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4章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1)
景横波的神情很冷静。
十天前,她自湖心岛出,却立即失去了天罗军的下落。她之后发出信号,很快,在附近散开寻找她的属下朋友们,便迅速聚拢了来。
在落云和浮水的边境,景横波知道了一个不太妙的消息。落云一乱,浮水便加强了对全境各关卡的控制,落云浮水之间的关城之上,士兵枕戈待旦,川流不息,关城日夜灯火通明,重兵压境,并对所有非浮水人士拒绝开放入境。
这分明是防备她,怕她进入浮水境内。
景横波试探着瞬移进入关城,但刚进去就立即被发现,为免打草惊蛇,不得不退出,另寻他法。
好在左丘默拎出了一个人,给了她灵感。
葛莲。
景横波上岛前,早猜出左丘默就在附近,因此并没有管葛莲,存心将她留给左丘默。
左丘默原本第一时间要杀了葛莲,却因为葛莲说及她左丘军中的一些秘密,而暂时放弃了杀她,想要从她口中得到更多秘辛。因此只是废了她四肢,将她深藏在山洞里,前后都以大石堵上。
因为这个人还在,景横波当即传书葛深,告诉他,葛莲已经逃窜向浮水,她愿意代葛深剿杀此女,但要葛深提供给她和她的随从一个万无一失的,也不会被浮水排斥或怀疑的身份,进入浮水。
葛深恨葛莲可谓入骨,也对景横波深深忌惮,人都有种“我倒霉了希望你也倒霉”的心理,对于景横波杀气腾腾要进浮水,他乐见其成。
当即派人送来了属于他的贴身护卫的制式服装、腰牌、给浮水大王的秘密文书,甚至周到地送来了浮水二王子巫维彦的遗物,以方便景横波随时找借口。
浮水和落云向来关系密切,对于浮水大王来说,他不会愿意在这时候,展现出包庇葛莲的态度,和落云部交恶。景横波向浮水关城称,奉浮水王命,追杀国内叛逆葛莲,请求入境,果然没有受到阻拦。
过关城的时候,这一队几十人受到了严格的检查,可是谁也没想到,这队人要追杀的人,就在他们队伍中。
景横波带着葛莲进了浮水,直奔浮水王城,天罗军直属于浮水大王管辖,驻地就在王城之内。
事已至此,景横波按捺下不安,只管埋头奔向浮水王城。她已经想清楚了,宫胤他们没出事最好,如果已经出事,那就复仇。
那残忍暴虐、无耻肮脏的王族,该用自己的血,来浸染他们每寸都隐藏白骨和腥臭的江山。
如今她在这城门外。
听昀贵妃说,浮水国舅,也就是浮水王后的弟弟,是个外表特别讲究养生,内心充满暴虐因子的人物。最喜欢的是清晨京郊麓山的清鲜空气,以及美丽却饱受凌虐的女子,而且出身越好他越有兴趣。
这位国舅,隔一阵子,便要去麓山饮冰泉,品清茗,他一向提前出城,凌晨时分先开城门,因为开城门之后百姓出城时身上的浊气,会污了他呼吸的空气。
也就在那个时候,还没睡饱的守城士兵,只放这一群人进出城门,会特别松懈,急着回去补眠。而其余时候,浮水王城非本城百姓进出,一旦超过十人,必须要有大相亲手签发的文书。
景横波相信,凌晨出城的国舅仪仗,遇上一个凄凉呼救的美丽少女,一定很有兴趣停下来问个究竟。
国舅不确定哪天会出城,所以驱使葛莲扑于道路呼救的戏,到今天已经演了第二次。
景横波盯着远处缓缓开启的城门,觉得第二次就成功了,运气很好。
那队人马缓缓前行,老远看着,仪仗队列,都华丽讲究。
景横波的马鞭,缓缓在掌心滑动,她唇角露一抹妩媚而微冷的笑意。
能否不动声色进入浮水王城乃至最快速度接近浮水王室,成败,在此一举。
葛莲在黄沙地上爬行,她必须爬得很快,好迎上浮水国舅的仪仗,还不能伤了自己的脸,这张脸必须染了泪水,却不能显得肮脏,抬起脸来的时候必须楚楚可怜,但不能鼻涕沾了贵人一手。
景横波要求她演好,她就必须演好,这时候不能和景横波作对,事关景横波能不能成功,也关系她能不能获救,只要能先获救,有的是机会报复身后那群残虐自己的人。
景横波笑吟吟地在后面看着,她也不担心葛莲发挥不好,和聪明的恶人合作比和愚蠢的好人合作更容易,因为聪明的恶人更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不要逞一时意气。
女子凄婉的呼救声在清晨土路上传得很远,幽幽细细,听起来还有几分荡魂摄魄的意味。
景横波这一群人,则策马缓缓包抄上来,一脸狞笑,七杀扮演得尤为积极,怪笑道:“跑啊!跑啊!这都到浮水王城了,你还能跑哪去?”
薄薄的晨雾中,一辆马车悄然驶来,马车的帘子微微晃动,隐约有好奇的目光掠来。
天弃眼看着那群车队已经快到了近前,策马飞驰两步,长鞭灵活地一挑,挑起葛莲下巴,将她的脸正对着那马车的方向,笑道:“公主殿下,事已至此,何必徒劳挣扎,还请速速和我等归国吧!”
他手中鞭子灵活一卷,便勒住了葛莲脖子,葛莲抬起脸,露出几分恰到好处令人怜惜的痛苦之色。晨雾里脸色苍白,似一朵霜打透的梨花。
忽有人道:“且慢。”
等的就是这一句,天弃却没有住手,转头对那马车笑道:“这位,咱们这是在执行自家国务公务,容你在一边看了这许久,算是对你浮水地主的尊敬,至于别的话儿,还是少说几句的好。”
马车中的人“呵呵”一声,笑道:“我是听见那一声公主殿下,很是好奇。堂堂公主,如何会沦落至此。”
第1275章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2)
“自然是有取死之道,”裴枢冷冷道,“谋权篡位,滥杀大臣、作乱京畿、谋刺大王。这样的罪名,想必在浮水,也容不得多活一日吧。”
马车里的人声音多了几份诧异,“果真?如此娇弱女子,怎么可能掀动一国风云?”
天弃等人都神秘笑笑不语,一脸这是我国机密不能透露的神情,那人等了等,似乎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道:“我听说落云部公主叛乱,潜入我国国境,正在被落云精锐军队追杀,已经和我国大王发了通关文书,难道便是眼前这位?”
“您既然知道,想必定是浮水重臣。”天弃展眉笑道,“既然如此,倒也不必对您隐瞒。”说着从怀中取出那一系列备好的文书印鉴,道,“我等擒得叛贼首逆,按说就该回国。只是既然已经一路追到浮水首府,少不得要和首府府尹备个案,取回国通关路引。如果有可能的话,还希望能觐见大王,敝国大王有密信命我等奉上。如今路遇大人,不知大人职司何处,是否能代为上禀。”
马车帘子动了动,一个家丁过来接去了那些文书,片刻,马车里的人笑道:“原来是落云王室精军,那这位就是那以女子之身,杀群臣侵京城夺王位的葛莲公主了!”
