横波,微笑自得。

    “如此,一段佳话!足可史册流芳!”

    “女王主动献媚于大王,大王当赏!”

    那史官看也不看景横波,刷刷刷提笔便写,众臣摇头晃脑,大声道:“女王之舞精绝天下,自当为大王舞!”

    果然还没等她答应,已经有人将舞衣等物捧上,也没给她,直接往明晏安面前地上一摆。一个老臣对一个貌似史官的老者大声道:“速速记下。庚申年十一月十一,天泰殿上,黑水女王自请为玳瑁大王献舞。”

    景横波鼻子里“嗤”地一声,这似乎是“赵王为秦王鼓瑟”的前奏?

    大殿内尴尬地静了静,随即有人细声道:“先前女王说咱们的舞尚可。我等忽然想起,传说中女王才是舞蹈大家,舞女既然已经退下,要么便请陛下让我等瞻仰瞻仰您的绝世舞姿?”

    不信任,也是一种伤害。

    所以刚才她并没有立即阻止柴俞,实在是有心看他怎么做。然而此刻这胖子一脸的泪水,淹得她心中一痛。

    她和穆先生,对柴俞的身份来历,都还存疑。此人形貌痴愚,却可以看出内心灵秀,但似乎受过什么伤害,十分沉默藏拙,这种人多半心思深。他出现在曲江之上,又自动请缨引路,又熟悉上元形势,诸般巧合,让景横波不防备也难。

    景横波手颤了颤,一时竟有些心虚惭愧。

    柴俞神智似乎还不清醒,头却微微一动,片刻,两行泪滚滚而下。

    柴俞软软地倒下来,景横波赶忙扶住,见他满脸汗水,不禁心中不安,在他耳边低低道:“先生为我受辱,景横波日后定有回报。”

    景横波心中一撼,转头看穆先生,穆先生眼底也有深思之意,一甩袖,一道劈空掌力震晕了柴俞。

    那边景横波仰头看着柴俞,他疯狂的抖动,眼角却有细细的水流流下来。

    “够了。”明晏安忽然沉声一喝,众臣愕然住嘴,有些不解地看着明晏安——嘲讽的是敌人,不是应该越恶毒大王越高兴吗?大王转性了?

    “……瞧那胸都能甩起来,和女人似的……”大臣们得意忘形,越说越不像话。

    明晏安看着丑态毕露的柴俞,目光微闪,脸色有些沉郁。

    “这分量,我家过年时祭祖的三牲之一,都没这个扎实啊……”

    “瞧这一身的肉,悠然起伏,皱褶如山,油脂似水啊哈哈哈。”

    “果然不愧是重臣,忠心耿耿,重量也傲视群雄呢。”

    “陛下驾前重臣,果然风范不同凡响……不同凡响!”

    众人先是震惊,随即反应过来,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和刚才那舞女一样,眉梢眼角,泛着微微赤红,微眯着眼睛,神情似陶醉似痛苦似迷乱,他不会跳舞,肉太多也跳不动,就举起双臂拼命抖动,这一抖,从脖子到胸口到肚腹,浑身的肥肉都在抖,似一大坨起伏的白肉,惨不忍睹。

    景横波此时注意力却不在发难——她身边,柴俞忽然砰地一声,推开桌案,站了起来。

    立即有侍卫上前,快速将人拖了出去,明晏安自知计谋败露,为免景横波发难,动作极快。

    未等她发作,明晏安勃然将杯子一摔,铁青着脸抢先道:“放肆!煌煌大宾之前,怎可作此疯癫之舞?拖下去!”

    那舞女只被她灌了一口,就变成了这德行,这要她自己喝了……

    明晏安存心要她出丑来着!

    景横波倒抽一口凉气,顿时明白了刚才酒里到底是什么玩意,确实不是毒,但是却是乱性的药!

    “但如此粗陋之舞,亦有伤我上元风范……”明晏安还在絮絮叨叨,忽然场中一声尖叫,声音嘶哑奔放,众人一惊抬头,就看见场中舞女,忽然变得有些癫狂,舞姿凌乱,步伐歪斜,又猛力甩头甩乱了发,头上的黄金璎珞花冠落在地下,她踉踉跄跄踩上去,薄薄的花冠边缘割破脚趾,她似乎也毫无所觉,一边甩头旋转,一边发出娇痴呢喃之声,忽抬手“嗤”一声,撕破了薄罗衫的领口,白花花一片肌肤,刺得人目眩眼花。

    “跳舞我才是内行,我说好看就好看。再说舞是跳给客人看的,客人满意就行,对吧?”景横波笑眯眯一步不让。

    “如此笨拙舞姿,不堪污贵人之眼。”明晏安犹自坚持。

    “何必。”景横波立即笑道,“我觉得跳得很好看啊,继续继续。”

    这么闹了一场,明晏安当然无法再敬酒,已经趁着刚才那场喧闹,一边皱眉一边回了座位,回座之后他似乎心绪还不好,皱眉看那舞女跳舞,忽然重重一顿酒杯,道:“这舞怎地如此轻浮!不必跳了,下去吧!”

    景横波也不装生气,笑吟吟托腮看着他,笑道:“好忠,好忠!”

    好容易大家才把沉重的胖子弄回他的座位,柴俞犹自眯着眼,醉态可掬地和她挥手,“陛下……好酒……好酒……”

    有宫人上来,将柴俞从她席上拖走,柴俞犹自抓着桌子不放,宫人们死拽硬拖,景横波怕弄翻了桌子,也起身帮忙,柴俞似乎真的把自己灌醉了,手臂挥舞,差点抓破了景横波的手背。

    景横波被抢了酒杯,才惊道:“柴俞!你怎么这样!太失礼了!”

    干光了,也醉了,他趴在景横波桌上,如一座肉山,肥墩墩地散发着酒气,醉眼朦胧地一把抢过了景横波的酒杯,咕咚一口就咽了。明晏安连阻止都没来得及。

    景横波这才发现他桌上酒壶已空,御宴饮酒,自然不能任人尽兴,一人一壶而已。柴俞一个人一桌,一直在喝闷酒,左一杯右一杯,竟然将一壶都干光了。

    景横波转着酒杯,盯着那舞女,正要说话,忽然一边的柴俞,向前一冲,趴伏在她桌上,醉醺醺地道:“……呃,好酒……果真好酒……陛下……这杯……呃……也赐了我吧……”

    她“忘记”,明晏安却忘记不了,又笑吟吟冲她举杯:“女王请。”

    “好说好说。”景横波看舞蹈一脸入神状,抓住酒杯似乎也忘记喝。

    明晏安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女王神技!”

    身后景横波忽然笑道:“何必劳烦这位姑娘端过去,打断舞蹈呢?我给大家变个戏法儿。”不由明晏安等人反应过来,手一挥,那酒壶从托盘上飞起,飞到那舞女上方,那舞女正宛转作歌,一个仰身抬脸的姿势,她嘴刚张开,那酒壶悬空向下一倒,一股酒液倾入她口中。那舞女吃了一口,下一个动作低头甩袖,酒壶已经飞回了托盘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舞蹈甚至都没打断。

    “女王说的是。”明晏安转身,吩咐宫女将那酒端去给舞女,转身的时候,对宫女使了个眼色。

    “人家跳得辛苦啊,又如此美妙,不该赏赐么?”景横波眼波流转,看得明晏安都晕了晕。

    明晏安一怔,问:“为何?”

    “那倒不必了。”景横波笑道:“我只希望族长,将这壶中剩下的酒,赐给这场中舞女一杯。”

    景横波一笑,随手取了一杯,明晏安拿了剩下一杯,笑道:“或者陛下可以再和我手中这杯换一换。”

    他示意宫女将托盘奉上,由景横波自己取酒,以示坦荡。

    明晏安实在不想和她斗嘴,女王那张嘴的厉害,他有所听闻,何必自取其辱。他干脆下座,命人取了两个全新酒杯,各自斟满,用托盘端了上来,行到景横波面前,笑道:“此酒名‘一醉休’,春潮乱雨梨花白,掷卷敲棋一醉休。说的正是我上元三大名酒。春潮乱雨、梨花白、一醉休。此酒入喉醇厚下腹灼烈,后劲绵延却令人耳聪目明,最是奇特,女王来我上元,如果一口不尝,未免让人笑胆量不足了。”

    他终究忍不住,淡淡刺了景横波一句,景横波嘿嘿一笑,道:“防小人不防君子嘛。”

    但有时候直接让人更难以招架,连一直沉稳谦和的明晏安,脸色都变了变,不过他调整得很快,随即便笑道:“女王快人快语,最是直爽可亲。只是女王误会小王了,小王再无耻,也不屑于在这堂皇大殿公开宴饮中下毒。或者如果是女王行事,此时正是下毒良机?可惜小王不屑于如此。”

    见惯了虚伪言语,粉饰遮掩,像景横波这么赤裸裸说话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满殿一静,连舞女都似差点一个踉跄。

    景横波筷子敲敲碗,毫不客气地答:“是啊。”

    她不肯吃喝,明晏安却不肯放过她,忽笑道:“女王如何不曾饮酒?是怕小王这酒有毒吗?”

    虽然一边的柴俞,和她说愿意为她尝酒,一直在喝闷酒,也没什么事,但景横波却依旧不肯动筷。

    菜上五味,酒过三巡——当然景横波没吃菜也没喝酒,她不会傻到在别人的地盘吃喝。

    前殿里却丝竹悠扬,歌舞嘹亮,锦绣华堂夜流光,一派热闹喧腾景象。

    凝雪阁三个回合,不动声色暗藏杀机。

    ……

    他道:“天会亮。”

    屋顶的冰瓦,映得白衣人容颜也如冰雪。

    稍顷,锦衣人悠悠道:“夜深了。”

    两人不再说话,上位者言语留白,有些话不必说清楚。有些话彼此都明白。

    他嗤笑一声,似不信又似不屑。

    “她能。”他肯定地道。

    好一阵之后,锦衣人道:“我不喜欢太弱的人存在。她能从我手上救回她的女官,我再考虑。”

    梁上那人也不急,悠悠望着前殿的方向,似乎听见了那里丝竹之声下的剑气凌空。

    地上护卫们的脸已经开始发黑,是毒发的状况,生死攸关,他就好像没看见,放空状态吃瓜子。

    寂静的室内,只有他吃瓜子的磕嗒嗑嗒声音,单调琐碎,让人怀疑这屋子里只有一只大松鼠。

    以前他没这习惯,都是小蛋糕培养的,小蛋糕说吃瓜子,会让人头脑处于一种放空状态,思维散漫又集中,分外空明澄澈,机械性的动作会让人思路更加清晰,有利于心平气和地理清头绪,而瓜子本身也可以补脑。实在是居家旅行做决定之必备法宝。

    锦衣人不说话了,开始吃瓜子,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自己剥瓜子吃,并用瓜子壳排阵图。

    “以你的野心,会很快需要的。就算我死了,也自有办法帮到你。”

    “我需要的时候,也许你已经死了。”

    “可送你安然过大荒境,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也可允诺在你将来需要的时候,助你一次。两条只能选其一。”

    “如何回报?”

    “伤害无妨,人总在伤害中成长。”他坦然道,“只不能以恶毒手段夺人性命。你若遵守约定,我自有回报。”

    “你是她的夫君还是奶妈?”锦衣人噗一声喷出来,“又要增加难度磨练她,又不能让她受伤害。这么变态的事儿你自己去做,我不奉陪。我兴致上了,想杀就杀,管她天王罗刹。”

    “论心思能力,她未必需要你让。”他道,“只是你行事疯狂,不择手段,她却骨子里善良,这一点上,她吃了亏。”

    “你想让我做你家女王的磨刀石?”锦衣人反应极快,“哈,你求我我可以考虑。”

    “以你的性子,会在玳瑁搅风搅雨。”他道,“我允许你出手,但不允许对景横波下死手。”

    “哦?”

    “我和你做个约定。”白衣人道。

    锦衣人勾起唇角,嗤地一笑,似乎终于不耐烦再斗这种看似文雅实则无比恶毒的嘴,淡声道:“你来,好像不是为了救人?那你跑来做什么?”

    “无妨。”白衣人淡淡道,“终归葬在我的土地上。”

    “我若葬臭水沟,我的女人自然陪我睡那里。”锦衣人闭着眼睛吃瓜子,很享受的模样,“总比你的女人,和别人合葬好。”

    “多谢关心。”白衣人神色不动,“你还是操心自己,能不能葬进皇陵的好。只怕如果不能迟迟葬入皇陵,你就得早早葬身臭水沟了。不过也好,将来你女人跟了别人,你从沟里爬出来也比较方便。”

    锦衣人却忽然又笑了,抱着他的嫩黄被子向后一躺,干脆闭上了眼睛,“得了,你这话太虚弱,和你人一样虚弱,就你这体质,根本走不出大荒。在这好好守着你的女人吧。反正能守的日子也不多了。只怕再怎么跟着看着守着,将来你死了之后,你的女人分分钟跟了别人,到时候别气得从坟里爬出来便好。”

    “彼此彼此。”他道。

    白衣人却依旧是那一轮月,亘古万年的冷冷清辉。

    这一刻他风神之美中无限煞气,似乎一霎便可拔剑,戮尽天下。

    他虽然高傲睥睨到不似人类,但外表看来一直散漫随意,然而此刻那双乌黑幽邃的眸子光芒一闪,杀意如剑,瞳仁周围隐泛一圈血红,似潜藏翻腾着恶和孽的血渊。

    锦衣人眼睛一眯:“你在威胁我?”

    白衣人衣袖微微一震,并不意外锦衣人猜到他身份,他只是冷然道:“贵国那位厨神,听说有亲口先尝自己做的每一样食物的习惯。”

    锦衣人上下打量他,忽道:“我忽然对那位景女王产生了兴趣呢。”

    白衣人不答,如一轮月在天际高挂,这世事一切答案,都只在命运的阴晴圆缺。

    “所以,我若坚持,两败俱亡?”锦衣人将瓜子壳都扫到屋外,省得碎得不齐整,看得人心烦。

    “我现在的状况,你拼着受伤,是能留下我。”他淡淡道,“但你受了伤,护卫们死光。以后没人伺候你,没人忍受你的各种古怪毛病,你要孤零零一个人回去也罢了。更重要的是,你没了利用价值,你以为明晏安还会忍受你么?你的敌人,能容你安稳回国么?”

    这一场智慧的博弈,其实永远都不会有胜负。因为他们可能各有伤损,或者上局你赢下局我赢,只有拼命才能完全解决对方,而真正的聪明人,永远不会随便拼命。

    他就好像没听见,双手扶在冰梁之上,遥遥看着前殿的方向。

    “我干嘛要和一个快死的人斗呢。”锦衣人果然很无聊的样子,“赢了也不算我光彩。”

    白衣人用一种“你什么时候不无聊了?”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锦衣人仔细听那咳嗽声,微微一笑,“我忽然觉得我很无聊。”

    因为他在冰梁之上,轻轻咳嗽,雪白的脸上,微微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但现在,依旧是个平局。

    严格意义上说,是白衣人赢了。

    瓜子裹着冰雪冲回时,激在护卫身上,使残余的毒性爆发,护卫还是逃不掉他的出手。

    他算到护卫们会保护锦衣人,那出手,本就是等着护卫们的。

    因为白衣人第二轮那毒,只下了一半,是个引子。第三轮的冰雪瓜子,才是真正的催化剂。

    然而第三轮,护卫们还是倒了。

    解药是他自己研制的解毒丹,未必完全对症,但应该不至令护卫们中毒死亡,这就足够他立于不败之地,至于护卫们受点小罪,他才不放在心上。

    所以第二轮,也算平。因为白衣人虽然如愿毒到了锦衣人的护卫,但锦衣人也及时识破,他在喝汤时,自然顺便放了解药。

    其实护卫也不能算笨,只是在这两位面前,什么智商都显得不大够用。

    所以锦衣人很生气,他浇灭了炭火之后,借着喝汤的机会,狠狠涮了一把自己那群笨护卫。

    他用同一种办法,让一个人两次上当。也是一个懒人,但就这么连变化都懒得的下毒,愣是放倒了一群人。

    打湿的棉巾含毒,被炭火一烤,冒出毒气,当然这毒气到不了汤里,但却对着围着火锅整理桌子准备碗筷的护卫们,所以这次针对的不是锦衣人,是他的护卫,而护卫们果然着道。

    第二轮德语送火锅。白衣人也在附近,以至阳内力将炭火鼓热,温度高了自然令德语感到烫,感到烫他自然会想到,将棉巾用冰水浸湿可降温。其实这时他如果就在水缸打水,那什么事都没有,可偏偏他经过了第一轮的事,之后必然会更小心,便用湖水打湿棉巾,这时湖水里无数的细碎浮冰中,自然就有了含毒的那一种。

    两人都识破了对方的打算,因此锦衣人说,平局。

    当然,当时白衣人已经离开了窗口。

    锦衣人看似随意,实则目光如电,一眼看出热气忽然没了,便知道出了问题,所以将计就计,把燕窝羹放在窗口,不是要吹凉,而是他遥遥运转功力,令燕窝羹恢复温度,开始汽化的燕窝羹,会将表层的含毒的部分,重新蒸腾出去,送入在外的人的口鼻中。

    他和白衣人三轮回合,其间精妙只有两人知晓。第一轮德语端着燕窝羹行路的时候,白衣人以带毒的细微冰晶洒落羹中,那些冰晶被热气遮没,无声倾入羹中,德语根本发现不了。所以燕窝羹的表面,很快就失去了温度,而德语手扶着的是瓷盏的下半截,因此没有察觉表面温度变冷。

    锦衣人挑着眉,心里也微微惊异——大荒之中,也有这样的能人吗?若大荒随便一个人都这种智慧能力,早可以吞并东堂了。

    冰上人唇角一勾,自动把这话算成夸奖。

    “够狡猾。”

    他似乎有点意外,皱眉看了看,没有冲上前去查看,只用脚翻死狗一般翻了翻脚下的德语,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锦衣人脸色一变,回头看自己护卫,不知何时,已经全部倒下。

    “伤病是我的弱势,不过,你也有你的弱势。”冰柱上白衣人终于开口,声音清清冷冷,“和我斗,你想做孤家寡人?”

    “你这手很漂亮,不过当我面用冰雪疗伤,真的好吗?”锦衣人还是那懒得起身模样,抱着他三斤重嫩黄色柔锦被,摇头,“论智慧,我未必输给你;论武力,你却在衰弱期,和我斗,你必输。”

    冰上人不回答,衣角流风。

    护卫们试图将锦衣人护在中间,锦衣人却抬头一笑,道:“喂,你伤势好吗?”

    这武功,足够惊世骇俗。

    护卫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在为这般仙人姿态意境震撼的同时,也警惕地发觉了危机——冰柱只有手臂粗,坐着那高颀的人,却毫无断裂迹象。

    这样的背景,这样的姿态,这样仰首看过去,那人似渡星光,步冷月,自广寒中来,一身雪衣不染尘,谪落人间。

    他头顶冷月天星透明瓦,身下冰柱横梁,雪白的衣角垂落,在空中悠悠拂荡。

    在冰瓦完全合拢之前,那人悠悠落下,轻轻坐在冰梁之上。

    那一层透明冰屏看过去的月,特别的凄清润凉,晕出些毛濛濛的光,星光也似变大了些,一团一团,似冷火炬。

    眼前可谓是奇景,一道冰梁横贯,头顶屋顶尽成冰瓦,透过透明的屋顶,可以看见湛清的天空,闪烁的星光,和远处浮云里,一弯冷冷的月亮。

    冰柱成了横梁,冰柱之上,忽然延伸出冰面,如两片冰瓦向两边延伸,渐渐漫过屋顶。

    随即众人睁大了眼睛,看见白衣人脚下,忽伸出一截冰柱,闪电边向两头延伸,搭在了左右屋顶。

    众人正要欢呼,白影身子忽然横空一顿。

    众人眼看最后一片碎瓦从白影脚下坠落,白影往下一沉。

    片刻之间屋瓦全碎。

    眼看这第三回合,便是自己主子胜了。

    但白影每次都在屋瓦碎裂之前堪堪闪开,看上去锦衣人似乎胜不了。护卫们却长长出一口气——锦衣人是先击四角屋瓦,再击中心屋脊,地方包围中央,逼对方逐渐往中间躲闪,那么当屋瓦被全部击碎,那人再无落足之处时,就必定掉落了。

    这是速度对速度的比拼,屋瓦能在白影闪开之前先碎完,令白影坠落,白影就输了。

    飞弹的还有雪白的衣角,每片屋瓦被击碎,都有雪白衣角一闪,闪向下一片屋瓦,栗子噼里啪啦击在屋瓦上,屋瓦噼里啪啦接连碎裂,那衣角每次都能在屋瓦碎裂下陷前闪开,屋顶上白影青瓦闪飞连绵,看得那群护卫眼花缭乱。

    “蠢货。”锦衣人手一抬,手中栗子滴溜溜飞出,却不是飞向窗外,而是直弹上天,一颗栗子碎一块瓦,速度极快,啪啪啪啪声里碎瓦四溅,整个屋顶的瓦片,像被弹钢琴一样,都在飞弹跳动。

    他命令一出,护卫毫不犹豫便退,但已经慢了一步,那些原本冲向锦衣人的冰雪瓜子,忽然蓬一下散开,撞在了护卫们的身上。

    中文德语等人立即扑上,挥舞刀剑去挡,锦衣人原本带笑散漫看着,此时反倒变色,喝道:“退下!”

    那蓬冰雪瓜子扑入室内,直袭锦衣人周身大穴!

    但那蓬瓜子壳似乎并没撞到实体,“唰”一声,一道风声从刚才撞破的窗纸处卷了回来,风声比刚才更响更重,隐约可见晶光闪烁,似乎还包含着黑黑的东西,再仔细看,回来的还是瓜子壳,只是每颗瓜子上,都裹了一层坚硬的冰雪。

    瓜子壳轻软,但瓜子壳之剑瞬间冲破窗纸,连木质窗棂都被打了个七零八落,可以想见,这些瓜子壳如果撞到人脸上,那人从此便得是个麻子。

    远远看去如一柄宽大黑剑,剑挑黑暗。

    锦衣人手一抬,桌上的瓜子壳忽然唰一声聚拢,尖头朝外,黑旋风般噗嗤一声穿透窗纸,扑向窗外。

    外头忽然一声细响,听起来像是薄冰乍裂。

    “你说,假如我派人和她说,万物懵懂,非在梦中。只因有人蒙你于鼓中。她会不会来看看我?”

    “是。”

    四面还是没有动静,锦衣人曼声道:“你在乎的不是那个女官,那我来猜猜你在乎的是谁吧。如果我猜中,你要不要出来和我谈谈心?哦对了中文。”他和他的大侍卫道,“听说女王陛下正在前殿?”

    四面没有动静,锦衣人眉梢一挑,恍然道:“原来你关心的并不是她,你保不准还希望我杀了她呢。那你来的目的是什么……啊你不会是来探探我斤两的吧?”

    “是。”中文立即动身。

    锦衣人吃饱,擦擦嘴,将手巾方方正正叠起,才道:“不行。你暗我明,你上我下,你主动我被动,我那群护卫还死蠢,这样我会输。该我出题了……”他忽然一笑道,“去把那女人杀了。”

    他似终于来了兴趣,饱饱地吃完了一碗,才令德语将锅给撤了。德语莫名其妙地把锅端下去,心想问题如果不在汤里,那在哪里呢?

    “小的们吃了亏,但我测到了忠心。”锦衣人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举了举碗,“第二回合,还是平。”

    中文们瞧着那慢慢平静的火锅,若有所悟……那个,汤里没毒?

    “滚开。一群蠢货。我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锦衣人一脚一个踢飞,夹起块玉兰片吃了,瞟一眼屋外,脸上表情也不知道是叹息还是高兴,复杂得很。

    “主子我就知道您舍不得我们,日语那帮龟蛋就是伺候不好您……”意大利语抱腿哽咽。

    “啊啊啊主子我们死得甘愿,您千万珍重万金之体……”德语眼泪汪汪。

    “主子您不用陪我们一起死啊……”中文热泪纵横。

    “啪嚓。”六只碗摔碎在地,中文们呆若木鸡看着锦衣人喝汤,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都哭号着扑过去,再次抱住了他的大腿。

    锦衣人似笑非笑看着,眸光流转,似乎心情不错,看他们喝完,也端起面前的碗,一口口喝了。

    英文拉丁文和法语也各自喝了,各种壮烈。

    “主上!”意大利语大声道,“以后咱们不在了,日语那帮龟蛋伺候不好您,您可得好好照顾自己……”一口喝干。

    “主上……”德语泪汪汪地道,“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我们就是死,也不会违抗您的意思……”也喝了。

    “主上!”中文一咬牙,“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您就是我们的君,您的话就是意旨。中文谢主子恩典!”仰头壮烈地一饮而尽。

    “怎么?”锦衣人犹自步步紧逼,“我难得赐你们喝汤,你们都不喝?”

    中文们欲哭无泪——刚才为什么要对着那喝汤的炭,露出羡慕妒忌恨的眼神?

    “喝呀。”锦衣人双手抚膝,神态亲切,“你们也辛苦了,喝口汤吧。”

    “主上!”中文失声道。

    “你们不让我喝,”锦衣人笑容可掬地道,“那就你们自己喝吧。”

    侍卫们隐约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脸色渐渐惨白。

    六碗舀满,锦衣人下巴点点,示意他们一人取一碗。

    德语便去拿来了六个碗,锦衣人道:“舀汤。”

    锦衣人默了默,道:“拿六个碗来。”

    中文们摆出一张恳切得不能再恳切的脸,频频点头,生怕不能打动自家号称“东堂第一怪”的主子。

    “你们真的不让我喝?”

    锦衣人一怔,先是不习惯地皱皱眉,再低头看看泪眼模糊的侍卫们,脸上渐渐浮现出古怪的神情。

    虽说常人不会好端端地要吃毒药,但咱家这位可说不准,保不准他兴致一来,想要尝尝毒药的味道呢?“兴致一来”这种事,对于别人,也许就是骑个马打个猎什么的,对于自家主子,那叫“万事皆有可能”。上次他兴致一来,把皇后娘家的一个恶霸架火烤了,肉分给百姓吃了,每个来领肉的百姓,不仅不要钱,还倒贴一枚铜钱……

    一众忠仆惊慌失措,失态地抱住锦衣人大腿,拼命想要主子打消“服毒自杀”的荒唐念头。

    “主子别喝!属下等这就泼了!”

    “主子,别和那人计较!万万不能拿万金之躯玩笑!”

第七十二章 深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俺很快要出门啦,俺出门就是存稿君要票啦,为了摆脱我的魔音贯脑,你们不扔几张月票庆贺一下?

    ……

    ------题外话------

    明晏安端坐,俯视景横波,微笑自得。

    “如此,一段佳话!足可史册流芳!”

    “女王主动献媚于大王,大王当赏!”

    那史官看也不看景横波,刷刷刷提笔便写,众臣摇头晃脑,大声道:“女王之舞精绝天下,自当为大王舞!”

    果然还没等她答应,已经有人将舞衣等物捧上,也没给她,直接往明晏安面前地上一摆。一个老臣对一个貌似史官的老者大声道:“速速记下。庚申年十一月十一,天泰殿上,黑水女王自请为玳瑁大王献舞。”

    景横波鼻子里“嗤”地一声,这似乎是“赵王为秦王鼓瑟”的前奏?

    大殿内尴尬地静了静,随即有人细声道:“先前女王说咱们的舞尚可。我等忽然想起,传说中女王才是舞蹈大家,舞女既然已经退下,要么便请陛下让我等瞻仰瞻仰您的绝世舞姿?”

    不信任,也是一种伤害。

    所以刚才她并没有立即阻止柴俞,实在是有心看他怎么做。然而此刻这胖子一脸的泪水,淹得她心中一痛。

    她和穆先生,对柴俞的身份来历,都还存疑。此人形貌痴愚,却可以看出内心灵秀,但似乎受过什么伤害,十分沉默藏拙,这种人多半心思深。他出现在曲江之上,又自动请缨引路,又熟悉上元形势,诸般巧合,让景横波不防备也难。

    景横波手颤了颤,一时竟有些心虚惭愧。

    柴俞神智似乎还不清醒,头却微微一动,片刻,两行泪滚滚而下。

    柴俞软软地倒下来,景横波赶忙扶住,见他满脸汗水,不禁心中不安,在他耳边低低道:“先生为我受辱,景横波日后定有回报。”

    景横波心中一撼,转头看穆先生,穆先生眼底也有深思之意,一甩袖,一道劈空掌力震晕了柴俞。

    那边景横波仰头看着柴俞,他疯狂的抖动,眼角却有细细的水流流下来。

    “够了。”明晏安忽然沉声一喝,众臣愕然住嘴,有些不解地看着明晏安——嘲讽的是敌人,不是应该越恶毒大王越高兴吗?大王转性了?

    “……瞧那胸都能甩起来,和女人似的……”大臣们得意忘形,越说越不像话。

    明晏安看着丑态毕露的柴俞,目光微闪,脸色有些沉郁。

    “这分量,我家过年时祭祖的三牲之一,都没这个扎实啊……”

    “瞧这一身的肉,悠然起伏,皱褶如山,油脂似水啊哈哈哈。”

    “果然不愧是重臣,忠心耿耿,重量也傲视群雄呢。”

    “陛下驾前重臣,果然风范不同凡响……不同凡响!”

    众人先是震惊,随即反应过来,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和刚才那舞女一样,眉梢眼角,泛着微微赤红,微眯着眼睛,神情似陶醉似痛苦似迷乱,他不会跳舞,肉太多也跳不动,就举起双臂拼命抖动,这一抖,从脖子到胸口到肚腹,浑身的肥肉都在抖,似一大坨起伏的白肉,惨不忍睹。

    景横波此时注意力却不在发难——她身边,柴俞忽然砰地一声,推开桌案,站了起来。

    立即有侍卫上前,快速将人拖了出去,明晏安自知计谋败露,为免景横波发难,动作极快。

    未等她发作,明晏安勃然将杯子一摔,铁青着脸抢先道:“放肆!煌煌大宾之前,怎可作此疯癫之舞?拖下去!”

    那舞女只被她灌了一口,就变成了这德行,这要她自己喝了……

    明晏安存心要她出丑来着!

    景横波倒抽一口凉气,顿时明白了刚才酒里到底是什么玩意,确实不是毒,但是却是乱性的药!

    “但如此粗陋之舞,亦有伤我上元风范……”明晏安还在絮絮叨叨,忽然场中一声尖叫,声音嘶哑奔放,众人一惊抬头,就看见场中舞女,忽然变得有些癫狂,舞姿凌乱,步伐歪斜,又猛力甩头甩乱了发,头上的黄金璎珞花冠落在地下,她踉踉跄跄踩上去,薄薄的花冠边缘割破脚趾,她似乎也毫无所觉,一边甩头旋转,一边发出娇痴呢喃之声,忽抬手“嗤”一声,撕破了薄罗衫的领口,白花花一片肌肤,刺得人目眩眼花。

    “跳舞我才是内行,我说好看就好看。再说舞是跳给客人看的,客人满意就行,对吧?”景横波笑眯眯一步不让。

    “如此笨拙舞姿,不堪污贵人之眼。”明晏安犹自坚持。

    “何必。”景横波立即笑道,“我觉得跳得很好看啊,继续继续。”

    这么闹了一场,明晏安当然无法再敬酒,已经趁着刚才那场喧闹,一边皱眉一边回了座位,回座之后他似乎心绪还不好,皱眉看那舞女跳舞,忽然重重一顿酒杯,道:“这舞怎地如此轻浮!不必跳了,下去吧!”

    景横波也不装生气,笑吟吟托腮看着他,笑道:“好忠,好忠!”

    好容易大家才把沉重的胖子弄回他的座位,柴俞犹自眯着眼,醉态可掬地和她挥手,“陛下……好酒……好酒……”

    有宫人上来,将柴俞从她席上拖走,柴俞犹自抓着桌子不放,宫人们死拽硬拖,景横波怕弄翻了桌子,也起身帮忙,柴俞似乎真的把自己灌醉了,手臂挥舞,差点抓破了景横波的手背。

    景横波被抢了酒杯,才惊道:“柴俞!你怎么这样!太失礼了!”

    干光了,也醉了,他趴在景横波桌上,如一座肉山,肥墩墩地散发着酒气,醉眼朦胧地一把抢过了景横波的酒杯,咕咚一口就咽了。明晏安连阻止都没来得及。

    景横波这才发现他桌上酒壶已空,御宴饮酒,自然不能任人尽兴,一人一壶而已。柴俞一个人一桌,一直在喝闷酒,左一杯右一杯,竟然将一壶都干光了。

    景横波转着酒杯,盯着那舞女,正要说话,忽然一边的柴俞,向前一冲,趴伏在她桌上,醉醺醺地道:“……呃,好酒……果真好酒……陛下……这杯……呃……也赐了我吧……”

    她“忘记”,明晏安却忘记不了,又笑吟吟冲她举杯:“女王请。”

    “好说好说。”景横波看舞蹈一脸入神状,抓住酒杯似乎也忘记喝。

    明晏安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女王神技!”

    身后景横波忽然笑道:“何必劳烦这位姑娘端过去,打断舞蹈呢?我给大家变个戏法儿。”不由明晏安等人反应过来,手一挥,那酒壶从托盘上飞起,飞到那舞女上方,那舞女正宛转作歌,一个仰身抬脸的姿势,她嘴刚张开,那酒壶悬空向下一倒,一股酒液倾入她口中。那舞女吃了一口,下一个动作低头甩袖,酒壶已经飞回了托盘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舞蹈甚至都没打断。

    “女王说的是。”明晏安转身,吩咐宫女将那酒端去给舞女,转身的时候,对宫女使了个眼色。

    “人家跳得辛苦啊,又如此美妙,不该赏赐么?”景横波眼波流转,看得明晏安都晕了晕。

    明晏安一怔,问:“为何?”

    “那倒不必了。”景横波笑道:“我只希望族长,将这壶中剩下的酒,赐给这场中舞女一杯。”

    景横波一笑,随手取了一杯,明晏安拿了剩下一杯,笑道:“或者陛下可以再和我手中这杯换一换。”

    他示意宫女将托盘奉上,由景横波自己取酒,以示坦荡。

    明晏安实在不想和她斗嘴,女王那张嘴的厉害,他有所听闻,何必自取其辱。他干脆下座,命人取了两个全新酒杯,各自斟满,用托盘端了上来,行到景横波面前,笑道:“此酒名‘一醉休’,春潮乱雨梨花白,掷卷敲棋一醉休。说的正是我上元三大名酒。春潮乱雨、梨花白、一醉休。此酒入喉醇厚下腹灼烈,后劲绵延却令人耳聪目明,最是奇特,女王来我上元,如果一口不尝,未免让人笑胆量不足了。”

    他终究忍不住,淡淡刺了景横波一句,景横波嘿嘿一笑,道:“防小人不防君子嘛。”

    但有时候直接让人更难以招架,连一直沉稳谦和的明晏安,脸色都变了变,不过他调整得很快,随即便笑道:“女王快人快语,最是直爽可亲。只是女王误会小王了,小王再无耻,也不屑于在这堂皇大殿公开宴饮中下毒。或者如果是女王行事,此时正是下毒良机?可惜小王不屑于如此。”

    见惯了虚伪言语,粉饰遮掩,像景横波这么赤裸裸说话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满殿一静,连舞女都似差点一个踉跄。

    景横波筷子敲敲碗,毫不客气地答:“是啊。”

    她不肯吃喝,明晏安却不肯放过她,忽笑道:“女王如何不曾饮酒?是怕小王这酒有毒吗?”