说着一人便下了车,倒也是个人物,三十余岁,面容俊秀,大概是注重养生的缘故,脸上皮肤晶莹若有光,令人一见心生好感。
他下车后,第一眼看了看大路,此时城门还有近一个时辰才开启,路上自然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景横波特意选择了路的一个拐角,避免了远远被人看见影子。
那位风流人物,一眼看定四周无人,眼神一闪,随即目光扫过景横波等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对故意站在领头位置的天弃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落云高手了。”
天弃扭扭捏捏地笑道:“不敢,不敢。请问您是……”
天弃自从跟在景横波身边,对于性别错位就没了什么自我约束,又经常接触景横波的女子商场,时日久了,免不了有些女里女气。景横波这次特意让他打头阵,因为她听说,落云浮水,都有以太监管理宫中禁卫高手的惯例,大王的贴身太监也多有高手,常代大王执行涉及王室的秘密任务,如今天弃细声细气,半男半女,正符合他们捏造出来的身份,果然那位国舅,顺理成章地便认为天弃是领头太监。
“我乃浮水顺平侯曹智,领礼司侍郎职,你等想要觐见大王,正在我司职权之内。”曹智笑得极为可亲,眼神却不住往葛莲身上溜,葛莲却没有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低着头,散乱长发间半张脸轮廓秀致,眼神却倔强。
天弃笑得开心,立即上前见礼攀谈,却并不介绍其余人。景横波等人也一副泥塑木雕状,站在一边不吭声。这种做派看在曹智这种王室外戚眼里,自然也有合理解释。历来王室高手死士,只忠于各国王室,规矩严性子怪,不和他国官员兜搭也是正常。
说了几句,曹智便有意无意问天弃,进入浮水的追杀队伍共多少人,可曾全员在此。听天弃说所有人都在这里,眼底掠过一抹满意神情。
景横波一看这神情,就知道鱼儿上钩了。
听说这位国舅,仗着姐姐宠爱,胆子可向来大得很。
果然说不了几句,当天弃表示要带葛莲进城,寻找地方关押,再去觐见大王时,曹智一口答应,却并不立即带他们进城,反而盛情邀请众人一同去麓山,去他的别院品茗赏泉。
“诸位远途奔波,一路辛苦,满身征尘,正当在麓山清泉好好洗濯,休养身心,以清爽面貌才宜见我主。”曹智的神情很是诚恳,悄悄告诉天弃他们大王是个极其有洁癖的人,最厌人衣衫不洁。
景横波暗暗冷笑,这是要杀人灭口了,此刻没人看见曹智曾和这群人在一起,把人带到自己别院,在深山里就地解决,神鬼不知,剩下一个葛莲,就是他囊中物,只要好好藏住,这世上谁知道曾有这么一群人出现过?
按照她的事先嘱咐,天弃婉谢了曹智关于别院休息的邀请,只表示追杀葛莲有期限,耽搁不得,必须立即进城,见过大王之后便要返回落云了。
曹智神情显然有些犹豫,一旦进入王城,人多眼杂,到时候再为一个女人,杀掉这么一群人,难免落入有心人眼中,一旦被发现,就是惊动两国的大事,自己也担待不起。
想来想去觉得不值得,正要放弃,忽见葛莲悄悄对他使了个眼色。
曹智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以前听说的一些关于落云浮水合作的传说。想到了这个女子竟然能干出谋逆刺王的大事,想必手段非凡,留着或许有用。
此时正好天弃一脸倦色地道,一路追杀,杀尽了葛莲身边的侍卫,自己人也精疲力尽,有人还有伤,还请侯爷帮忙给个方便。
曹智一听,顿时心中一喜,急忙命人清理出三辆大车,他出城去麓山养生,都会带上大车,车内有桶,回城时将麓山一口名泉的水带上,专用于日常饮用,此时便命属下将桶搬出,让天弃这批人上车休整。
人一旦上了车,也就不怕人看见。曹智心中欢喜,邀请天弃上车同坐,一路回城。天弃很有歉意地看了景横波一眼,对她需要和一群臭汉子挤大车很过意不去。景横波笑着冲他眨眨眼,先上了车,裴枢和伊柒,一左一右早抢好了她身边位置。
车队回程,刚刚给开了门的守门兵丁自然有些讶异,侯府护卫上前解释说侯爷忽然身体不适,改日再上山,兵丁也不会多问,当即开了城门。
城门隆隆开启那一霎,景横波掀开大车帘子,看着来路上烟尘弥漫的黄土,微微地笑了笑。
第1276章 尔虞我诈(1)
这扑面的尘,迟早会卷过这高墙厚门,越过玉阶丹墀,染一天血色,葬金殿王城。
浮水的城门看守得很严格,曹智重新进城的时候,守门兵丁并没有因为快要接近开城时间就干脆开放城门,而是不怕麻烦地将城门再次关闭,上了三道绞索,景横波注意到城头的巡逻兵数量也是普通王城的一倍以上。
车队在进城后,果然再也没有停留,也没有开过车门。
曹智的护卫牢牢守住了三辆车,连帘子都不许众人掀开,此时天色尚早,集市未上,只有一些零星路人在街面上走动,看见侯府车队,都远远避开,也没什么人在意。
清晨的王城很安静,但是每次经过大路的时候,总能看见步伐匆匆神色紧张的巡逻兵丁,整个城池,似乎笼罩在一股阴冷紧张的氛围之中。
她对坐在自己对面的东迟看了一眼,对方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景横波注意到这车队可能绕了路,一路穿街走巷,七拐八弯,侯府不可能住在陋巷,很明显,曹智下令走了人少的小道,尽量避免被人看见。
他越隐藏队伍,说明想杀众人灭口的心越浓。
果然他对葛莲很有兴趣,为此不惜将景横波这支队伍,彻底湮没在浮水。
景横波轻轻地笑了笑。
车子最后进了曹府,停在府门口,众人下车时,景横波注意到府邸巷口两侧都有人把守,挡住了所有可能投向曹府的视线。
曹智命管家给他们安排了院子,便说要去礼司将此事通报一声,如有可能还要向大王上禀,请客人自行休息,便匆匆出门去了。
他跑得很快,杀人的时候,总是要避嫌的。
景横波听着院子外头的风声,冷笑一声,问天弃:“怎么样,从他嘴里探听出来什么没有?”
“没有,”天弃翘着兰花指道,“打听到了天罗军驻地就在王城之西内府司,但天罗军执行完任务,会有一套自己的流程,所俘虏或者关押的人,由宫中大太监李乐乐处理。天罗军驻地是不留任何外人的,所以想要知道他们的消息,还是得先进宫。”
“有无抓到人立即杀人的可能。”景横波有点艰难地问。
“天罗军要么就地杀人,带走就是有不杀的理由,一般都会回到王城之后由李乐乐处置,或者由浮水大王亲自处置。”
景横波摊开白纸,请东迟和昀贵妃过来,将浮水王城内外的重要路线,重臣居住地,王宫所在,各地要害,以及各家大臣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一一标明。
这事儿在路上就已经研究过,东迟和昀贵妃已经离开浮水四年,所掌握的信息自然不是十分准确,昀贵妃表示宫中人事浮沉更快,人心不可靠,她也不知道当初的忠心侍女现在落在了哪里,只能等进宫后走一步看一步。
但东迟尚有一批忠心属下,当初他出事后,这些人就离开了王城,东迟进入浮水之后,一路留下了标记,在路上,这些人逐渐被召齐。随即景横波给他们布置了任务,这些人,现在就在王城里。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浮水王城有些诡异的氛围,也和这些人有关。东迟按照她的要求,给他们下了命令,不管用什么办法,要在王城制造骚乱,只有乱,景横波才好开始后续一步计划,才有浑水摸鱼可能。
不过景横波心中也有些小小疑惑,她见过东迟的那些旧部属,确实是忠心彪悍的汉子,但是武力未必能高哪去,人数也不能算多,这些年因为是东迟手下,很受排挤,自然从属也不算多,这样一小拨人,保护一两个人没问题,要想在这王城之内搞出人人自危的气氛,似乎还差一些火候。
这些人连天罗军的准确驻地都还没摸准,真的能令浮水王城有现在这般紧张警惕?
浮水王城里,还有事端?
景横波看看天色,时辰还早,干脆下令众人都睡觉,曹智不会现在动手的,杀人灭口这种事,一般都要到晚上干才方便。
正好,她也打算晚上干活。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天将入黑的时候,曹智还没有回来,却让管家带话,称被大王在宫中留下议事,顺便商讨一下觐见事宜,请客人安心等候。
这当然是要稳住景横波等人,随即侍女们便将美食源源不断送上,连浮水名酒三蒸酿都有。管家亲自陪同,态度十分殷勤。
宴非好宴,天弃笑言执行任务不得饮酒,那管家倒也不相劝,还自己把每样菜都抢先品尝了一下,以示心底无私。
众人做戒心顿去状,放开心怀笑呵呵地吃饭,渐渐便气氛融洽,称兄道弟,和几位相陪的主家人打成一片。
一会儿管家便说烛光太暗,害他这老眼昏花险些把骨头当成肉,命侍女去添烛。
灯火添了几盏,有幽幽的青烟散了开来。
曹智府里的几位管事又草草吃了几口,便笑道府中事务冗杂,不能离开太久,请客人自便,要酒要菜,随时吩咐便好。
众人一脸吃喝正欢,连声道谢着将管事们送了出去。大门合上,将那一室的香暖都封闭在内。
大门合上,那几位管事热情的笑意也变为阴冷,互视一眼,匆匆走开。
大门合上,送客的天弃感激的笑意转为讥诮,鼻子里轻轻哼一声,回到堂中。那几支后添的蜡烛已经被灭了,景横波随便找了几个水晶制品来,按角度放在灯火前方,折射得光线明亮,从外面看不出烛火被熄。
整个侯府特别静,只听见风声嗖嗖。远处屋顶上有轻微裂瓦之声,像是猫儿从屋脊上蹿过。墙根下夜虫唧唧鸣叫,在那些细碎的声音里,隐约有薄底快靴摩擦地面的声响。
第1277章 尔虞我诈(2)
景横波坐在灯下,仔细看昀贵妃画的王宫地图,她不会老老实实等什么安排觐见,今夜,她就要进宫。
天弃等人忽然笑道:“来了!”
“来了?”浮水王宫里,大王寝殿灯火未熄,灯下,浮水大王巫咸放下书卷,眸子有些诧异地投向前来禀报的太监,“这么夜了,他忽然要求进宫做什么?”
站在殿下的是位老太监,蟹壳一般的脸,眸子似睁非睁,偶尔睁眼,便寒芒一闪。此刻神态平静,躬躬身道:“两个月前便接到此人消息,说要来拜会大王,之后却没了音讯。老奴还以为此人出了事,让天罗军打听也没消息,谁知道他当真神秘,忽然又冒了出来。”
浮水大王烦躁地将书一扔,重重地道:“连天罗都没打听出来,这人到底什么身份?我这边和他不联系已久,他怎么忽然又找上门来?”想了想又冷声道:“最近王城和宫中都不太平,频频出事,必然有人作祟,天罗军,真是越来越像个摆设了!”
老太监退后一步,深深弯腰,以示请罪。浮水大王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想着自己也没有理由多责怪天罗军,最近的情况颇有些蹊跷,而今晚要来的这个人,行踪神秘,四年前忽然出现,说能帮浮水王室治好膨症,还能改善王室子弟体质,只是风险较大,得给他一批人先试验,问自己愿不愿意试试。当时浮水王室正在请医圣解决身体问题,也就顺便请他试试,这个人的手段却非常奇异神秘,之后,浮水王室果然拥有了不同体质,但那些去做试验品的人,也落了极其惨烈的下场,还差点导致了一场宫廷政变……
浮水大王心砰砰跳了两声,只觉得在这个时候,再遇上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事情。
当初治病成功后,他想杀人灭口,毕竟这是浮水王室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但是对方似乎早有预料,一声不吭当即失踪,令他寻觅无门。没想到如今忽然又冒了出来。
但既来之,则安之,见见对方,知道对方什么意图也行。或许和那些试验品逃出来有关。
浮水大王坐直身体,夜虽然已深了,经过一日国事操劳,他却毫无疲态,这风凉月静的晚夏之夜,他只穿一件薄薄单衫,甚至微微敞着胸膛,不觉得冷,不觉得累,体内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热量,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奔腾汹涌的声音,仿佛回到了青春少艾年纪。
这感觉,自那个人帮他治完病就有了,如同返老还童之术,神奇地挽回了健康和光阴,他甚至连男人的雄风都大涨,这几年,已经先后令十个妃子怀孕,生下了七男二女。王室子嗣繁盛,是好事,但似乎也带来了一些麻烦……
眼前掠过淡淡的黑影,打断了巫咸的沉思,他抬起头,凝视着对面,在这个季节还穿一身不合时宜黑色斗篷的男子。
男子的脸,和四年前一样,全部掩在黑色的斗篷内,只看得出修长的身形。
“大王别来无恙否?”男子凝视着巫咸,眼底似乎有淡淡的笑意,“想来定然是无恙的,毕竟当初在下已经为大王通气补脉,成就了无上阳刚体质。”
巫咸眉头一扬,他并不愿多提这事,转移话题笑道:“阁下当初飘然而去,一去四年,如今忽然出现,莫非对本王又有教益?”
“哦。”男子微微一笑,在巫咸对面坐了,看看外头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道,“在下来,是为了等。”
“等?”巫咸诧然扬起眉头。
斗篷人笑得意味深长,指指外头逐渐寂灭的灯火,这月黑风高之夜,看上去正是杀人放火好时光,“对,等。”
景横波也在等。
竖着耳朵听院子中的响动,看时辰,东迟的部下该来了。
屋外有鸟鸣之声,东迟打开窗,一个蒙面人立即蹿了进来。
“外头得手没?”来不及寒暄,东迟沉声问。
“很难,”那蒙面人摇摇头,“我们兄弟围着王城转了好几圈,几次试探都被发现。天罗军最近防范很严密。”
东迟皱起眉头,按照原定计划,他的部下需要先给王宫制造点小小骚乱,但目前看来不大顺利。
景横波忽然道:“最近王城和王宫是不是不大安定?”
“是。”那汉子也一脸迷惑地道,“据说是守卫王宫的护卫先出了事,有人狂悖造乱,竟然放火烧了半座宫门,虽然被人及时发现扑灭,但由此却引起王城守军的大清洗,听说波及了好几位军中将领和重臣,抄家就抄了两个,引得众臣和百姓惶惶不安,之后又传出宫中不断有人出邪之说,虽然是没有证据证实的流言,但气氛却更加紧张了,我等趁机在外城制造了几起小骚乱,如今王城最热闹的夜市,也没什么人去游玩了。”
景横波听着,眼中神采一闪——她原本让东迟的人在王城制造骚乱,由此寻找理由接近王宫,没想到东迟的人没发挥作用,却另外有人配合了。
她心中燃起希望的星火,这暗中作祟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宫胤耶律祁?
从事端发源地来看,他们果然就应该在王宫范围内。
今晚,正好可以试探一下。
让东迟的那些旧属下离开,其余人都静静呆在屋子里,不需要等待多久了,因为院子外头,已经响起了薄底快靴落地的轻音。
曹家杀人灭口的人来了。
“砰。”一声,门被撞开,在院子中没有发觉任何动静,以为已经得手的曹家护卫闯进门来,原以为进门看见的会是一地中了毒躺得横七竖八的人,谁知道荧荧灯光下,却看见一张张或平静或嘲讽的笑脸。
这些人怔了一怔,随即便举刀杀了过来——已经撕破脸皮,没有退走的理由。
第1278章 尔虞我诈(3)
刀剑交击声根本就没有响起,一个侯府的护卫还不够这些高手一个指头玩的,片刻之后这些人就已经丧失了作战能力,躺倒一地,惊惶地瞪着景横波等人。
“我不杀你们,咱们来玩个游戏。”景横波笑眯眯对他们说。
片刻后,曹家忽然爆发喧嚣之声,一大群黑衣蒙面人,从各个院子的屋檐下扑下来,对曹家开始了血洗。
曹府立即爆发出瘆人的喊叫,惊恐的惨呼,呼救声尖锐地刺破半空,传入左邻右舍的耳中。
随即有人放火,火头一蓬一蓬地炸开,似一团团火牡丹盛开在夜空中。
重臣所居之地离王城不远,四邻右舍都有朝臣府邸,家家关紧门户,心惊胆战地听着曹府突如其来的劫难。
曹家某处似乎起了反抗,一群黑衣蒙面人从曹府某个偏僻的院子里冲出来,后面紧紧追着一大群人。
当先一人在墙头持弓追击,身姿如行云流水,手中弓箭流光赶月,每一箭出,必有一黑衣人惨叫着滚下屋檐。
血花灿烂地镶嵌在夜色中,凝固而诡异。
那追击的一批高手,在屋脊中衣带当风,大喝:“呔!何方宵小,敢擅入官宅,滥杀无辜!且我看落云人灭敌手段!”