    虽然一边的柴俞,和她说愿意为她尝酒,一直在喝闷酒,也没什么事,但景横波却依旧不肯动筷。

    菜上五味,酒过三巡——当然景横波没吃菜也没喝酒,她不会傻到在别人的地盘吃喝。

    前殿里却丝竹悠扬,歌舞嘹亮,锦绣华堂夜流光,一派热闹喧腾景象。

    凝雪阁三个回合,不动声色暗藏杀机。

    ……

    他道:“天会亮。”

    屋顶的冰瓦,映得白衣人容颜也如冰雪。

    稍顷,锦衣人悠悠道:“夜深了。”

    两人不再说话,上位者言语留白,有些话不必说清楚。有些话彼此都明白。

    他嗤笑一声,似不信又似不屑。

    “她能。”他肯定地道。

    好一阵之后,锦衣人道:“我不喜欢太弱的人存在。她能从我手上救回她的女官,我再考虑。”

    梁上那人也不急,悠悠望着前殿的方向,似乎听见了那里丝竹之声下的剑气凌空。

    地上护卫们的脸已经开始发黑,是毒发的状况,生死攸关,他就好像没看见,放空状态吃瓜子。

    寂静的室内,只有他吃瓜子的磕嗒嗑嗒声音,单调琐碎,让人怀疑这屋子里只有一只大松鼠。

    以前他没这习惯,都是小蛋糕培养的,小蛋糕说吃瓜子,会让人头脑处于一种放空状态,思维散漫又集中,分外空明澄澈,机械性的动作会让人思路更加清晰,有利于心平气和地理清头绪,而瓜子本身也可以补脑。实在是居家旅行做决定之必备法宝。

    锦衣人不说话了,开始吃瓜子,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自己剥瓜子吃,并用瓜子壳排阵图。

    “以你的野心,会很快需要的。就算我死了,也自有办法帮到你。”

    “我需要的时候,也许你已经死了。”

    “可送你安然过大荒境,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也可允诺在你将来需要的时候,助你一次。两条只能选其一。”

    “如何回报?”

    “伤害无妨,人总在伤害中成长。”他坦然道,“只不能以恶毒手段夺人性命。你若遵守约定,我自有回报。”

    “你是她的夫君还是奶妈?”锦衣人噗一声喷出来,“又要增加难度磨练她,又不能让她受伤害。这么变态的事儿你自己去做,我不奉陪。我兴致上了,想杀就杀,管她天王罗刹。”

    “论心思能力,她未必需要你让。”他道,“只是你行事疯狂,不择手段,她却骨子里善良,这一点上,她吃了亏。”

    “你想让我做你家女王的磨刀石?”锦衣人反应极快,“哈,你求我我可以考虑。”

    “以你的性子,会在玳瑁搅风搅雨。”他道,“我允许你出手,但不允许对景横波下死手。”

    “哦?”

    “我和你做个约定。”白衣人道。

    锦衣人勾起唇角,嗤地一笑,似乎终于不耐烦再斗这种看似文雅实则无比恶毒的嘴,淡声道:“你来,好像不是为了救人?那你跑来做什么?”

    “无妨。”白衣人淡淡道,“终归葬在我的土地上。”

    “我若葬臭水沟,我的女人自然陪我睡那里。”锦衣人闭着眼睛吃瓜子,很享受的模样,“总比你的女人,和别人合葬好。”

    “多谢关心。”白衣人神色不动,“你还是操心自己,能不能葬进皇陵的好。只怕如果不能迟迟葬入皇陵,你就得早早葬身臭水沟了。不过也好,将来你女人跟了别人,你从沟里爬出来也比较方便。”

    锦衣人却忽然又笑了,抱着他的嫩黄被子向后一躺,干脆闭上了眼睛,“得了,你这话太虚弱,和你人一样虚弱,就你这体质,根本走不出大荒。在这好好守着你的女人吧。反正能守的日子也不多了。只怕再怎么跟着看着守着,将来你死了之后,你的女人分分钟跟了别人,到时候别气得从坟里爬出来便好。”

    “彼此彼此。”他道。

    白衣人却依旧是那一轮月,亘古万年的冷冷清辉。

    这一刻他风神之美中无限煞气,似乎一霎便可拔剑,戮尽天下。

    他虽然高傲睥睨到不似人类,但外表看来一直散漫随意,然而此刻那双乌黑幽邃的眸子光芒一闪,杀意如剑,瞳仁周围隐泛一圈血红,似潜藏翻腾着恶和孽的血渊。

    锦衣人眼睛一眯:“你在威胁我?”

    白衣人衣袖微微一震,并不意外锦衣人猜到他身份,他只是冷然道:“贵国那位厨神,听说有亲口先尝自己做的每一样食物的习惯。”

    锦衣人上下打量他,忽道:“我忽然对那位景女王产生了兴趣呢。”

    白衣人不答,如一轮月在天际高挂,这世事一切答案,都只在命运的阴晴圆缺。

    “所以,我若坚持,两败俱亡?”锦衣人将瓜子壳都扫到屋外,省得碎得不齐整,看得人心烦。

    “我现在的状况,你拼着受伤,是能留下我。”他淡淡道,“但你受了伤,护卫们死光。以后没人伺候你,没人忍受你的各种古怪毛病,你要孤零零一个人回去也罢了。更重要的是,你没了利用价值,你以为明晏安还会忍受你么?你的敌人,能容你安稳回国么?”

    这一场智慧的博弈,其实永远都不会有胜负。因为他们可能各有伤损,或者上局你赢下局我赢,只有拼命才能完全解决对方,而真正的聪明人,永远不会随便拼命。

    他就好像没听见,双手扶在冰梁之上,遥遥看着前殿的方向。

    “我干嘛要和一个快死的人斗呢。”锦衣人果然很无聊的样子,“赢了也不算我光彩。”

    白衣人用一种“你什么时候不无聊了?”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锦衣人仔细听那咳嗽声,微微一笑,“我忽然觉得我很无聊。”

    因为他在冰梁之上,轻轻咳嗽,雪白的脸上,微微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但现在,依旧是个平局。

    严格意义上说,是白衣人赢了。

    瓜子裹着冰雪冲回时,激在护卫身上,使残余的毒性爆发,护卫还是逃不掉他的出手。

    他算到护卫们会保护锦衣人,那出手,本就是等着护卫们的。

    因为白衣人第二轮那毒,只下了一半,是个引子。第三轮的冰雪瓜子,才是真正的催化剂。

    然而第三轮,护卫们还是倒了。

    解药是他自己研制的解毒丹,未必完全对症,但应该不至令护卫们中毒死亡,这就足够他立于不败之地,至于护卫们受点小罪,他才不放在心上。

    所以第二轮,也算平。因为白衣人虽然如愿毒到了锦衣人的护卫,但锦衣人也及时识破,他在喝汤时,自然顺便放了解药。

    其实护卫也不能算笨,只是在这两位面前,什么智商都显得不大够用。

    所以锦衣人很生气,他浇灭了炭火之后,借着喝汤的机会,狠狠涮了一把自己那群笨护卫。

    他用同一种办法,让一个人两次上当。也是一个懒人,但就这么连变化都懒得的下毒,愣是放倒了一群人。

    打湿的棉巾含毒,被炭火一烤,冒出毒气,当然这毒气到不了汤里,但却对着围着火锅整理桌子准备碗筷的护卫们,所以这次针对的不是锦衣人,是他的护卫,而护卫们果然着道。

    第二轮德语送火锅。白衣人也在附近,以至阳内力将炭火鼓热,温度高了自然令德语感到烫,感到烫他自然会想到,将棉巾用冰水浸湿可降温。其实这时他如果就在水缸打水,那什么事都没有,可偏偏他经过了第一轮的事,之后必然会更小心,便用湖水打湿棉巾,这时湖水里无数的细碎浮冰中,自然就有了含毒的那一种。

    两人都识破了对方的打算,因此锦衣人说,平局。

    当然,当时白衣人已经离开了窗口。

    锦衣人看似随意,实则目光如电,一眼看出热气忽然没了,便知道出了问题,所以将计就计,把燕窝羹放在窗口,不是要吹凉,而是他遥遥运转功力,令燕窝羹恢复温度,开始汽化的燕窝羹,会将表层的含毒的部分,重新蒸腾出去,送入在外的人的口鼻中。

    他和白衣人三轮回合,其间精妙只有两人知晓。第一轮德语端着燕窝羹行路的时候,白衣人以带毒的细微冰晶洒落羹中,那些冰晶被热气遮没,无声倾入羹中,德语根本发现不了。所以燕窝羹的表面,很快就失去了温度,而德语手扶着的是瓷盏的下半截,因此没有察觉表面温度变冷。

    锦衣人挑着眉,心里也微微惊异——大荒之中,也有这样的能人吗?若大荒随便一个人都这种智慧能力,早可以吞并东堂了。

    冰上人唇角一勾,自动把这话算成夸奖。

    “够狡猾。”

    他似乎有点意外,皱眉看了看,没有冲上前去查看,只用脚翻死狗一般翻了翻脚下的德语,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锦衣人脸色一变,回头看自己护卫,不知何时,已经全部倒下。

    “伤病是我的弱势,不过,你也有你的弱势。”冰柱上白衣人终于开口,声音清清冷冷,“和我斗,你想做孤家寡人?”

    “你这手很漂亮,不过当我面用冰雪疗伤,真的好吗?”锦衣人还是那懒得起身模样,抱着他三斤重嫩黄色柔锦被,摇头,“论智慧,我未必输给你;论武力,你却在衰弱期,和我斗,你必输。”

    冰上人不回答,衣角流风。

    护卫们试图将锦衣人护在中间,锦衣人却抬头一笑,道:“喂,你伤势好吗?”

    这武功,足够惊世骇俗。

    护卫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在为这般仙人姿态意境震撼的同时,也警惕地发觉了危机——冰柱只有手臂粗,坐着那高颀的人,却毫无断裂迹象。

    这样的背景,这样的姿态,这样仰首看过去,那人似渡星光,步冷月,自广寒中来,一身雪衣不染尘,谪落人间。

    他头顶冷月天星透明瓦,身下冰柱横梁,雪白的衣角垂落,在空中悠悠拂荡。

    在冰瓦完全合拢之前,那人悠悠落下,轻轻坐在冰梁之上。

    那一层透明冰屏看过去的月,特别的凄清润凉,晕出些毛濛濛的光,星光也似变大了些,一团一团,似冷火炬。

    眼前可谓是奇景,一道冰梁横贯,头顶屋顶尽成冰瓦,透过透明的屋顶,可以看见湛清的天空,闪烁的星光,和远处浮云里,一弯冷冷的月亮。

    冰柱成了横梁,冰柱之上,忽然延伸出冰面,如两片冰瓦向两边延伸,渐渐漫过屋顶。

    随即众人睁大了眼睛,看见白衣人脚下,忽伸出一截冰柱,闪电边向两头延伸,搭在了左右屋顶。

    众人正要欢呼,白影身子忽然横空一顿。

    众人眼看最后一片碎瓦从白影脚下坠落,白影往下一沉。

    片刻之间屋瓦全碎。

    眼看这第三回合,便是自己主子胜了。

    但白影每次都在屋瓦碎裂之前堪堪闪开,看上去锦衣人似乎胜不了。护卫们却长长出一口气——锦衣人是先击四角屋瓦,再击中心屋脊,地方包围中央,逼对方逐渐往中间躲闪,那么当屋瓦被全部击碎,那人再无落足之处时,就必定掉落了。

    这是速度对速度的比拼,屋瓦能在白影闪开之前先碎完,令白影坠落,白影就输了。

    飞弹的还有雪白的衣角,每片屋瓦被击碎,都有雪白衣角一闪,闪向下一片屋瓦,栗子噼里啪啦击在屋瓦上,屋瓦噼里啪啦接连碎裂,那衣角每次都能在屋瓦碎裂下陷前闪开,屋顶上白影青瓦闪飞连绵,看得那群护卫眼花缭乱。

    “蠢货。”锦衣人手一抬,手中栗子滴溜溜飞出,却不是飞向窗外,而是直弹上天,一颗栗子碎一块瓦,速度极快,啪啪啪啪声里碎瓦四溅,整个屋顶的瓦片,像被弹钢琴一样,都在飞弹跳动。

    他命令一出,护卫毫不犹豫便退,但已经慢了一步,那些原本冲向锦衣人的冰雪瓜子,忽然蓬一下散开,撞在了护卫们的身上。

    中文德语等人立即扑上,挥舞刀剑去挡,锦衣人原本带笑散漫看着,此时反倒变色,喝道:“退下!”

    那蓬冰雪瓜子扑入室内,直袭锦衣人周身大穴!

    但那蓬瓜子壳似乎并没撞到实体,“唰”一声,一道风声从刚才撞破的窗纸处卷了回来,风声比刚才更响更重,隐约可见晶光闪烁,似乎还包含着黑黑的东西,再仔细看,回来的还是瓜子壳,只是每颗瓜子上,都裹了一层坚硬的冰雪。

    瓜子壳轻软,但瓜子壳之剑瞬间冲破窗纸,连木质窗棂都被打了个七零八落,可以想见,这些瓜子壳如果撞到人脸上,那人从此便得是个麻子。

    远远看去如一柄宽大黑剑,剑挑黑暗。

    锦衣人手一抬,桌上的瓜子壳忽然唰一声聚拢,尖头朝外,黑旋风般噗嗤一声穿透窗纸,扑向窗外。

    外头忽然一声细响,听起来像是薄冰乍裂。

    “你说,假如我派人和她说,万物懵懂,非在梦中。只因有人蒙你于鼓中。她会不会来看看我?”

    “是。”

    四面还是没有动静,锦衣人曼声道:“你在乎的不是那个女官,那我来猜猜你在乎的是谁吧。如果我猜中,你要不要出来和我谈谈心?哦对了中文。”他和他的大侍卫道,“听说女王陛下正在前殿?”

    四面没有动静,锦衣人眉梢一挑,恍然道:“原来你关心的并不是她,你保不准还希望我杀了她呢。那你来的目的是什么……啊你不会是来探探我斤两的吧?”

    “是。”中文立即动身。

    锦衣人吃饱,擦擦嘴,将手巾方方正正叠起,才道:“不行。你暗我明,你上我下,你主动我被动,我那群护卫还死蠢,这样我会输。该我出题了……”他忽然一笑道,“去把那女人杀了。”

    他似终于来了兴趣,饱饱地吃完了一碗,才令德语将锅给撤了。德语莫名其妙地把锅端下去,心想问题如果不在汤里,那在哪里呢?

    “小的们吃了亏,但我测到了忠心。”锦衣人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举了举碗,“第二回合,还是平。”

    中文们瞧着那慢慢平静的火锅,若有所悟……那个,汤里没毒?

    “滚开。一群蠢货。我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锦衣人一脚一个踢飞,夹起块玉兰片吃了,瞟一眼屋外,脸上表情也不知道是叹息还是高兴,复杂得很。

    “主子我就知道您舍不得我们,日语那帮龟蛋就是伺候不好您……”意大利语抱腿哽咽。

    “啊啊啊主子我们死得甘愿,您千万珍重万金之体……”德语眼泪汪汪。

    “主子您不用陪我们一起死啊……”中文热泪纵横。

    “啪嚓。”六只碗摔碎在地,中文们呆若木鸡看着锦衣人喝汤,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都哭号着扑过去,再次抱住了他的大腿。

    锦衣人似笑非笑看着,眸光流转,似乎心情不错,看他们喝完,也端起面前的碗,一口口喝了。

    英文拉丁文和法语也各自喝了,各种壮烈。

    “主上!”意大利语大声道,“以后咱们不在了,日语那帮龟蛋伺候不好您,您可得好好照顾自己……”一口喝干。

    “主上……”德语泪汪汪地道,“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我们就是死,也不会违抗您的意思……”也喝了。

    “主上!”中文一咬牙,“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您就是我们的君,您的话就是意旨。中文谢主子恩典!”仰头壮烈地一饮而尽。

    “怎么?”锦衣人犹自步步紧逼,“我难得赐你们喝汤,你们都不喝?”

    中文们欲哭无泪——刚才为什么要对着那喝汤的炭,露出羡慕妒忌恨的眼神?

    “喝呀。”锦衣人双手抚膝,神态亲切,“你们也辛苦了,喝口汤吧。”

    “主上!”中文失声道。

    “你们不让我喝,”锦衣人笑容可掬地道,“那就你们自己喝吧。”

    侍卫们隐约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脸色渐渐惨白。

    六碗舀满,锦衣人下巴点点,示意他们一人取一碗。

    德语便去拿来了六个碗,锦衣人道:“舀汤。”

    锦衣人默了默,道:“拿六个碗来。”

    中文们摆出一张恳切得不能再恳切的脸,频频点头,生怕不能打动自家号称“东堂第一怪”的主子。

    “你们真的不让我喝?”

    锦衣人一怔,先是不习惯地皱皱眉,再低头看看泪眼模糊的侍卫们,脸上渐渐浮现出古怪的神情。

    虽说常人不会好端端地要吃毒药,但咱家这位可说不准,保不准他兴致一来,想要尝尝毒药的味道呢?“兴致一来”这种事,对于别人,也许就是骑个马打个猎什么的,对于自家主子,那叫“万事皆有可能”。上次他兴致一来,把皇后娘家的一个恶霸架火烤了,肉分给百姓吃了,每个来领肉的百姓,不仅不要钱,还倒贴一枚铜钱……

    一众忠仆惊慌失措,失态地抱住锦衣人大腿,拼命想要主子打消“服毒自杀”的荒唐念头。

    “主子别喝!属下等这就泼了!”

    “主子,别和那人计较!万万不能拿万金之躯玩笑!”

第七十三章 群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为表庆贺,要票要票。

    周一啦,周一已经来啦,周五还会远吗?

    这章其实应该叫:气死一个又一个。

    ------题外话------

    ……

    “女王陛下,你说,我要不要和你玩一局死亡轮盘呢?”

    他拎着裴枢往回走,一边玩着他一头乌黑如缎的长发,一边思考剪下来扫地的可能,一边很感兴趣地看了看前殿方向。

    锦衣人泛出微笑,赞道:“作为女王的手下,你们让我很是刮目相看,因此,我对女王,终于有点期待了。”

    锦衣人拎起他,看一眼那边的紫蕊——紫蕊并没有独自逃走,反而自觉地走了回来。

    气昏了。

    裴枢力气用尽,手臂一软,砰一声栽落地下。

    锦衣人微笑着,毫不避让裴枢足可杀人的目光,悠悠道:“你刚才从背后上了我,现在轮到我攻你了。”

    他焉能不败?

    算计之狠,几近独步天下。

    他还没摸清对方是谁,对方却已经把他了解到了骨子里,每一步都是算好的。门口和屋顶的机关,只是摆设,对方算好他能看出门口和屋顶机关,算好他会最终选择杀人以人踮脚,不动声色等在这里。

    先前看守的护卫是护卫,但当他弄出声音,调虎离山之后,再回来的,就是锦衣人。

    裴枢眼光一闪,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失手了。看似步步谨慎,实则还是大意轻敌,对方竟然是首领亲自出手。

    夜色深浓,黑夜之子从淡淡雾气中走来。

    大氅一翻,那护卫慢步而出,一身锦衣,刚才还有些猥琐的身形,慢慢舒展,高颀如玉树。

    裴枢反应奇快,将落地前猛地伸手一撑,啪一声隐约骨裂之声后,他身子悬空横停在台阶上方,一臂撑地,一臂护心,怒视那“护卫”。

    台阶汉白玉,冰冷梆硬三层,这要砸实了,裴枢腰骨非得断了不可。

    一双手从大氅下伸出来,闪电般抓住他脚踝,把他抡过头顶,重重往台阶下一砸!

    但已经来不及了。

    裴枢扔出她后,伸手去抓身后的凳子,想要翻回去,他脚底不能用力,因为那“护卫”身上的大氅,也是有毒的刺毡!

    紫蕊飞出台阶,跌在地下,脸色因意外而惨白。

    如闪电掠过,他心知不好,不顾脚底疼痛,一反手将紫蕊扔出,大声道:“走!前殿找景横波!”

    然而正在这时,他觉得脚底一痛。

    裴枢无声哈哈大笑,拉着紫蕊的袖子,脚尖一点,踩上那护卫的背。下一个动作就是腾身而起。

    那谁,太托大了吧,以为两个精妙机关,就一定能留住他吗?

    阶下月光如水,四面静谧,裴枢凭他多年征战经验,完全可以确定,四面真真没有人埋伏。

    紫蕊震惊又好笑,随即觉得,这才是这魔王的行事风格——最霸气,最干脆,最杀气凛然。处处有阻碍,那就杀人。

    裴枢低低一笑,开门。做了个踩背飞起的手势。

    护卫一声不吭翻倒在地,正趴伏在刺毡上,大氅裹成一团,如一只盘踞的大刺猬。

    快,且狠。

    在紫蕊困惑的眼光中,他拔出匕首,穿过门缝,对准背对屋子打盹的护卫,“哧”,一刀入背。

    还是从门走。

    裴枢一笑,拉她下梁,走到门边。

    她打手势问那到底从哪走,这屋子没窗户。

    紫蕊深以为然,心中却更多对裴枢的佩服,这位少帅看似凶暴狂肆,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细如发,谨慎细致,难怪当初战无不胜,名动天下。

    “不要小瞧此人。”裴枢道,“此人算准我们要么从门走,要么从屋顶走,在两边都设计了陷阱。仓促之间,能将人心拿捏得这么精准,机关设计得这么出奇的人,全天下也没几个。”

    紫蕊想屋顶那么大,瓜子小小一袋,就算有毒,也不能把人怎么样吧?

    裴枢将瓦盖上,道:“你这里看不见,但刚才我发现,那棵树上吊着一纸袋子瓜子,一根线拉着吊瓜子的那根枝条,压在这边瓦下,当我们从屋顶冲出,那线会断,枝条弹起,瓜子袋会破裂,瓜子会飞出。”

    他们要想从屋顶出去,自然不会选择面对院子的那面屋顶,肯定是选院子背面的屋顶,这片屋顶,被一棵树的树荫覆盖。

    紫蕊透过那片瓦片,看见屋顶上似乎有棵树。

    裴枢让紫蕊对上头看。

    皎洁的月光漏下来,似乎没什么异常。

    裴枢咧嘴一笑,拽着她上了屋顶横梁,却没有立即打开屋顶,而是先轻轻掀开一片屋瓦。

    紫蕊打着手势,问裴枢怎么办?是不是从屋顶走?

    这机关设置得大巧若拙,完全从人想不到的角度入手,妙得让人心中发寒。

    当然,踢倒条凳,踩着条凳纵起也是有可能的,但逃跑的人,生怕弄出动静,怎么会踢条凳?

    紫蕊这才恍然大悟。这门是向内开的,那条凳位置放得极其刁钻,正正紧堵住门口,高度正好到膝盖,一旦想从门中出来,是无法绕开条凳的,肯定要高抬腿先迈过条凳,才能纵跃而起,但只要脚一落地,就中招。

    “条凳有机关。”裴枢悄声道,“条凳底下连着和地面同色的刺毡,一旦踏上去,就走不脱了。”

    她还是没明白这代表什么,却忽然想起裴枢刚才拿钥匙开锁和进门,都没经过这条凳子,是从屋檐下翻进来的。

    紫蕊看了一会,实在没看出什么究竟,困惑地摇摇头,裴枢又指那护卫坐的条凳,紫蕊仔细看了看,忽然觉得那条凳四周的地面似乎有点不一样。看上去好像更白亮一些,隐约似乎还有点毛糙。

    裴枢示意她走到门边,仔细看看那护卫情况。

    他以前对除景横波以外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此刻这一笑,倒把苏女官搞得受宠若惊,她定定心神,用手势问他,刚才为什么不干脆带她离开?

    他先前就到了,并没有像孟破天那样鲁莽进入,而是绕着整个院子转了一圈,看到了紫蕊被关押的地方,之后又跟过来,将紫蕊的自救手段一直看在眼里。

    裴枢知道她认出了自己,也便放开她,黑暗中两人对视,裴枢对她笑出一口白牙,眼神闪闪发亮,颇有几分赞赏。

    紫蕊在门背后,被那人紧紧捂住口鼻,一股浓郁且好闻的男子气息扑来,会有这么浓烈存在感的只有裴枢,她认出了他,身子慢慢放松。

    此时那护卫查看鸟的情况,看没有问题,已经开始往回走,门锁虚虚挂着,黑灯瞎火的他也不会在意,照常缩回原位打盹。

    紫蕊大惊,下意识要叫,那人一边拿钥匙开锁一边翘起一根手指一点,紫蕊便再也叫不出声,只得惊恐地睁大眼睛,看他打开锁,却没有开门,而是翻身进门,在关门之前,将那锁头又挂在了门上。

    护卫很快就会回转,紫蕊心急如焚,第三次对锁孔时,忽然一只手接过了钥匙。

    钥匙到手,下面是开锁,只是开锁难免发出响动惊动护卫,紫蕊正皱眉苦思,忽然外头扑啦啦一阵振翅声响,似乎有夜鸟被惊动,这声音惊醒了护卫,他下意识起身去查看,紫蕊大喜,急忙将手穿过门缝,拿钥匙开锁,结果手冻麻了,抖抖索索,连对两次锁孔都没对上。

    她将手抽回,手臂已经被冻僵,心中却欢喜——自己终于不再是个累赘,完全可以自救!

    紫蕊立即手掌一握,抓在掌心,避免钥匙落地,发出声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膝盖都发麻了,才有隐约“叮”一声,一枚黄铜钥匙,连着半截布条掉落。

    地面冰冷彻骨,时不时蚂蚁爬过掌心,一开始还痒痒的,后来便因为冻麻了,没有了感觉。

    紫蕊趴在门缝边,努力将手伸出门缝,手背贴在地面上,掌心向上,等。

    此时护卫如果低头一看,保准得吓一大跳——他的腰带上,密密麻麻蚂蚁爬了几层,如加了一条会蠕动的黑腰带……

    黑暗中紫蕊发出的声响,只有蚂蚁听见,它们在卖力地分泌蚁酸,啃着那片布条,小小蚂蚁自然很难啃断,但架不住蚂蚁多。

    而那布条,先前已经被紫蕊借着跌倒,抹了一把猪油。

    护卫的袍子上都有青缎腰带,两边垂折下长长一条,钥匙就栓在那垂下的布条上。

    蚂蚁循着那气味,源源不断地钻入护卫的袍子。

    紫蕊掰碎的点心,是猪油桂花酥饼,这当然不是锦衣人要吃的东西,这本就是她为了逃跑准备的。

    蚂蚁们触角晃动,探测到了某些诱人的气味,比如,猪油。

    再贴近了仔细看,才能看出那是长长的蚂蚁队伍,从墙角一直往门口来,无边无际没个尽头。

    她发出点极其细微的声音,黑暗中没什么动静,只有眼力极好的人,才能看见地面上,一条线在移动。

    紫蕊蹲在门后面,眸子闪着幽幽的光。

    一切都安静下来,凝雪阁沉在幽幽的黑暗里。

    护卫将钥匙挂在腰上,在门前放了个凳子,裹着厚毛衣服,打起了瞌睡。

    护卫也没对她进行任何的禁制,只推她进门。紫蕊却似步子不稳,一个踉跄,她下意识抓住东西以支撑,一手却抓住了护卫的腰带,她急忙讪讪放手,那护卫倒没说什么,让她快点进去,将门锁上就出去了,紫蕊没什么武功,谁都看得出来。

    紫蕊的宿处被安排在配殿的中心,一间小房内,四周都是护卫,很符合常理的安排。

    她放下点心的时候,袖子垂下,将一块点心无声地拢在袖子里,一路走,一路悄悄掰碎。

    锦衣人所在的正屋,灯已经灭了。当然,厨房里还有两三个护卫在看守着她,也催着她去休息,紫蕊放下点心,顺从地跟他们去了。

    但无论如何,睡觉总是好事,夜深人静好逃跑。

    紫蕊在厨房里还在忙碌,忽然就看见护卫们出来,各自去了配殿,过了一会院子里灯火渐次熄灭,一副准备集体就寝模样。她愕然看着自己手中一碟点心,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说睡就睡了。

    他的护卫向来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当即熄灯,各自去住处睡觉。

    护卫们等着他吩咐,他却道:“熄灯。你们都去睡。”

    护卫们都有些兴奋,锦衣人却道:“这个有点麻烦。”

    锦衣人听着黑暗中的动静,忽然笑道:“又来一个。”

    片刻后,凝雪阁内又恢复了正常,宫灯收起,碎片扫尽,连孟破天都不见了。

    ……

    气晕了。

    孟破天眼睛一翻。

    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张开双臂,迎着她,笑道:“多谢姑娘前来相救。”

    掉落中她脸朝下。

    孟破天反应极快,伸手去兜横梁,落手处却冰凉彻骨,而且也毫不着力,咔嚓一声,什么东西断了,她又往下掉。

    孟破天“不好”两字还没来得及流过心头,啪嚓一声,身下冰瓦齐碎,她直直坠下。

    刚上屋顶,就感觉到脚底一滑,落足处无比轻脆,听见无数“嘎吱”之声。

    她是个聪明的,没有傻兮兮喊“姑娘我来救你!”也没有从点着宫灯的窗子进入,她冲上屋顶,准备以雷霆万钧之势,撞破屋顶而下,趁人不备,把人拖了便走。

    孟破天冲向那屋子。

    ……

    德语躺在地上,脚蹬着中文的肚子,对他怒目而视……

    ……屋子里,锦衣人“嗤”地,撕破了一条汗巾……

    孟破天唰地冲进了院子。

    这时她听见了“嗤”地一声,似乎是撕破衣裳的声音,与此同时那下方的女子,哀哀地倒了下去,她看不见了。

    满身的热血都似乎烧了起来,她抽出了小腿上的匕首。

    十五帮每帮都有不得淫辱无辜民女的规矩,但只有狂刀盟执行得罪彻底,就是因为她的存在。

    江湖女侠孟破天,最看不得的就是这种欺负女子的下作事儿!

    她确定这里有人强抢民女,意图逼奸!

    孟破天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春宫图搜集了那么多,具体理论谈不上,动作姿势还是很了解的。

    这……难道是强逼淫辱?

    挣扎厮打的两人,被压在下面的那个,长发披散,腰肢纤纤,似乎是个女的?

    孟破天好奇地睁大眼睛,一开始还以为是打架,渐渐就觉得不对劲了。

    可是她刚站定,就看见对面屋子亮着一盏宫灯,宫灯之下,隐约有人在挣扎。

    她轻轻落在墙头上,打算好好观察一下再进去。她看似性子粗疏,好歹也是江湖大帮会的小姐,必要的审慎并不可少。

    她已经确定了先前那黑影所在的位置,因为只有凝雪阁有人住,有灯光。

    孟破天在屋脊上奔行。

    ……

    中文德语开始“为贞操争执厮打。”锦衣人一边看戏一边提要求,“向那边来一点……中文你的脸色不够狰狞……德语你的腰再往下弯一点,不然外头看不见……”

    中文德语站到宫灯斜对面的墙前,那个角度,如果从窗外远远看过来,正好可以透过宫灯看见墙前的动静。

    被点到名的一脸沮丧,没被点到名的,一人发一把瓜子看戏。

    “中文德语。”锦衣人又道,“你俩去那个位置,演一出强逼民女,拼死挣扎的戏。”

    护卫们依言将一盏半人高的宫灯,放在窗下,宫灯八角型,蒙着淡黄色羊皮纸,没有任何花样,因此,透过宫灯,能隐约看见屋内的景象。

    “把那边那个宫灯取下来,放到那边窗下。”锦衣人坐在床上,抱着嫩黄色柔锦被,吃着瓜子吩咐。

    护卫们对于主子,听听动静就能推测来人性格,毫不奇怪。别说一个行动风声,人家就算放个屁,主子也能知道这人练的哪门武功。

    一切恢复原状,他才让护卫们进来。外头风声忽烈,隐约有衣袂带风声。他听了听那声音,挑挑眉,道:“是个鲁莽的。”又听听,道:“女的。”

    他撇一撇嘴——神奇么?这明明是体内真气快要无法控制,外放体外的表现吧?

    头顶的冰瓦琉璃般闪烁着微光,他仰头瞧着,想起刚才白衣人离去时,冲冰瓦而出,但出去之后,冰瓦立即自动凝结,似乎很是神奇,当时就看呆了他的护卫们。

    因此他对景横波,也有了几分期待——这个传闻里风流冶艳,不尊礼教,轻薄浮浪因此被放逐的失败者,真的能和他斗一斗吗?

    这种狼狈于他也是第一次,因此,他稍稍收了几分睥睨之态,承认这天下之大,还是有几个能人的。大燕那个叫君珂的,就很有意思;南齐太史阑,更是让他小小地踢了下铁板;现在号称蛮荒之地的大荒,也是一点也不荒,尤其这个白衣人,如果在正常状态,真拼起来,他自己都得承认,鹿死谁手,不一定。

    锦衣人此刻看这群护卫怎么都不顺眼,如果不是实在需要人伺候,恨不得一起撵进黑水泽。三言两语让他们先滚蛋,自己换衣服梳头,穿上高领,脸上的青怎么都遮不了,又不能再给自己一拳,只好找点粉来涂上。

    德语心里却在嘀咕——主子真的是打架打出三百回合么?怎么瞧起来,却像床上被一群大汉三百回合过……

    护卫们感激涕零——啊!主子为了救他们,搞得这么狼狈!这还是主子这么多年第一次!可见这三百回合,多么的震天撼地精彩淋漓!可惜咱们没有福分目睹这样的绝世高手对决……

    主子说要回报,那就一定会回报的。

    不过凡是主子说的话,都是对的;主子做的事,都是正确的。

    护卫们听得一头雾水,他们明明记得白衣人已经离开,怎么又会回来和主子大战三百回合?

    锦衣人磨了半天牙,最终笑了,亲手扶起中文,亲切地道:“没事。刚才那刺客走的时候,和我大战三百回合,为了救你们,我吃了点小亏,放心,这笔账,我一定会向他讨回来的。”

    骄傲的人,死也不肯自认丢脸。他揣测得出白衣人性子,人家自然也揣测得出他的。

    眼前是护卫们殷切的眼神,无辜而急切地想知道真相,他要如何说出口——我刚才被发疯的你们群压了?

    锦衣人这一刻,真的想吐血了……

    那家伙竟然走了之后,还阴了一把又一把……

    他们竟然把刚才那一瞬间的大逆不道忘了!

    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锦衣人看看面前的护卫们——还是那忠心耿耿,苦大仇深模样,脸上的焦急关切不解,都是真的。

    “主子,我们给您报仇……”

    “主子,是不是刚才那个冰人下的毒手!”

    “主子您受伤了!”

    “主子,您这是怎么回事?”

    护卫们却丝毫不觉,热泪盈眶地扑过来。

    看他们扑过来,锦衣人下意识缩了缩……

    护卫们从墙上纷纷坠落,各自喷一口淤血,顿时神智清醒,妙的是他们醒来之后,竟然毫无心虚之色,各自茫然对视一眼,再看一眼锦衣人的情状,齐齐大惊失色,连滚带爬扑过去。

    他的脸色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古怪……

    这姿态,倒真像一个被群p的楚楚动人的小倌,犹自撕裂的领口露一抹颈项半边锁骨,肌肤如玉,印几点指痕一道血痕,如雪中梅明月痕,别有种凌虐的美感……

    锦衣人从地上坐起,头发是乱的,衣襟是撕开的,颈项上有血痕的,脸颊上还有一块青的……

    再砰一声大响,七八条人影四散纷飞,重重撞在四壁,各自噗地一口血。

    砰一声锦榻撞翻,啪啪连声肉体压着肉体,砰砰声也不知道谁打了谁,隐约还有撕破衣服的哧啦声……

    砰一声,中文偌大的身子压在他身上,然后德语一个猛跃,跳到中文身上,再然后英文意大利文拉丁语……一群壮汉狂扑而上,将锦衣人压倒在地……

    就在此刻,中文嗷地一声扑了过来。

    炭火虽然浇灭,但炭还是带毒的,炭灰四散,遮蔽视野,锦衣人立即挥袖将炭灰拂开。

    护卫靠得太近,没等他来得及出手,中文已经一把打翻那火锅的炭盆。

    “你们……”锦衣人立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刚才那家伙给护卫解毒时,又阴了他一把!