那声音远远传出去,四面官邸里,都是悄然躲在黑暗中仰头观看战况的官宦们,听见这句都怔了怔,不明白曹府这里,怎么忽然出现落云人,还替他追杀入府的贼人。
那群在曹府烧杀的黑衣蒙面人,不敌这群落云人的勇猛,开始逃窜,越过那些胆战心惊的周围官员的府邸屋脊,也不知是不是慌不择路,竟向王城方向逃去。
此时整个王城已经开始戒备,因为夜半曹府燃起的大火,太过显眼,大批大批的御林军涌上宫城,加强宫城防卫。
负责城内治安的府丁和城管司的兵丁则在向曹府赶,曹智也在向府中赶,他根本就没有进宫,只在附近的青楼中寻欢作乐,逍遥一夜回府,想必属下们已经帮他把事情都办好了。
他忽然接到家中失火遭贼的消息,自然要急忙赶回去,他出来时候不会带很多人,走的时候太急,又犯了致命错误,忘记和兵马司要一些护卫,所以现在他只是一辆马车,十个护卫,匆匆行走在黑暗的街道上。
马车辘辘前行,车夫有点困倦,偶尔闭一闭眼睛,在眼帘开合瞬间,忽然觉得眼前似乎有一道白光掠过,随即身后车门似乎一震。
他急忙睁大眼睛,面前却没有人,回头看车门,车门虚掩着,门后一道珠帘微微晃动,看不出端倪。
再看十名护卫,毫无所觉的模样。
车夫放了心,心想一定是太困倦看花眼,转头继续赶车。
他身后,虚掩的珠帘内。
曹智倒在座位上,手捂着咽喉,浓腻的血液,自指缝无声无息流淌。
他咽喉裂开了一道大口子,狰狞如血嘴,这口子撕开得如此凶狠,以至于他半声呼救都不能发出。
他眸子瞪得很大,残留着惊骇和不可思议的光芒,另一只手伸向窗边,似乎想要扯住什么,但最终只能无力地垂落。
如果仔细看的话,能看见他指间似乎有一点细软的毛,像是兽毛,黑暗中幽幽发光。
车窗开着,风幽幽冷冷地掠进来。
那点毛,轻飘飘地飞起来。
曹智死在车中的时候,那群冲入他府邸又逃出的蒙面黑衣人,正“慌不择路”向王城的方向逃去。
而景横波等人,“英勇无比”“紧追不舍”。
前头那群黑衣人,自然不是真正的杀手,就是曹家那些来杀人灭口的护卫,在裴枢的威逼下,他们不得不蒙上面巾,转头对自己的主家烧杀抢掠,扮演一群夜入曹府的杀手。
而景横波等人,则负责扮演“客居曹府见义勇为悍然出手帮曹侯解决杀手”的落云好汉。
落云好汉这场追逐其实并不容易,那群被逼着往王城跑的护卫,总想着偷偷联络那些赶来的京军和府丁,天弃他们要追逐,还要控制住这些人的路线,不让他们在到达王城前,有机会向京军求救。
在追逐的途中,景横波接到了曹智身死的消息,霏霏用自己的大尾巴,向她炫耀了一爪子抓开了曹智咽喉的丰功伟绩。
景横波满意地点点头,她下令对曹府进行骚扰,但真正要置之于死地的只有曹智。
烧曹府只是为了惊动王宫,杀曹智则为了引起浮水大王重视。
外戚府邸被抢掠,家主被杀,作为国主,必须要过问,而一路追杀“刺客”的目击者,自然必须要叫进宫中问话。
如果今夜宫中也有刺客,那就更好了。那浮水大王为了自身安危,非得半夜请她进宫不可。
景横波遥望着王宫广场,心中暗暗希冀。
这个时候,如果真的有人在王宫内制造骚乱,又不是东迟手下,那么,十有八九是宫胤耶律祁。
只有他们,才有这样的把握时机的智慧和心有灵犀。才会利用这个时机,和她暗通消息,里应外合。到那时只要有人动手,她便可以上前联络。
她眼底闪着希望的光,紧紧盯着宫城,期盼着那里也绽出血色的星火。
王宫内,浮水大王还没有就寝,他身边,斗篷人端着一杯酒,静静地凝视着外头的黑夜。
曹府被人烧杀抢掠的消息,已经报进了宫,巫咸皱眉问斗篷人,“这就是先生所要等的消息?”
斗篷人轻笑着摇摇头,“不。不仅如此。”
他微微屈着手指,似乎在数着时辰,忽然道:“等会儿,如果大王接到有刺客靠近王宫的消息,还请大王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
第1279章 尔虞我诈(4)
“何事?”
斗篷人转过头,看向宫外方向,半遮的斗篷看不清他的颜容,只有一双眸子熠熠之光似狡黠。
他轻轻一笑,“请大王允许我在宫中,小小地放放火,杀杀人。”
说到放火的时候,他眸子里也似燃起了小小的火焰。
某个人此刻在宫外杀人放火,希望引起宫内某个人的注意和呼应。
所以,当他也燃起一堆火焰的时候,会不会引得宫外和宫内的两个人,都飞蛾一样扑过来呢?
王宫很大,亭台楼阁里到底住了多少人,只怕就是掌管宫禁的大太监周侗都不知道。
所以就算多了几个人,只要藏得隐秘,也很难很快发现。
王宫西北角的覆云殿,居住着几位不受宠的公主,多半是母亲出身低微或者已经死亡的,在者王宫的一角中默默生存,日子过得很凄凉。浮水大王子女众多,这些被忽视的公主,很多他都许多年没见过了,更不要提看望她们。
地位低微,不受重视,宫中是个最势利的地方,免不了爬高踩低,公主们自然也很识相,平常关起门来过日子,无人巴结讨好,最是清净不过,久而久之,也算王宫中一处被人遗忘的角落。
夜已经深了,甬道上还有宫灯在漂移,从宫灯移动的轨迹来看,那提灯的人,是从王后的凤仪殿出来,往大王的龙蟠殿而去。
宫中护卫看见这盏灯,都熟视无睹地转开脸。并不查问这敢于半夜在宫中游逛的人。因为他们都知道,拥有这项特权的,只有王后身边的女官夜氏,同时这位也是内宫大总管、掌管天罗军,权势滔天的大太监周侗的“对食”。
所谓对食,也就是宫女和太监为了排遣寂寞,结成的挂名夫妻。周侗和夜氏这一对不同,周侗看上了这位王后身边第一得力的大宫女,王后为了笼络周侗,便将心腹赐给了他。这是王室的恩典,所以身份自然不同。
每晚夜氏伺候完王后安寝之后,会到周侗的住处歇下,这是宫中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也只有她,能在半夜在宫内自由游走。
从王后寝宫到周侗所住的地方,要经过覆云殿,很少有人注意到,那盏宫灯,在经过覆云殿的时候,忽然消失了。
一刻钟后,覆云殿内荧荧灯光下,裘锦风的手,从夜氏的腕脉上移开,笑道:“血漏之症已止,余下之事,不过慢慢将养身体,待在下再为夫人开个方子来。”
夜氏起身盈盈道谢,裘锦风笑得谦虚客气。连道不敢。
裘锦风住在这殿中已经好几天了,很多事可以说是机缘巧合,也可以说是有心安排。那天他和宫胤耶律祁三个人大换装,被天罗军“俘虏”,在路上走了几天,宫胤稍稍恢复,耶律祁在装模作样靠裘锦风的方子治好了几个天罗军士的伤之后,也得到了优待,渐渐伤口痊愈,等到进王城的时候,宫胤耶律祁已经好转不少,此时按说可以离开,那两人却不肯,直接跟着进了宫。天罗军要将俘虏交给周侗,周侗伺候皇帝没有时间,却被夜氏先看见了三人。
那天夜氏神色仓皇,引起了宫胤的注意,经他提醒后,裘锦风仔细看了夜氏,发现她竟然怀孕了。
一个和太监成亲的宫女,是不可能怀孕的,别说这事被大王王后知道会是死罪,夜氏更畏惧的是周侗,太监生理残缺,心理多半也是变态的,如果给他知道自己私通侍卫并怀孕,夜氏知道自己的下场一定比死惨百倍。
她一怀恐慌,不敢找御医,知道周侗这里会有各种古怪的药,过来找药胡乱吞服,结果血流不止,也就是在这样的绝境中,她遇见了被押解过来的裘锦风宫胤耶律祁三人。
裘锦风一口就道出了她的问题,并为她提供了解决办法,夜氏生死存亡关头,死马也肯当活马医,当即按照裘锦风要求,假传周侗命令,将三人留在了宫中,事后却根本没有告诉周侗,而是悄悄将三人转移到偏僻的覆云殿。覆云殿几位主子胆小怕事,平常巴结她还来不及,哪里敢多嘴多舌,而且覆云殿也十分清净,正是藏人的最好去处。
夜氏在宫中日久,是王后亲信,又是大王亲信的对食,在宫中地位,说比那几位公主高些也不奇怪,在她的遮掩下,几个人安安稳稳在覆云殿呆了下来。
如今夜氏的身体渐渐好转,心情也好了许多。起身告辞的时候笑道:“近日宫中多事,诸位如果身体已经养好,还是早日离开的好。”
“那是自然。”裘锦风道,“我朋友的伤势也好了许多,多谢夫人援助,再呆下去于己于人只怕都有麻烦,这就准备出宫。”
“那样最好。”夜氏嫣然一笑,出了覆云殿,步履姗姗。
只是一转过身,她的脸色就阴沉下来,加快了步子,出了覆云殿,没多久,有两条黑影悄悄跟了上来。
“今夜,就今夜。”夜氏脚下不停,缓缓道,“今夜后假如这三人还没有离开,你们就杀了他们。”
“是。”
两条黑影匆匆离开,夜氏凝望着夜空,唇角一抹讥诮的笑意。
甘冒奇险留下这三人,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如今自己的命已经保住,再留下这三人就是不要命了。
近几日王城不安宁,难保和这几个人没有关系,自己如何能再留下他们?
她加快了步伐,往周侗住处而去,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身后覆云殿的殿门并没有关紧,有人影一闪而过。
裘锦风看她离开,眉头也皱了起来,起身准备找宫胤耶律祁商量,赶紧离开王宫。呆在这里步步危机,天知道这两人怎么想的。
他走出门,回廊里立着苗条的身影,裘锦风认出这是这殿中某位公主,却不知道她的名号,他由夜氏安排,住在这殿中北厢房,说好了不和这几位公主有任何联系,当下只是微微欠身便要绕开。
第1280章 呼应(1)
谁知那影子忽然上前两步,细声细气地道:“这位公子,本宫有紧要消息,要通传你和另外两位公子。”
裘锦风停下脚步,心里有点不舒服。他知道自从宫胤和耶律祁住进来,虽然住得远远的,和那些公主井水不犯河水,但偶尔总有遇见的机会,每次撞见,那些少女看那两人灼灼的眼光,就让他觉得很没有存在感。
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因为这少女对着他说话,眼睛却看着宫胤耶律祁所住屋子的窗户。
“现在对我说也一样。”裘锦风勉强一笑。
“不。”那少女很干脆的拒绝,眼睛还是盯着宫胤的住处,缓缓道,“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关系到你们的生死,但在告诉你们之前,我希望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
那边厢房的窗户忽然推开,现出耶律祁的脸,笑容若流风暖月,道:“殿下要说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多谢殿下好意,夜深了,您还是请回吧。”
大名公主眼神越过耶律祁的脸,虚飘飘地落在空处,随即失望地收回来,咬了咬下唇。
她的亲信侍女刚才听见了夜氏的密谋,夜氏莫名其妙带三个男人进入覆云殿,公主们也很紧张,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其实从没放松过对这边的注意,夜氏一转身脸色一沉,这边就看见了。
听耶律祁的口气,她也知道自己的通风报信果然没有什么价值,这几个人,尤其是屋子里头那两位,一看就知道不是常人,不可能看不出夜氏的打算。
说到底,这就是一群老于谋算的人在博弈,自己这群无权势也无能力的小女子,没有资格掺合。
但正因为如此,她心中更燃几分灼灼烈火,更加觉得不能放过这唯一的生机。
这几个人总要离开的,他们一离开,殿中的几位地位低微的公主,迟早会被夜氏找机会杀人灭口。藏匿外男在宫中是大罪,夜氏不可能留她们好好活着掌握自己的把柄。
所以她才来找裘锦风,想以通风报信之恩,求这三人带自己姐妹出宫。
王宫是个吃人的地方,这三人的到来,是祸患,也是机遇,自己一定要抓住。
耶律祁说完,便要关窗,大名公主向前急急走了一步,道:“想来你等也有防备,但这宫中禁卫森严,夜氏既然动了杀心,你们想要安全出宫并不容易。我等虽然人微言轻,好歹也算这宫中主子,人脉有,道路也熟,你们多一分助力,难道不好吗?”
“几位公主大概是担心夜氏灭口,所以想要跟随我们逃出宫去。”耶律祁笑道,“只是江湖险恶,几位金枝玉叶还是不要流落冒险的好。夜氏不动手便罢,一旦动手,我们也会处理干净,总要你们没有后顾之忧,公主们放心。”说完便关窗。
大名公主怔怔望着那窗户,她期盼的另外一位始终没有冒头,看来连和她对话的兴致都没有。
窗户忽然又被打开,探出耶律祁笑容幽魅的脸,柔和地道:“我等言而有信,公主尽管放心。安枕待日月便好。千万不要聪明人做傻事,用些宫廷里擅长的手段,小心过犹不及。”
窗户关了起来,大名公主脸上红霞燃烧。怔怔后退一步,她觉得那个笑容美如月光的男子,心中定然藏着恶魔,不然怎么能猜到她刚才的想法?
她刚才正盘算着,是不惜名节缠住其中一人逼对方就范呢,还是用宫中禁药令对方就范……
那扇窗户紧紧地关着,没有再开启的打算,大名公主抿抿嘴,后退一步,她并不相信耶律祁的承诺,觉得这是敷衍之辞。在王宫呆久了,见惯了虚伪的谎言和不作数的许诺,两个需要托庇于他人的男子,怎么可能杀得了在宫中权势滔天的夜氏。
裘锦风从她身后走过来,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看惯不同眼色的大名公主,从他的眼神中,判断出这个人,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人。
或许,这个大夫,才是合适的突破口……
大名公主勉强对裘锦风笑笑,说声不打扰,退了回去,她有了新的想法。
裘锦风进了屋内,宫胤盘膝坐着调息,屋子里因此显得很冷,耶律祁斜斜靠着窗边看着外头广袤的星空,眼波里似乎也倒映着漫天的柔和星光。
裘锦风进门便问:“夜氏要杀人灭口?”