    拉丁文意大利文英文……那一群平日里态度恭敬,低眉垂目的护卫们,个个脸色铁青,眼神恶毒,似忽然化成了一群心怀恶意的厉鬼。

    再看德语,平日温顺柔细已经不见,脸色狰狞目光灼灼盯着他。

    锦衣人正想吩咐护卫们,把上头那一半冰柱砍掉,省得不对称看着难受,一抬头,忽见中文脸歪嘴斜,不禁一惊。

    白衣人所用的手法,让锦衣人眉头一挑,确认护卫们所中的未必是毒,很可能是一种高妙的锁穴手法,至于为什么锁穴看起来像中毒,而且似乎是以下毒的手段来达成,那就得熟悉那门手法的人才知道了。

    嚓嚓轻响里,护卫们依次爬了起来,看样子禁制已解。

    白衣人头顶冰瓦,无声无息消失一片,他在出冰瓦前那一刻,脚下冰柱一半,忽然化为无数碎片,击在那些护卫身上。

    他从冰梁上飞起,衣带同冰雪一色,看也不看底下倒了一地的护卫们,锦衣人也不急,并不出声请求他帮忙给护卫解毒,笑吟吟吃着瓜子。

    白衣人是那种,话一谈完,就绝不多说,立即起身便走的人。

    锦衣人和白衣人,已经达成了交易。

    大殿里你来我往得热闹,凝雪阁又是一种热闹。

    ……

    “气死我也!”

    殿上群臣面面相觑,片刻,齐齐吐一口血。

    景横波一边往外走一边喊:“这戏码不到位,昏倒之前还应该吐一口血,大喊气死我也才对……”

    她的叫声被淹没在众人纷乱的叫喊里,最后还是一个老头过来,随口应付了几句,命人请她偏殿休息,就再没人理她了。

    “喂喂喂!”景横波不满地大叫,“不带这么玩的!咱们还没谈正事呢!以为装昏就可以拖延吗?你以为你三流言情戏里的恶毒女配啊啊啊……”

    大殿上顿时乱了套,哭号的抢救的喊太医的叫侍卫的张着双手装忙的……

    护卫们惊慌失措地闪开一条缝,人群里,明晏安脸色也如木茬子般白惨惨的,不知何时已经躺着了。

    一时间人人嗒然若丧,忽然人群里爆出一声惊叫,“大王!大王您怎么了!大王!快传御医!御医!”

    情何以堪。

    而他们,就是那流芳千古传说里,面目可憎自取其辱的小丑配角。

    好一出满满智慧豪气的精彩大戏,足可流芳千古。

    孤身入城,笑对群臣,戏耍族长,刀斩正梁!

    群臣脸色死灰,都知今日之会,黑水女王之名必将再次传遍天下。

    先不说重造大殿所要耗费的人工金钱,单只黑水女王来了一趟大殿,玳瑁族长就得重建大殿,传出去一样是笑柄。

    要想抹去这耻辱,只能毁去横梁,可毁去横梁就是毁去大殿,这可是王宫正殿!

    这样重的刻痕,上漆是抹不掉的,留在这里,将是上元城的永恒耻辱。

    正殿横梁,毁了。

    群臣脸色,也和那木茬一般,惨白惨白。

    一排字,每一笔都是深达半尺的刀痕,露出惨白的木茬子,因此极为清晰。

    “庚申年十一月十一,玳瑁族长献天泰殿横梁,给黑水女王题字!”

    片刻之后,景横波手一抬,声消刀收。横梁之上,出现一排大字。

    满殿侍卫束手无策——横梁太高,飞不上去,能飞上去也不敢飞,站上面是践踏王权,株连九族的大罪。只能眼睁睁看女王砍了个痛快。

    每一刀入木三分,每一刀木屑飞溅,嚓嚓嚓嚓一阵快砍,金铁交击之声响彻大殿,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朱红浅白木屑洒落如雨,落了众臣簌簌满头。

    景横波冲他飞个媚眼儿,理也不理,借着穆先生给自己的充沛内力,凌空驾驭那刀,唰唰唰,悍然下刀。

    殿上顿时收声,只有明晏安的声音,从重重叠叠护卫群中传来,“住手!住手!”

    景横波哈哈一笑,笑声懒,却携三分杀气,“我的刀会乱飞哦,我的刀很怕吵哦。”

    “正殿横梁,怎可毁伤?住手!住手!”

    底下惊呼一声,众臣纷纷站起,大呼:“休得放肆!”

    她体内真气立即受到催动,壮大许多,手一挥,那梁上刀高高飞起,猛地落下,嚓一声砍入横梁。

    穆先生似乎犹豫了一下,伸手按在她背心,景横波便觉一股柔和真气直入丹田,绵绵然,泊泊然,不算澎湃,却似乎绵延不尽。

    景横波侧头对穆先生一笑:“借内力一用。”

    当地一声,刀碰到了大殿横梁。

    那刀却已经飞了个刀花,掠过众人头顶,雪光如电,一飞冲天。

    护卫们大惊,大叫“女王行刺!大王小心!”扑上去将明晏安压倒在地。

    景横波一抬手,笑道:“借剑一用。”呛啷一声,最前面一个带刀侍卫的刀飞出鞘,寒光一闪,直直擦明晏安头顶而过。

    两人目光一碰,各自感叹彼此心有灵犀。

    景横波嗤笑一声,转头看了穆先生一眼,穆先生正在看大殿横梁,这殿中横梁近双人合抱,是支撑整座大殿的龙骨所在,高高在上,承载着天泰殿巍巍屋脊,上万琉璃瓦。

    那边侍卫团团涌上,将明晏安护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看样子也是怕她故技重施,远距离逼明晏安做件什么事。

    要载入史册是么?她呵呵一笑。

    这不要脸的程度,和池明有一比。

    对方知道她不会献舞,也根本不打算看她跳舞,这是自说自话就想载入史册,想要用这一笔,永远羞辱她。

    景横波差点气笑了——这算什么?赵王为秦王鼓瑟,好歹还鼓了几下,她连答应都没答应,这边就自说自话地给记上了?

第七十四章 携香入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希望回来时,还是看见热闹又祥和的评论区,么么哒。

    这是近几年来我出门时间最长的一次,十号到十八号。当然不是丧心病狂的旅游。是受中国作协邀请,跟随中作协代表团,去台湾进行青年作家文化交流。团里八个人,作协副主席鲁院院长人民日报副主编等等各种高大上,我这个唯一的网文写手,是个透明的打酱油君。就当出门散散心。放心,更新还是有,拼老命赶出来的,临行前这十天要更新要存稿要处理完工作,忙得天昏地暗,为了存稿,推掉了一个省厅文联一个重要学习机会,本来北师大还有个讲座,幸好后来商量了延期,终于攒出这九天稿子,莫嫌少,我尽力了。

    好了,今天开始出门,存稿君准备挑大梁。

    ------题外话------

    他并没有停止给她渡气,但这渡气,在她尚未发觉的时候,很快便成了辗转吸吮,唇和唇的纠缠,齿和齿的碰撞,香气和香气的交换,躯体和躯体的粘缠……在这地下、暗室、四面压得紧紧的土方中,他将她揽紧,挡住土流的倾泻的同时,也用怀抱,困住了她。

    她正想着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能抵挡得住那土方倾泻下的冲力,忽觉那东西一收,噗地一声土又冲到了她背后,虽然这次冲力轻缓了许多,但她依旧被撞得向前一冲,再次紧紧贴靠在他身上。

    轰隆一声响,似乎又有余土倾入,身下的人忽然将她抱紧,一个翻滚,啪一下撑起一样东西,隐约头顶吱吱嘎嘎一阵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身后的土,那些土潮水般从她身后向两侧泄下,唰唰如分坠了两道土瀑布。

    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体内穆先生的气流,似乎感觉和以前不一样……

    身后泥土犹自滚滚而来,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他要堵住她的自由呼吸,此刻这空气里全是土,吸进去还是会呛着。

    她心中惶惑又紧张,想要推开时,却发现他似乎不是吻她,一股清湛的气流正自他体内出,流入她丹田,她能感觉到那股气流清逸刚劲,如大漠上雪白的一道孤烟,笔直而来。

    景横波很是尴尬,下意识地吸气,他却立即将唇靠了上来,他唇瓣温软而齿微凉,让人想起被月光洗过的杜若木叶,玉一般光润,透着淡淡清香。

    不知算歉疚,还是补偿,或者只是想将她所经历的心情,也一遍遍尝。

    当日她是否也曾无声咽下那一口逆血?咽下时想必痛彻心扉,他想知道那感觉,便如陪她苦一场。

    他微微偏头,吐出那一口血痰,唇齿间都是微微甜腥的味道,他这洁癖到极点的人,却不觉得恶心,只觉得心微微一痛,为她这般挣扎奔波,所吃过的苦。

    她心中混乱又尴尬,又觉感动,这样的事情,有时候便是亲人,也未必做得出……

    她轻吁一声,从喉间到胸臆,顿觉通畅痛快,仿佛又活一回,随即神智一复,她大惊失色——穆先生亲口吸出堵住她咽喉的血痰?这这这……

    她喉间“咕嘟”一声,一口淤血冲口而出,冲入了他的口中。

    忽觉被人抱紧,一只手压在了她的胸口,猛力向下一压,一双温暖柔软的唇瓣同时凑上来,狠狠向外一吸。

    她的胡思乱想没有想完,便觉得胸口一梗,一口腥甜直上胸臆,她想吐,身后冲力却猛地一撞,顿时将那股淤血堵在了她咽喉,她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意识也忽然陷入混乱,只觉得胸口如压了一块大石,又或者梗了一段木头,咽不下吐不出,眼看就要窒息。

    在这电光石火一瞬间,她竟然想到,怎么没有撞疼的感觉?他脸上不是有银面具吗?银面具去哪了?这时候他还能想起来拿起面具?

    爆炸导致预留在机关上方的土方冲倒,冲力撞得景横波向前一撞,正撞上他的胸膛,如同孟破天压上裴枢一样,她将他压在墙上,她的唇也将他的唇紧紧堵上。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前,那一声巨响响起时。

    ……

    “我!”

    孟破天和裴枢,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

    “一刻钟快到了哟,我该转胳膊还是腿呢?又该转谁的呢?”

    外面,锦衣人在笑。

    直到锦衣人的声音传来,才将两人大汗淋漓地惊醒。

    到最后,彼此在痛苦忍耐和虚幻快感之中浮沉,迷迷茫茫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此间年月……

    这一对不能算两心契合的青春男女,这一刻不知欢喜还是煎熬……

    如此循环,周而复始,你来我往,试探退避,呻吟声不时难以控制地逸出,黑暗、紧贴、契合、不可避免的避让和碰撞……

    他则在心中叹息,脸上一遍遍淘洗过的湿润,让这钢铁烈火般的男子,心中也渐渐起了奇特的情绪。因为对她的愧疚,他难得地没有厌烦女子的泪水,默默地任她泪水给自己洗脸,心底热热潮潮,忍不住想如果这一刻对面的人是景横波多好,那么真的来一场不亏,这么想的时候忍不住舔了舔唇角的泪水,是苦的,他有点失神,想着泪果然是苦的啊,对啊,不苦怎么会有泪呢?没想到这一舔,其实也是舔在孟破天的嘴角,她轻轻嘤咛一声,黑暗中听着少女娇软声音,近乎销魂,他又有了反应,而她无法避开,只得羞羞地挪动一点点,这一动更加要命,他也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呻吟,她立即不动了,却似有意似无意地,将唇凑近了一些,舔了舔自己……或者他嘴角的泪水……他顿时又觉得不行了……

    她有点不明白自己,不爱哭,当初母亲去世,父亲立即纳妾,她也没哭过,为什么今天这么脆弱敏感,像平日自己最瞧不起的那些娇滴滴的小姐……

    而她的唇还紧紧压着他,稍稍一动,就会被裹在他口中,有那么一瞬间,在他最情动的时候,她感觉到他无意识地吸吮卷入了她的唇,一霎间芳香滑软彼此浸透,然而只是一霎,他便将她的唇推了出来,这让她心中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忍不住又落下泪来,一滴滴横流在他脸上,再缓缓流入他的唇角……

    她觉得自己又要哭了,然后泪水一定会被着火的脸颊烧干。

    孟破天的感觉更明显,四周满满都是他的男性气息,天生对女子极具吸引力的荷尔蒙散发,这是生理的自然呼唤,对她这个青春期的女子来说,更可说是一种折磨。她能感觉到他胸肌坚实,腹肌紧致,周身都似乎喷发着跃动和弹性,弹得她心都似砰砰跳起,更要命的是,他那个姿势,将身子前顶,她非常清晰地感觉到某种变化,甚至能极其细致地感觉到那一寸寸的脉动……

    他恨自己怎么会这样,但也明白肯定会这样。他是正当年纪的少年男子,他练至阳内功,这是他无法控制的正常反应,和感情无关……

    两人一静下来,就各自感觉到各自不妥当,裴枢感觉到少女初初发育的喷薄,感觉到少女青春娇嫩,似乎可以喷发出花香的肌肤,感觉到练武女子的双腿修长有力,那么销魂地盘在腰上,感觉到自己要命地发生了要命的事,一辈子最大的丑就要丢下了……

    便宜占大了……

    孟破天呜呜哭了一会就不再哭了——这里面哭起来太困难了,哭得她自己都发觉把裴枢便宜占大了……

    他无所谓杀人放火,却不愿欺骗无辜,更不愿欺骗一个正怀春心的少女。他拉孟破天一起钻这死亡棺材,是为了保全紫蕊。这份心不愧对景横波,却愧对此刻怀中的少女。

    裴枢顿时不躁动了——这件事,他也有些愧疚……

    “但素饿更恨嫩了……”孟破天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呜哩呜噜地哭得更凶了,“原来嫩不素丝欢偶……嫩就素拉饿一起来送死……”

    裴枢吸了口气——姑奶奶你能不能不要说话?我宁愿你误会成不成?你晓得你一讲话你那唇就在爷唇上擦来擦去,爷是男人啊啊啊爷是男人!爷虽然心有所属但爷依旧是个一大早就会一柱擎天的男人啊啊啊男人!

    孟破天却是个有话不说会憋死的人,呜哩呜噜地哭道:“呜呜呜饿先前系误会嫩了……原来嫩素好心……”

    裴枢立即感觉到流淌在脸上的泪水,但没法开口也没法问,一开口就是强吻了。

    棺材里,孟破天愣了一会儿,忽然呜呜哭起来。

    紫蕊脸上血色瞬间退去,“不!”

    “玩一样东西,必须要玩得尽兴,对不对?”他悠悠道,“听说很快就要有人来救你们,但我却懒得等。尤其不愿等蠢货。这样吧,每隔半时辰,我会调整下这些肢体关节,比如,将你们一人的手臂,反方向转一下……嗯,就这样,你们还是祈祷,人快点来吧。”

    接触如此紧密,好闻的男子气息灌满鼻腔,能感觉到他肌理的坚韧和弹性,她连呼吸都不敢呼吸,黑暗中五识开动,更清晰地捕捉到外面锦衣人的声音。

    这玩意实在设计得精巧到无耻,这样奇怪的设计,居然还能严丝合缝合一起,每块板都是可以调整的,甚至还能调整高矮,所以现在孟破天的唇压着裴枢的唇,胸压着他的胸,双手搂住他脖子,双腿盘在他腰上……

    她和裴枢顿时陷入黑暗,但此时要面对的已经不是黑暗,是彼此的身体。

    “不要啊啊啊啊啊……”孟破天还没来得及调整好情绪,啪一声,“棺材”扣上了。

    一旁的紫蕊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羞红了脸急忙转头,心中不知该愧疚还是庆幸……

    对面,裴枢后仰的姿势,让身体更加突出,孟破天的眼睛已经不知道该往哪看了,也不知道是该骂这玩具变态,该哭这棺材无耻,还是该庆幸这是棺材可以合拢最起码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样的姿势……

    更要命的是,她忽然又发现,这个东西,是可以合拢的,然后她就会以这种要命的姿势,和裴枢合拢在一起……救命啊不要啊……

    孟六女公子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筐子里搜集的那么多春宫,不是闹着玩的,这不是升级版的那啥啥?

    从位置看,可以想象得到,她的双臂会被搭在裴枢肩上,而她的双腿会盘上裴枢的腰……

    那边孟破天再次尖叫起来,因为她被护卫推着,向裴枢推了过去。

    裴枢的姿势比她难多了,他却是在天灰谷沼泽了锻炼多年的,身体柔韧常人难以想象,但毕竟还要被外头的薄板困住,影响肢体舒展,拗过去并不那么容易,他只是忍着,一声不吭,脸色微微涨红。

    她的双臂被抬起,塞入一对手臂状的管子,每个关节都被卡住,双腿也被抬着,盘起。而对面是裴枢,双臂被盘成环抱式,后背的棺材板向后仰,他的身体向后微微弯折。

    “这个这个……这个怎么弄……”

    孟破天虽然满口不愿意,此时倒也不骂了,脸红红的,但是真进入那棺材,她又叫起来。

    恶人作恶,会有天来收的。他坚信。

    “会的。”裴枢肯定地答,自己进了棺材。

    “这世上如果真能有人关我进这样的东西。”锦衣人开心地笑起来,“我会感谢他的。”

    裴枢进去的时候,扭头冷静地对锦衣人道:“终有一日,你自己也会尝到这种滋味的。”

    “请,请。”锦衣人大笑,解了两人穴道,只点了软麻穴,让护卫把两人弄进去。

    “你有完没完?”裴枢怒道,“男人的话,女人不要推翻。行了,就我和她吧!”

    孟破天现在哪里听得进去,头一扭冷哼不理,大声道:“裴枢你喜欢我也没用!我才不要和你这种一心要占女人便宜的登徒子在一起!”

    锦衣人笑得更加意味深长,“我想,很快你就会知道,这世上的事,看起来的恶意,也许是好意;看起来的好意,却未必存好心。你因为我学了这么高深的一课,记得要谢我。”

    裴枢只管看天。

    孟破天羞怒地啐他一口,眼睛却瞄向裴枢。

    锦衣人抚掌大笑:“好玩!你们真好玩!”

    看她忽然忸怩起来,裴枢赶紧心虚地转开目光。

    狂刀盟女公子,一向只有她掳人抢人调戏人的份,哪有谁敢当面对她告白,乍一听见这句,先是怒,然而一霎愤怒之后,她的心却砰砰跳起,心间隐隐泛上一股奇怪的滋味,似喜似甜似惆怅,她怔怔的,一时竟有些痴了。

    孟破天一下噎住,瞪着眼睛看着裴枢,涨红的脸慢慢白了,然后唰一下又红了。

    “因为我喜欢你。”裴枢狰狞地道,“我想靠你,行不行?”

    “为什么是我?”孟破天大怒,“你个登徒子!我不要和你靠一起!”

    “不要她们自己选。”裴枢立即道,“孟破天,你来。”

    “男人做的决定,女人不能推翻。”他对孟破天道,“你们两个,出来一个。”

    锦衣人却决定要对他多多了解——不仅奇葩,还是知音!

    裴枢决定不要和这脑子构造异于常人的疯子讲话,否则总有一天被气死。

    锦衣人不怒反喜,“你说对了。所谓天才,在蠢夫眼里都是疯子。因为这世上蠢货太多了,才会觉得少数异类是疯子。”

    “我只需要知道你是一个疯子就行了。”裴枢冷哼答。

    锦衣人偏头,对一脸隐忍怒气的裴枢笑道:“不被人理解滋味如何?”

    他转头看向两个女子,孟破天涨红脸大叫:“不行!不能让这无耻之徒得逞!不要他去。我和紫蕊一起!”

    他因此对裴枢也产生了兴趣,决定要好好玩玩他。两脚兽遍地走,奇葩难有。唉,要找到志同道合的奇葩,实在太难了啊。

    锦衣人好奇地盯着他——这家伙明明很聪明,应该能看出这“玩具”的凶险,怎么脸上的表情这么奇怪?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忧伤一会儿咬牙切齿,这件玩具真的很奇妙,奇妙到他这么倾倒吗?

    不过还是不要死最好,自己已经埋黄土了,宫胤或者耶律祁还能陪着小波儿,这笔帐怎么算怎么亏……

    少帅被自己的想象,感动得热泪盈眶——这一幕多么美好,如此生死不枉!

    想到很久很久以后,小波儿白发苍苍,来给他扫墓,和一边孙儿说……啊不呸呸什么孙儿,她会为了我终身不嫁的!……白发苍苍的小波儿,坐在他芳草萋萋的墓前,忧伤地看着夕阳,和追求了她一辈子也娶不到她的宫胤说:这是我最在乎的男人,他为我而死……

    裴枢悲壮地想,自己负气来救夏紫蕊,最后折在了这刑具里,小波儿知道,一定很愧疚伤心,也许会因此记得他一辈子,这样也算值得了。

    不然小波儿得多伤心。

    他看出这“玩具”的凶险可怕之处,面对的又是这么个变态,可以想见,进入的人才最危险,但这话无法说出口,说出口夏紫蕊一定抢着上,她是景横波最看重的女性朋友之一,就冲着这一点,也不能让她伤了。

    裴枢吸吸鼻子,涨红了脸,有些话就要冲口而出,但忍了又忍,终究没出口。

    傻子都能看出,这种棺材肯定要进入的两人,紧密地肢体接触,一男一女是不合适的,孟破天和紫蕊已经形成默契,两个女人准备自己上,没想到却被裴枢抢先。两人都涨红了脸,看裴枢的目光颇有些不善。

    两个女子用诡异的目光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这么积极,紫蕊还算厚道,只隐隐疑问,孟破天直接咕哝道:“登徒子!”

    不等紫蕊孟破天说话,裴枢立即抢道:“我算一个。”

    他只笑吟吟看着三人,“怎样,哪两位上?”

    锦衣人就好像没听见她骂人,骂人这种事,他一向认为那是下等人才擅长的,上等人不动嘴,只动脑。

    “懂个屁啊。”孟破天爆粗,“小白脸娘娘腔,要杀要剐一刀痛快,少和姑奶奶玩这些恶心东西。”

    “我这里有个小玩具。”锦衣人指指那“棺材”,“这棺材呢,叫男欢女爱双人舞。专用来锻炼肢体柔韧性,以及培养感情之用。我只需要两个人,去帮我填满这棺材,只要这两人能做到这棺材限定的动作,另一人就是安全的。否则……”他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不大喜欢开口威胁人,你们懂的。”

    紫蕊眨眨眼——现在就算得到尊重了吗?他的尊重,真的很吝啬呢。

    “各位,我们先来玩一个游戏。”锦衣人磕着瓜子道,“当然你们可以拒绝。不过拒绝之后,你们可能就不会得到现在的尊重了,特此告知。”

    他看一眼对面锦衣人,实在很好奇,这种变态是怎么生出来的?大荒似乎没有这样的品种,他的口音也有些奇怪,是大荒以外的人吗?

    两个女子好奇地看着那东西,还没大明白这是干什么的,裴枢的脸色已经变了。

    他满意地看着那件“玩具”,看着面前三人,笑而不语。

    他认为这样很省事。轻轻松松就可以搞断人全身骨骼,却没想过,制作这么一件“优雅的刑具”费的事,足够将一千个人骨头一根根敲断了。

    用这东西,可以将人全身关节,毫不费事地折断。这也符合锦衣人的杀人审美——他不喜欢搞得血淋淋的,他喜欢优雅的暴力,优美的折磨。

    这其实也是一件刑具,做出这些危险的动作后,只要稍稍一换动作,如果违背了人体移转规律,卡在里面的肢体,就会咔嚓一声折断。

    这些肢体的关节,还是可以拆卸的,也就是说,还可以换动作。

    小蛋糕的木乃伊故事里,木乃伊就规规矩矩一个人形,到了锦衣人这里,这棺材已经不能叫棺材,竟然是一对手舞足蹈的人形,四只手四只脚,每个肢体都有动作,其中四只肢体,看出来对身体柔韧性要求非常高,手和脚向后拗,几乎接在了一起。

    棺材是可以拆卸的,现在在组装,很薄的板,做成人形,可以对半合拢那种。至于为什么是人形,当然是小蛋糕说过的。

    他挥挥手,示意先不去理这事,护卫们也便丢开,把零件拿出来,组装了死亡轮盘,和一副……棺材。

    真会选东西,这千金伞上,可用了他家小蛋糕的宝贝,必须得拿回来……

    怕不是偷他的东西,去钻别人的洞吧?

    锦衣人想了想,偏头看看那废宫方向,想起那个总机关所在,唇角一撇。

    “他要千金伞做什么?”中文表示疑问,“那还是试验品,没有完全成功,目前只适合撑挡重物,以及在地下钻洞。”

    护卫们这是锻炼出来的。因为这位主子不喜欢解释,别人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一步步推出来,他都是直接从甲到辛的跳跃思维,以至于时间久了,护卫们学会了自己理顺脉络。

    锦衣人点点头,对这群笨护卫省了自己口舌表示满意。

    不用锦衣人一句句问,护卫们已经按照正常的逻辑,得出了答案,“在那段时间内,有人偷走了一个包袱。那段时间是先前那个白衣人在的时候,他应该还有帮手。潜进来偷走了一个包袱,那包袱里是您最近刚研制的千金伞。”

    众人齐齐道:“先前有一阵子,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拉丁文道:“包袱都堆在中文屋子里。”

    立即有人查出问题所在,“拉丁文背的那个包少了。”

    便有护卫数了,随即瞠目道:“果然少了一个!”

    护卫组装的时候,锦衣人目光随意掠过那些包袱,忽然眉头一皱,道:“数数包袱,好像数目不对。”

    护卫们的包袱,一般都放在自己房内,此刻都搬了过来,因为有的部件为了方便装包,放在不同的包袱内。

    锦衣人很喜欢一切新奇有趣的东西,但新奇的东西太少,他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做,有空的时候,一路走一路做,玩腻了再扔,所以护卫们的大包袱里,很多背的是工具,或者是他一路上试验的半成品。

    “等会让你们试试我的新玩具。”锦衣人很满意地看属下熟练组装他的玩具。招招手,又有几个护卫,解开一个包袱,又是一阵组装。

    他招招手,护卫们便抬过来一个圆柱形的东西,那圆柱形东西分成三部分,每部分正好站下一个人。柱子上有固定器具,可以将人牢牢绑住。柱子下有圆盘,可以转动,圆盘上有链条,可以调节转动的速度。

    锦衣人因此觉得女王真的是可以会一会的。

    他对面正是裴枢、紫蕊、孟破天三人,三人除了孟破天对他怒目而视外,其余两人都不理他,只顾打量四周环境。裴枢和紫蕊听见那爆炸声,听方向正是先前那废宫传来的,不禁有些担心地对望一眼,却依旧一言不发。

    锦衣人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听了听那动静,点点头。

    主子太聪明太强大,大多时候他们这些护卫觉得自己派不上用场,只好在这些小事上下功夫,务必发挥些用处。

    不过这也是锦衣人护卫的必备技能之一——背着百宝箱,随时在主人需要的时候发挥作用。

    “啪。”一声,中文撑开一把伞,及时挡在了锦衣人头顶,天知道他那伞是怎么变戏法般掏出来的。

    忽然外头一声震响,简直可以算是地动山摇,连华丽坚固的凝雪阁都一阵摇晃,簌簌落下些梁上灰尘。

    锦衣人在榻上磕着瓜子。

    凝雪阁。

    ……

    那响声如巨雷炸在头顶,又或者天神将整个天地以巨力折断,发出无与伦比的恐怖声响,她耳朵一阵嗡嗡作响,顿时什么都听不见,与此同时地面一阵猛然颤动,一股气浪从身后扑来,撞得她向前一扑,正扑入他怀中,隐约只觉得接触的胸膛冰冷,而黑暗中一双温软的唇,紧紧地压下来。

    她一惊,正不知是退让还是阻拦,忽然听头顶一声巨响。

    他只好道:“你……”忽然又一顿,随即脸色一变,随即猛然飞起,向她扑来。

    两人同时开口,随即他一笑,示意她先开口,她却忽然不知道要问什么了,脑子一阵空白,觉得自己自从下了这地面看见了他,顿时什么都不对了。

    “你……”

    “你……”

    她正犹豫到底要不要问,对方湿润清澈的眸子,让她心一阵紧一阵松地跳,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紧张。

    她很想问你怎么就能打问到?这宫中有谁能知道大王的秘密客人,又这么巧给你碰见?

    景横波有种强烈的感觉——他是等在这里,将这个答案告诉她的。因为她虽然最终也能找到紫蕊,但再拖延下去,天就亮了。

    穆先生果然不负她的直觉,答案再次张口就来,“我打问到了,最近明晏安这里有个客人,似乎很有些本事,保不准,明晏安将夏女官交给这个客人,来对付你。”

    地道里灯火飘摇,映得人影打晃,有种不真实感。

    而此刻,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她心中一跳,忽然想起,先前在殿内,自己对穆先生,并没有这种“张口就问”的感觉。

    可是奇怪的是,她一对上他如星光大海的眸子,便很自然地将问题脱口而出,就好像……就好像当初一路同行,在马车上,她各种问计一样。

    “那她在哪里?”景横波很失望,下意识问他,问完才觉得自己荒唐,穆先生也才刚来,怎么会知道?

    “我无意中找到了些线索,一路追过来,没想到和你碰上。”他道,“不过咱们都来迟了。紫蕊女官不在这里。”

    地下,戴着银面具,一身青衣的穆先生,抬头,对她唇角一弯。

    穆先生不是该留在殿内,帮她做障眼法的吗?他怎么过来的?怎么还走在她前头?

    “穆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景横波惊诧地看着那盘膝坐在地下的男子。

第七十六章 爱的滋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感情再也无法置于光天明日之下,只有在这样无法动弹的空间,她才不会逃避他;只有在这样无法点亮的黑暗里,他才能放开自己,抱一抱她。

    以历劫为名,历心头劫。

    景横波被揽在他臂弯里,嗅见他唇和肌肤的冷香。有种贴近无法抗拒,有种了然心会明白,她忽然便想起上元街道看戏,最后听见的那句道白:“三万里天地一口钟,万物懵懂,身在梦中。”

    她身子微颤,想着这万物懵懂,如身在梦中,这一梦何时到头,又或者永远不见尽头,只是一场梦中梦。

    他亦感觉到身前的躯体微微颤抖,不似激动,倒似一些无法压抑的情绪,他心间一痛,险些涌上一口逆血,急忙偏头,忽觉唇上一痛,她咬了他。

    这一咬不似抗拒,倒似怀恨,两人都瞬间感觉到微微的甜腥气味,如先前一般,彼此尝尽对方血的滋味,恨的滋味,身体的滋味,无奈的滋味。

    然后景横波推开他,重重地。

    他靠在墙上,无声捂住唇,袖边沁了一点血。她唇边也有血,她慢慢抹去,忽然想如果这人世间的一切,也能这般痛快抹去,多好?

    呼吸还是很滞闷,所在的空间被土层灌满,以至于她和他还是挤在一起,抹个嘴都像在揩彼此的油。他张开双臂接着她,双手轻轻按在她腰窝,她被身后力量推动,无法拒绝他的怀抱,感觉到双手贴着的胸膛似冷似热,而心跳得缓慢又悠长。

    她自己的心,却跳动如脱缰野马,她颤抖着手想要去摸他的脸,却被他的手臂挡住。她伸只得放弃,手伸到背后摸了摸,身后有一层滑冷坚硬的东西,像一双蝙蝠的巨大翅膀,挡住了身后的土层,给两人硬是留下了这一份生存的空间,否则就刚才那一下倒灌,两人直接就给埋进去了。

    她心中奇怪,身后这东西,她摸得出是用极其珍稀的金属制成,造型更是从来没见过,这家伙难道知道会遇上这么一场人为的土崩,事先准备了逃生工具?

    他预见是有可能的,毕竟他在她之前到达,将这地底机关已经研究过,会很容易看出这最后一手是爆炸,如果炸不死人,也能将埋在院门口的土层炸塌,将救人的人和底下被关的人活埋。

    但如果他能看出这机关,为什么还要在地下等她?

    还有,在外面开启机关的人是谁?难道是柴俞?

    问题很多,但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迫在眉睫——这是在地下,两人等于被活埋,怎么出去?

    他给了她答案。他先伸手拉住她肩,将她身子一转,变成自己压着她,然后她听见“咔哒”一响,那个蝙蝠翼一样的东西,发出嗡嗡的震动声,频率极快,一些土块被震碎,顺着那翼沙沙地流下来。

    她震惊地看着那东西——这不是以频率震动来粉碎土块,从而扩大生存空间吗?这玩意说起来简单,可这是在生产技术落后的古代啊,什么样的牛逼人物能造出这东西来?别的不说,马达怎么制造?

    等等,这东西到底谁制的……

    但此时他已经将那东西收起,撑住四面区域的双翼一收,土顿时哗啦啦落了一身,此时她才明白他为什么把她压在身下,这回倒不是为了占便宜,完全是不想她落一头一脸的土。

    那东西收起后,她一摸,成了长条形,似乎像个伞,前头微尖,随即又听咔哒一声响,他拿这东西向着土层稍稍薄弱的地方钻去。这东西一边钻一边震动,成块的土被击碎,空间自然就能拓展,看似堆满的土室,竟然慢慢能向前走了。

    绝境之中居然有这样的宝贝,景横波觉得自己该高兴,可是她内心焦虑不安,不知道紫蕊她们到底怎样了,而且再折腾下去天亮了,事情会更难办。

    而且她记得从地下入口进来的时候,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要靠现在这样慢慢走出去,一天一夜也走不到。

    随即她发现他走的方向,根本不是对着出口,而是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这是去哪?”她问,随即恍然道,“机关总控室!”

    他赞许地点点头,道:“既然所有机关都在地面,而且是连动的,那么机关定然有一个总控之处,而且一定在地下。”

    机关总控之处,定然是连接地面的地下空间。景横波兴奋起来。这样她可以最快速度出去。

    现在困在地下,只能慢慢移动,身周空间不够,她瞬移不出去。

    他一手持伞前行,一手很自然地牵着她前行,走了几步,她反应过来,道:“你能走路!”

    这么说的时候,她心中猛地一颤,似乎有个想法得到了佐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他却坦然道:“穆先生本来就能走路,只是走不远而已。”

    “哦?”她的声音听不出信还是不信。

    “是自幼的麻痹之疾,后来练武有所改善,但走不长,所以很多时候坐轮椅,能不走就不走。”他解释道,“后来创立影阁,无意中发现,扮弱更有利于观察他人,掌握势力,并在关键时刻翻盘。所以干脆也就不站起来了。”

    这番说辞似乎无懈可击,她转头看他的眼睛,他却不和她对视,只牵一牵她的手,提醒,“别松开,如果走错了方向怎么办?”

    “就这么大地方,”她似乎情绪找到了出口,立即道,“走再多岔道,最后总能走出去的。人生怎么可能不走错路,何必每一步都要替人矫正?你累不累?多事不多事?”

    她自己都没发觉,问到最后,她语气咄咄逼人,隐然带几分激愤,和平时判若两人。

    他还是平静的,道:“你说的对。但是我们赶时间。错一步,耽误了时辰,最后结局就不一样了。”

    “我不赶时间!”她怒道,“我宁可耽误了时间,再狂奔追上,也不要别人替我安排!”