宫胤不理他,耶律祁笑了笑,“过河拆桥,题中应有之意也。”
“那我们现在离开?”裘锦风神情很急切,他觉得留在宫中没有必要,也很不安。
“不。”宫胤忽然睁开眼睛,“她应该快到了。”
他凝视着窗边,那里凝结着一朵小小的六棱雪花,转瞬不见。
“她?谁?不会是女王吧?她来了又怎样?你们难道还能和整个浮水王宫作对不成?”裘锦风觉得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留在险地里,口气却好像能掌控天下。
“大夫不必忧心,总之必定保你安全。”耶律祁语气很诚恳,裘锦风却觉得敷衍,怒气冲冲拂袖离开。
他绕着院子转了两圈,初秋月冷,婆娑竹影浓浓淡淡在花墙上摇曳,身前身后声响簌簌,越发衬得这夜的深宫空寂幽寒,远处有钟鼓刁斗的声音里,似乎还响着无数沙沙的脚步声。
裘锦风的直觉不大好,他觉得今夜一定有事发生,甚至觉得黑暗中似乎有眼睛,在一霎不霎地盯着自己。
“谁!”他霍然转身。
花墙后有了动静,磨磨蹭蹭转出俏生生的人影,似乎受了惊吓,怯怯低头呆在原地,呐呐道:“裘公子……”
“是你啊。”裘锦风认出这位叫蝉儿的小宫女,是这殿中的某个洒扫宫女,因为莫名腹痛眼看要被拖出殿送到化人场,是他看见了这孩子肚子里的虫子,一帖药便将虫子打了下来。这也算是救命之恩了,只是这孩子太羞怯,看见他总是绕着走,却又时不时送些食物来。
第1281章 呼应(2)
蝉儿今天却没有绕开他,快步走了两步到他面前,塞过来一个小小手帕,低低急声道:“公子,快走吧,刚刚奴婢偷听几位公主说话,夜姑姑要对公子你们下手了……”
裘锦风抓着手帕,帕子里软软热热,大概是吃食,还有点硬硬的东西,或许是银两,也不知道是这月银低微的小宫女攒了多久才攒下来的体己钱,手帕上淡香阵阵,温暖犹在,那是少女贴身相藏的体温……
裘锦风心中一热,将那手帕又塞了回去,温言道:“多谢你好意,只是我现在还不打算走……”
少女仰起头不解地看他,那股淡淡香气更浓了,裘锦风不由自主盯着她那石榴花一般的红唇,觉得脑子里微微发晕,糊里糊涂地想,她似乎是上了妆的……
“夜姑姑一旦动手,几位公主护不了你们,公子缘何还不走!”蝉儿声音很有些急切。
“因为我们还要等人啊……”裘锦风脑子有点乱,随口就说了出来,“那两个大概一直在等她来,如何现在肯走?”
“等谁?”蝉儿诧异地睁大眼睛。
“呵呵呵,一个讨厌的女人。”裘锦风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天知道她有什么好,屋子里那两个,瞎了眼才看中那个麻烦女人。真是不明白他们,一个未婚先孕不守妇道的女子,也就是美貌些,至于当宝一样供着?”
蝉儿愣愣地听着,眼神向黑暗处瞟了瞟。
“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裘锦风叹口气,“他们在等她,估计人会合了便要走。咱们相识一场,留颗药给你以后防身。”裘锦风从腰上解下自己从不离身的绣着五毒的锦囊,塞在蝉儿手中,“走吧,走吧。”
蝉儿怔怔地看着手中锦囊,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裘锦风推了出去,她看一眼黑暗的殿角,只得低低道:“走吧,走吧……”
裘锦风对她的背影挥挥手,晃了晃脑袋,一阵风吹来,他忽然有些发怔,半晌猛地道:“刚才怎么回事?我刚才说什么了?……不好,迷香!”
抬起袖子嗅了嗅,他脸色越发阴沉,跺跺脚,正要冲回屋内,和宫胤耶律祁说说这事,忽然又停住脚步,一脸阴郁地自言自语,“这两个家伙已经够瞧不起我了,这要再被他们知道我一个神医,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的迷香迷住,我这辈子脸往哪搁……”
他想了又想,觉得也没说什么,悻悻转身,又心痛地摸了摸腰侧,可惜了那个佩戴了多年的锦囊……
曹府护卫扮演的黑衣刺客,已经冲到了王城广场。
他们不能不发出这样的拼死冲锋,因为司思在他们身上下了几根针,令他们体力充沛却又痛苦难当,司思答应只要他们冲到王城广场,被那些守城护卫看见,就会给他们一个痛快。
现在这些人已经冲到了目的地,王城广场夜半时分接近者死,几乎所有护卫看见这些黑衣蒙面人的那一刻,弩箭上弦声便立即响起。
一骑飞马而来,黑色披风如铁溶于夜色,声音铿锵也如铁,“王城广场前百丈之地,擅入者不问因由杀无赦……”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一怔,他身后的守卫王城的禁卫军,也齐齐愣住。
在那群擅闯广场的黑衣蒙面人身后,忽然冒出了一小队人影,这些人急若星火,迅如流风,闪蹑在那群蒙面人身后,当先一人大喝道:“哪里逃!”苍鹰般扑过来,砰地一掌击中一个蒙面人,硬是将那人打飞三丈,哇一声喷出血箭如虹桥。
至于其余人也是各展神勇,纷纷上前和那群蒙面人厮杀,这些人或招式精妙,或力道雄浑,或身法鬼魅,或出手灵动,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不等王城禁卫军弩箭出弓,那些黑衣蒙面人纷纷倒地。
禁卫军首领仔细看了,并不认识这一群见义勇为的好汉,当即上前询问。领头一个形貌有些怪异的男子笑道:“我等来自落云。奉我王之命擒拿叛国首逆至此,得贵国曹侍郎相邀,居住在他府中,等待贵国国主宣召觐见,不想竟然遇见有刺客夜入曹府,烧杀抢掠。浮水落云向来交好,更何况曹侍郎相待甚诚,我等岂能袖手旁观?当即一路追了过来,终将这些贼子擒下,如今正好交于贵军。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他说得客气,又送上随身携带的文书,禁卫军指挥使查看了,疑心尽去,客气了几句,又命士兵查看那些人,士兵上前一看,大叫道:“将军,这些贼子都服毒了!”
指挥使急命人揭开面巾,却见那些人个个面目浮肿溃烂,不辨容颜,都已经气绝身亡。
指挥使皱皱眉头,想着今夜王城广场被冲撞,是必须要向大王禀报的大事,这些蒙面人出现得诡异,死亡得突然,说不准和近期王城频频发生的怪事有关,也许大王也需要当面问问这些人,当即请天弃等人稍候,自己亲自带人去叩宫门求见。
景横波一直缩在人群里没动弹,戏是她安排的,人却不需要出面,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浮水大王一定很有兴趣召见一下这个武力超强的“落云追杀小队”的。
她紧紧盯着宫门后连绵的屋脊,王城广场被冲击,禁卫指挥使深夜入宫,一定会惊动很多人,如果宫胤他们在,一定会给她回应。
仿佛响应她心中的不安和期盼,忽然“咻”地一声,远处那团黑暗里,忽然火光爆现,一线深红烟花,直上天空!
景横波大喜!
曹府里的火头,也还在爆着,那些被逼着倒戈烧杀自己主家的护卫,把火放得很凶猛。
就在曹府人乱成一团的时候,曹智的马车回来了,然而冲出府呼唤老爷救命的夫人姬妾们,马上就迎接了当头第二道霹雳——马车里,曹智鲜血淋漓,死不瞑目。
第1282章 黄雀在后(1)
曹家人的震惊超过了愤怒,再回头清点府中人丁,发现护卫也失踪了不少。曹府的一个管事脸色青白,他觉得这事里透着蹊跷,为什么失踪的护卫,都是今晚老爷派去杀人的护卫?那群落云的追杀小队,以追杀刺客的名义跑了,但那些刺客是怎么忽然冒出来的?那蜡烛不是有毒吗?为什么这群落云人似乎没有任何影响,还能帮曹家杀敌?
几个知道内情的管事面面相觑,被曹夫人发现不对,几番喝问之下,管事们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
曹夫人又惊又怒,立即带人赶向先前落云人居住的那个院子,院子里灯火犹在,曹夫人令人包围院子后,带着一批护卫悄悄走进去。
进门便听见厢房里有人怪声怪气地道:“公主,多亏您留下暗号,属下们可算找到您了。您放心,曹智的护卫已经被咱们杀光了,落云这些敢擒拿你的人也被引走了,曹智老儿敢打您的主意,咱们也杀了他。现在没有人能伤害您了,属下这就带您离开。”
屋外曹夫人浑身颤抖,尖叫一声:“贱人!快点拦下这个害死老爷的贱人!”
护卫们冲了过来。
屋子里,葛莲卧倒地下,浑身颤抖,盯着对面……架子上的二狗子。
她四肢已经废去,嘴里塞着臭袜子,动不了,叫不得,眼神灼灼,愤怒似要将二狗子点燃。
眼中燃烧着火焰,心中却似塞了冰雪一般寒彻,她一生以阴谋害人,浸淫诡计,精擅谋算,令多少死敌堕于深渊而有口难言。临到头来,她自己竟也将彻底毁于阴谋算计,说不得,辩不得,逃不得!
狗爷淫笑着看着葛莲,觉得自己又想吟诗了。
葛莲不再盯着二狗子了,她在地上努力地爬,离窗口还有一点距离,哪怕死亡就在眼前,她也决不放弃挣扎!
二狗子背完景横波教它的这段话,偏头看看外面的动静,飞下架子,一口叼出了塞在葛莲口中的臭袜子,飞出了窗子。
它刚刚飞出去,轰隆一声,门被撞开了。
如临大敌的曹府护卫冲进来,却只看见葛莲跌倒在地下。
“拿下她!”
“不是我!”葛莲大呼,“曹智是他们杀的!你家的护卫也是他们杀的!我没有必要杀曹智!你们静下心,听我说……”
“呸!”曹夫人一口唾沫喷在她脸上,“那群落云人有何必要杀我夫君?倒是你才需要杀人,好从落云人和我夫君手中逃脱。你们刚才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还敢狡辩!来人,掌嘴!打烂她这胡言乱语的嘴!”
一群护卫冲了上来,蒲扇般的巴掌噼里啪啦扇下来,牙齿和血液溅出去,很快葛莲的叫声就成了呜呜噜噜的惨哼,等护卫们散开,趴在地上的已经是一团青青紫紫的肉。
“敢害我的夫君,我要你尝尽这世间地狱般的苦楚!”曹夫人的裙裾,恨恨越过地上殷然的血迹,头也不回向外走,“给她灌哑药,再卖到王城最低贱的娼寮去!派三个家丁日夜看守,不许她逃跑。我要她日日夜夜,在最肮脏的地方,伺候最肮脏的男人,直到她死!”
王宫里,斗篷人和巫咸,都同时听见了禁卫指挥使的通报。
巫咸对那个“勇武非凡,勇斗刺客”的落云秘卫队伍很感兴趣,也很想亲自问问他们,追击的这群蒙面客说过什么话,有什么特征,以此推断和近期王城频频骚乱是否有联系,毕竟到目前为止,自己这边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前几日,王城的一个守卫忽然发狂,在街市上穿行,说出了许多不该说的话,直接导致了几位勋贵之家骚动不安,枉死了一批人。
那个发狂的护卫被处死后,没多久天罗军又出了问题,值戍的士兵竟然因为赌钱作弊引发了纠纷,继而引发了殴斗,本来是一场小小的殴斗,但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就打死了人,随即又因此引发了天罗军内派别之争,渐渐事态扩大,竟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以至于掌管天罗军的周侗最近焦头烂额,而巫咸甚至已经在考虑,是不是将宫内守卫换防,将已经出现不安定因素的天罗军调出王宫,但是轻易换防同样是大忌,为此他一直举棋不定。
这些事看起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只是些偶然事件,只是多年王权倾轧中浮沉的人,总是会从中嗅见一些异样的味道。
在这种情形下,巫咸当然希望线索知道得越多越好,尤其在宫内禁卫都出问题后,他开始觉得身边守卫高手太少,因此对来自落云的高手很有些兴趣,如果能招揽一二也是不错。
只是今夜,因为身边多了这个神秘的斗篷人,想到他要做的同样神秘的事,他忽然开始怀疑,这个落云追杀小队,难道也别有玄机?
“大王尽管将人宣入宫中。”斗篷人笑得从容,“费尽心思,怎能不见?”
侍卫们出去宣人进宫了,在巫咸疑惑的目光中,斗篷人下阶,寻找了寝宫一处稍稍偏僻的角落,点燃了一堆大火,投进去了一支烟花。
“咻!”深红花焰,直上云天。
景横波看见了那道烟火,这一刻心中狂喜,险些跳起来。
这个时候,在浮水王宫,能想到把握时机呼应她的人,除了宫胤还有谁!
进去通报的内侍已经出来了,向禁卫指挥使表示,大王要立刻接见这批落云人。宫门已经在景横波面前缓缓打开。
景横波回头看看,自己身边跟着裴枢、天弃、七杀、和几个挑选出来的横戟军精锐护卫,东迟和昀贵妃也稍稍易了容,穿着斗篷跟在人群里。左丘默姬玟孟破天拥雪带着霏霏二狗子,和剩下的护卫,以及东迟的人,隐藏在王城外隐蔽处等着接应。
第1283章 黄雀在后(2)
朋友们都在,想要在浮水王宫杀个来回,想必也没有大问题。
宫门开启,一行人跟在内侍身后向里走,看得出浮水王宫警备非常森严,景横波这支队伍足足动用了五百人护送,前后左右被围得水泄不通,更不要说四周火把明亮,巡夜禁军游走不绝。
这种阵仗,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昀贵妃走在景横波身边,不住查看四周情况,忽然冷笑一声,低低道:“王宫格局并无大变化,现在看来我给你的地图很有用。如果你要找人,记住,长宁宫、皓碧轩、覆云殿三处最有可能。后两者偏僻,前一处虽然靠近大王寝宫,但是却因为是前任王后的寝宫,已经封闭许久,算是王宫禁地,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那里也有可能。”
“刚才那烟火是在哪个位置?”景横波和记忆中的地图相印证,“好像就是长宁宫?”
“是的。”昀贵妃道,“你看,烟火忽起,很多侍卫往那里去了。”
“你想行刺浮水大王报仇,我用这办法送你过去。但我觉得还是性命最重要,你们造成骚动就行,不成的话赶紧走。”景横波盯着前方护卫重重的大王寝殿,觉得东迟和昀贵妃如果报仇之心太烈,可能会带来麻烦。
“我们受了四年非人的苦,今日好容易能回到此地,做鬼也饶不了他!”昀贵妃声音很低,却字字杀气。
景横波看她一眼,心中叹息一声,经年累月的仇恨,在遇上这样一个机会的时候,是不可能放弃的。
东迟和昀贵妃只想报仇,景横波则需要人在浮水王宫造成骚乱,好和宫胤会合。至于浮水王室最后会死多少人,闹多大乱子,她是不关心的。敢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就要有承担后果和报应的准备。
眼看离寝殿渐近,一大群侍卫从阶上下来,对这支队伍进行最后一次检查并交接,在之前的检查里,他们都已经交卸了兵刃。
这时候会有稍稍的混乱,忽然天弃“哎哟”一声,怒道:“走路小心些!差点撞到老子!”将伊柒一撞。
伊柒一脚就踢了过去,“你属螃蟹的?横着走!”
两人一冲突,其余人便要上前劝架,侍卫要过来调解,顿时人群有些乱。等这一阵子乱安定下来,负责检查交接并带人进殿的侍卫,就忘记了再清点核对一下人数,检查完没有携带武器之后,就报给内侍,宣入殿中。
因此也就没有人注意到,队伍中,已经少了一个人。
斗篷人在长宁宫的位置点燃一蓬火焰便放出烟花的时候,覆云殿的人自然也看见了。
覆云殿一道比较隐秘的后门被打开,刚才那个小宫女蝉儿,探头出来望望,便鬼鬼祟祟地出了门。
另一边厢房内,宫胤和耶律祁脸色却不大好看。
耶律祁手中正拿着烟花,还没点燃,他需要计算景横波进宫的时间,再进行呼唤,没想到烟花却抢先燃起。
“有人已经知道了我们和她在宫中欲待接头。”耶律祁道,“我们的烟花不能放了,必须得去那边,景横波一定会被引到那边去。”
“对方的意思就是想将所有人都引去长宁宫。”宫胤淡淡道,“何必逞他的意。”
耶律祁想了下,随即笑道:“好,我们也放烟花。”
“你们傻了吧。”裘锦风不可思议地翻着白眼,“你们也放烟花,两处都在呼应,景横波怎么辨别哪处是真的?你们放烟花,不等于引人往这里来围剿?”