    他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就怕有种东西,一旦耽误了,你再怎么狂奔,也追不上。”

    “什么?”她立即尖锐地接上,鼓足力量准备驳斥他。

    他手中伞尖却忽然“当”地一声,碰到钢铁之物,伞尖震开那片已经松散许多的土,景横波看见一个圆形的,像是现代那种飞天轮,只是缩小了很多倍的铁状物。

    这东西上连着许多皮绳钢索,现在皮绳基本都被咬断了。

    圆轮足有一人高,她大喜,只要能站进一个人,她就可以瞬移了。

    随即她便犹豫了,回身看看他,想知道他打算怎么上去,这轮深埋在地底,上面虽有通道,却是极细的管道,根本过不了人。

    他却放开了她的手,轻轻道:“后面就看你的了。小心。”

    “你……”她想问什么,却忽然不知道问什么。

    “我能出去,但需要花费时辰,你赶紧去救人。”他道,“其实没有人会替你安排所有的路,大部分的路,是你自己走;以后更长的路,是你自己走。”

    她霍然回身,要抓他的手,他却将那奇特的伞塞进她手中,冰凉的伞尖冻得她一颤,想好的话顿时忘记了。

    “这东西不要随便还给人。”他道,“谁想要回去,就敲他个狠的。”

    她还没明白这句话,他将她一推,“去。”

    他出手突然,她被推得一个踉跄,冲入圆轮内,体内一股气流推动,逼得她下意识一个闪身。

    再抬头已经是地面,月朗风清,长空如洗,再无土室的憋闷污浊。

    脚下微微晃荡,她低头,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那秋千上。

    爆炸发生在地下,上头损毁反而不怎么严重,秋千机关已经发射,她便没有立即下来,轻轻荡起了秋千。

    扬起头,风将长发吹开,离青天越来越近,离星光越来越近,她在高处悠悠摆荡,伸手摘月;他在地底沉默仰望,轻轻捂唇。

    金黄的月扑入胸臆,镂一道弯弯的疑问,没有人愿意给她答案,或者,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寻找。

    衣裙飞扬,荡至最高处。

    恍惚里还是当初玉照宫,她的秋千蹴过他窗前,惊飞落花一片。

    她忽然撒开手。

    身影一闪,不见。

    ……

    远处一棵树上,斗篷人默默凝望,看见那女子荡起秋千身影如飞仙,一闪消失。

    他眼底闪过奇异的光。

    “果然弄不死你们……这样也好。”他一笑,转身。

    没有对手的人生,才是最寂寞的。

    ……

    直到该离开的人都离开,才有两条人影蹿入院内,挖开秋千下的地面,将他接出来。

    他一身衣衫满是泥土,连带人也灰头土脸,护卫忙不迭地给他掸灰,心中想着这世道是怎么了,如雪如月不染尘的主子,日子越混越糟糕,淹过水滚过泥潭,现在连土坑都钻了。

    他默默任护卫掸灰,自己坐在秋千前,将秋千慢悠悠推啊推。

    秋千轻轻荡起,越荡越高。他仰起头,好像看见她,立在秋千上,荡向他的窗前,笑声如珠洒落,庭前落花姿态冉冉,不及她笑意嫣然。

    有时她会调皮伸脚,似要踢上他鼻尖。

    那时她总是怨怪他任她空飞,不曾抬头。

    那时她不知道,自从她开始荡秋千后,他的桌案上,便放了一块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镜子。平日里遮着不给她瞧见。

    她荡起秋千时,影子会在镜中蹁跹而来,由远及近,春花红叶里,是一帧最美的画。

    而那画在他身下怀中,那一低头的倩影,走不出他目光的天地。

    ……秋千越荡越高,下一次返回的时候,他忽然身子一闪,坐上了秋千。

    这秋千她刚刚坐过。

    如今他坐上,也算陪她荡上一回秋千。

    将当日未能和她一起做的事,慢慢补偿。

    风将长发吹开,离青天越来越近,离星光越来越近,离她越来越近。

    再回到原点。

    且将心事乘风去。

    夜半独数几颗星。

    ……

    月华宫内,那内侍,强制地将点心塞入明悦口中。

    孩子似乎感觉到了危险,挣扎着,小脸涨红,却挣不过那内侍的力气。

    忽然远处一声闷响,震得那内侍手一抖,点心落地,那内侍骇然看了发出震动的地方一眼,急忙蹲下身去捡点心。明悦趁机跑开。

    那内侍的手忽然被踩住,他一个哆嗦,抬起头,对上一张陌生的脸。

    耶律祁踩着他的手,含笑问他:“你在做什么呢?”

    “你你你……”内侍惊恐地看看外面,却发现门被自己关上了,他想喊,耶律祁踢出那块点心,正堵住了他的嘴。

    内侍急忙去掏嘴里的点心,但眼看着他的脸就发青发紫,身躯僵直,砰然倒地。

    耶律祁脚尖踢踢他,喃喃道:“好厉害的毒……”他似乎有点疑惑不解,蹲下身又看看那内侍,才发现他没死,只是浑身僵硬,脸色狰狞,眼珠子还在骨碌碌的转。

    这就对了。明晏安虎毒食子,但无论如何,明悦还有用,现在毒杀了毫无必要,他只是想下点不死人的毒,好控制住明悦而已。

    耶律祁脸色不大好看,明晏安看似儒雅亲切,但这恶毒心性,实在少有。

    他想了想,问明悦:“跟我走好么?”

    那孩子却拼命摇头,抱住柱子不撒手,呜呜噜噜小声道:“娘……娘……”

    忽然门砰一声被撞开,柴俞出现在门口,那么冷的天气,他一身衣衫已经汗湿。

    明悦看见他,浑身一颤,松开柱子就要扑过来,耶律祁忽然一拂袖,那孩子软软倒地。

    柴俞一惊,便要冲过来,耶律祁已经淡淡道:“他没事。”

    柴俞不敢再前进一步,他疑惑而紧张地看着耶律祁,耶律祁已经换下了穆先生的装扮,一身黑衣,取下了银面具,他不认识。

    “女王在哪里?”耶律祁问。

    柴俞心思都在明悦身上,下意识答:“我看见她往凝雪阁方向去了……”忽然惊觉,“你是谁?为什么问女王?”

    耶律祁不答,又道:“你能照顾这孩子么?”

    柴俞立即道:“能!”怕他不信,赶紧证明道,“我以前在宫里呆过,照顾过他,我……我不会害他!”

    耶律祁似乎根本不在意他怎么回答,只道:“那你带着他,在这宫里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不要乱走,等女王回来。带你们一起出宫。”

    “出宫……”柴俞眼底绽出亮光,但看看孩子,又有些犹豫,“我跟着女王出宫就够了……”

    “刚才,那内侍给这孩子喂毒。”耶律祁冷冷道,“你还要他留在宫里吗?”

    柴俞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一张脸顿时雪一般的白。

    耶律祁已经转身离开,走出几步,淡淡道:“做人不可太贪心,做人当有是非心。你,想清楚。”

    柴俞怔怔看着他背影消逝,蓦然身子一软,瘫坐于地。

    明悦从柱子后跑来,扑入他怀中,“娘……娘!”

    柴俞泪如泉涌,抚摸着他的头发,“悦儿……悦儿……”

    泪水断线般滚落,她全身都在颤抖,“你好狠心……好狠心……”

    “娘,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孩子仰起头,笨拙地想要替她擦去泪水。

    柴俞立即忍住泪,衣袖擦擦眼,露出一个笑容,抱住他道:“娘不是和你说了,娘要去做一件事,做好那件事,娘和你,和父王,以后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她忽然顿住,看着那地上的半块点心,眼底露出痛苦之色。

    真的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吗?

    虎毒不食子,明晏安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她还该有任何期盼和信任吗?

    其实从内心深处,她并不期盼回到月华宫,当初因为生子发胖失宠,被迁出月华宫,就算之后回来,如果明晏安不来,这里依旧是最华丽的牢笼。

    她只是为了明悦。

    为了这孩子能够看见父亲,和其他王子一样得到父亲的关爱,成长过程中不致留下永远遗憾。

    为了这孩子能够在宫中立足,得到父亲的看重也就等于得到未来的依靠,如果将来她不堪宫廷倾轧早早死去,最起码明悦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当明晏安说,杀了女王,便册明悦为世子时,她是真心动心了。

    老天原谅她,一生不愿亏负他人,最黑暗的宫廷里,都因为不屑宫斗而宁可沦落冷宫,到头来却不得不试图让双手沾染血腥——只因为她是母亲。

    出宫冒充才子,参加曲江诗会,她以为会遇上很多困难,才能到得女王身边,谁知道女王很容易便信了她,甚至带她进入上元。然而这一路,于她内心,何尝没有撼动?

    她看见一个最恣肆聪慧的女王,也看见一个最亲切善良的女王。

    景横波的关切、体贴、和理解,毫无架子,也最自然,她分辨得出。

    她因此很痛苦。

    要怎样,对这样的人出手?

    先前她故意绕路去冷宫,其实是想看看明悦,第一次离开儿子这么多天,她放不下心。

    没有看见儿子,她如遭雷击,近乎失态,女王犹自安慰她。她其时万念俱灰,已经想着放弃算了。

    没了儿子,她何必再害人。

    然而她忽然在月华宫看见明悦。

    明悦竟然从冷宫被迁到了月华宫,她立即明白这是明晏安发给她的信号——他已经初步履行了诺言,接下来就看她的表现了。

    所以在废宫,才有了她泪流满面,试图推门,和景横波同归于尽。

    后来废宫地底爆炸声起的时候,她以为女王被炸死,正彷徨不知所措,忽然看见女王荡着秋千,身影一闪不见。

    她放下心,想着儿子,一路奔回月华宫,奇怪的是今晚的王宫分外安静,废宫那么大动静,也没侍卫前去查看。

    回到月华宫,就看见惊心动魄那一幕,她连心跳都几乎停了。

    好在现在,孩子还在她怀里。

    这一霎她忽觉疲倦。

    何必呢,要介入这王家争权的风云。

    做人当有是非心,女王没有对不起她,她要如何下手?

    做人不可太贪心,和明悦一起相依为命,平安到老,已经是福。何必奢求那世子之位,何必奢求那父爱巍巍。明晏安的爱和父爱,凉薄如风中雪,永远没个着落。而玳瑁王权,终有一日会归于女王,明晏安顽抗到底,也就是个死亡的结局,到时候哪来的世子。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

    放下吧。

    只要有孩子在怀,就有天地自在。

    孩子紧紧地贴着她,喉间发出咕噜咕噜声响,她忽然想起什么,问他:“刚才那点心,你一点都没吃下去吧?”

    “当然没有。”明悦笑嘻嘻地答,炫耀地一张嘴,吐出小半块点心,“公公硬塞,我就不咽,我一直含着呢!”

    柴俞看见那半块点心,眼前一黑。

    明悦忽然身子一抽,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柴俞一把抱住,感觉到儿子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

    她蓦然一声嚎啕。

    “为何戏我如此,苍天!”

    ……

    “我该先转谁的呢?”

    “我!”

    孟破天和裴枢的同时叫喊声,传入锦衣人耳中,他唇角一勾,那种厌倦的,漠视众生的眼神又幽幽泛起,“最讨厌同生共死慷慨激昂什么的了……那就一起转吧。”说完示意护卫,“女人的手,男人的腿。”

    中文德语上前,掰住了孟破天的胳膊和裴枢的腿,两人都咬牙不吭声,孟破天这时反倒不哭了,幽幽问裴枢:“……我们都残废了,怎么办呢……”

    裴枢心道难道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残废了正好配一对?

    “我残废了,”他咬牙,“自然更配不上你了!”

    孟破天的声音近乎磨牙,“裴枢,你是在暗示我配不上你吗?”

    “多想!”裴枢断然答。

    “你挑起姑奶奶的斗志了!”孟破天怒道,“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姑奶奶不放倒你,不姓孟!”

    “姓梦,做梦的梦。把天字再去掉,梦破。正合适!”裴枢答得飞快。

    两人干脆在这危机时刻斗起嘴来,希望以此分散注意力,也不想让锦衣人得意。

    “你这倔驴……哎哟。”孟破天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护卫在反掰关节枢纽。

    “住手!”紫蕊冲过来,伸手就去拔中文腰间的刀,“何必这样折磨人?我先死了干脆!”

    中文一闪身让过,反手制住紫蕊,锦衣人悠悠道:“那就死呗,威胁谁呢。”轻描淡写挥挥手,“让她去死,她死了我该怎办照样办。”

    中文松开手,紫蕊倒不敢动了,她不怕死,但不能毫无意义的牺牲。

    “还没来啊……”锦衣人眉间露出不耐和失望之色,挥挥手。

    护卫们正要动手,忽然人影一闪,“铿”一声脆响,金铁交击之声回荡,随即里头裴枢孟破天齐齐大叫:“哎哟!”

    上头有人气急败坏大骂:“我勒个去,居然上头还有机关!”

    锦衣人终于坐了起来,眼底光芒闪亮,那是终于等到人的淡淡兴奋,“女王陛下,好久不见。”

    “谁跟你好久不见了?你谁啊?我认识你吗?”站在棺材上面的正是景横波,她闷不吭声地到了,闷不吭声地直接奔上棺材,拿了那伞尖便要撬棺材,谁知道那棺材上头也有机关,她这一撬没撬开不说,还带动了机关,险些害得底下的两人折了。

    紫蕊看见景横波,便大叫道:“陛下,棺材里是裴少帅和狂刀盟的六小姐。”

    她第一时间通报情况,好让女王理清形势,随即她的嘴就被堵上了。

    景横波越发懊恼,一闪身下地,恶狠狠地瞧着对面的锦衣人,一看之下忍不住眼眯了眯——哟,还是一张好脸!一双好漂亮的眼睛!这么恶心的人为什么有这样一张脸?老天真的不长眼!

    锦衣人也在打量她,从头看到脚,不以为然摇摇头——比小蛋糕难看多了。他最讨厌这种一看就是情妇像的女人!

    要不是她刚才的表现让他觉得还不错——她没有傻兮兮来句“刀下留人”,提醒别人她的存在,而是上来就直接动手。这种腹黑狡猾,让他有点好感。否则他连理都懒得理。

    “我的意思是,”他漫不经心地道,“我等了好久,你总是不见。太慢了。”

    景横波一口气呛在喉咙里——这家伙不仅恶心,还毒舌!

    他的毒舌和宫胤不同,宫胤的毒舌里带着淡淡讥诮,就算听不懂,也能感觉到他在散毒,这位却是完全无所谓的模样,轻描淡写,似乎他真的就那么认为,于他自己,只是在说最普通的话而已。

    这后一种,才更气人。

    景横波沉下心,摸摸脸,整整头发,她有预感,这家伙一定很难缠,是她穿越至今遇见的最难缠的货,不能冲动,不能愤怒,一定要以最好的状态去面对。

    己方不利,三个人质在他手,自己要做的,首先就是冷静。

    静下心之后,她才正眼看了眼棺材,一看之下目瞪口呆——这是棺材吗?这难道不是双人道具吗?这真的是古人设计的东西?不是什么现代性学大师搞的?

    这这这,这里面两个人,柔韧度不错啊,哟哟哟小裴裴今儿艳福不浅啊。

    有机会把这玩意要来试试啊。

    她并没有靠近棺材,反而走开棺材几步,对锦衣人飞个媚眼儿,笑道:“得了,别斗嘴皮子了,说正事,你扣留我的人,想做什么?”

    锦衣人赞许地看她一眼,道:“我想一想。”

    景横波差点又噎住——什么意思?现在才开始想?那之前他搞这么多是干什么的?

    这人的思维和正常人在一个次元吗?

    “之前我觉得未必有必要想,”锦衣人难得有兴趣解释下,“现在我觉得有点点必要了。”说着还举了举手中一粒瓜子仁,以示这“点点”就这么大。

    景横波被气乐了,敢情这位还是看菜下饭,如果她一开始表现就让他觉得不堪为对手,估计干脆直接把人质咔嚓了。

    这点让她判断出,这人不是利害关系人,人质的下场,以及她的抉择反应,对他没有什么意义,他就是因为好玩,或者想寻找一个对手斗斗,才出了手。

    这种是最麻烦的,有利害关系,才好寻找缺口,对症下药。什么都不在乎,怎么搞?

    “谈话之前,我们先办正事。”锦衣人道,“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景横波顺着他目光,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东西,伞状,闪着灰黑色的光泽。果然是这个家伙的产品。

    她再看一眼对方的衣裳举止,那双雪白的便鞋,连鞋底都一点污垢都没有,显然是有洁癖的。

    “不要吧。”她笑道,“这东西我刚才用来掏大粪了,很臭很脏,我想你一定不想要了对吧。”

    她举了举那伞,众人都看见那伞尖上果然乱七八糟的泥巴和不明物体——钻洞嘛,能干净到哪去。

    景横波觉得,这家伙眼神很空虚,很无谓,一看就不是把外物放在心上的人,东西弄脏了,保不准就不要了。

    她可记得地下穆先生的话呢,可不能轻易还他。

    锦衣人果然露出不快的神情,但他随即便道:“脏了也是我的。还回来再说话。”

    景横波很有些意外,举起伞看了看,再看看护卫神情,确定这伞对他一定有些特殊意义,这下更不能轻易还给他了。

    “那好,你放人,我还伞。”

    “那我就放出死人好了,你介不介意?”他无所谓地道。

    景横波瞪着他,她还真不敢和他比狠,人命关天。

    “你做到几件事,我就放人,你把伞还我,我保你们安全出上元宫,怎样?”他道。

    景横波给气笑了,这算什么条件,没有这伞,他也是打算这么办的吧?世上怎么有这么无耻的人呢。

    “世上怎么有你这么无耻的人呢。”她道,“一码归一码。我做到你的要求,带走我的人。这是一码。之后我还你的伞,你给我补偿,这是另一码。”

    “头脑清晰,值得动点脑筋。”锦衣人轻轻拍手以示赞许,“那行。等你赢了,你可以选择这里任何一件东西交换。”

    “那你要出什么题?”

    “我们先玩个开棺材吧。”锦衣人道,“这是我的第一道题,你做出来……”

    景横波才不问“就放了他们?”,她眯着眼睛,盯着那家伙。

    锦衣人看她没上当,只好无趣地道:“就做下一道题。”

    景横波呵呵一声,心想我去年买了个表!

    ------题外话------

    当当当,大桂圆今早飞台湾,存稿君隆重登场,为表兴奋,赋诗一首。

    且任桂圆乘机去,掏票还看存稿君。

    更新由来有诚意,月票代表你的心。

第七十七章 走火

    “我只想知道,到底完成几道题能放人?”她有种面对老不死的错觉,而且感觉这人的变态程度比老不死更高。

    锦衣人很随便地道:“最起码一道题一个人吧,谁叫你弄这么多人来呢。”

    说得好像是景横波硬塞给他一样。

    景横波知道和他斗嘴一定会被气死,因为他字典里就没讲理两个字,只好翻翻白眼,道:“三道题?”

    这得先确定好,不然他很可能没完没了坑人,景横波给老不死坑惯了,已经培养出警惕性。

    想到老不死她忽然走神,又想到老不死到了大燕没有?在大燕的到底是谁?也不知道姐妹们谈恋爱没有,呵呵随便什么男人最好,普通人更好,千万别是位高权重的那种,折腾,分分钟累死人,尤其不能位高权重的变态,比如面前这只……

    当然,姐妹们不会有谁这么倒霉,遇上这只的。

    “姑且先定三道题吧。”锦衣人却甚狡猾,根本不肯给她一个准话。

    他倒未必想赖账,只是想着,如果难得玩尽兴起来,把人放跑了怎么舍得。

    景横波也无可奈何,能有什么办法?自己几个人质在人家手中呢。

    “第一道题,”锦衣人像生怕她不肯陪玩,立即指着那棺材道,“我这棺材又叫双人俑,整个双人俑共有十六个关节调节卡扣,我告诉你开启卡扣的办法,你如果能打开,就算你赢。”

    这么简单?景横波狐疑地盯着他。

    “当然,有时间要求。”锦衣人不急不忙地补充。

    景横波心中大喜——尼玛这傻货不知道自己的多方控制移物能力,这题赢定了!

    心中狂喜,脸上却摆出为难神色,警惕地问:“多久?”

    锦衣人看她一眼,原本想定个不长不短的时间,一开始的题目不要那么大难度,把人吓跑了就没得玩了,然而对面那女人虽然表情为难,眼眸却太亮,看不出一点压力,这让他心中一动,便道:“我会让人从棺材顶上撒下助兴药和毒药,药从顶上进入他们口鼻,大抵需要点时间,你在那时辰之内完成便行。如果你不能完成,卡扣就会一个个反向掰开,到时候你便可以欣赏他们骨头关节一截截断开的清脆声音了。”

    景横波心中大骂——这家伙一定生儿子没菊花!有这么坑爹的题目吗?毒药什么的从缝隙进入那不是分分钟就能吸入吗?如果不是她有这种异能,这题目天下谁能完成?

    不过既然她有异能这就不是问题,想到得意于他的坑爹题目的家伙,马上眼珠子滚一地的模样她就想哈哈大笑啊。

    她忽然心中一动,想这人真的完全不知道她的异能?他虽然像个外来户,可是对她说话语气并不太陌生啊。

    她这回倒是想多了,锦衣人还真不知道她的异能,他毕竟也是刚刚进入大荒泽,只是简单询问了下她进入上元之后的情况,而她在上元城街道上,并没有展示太多异能。

    对于锦衣人来说,能稍微打听一下,已经算是他对她的无比重视了——人类嘛,就那么回事。

    不过既然来自异能者众多的东堂,东堂三殿下怎么能没有防备?

    “对了还有最后一点,”他闲闲地道,“你得蒙上眼睛。”

    景横波僵了僵。

    一句忍了很久的话,终于冲口而出。

    “我去年买了个表!”

    ……

    “我去年买了个表?什么意思?”好奇心大的处女座在问。

    “就是你如此美丽动人的意思。”景横波笑眯眯地和锦衣人讲,“以后遇上你喜欢的女孩子,就这么和她讲,比表白更动人呢。”

    锦衣人瞄她一眼,心想这德行怎么有点眼熟呢,小蛋糕害人的时候也是这样满口胡扯。

    不过和女王陛下风情万种的笑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小蛋糕的眼神,骗起人来大眼睛水汪汪,多无辜啊。

    “陛下看一下这些卡扣。”中文给景横波介绍棺材卡扣所在,分别对应着人体的每个关节,打开卡扣倒不难,手指按下一边微微翘起的部分,就会自动弹开。但是问题来了——谁长着十六只手?

    更要命的是,景横波环顾四周,就没有一样东西可以代替手指,敲开这些卡扣的,难道用锦衣人面前的瓜子?

    瓜子轻飘飘,根本敲不开,多少得有点重量。

    太黑了这货!

    怎么办?

    护卫将蒙眼睛的黑布送了上来,景横波伸手准备自己蒙,护卫却笑道:“该我们伺候女王。”

    景横波只好撇撇嘴,站着不动,让他给自己绑眼睛。

    她站下的位置,正对着棺材,只要等下自己不移动,凭先前记忆下的十六处卡扣位置,还是能搞定的。

    此时她无比感激紫微,是老不死锻炼了她心分多用,转瞬控物之能,这要换成一年前的她,这题目直接抓瞎。

    中文把黑布给她绑了个三层,一丝光也不透,她冷哼一声。

    不透光也没关系,只要位置不换就行。

    “牵陛下散散步,先松松筋骨,免得紧张。”那坑爹货忽然说。

    景横波立即正色曰:“男女授受不亲。不要。”

    “那就算了。”锦衣人似乎这次很好说话,景横波刚刚窃喜,就听见他淡淡吩咐,“把棺材挪个位置。”

    景横波险些一口血喷在他脸上。

    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

    你至于这么坑吗?

    她努力想听出棺材搬动的位置,要死,这群护卫武功不错,搬起那么沉重的棺材,一点动静都没有。

    搬到哪里去了?

    完全没有把握,她必须动一动,才能摸清人所在的大概位置。

    “我忽然又想散步了。”景横波厚着脸皮要求,“我紧张,我筋骨痛,来,快来个人牵我散散步。”

    锦衣人眼底浮现笑意,他不介意她耍心眼,他喜欢的就是这种调调,对他也好,对她也好,这世上事轻轻松松就做成了,还有什么意思?

    “男女授受不亲。”他道。

    “我是人妖。”她答,“没关系。”

    护卫们噗地一声,心想这位无耻程度,和咱们未来那位女主子有一拼。

    “德语你去。”

    德语上前扶着景太后,在屋内转圈,景太后慈祥地拍着他的手背,“小德子啊,你年纪不大吧?你还没成亲吧?你身体不错吧?你一定很喜欢你的国家是吧?你走了很远的路是吧……你主子是个人渣是吧?”

    德语一边注意着不能给她碰到棺材,一边随意点头:“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啊!”

    景横波哈哈一笑。

    锦衣人扶额——愚蠢的人类……

    景横波转着圈,走了室内一圈,还是没有触及任何东西,忽然想起怎么裴枢一直没声音?他不应该尽量提示自己的吗?紫蕊给人制住,说不出什么来,裴枢在棺材里可没有堵嘴啊。

    这么想的时候,她就听见锦衣人可恶的声音,不急不慢地道:“哦,忘记告诉你了,时间是从刚才你开始转圈就算起的,现在毒药和那什么药已经开始往下放了。”

    景横波这回真的险些吐出一口血!

    ……

    棺材里。

    裴枢和孟破天当然将一切都听得清楚。却完全没有办法,哪怕就是棺材被搬动,他们也无法确定到底搬到哪儿。

    在景横波开始转圈的时候,头顶忽然簌簌声响,有什么东西抖搂了下来,裴枢心道不好,药粉已经洒下来了,立即探头压住了孟破天的鼻子和嘴。

    孟破天猝不及防,呜呜两声,裴枢哪里管她怎么想,此时必须闭气,以免被毒气钻入。放毒也好放药也好,都是一瞬间的事,一开始分量最足,避过一开始那一刻,后面就算受侵袭,相对也要好些。

    一些粉红色的淡雾落了下来,甜丝丝的味道,裴枢为了避免中毒,连眼睛都闭上了。

    他睫毛很长,毛茸茸地扫在孟破天脸上,孟破天觉得痒,却又无处可避。忽然察觉此刻裴枢是闭着眼的,她心中一动……他……他莫不是想趁机吻我?

    这么一想,脸上便腾腾烧起,她忍不住舌尖微微试探,在裴枢唇边一扫。

    裴枢没想到这妮子忽然主动,立即把唇向里一抿,这个动作惹恼了胆大包天的孟女公子——不要我?我非强了你!干脆压上去,舌尖在裴枢唇上牙齿上一阵乱扫,裴枢毕竟血气方刚年纪,又是在这种情况下,心理再抗拒,生理也经不起撩拨,少女香气如此迫人,他喉间微微一动,竟让孟破天攻城掠地,探入他唇齿之间。

    那妮子闯入了他的天地,却又不知道怎么深吻,想着这家伙不解风情心有所属,心中气苦,不客气地咬了一下他的舌。

    裴枢“哎哟”一声破功,下意识张开口,最后一点撒进的粉红药末,正从他鼻尖过,他反应极快闭口,但已经沾着了一点。

    他心知不好,但此刻全无办法,只得道:“你退后你退后……”

    “往哪退往哪退……”孟破天又懊恼又生气,恨不得一脚踹断身前这家伙。

    裴枢此时却已经没法说话了,这药药效很快,刹那间他便觉得一条火线从上而下,自喉咙直逼下腹,全身所有的感觉似乎都集中在了那里,紧凑、热力、沸腾、奔涌……周身的血液和经脉都似被灼烧,突突跃动,他肌肤泛上一层晶莹的桃花色,随即又被一层密密的汗水覆盖……

    孟破天忽然惊道:“什么戳我!戳得我肚子好痛……啊……好烫……”她叫了几声,忽然明白过来,脸色腾地一下红如血,拼命把身子向后缩。

    先前裴枢虽也有些异动,但却没这般可怕,她这回可真慌了,拼命缩,但此时她任何的动作,对裴枢来说都很要命。他猛然低喝:“不许动!”

    孟破天一惊停住。

    裴枢烈火焚身,咬牙苦苦支撑,外面就是景横波,他实在不愿意当她的面出丑。谁知道这板壁有没有隔音。

    然而体内阳气膨胀,砰然欲炸,他心知不好,自己是至阳体质,修炼了阳刚之气,对这种东西最没有抵抗能力,而且一个不好,就会走火入魔。

    自己不能死,不能莫名其妙折于此地,还有大仇未报,还有壮志未酬,还有想娶的那个女人没娶到,如果窝窝囊囊死在这里,他下辈子都没脸投胎!

    大丈夫不拘小节,没什么大不了的!

    “过来!”他命令孟破天。

    孟家六女公子岂是乖乖听话的,立即警惕地道:“不过来,死也过不来,你想干什么?”

    “想和我死在一起吗?”裴枢喘息着,狞恶地道,“我马上就要死了,我死之前会走火入魔,我不保证死之前我会做什么,也许会经脉爆断而亡,你只需要和一个血淋淋的死人紧紧挤在一个棺材里;也许我会狂性大发,在死之前,先一口一口咬掉你的肉……”他咂咂嘴,有点神往地道,“听说人肉最为鲜嫩……”

    孟破天激灵灵打个冷战,裴枢阴森又暴虐的语气,没有丝毫作伪,她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渴望和嗜血,她信他干得出!

    事实上,龙城少帅在当年,就以暴虐闻名。

    “你要做什么?大家一条道儿上的,好说好说。”孟六女公子一紧张,江湖切口都出来了。

    “你说对了……”裴枢舔舔嘴唇,“大家一条道儿上的……所以你也在我那条道儿上走一走……嗯,来回走一走……就行了……”

    孟破天呆了呆,随即反应过来,那条道儿是什么意思。

    本来没那么快反应过来,可裴枢动了动身子,让她清晰地感觉到,到底是什么“道儿”。

    孟破天这下子觉得自己脸可以直接煮鸡蛋了。

    “你……无耻……”酷爱看春宫,但只是好奇那些姿势,并且坚持认为从中可以学会武功的孟六女公子,简直无法相信,这世上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这算什么?

    还不如直接要她睡了他!

    “这样,你也不失贞操……”裴枢犹自大言不惭地道。

    语气虽然无所谓,心中却是心虚的,他偷偷瞧她,黑暗中隐约那少女似也中了药般,满脸通红,晶亮的眼睛满是怒气,看样子如果不是实在不方便,早就想一个大耳刮子打过来了。

    裴枢心底唏嘘一声——谁想这样啊?外头还有人呢!还有爷最爱的人呢!换个时辰换个地方,你跪下来求爷蹭你爷都不肯!

    只是心里也知道,这样的要求,对于黄花闺女来说,实在有些侮辱。

    他偷偷觑她,心想实在不行,走火就走火吧,爷一生杀人无数,最后死于走火入魔,说起来也挺轰轰烈烈的……

    孟破天胸口起伏,正思量着如何给他一个大耳刮,忽然隐约看见了他的神态,竟然是不安的、心虚的、偷偷瞧她的,瞧着甚可怜的……

    孟破天怔了怔,她没想到,凶名遍天下的裴少帅,竟然也会有这样的神情,竟似做错事,嘴硬不肯承认,却偷偷窥视他人希望得到原谅的邻家少年……

    她的心,忽然便似泡进了春水里,慢慢舒展,褶皱抚平,摊出最温柔的起伏……

    她抿着唇,悄悄往前移了移,那般的灼热烫得她浑身一颤,裴枢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并快乐着的呻吟……

    前进与后退……肌肤与肌肤的摩擦与游移……灼热和温暖的相遇生电……黑暗里似有了光,照亮彼此汗津津的脸……或长或短的喘息听起来似乎像唱歌,这人世间所有男人和女人用身体交织谱写过的那首歌……黑暗是最好的遮羞布,近乎密封隔音的棺材也让人敢于放开,一开始也许还有些犹豫,到后来彼此都投入忘情,他忽然爆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喊,猛地一颤,她立即惶然后退,只恨无法伸出双手,遮住这一刻湿润粉红的脸,和自己同时暴露的情动痕迹……

    棺材里静了静。

    片刻后,裴枢疲倦又微带自嘲的声音响起,“谁说中药必须那个来着?这不也解决得不留痕迹。喂你别瞪我,我瞧你挺喜欢的……”

    “裴枢你去死!”

    ……

    景横波此时正在慢慢绕圈子,绕着德语骂主子呢,她哪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两个就隔着衣裳擦枪走火了。

    一旁被制住,也被蒙住眼睛的紫蕊忽然抬头,狐疑地向着一个方向嗅了嗅。

    她闻见了一股古怪的气味。

    紫蕊五识敏感,听觉嗅觉都是一流的。

    此时锦衣人道:“陛下还没找到吗?现在开始放毒药了。”

    紫蕊顿时闻见了更加古怪的味道。

    她忽然大喊:“西北……”

    与此同时锦衣人衣袖一拂,一股气流卷来,顿时逼住了紫蕊的话。

    但景横波已经听见了。

    她一脚踢倒德语,对着西北方向,双手猛然一挥。

    唰一声,一道栗色的影子,从锦衣人脚下专门放垃圾的簸箕里冲出,一闪便到了那棺材前,随即分开十六道光影,噼噼啪啪,狠狠砸在十六个卡扣之上!

    啪啪啪十六响,卡扣同时弹开,棺材终于分开,裴枢和孟破天,狼狈万状地跌出来。

    裴枢跌出来的时候,还捂着孟破天的口鼻,并忙不迭地掸去刚刚落在他们头顶的毒粉。

    锦衣人也露出惊异之色,他猜到景横波有异能,但也没想到这么牛逼,这种分心控物的能力,就算在异能者济济的东堂,也可以说登峰造极。

    簸箕里栗子壳滚了一地,锦衣人眼神赞许——这屋子里他算准没有可以打开卡扣的器物,瓜子太轻,谁知道景横波看似不动声色,早已注意到了簸箕里的栗子。

    簸箕里很多完整的栗子,因为他吃栗子,必得一体浑圆,通体深棕色,光泽发亮的才行,所以长相不够圆润,色泽不够饱满的栗子,连剥都不会剥,就扔在了簸箕里。

    是小事,但不是谁都能发现并做到,现在他有点信那句“她能”了。

    景横波身形一闪,在栗子飞出的同时已经扑向裴枢,但锦衣人的护卫们一直守在棺材边,几把刀剑,明晃晃的地向下一架,景横波闪过去,也不过是把刀剑踩入裴枢脖子,只好停住。

    “第一题,我答出来了。”她斜睨着锦衣人。

    “你作弊。”锦衣人答。

    景横波觉得这口气,活脱脱一个年轻版的紫微。

    “你有说不能作弊?”她对付紫微早练出来经验,“就许你各种刁难,不许我稍稍被提示?”

    “当然。”他答得理直气壮,“解释权归我所有。”

    “第二题!”景横波只想速战速决,并在之后的题目里找机会打扁他的脸。

    “喂,外面偷听的。”锦衣人却对窗外道,“你可以不出来,但我每数一下,都会因为你的拖延,多出一道题……一……”

    唰一下,窗前出现了穆先生。一弹指就弹出一股劲风,愣是将锦衣人想要跟着出口的“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给逼了回去。

    看样子他也很了解这家伙的坑。

    景横波喜道:“你从地下出来了?挺快的啊,没事吧?”

    穆先生目光一闪,停了一停,才道:“是啊。我没事,你放心。”

    景横波的目光却落在他衣裳上,眨眨眼,声音忽然放缓,“你这衣裳是防尘的?居然一点泥都没沾上呢。”

    “这布料柔滑,掸掸就能去灰。”穆先生给她看衣袖,料子暗藏银光,想必掺了蚕丝,确实柔滑不沾水和灰尘。

    景横波哦了一声,看他一眼,注意力又放回面前大敌身上。

    “你的帮手来了。”锦衣人笑,“我要不要增加难度呢?”

    “解释权在你那里。”景横波也懒得和他争这个,争也没用,“先放一个人质。”

    “不行,等会还有节目。”锦衣人不同意,“放心,给你记着呢。一个都不会少。”

    景横波觉得相信他还不如相信鬼——三具尸体也叫一个都不少。

    她再次诚挚地祝他生儿子没菊花,并考虑如果紫微回来了,要不要去讨个绝育药,这种基因就别再传下去害人了。

    “下一个题目。”锦衣人眯起眼睛,很陶醉地道,“叫心有灵犀。”

    景横波有种在芒果台参加综艺节目的感觉……

    “马上,在这里除了我之外的所有男人,包括你这位帮手,都排成一排,戴上面具,站在你面前。”锦衣人道,“每个人说一到两句话,你凭这话,在其中寻找出一个帮手。”

    景横波听着,这开头似乎不坏,穆先生也有机会帮自己,便点点头。

    “这个帮手建议你好好找。”锦衣人笑得一点也不坏,很诚恳地道,“因为你找出的这个人,得准确报出你的一切资料,你也得准确报出他的资料,包括你们的各种身体长度,包括你的三围。”

    “你个猥琐无耻的流氓……等等。”景横波忽然瞪大眼睛,“你刚才说什么?三围?你怎么知道女人的三围?你是不是从哪听来的?你认不认识君珂太史阑文臻?”

    她越说越快,脸色因激动泛出潮红,步子也下意识向前一步。

    锦衣人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道:“你说谁?不明白。三围指女人身材,我们东堂都这么说。有什么不对吗?”

    景横波紧紧盯着他,眼神开始不确定——东堂真的是这样说吗?真的有古代人也说女人身材是三围吗?

    异世的事难以确定,她又没机会去了解东堂,看这家伙一副抵死不认的样子,不禁恨得牙痒。

    锦衣人悠悠磕着瓜子,眼底泛着笑意。

    又一个小蛋糕的熟人!

    呵呵,做什么要给她知道?那丫头没事还一天到晚想跑,这要给她们联系上了,他以后还有蛋糕吃吗?

    景横波吸口气,收敛一下散乱的心神,不管怎样,救人要紧,至于这些疑问,回头勒着他脖子也要叫他吐出来。

    “然后呢?”她才不信就这么简单。虽然现在已经很坑爹,但她的直觉告诉他,他一定能坑出新高度。

    “当你们报出互相的资料后,我会根据你们报出的数字,设计一个安全距离。而三名人质中的一人,会被安排在这个安全距离之内。”锦衣人指尖已经多了一把铮亮的飞刀,一边把玩一边道,“然后我会根据实际的数字,将飞刀射出准确的距离。我的飞刀的控制能力和准头,你们不必担心。你们只需要担心你们的数字是否准确,因为我每刀都会对着要害,比如眼睛,比如喉头,比如心脏,只要你们的数字错一分,人质就得残废或者死亡。”他微笑,“所以一定要好好量哦。”

    景横波眼前一黑——尼玛一个题目等于三个,每个题目都要命,先别说大部分敌人中能否挑出正确帮手,挑不出正确帮手就等于白给他的护卫占便宜,就算挑出正确帮手穆先生,这量三围什么的还是给人占便宜。

    她虽然知道自己的三围,但那是厘米数,而且肯定是有所变化的,这量出来的数字关系人家性命,敢不认真细心重新好好量?但这一量……哦买糕的!

    世上有这么坑的人么?这么坑为什么不去坑他们东堂的皇帝?这么坑当玉皇大帝都够格了!

    她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生儿子一定没菊花!”

    “挺好。”他答,“有个人也这么骂过我,我因此决定让她给我生个儿子,看看她到时候还乐意不。”

    “陪猪睡觉都不会有人乐意给你生儿子……等等!”景横波又跳了起来,“谁这么骂你的?谁这么骂你的?”

    “关你什么事?”锦衣人斜睨她。

    “知音啊!”景横波目光闪闪,“我要引以为知音!”

    她心中紧张,却不愿给锦衣人瞧出关切,只作一副感兴趣模样,紧紧盯着他。

    “死了。”锦衣人立即轻描淡写地道。

    这话可不能说不对——嫁给他,小蛋糕的过去就得死了!

    刚才听景横波嘴里冒出来太史阑君珂的名字,他就知道不好了。他知道小蛋糕在找人,但那死丫头和他恩恩怨怨的,不肯说名字,也不肯说特征,现在他知道是谁了,可是好像他在南齐追杀的那个就叫太史阑,在大燕绑架的那个就是君珂……

    现在在大荒刁难的这个,一张嘴就叫出了文臻的名字……

    这世事好像也太巧合了点,难道他一不小心,就将小蛋糕的姐妹们都得罪完了?不过小蛋糕的姐妹们都还挺能混的……所有他更加下定决心,小蛋糕的过去必须得死了,不然这群姐妹们一聚头,又都个个不是东西,小蛋糕以后只怕再也不会做蛋糕给他吃了……

    对面,景横波果然露出被雷劈的神情,有一霎的失魂落魄。

    死了……

    她几乎可以确定,锦衣人必定认识那三个中的一个,但现在他说,死了?

    这实在是个噩耗,她刚刚冲上希望的高峰,转瞬便被打下来,一时脑子里空白一片,连一边穆先生关切的询问都没听见。

    ……

    ------题外话------

    存稿君说:大桂圆一不在,留言也没了,订阅也没了,月票也没了……啊,月票你都不给俺,俺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呜呜呜

第七十八章 请为彼此量体

    但脑子空白短暂一霎后,她看见了对面锦衣人的目光。

    他的目光总是很奇怪的,看似温和,实则空茫,三分春光,三分雾气,整个人有种空灵飘渺气质,有种“不存在”的感觉,似乎对这无聊人生,总有些居高临下的厌倦。

    但他每次谈到刚才那些怪话,他的神情目光就会发生变化,变得温润而实在,有淡淡的兴趣和喜悦。

    这不是谈到不相干的死人会有的表情。

    对了,这个坑货,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景横波又深呼吸,调整好心情,她发现和锦衣人做对手,那真是一丝一毫疏忽不得,他很容易就可以牵动你的情绪,牵着你鼻子走。他甚至能随时发现你的缺陷,调整打击你的方案,让你陷入被动,比如他发觉了她对这种怪话特别敏感,就接连地说,好让她失去方寸,否则以他的性子,不可能失言说这么多。

    遇见大敌首要冷静,这是那个人教她的,不可忘。

    看她神情很快平静下来,锦衣人目光闪动,拍拍手,道:“各自准备去吧。”

    护卫们走了几个人下去,锦衣人又对穆先生道:“你也换个装如何?当然,不换装可以,不参与就是。”

    他用一种过来人的眼神,看着穆先生,眼神里写着“你舍得放弃这样一个机会吗?”

    穆先生笑道:“自然要陪着玩一玩。”

    景横波哼了一声,看穆先生一拍窗棂,想要纵身飞起,便道:“反正你能短暂走路,不要再浪费真力施展轻功了。”

    穆先生身子一顿,停了停,恍然笑道:“是啊。习惯了,差点忘记了。”老老实实翻窗进来。

    “隔壁有两个小间。”锦衣人道,“你单独一间,我护卫们一间,每间都备了一样的衣服面具,自己取用便是。”

    穆先生走入了左边小间。

    屋内椅子上放着简单的黑衣和面具。

    屋子里有点冷,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放火盆的缘故。

    穆先生伸手去拿搁在椅背上的黑衣,忽然手一顿,手掌向上一翻一托。

    “砰。”一声,一股凛冽的劲气,撞上他的掌心,啪一声,半边椅子背折断。

    如果他不是及时翻掌挡住,这一道劲,正好打在他面门上,最起码断个鼻骨。

    穆先生手掌没有放下,对着半空,冷淡地道:“你何必总要取我而代之?隔壁多了是,还是你认为你真的能一招放倒我?或者你生怕景横波不知道,想要闹出点动静?”

    梁上没有声音,冷气幽幽地过了,穆先生冷哼一声,放下手掌,换上衣裳面具。

    隔壁一群护卫在换衣裳,其中一人换好衣裳戴好面具,忽然觉得腹部一凉,一股冷气搅得他腹痛如绞,忍不住便抱住肚子白了脸色。

    “这时候可不能出去。”中文看他要拉肚子样儿,不同意道,“会露馅。”

    那位是拉丁文,拉丁文幽幽道:“等会儿如果控制不住,那才真的会露馅,而且主子会疯的……”

    中文只好让他快去快回,拉丁文刚刚闪出门外,就发出了一声闷哼。

    屋内人听见,笑骂:“这死小子,就是屎尿多!”

    拉丁文很快回来了,本来众人换得很快,但是隔壁穆先生换得慢,众人要一起出去才能有混淆效果,所以都在等着。

    拉丁文回来,众人还在那笑谈,都说这要女王认错人,把自己抽到怎么办?那什么三围,怎么量?哎呀呀这个可太不好意思了。

    德语阴恻恻地道:“谁要你真量?主子明明是要咱们乱报一个数。你们不知道他不喜欢咱们碰女人?”

    护卫们立即心有戚戚地叹气——主子的洁癖太严重,严重到没人性,他说睡过女人的男人身上有怪味,从来不许他们接触女人。

    护卫们现在都在祈祷,主子快点把文姑娘搞定睡了吧,他睡过女人,自己有了那味道,就不会嫌弃别人的味道了。

    不过照现在那两人德行来看,他们打一辈子光棍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过来排排高矮。”中文召唤大家排成一行,护卫们基本个子都挺高,只有德语和西班牙语矮,中文拍拍手,两个侏儒从角落里钻了出来。

    这群侏儒也是锦衣人手下,是他另行培养的死士,用着一些特殊任务时用,在大燕的时候用过,也是在一路出大燕时,折损了不少,现在只剩下寥寥几人。

    因为个子矮,也因为引人注目,这些侏儒,有时候直接呆在护卫们背着的包袱里。

    侏儒爬上德语和西班牙语的脖子,戴上面具,衣裳是连身的,现在,所有人一样高。

    护卫们走了出去,和穆先生同时出门,外头还挡了一道屏风,护卫们错开身,将穆先生夹在中间,才走出了屏风。

    景横波一眼看见对面走来七个人,一模一样装扮,面具连眼睛嘴巴都蒙住了,甚至一模一样的身高,她很有点诧异,她明明记得锦衣人护卫有高有矮的。

    高的可以缩骨,矮的是怎么把自己扯高的?

    按高矮分辨不同的梦想破灭了,现在她寄希望于每人开口说的那句话。

    但锦衣人那个举世无双大坑货,他活着就是专门为了掐灭人家希望的。

    他抛出一个圆筒,道:“对着这个讲话,出来声音差不多。”

    景横波喃喃道:“你上辈子一定是月球表面……”

    声音也无法分辨,现在只能从那句话判断,无论如何,必须先拉出穆先生,后头量三围才好商量。

    护卫左首第一的人,接了那圆圆的,扩音器一样的东西,道:“女王陛下,你还记得玉照宫的红枫吗?”

    景横波脸色一变,心头一跳,随即猛力一挥手,“负分滚粗!”

    红枫是玉照宫的,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静庭的。静庭虽然在玉照宫之内,但在所有人的感觉内,它是独立存在的,是大荒政治最中心,熟知情况的人,不会把静庭的东西,算在玉照宫头上。

    锦衣人咳嗽一声,以作提醒。

    作为对大荒不熟悉的外来人,说和大荒有关的事并不聪明,很容易被看出破绽。

    第一个是德语,他为自己的失误惭愧垂头,知道又得负责替主子吃掉所有难吃甜食了。

    左首第一个悻悻地下去,第二个接了自制话筒,瓮声瓮气地道:“我就是那个对的人。”

    第三个简单地道:“选我,你不会错。”

    第四个道:“选他必然是错的,我才是。”

    第五个道:“第六,勿选。”

    第六个道:“真真假假如何辨?终有露馅一天。”

    第七个道:“以上都错。”

    景横波傻眼。

    锦衣人也在摸着下巴,这回护卫们体会他意思了,但这难度也太大了,完全没有任何端倪,连他自己都摸不准。

    他可以确定大概在哪两个中,但到底是谁,这关系一段公案,不知道真相的人得不出结论。

    景横波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

    其实这七个人中,有两个人的说话方式,都和别人不一样。

    第五个和第六个。

    其余人虽然在排斥他人,推荐自己,但要么跟着他人言语轨迹,要么排斥所有。只有第五个,明确点出了不能选第六。

    为什么他就排斥第六一个?因为他是锦衣人护卫,知道第六个是穆先生?但这种说法却可能为她指向谁是穆先生,按说锦衣人护卫不该这么说才对。

    但照这种推论,第五个应该不是穆先生,因为穆先生理应排斥所有人,才可能令他自己被选中,单只指出某个护卫不是,是不够的。

    因此穆先生该是第六个(说话比较特别,故意区分出自己),或者第七个(排斥所有人)。

    第六个的可能性更大,那句“真真假假如何辨”,似乎正影射她心头某个缠绕不去的疑惑。

    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她那个疑惑是真的,穆先生真的有两个,那么两个人都瞒着她,应该都不愿意被她看出来,那就不该提示她这句“总有露馅一天”。

    景横波觉得自己本来就乱麻一样的脑子,这下更乱了。

    锦衣人忽然道:“超过时间,加题。”

    景横波无奈,只得慢慢抬手,指向第六个。

    分析和直觉告诉她,第六个是穆先生的可能性最大。

    她的手指已经抬了起来,忽然感觉到一丝频率有些异常的呼吸,这呼吸声听得她心头一跳,她的目光咻地跳到了第五个身上,第五人正低头看着地面,景横波目光跟过去,看见他长袍下摆隐隐露出一点点的靴尖,靴尖之上,一点点的泥巴。

    她的手指立即从第六个面前滑了过去,指住了第五个。

    “选他!”

    锦衣人眯了眯眼睛,笑道:“不后悔?”

    “不后悔。”景横波盯着那泥巴,咬牙。

    “真的不后悔?”魔鬼的声音总是很诱惑。

    景横波非常讨厌这种询问,意志稍稍薄弱的,九成九会被勾引得推翻自己。

    “不后悔!”

    “真的……”

    “你有完没完?”景横波一口截断那神经病,“该干嘛干嘛去!”

    “那你们该干嘛干嘛去。”锦衣人意兴阑珊地向后一靠,“后头有间屋子,给你们研究资料用。一刻钟应该够了吧?”他仰头望天,也不知道对谁说话,“你看,你三番两次害我,我还给你这么个机会,我够意思吧?”

    “给个皮尺。”景横波对他摊开手。

    “没有。”锦衣人可恶地答,“自己手量。”

    “我错了。”景横波痛心疾首地道,“我不该骂你生儿子没菊花。”

    锦衣人斜睨着她——啧啧又要出幺蛾子了,和小蛋糕差不多德行。这群女人哪来的?没一个正常的!

    “……你生儿子一定长两个菊花!”她笑。

    锦衣人点点头,诚恳地道:“我会帮你把这句美好祝福,带给我娘子的。”

    景横波呵呵一声,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请。请。”锦衣人赶她进屋,看看那第六个黑衣蒙面人,忽然诡秘地笑了笑,“怎么样,很失望?”

    第六个人取下面具,露出穆先生的脸,神情依旧平静。

    “你需要好好被调教。”他说的亲切。

    “只要你能,欢迎之至。”他答得狂妄。

    ……

    隔壁又是一个黑屋子。

    锦衣人似乎很喜欢极端的东西,他自己屋子亮堂堂,其余屋子一点灯火都没。

    景横波走进屋子,就盯住了那被自己选中的人,有点紧张。

    万一不是穆先生,她就得打昏人家,自己动手量了。

    黑衣人取下面具,转身,黑暗里隐约能看见那张微带苍白,却依旧清逸秀美的脸。

    景横波松了一口气。

    “差点选错了。”她庆幸地道,“我还以为第六个是穆先生。”

    穆先生笑了笑,轻声道:“你知道自己的……尺寸吧?”

    景横波咳嗽,讪讪道:“其实是不大知道的……尤其是精确的那种,你……”她满怀希冀地问,“你看一看,应该就能知道吧?”

    她的内衣都是挺紧身的,如果穆先生看一眼就能确定的话,就当为人质稍稍牺牲下了,好在她内衣虽然紧身但是严实,不至于走光。

    穆先生不置可否,半晌道:“或者可以试试?”

    她也无奈,没有尺子,拿不出精确数据,就会影响人命。在人命面前,什么都可以让步,就当穿个比基尼走沙滩好了。

    “你背过身去。”她又咳嗽,喉咙里痒痒的,感觉怪怪的。

    他很听话的背身,这让她稍稍心定了些。

    屋子里很黑,她在背后悉悉索索脱外衣,他在看墙。

    墙上有微光,是外间折射来的光线,打在墙上淡淡濛濛,不够看清人的身影,却能看见大致动作,比如那女子抬起的双臂修长,比如那女子舒展的身线优美,比如那侧身的曲线是一道起伏精致的弧,她的一切都是世间最美的剪影,映在墙上、他的心版上。

    他微微阖着眼睛,想着她此刻动作,正在解开腰带,修长手指盘弄着腰带,用力地扯……扯……她脑子很灵活,手工却不大灵巧,然而这样的笨拙在他眼里,那叫可爱。

    忽然就想起宫变前一霎,她将他拖倒在榻上,轻轻软软问那一声“你要不要我……”

    那一声于他,期盼又不期盼,难以言说的滋味,只记得那一刻她眼眸如酒红唇如花,看一眼便让人醉到心里去,又想扑进花心里。

    那一霎他的手指已经触及了她的腰带,他相信只要一勾一挑,他就可以解决和她之间的任何阻隔,可是有时候,命运的阻碍,才是天之涯海之角的距离……

    忽然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听起来有点淡淡尴尬,“好了。”

    他回身,她叉着腰站在他面前,一身的紧身黑色衣裤,叉腰的姿势显得腰细得惊人,而裤子是七分的,更显得露出的一截小腿肚雪白。

    她是那种穿着衣服已经风情万种,稍微暴露更显本钱的类型,男人不管喜欢不喜欢,最起码在那样的体型面前,就很少有把持得住的。

    他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心中却在庆幸,幸亏自己不放心,还没走远,否则现在看着她的,就是哪只阿猫阿狗了……

    景横波看起来神态自若,昂着下巴,拗出一个t台上的经典模特造型,可滴溜溜乱滚的眼珠,暴露了她的心虚。

    她本是奔放外向的性子,没觉得展示身体之美有什么不对,刚穿越来那会,这种观念还很强烈,所以钢管舞跳得十分投入。但在异世越久,多少受古人影响,渐渐醒觉自己可以无所谓,但别人未必内心纯正,古人不比现代人接受度高,莫要给人意淫了去。由此渐渐收敛了些。

    然而此刻站在穆先生面前,那种感觉似乎又不一样,内心深处,几分不自在,几分小欢喜,几分小期待,还有几分羞……那种复杂的心情,让她诧异……是因为心里,他不一样么?

    这么想的时候她不禁一惊,顿忘了尴尬,忍不住催他:“怎么样,差不多有数吧?”

    “哦。”他似忽然醒觉,淡淡道,“可我还是觉得,仅凭看,难以报出准确数字。”

    景横波“呃”地一声,忍不住瞪他——既然看不出,为什么不早说!她不是白给他看了!

    “我来之前量过的,是92,64,93。”她悻悻地道,“不过现在有没有变化,我不知道。”

    “要么我再量一下?”他沉吟道。

    “流氓!”她恼羞成怒地骂。

    没有尺子,他自告奋勇要量,用什么量?手吗?

    他很无辜地看了看她,伸手从一边桌子上拿了一把软尺,道:“用尺子量,哪里不对?”

    景横波“呃”地又是一声,尼玛,有尺子为毛不说!

    有了软尺,问题又来了,自己是无法给自己量体的。

    她只好无可奈何地道:“你来。”又警告道:“别乱看。”

    他很听话模样,认真点头,拿了尺子走过来,景横波闭上眼睛等待,好半天没有动静,她睁眼,就看见他在默默看她。

    “干什么?”她莫名其妙地道。

    “这个……”他比划了一下尺子,“怎么量?”

    景横波这才醒觉,人家养尊处优大少爷,不是裁缝出身,哪里晓得怎么量体?

    她只好亲自教导他,“手伸过来……穿过我腋下……绕一圈……在……在……”她顿住了。

    “在最高处量”这话她好像不大说得出口。

    她抬起双臂,他的软尺从她腋下穿过,这正是一个拥抱的姿势,他淡淡清逸香气传来,乌黑滑润的发轻轻滑过她的下巴,她觉得脖颈间簌簌的痒,感觉到他的呼吸扑在她胸口肌肤上,湿润而温暖,频率似乎有点快,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有种错觉,觉得下一瞬间,他会将她狠狠抱紧。

    然而没有,他的身子慢慢后退,向她胸前拉拢,她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指已经到了她胸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般轻轻一触,一漾,她如过电般一颤,脸顿时红了。

    他似也知道她尴尬,快手快脚地看了刻度,便抽走软尺,她生怕他紧张之下没看清楚,急忙“哎”了一声,可是喊出口之后又觉得更加难以启齿——说什么?难道说你好像没看清楚再量一遍?人家得当她荡妇。

    不等她想清楚,他已经无师自通地,软尺绕过了她的腰。

    软尺在腰间一荡,极短的长度,他微微弯着腰,正面对她平坦的小腹,紧身内衣到此处微微有点向上束,露一道细细的腰间肌肤,黑色绸缎映衬下,白到耀眼,滑润也如绸缎,靠得极近,便能感觉到女子体内传来的馥郁香气,这里的香气和平时感觉又有不同,似乎更温暖更神秘,让人想起这里靠近女子孕育后代的,至关重要之地。

    他想着这女子的身体是上天赐予,至清洁至优美,将来在很久之后,她会为谁孕育生命?

    软尺轻轻移了下去,在女子另一处饱满微微停留,他这回面对的是她的长腿,笔直,双腿并拢之后毫无缝隙,隔着裤子,也能感觉到肌肤的紧致和弹性,来大荒两年,不断锻炼,她身体的柔韧和肌肉弹性,都比以前强了许多。

    那样紧紧并拢的姿态,反而让人想到更多的接纳和打开……

    他没有多停留,快手快脚地记下刻度,说声好了,额头不知何时已经有了微汗。

    景横波也吁出一口长气,她感觉到他的屏息,她自己同样屏住呼吸,没来由的紧张,其实他和平日一样,很是正人君子,没有故意拖延或者故意接触,可是每当他靠近,他灼热而微微加快的呼吸喷在她肌肤上,她便得忍住颤抖。她很庆幸还有一层衣服挡着,他看不见衣服之下,肌肤微栗微红的反应……

    “数据精确么……”她咳嗽,问一句。

    “应该没问题。”他道。

    景横波立即要穿衣服,外头锦衣人的声音却遥遥传来,“还有一组数字,麻烦给我。”

    一张纸片飞了进来,景横波想抓,他却抢先一步抓了过去,只看了一眼,那眼神就变深了。

    景横波顿时有不好预感,勉强笑问:“要你什么数据?也是三围?”

    她心想这也很坑爹,不过也正常,外头那家伙就是个变态嘛,而且明显欲求不满,所以故意在这方面折腾别人,完全没有下限,不过量男人的三围……咳咳,还好啦。

    外头锦衣人敲着榻边,心想临时添加的那个要求不错啊,可以比较一下咱们的雄风,当然肯定是自己最强的。

    “什么数据啊?”景横波已经把软尺拿在手中,跃跃欲试,她对可以扯平的事情,都很积极。

    他咳嗽一声,有点不自然地道:“先和你一样。”

    她自动忽略那个“先”字,拿了软尺,道:“脱了外衣,举起手来。”

    他乖乖脱了外袍,里头是件白衣,他动作很快地将白衣也脱了,景横波道:“喂你不是要脱光吧……”还好他剩下内衣便停下手来,举起了双手。

    景横波哈地一笑道:“缴枪不杀。”凑过去,软尺顺着他胸膛兜了一圈。

    因为怕失误,她量得很认真,光线不好,只得凑过去仔细看,没注意到他的手已经放了下来,虚虚地抱住了她的背。

    他望着墙,墙上,是两人相拥的剪影。

    她收紧了软尺,微微皱眉,道:“你比我想象得瘦呢……”

    只隔着一层衣裳,能感觉到指下的胸膛,微微凸出的肋骨,她忽然觉得有点堵心。

    量腰的时候,她又惊叹:“你的腰都快有我细了……”

    有时候,她有些不自在,他倒还坦然,这令她也自然了些,快手快脚量了,手指生怕触及某处,干脆在前面一个交叉,记住了交叉点的刻度。

    她避免了触及某处,却忘记这得更凑近,那姿态很有些暧昧,她热热的呼吸喷过来,他手指虚虚抚在她头顶,微微有些颤抖。

    景横波将数据记下,正想说好了,却听他道:“还要求量手臂和腿和肩的长度。”

    三围都量过了,还怕什么手臂和腿,她很愉快地工作,一边道:“你手长腿长,做衣服很费布料哈哈。”

    “嗯。”他竟然也打趣地接话,“我娘子以后养我,怕得吃亏。缝衣服得多久。”

    她“噗嗤”一笑,觉得这话很萌,忽然想起似乎很久以前,某一日红枫之下,自己也曾答应过,给某人缝一条内裤。

    不过一年多,便似前生,连记忆中的枫叶,都红出了几分沧桑,那条内裤的承诺还在风中飘荡,这辈子却很难再捡起那根沉重的针。

    她敛了笑容,忽然没了开玩笑的兴致。

    他微微侧头看她,她正踮脚,量着他的肩宽,头发有些散了,乱乱地披在他肩上,他一转头,就能吻到她的脸。

    然而他不敢。

    别人的一吻或许是表白,他的一吻却可能是惊散。

    她肌肤的香气透体,他不敢奢求太多,只求沐在那般淡淡幽香下,看她为他细细忙碌。

    或可以以此拟像,幻想她是他温柔能干的小妻子,正为他量体裁衣。

    因为太美太难得,他宁愿只是默默沉浸,不愿有任何的孟浪动作,惊破这一刻。

    这一瞬间,他忽然开始感谢锦衣人,不管锦衣人出于什么恶作剧的目的,来上这一遭,于他,都是不可多得。

    景横波默默收工,心想这些数据,正好可以给人做好一件长袍。可是量了又有什么用呢?这是一道题目,而她曾想要为他做长袍的那个人,未必需要。

    正想和外面说好了,他忽然又拉住了她,“还有一个尺寸……”

    “什么?”她愕然,该量的都量了啊。

    “这个……”

    他难得的吞吞吐吐,让她有点好奇,又心急着要解决问题,忍不住再三催问,问急了他才道:“你附耳过来。”

    “就咱们两人,还悄悄的做什么……”她笑笑,但还是凑了过去,才听了几个字,脸唰一下红透了。

    红到她这个厚脸皮,从未达到的鲜艳度……

    她愣了半天,大骂:“猥琐!无耻!不要脸!下流!卑鄙……”滔滔不绝的问候语把锦衣人的祖宗八代都问候到了。完了把软尺一抛,赌气道:“我不量了!你自己来!”

    “我自己来……”他苦笑道,“可也得……成了才行啊……”

    其实锦衣人才没规定到底是什么状态下的尺寸,可只要是男人,都不愿在这个尺寸问题上丢人的。

    景横波快要爆炸了,“这关我什么事!”

    “喂你们好了没?”锦衣人还在那头喊,“耽误时辰我就砍人质手脚了啊。我数三百声,你们把尺寸给我报上来,迟一下,我砍一人手指,一……二……”

    景横波忽然一咬牙,向他猛扑了过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七十九章 火爆不火爆?

    用力过猛,又太突然,以至于他被撞倒在地,碰倒椅子,发出一声巨响。

    外头锦衣人笑道:“真是果敢。”

    他托着下巴,眼波流动,心想你骂我将来儿子没菊花?我让你现在就没贞操。

    屋子内景横波气喘吁吁压在他身上,问他:“我香不香?”

    “香……”他一动不动躺着,气息也微微急促。

    “我美不美?”

    “美……”

    “你量过我三围,我三围火爆不火爆?”

    “火爆……”

    “很好,既然我是又香又美又三围火爆的女人,想来你们男人遇上这种,就算没感情也会起兴,对吧?我允许你起兴,但不允许你东想西想,”她昂着下巴,女王般傲然道,“现在你有感觉了没有?救人要紧,快点有感觉,完了该干嘛干嘛。”

    “没有……”

    景横波“呃”地一声,不可思议地怒道:“没?感?觉?”

    有没搞错?虽然她很不乐意这样,也不稀罕男人对她垂涎,但真出现这种情况,她还是很没面子的说!

    姐的魅力倒退了吗?正常情况不是她一扑就搞定了吗?

    “第一,你语气太抗拒了,我有点受伤,男人心理受伤,不容易有情绪……”他躺在她身下,诚恳地和她解释,“第二,你……你压到我了……我更没法……那啥了……”

    “啊?”景横波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怪不得刚才触感有点不对呢……

    “那个……”她想不会被压坏了吧?那尺寸怎么办?功亏一篑啊这是?

    “没事……”他答得似乎有些艰难,慢慢坐起来。

    景横波斜瞄着他,心想他不会是装的吧?这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这种情况下,不会还要她帮忙啊诱惑啊献身啊什么的吧?

    不行,她宁可在大庭广众跳钢管舞,也不愿单独暗室诱惑某个男人。性质不同。前者可以说传扬艺术,后者就是艳情了。

    “怎么办……”她问。

    “我也没有办法……”他似乎很无奈。

    景横波觉得这时候从这个人口中听见这样的话,才叫真的无奈。

    “有些事想都别想。”她神态坚决。

    “你这么一扑,我似乎暂时也想不起来。”他似乎存心要勾起她的愧疚心。

    “这样吧。”景横波叹口气,“我们来跳个舞。”

    “什么?”他的语气这回是真惊讶了,“我不会。”

    不止惊讶还有抗拒。景横波心想不想跳舞,想困觉是吧?

    “不需要你会。”她伸手拉住了他,不让他跑,“舞坛高手可以将一个完全不会跳舞的人,带得翩翩起舞,你只要顺着我便行。”

    “男人岂可完全由女人支配?”他抗议。

    她耐心耗尽,险些怒气勃发——明明是她牺牲,怎么最后变成了她强逼他?

    怒气到了眉间,化为媚笑,她唇角一勾,指尖托住了他下巴:“帅哥,不要这么生硬,你忍心拒绝一个美女的邀请吗?”

    他低头,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想要从她流光溢彩的大而媚的眸子里,看出些别的什么意味来,最终他唇角也轻轻一勾,伸手虚虚揽上了她的腰。

    景横波一边满意自己的魅力不减,不用费什么口舌就让这家伙投降,一边惊讶怎么自己还没教,这家伙就晓得把手放上腰?

    她的眼神写满疑惑,他一笑,“直觉。”

    或许不叫直觉,叫听从心的愿望,她的腰线如此流畅,凹着美人独有的腰窝,让人总有种想抚上去揽住的冲动。

    “嗯,那就对了,双手揽住,别用力……”景横比双手抬起,搭在他肩上,她不打算来什么复杂舞步,此时也没什么心情,随便搂着慢摇便好。

    会这么做,还是以往的经验。在研究所的时候,闲极无聊之下,年轻研究员们也会召开舞会,她自然是舞会的皇后,邀舞的人络绎不绝,那时候,贴面舞也跳过,舞池里灯光一打,本就是最有气氛的时候。

    后来她便不跳了,顶多跳跳迪斯科。因为那些男人,在搂着她跳舞时,十个有九个会有反应,当她步入青春期之后,这种现象更加明显,哪怕是跳最简单的三步四步,也免不了遭遇尴尬。后来她便知道了,青春的热力,少女的躯体,处子的幽香,以及傲人身材带来的视觉和触感冲击力,是对同为青春男子的不可抵御的诱惑。

    “就这样,我进你退,你进我退……慢慢晃……”她发现他是个很好的学生,悟性极高,甚至不需要教导,手扶的姿势很绅士,腰很直很风度,和她的距离刚刚好,不过于暧昧也不疏远,透着有分寸的亲近,脸俯下的角度更是完美,她仰起脸,正好对着他侧脸,线条精美如雕刻,远处一点光打在他鼻尖上,四周的肌肤便闪金般透着细腻的质感。

    面对这样的人,这样的动作,这样的气氛,那些干扰、危机、不安、紧张都似渐渐褪去,她的心像落潮后的沙滩,归于平静,眼神渐渐生出些淡淡的迷茫……这一刻的感觉,似陌生似熟悉……

    她的手和躯体,因此自然更软,放松的身体便真如一匹软绸一幅丝缎,柔柔曳曳地绕住了他。

    两人其实不能算跳舞,并没有严格走着舞步,只是这一霎彼此难得的平静,成就了相拥的契合,他的手很自然地落在了她的腰窝,感受着一直想感受的美妙凹陷,心也似落在了那处凹陷里,妥帖安放,不须增减一分。

    她的双臂松松地挂在他脖子上,指尖自然下垂如兰花,他的高度也是适合她的,微微仰起,更显女子的纤细和轻弱,却又不至于相差太多令她吃力。

    慢慢摇,慢慢转,她的裙裾旋起小小的圆,如一朵未绽开的花朵,他的步子如云端漫步,做一场随意又投入的漂移,没有刻意的磨蹭和贴近,这一霎旧事不在,而时光美好。

    半室黑暗,半室微光,勾勒默然相拥的那女,她的长发垂落在他手背,而他唇角的微笑似要照亮她眉梢。这是彼此的浑然忘我,在暗处、舞中、眉间、心上。

    黑暗中隐约有了低低的细语。

    “……你……怎样……”

    “……唔……”

    “那个……怎样?”

    “……嗯……”语气似叹息似留恋,说不出的不舍。

    “到底怎样!”

    “……嗯……”语气更加不舍,近乎无可奈何,“……差不多了……”

    “那你自己来吧……”

    ……

    景横波撒开手,背转身去,甚至连耳朵都捂上了,她怕听见什么不该有的动静,更怕他不要脸地道:“我手软,你来量。”

    其实她刚才已经有数了,靠那么近,磨磨蹭蹭,感觉的小雷达早把答案告诉她。

    还好,他没无耻到那个程度,甚至退离她更远一些。她想,也许他比她更尴尬。

    离开那个怀抱,离开他淡淡香气笼罩的范围,她忽然觉得有点冷。

    过了一会儿他碰碰她,将一张纸递过来,她看也不敢看,也不敢回身,忙不迭地把纸片甩了出去。

    外头锦衣人正数到二百九十六,一伸手接住纸片,先笑道:“三百声就完事了啊?这位兄台果然不行。”

    护卫们面色端正,坚决不让自己露出任何不妥当神情——主上会对这种事特别在意,其实有历史原因。都怪文姑娘太恶毒,那么娇娇小小粉团团一个人,愣是打击得主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觉得自己“不行”,以至于留下了心理阴影……

    锦衣人展开纸片看了看,其实只看了最后一个尺寸,呵呵笑了笑,道:“还不错嘛。”弹弹纸片道,“把这个定做对着眼睛的距离。”

    护卫们忍住笑点头,锦衣人又问:“你们三个,谁来试试我的飞刀?”

    紫蕊不等裴枢孟破天回答,便道:“我!”

    锦衣人点点头,便命护卫将紫蕊绑好,在紫蕊的眼睛、咽喉、心口、左右腕脉、下腹、左右腿大动脉位置处,各自贴上一块水晶片。

    再用丝线,按照纸上尺寸拉出距离,从横梁上垂下作为标记。

    比如设定以身高作为到达紫蕊心口的距离,身高为八尺,就在紫蕊心口贴上水晶片,向前比出八尺的距离,从横梁上垂下一枚铜钱。

    众人忙碌的时候,景横波和穆先生出来,穆先生抢快一步,出去后忽然一声低喝,抬手射出一抹冷电,直奔厅堂中一人而去。

    那人一个倒翻,翻出窗外,避开了那道杀手,穆先生随即扑了过去,扑出了窗外。

    景横波慢了一步,反应过来再抢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穆先生扑了出去,没看见被逼出去的那个是谁。她愕然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锦衣人一直没动,看着她笑而不语。

    ……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出了凝雪阁。

    一直奔到无人处,前方的人才停下来,冷然道:“你玩够了没有?”

    后方的人也停下来,淡淡道:“这不是玩笑。”

    前方的人转过身,两人对面相对,一模一样的银面具,一模一样的青衣,乍一看上去,像是一对孪生子。

    前方的人,似乎很有些不愉快,冷声道:“想不到你也这般狡猾。知道马上就要露馅,干脆对我出手逼我出来。”

    “你似乎很生气。”后出来的那个,似乎根本不被他的话影响。

    “我不该生气?”先出来的耶律祁忽然又笑了,“那我去帝歌做一做国师,你试试什么感受?”

    “你能做你便做。”后出来那个清清冷冷地道,“觊觎不属于自己的物事,小心玩火自焚。”

    “你何尝不是觊觎不属于自己的物事?”耶律祁笑道,“甚至你自己放掉的,你也不肯放手,世上有你这么霸道的人?”

    后出来的那个默然,似乎是无言以对,又似乎是根本不屑于解释。

    “虽然你不告而取。但我一直在给你打掩护。”耶律祁一笑,“你不应该先谢我?”

    “我无需谢你。”后出来的目光清冷,“你打掩护并不是为了我。”他目光投向远方,“你想说,尽管说便是。”

    耶律祁笑笑。他一开始就选择了不说,自然没有现在说的理由,先不论现在才说,景横波会怎么想,单只这一说,后果无法预料,也许景横波依旧选择不原谅,也许她会回心转意,而后者,等于将她推回对方怀抱,绝了自己机会。

    他还没有成全情敌的度量。

    彼此都了解对方,知道对方怎么做的理由,他也就不再调侃,只道:“只望你莫要做得太过分。”

    “这事对你没害处,否则你怎么会容忍?”他轻声道,“至于先前,她会选择我,还是因为在她心里,我痕迹更深。”

    “伤痕也是痕迹哪。”耶律祁笑得意味深长。

    “能留下伤痕,也是因为在乎。”他不以为意,“在意,才会有伤害。”

    “如此自信满满,”耶律祁指着他,“真当她没心没肺?”

    “她什么都有。”他答,“因为我会为她拼尽所有。”

    耶律祁似乎震了震,半晌道:“何必当初。”

    “不得不为。”他语气听来没有任何后悔。

    耶律祁不说话了,半晌苦笑道:“真是个怪人……”

    他却岔开话题,“东堂那位三殿下,需要一个教训。”

    耶律祁立即来了兴趣,“不妨参详参详?”

    喁喁交谈声渐低,再被夜风吹走。

    ……

    凝雪阁内,锦衣人站在铜钱前,飞刀要从铜钱的方孔穿过,射出八尺距离,击碎紫蕊心口水晶片而不伤人。

    锦衣人对拉丁文道:“把你估算的尺寸报出来。”

    拉丁文仔细看了看,唰唰写了几个数字。又对锦衣人道:“那个……最后一个尺寸……没法定……”

    “那个就算了。”锦衣人笑得诡秘,“我本就是要着好玩的。”

    景横波不依了,“不行不行,你糊弄人啊,你一个护卫随便看看,定的尺寸怎么能准确?错了可是人命关天!”

    “我这护卫,天生一眼看尺寸的本领。”锦衣人道,“你可以试试。”

    景横波不信,连量了自己食指中指和脚丫子的尺寸,那拉丁文还真报得一口不差。

    景横波无奈,一抬头看见穆先生从窗口跃了回来,便道:“你去哪了?怎么忽然跑了出去?看见什么不对吗?”

    “刚才有人混进了护卫队伍,”穆先生道,“似乎是我影阁的某个敌人,我瞧着身形眼熟,就想抢先出手,不过还是给人跑了。”

    景横波挑挑眉,看他一眼,道:“现在的人,都越来越狡猾了。”

    穆先生笑一笑,那边锦衣人不耐烦地拍着细细的柳叶刀,道:“开始。”

    “你控制不住力度,或者故意做手脚怎么办?”景横波有点紧张。

    她信自己的尺寸没问题,却信不过锦衣人人品。

    “如果这是在我国内。”锦衣人淡淡地道,“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装逼谁不会?”景横波立即道,“如果不是你有人质在手,你现在已经是个阉人。”

    锦衣人叹口气——这几个女人到底从什么地方来的?个个牙尖嘴利,毫无女子温良贤淑教养,那地方的男人们,一定很倒霉。

    “祈祷你的尺寸准确吧。”他道,“如果你报了八尺,实际上八尺一,我那多进去一分的匕首,正好要一条命。”

    他掂起细如柳叶的匕首,走到那些铜钱前,正要出手,忽然道:“哎呀,忘了一件事。”

    随即他转身从桌上拿了一条黑布,歉然对景横波道:“先前蒙了你的眼睛,现在当然应该也蒙上我的眼睛,这才叫公平。”

    景横波默默咽下一口血,决定在解救人质之后再和他斗嘴或者暴打,不然这家伙分分钟报复的节奏。

    锦衣人手一抬,面前中文奉上的盒子里的柳叶刀,齐刷刷飞起,赫然也是多角度控物的节奏。

    紫蕊在微微发抖,命运悬于一线,不能不紧张,却咬牙不敢乱动,生怕乱动影响了水晶片的位置,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锦衣人出手。

    手指连弹如拨弦。

    咻一声,电光一闪,“嚓”一下,水晶片破裂,柳叶刀钉在水晶片上,下面就是紫蕊受激颤动不休的眼球。

    紫蕊“啊”一声,一头冷汗。

    景横波捏紧了手指。

    锦衣人手指轻弹如逐羽,“咻咻咻咻”连声,飞光白电,纵横交错,悬吊着的铜板被劲风带动叮叮连响,伴随着接连不断的水晶片碎裂的啪啪之声,和紫蕊无法控制的低低惊呼。

    室内光芒飞掠,气流浮沉,锦衣人乌发微微散开,眉飞入鬓。而铜板水晶交击声响清脆如碎冰,音色俱美。

    如果不是紧张担忧着紫蕊的情形,景横波都会觉得,这一幕亦如画。

    不过她没心思欣赏,因为现在正是良机。

    锦衣人蒙着眼睛,正全神贯注施展他的手段,他这种人无比骄傲,不会故意作弊失败,甚至会尽力做得完美,不出问题还要追求最美的声光电效果。

    所以只有这时候,他是不可能再掌控全局的。

    景横波和穆先生对视一眼。

    两人紧紧盯着锦衣人的飞刀,最后一柄刀,正咻地穿过最后一枚铜板,击碎紫蕊大腿动脉上的水晶片。

    碎片纷落的那一霎。

    锦衣人正要微笑取下黑布。

    景横波忽然一挥手。

    八枚柳叶飞刀寒光一闪各自飞起,分头扑向室内的护卫们。

    中文德文们十分警惕,立即挥刀。

    但那些轻飘飘的飞刀,并没有迎向他们的身体,只绕着他们衣角,嗖嗖飞行几圈,嚓嚓几响,地面飘下一些零落的衣裳碎片。

    护卫们脸色一变。低头看看自己,有的袖子少了半截,有的袍子断了半边,头发都少了一半,所有人原本十分整齐的衣裳,都被破坏了一半。

    护卫们这下脸如死灰,比身体被砍掉一半还难看。

    此时锦衣人也听见风声,一把拉下蒙眼黑布,一眼看见护卫们,顿时第一次脸色大变,怒声道:“滚!”

    不用他说,护卫们飞快地滚了,景横波双手连挥,想要趁这时机抢下三个人质,没想到只听见刷拉拉一阵响,那三人还是被护卫一同拖进了内室——不知何时,护卫们已经在人质和自己身上,连上了锁链。

    景横波怒哼一声,掉转头逼视锦衣人,锦衣人脸色发白,似乎还没从巨大的难受劲儿中恢复过来。

    他不能接受任何不对称,看见极度的不对称,比砍他一刀还难受。

    此时他自己赶走了护卫,就成了单身面对景横波和穆先生。

    景横波格格一笑,抬手一挥,一刀裁掉了自己半截裙子。

    “见鬼!”锦衣人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喝。

    景横波哈哈大笑:“强迫症!”

    穆先生一掌劈飞了地上的簸箕,栗子壳腾空飞散,啪啪啪啪击打在墙上——当然是半面墙。

    墙上原本有字画,自从锦衣人来了之后,字画全部被取下来垫脚,他不能容忍墙上有任何东西。

    现在墙上半面雪白,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褐色栗子壳。

    锦衣人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似要竖起,不先对付景横波穆先生,抬手一掌,轰然一声,有栗子的半面墙倒塌。

    景横波眼睛一亮,大叫:“还有密集恐惧症!求蜂窝!”

    这时候哪有蜂窝,穆先生朗声一笑,道:“这里有个大的!”一抬手,整张桌子翻起,景横波指挥飞刀,嚓嚓嚓嚓在上面乱戳了无数个洞。

    又密集又不对称,锦衣人只得闭上眼,一掌劈出去,他闭眼劈掌的时候,穆先生一掌拍向他肩头。

    锦衣人却似闭眼也能视物,险险翻身而起,嗤啦一声,穆先生的铁掌撕下他肩头衣裳,在他肩上留下一道血红抓痕。

    啪地一声,桌子粉碎,两条人影一触即分,各自翻身落地,穆先生坐在窗台上微笑。锦衣人伸手,抚了抚自己肩头,舔了舔沾血的手指,神往地道:“原来我的血是这个味道……”

    景横波正想骂装逼,就听他道:“就是比别人甜,下次让她也尝尝……”

    景横波听得汗毛倒竖,觉得骂变态都不够分量。看他死活不肯看自己,格格一笑道:“我去救人质也!”返身扑向内室。

    锦衣人自然目光要跟过来,景横波指着毁坏的墙大叫:“喂,这墙断的不对称哦!”

    锦衣人立即将目光转开,景横波一脚将那个被砸坏的桌子踢过来,“喂,这桌子也不对称哦!”

    她跳来跳去,把屋内所有家具都砸坏,断一条腿,剖半个面,去一个顶,统统砸到锦衣人面前,“喂,不对称不对称不对称哦!”

    锦衣人只得不断后退,一边尽量不去看那些让他很难受的东西,一边不断出掌,毁去这些东西。

    但他不是只对着景横波,窗边还有一个穆先生。

    “砰”地一声,他的背撞到了墙壁,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此时穆先生身影一闪,又出现了。这回一掌拍向他胯骨。

    锦衣人前方是一堆家具,家具后是景横波,他又不能看家具和景横波,也不能看穆先生,因为穆先生也裁掉了半截袖子。

    他只能看天。

    奇妙的是这人看天,居然还能感觉到杀机,“咻”地一声,在穆先生手掌堪堪抵达他胯骨前,他竟咻一下贴着墙滑了上去,穆先生只来得及抓下他一截衣裳,在他胯骨上也留下一道伤痕。

    因为这一下倒滑,他外袍连带裤子,也被穆先生撕下长长一截。

    锦衣人脸色不大好看,犹自笑道:“你抓我裤子做什么?莫非你是个兔子?”

    穆先生微笑:“我只是怀疑你是个太监。”

    锦衣人无所谓地道:“你们算聪明,竟然这样攻击我。不过我似乎没在你们面前显现出我这习惯,谁告诉你们的吧?”

    景横波看了穆先生一眼,穆先生自然不会承认这是刚刚听来的,只笑道:“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

    “胜了吗?还早呢。”锦衣人懒懒地道,“屋子毁了,所有家具都毁了,你俩告诉我,还有什么不对称的?”

    景横波正在想是不是自己干脆把头发剃掉一半,逼疯他,忽听穆先生大声道:“还有你自己!”

    随着他的话音,轰然一声响,屋顶上落下一面大镜。

    镜子足有屏风大,是大荒王宫里,专门用来给大王上朝前,整理衣冠的最大号立身铜镜。

    铜镜准准落在锦衣人面前,他一抬头,就看见左肩一个洞,右胯一块布的自己。

    不对称!

    “哈哈哈哈哈老穆你牛了。居然准备了个镜子在这!”景横波大笑,“快,毁灭一切不对称的物体吧!”

    锦衣人的表情,似乎有点想吐血了,他抬起手,景横波以为他要砸镜子,正想嘚瑟黄铜镜砸不碎,变形之后看了更难受,就见他嗤地一声撕下一截袍子,绑住了眼睛。

    “看你这回还弄什么不对称给我?”他道。

    “绑住眼睛你还想打得过我们?”景横波喊话,觉得这货真是太可恶了。

    “那就同归于尽。”锦衣人不在乎地道,“我一死,他们一定会杀人质,然后自杀。大家玩完。挺好。”

    真是连自己性命都无所谓,也一定要玩到底的变态!

    “那就只好打你了!”景横波捋袖子扑上去。穆先生并没有出手,他不屑于围攻,再说也要让景横波出出气。

    人影连闪,爆响不绝,伴随着轰隆隆物体不断倒塌的声响,凝雪阁半边渐渐成了废墟,倒塌基本上都是锦衣人造成的,他不能视物,倒获得了解脱,可以操纵那些不对称的物体,不断对景横波出手,只是准确度受了点影响,而且毕竟受了伤,动作要慢些。

    景横波无法再以不对称和密集恐惧对他进行攻击,但自身却有天下无双的瞬移和控物,最起码可以自保。锦衣人身影如龙,纵横起烟尘滚滚,她却弹来弹去如跳豆,时不时抽冷子出现在人背后,在冲突和躲避的过程中,她共计以厨房火炭烧掉锦衣人半截头发,以一坨猪腿砸乱锦衣人发髻,以茅坑里的大粪湿了他的鞋底,以湖边网鱼的兜子兜掉了锦衣人屁股上一块布……

    两人打过了废墟,打到了厨房,最后来到了湖面上,景横波操纵一团火追逐着锦衣人,她不想杀死锦衣人,怕因此锦衣人的护卫真的灭杀人质,只想逼他逃走,再专心对付那些护卫。

    锦衣人大袖飘飘,飞渡湖面,凝雪阁的湖面很宽,已经结了冰,平亮如镜,却不能站下人,景横波不敢瞬移上去,穆先生身影一闪,已经追了上来。

    锦衣人人在半空,一伸手对岸边一招,但他这个动作并没有来得及做完,忽觉头顶一凉,似被冰刀掠过,随即蒙眼的布便掉了下来,他此时正低头对着湖面,正看见冰上,影影绰绰自己的倒影。

    发髻歪斜,头发长长短短,衣衫凌乱,左拖一片右挂一片,屁股上还有一片在招摇,险些露肉……

    啊啊啊这什么鬼!

    他眼前一黑,气息一泄。

    砰一声他掉下来了。

    以他的武功,掉下冰湖也不算什么,正要挣身而起,忽听丝丝一阵极其细微的低响,四面的冰以肉眼无法追及的速度迅速凝结加厚,一眨眼便将他打破的洞封起,牢牢将他腰以下的部位冻在了冰里,他甚至感觉到冰层还在迅速向下凝结,感觉到冰冻的位置正从他的重要部位开始……

    他立刻明白,某人报仇来了!

    这一人出一手,就是群虐和碾压,他生平未吃过这样大的亏,只觉得某些重要部位都快冻掉了……

    这时候,穆先生也到了,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剑,准备架向他的脖子,人质换人质。

    不用问,护卫们会乖乖换的。

    锦衣人看似已经无法脱困。

    ------题外话------

    ……

    这两天情节香不香?美不美?火爆不火爆?

    这么香这么美这么火爆,不掏票票鼓励一下?

第八十章 救她!

    锦衣人忽然笑了。

    往日虽美,却显得有些空有些倦的笑意,此刻满满兴奋,还有丝淡淡讥嘲。

    在岸上的景横波,隐约看见这丝笑意,心中一跳。

    这家伙的神情,可不像将要沦为人质的神情。

    倒像是那种终于遇见对手,打得痛快,但是还藏着小秘密可以反手一击,又为这秘密终于有人能逼他使出来,因此满足而兴奋的感觉。

    说起来复杂,但女人的直觉往往很准,她不再管冰上是否能承载你重量,闪身而出。

    但都迟了一步。

    岸边忽然闪电般探过来一道细长的影子,卷住了锦衣人的腰,他拽着那影子,嘿地一声,拔冰而出。

    湖面上碎冰漫天,穆先生的剑穿入碎冰雪雾空处,发出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景横波的身子,从锦衣人脚下滑了过去,只差一点就抓到了他的脚踝,还被他脚底的大粪臭险些熏沉到湖底。

    锦衣人的身子飞弹在半空,碎冰落如雨,贴在冰面上的景横波只得先闭眼,滑出湖面。

    等她到了岸边,就看见锦衣人如弹丸飞掷,越过她头顶,落到了凝雪阁没毁坏的那半边。

    功亏一篑,景横波大骂:“我要杀了救人的混账!”

    她明明感觉到锦衣人在湖上已经被困住,是什么东西救走他的?

    岸边有一道东西,软软地趴伏在地面,似乎是刚才关键时刻拉起锦衣人的那东西。

    景横波和穆先生都认为,想必是黑螭之类的黑水泽异兽,被锦衣人驯化,出手相助来着,因此都小心地逼近。

    然而那东西软软地毫无动静,似乎还在缩小,两人对望一眼,心想这东西又没出手,怎么就拉了一把,把锦衣人弹了出去,就这样了。

    景横波耐不住,上前一脚踢过,触感不对,仔细一看,不禁“咦”了一声。

    那东西半绿半灰褐,长长软软,竟然是一截树枝的枝条!

    但那枝条极其粗壮,近乎小儿手臂,枝条前端还是青绿色,生着几枚绿叶,但后端是灰褐色,而且那灰褐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向前端蔓延。

    景横波眼看着那粗壮枝条,一截截地枯萎衰败,最后完全成了一截枯枝。连那几枚绿叶,也瞬间枯萎,掉下枝头。

    给人的感觉,像是这枝条曾被人瞬间灌注或者催发生命力,然后又被抽走了一样。

    景横波转头看看岸边,岸边有柳树,这种天气自然都已经枯干,和地上的枝条一模一样。

    “意念催生。”她喃喃道。

    “什么?”穆先生没听懂。

    景横波摇摇头,无法解释。这是异能的一种,非常少见且高端,可以以意念瞬间催生生命体,她们研究所没这种异能,但她听说过有人能以意念指挥小麦种子发芽。但那也是几分钟甚至几小时的事,没听过一瞬间就能让柳枝逢春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意念异能属于精神力范畴,而古人的修炼,很多时候也是走的精神修炼的路子,很多心法非常澄明,对于异能者的能力开发,有着现代科技无法达到的效果。

    景横波自己,也是到了大荒,学习明月心法,并进行针对性训练之后,异能才有了突飞猛进的效果。她的控物异能,也是属于精神力的一种,但是像锦衣人这种催生生命体,她也做不到。

    这是他的压箱底杀手锏吧?保不准以前都没使过。

    景横波只好跟着回到那半边凝雪阁,锦衣人已经换好了衣服,这么要紧的时刻,他不先去挟持人质扳回败局,倒赶紧把自己打理整齐,景横波对他呵呵一笑,指了指头发,道:“你头发半边长短,是不是很难受?”

    “是。”锦衣人居然承认,然后从护卫手中接过一把匕首,三两下就把长长短短的焦发断去,断的时候依旧拿尺子比比,这边断一点,那边断一点,好容易比齐了,头发也短得只能齐肩了。

    景横波哈哈大笑,“好一个童花头!”

    锦衣人自己摸摸,也觉得无法适应,扎又扎不起来,干脆刀光一闪,把自己满头乌发都剃了。

    “阿弥陀佛。”景横波笑得抱住肚子,“秃驴你好,秃驴你凉快吗?”

    秃驴锦衣人不理她,摸摸自己的光头,手一伸,护卫变戏法般掏出一顶假发给他戴上,瞬间又是尊贵清华贵公子一枚。

    景横波目瞪口呆……这也行?

    看他转眼就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的速度,估计这种突发状况很多,而每次都要换,护卫们也习惯了,随时备好全套装备。

    景横波看看那些护卫,叹口气,人真的贱啊,锦衣人多能折腾人啊,这些护卫还忠心耿耿,刚才那凝雪阁被锦衣人毁了个一塌糊涂,这些人一边躲闪着砖头瓦块,一边拖走自己那些宝贵包袱,一边还要紧紧看守着人质,手中刀剑无论如何都不离人质咽喉三寸。有次景横波看见一片瓦要砸破一个护卫的头,算准这货只要一躲,她就有机会救裴枢,结果那家伙愣是生生挨个头破血流,也一步不移,让两大高手,硬是没能找到救人的机会。

    当然,如果她知道锦衣人虽然折腾人,但对属下待遇之厚也是天下少有,大概也就能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了。锦衣人并不要求护卫如何聪明,他自己就是天下少有聪明人,不稀罕智慧,他只选耐心、脾气、韧性、细致度都极好的人,一旦做了他的护卫,立即在东堂寸土寸金的帝都有了自己的房子,可以将家里老少一起接来,每年年薪超过一品大员,自己及家人享受帝都生活无数便利,连科举考试三殿下都可以帮你光宗耀祖,最出名的一件事儿,就是他一个护卫的弟弟得了痈疮,他愣是把只给皇帝看病的太医院判从床上拉起来,去给他护卫弟弟瞧病,为此被皇帝罚了一年俸。

    出手大气,行事通透,如此护卫怎能不卖命。

    当然,另外也会有些制约手段,锦衣人这种人,并不会轻易相信谁。他身边护卫,分为好几种,眼前这一批,还未必就算最重要的。

    现在,还是先前那格局,只是多了一地废墟,还有锦衣人看起来终究没了先前的清爽,脸上一大块乌青挺亮。

    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下半身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僵冷僵冷的,他有点怀疑刚才那冰不是普通的冰,可不要破坏了某些重要机能。得速战速决,赶紧疗伤。

    因此他直接道:“还有一题,你解决了,我就放人,三个人都放。不过前提是,你一个人解决。”

    对上两个人或者三个人,他非得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不可,玩也要有个限度不是?

    “行。”景横波看他终于痛快了,也答得很痛快。

    无论如何先把人弄到手,再揍不迟。

    锦衣人挥挥手,护卫们就搬过来一个柜子样的东西,圆形,三面板隔住,可以站下三个人,上下都有轮盘,可以转动,也就是锦衣人自己设计的死亡轮盘了。

    院子里有一口井,是干井,估计以前死过人,井口已经堵上,有护卫将井盖挪开,背着一大袋钢钉下去。那钢钉每根足有尺长,尖端泛着蓝幽幽的光,一看就是有毒。那惨惨的颜色和光亮,看得景横波心底发冷。

    这锦衣人活着,就是整天琢磨怎么害人吗?

    景横波很担心有人在井底下做手脚,不过现在锦衣人的八个侍卫,都在地面上。

    一个护卫背着钢钉下去,在井底地面上,将钢钉插上,尖端朝上,只要有人落下来,必定被戳烂。

    然后其余人将那轮盘架在井口上。再将三个人质架进轮盘里,手脚都锁上,四面都有刀剑逼着。

    景横波看着这设计,脸色便苍白起来。

    “简单。”锦衣人笑吟吟地道,“底下的木板是活板,马上轮盘会转,每转一圈掉下一个人。而且越转越快,你要做的,就是不让他们掉下去。”

    “你个变态!”景横波大骂,“一圈就掉一人,我怎么来得及三个都救起!”

    景横波可以平面状态多方攻击,但转盘不一样,必然会有一个人处于背面,又是在运动中,她不能掌握背面的情况,就没有把握一瞬间把背面正面都解决。

    “这个题目告诉你,”锦衣人不为所动,“人生里,总是有很多艰难的取舍。三个人你确实只能救两个,取谁,舍谁,都要面对。”

    “这个题目我不做!”景横波怒声道,“咱们拼个你死我活就是。”

    “可以。”锦衣人立即挥手,“杀了他们。”

    护卫们毫不犹豫剑尖前挺,景横波挥手想要打飞他们的剑,可是他们学乖了,剑竟然也是绑在自己手臂上的,眼看剑尖要擦到紫蕊咽喉,景横波只得叫:“停!”

    锦衣人连看都没看,早已预料会是这样。

    孟破天被绑在轮盘上,她的位置是背对景横波的那个,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是紫蕊和裴枢,先转到景横波面前。

    孟破天萧瑟地看了看天,长叹道:“别了,苍天。”

    又看看地,深情地道:“别了,大地。”

    再望望远处,无奈地道:“别了,我的空筐子。”

    最后忧伤地道:“别了,我的傻老爹。以后你的狂刀盟没人给你算账了,小心被那群人精赚了你的钱去。还有狂刀盟就算传给外人也千万别传给老七,他一定会把你的基业都折腾光的……”

    “你叨叨个什么烦死了。”裴枢怒声道,“能不能清净些?”

    “我都要死了。”孟破天毫不相让,“你就不许我来个告别遗言?”

    “谁说你要死了?”裴枢闷声道。

    “呵呵。”孟破天冷笑一声,“我又不是傻子。三个人质,你和女官都是女王的人,我却是她的敌人,她又不是猪脑子,不知道该救谁?”

    “她有时候就是猪脑子。”裴枢哼了一声。

    “得了。”孟破天道,“我也不会祈求她救我,丢不起那人。这种情况下她救你们不救我,也怪不得她。我认命,就剩一个要求,你给我把筐子带回去给我老爹,说我听说普甘出了宝贝,去寻宝了,也许要寻个一年半载的才回来。”

    “死就死了,骗你爹干嘛。”

    “你不懂,我爹看似粗豪汉子,其实特脆弱,杀个猪有时都要念念经。不要和他说我死了,说不定一年半载的,他再给我搞个弟弟出来,到时候也就不那么伤心了。”

    “管太多了你!”裴枢嗤道,“你不会死的。”

    “我知道我会……”

    “闭嘴。”

    “哼!”孟破天对隔壁啐了一口,“我都要死了你都不能给我说说话?你心什么做的?铁?钢?亏我先前在棺材里,还帮你……”

    “闭嘴!”

    ……

    “有把握吗。”穆先生问景横波。

    “没有。他们被四根锁链锁住,手脚还被绑住。正面对着我的,我能同时操控砍开锁链,背面的……”景横波苦笑,“保不准要误伤,万一砍锁链的的刀误抹了脖子,怎么办?”

    “这时候不能这么想。”穆先生柔声道,“自信也是支撑能力的一个重要原因。你得想着,我能行,我一定能行。”

    “好吧,”景横波深吸一口气,“我能行,我一定能行……”越说声音越低,终于忍不住恨恨道,“回头一定把他给阉了!”

    “必须。”穆先生答,素来温和的语气里,也压抑不住憎恶。

    不管怎样不安,都得面对挑战,景横波怨念一秒,又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要穿越?

    她走上前去,锦衣人已经给她准备好了飞刀。

    “开始!”

    一个护卫抓住一条支出的长柄一转,轮盘唰地一下就转了起来,比景横波想象得还快——她以为要承载三个人的重量,肯定要慢慢启动,那还来得及。

    可如今,立马就飞一样!

    三个人走马灯一样飞旋,在她面前转出根本无法辨别的光影!

    这种情况,能正面不出错地砍断锁链就不错了,不要提还得管背面那一个!

    她差点慌乱,立刻定住心神,手一抬,九枚飞刀闪出。

    八枚向着正面侧面那两个,还有一枚,向着底下轮盘。

    她想要卡住轮盘,这是唯一办法。

    然而几乎立刻,“嚓”一声,一枚飞刀激射返回,被飞速旋转的轮盘给打了回来。

    轮盘丝毫不慢,叮叮一阵急响,紫蕊首先掉了出来,穆先生飞过去接住。

    随即裴枢身子向外一倾,但是却没完全掉出,轮盘转太快,有一枚飞刀失手,他的右脚还被锁在轮盘上。

    此时已经快要转到一圈,景横波来得及给他补一刀,救他出来,但孟破天就绝对来不及了。

    孟破天早已闭上眼睛,在心里唱小曲儿了。

    她决定要痛快无怨地死,下辈子才能继续做个快乐的人。

    裴枢身子一斜,没能掉下,他一睁眼,一咬牙,忽然一拳打破头顶木板,抓着破木板手臂向上一塞。

    景横波霍然瞪大眼睛。

    他竟用手臂去挡上头轮盘!

    那轮盘虽是圆轮,但也打磨光滑,比刀还锋利,而且因为旋转飞快,离心力非常大,刚才她的飞刀射上去,都一下甩飞!

    他肉体之躯,硬撼轮盘,会残废的!

    屋顶上锦衣人也微微露出震撼之色——世上还有这么悍勇的男子!

    “嘎吱”一声瘆人的响,如同刨子刨上了木板,裴枢的手臂就是那片木板,几乎刹那,他的手臂就露出了白骨,一大蓬血肉唰一下被刨了出来,溅了孟破天一脸。

    孟破天唰地睁眼,眼睛却被血肉糊住,她神情惊骇欲绝,惊呼:“裴枢!”

    轮盘忽然一慢。

    这慢得几乎肉眼难以感觉,与此同时裴枢一声大吼:“救她!”

    他生生以血肉卡了轮盘一把,把正面的机会让给了孟破天。

    此时他将转到背面,而孟破天已经到了景横波面前。

    孟破天一瞬间泪流满面。

    景横波努力睁大眼睛,此时她心中震撼焦灼却不敢哭,她怕眼泪落下来,模糊视线,影响判断,留下的遗憾就是终生。

    此刻,她还能看见裴枢一角衣角,看见系住他的那根锁链,但转眼就要不见。

    照这速度,她顶多能追上裴枢,把那最后一条链子打开。就这样把握都不大,因为位置问题,可能出现角度偏差。

    而正面转过来的是孟破天,其实她此刻救孟破天,比救裴枢方便,裴枢已经到了背面。

    马上轮盘就要掉下一个人。

    她只来得及救一个。

    都是生命。

    甚至没有思考的余地。

    “救她!”裴枢那声大吼似乎刺入了她脑海,她头痛欲裂。

    没有时间。没有时间。

    她闭上眼,手一撒。

    五把飞刀激射。如电光劈裂天地。

    四把迎向孟破天,还有一把冲向背面,但因为角度问题,救裴枢那把飞刀,和另外四把飞刀中的一把发生碰撞,微微一斜。

    此刻裴枢已经完全转了过去,飞刀擦锁链而过。

    飞刀不能转向。

    “叮叮”急响,孟破天栽出,她在半空犹自扭头,却满脸是血无法睁眼,穆先生将她接住,向旁边一扔,就急急扑向轮盘。

    景横波身影一闪也到了,护卫们已经收剑退开。

    然而已经迟了。

    “咔嚓”一声,裴枢脚底轮盘板打开,他带着最后一截长长锁链,掉下了井。

    “裴枢!”

    隐约一声闷响,似乎还有重物坠下和钢钉入肉的噗嗤之声,并没有人的惨呼。但就这声音,已经足够让人魂飞魄散。

    景横波眼前一黑,一时间背上全是冷汗,想要扑过去,却完全挪不动脚步。

    身影一闪,穆先生扑上轮盘,一阵猛轰,将这死亡轮盘底下轰碎,拍飞那犹自转动的底盘,赶紧探头向下看。

    他一眼看见了井底支离破碎的尸体,钢钉的蓝光在尸体背上幽幽闪亮。

    他立即把扑过来要看的景横波推开。

    “怎样了……怎样了……”景横波颤声问。

    如果裴枢真的……她不知道要怎样原谅自己。

    穆先生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看不清楚……我下去看看……”

    景横波希冀地看着他,急声道:“是的,下去看看吧,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这么说的时候,她心底绝望——裴枢那脾气,如果真的没事,一定会在底下骂的……

    穆先生下了井,景横波不敢去看,软软地靠着井壁,对面,紫蕊泪流满面,扶着瘫坐在地上的孟破天,那活力四射的女子,此刻一脸的血肉,连睫毛上都挂着碎肉屑,她也不擦,半睁着视线血红的眼,痴痴地盯着井看。

    景横波只觉得心痛如刀绞,一咕噜爬起来,就想找锦衣人。

    她已经很久没如此刻这般恨过一个人——这是个真正看透人心人性,懂得如何一出手,就伤人心肺的恶魔!

    他这一手,比当她面杀了裴枢还让她难受!

    然而她四面张望,屋顶上哪还有锦衣人的影子?连他那群护卫,都一起不见了。

    他似乎已经满足于今日战果——三道题目玩得尽兴,被景横波折腾过,再狠狠回报了她,现在,功成身退。

    ……

    穆先生下了井。

    狭窄空间里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心中不祥感觉越来越强烈。

    井底钢钉上,趴着一具尸首,血流了一地。

    穆先生一眼就看见那尸首,刮得将要露出白骨的左臂,他心中一凉。

    犹自不死心,他小心地落到钢钉缝隙里,翻动那具尸首,井挺深,落下时的自重很重,所以尸首深深穿入尺许钢钉,他只得费劲将尸首拔出来,鲜血淅淅沥沥流了一身。

    尸首面目也被钢钉穿过,模糊难辨,井下光线黑暗,穆先生没有带火折子,隐约瞧着似是裴枢,心更凉。

    至于衣裳身高,都是裴枢模样。穆先生不可思议地怔了半晌,开始反手在井壁上摸。

    他摸到一手的青苔,湿滑冰冷的井壁,完整的,一块块微微凸出的石块,没有异常。

    他又试着推动石壁,王宫里有的井,是暗道出口,用于王族在危险时刻逃生,但因为是王族使用,所以机关不会太复杂,一般推一推就知道。

    每块石头他都推过了,推不动,他又试了试一般的技巧,还是没有动静,这就是石壁。

    其实以他的经验,这井底格局,很难有暗道,就算有暗道,因为位置局限,顶多只能做个小半人高的暗道,这种暗道谁能走?缩骨也办不到。

    何况裴枢受伤,又被捆住,他从轮盘一落井,他们就冲了过来,这么短暂的时辰内,挣脱绳索都不可能,更不要提逃生。

    穆先生用尽所有办法,最后不得不无奈地承认,这尸首就是裴枢。

    他在黑暗中托住了额头,不胜烦恼地叹息。

    裴枢是和景横波争吵,才一气之下潜入上元,想要独力救走紫蕊的。谁知道遇上锦衣人这个变态。

    而景横波,曾有机会救他,却最终没救。虽说是被裴枢震撼,不得不尊重他的意志,也心存侥幸,觉得不致于死,但那一霎行为,真的导致了谁也没想到的惨烈后果。

    这要景横波情何以堪?

    她将一辈子活在内疚之中!

    ……

    好半晌穆先生才上去,下来得很快,上去得很慢。

    还没到井口,景横波的脸已经探过来,急不可耐地问:“怎样?没事吧没事吧?”又看他身后,“他受了伤,你怎么不带上来?是不是不大好带,要不要人帮忙?”

    穆先生一抬手,拦住了她的手,“横波。”他道。

    只是短短一句。

    她望着他,从他的眼神里看出答案,他心疼地看见,她的眸子唰一下黯淡如灯灭,眼看着有什么晶莹的液体就要泼了满脸,他正想上前一步,将她搂进怀中好好安慰,她却唰一下转过身去,压住井口,对那边抬眼看过来的两个女子笑道:“呵呵没事没事,受伤了,不轻,一时拖不出来,我和穆先生另想办法,孟破天,此地不可久留,麻烦你带着紫蕊出宫吧。我想现在我救出你们的消息还没传出去,这时候明晏安还在故意放水,不让侍卫出动,你们趁这机会出去最安全。去吧去吧,去吧。”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速度极快,不给自己失态的机会,也不给紫蕊孟破天反应的机会,赶鸭子一样过去,将她们赶起来,不由分说把紫蕊往孟破天手里一塞:“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得报答我,不然你就是没江湖义气对不对?你给我把紫蕊送出上元,我知道你有办法。”

    孟破天呆呆的,眼珠子没什么活气,但对“江湖义气”四个字还是有反应,也没了先前的明亮张扬,牵了紫蕊的手就向外走。紫蕊也不说话,生怕打扰了她和景横波,只回头看了景横波一眼,就和她走了。

    景横波看她俩走了,果然宫内没传出什么动静,她猜的不错,明晏安还不知道这边锦衣人失败,还在约束着护卫,要等尘埃落定再来。

    安静下来之后,她才靠着井壁滑了下来,支起膝盖,手撑住头,手指顶乱了一头发。

    穆先生站在井边,看着她披泻的黑发,微微颤动的肩膊,心头一阵尖锐的刺痛。

    刺痛的不是她此刻终于暴露的脆弱,而是她到此刻才暴露脆弱。

    在知道噩耗之后,她这么放纵无羁的性子,竟然能立刻约束住情绪,将两个女子送走。

    她甚至想到孟破天留下来可能会惹事,干脆以恩义相挟,让这个最重江湖义气的女子,不得不保护紫蕊先走。

    她还考虑到此刻明晏安故意放水,走最安全。

    情绪剧烈波动之下,仓促之间,能如此思路清晰,谋划周详,她确实已经成长。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能保证在这样的心情下,做到这么多。

    可唯因如此,觉得心痛。

    她这样的人,成长到今天,到底付出了怎样的摧心代价?

    她到底是长成了翅膀,还是在长久的艰苦磨折中,被折去了最初的鲜亮翅膀,另行练就了一双铁翅?

    而更令他情何以堪的是,这折断她鲜亮初翅的人中,似乎他也算一个……

    他深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想要揽住她的肩。

    她却又霍然起身,咬牙道:“不,我不信这个邪!裴枢那么邪性,老天都不敢收,怎么可能就这么……”转身就要下井。

    穆先生哪里敢给她看那惨状,那可能就真支撑不住了,急忙要拦,却心情波动,也忘记了景横波的瞬移能力。

    身影一闪,她从他臂间不见,只留一抹淡淡幽香。

    他注视空空怀抱,惘然如失,似乎由这一刻擦身,预见更多无奈的未来。

    ……

第八十一章 真爱柔软

    景横波身影出现在井中。

    黑暗井下,血肉模糊的尸首,很是瘆人,她此刻却完全忘记害怕。

    她并没有去看那尸首,不用看也知道那死得不能再死,她不要面对那个。

    “裴枢……”她扶着井壁,轻声唤,“裴枢,裴裴,枢枢,你出来,你出来……”

    ……黑暗中有人霍然睁开眼睛。

    “裴枢……”景横波把井壁一寸寸摸过去,声音从未如此柔和,“我知道你没死,我知道你骗我,你一定想看我急对不对?嗯嗯我承认,我真的急了……你舍得我急吗?回答我一声好不好?”

    ……黑暗中他呼吸急促,张口要答,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捂住了他的嘴。

    他要挣扎,四周却十分紧窄,他完全动弹不得。

    “小枢枢……”粗糙的井壁磨伤了景横波的手指,她似浑然不觉,语气多了几分诱惑,“出来啊,别闹了,你出来,咱们什么都好说,你伐开心,要抱抱也可以,怎么样,想不想?”

    他挣扎得更激烈,可那该死的手也捂得更紧,甚至有另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身子,避免他发出动静。

    他有些奇怪,这四周这么逼仄,是怎么容得下三个人的?

    景横波将井底都摸了一遍,沾了一手的青苔和血,越摸越绝望,最后精疲力尽地坐倒在地,靠着井壁,呆呆地望着天,井口穆先生的脸探下来,眼神满是担忧,她看得清晰,天快要亮了,这真是奔忙的一夜,惊心动魄的一夜,令人绝望的一夜。

    她看出穆先生眼神里的牵挂,心中一堵,大力拍井壁,“裴枢!尼玛你什么意思?你搞我啊?诈死吓我啊?好吧你是吓到姐一点点了,但是你就没想过,玩过火了怎么收场吗?我数一二三,你敢再不出来,我就和你绝交,真的永远绝交,你就算回去我也绝不理你,我说到做到,我数了,我数了啊,一……”

    ……他开始试图用腿去踢那压住他的人,又怒瞪那只手,可惜手生根一样不肯动弹,腿倒是踢出去了,很快碰到石壁,踢得他脚趾剧痛,转瞬又有人压上来。

    “一、二……”景横波数得很慢,眼睛东看西看,期待着马上有人推开身边一处石壁,探出头,对她笑出一口白牙,“嘿,我和你开玩笑的,吓着了没有小波儿?”

    身周没有动静,井壁坚实,回声幽幽,血腥气浓郁,尸首一动不动,青苔泛着潮味,满地血水横积……这里如人间地狱,她的心也似遇上地狱。

    “……二点一、二点二、二点三……”她越数越慢。

    井上穆先生实在不忍听,对她伸出双手,示意她赶紧上来,如果不是她太懒,钢钉没收,跳下去没地方站的话,他早想下去把她拎起来了。

    这样子也许她还好,对别人着实是折磨。

    ……黑暗里他听着那缓慢数数一声声,只觉得每一声都敲在心上,他少年意气金戈铁马,当初不懂喜欢只爱血染黄沙,到如今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却不懂如何去喜欢,直来直去,依旧如使剑一般大开大合,他以为爱也就是那般,狂风暴雨的付出,霸气十足的给予,不容拒绝的恩赐,只要我给,你便接受。

    然而此刻隔着井壁,听她这般绵长地数数,金刚般的心,忽然就软成了这井壁上的青苔,携着清新和生命的气息,微微潮润,按上去,便能盈出一汪水来。

    他忽然懂得了恋慕的真正滋味,原来亦如这青荇,飘摇柔软而酸苦。

    他忽然懂得了爱情里,那种没有缘由的放松与柔软。

    一壁之隔,她不理穆先生的双手,偏过头去。

    “二点九点一……二点九点二……二点九点三……”越数越慢,直到,“……二点九点九……二点九点九一……”

    她忽然住了口。

    自欺欺人,终究是因为不愿面对,然而不愿面对也得面对,她曾经有做懦夫的权力,那时候不知人间风雨,然而现在她避无可避。

    她忽然狠狠一掌,拍在井壁上。

    粗糙的石壁立即划破了她的手,她浑然不觉,猛地双手抱头,开始呜呜哭泣。

    “尼玛你个裴枢……你还真不出来了……你至于这样吗……你至于用这种方式让我后悔吗……”

    ……黑暗里他震了震,一时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好像之前有和她吵架来着,好像自己是赌气来上元要救人来着,好像在上元遇上之后,又吵了一场来着,当时自己说“有种你别后悔……”

    现在她后悔不后悔他还想不到,他自己已经后悔上了。

    他是随口说的好吗!

    他已经忘了好吗?

    隔壁传来呜呜的哭泣声,他挣扎的身躯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她在哭吗?

    是她……在为他哭吗?

    第一反应是心疼,用句他以前觉得肉麻的话来说,他真的觉得哭得他心都疼了,然而那疼痛里,却又隐隐泛上不可置信和狂喜——她是为我哭吗?她真的是为我哭?原来她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讨厌自己,她心里他一直很有地位是吗!

    一时间不知是悲是喜,是心疼是澎湃,他知道景横波并不爱哭,她宁可笑着骂人,也不肯流泪哭诉。

    他有点苦恼地想,好像被那锦衣人传染了变态了……

    “……呜呜呜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和你吵架……我不该用那样粗暴的方式对你……我好歹该先哄着你和你说明白……我后悔了……我承认我后悔了你赢了……只要你别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

    裴枢暴怒起来,伸手就去掰那捂住自己嘴的手,虽然他变态地想多听听景横波的哭声,这是景横波第一次为他哭,保不准也是最后一次,但他更明白,这个时候他再不出去,那以后他就得哭一辈子了。

    那手不肯放,他一拳就打了出去,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他手上重伤还能打出这么暴烈的一拳,砰一声这一拳正中肚腹,风声急响,那人似乎被打飞出去,另一个负责按住他手的人,急忙出手援救同伴,裴枢没了牵制,大喜之下急忙翻身,便要去推自己身后石壁。

    他根据声音判断,自己和景横波只有一壁之隔,一定有办法推开。

    手指刚刚触及石壁,脚踝忽然被人抓住,那双手如金刚一般,一抓就掐住了他的软筋,一股麻痹贯穿全身,他连声音都发不出了,然后他如麻袋般,被人一路拖了出去……

    少帅眼看自己离那石壁越来越远,愤恨的拳头狠狠地捶打在地面上……

    ……

    哭泣声回荡在狭窄的井里,听来越发滞闷,穆先生再也忍耐不住,不顾钢钉危险,跳了下来。

    景横波哭得稀里哗啦,抬头看看,伸手一挥,将钢钉卷开。

    这动作让穆先生由衷安慰和感激,感激她这时候还能想到他,她越来越体贴细腻,也因此越来越让人心疼。

    他快步过去,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景横波此时心中并无风花雪月,只有无穷的悲苦和悔恨,这个时候谁的肩膀对她来说都是渴望的依靠,她立即往他身上一趴,拿了他的衣裳当抹布,眼泪哗啦啦浸了他满肩,一边哭一边砰砰捶着拳头,“这个混账!这个脾气没救的怪胎!一把年纪了不长情商!赌什么气闹什么情绪!充什么英雄逞什么能?不知道天大地大性命最大吗?他这是存心让我不能好好过日子啊啊啊啊……”

    “别哭……别哭……”穆先生抚着她肩头,往日里滔滔口才,到如今都凝噎在咽喉里,化为反反复复这两句。

    心底不知是怜惜是苦涩,怜惜她的背负,苦涩着结局如此令人难以接受,忍不住又想,如果自己死了,她是不是也会这般为自己哭?

    这么想的时候,忍不住要笑自己小家子气,如女人般计较,然而在情感里,谁又能真正大方?

    他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很多时候,他很想就这么撕下面具,告诉景横波,自己是耶律祁。

    穆先生这个身份,于她,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

    他真的很想以自己的身份拥她入怀,而不是那个变得越来越莫名其妙的穆先生。

    然而当那个人横插一脚,这面具似乎就变得难撕起来。他怕撕下面具,她从此就完全当他是耶律祁,永远无法真正走近。

    她对穆先生有一份似有若无的莫名情感,而不是对耶律祁。

    只有当他还是穆先生,她才有时会因为疑惑和混淆,下意识地对他亲近。

    他只想戴着这个面具,有机会靠她近一点,更近一点,直至用耶律祁的穆先生,渐渐覆盖了那个人的穆先生。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然而这份亲近,说到底不过是借着人家光,含着对她的欺瞒,才得以拥有,他又情何以堪。

    手指已经触及面具边缘,慢慢顿住。

    终究,舍不得。

    哪怕她此刻的依偎,是心里认为他是那个他,他也认了。

    要如何放开这个怀抱,如何再做回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朋友?

    含着香气的泪水在自己肩头干透,撕开面具后要如何拥有?

    他轻轻叹息,抱紧她,抚着她微微耸动的肩背,井底血腥气浓郁冲鼻,他却只嗅见她泪水的苦涩气味。

    她在他怀中微微颤动,是一朵雨后瑟瑟的花,他珍惜她此刻的无助柔软,只恨自己不是矗立在她心头的树,为她遮尽这人间风雨。

    她哭声渐低,开始喃喃咒骂,那是她情绪调整过来的标志,他心中微微感叹,感叹她出奇的坚韧,正因了这坚韧和明艳,他们都爱她。

    他仰头望着井口,从底下看过去,井口拢着最狭窄的天。

    情感的出路,似乎也这样,越走,越狭窄。

    一生情感,似乎只剩一个心愿。

    但望你能爱上,真正那个我。

    ……

    裴枢被一路拖出了通道。

    井壁连着的通道里,留下了他一路捶下的拳印。

    眼前忽然一亮,已经出了通道,裴枢转头,果然看见锦衣人那张举世无双第一可恶的脸。

    裴枢盯着那张脸,心中盘算着找一百个男人睡了他的具体操作过程。

    锦衣人却似乎看他很顺眼的样子,态度很好地吩咐人扶他起来,给他包扎,两个超级小矮子跑了过来,其中一个看他的神情畏畏缩缩的,裴枢这才明白,原来先前在井壁地道里按住他的,是两个侏儒。其中一个挨了他一拳,才会这么顾忌他。

    再回头看看那通道,窄得和蛇洞似的,可能根本不是给人走的地道,另有他用。

    他刚才落下的时候,井里已经布了一层网,落网刹那他看见一个人被从井壁上一个洞里扔下来,落在了钢钉上,随即那网一收,他被拖进了井壁的洞里,被俩侏儒按住。

    因为洞太小,出口必然也小,掩在一片青苔里,耶律祁和景横波思路没错,认为井内可能有通道,但都犯了思维定势的错误,总认为要有地道必须能让人进入,太小的洞根本不合理。所以摸索时只估算可容人最起码躬身进入的范围,一时没有想到去按一按那些凸出的,只比腰粗一点的单块石块。

    裴枢所在的地道人是无法通过的,只能躺着过一个人,或者孩子也可过。可锦衣人有侏儒,偏偏他的侏儒一直藏着,景横波和耶律祁都没看见。

    裴枢再看看身边,还是间灯火通明的殿室,锦衣人和护卫们都在,一个个神情自如,根本不把刚才的事当回事。

    裴枢火气直向上冲,一把搡开给自己包扎的侏儒,“滚开。”

    这么说的时候他一怔,忽然发现自己原本痛得钻心的手臂,现在已经没那么痛了,臂上清凉微痒,他立即察觉这是极为难得的疗伤圣药。

    “我对你好不好?”锦衣人微笑对他道,“用的是我府中秘制的圣药,去腐生肌,你这样的刮骨伤,用了之后基本能恢复原状呢。”

    裴枢盯着他,浑身汗毛一根根竖起来——这家伙怎么忽然对他这么好?不会有那方面爱好吧?

    不行!爷全身上下,每个部位,都是留给小波儿的!

    该如何以死抗争呢……

    “曾经有人抱着我大腿向我求这药,我都没给呢。”锦衣人犹自表功。

    裴枢二话不说,抬手就撕包裹的布条,他才不要接受这变态的示好。

    “哎哎,不要这样任性。”锦衣人亲自上前按住他,不过随即又笑道,“我就欣赏你这任性,你不要我也给你。”

    裴枢听成“你不要我也要你”,顿觉眼前一黑——啊,是个断袖!

    要如何才能在强大断袖的威胁下,保住清白?

    唯死而已。

    裴枢很不甘心,他还有很多事没做,他还要报仇还要杀人还要打天下还要娶景横波,他刚刚死里逃生非常贪恋生命,可对于有些人来说,有些事比生命更重要,比如绝不能以男作女,绝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

    锦衣人在翻他的衣裳……

    裴枢眼一闭,张嘴,齿关向下狠狠一咬!

    “我这药含有十八种……”锦衣人犹自吹嘘他这药,一抬头正看见裴枢动作,一惊之下什么都来不及,只得把自己拳头往裴枢大张的嘴里一塞。

    裴枢的嘴被拳头堵住,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呜呜呜”以示抗议。

    锦衣人“哎哟”一声,骂道:“狗似的还咬人!”

    他把拳头向外抽,生怕裴枢还要莫名其妙自杀,顺手拿过桌上抹布往他嘴里一塞,又赶紧命人拿布巾擦手,“口水!恶心死了恶心死了!”

    “呜呜呜……”裴枢眼睛瞪得更大了,似乎有话急着要说。

    锦衣人哪里理他,急急地赶紧擦手洗手,裴枢挣扎了好半晌,终于呸地一口吐掉抹布,一边呸呸呸吐着脏水,一边盯着满脸嫌弃的锦衣人,半晌道:“你不喜欢……”

    “我不喜欢口水!”

    “不是,我是说……”裴枢艰难地道,“……男人?”

    问得莫名其妙,锦衣人居然听懂了,手也不擦了,唰地向后一退,“你是个断袖?”

    “放屁。”裴枢怒瞪,“你才断袖!”

    “想多了吧?”锦衣人终于明白这家伙脑子里的弦,搭到了什么地方,连连摇头。

    护卫们哧哧笑——真的想多了!主上只是性子怪异,他的东西,你不能求他,你求了他肯定不给,你不求他非得给你。就好比他和文姑娘……算了算了,别想那个魔王了,想起来头就痛。

    裴枢这才放心,一边想着好险好险差点枉死,一边起身道:“看你样子,不打算再为难我了,那么,再会。最好永远别会。”

    他拍拍屁股就走。打过这一场,他也算了解了锦衣人的性子。景横波既然已经完成三道题,还让锦衣人吃了亏,这个骄傲的家伙,就不会就此事再刁难。

    锦衣人也不拦,慢条斯理磕着瓜子,直到他快出了门,才不急不忙道:“你去哪?”

    “废话。”

    “你现在找景横波。”锦衣人道,“你这辈子就真的没任何机会了。”

    裴枢停住脚步。

    他自然明白锦衣人的意思,他一出去,景横波就能明白他刚才一定在井壁隔壁,故意不说话折腾她,非得勃然大怒不可。

    不过他还是道:“我宁可她生气,也不要她伤心。再说我和她解释清楚,小波儿不会怪我的。”

    锦衣人眼底神情微微赞赏,觉得裴枢这人看似暴躁,实则细心,关键时刻冷静决断,勇悍十足,不愧为名将。

    “可是你不想让她真正喜欢上你么?”他笑,声音悠缓。

    裴枢觉得他的语气诱惑如魔鬼,他不想听,但步子莫名其妙跨不出去,他微微偏头,眉梢斜飞,“嗯?”

    “你此刻就出去,她会先狂喜,再生气,再平静,最后,她没了愧疚心,保不准还怀疑你故意让她急,毕竟你之前说过要让她后悔的话,以你的性子,做出这种事也有可能,所以在最初的喜悦过后,她并不一定相信你的解释,她对你的情分不会因此增加,甚至可能渐少,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你们回到从前。”

    裴枢默然。锦衣人就是个魔鬼,住在人心里的那种,他用看穿人心的目光去分析每个人,所有人都不能抗拒地站在镜子前。

    “但是你现在不出去,就不同了。”锦衣人悠悠道,“面对噩耗,每个人的情绪,都会有从高峰到低谷的过程,再之后就是一段时期的沉湎。景横波在经受你死亡的打击之后,因为那份愧疚和不安,她会思念你,人对于逝去的东西,都会自然而然抹平遗憾,自动美化。所以在她的思念里,你会越来越完美,越来越忠诚,越来越令人怀念。她对你的感情会更进一步,怨念会越来越少,她一定会宁愿放弃现有所得,只为换你还能活着。那个时候你再出现在她面前,她心中会只剩感激,我会让你出去时看起来很狼狈,以示你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她会更加愧疚,加倍温柔,不仅不会算你隐瞒的旧账,甚至会因为这种感激和怜惜的情绪,久而久之,对你产生移情作用……”

    护卫们目瞪口呆——这这这……这还是咱们那个话不爱和愚蠢人类多说的主子?

    还有,他什么时候变成情感大师了?说得头头是道,听起来也确实很厉害,可这么厉害,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搞定文姑娘?

    还是主子只善于指导别人,不善于自己发挥?

    不过话又说回来,文姑娘也不能算正常人啊……

    裴枢一脚门槛外,一脚门槛内,久久没动,看得出来,锦衣人的话,已经打入了他的心里。

    他不得不承认,论起看透人心,此人功力已经炉火纯青。

    他甚至能够把握每个人对于每件事的细微反应,从一开始,到最后。

    他知道这话是对的。

    现在就出去,景横波大悲大喜之后,难免生气。愧疚之心没了,顶多两人回到原点。

    “历经千辛万苦”之后再出去,景横波因为思念和愧疚,只有感激和欢喜,从此待他分外不同,是极有可能的。

    他要的就是不同。

    不能不心动。

    锦衣人默默数着数,等着他转身,笑得从容。

    “你说得很对,”裴枢终于道。

    锦衣人笑容完美。他喜欢完美,喜欢事情按照自己想法进行的完美。

    “但是,我还是要走。”

    锦衣人的笑容,不完美地僵住。

    “你脑子原来有问题……”

    “世上每件事都有利弊,但如果每件事都按利弊来做,那么每个人都会很冷酷,这世道也就不成世道。”裴枢转头教训他,“我知道你说的对,但那是我喜欢的女人,就算我不能娶她、睡她,一辈子宠她,但只要我在,就有责任爱她、护她,不让任何人、包括我自己,伤她。”

    “还是那句话。我宁可她恨我一生,也不要她难过一瞬。”裴枢轻蔑地瞥他一眼,“我脑子没问题,是你的心有问题。”

    锦衣人扬起眉毛,像不认识一般看了他许久,眼神微微闪动,半晌笑了。

    “我承认我看走眼了。”他笑道。裴枢正得意地扬眉,就听见锦衣人接道,“原来你还是个情圣。”

    裴枢哼一声,抬腿就走,他才不要和这个没心没肺的怪物多说话。

    他还是没能跨过那门槛。

    因为锦衣人掠过来,从后面给了他后脑勺一记。

    裴枢不可思议地半转身,瞪着他,嘎声道:“你偷袭……”话音未落,软软倒下。

    锦衣人才不扶,任他砰然倒在自己脚下。

    大高手一点也不以背后偷袭为耻,随意踢踢裴枢道:“虽然你也有点道理,差点让我感动。但是,我要做的事,不喜欢被破坏。”他随意地笑笑,“我想看看女王陛下到底爱谁,你敢不成全我?”

    裴枢给这一踢,微微睁开眼睛。正看见他把手递到眼前,仔仔细细看先前那个牙印,当时裴枢下口很用力,现在手背上一个血印子暂时消不掉,他看看右手牙印,再看看光洁的左手手背,表情很不好看地道:“不对称……要不你再咬一口?”

    裴枢眼一翻。

    这回真气晕过去了。

    ……

    上元城外,原本和三县有一道互不干扰的隔离带,从昨晚开始,那里开始慢慢聚集了很多人,在寒风中瑟瑟颤抖,翘首望着前方雄城。

    很多人眼中闪着期待和兴奋,更多的人却是犹疑和不确定。

    人群最前头,几个老头子也在窃窃私议。

    “老常,你这样做真的合适么?你的想法是好的,可以让百姓亲眼见证女王的勇毅和爱民,可这么劳师动众,万一女王没能救出人来,甚至自己搞得很狼狈,那便再也下不了台了!”大贤者瞿缇,此刻依旧在担忧。

    常方捋着胡须,斜睨他一眼。

    “老夫关于女王的判断,什么时候错过?老夫要是错了一次,你瞿缇现会在这玳瑁?”

    “真不知道你对女王哪来这么大的信心!”瞿缇跌足,“罢,罢,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你老人家招呼都不打一个,便让人去通知百姓,现在人越来越多,这要人万一出不来,看你怎么收场!”

    “出得来的,”常方只捋须微笑,“要不要咱们再赌一场?”

    “赌就赌,不信这次还输了。”瞿缇看看对面雄城,实在不敢相信女王这种身份,能公然孤身进出。

    明晏安若让她就这么大摇大摆进出一趟,岂不是不战而败?

    “上次你赌输了,就随我来了玳瑁,这次再输了,不仅要赔钱,以后也别离开女王了。”

    “哼。”瞿缇给他一个老大白眼。

    身后,百姓越聚越多,人人都有一份好奇。上元号称铁城,多少年来统治三县的人物换了一批又一批,也没谁能顺利公然进入上元,甚至还把人质完完整整救出来的。百姓们一开始得了通知的时候,都不大相信,一不信女王真的为一个女官,便孤身亲自入敌营救人;二不信女王孤身入上元,真能在三十万军民之中,在明晏安的滔天敌意和阻碍里,把人救出。

    所以百姓忍着寒冷,下了雪也在城外等,与其说等着女王,还不如说等着见证奇迹,等待一个希望。

    人群也在窃窃私语。

    “你们说,女王能把人救出来吗?”

    “得了吧,能自己安安全全出来,我就要五体投地了,救人?当三十万军民是死人吗?当明晏安是死人吗?”

    “也是,那咱们就赌她能不能完整出来?”

    “别赌了,一赔十,没人买她赢!”

    ……

    上元王宫。

    锦衣人让人把裴枢送去休息,自己在前厅喝茶休息,这里是靠近凝雪阁的另一座空着的宫殿,他既然住在凝雪阁,那肯定第一时间内,将凝雪阁每块土地都翻过,一条暗道什么的,转眼就掌握了。

    不出片刻,明晏安匆匆赶来,神情颇有些气急败坏。未及寒暄开口就问:“先生何以负我!”

    锦衣人瞥他一眼,“别说得好像你是我情人一样。”

    明晏安脸色红了又白,怒道:“小王为先生提供了无数便利,又信了先生,昨夜令所有卫士都不许靠近凝雪阁附近,连凝雪阁被毁,都无人前来干扰。结果先生却没能拿下他们!”

    “我有答应你要拿下他们么?”锦衣人施施然道,“我只说,我感兴趣会出手而已。”他指指门外,毫无客人自觉地道,“我要补觉,快点走路。另外提醒你一下,你现在还有点机会,再不去,就一点机会都没了。”

    明晏安怒极,转身就走,正想着如何将这个厚脸皮赶走,便听他淡淡道:“要我说,她来让她来,清风过山岗。来不来是一回事,来了之后,能不能站稳,又是一回事。”

    明晏安心中一动,忍不住转身,“先生的意思,将来您还会……”

    “看她有没有本事再进来再说吧,不然你现在也不甘心呐。”锦衣人舒舒服服抱着他的嫩黄枕头躺了下去,“她倒是真的引起我兴趣呢……”

    他唇角一勾,几分感兴趣的笑容,心想那几个人确实有意思,玩够了也可以送份礼补偿补偿。

    唉,谁叫他这么善良,看不得有缘无分你猜我猜的苦情戏呢……

    明晏安悻悻跨出门槛,想了想,终究摇了摇头。

    怎能令她鹊巢鸠占?怎么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一个毫无利害关系的外人身上?

    一旦让她占据上元宫,锦衣人又没能驱逐她,自己岂不是彻底失败?

    无论如何,哪怕全城上阵,也要把景横波,阻挡在上元城墙之外!

    ……

    ------题外话------

    ……

    呵呵呵呵暴龙没死了啦。

    嗨森吗?嗨森就扔票了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八十二章 愿你永葆青春安乐

    景横波由穆先生搀扶着上了井,又将那尸首吊了上来,虽然带着不方便,那尸体又一片狼藉,但两人都没说就此将其抛下。

    景横波还要自己背,穆先生拦住了,从废墟里扯出些帐幔,将尸首裹了,自己背着。

    他走出几步,正看见晨曦初露,今日多云,阴沉欲雪,云朵一块一块,呈现青灰的瓦色,日光暗沉沉地从云朵背后透出,仿佛给那些纵横经纬之间,勾勒一层淡淡金线。

    穆先生忽然一怔,想了想,将尸首往下一放,猛然又跳下了井。

    景横波不明所以,但仍满怀希冀地扑过去,她相信穆先生肯定不会做无聊的事,必定有什么线索。

    穆先生跳下井,不再以手掌摸索,而是一块一块拍那些看起来很小,根本不可能够人通过的石块。

    终于在一人半高处,他拍开了那个通道。

    穆先生一喜,随即发现通道中无人,通道确实极小,像是必要的时候,用来平衡水位的水道,人绝对钻不进去。

    人只能躺着进去,但问题来了,谁能呆在这样的洞内拉人进去?

    他怔了半晌,升起的希望又破灭,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难受,这难受不是为裴枢,他们没交情,是为了景横波。

    绝望后兴起希望再破灭,那滋味比绝望还难受。

    他慢慢上井,不敢面对景横波充满希冀的目光,景横波却立即从他脸色上知道了答案,深吸一口气,道:“走吧。”

    穆先生从背后看着她垮下的双肩,只想狠狠扳住她,拉她入怀,告诉她没有关系最起码有我在。

    手伸出一半,身前的她不回头。

    他的手,最终只虚虚握了一掌淡淡的阳光。

    而身前的她,迎着日光,步子已经恢复平静,似要走进那般永恒的亮里去。

    ……

    两人离开后,又一条人影飘了过来,和穆先生一模一样的装束。

    他坐在树上,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掠去的背影,眼神里,有种无奈的苍茫。

    随即他低头看看底下的井,也纵身跳入。

    他也在污秽的井底找了一圈,思考了一阵后,也开始一块一块拍那些看起来不可能的凸石,打开了那个通道。

    之后他将手伸进通道,再拿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了手上,带血的泥土。

    他目光一闪,不死心地继续摸,又取出一截链子,抖直了一点点地探,不顾洞内泥土污秽,脏了他一尘不染的衣袖。

    片刻后他又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只黄铜卡扣,是裴枢手腕上用来扣住护腕的,先前他一阵大怒猛捶,再被锦衣人一路倒拖出洞时,卡扣掉落。

    他眼底光芒一亮。

    ……

    天将亮的时候,孟破天和紫蕊已经站在玳瑁王宫外的一条隐蔽巷子内。

    孟破天果然很有办法,她熟悉玳瑁王宫道路,甚至认识几个太监,借助他们掩护,换穿了太监衣裳,偷偷潜出了王宫。

    当然,这也是景横波判断正确的结果,她们离开的时候,宫内御林军都还没出动,正是最安全的时候。

    “你就在这里等着。”孟破天嘱咐紫蕊一句,紧了紧腰带,拔出双刀,转身向回走。

    “你去哪里?”紫蕊愕然叫住她。

    孟破天回头,一笑,晨曦里她笑容坚决,眼眸里似有什么,在晶亮地闪。

    “我要回去,找那个人。”她慢吞吞地道。

    紫蕊立即明白她说的是谁,冲出来拉住她,“你疯了,你这是去送死!”

    她心急如焚,死死扯住孟破天衣袖——女王让孟破天送她出来是假,想要孟破天别冲动是真,谁知道这丫头性子如此倔烈,遵守诺言把人送出来,再回去!

    “你知道吗?”孟破天不理她,看天,“在那棺材里,我和裴枢……我们……”

    紫蕊更加惊诧地瞪大眼睛——不是吧?真的?那样也可以?

    “我们……”孟破天终究说不出来,末了咬咬牙道,“反正,在我看来,我这辈子,非他不嫁了!”

    紫蕊却以为真有了那事,愕然半晌,心里也不禁为她疼痛起来,却依旧不肯放手,“那你更不能去了。少帅……少帅已经……你不是那个人对手!你会死的!”

    孟破天哈哈一笑,双刀一挥,道:“江湖人,怕的不是死,怕的是想死却不敢死。”

    她落刀,斩断了自己的衣袖,笑道:“这可不是割袍断义。”

    紫蕊看着她红着眼睛的微笑,只觉这一刀割的是心。

    “既然认为是他的人了,那么,生一起,死一起,死在同一人手上,也算全了彼此恩义。”孟破天双刀一挥,“走咯。”

    紫蕊哽咽得不能说话,紧紧跟着,决定陪她一起。

    孟破天给她跟了几步,转身,刀敲了敲墙壁,不耐烦地道:“你们女人就是婆婆妈妈,我为我夫求死,你跟去算哪门的事?你站住,我有话要你转告女王。”她示意紫蕊附耳过来,低声道,“明晏安每天必须服食万寿丸,三天不吃,就得满地乱滚。”

    紫蕊正想问万寿丸是什么,就见她撇撇嘴,“你们女王不是智慧无双么?不是天下第一么?万寿丸是什么,她那么厉害,一定知道的咯。”

    紫蕊无语,没想到刚才还慨然赴死的女汉子,一转眼就成了小肚鸡肠小女人。

    “这个消息送给她,算是我报过她救命之恩了。孟破天这辈子恩怨俱尽,正是痛快恩仇的好时候。”孟破天似乎心情好了很多,吹个口哨,将双刀往肩上一架,转身就走。

    紫蕊扶着墙,忍着哽咽,模糊的视线里,转身离去的少女,乌发和衣袖同飞,飞扬的长发襟袖间,渐渐起了一片碎雪苍茫。

    她抬起头,鼻尖一凉。

    下雪了。

    又一年的雪。

    ……

    景横波和穆先生一路前行,此时护卫已经开始向内包抄,要把他们留在宫内。

    景横波自然不会回正殿,和明晏安的谈判本就是幌子,一进上元城,她就知道明晏安绝不会接纳她,正如她也绝不会再容忍明晏安。

    现在她要做的是,将所有人安全带出上元,然后积蓄力量,和明晏安开战。

    想到所有人三个字,她立即心中一痛,随即摇摇头,不让自己在这时候多想,问穆先生:“柴俞在哪?”

    “月华宫。”

    两人直奔月华宫,这里倒冷清无人,人都去凝雪阁方向了,柴俞迎出来,脸色有点木木的。

    “你没事就好。”景横波道,“我们快走。”

    穆先生却问:“那个孩子呢?”

    “他被人带走了……”柴俞低声道。

    穆先生凝视着他,此时不远处已经有呼喝声传来,宫中侍卫即将赶来。

    “那就走吧。”景横波当机立断地道。

    柴俞顺从地跟着他们,景横波照常抓住他,带着他瞬移。

    风声飞掠里,她听见柴俞呼吸粗重,那呼吸里似乎还带着淡淡的奇怪气味,她正处于下风,所以闻得清晰。

    按说柴俞又没有一夜奔波,不至于这样疲惫,景横波却没有问。

    忽然鼻尖一凉,她抬头看天,飘雪了。

    逢上下雪的天,她总有点神不守舍,柴俞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中难掩的悲哀。

    有雪就有风,风很快将那种奇怪的气味吹散了。

    不管侍卫包抄有多快,都快不过她瞬移的速度,很快她就出了宫。

    穆先生随后也出来了,按照记号,找到了那个巷子,紫蕊在那等着他们,一开口就是“孟破天又回去了!”

    景横波听得一怔,忍不住叹一声:“难得!”

    穆先生却道:“稍后我着人去救她,现在你们先赶紧离开。”

    几人又趁着外城护卫没有接到内城命令的时候,悄悄出城。穆先生让景横波几人先行一步,说他得在上元城弄个轮椅带出去,一出上元城,就会有各种势力的探子出没,他还想装残废,得把必备道具带着。

    景横波带着紫蕊柴俞先出了城,她带人瞬移,两个人已经是极限。差点在城头上落下来,好容易落地,还在城门射程之内,只好带着紫蕊柴俞一阵狂奔,身后箭落如雨,啪啪啪地不断在她脚后钉成一排又一排,白灰腾起溅上她屁股,瞧起来甚是狼狈。

    好容易逃出城头射程之外,景横波双手拄膝不住大喘气,心想进城门的时候还算威风,出城门这么狼狈,还好天刚亮,没什么人看见……

    庆幸完了一抬头,眼前黑压压好一片人群……

    景横波眼前一黑,正想从此女王威严扫地,得花多少力气才能重建……忽听欢呼声震耳欲聋,“陛下神武!”

    “女王万岁!”

    景横波怔住,这一大早的,哪来这么多人?

    随即她便看见了常方那群老头子,站在人群最前方,满脸皱褶笑成波斯菊。

    常方此刻得意洋洋,因为瞿缇在他身边嘀咕:“好吧老常你又赢了,算你狠。”一边肉痛地在掏输了的银子。

    周围人笑而不语。

    “真不知道你哪来对她那么大的信心,偏偏你每次都赢……”瞿缇肉痛地将银子数给他。

    老常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不知道是因为景横波成功了,还是因为银子到手了,他抢先迎出,长声恭贺:“贺陛下神威!孤身入上元,义救女官凯旋!”

    景横波看着老者一脸的欢喜,顿时明白这是老常方组织的,大贤者都做过官,懂得民意的重要,这是在故意为她造势,帮她收服百姓之心。

    大贤者让百姓在外一夜等待,将百姓的疑问和胃口吊至最高点,在她安然带着紫蕊出来的那一刻,百姓的兴奋和崇拜,也在同时冲到了沸点。

    她心中微微欢喜,常方等人的主动安排,代表着这群贤者的真心投靠,已经全心全意开始为她这个女王出谋划策,这也是天下归心的开始。

    然而这欢喜随即被一股苍凉的情绪所取代——她得贤者百姓归心,却失去了最重要的大将,一得一失,这是天意吗?

    得到什么,便必须失去同等分量的东西?

    “陛下。”老常方做戏做足,神色庄重地送上一杯酒,“臣等代我三县百姓,谢陛下爱民如子,义薄云天。我主恩慈,臣等同沐德辉。三县之地,必将因陛下,而成熙和之地!”

    百姓同声欢呼:“谢陛下爱民如子,义薄云天!”

    百姓的兴奋是真的。一个强有力的,近乎神奇的统治者,代表着未来的安定生活,三县百姓被不同的江湖势力折腾怕了。

    景横波微微有些不自在——这就要开始政治人物的场面功夫了吗?

    然而对面老常方的眼神告诉她,是的就这样,你必须习惯,就从现在开始。

    想要得到,不仅要失去,还要放弃……

    她接过酒杯。

    欢呼的人群骤然一静。

    女王端着酒杯,并无欢喜得意之色,沉默良久,反而渐渐泛上了萧索神情。

    众人面面相觑。

    欢呼声渐渐轻微,一片窒息般的安静里,女王终于开了口。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不应受到这样的隆重待遇。”她将酒杯轻轻往下一倾,“而今天,我虽然救回了女官,也失去了另一个同样重要的人。对我来说,每个朋友、每个生命、每个人,都平等且同样重要。这杯酒,祝愿离开我的人都能走好;愿此去天堂遍开花朵;愿所有我爱且爱我的人,在我的身边,或者我所不知道的天涯海角美好生活,永不必面对黑暗、背叛、人生里所有的撕心裂肺和无可奈何。”

    她酹酒于地,轻轻道:“愿黄泉路上,再没有痛苦和杀戮。”

    风雪将酒香散满天地,一色飞舞的莹白里,她乌发散开,是一幅乌黑的新旗。

    所有人有动容之色,连爱玩爱闹的七杀都在沉默。

    他们没有看见一个得胜归来的轻狂女子。

    他们等到了一个真心凭吊挚友的,痛苦中的女王。

    片刻后,有人轻轻道:“愿天下再无痛苦杀戮;愿陛下永葆青春安乐。”

    一开始只是一个人起头,渐渐更多的人齐声,声音汇聚成浪潮,在风雪城前,一遍遍回响。

    “愿天下再无痛苦杀戮;愿陛下永葆青春安乐。”

    景横波眼底渐渐含了泪花,想起也是风雪之夜,自己戏耍并激出天灰谷的那个男人。

    她微微躬身向百姓感谢,脱却轻狂,此刻肃穆庄重。

    城头上,上元守军也在动容地看着城下。

    上元第一大将黄冈,原本一直冷笑看着城下,觉得女王搞这一出,聪明是聪明,也不过政治人物的把戏,心中更增几分厌烦之色。

    换来换去,都是一样的。

    然而渐渐他便敛了冷笑,到后来,听着那低沉的一遍遍祝福,竟也觉心旌摇动。

    良久,他注视着头顶飞扬的“明”字大旗,轻声长叹。

    “民心向背,势不可挡。这玳瑁,也许真要换了天啊……”

    ……

    城头一处隐蔽的角落,有人默默伫立,似影子般不被人发现。

    “愿所有我爱且爱我的人,在我的身边,或者我所不知道的天涯海角美好生活,永不必面对黑暗、背叛、人生里所有的撕心裂肺和无可奈何。”

    这段话在他心头,一遍遍流过。

    似此刻风雪不住吹打他衣衫薄罗。

    这么久,她将心伤咽下,以大笑遮掩,他直到今日,才听见她公然袒露心声。

    而当日伤有多深。

    似此刻殷殷渗血,心间伤痕。

    这话里承载她昔日伤痛,亦似有淡淡理解,他不敢确定,只得默默拢起衣襟。

    说了太多话的人,大多是因为心事还不够深。

    而到此刻,他也只想一遍遍说:

    “愿我承担痛苦杀戮;愿你永葆青春安乐。”

    ……

    百姓渐渐散去,携着等待一夜的疲惫,和见证奇迹的兴奋。

    城门前的空场上,只剩下了景横波,柴俞紫蕊,和她的臣下们。

    “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景横波吩咐紫蕊和柴俞。

    紫蕊知道景横波还要和属下们谈裴枢的事,顺从地走向来接的马车,见柴俞愣着不动,拉了他一把。

    柴俞怔怔愣愣地跟着紫蕊走,经过景横波身边时,似乎一个踉跄,景横波顺手将他扶住。

    柴俞忽然伸臂,一把勒住了景横波的脖子,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刀已经顶在了她咽喉前。

    众人大哗,紫蕊惊叫:“柴俞你干什么!”

    那边七杀英白拥雪等人都奔了过来,连连呼叫。

    柴俞抬起头,肥胖得满是横肉的脸上,已经热泪横流。

    “别过来……都别过来……”他嘶声道,“谁过来……我杀了她……”

    “柴俞!”紫蕊不敢动,厉声道,“你怎么能这么做!女王信你厚你,带你进上元,四面是敌,依旧将你安然带出上元,你怎么能这么回报她!”

    英白遥遥酒壶一指,盯住了柴俞,“放了女王,你有什么要求,我们自会考虑。你若不识抬举,小心尸骨无存。”

    “我就知道这小子是奸细!”伊柒远远跳脚,“我就知道!”

    “你知道个屁。”六个逗比大骂,“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梦话说过!”

    ……

    柴俞额头汗珠滚滚而下,咬牙不说话。

    景横波倒没什么惊讶之色,只轻轻叹口气,道:“柴俞,你真让我失望。”

    柴俞脸上湿漉漉一片,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猛地一勒景横波,令她转身,面对遥遥上元城墙。放声大喊道:“黄冈!你看见没!我挟持了景女王,她马上就要死了!你去告诉明晏安,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

    城墙上,上元大将黄冈手扶城墙,沉声道:“王妃。末将接到的命令是,只要女王确认死亡,自然迎你回上元,重回月华宫。您放心便是。”

    城下哗然。

    众人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柴俞——王妃?这腰围八尺,粗壮如桶的胖子,是玳瑁王妃?

    这实在太颠覆所有人对于王室女子的印象。

    “回不回月华宫,我不稀罕。”柴俞哽声道,“让他立誓,立悦儿为世子,一生一世,永远爱他护他,再不伤害他!”

    “王妃的要求,末将会转告大王。”城上黄冈不急不忙回答,挥手示意士兵回城传报。

    他凝视着城下柴俞,眼底有种怜悯的情绪。他身为玳瑁首席大将,自然熟悉这位王妃。他曾见她及笄年华诗才惊上元,曾见她碧玉年纪美名动京华,曾见她凤冠霞帔嫁入帝王家,到最后却见她一株碧树凋零月华苑,见她拼尽全力生子因此色衰爱驰,见她由盛宠跌落凄凉境,堂堂玳瑁王妃,最后被逼混入敌营做细作,在上元城下,走入绝境。

    这场城下反水,不管结果如何,她已注定没有活路。

    明晏安当初的条件,就是让她在上元城外,杀了景横波,这样既可震慑玳瑁,又于他声名无损。

    至于她的结局,明晏安想都没想过。

    纵然有自己的立场,知道全部经过的他,也不禁在心中叹息,大王,太凉薄了。

    “明悦……让我见见明悦。”柴俞却不肯放弃,“我要看他安好!”

    她曾决心不再下手,带着儿子真心追随景横波,什么王妃世子,都不过空梦一场,平安度日便好。谁知命运弄人,明悦还是中了毒,为了儿子,她不得不拼死一搏。

    黄冈似乎犹豫了一下,又命士兵去回报,众人便在城下等待。

    柴俞被景横波的属下们牢牢盯住,这种天气汗透重衣。但手腕依旧稳定,她手中的刀极薄,闪着暗暗的蓝色,一看就是划破一丝油皮就能致人死亡的那种,众人因此不敢刺激她,生怕她激动过度,伤了女王。

    景横波却在轻轻叹息,“何苦,何苦呢。”

    “女王……”柴俞盯着城上,颤声道,“不求您原谅我,下辈子,下辈子我给您做牛做马……”

    “你信下辈子么?”景横波笑道,“这辈子的承诺,都做不到,能指望下辈子吗?”

    柴俞脸上肥肉抽搐,痛苦地咬牙不语。

    “女人的痴,有时候真的无可救药。”景横波叹气,“明晏安对你怎样,你自己应该清楚。有一分情分,都不会逼你做奸细,不会让你受辱,不会让你现在落到这境地。你说你为这男人,值得么?”

    “我不是为他!”柴俞断然道,“我只为我儿!”

    “明悦是你儿子是吧?”景横波皱眉道,“柴俞,你是才女,你告诉我,我和明晏安的争斗,谁赢面大?”

    柴俞不答。景横波一笑,“你不回答,说明你也知道,我一定赢的。”

    “他有军民三十万,上元百姓很彪悍。”柴俞道,“你也不可太过自信,否则骄兵必败。”

    “你好像在提醒我呢,”景横波笑道,“谢了。”

    柴俞抿抿嘴,垂下眼睫,景横波的态度,让她比被骂被打还难受。

    “我不是骄傲,我有信心迟早拿下上元。”景横波道,“而明晏安不能与我共存,将来所谓的玳瑁族长就不存在,明悦的世子之位也不存在,你真的要为一个不存在的东西,牺牲这么多吗?”

    “明悦……”柴俞颤声道,“给他下了毒……”

    景横波“咝”地一声。

    虎毒不食子,明晏安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她决定以后绝对不给他一个好死法。

    “我卑鄙,我无耻,我背弃了自己的道德和原则,我枉读了这许多年的圣贤书。”柴俞声泪俱下,“但我不悔……我只求所有罪孽,都让我来背,孩子无辜!”

    “他能这样对你,这样对明悦,你真以为你死了,他就能善待明悦么?”景横波只想说,再聪明的女人,都有糊涂一时的时候。

    忽然城上有细弱哭声,似乎是孩子声音,柴俞霍然抬头,远远看见城头的小人影,颤声道:“悦儿!”

    上元城头极高,其实看不清脸,但装扮年纪,似乎便是明悦,他在城头大哭,伸手向着城下,似乎还在叫娘。

    柴俞浑身发颤,手中匕首不断抖动,众人心惊胆战盯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把景横波给解决了。

    “王妃!”黄冈站在城头上,面沉如水,对下高喊,“您瞧,世子一切安好!大王让末将转告您,只要您杀了女王,您就是上元的功臣,您就是大王永远的王妃,享军民永久感念,享宗庙永久供奉,上元至上到下三十万,世世代代感谢您的恩德!”

    “好慷慨壮烈啊。”景横波冷笑,“连脸面都不要了,这么赤裸裸地要自己的女人去死。”

    柴俞只听见了“世子一切安好”六个字,她踮着脚,看着城头上小小人儿,模糊的泪眼看不清脸,但孩子能动能挥手,她就觉得,走到这一步,也不枉了。

    “对不住了……陛下……”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您放心,动手之后我会立即自杀,只求不在悦儿面前自杀,我会到城墙的阴影里,以死谢罪……”

    “动手之后你自杀不自杀已经不重要,不会有人再让你活着。”景横波哼了一声。

    柴俞哗啦啦地流着眼泪,无言以对,手中刀便要往前一顶。

    忽然有人大喝,“先看清楚这到底是谁!”

    随即上头一声惊叫,接着又是一声孩子的大叫,随即“呼”一声,一条小小人影已经从城头坠下。

    “悦儿!”柴俞心胆俱裂,再也顾不得景横波,猛地扑上前。

    她身躯沉重如小山,此刻狂扑出去时,竟然迅捷如野鹿。

    忽然一层风沙起,迷了她的眼睛,她隐约听得城头上下一阵呼喝惊诧,似乎还有刀枪交击声响,她不能视物,只能摸索着凭记忆向前扑,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坠落,“砰。”

    这一声便如巨锤落在她心上,她身子一顿,噗地喷出一口血。

    “悦儿……”她颤颤地唤,不顾一切地揉眼睛,好容易揉出了眼底的砂子,睁着血红的眼,一眼看见前方沙地上,趴着的小小身影。

    “悦儿!”她撕心裂肺地大喊,发疯一般扑上去,一把抱住那小小躯体,“悦儿啊悦儿啊啊啊啊……”

    她仰起头,呼喊如泣血,冲破这城前飞雪黄沙,如凌厉带血的刀,撞击在那些寒铁兵甲之上。城楼上的人们,听着这瘆人的声音,都齐齐无声颤了颤。

    她哭号一声,霍然转身,盯住了身后景横波那一群人。

    “我挟持女王,罪大恶极,杀我便是,我儿无辜!”她大喊,“为什么要把他从城头打下来!为什么!”

    那群人注视着她,神情古怪。英白正要说话,七杀却抢了先。

    “你为你儿子挟持女王,杀了你儿子不就结了?”

    “你有罪,你儿子当然也有罪,当然要一起死咯。”

    “你死了,你儿子估计也活不久,咱们帮你一起解决,黄泉路上好作伴啊哈哈。”

    “不为什么,好玩,任性!”

    ……

    柴俞身子一软,靠着城墙跪了下来,抱着那小小的躯体。

    头顶是自己的家园,却再也回不去;身前是本可以投奔的朋友,却已经成为死敌。

    她身周,只剩了这小小尸体,满地黄沙,和头顶的风雪。

    人生到了此处,已经无甚意义。

    她忽然大笑,笑声里满是决绝。

第八十三章 谁守着谁的幸福

    “可笑我最后一刻还保留希望,可笑我最后一刻还想着报恩。”她笑得浑身肥肉颤抖,指着景横波,用尽全身力气,“陛下,你得意了吗?你欢喜了吗?你解救了自己,又惩治了罪人,你以为你再次展示神威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还是在自己找死?”

    她伸手,手中一颗墨绿色药丸,她将那墨绿色药丸,展示一圈,然后,塞进了嘴里。

    众人默默盯着她,看这女子,绝境之中,最后的疯狂和决绝。

    柴俞已经平静下来。她盯着景横波,幽幽地道:“陛下,让你失望了,这不是我的自尽毒药,是你的解药。”

    “你说什么?”紫蕊失声惊问。

    柴俞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早在进城时,就已经对陛下下手。一次是殿上,我为陛下挡酒时,我带毒的指甲,划过了她的手背。那次只是下了药引,然后第二次,是在她带我出王宫时,我在上风她在下风,我口中的药粉,飘到了她附近,两次药力叠加,就成了毒。但我也一直在观察着陛下的心性,想要有机会走另一条路,所以我想办法拿到了唯一的解药,我想着,只要陛下能护我母子平安,这解药我会献给陛下……”她格格一笑的,道,“当然,现在,这唯一的解药,已经没有了。”

    “柴俞,你看清楚……”紫蕊忍不住道,却被柴俞疯狂的笑声打断。

    她一步窜了出来,也不管对面就是众多高手,对城头大声道:“看见了吗?女王已经被我杀了,告诉明晏安,做人做鬼,我都会找他算账的!”

    与此同时景横波“啊”一声大叫,道声“孤王死矣!”向后便倒。

    一群人赶紧将她扶住,“陛下!”“波波!”“小波儿!”各种乱七八糟的叫喊声冲天。

    城头上黄冈急忙向下看,想要知道女王是否真的着道了,但底下人群乱糟糟的,完全遮住了景横波的身影。

    也不知道谁一声怒吼,“柴俞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一掌拍出,柴俞噗地喷出一口血,轰然倒地。

    风雪里鲜血殷殷,染红黄沙地,城头上黄冈看得真切,不禁有些茫然。

    就这样解决了?

    上元最大的威胁,女王就这样死了?

    王妃杀了女王,也被对方高手杀了?

    事情发展成这样,这好像是最应该的结局。但黄冈却觉得心里空落落,丝毫提不起高兴的情绪。

    他看看四周,士兵们默默注视着底下柴俞趴伏在雪地里的胖大尸体,眼底的那种情绪,叫难过。

    他转开眼睛。

    不是不忍见他们的难过,而是怕自己眼底的难过,被他们发现。

    他知道这些年轻人为什么难过,王妃出身书香世家,教养极好,为人和善,真真正正的爱民如子,这里很多人,受过她的恩惠。

    而他自己,更受她大恩。

    当年户部主官和他结下私仇,暗中扣下士兵棉衣,替代以陈年旧絮。玳瑁冬天极其寒冷,旧絮棉衣无法御寒,眼看千万士兵将要冻死城头,他怒寻对方索要棉衣,却中奸计误杀他人,被下大狱。当时对方势大,满朝文武,无人敢于为他剖白。眼看他就要问斩,他的亲信属下无处求救,病急乱投医,当街拦下了出门上香的王妃大轿。

    最后,是王妃不顾他人阻拦威胁,亲上金殿,撕开那些外面崭新,里头全是灰黑旧棉絮的军衣,给大王来了个当堂诉冤。

    她当时在殿上,一篇《为上元军陈冤书》,张口就来,震惊朝堂。事后流传玳瑁,传为美谈。

    她救了他,也救了上元十万军。

    后来他听说她被争宠的妃子陷害,生产之后莫名发胖失宠,那胖越来越厉害,再也瘦不下来的时候,他就想,她落到如此境地,是否和那次金殿诉冤有关。

    大王本就是争权成功,才获得了王位,因为对于一切威胁他王位的风吹草动,都分外顾忌敏感。

    而她出身诗礼之家,性情耿直,明明宫规不允许女子干政,但很多时候她觉得身为王妃,有劝谏夫君之责,说了很多逆耳之言。在军衣事件之前,夫妻关系因此已经逐渐冷淡,明晏安已经很久没见她,所以才有她捧军衣直上金殿的无奈之举。

    然而这一举更犯了他的大忌讳,朝堂何等庄严之地,她竟然说闯就闯!

    更要命的是,那天在金殿之上,大王看见了王妃的才情和民望,看见了他手下很多大臣,对王妃竟然很有好感,竟然呈现出一言出而万众呼应的态势。

    当然这有着正直大臣,不甘良将被冤的原因,但在大王看来,这就是对他的威胁,哪怕是他的王妃,也不行!

    而在那次事件之后,她在百姓中声望也达到最高,大王更加不能容忍了。

    后来她怀孕时,他还为她欣喜,然后最后才知,那才是报复的开始……

    可以说,为了那次救他,她付出了难以估量的代价。

    但此刻,他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她被逼入绝境,看她绝望发疯,看她喋血城下。

    他不能有任何举动,因为他身后不远处,也有监军在监视。

    当年她为了根本不认识的他,不顾自身安危,上殿救人;如今他却不能为了她,发不平之声,仗剑救人。

    因为此刻,他身后依旧有无数无辜士兵,需要他强有力的羽翼保护……

    他因为自己的自私,难过地闭上眼睛,风雪扑脸,冰凉的却是心。

    “黄将军。”监军在他身后,以不赞同的语气责难道,“方才有人硬闯城头,您为何不下令阻拦?”

    “本将在辨别是友是敌,以免误伤自己人。”他淡淡解释。

    “那人好像带着……”监军犹自不肯放过。

    他转身,冷冷盯着那内侍,硬是将那人的喋喋不休,盯回了肚子里。

    “去回报大王。”他一字字地道,“上元城下,女王暴毙,王妃被杀。”

    “……是。”

    ……

    柴俞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她眼神有点迷惑。

    奈何桥呢?孟婆汤呢?拔舌刮骨十八层地狱呢?那无穷无尽的黑色业火呢……

    她觉得她急需一碗孟婆汤,好将前生往事忘掉,以免此刻一想起,胸中就燃起无法扑灭的焰火。

    怀中有小小软软的躯体,她忽然惊觉,猛地一阵摸索,确定是她的悦儿,一时心中又悲又喜又痛苦。悲的是悦儿果和她一起死了,喜的是一起死了还能一路同行,也算福分,痛苦的是因为她的罪孽,牵连孩子,也让孩子和她一起下地狱……

    她抱住孩子,哭哭笑笑,孩子软软的小手,摸着她的脸,替她擦去泪水,“娘……不哭……不哭……”

    眼泪流在唇角,苦苦的,小手温热,眼泪也温热,她将热泪横流的脸,贴在孩子的手上,一遍遍喃喃道:“对不起,悦儿对不起……对不起……”

    她忽然一顿。

    小手温热……

    “悦儿!”她惊得声音都变了,用力浑身摸索明悦,眼前明明是温暖的躯体,心脏在跳动,呼吸温暖地扑在她脸上。

    她垂下手,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到了此刻,什么都明白了,又似什么都不明白。

    她本聪慧,却在多年药物侵袭下,多少受了损伤,又逢长久压抑和最后刺激,心性疯狂,一时难以辨明事态,到此刻才醒转来。

    “点灯吧……”她哽咽地道。有些事总归要面对。

    随即她又捂住脸,急声道:“不不,别点灯,我……我没脸见你们……”

    黑暗中有人轻轻一笑,随即灯光亮起,对面,一团柔和的光晕里,坐着穆先生。

    柴俞没有看见景横波,立刻将心拎起,急忙问:“陛下呢?”

    “你第一句话知道问这个,总算可堪安慰。”穆先生似有欣慰之色,“她没事,在前头会议。”

    柴俞低头看怀中,完完整整果然还是她的明悦,她一边搂紧孩子,生怕他消失一般上上下下摸索他,一边低低问:“你迟走一步,说要备个轮椅,其实是救明悦去了吧……我该想到的,怕被人发现戴个面具就是了,何必要在上元城冒险备轮椅……”

    “你那脸上藏不住事,谁都知道你儿子一定出了事,但为了麻痹明晏安,早点离开上元,所以还是让你先走了。”穆先生道,“关心则乱,聪明如你,也因为儿子成了明晏安的牵线木偶。”

    柴俞垂下头,满脸羞愧,半晌问:“那城上掉下的……”

    “我先一步带走了明悦,明晏安没有了可以挟制你的人,便随便找了个孩子代替,隔这么远你也看不清。”穆先生道,“后来我们将那孩子打下城头,有潜伏在暗处的人接住了那孩子,其实我们有提醒你看清楚,谁知道你立即就疯了,后来我们想,将计就计也好,你不知真相,表现就逼真,明晏安就越放心。”

    “女王……女王没有中毒吗?”

    穆先生笑一笑,“你以为你一直骗住了我们吗?你以为你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我们所有人,真的会毫无异议地相信你,带着你吗?”

    柴俞脸色通红,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你不笨,其实一开始我们也没太怀疑你。”穆先生柔和地道,“但你无法控制对孩子的爱。表现得太明显。”他笑一笑,“或者世上每个母亲,可以做天下一切迷局,也无法在自己孩子面前伪装吧。”

    柴俞抚摸着明悦柔软的发,心中不知道是苦涩还是感激。

    “女王曾经吃过指甲伤人的亏,她又曾在斩羽部战辛那里得到灵感,之后经常手上戴着一副和真皮一样的手套,你的指甲划破的只是手套,她没有受伤。第一层的药引没下成,后面的药粉自然效用不足,”他笑笑,“不过你还是低估了明晏安的恶毒,他给你要你含服喷出的药粉,并不是完全没毒的,他怕第一层药引没下好,第二层的药粉里又添了毒,女王闻见味道不对就闭气了,而你自己,中毒了,所以你后来才会吐血。我们见势不对,才打昏你带你回来施救。”

    “我……”柴俞呐呐不能言,无颜说感激,也无言去骂明晏安的恶毒。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穆先生问她。

    “怎么办……”柴俞茫然地重复。

    “女王的意思。一切随你。她承诺过保你母子平安,说到做到。”穆先生一笑,“不过说到信任你……我想,她会,我也不同意。”

    柴俞默然。她确实无颜再要求景横波的信任,先不说景横波一路待她如何,最后挟持时景横波也给过她机会,但她还是因为误以为儿子死亡,对景横波出手,在场所有人都看着,她也没脸留在众人的目光中。

    她想定了,站起身,将儿子轻轻一推,对穆先生拜了三拜。

    穆先生并没有诧异之色,摸了摸明悦的头。

    “你想好了么?”

    “是。”柴俞声音低却坚定,“我犯过的错,我犯下的罪,我会用我的方式洗清。”

    “女王依旧愿意庇护你。”

    “我无颜接受庇护,想要他人庇护,先自己还了债。”她道,“我把儿子留下。只求你们庇护他。”

    穆先生笑着点点头,与其说庇护,不如说这是人质。

    聪明人,不说得那么赤裸。

    “你有办法?”

    “五年夫妻,我了解他胜过我自己。”

    “很好。”他递出一沓纸张,“上头是药方,是解去你体内毒性的。你产后被人下了毒,导致了肥胖。之后你吃的药一直在助长这种毒性,所以你先需要花一段时间,把体内那层毒清除。否则时日长久,这也能要了你的命。”

    “好。”她接了。

    不在乎再欠多少情,只要自己努力回报。

    “下面那一沓,是女王写给你的。”穆先生指指那厚厚一沓,“她写了一个时辰。说你等毒性清除之后,就严格按照她的要求,饮食运动,调理身体,很快就可以瘦下来,瘦成……”他想到景横波的形容,忍不住笑,“瘦成闪电,劈死所有曾经的胖子。”

    “好。”她还是短短一字,含着眼泪。

    “最后的是钱,一人在外,保重。”

    “谢了。”她什么都不推辞,也没有再看儿子一眼,转身就走。

    再留恋,她怕自己又犯了儿子病。

    明悦也没有喊她,孩子小小年纪,似乎也忽然懂得了母亲的艰难,眼里含了泪,问穆先生:“娘会回来吗?”

    穆先生一笑,将他搂在怀中。

    “会的。”

    ……

    没多久,景横波议完事,回到后堂,一看只有明悦在,不禁诧异,“柴俞呢?”

    “哦走了。”穆先生若无其事地答。

    “我不是说让她不要有负担,留下来好好休养吗?”景横波更惊讶,“她不肯?她怎么舍得丢下明悦?”

    “也许她自己良心不安吧。”穆先生神情轻描淡写,“反正她知道,儿子托付我们,可以放心。”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景横波怀疑地盯着他。

    “不管瞒没瞒。”穆先生笑容似有深意,“总之不会害你便是。”

    景横波靠在他椅子上,轻轻道:“刚才和他们说了裴枢的事……英白他们并不相信,我给他们说的,心中又热起来了……我要拿下上元,我也不信,他那么热烈的一个人,会那样死了……我还不信那个变态,当真要在大荒,得罪我到底……”

    穆先生沉默,忽然道:“你心中,对于裴枢,到底……是什么想法?”

    景横波一怔,转头看穆先生,两人目光交汇,都没有躲闪。

    片刻后,景横波缓缓道:“我,喜欢他。”

    穆先生眼神一闪,似惊讶,又似不安,一霎暗淡又一霎亮起,“喜欢他?”

    “我的喜欢,和你们的喜欢不一样。不是那种男欢女爱的喜欢,不是那种想要成亲的喜欢。”她摇摇头,“我只是朋友般的喜欢,姐姐对弟弟的喜欢,看见他就会心情愉悦的喜欢。”

    他默然,片刻问:“那你喜欢他什么?”

    这回景横波回答得很快,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清晰地道:“我喜欢他的明朗、坦白、清澈、自然。喜欢他把所有的心思摊开在我面前,让我不必在迷雾中摸索。”

    他更加沉默,昏暗灯光下侧面清俊,长长眼睫垂下,挑一抹迷幻的光。

    景横波稍微等了一会,终于一声轻轻叹息,转身就走。

    他却忽然拉住了她。

    景横波顿了顿,缓缓转头,他正仰头看她,眼神里有淡淡祈求和不确定。

    景横波不说话,话到这里已经够了,抉择在别人,怎么想在她自己。

    她的心越来越迷茫,却也越来越清晰,总有一天,她会逼出答案。

    “横波。”穆先生终于缓缓开口,“我想……”

    景横波正想着自己的事,忽然一震回头,道:“你的声音……”

    没等她说完,咻一声破空急响,一颗石子啪地打在她背后,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穆先生接住她,回头,窗前不知何时,已经立了白衣人影。

    穆先生不理他,将景横波先放在床上,给她脱了鞋,盖好被子,掖实被角,才转身面对窗前人。

    他做这些的过程中,白衣人就在窗前静静看着。

    穆先生坐在景横波床边,凝视着她睡颜,忽然道:“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她?”

    “还不是时候。”窗外的他答。

    “那什么是时候?”穆先生声音里也带了怒气,“就不说你借用我身份该归还,你这样糊弄她,不怕她永远不原谅你?”

    “她本来就未必肯原谅我。”他声音淡淡。顿了一顿,又道:“或者不原谅我,对她才是最好的。”

    穆先生沉默,他从这清淡语气里听见深深悲怆,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以他的立场,自然愿意景横波永远不原谅,但他也明白,只要她一日不原谅,她就永不能愈合心伤,甚至,也永不会真正接纳任何人。

    所有的恨,都是因为还在乎。

    “你是要让她发疯么?”穆先生疲倦地道,“她如果真的很笨也罢了,由得你耍。但她其实很聪明,她一直在怀疑,一时怀疑一时否定,一时确认一时又糊涂。你是要把她折磨疯吗?”

    他静了一静,轻轻道:“不会很久。将来,你就是你,她会慢慢去除那些怀疑,真正确定。”

    “你呢。”穆先生问。

    他不答。窗外溶溶冷月寂寂风,他在瑟瑟帘栊中。

    “你会害了我。”穆先生冷笑一声,“等她知道真相,她会连我一起恨上。”

    “那又如何?”他的回答气死人,“我岂有成全你之理?”

    穆先生气结。却也无话可说。他选择隐瞒也不是为了对方,说到底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对方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毫不客气。

    只是,有些事终究不能瞒成永远,之前她一直不肯面对,才会任自己被迷惑,当她真正愿意走出那一步,没有什么可以被阻挡。

    想要真正永久隐瞒一个秘密,只有对他人实施永久伤害,他们能做到,但他们,都舍不得。

    “你要避开她,瞒着她,各种迷惑她,却又不肯放手。你要她如何去追寻自己的幸福?”穆先生最终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就似一只守着自己松果的松鼠,自己舍不得吃又舍不得拿出去晒晒太阳,最后,松果霉了。”

    “她的心在她那里,我如果试图成全她和谁,那也是对她的不尊重。”他淡淡答,“耶律祁,我放逐你出帝歌,我扮成穆先生,虽然有我的私心,但也算给你一个机会。然而,横波不愿意。”

    穆先生深深吸一口气,冷笑,“那是因为你阴魂不散,你若消失,你又怎知她将来不会彻底放下?”

    “那你就等着那一天吧。若我再也无能为力,若她当真移爱于你。我又何必阻碍她的幸福?”他轻轻道,“她不是松果,她是那只松鼠,守着自己的松果。”

    或许,松果才是她的幸福。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一坐一站,看那女子在月光下沉睡。

    风到此处也温柔,为这一刻两个人的安静守候。

    她睡眠不安,眉间微皱,不知是为知己生死担忧,还是为眼前这两个男人的纷争纠结,又或者为自己那些不能确定的心事犹疑。

    穆先生有些恍惚,忍不住轻轻伸手,为她抚平眉端皱痕,姿态爱怜。

    他依旧立在窗前没动。这一霎,他下意识地想阻止,他不爱看见任何男人对她的窥视和接近。

    然而刚才的对话,最终还是提醒了他,他或许终究要离开,她身边终究会有他人,他必须要适应这样的情景,哪怕这样的适应令人痛彻心扉。

    ……

    阳光将室内黑暗点亮,交织出灿烂金色经纬。

    景横波慢慢睁开眼睛。

    这一夜睡得不是太好,隐约里似乎屋子里有人,不止一个,那些人来来去去,似真实存在,又似梦境。

    她感觉到轻轻抚平眉端的手指,感觉到温柔如落花的呼吸,感觉到温存怜惜的目光,感觉到在那些呼吸目光和触摸背后,更远一点的清冷气息,似远处矗立了一座皑皑雪山。

    她怔怔抚了抚自己的眉端,似乎还残留昨夜落花气息。

    昨夜是谁出手催眠?

    她记得那位置在背后,可能是穆先生出手,也可能是别人。

    她怔了半晌,慢慢支身坐起,手心却压到什么东西,咯得一痛。

    她低头,就看见枕边,一枚黄铜卡扣。

    她凝视那卡扣良久,一开始有点疑惑,渐渐脸色就变了。

    她忽然一声欢呼,一蹦而起,抓起那卡扣,一阵风般卷了出去。

    院子里打扫清洁练武健身的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女王陛下,只穿着内衣长裤,疯子一般蹦了出来。

    “穆先生!穆先生!”景横波狂喜过度,什么都忘记了,在院子里一通乱找,看见扫地的阿三,一把抱住,笑道:“哈哈哈他的卡扣啊!”

    阿三被她抱个满怀,感觉到软玉温香肌肤销魂,腾地一下红了脸……

    啊啊啊女王原来暗恋我……

    阿三正在考虑如何深情回复女王的告白,唰一下景横波已经放开他,蹦到洗脸的天弃背后,熊抱住他的腰,“哈哈哈哈哈哈闺蜜闺蜜我爱你!”

    “死开!”天弃脸差点被她撞进脸盆里,一脚踢开她大骂。

    景横波挨了一脚,乐呵呵地又扑向端了酒壶出来的英白,“哈哈哈哈祸害遗千年,就知道你的好基友没事啊哈哈哈哈哈……”

    英白赶紧先放好酒壶,再伸出长腿,正色道:“三尺安全距离,请勿靠近,多谢。”

    景横波撞在他大脚丫子上,肚子上一个大脚印子,她一转身,正看见穆先生进来。

    她砰一下扑到他轮椅上。

    “穆先生,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她噼里啪啦地道,“是不是你把裴枢的袖扣放在我枕边的?哈哈哈哈难怪昨晚放倒我呢,原来是要给我一个惊喜。哈哈哈你太坏了,不过看在你带来这么个好消息的份上,我原谅你哈哈哈……”

    穆先生微微低头,看见她亮闪闪兴奋目光,看见她手中黄铜卡扣。

    他心中泛起微微苦涩。

    这卡扣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想必是昨晚他离开景横波房间后,那个人放进去的。

    他还是找到了裴枢的生还消息,第一时间安抚了她。

    他们同样不忍她伤心,但似乎上天眷顾,他总能做得比他更进一步。

    他凝视着景横波亮如星辰的眼眸,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想承认。

    这是对他骄傲的摧折。

    然而此刻她在他怀中,近乎投怀送抱,她如此欢喜,以至于忘记只穿着内衣,她乌发如丝缎而肌肤如牛奶,丝质雪白内衣也不如她晶莹洁白,睡了一夜微乱的发曳在粉红的脸颊上,像黎明的天色刚刚染上第一抹霞光。而她身躯如此柔软,香气魅惑得似乎让人愿意就此醉死其中。

    爱着她的男人,无法抗拒这一刻的主动接近。

    他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抚了抚她的发,笑道:“快穿上衣裳,小心着凉。”

    景横波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衫不整造型,再一看,院子里扫地的拄着扫帚,擦牙的叼着柳枝,洗脸的盖着脸巾,喝酒的端着酒壶,所有眼珠子,都骨溜溜地盯着她。

    “我勒个去……梦游,梦游哈……”景横波光速消失。

    院子里又恢复了正常秩序,人们懒懒地叹息一声,为这幕好戏太短而遗憾。英白等人却在微笑——比起昨天那肃穆庄重,死气沉沉的样儿,还是今天不着调的女王,看着更熟悉亲切啊……

    英白一边笑着喝酒,一边瞥了一眼穆先生,他坐在那里,凝视着景横波消失的方向,眼底,淡淡无奈。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52/ 第一时间欣赏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作者:天下归元所写的《女帝本色》为转载作品,女帝本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女帝本色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女帝本色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女帝本色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女帝本色介绍:
东方有泽,名大荒。
传言里,愚昧、贫穷、落后、蛮荒。
——扯蛋。
大荒女王,冷如霜。
由国师扶立,和国师金童玉女,恩爱情深,一对绝色,鸾俦无双。
——扯蛋。
女王暴毙,国师哀恸,依天命指示,跋涉千里,终寻回转世爱人,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
——扯蛋!
——我是真相和杯具的分割线——
她说:“人艰不拆!老娘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女王!转世,转你妹的世啊,老娘上辈子是研究僧!天定风华研究所,听过没?”
他说:“我定下那么苛刻的女王转世条件,你竟然合了。这是天意,天意让你砸碎命盘,落于我手,我怎么能违天而行?”
她说:“累觉不爱!莫装x,装x被雷劈!明明是前头那个女王和别人勾搭成奸,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气不过把她给宰了,准备自己做皇帝。结果天上掉下个美貌景横波,占了位置。你看见我就想起她,各种郁闷!你现在很想宰我,很想!”
他说:“好好做你的女王罢,记住裙子不许那么短。”
她说:“明天再去裁掉三公分。”
他说:“明天你宫中美男统统送我宫中。”
她说:“…我擦你不就是恨我抢你位置了吗?我赔你,我赔你还不成么?”
他说:“嗯?”
她说:“嗯…小胤胤,别生气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
做我王夫好吗?
不要。
你领口怎么这么紧,我帮你解了好不好?
别动。
我身材咋样?是不是沟深峰紧一线天?
太宽。
我身上香不香?好不好闻?
狐臭。
……
这么久,我们分过,合过,分分合合过,好过,掰过,好好坏坏过,现在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我?要,就别再扣你的见鬼领子袖口腰带等等一切多余的东西,给我立刻!马上!速度!解开它们!……你又不理我!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理我!好吧,就这样吧……
好的。领子、袖口、腰带,从哪个先开始?
————————————————————
神们语录:
“你抛媚眼的时候,左眼上移半寸,右眼下移半寸,脸部肌理移动七块导致嘴角歪斜,我总是有点很担心你会瞬间中风。”
“尊敬的陛下,你领口散了,赶紧替微臣束起来好吗?”
“你送我的这瓶指甲油,我决定忍痛拿出来做给你的聘礼。”
女帝本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帝本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帝本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