那两人不答,齐齐用看白痴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裘锦风怒火中烧——又是这样!每次都这样!聪明人都去死!
耶律祁的烟花点起,也是一线深红,咻地直上天空,只是在烟花爆开之前,宫胤手一样,指尖一股濛濛气流飙出,到了半空就成了一大团冰雪,被烟花爆开的冲力击碎,簌簌似下了一层碎晶乱雪。
黑夜中远远看去,这烟花下端深红,顶端微白,无人可以仿造。
自己两人在浮水王宫搞事,对方应该更想得到他们才对,一旦这边烟花爆开,对方就会扑向这边,对景横波的埋伏也就不存在了。这是宫胤和耶律祁的想法。
而且景横波看见烟花,也会改变路线,放弃去长宁宫,直奔覆云殿。
第二道烟花爆开的时候,景横波已经快到了长宁宫附近。
烟花射出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却忽然转头,注视身后矮树丛,喝道:“谁!”
因为这一转头,她就没看见后来那一霎烟花之巅冰雪飞溅,那些碎冰在高空不能停留多久,一闪不见。
一条纤细黑影怯生生转了出来,还没走近就是一个习惯性的标准宫礼。
景横波盯着这个小宫女,知道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忽然出现的人,肯定不是来看热闹的。
“请姑娘不要靠近长宁宫!”小宫女开了口,声音细微却清晰。
景横波还没来得及表示疑问,她已经凑上前来,拉着景横波袖子往矮树丛后避,刚刚转入树后,一大群侍卫就从景横波也没注意到的一处拐角忽然冒了出来。
景横波感到那小宫女拉住自己袖子的手在微微颤抖,从这孩子的呼吸行动来看,她不会武功。
小宫女身上有淡淡香气,很好闻,景横波对香气很敏感,忍不住着意地嗅了嗅。
小宫女一直紧张地盯着侍卫,看他们进入了长宁宫,才舒出一口长气,拉着景横波要走,景横波脚下不动,小宫女一怔回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奴婢蝉儿,见过姑娘,是我家公主让我来给姑娘报信,这长宁宫有埋伏去不得,倒是咱们覆云殿,说不定有姑娘想见的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到景横波面前。
第1284章 黄雀在后(3)
景横波仔细看这锦囊,青色,绣着五毒,五毒中间还有一只眼睛的图形,看起来很特别,她隐约觉得似乎见过这锦囊,但又想不起来是谁的,可以确定的是,宫胤和耶律祁都不会挂这种东西。
蝉儿看她一脸陌生,也怔了怔,似乎有点意外,随即道:“一位姓裘的公子,擅长医术……”
“哦!”景横波恍然大悟,这锦囊她确实在裘锦风腰上见过,只是没留下很深印象罢了。
“他们在你那里?”景横波眼睛大亮。
“是……”蝉儿拉着她,绕着巷道树丛快速地走,看样子对宫中守卫出没的规律很熟悉。一边急急道,“裘大夫对我家公主有救命之恩,受他所托,婢子冒险出来接应姑娘。长宁宫去不得,裘大夫他们不在那里,那里必然是个陷阱。”
景横波心中暗道不好,如果长宁宫那里是个陷阱,那么天弃昀贵妃等人觐见浮水大王就很可能也是一个陷阱!
她顿时焦灼起来,必须要赶紧找到宫胤耶律祁,然后立即去接应裴枢他们。
“是不是另外还有两人?他们怎样了?一切可好?”她急忙问。
“婢子冒险接应您正为此事。”蝉儿道,“裘大夫还有另外两位同伴,刚来的时候就似乎有病,前几天好像出去了一趟,回来病更重了。如今眼瞧着有一位已经不好了,裘大夫急得不行,一直让婢子想办法打探消息,看有什么法子将人送出去……”
景横波脑中轰然一声,打断了她的絮叨,“你说谁不好了?是哪个?”
“婢子也不知道。他们住在东厢房,一直都是公主照顾,婢子只是听公主的命令……”
“你怎么知道我会进宫,怎么知道要到长宁宫找我?”景横波被这个消息冲击得心乱如麻,但有些问题还是得问清楚,这小宫女这么准确地找到自己,实在太奇怪了。
“是裘公子说的,说近期必然有人会进宫和他们会合,让公主这边帮忙注意着,还将您的容貌和公主细细描述过,刚才宫中喧哗,公主命婢子出来打探一下,正好看见了您,一看您就知道您是裘公子他们在等待的那位。”
景横波皱眉,她不认为裘锦风有这样的智慧,能猜到她会这么快进宫接应,但耶律祁和宫胤都有这个能力,现在他们俩到底谁倒了?
压下心中的恐惧,她又问蝉儿如何和裘锦风等人结识的,三个外男怎么会住到公主寝殿里去。蝉儿实事求是的回答,听不出什么破绽。
忽然蝉儿指着前方宫门道:“覆云殿到了。”
“怎么没有匾额?”景横波问。
“这是后门,前门容易被发现。”小宫女悄悄推开门,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就在那里。”蝉儿指着前方几盏零星灯火,“姑娘请随我来。”
覆云殿的东厢房内,沙漏在悄然湮没时间。
宫胤忽然睁开眼睛,与此同时耶律祁也转过头,两人同时道:“不对!”
裘锦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宫胤已经起身,他的气色还是十分不好,裘锦风知道那样对功力的巨大耗损,别说短期内别想恢复元气,只怕武功都要倒退许多,但他也搞不清楚宫胤的状况到底怎样,宫胤根本就不允许他把脉。
他只觉得这个人非常奇怪,坚韧得超乎寻常。体内明明已经可以算千疮百孔,潜伏着几种足可致人死命的病或者毒,但这些一样就可以致死的病或者毒,纠缠在一起,反而好像形成了制约和平衡,在他的真气调配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稳定,这才保证了这个人一直好好地活着。不过裘锦风有点担心,当他忽然失去了强大的真力的护持,体内的那些病和毒会不会有一日失去平衡突然爆发,可惜自己的神眼,只能看见病灶,却无法看见真气的流通情形,自己的医术,也不足以对付这种复杂到了极点的身体状态,这个人或许可以活很久,但更大的可能是突然暴毙……
“我去长宁宫看看。”宫胤已经在向外走,时辰不对,景横波如果看见了自己的烟花,凭她的瞬移能力,此刻就应该到了。
他和耶律祁都熟悉景横波的能力,根据距离,再根据景横波能达到的速度,一算就知道出问题了。
耶律祁也要走,宫胤头也不回地道:“这里得留一个,万一她过来好接应。”
耶律祁没有和他争执,等宫胤离开,他熄灭了屋中的灯火,静静听了听黑暗中的动静,忽然道:“我们去公主们的寝殿看看。”
“好端端的去公主寝殿干嘛?”裘锦风瞪着眼睛,“这接头的重要时刻你想着占女人便宜?”
“大名公主似乎对你有意。”耶律祁一边胡说八道一边将他拽起,“趁此机会去告别一下。”
两人刚刚走出屋子,忽然身后“咻咻”连响,破空声凌厉,耶律祁和裘锦风转身,就看见窗棂碎裂,窗纱崩飞,几道黑色的电光,猛穿入屋。
这是军中制式强弩才有的劲道,裘锦风变色,耶律祁道:“不好!”拽着他往公主寝殿狂奔。
覆云殿的后殿,静悄悄的,蝉儿带着景横波向里走,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噤声。
“这里住了好几位公主,但不是每位公主都承了裘大夫的人情……”她悄悄道,神情紧张。
景横波点点头,跟着她走向一座偏僻宫室,那里没有灯火,看不出什么人气,她们还没走近,门已经悄悄打开,一张脸探了出来,看见她们,着急地道:“快……快进来!”
蝉儿拉着她匆匆进门,开门的女子急切地将门关上,双手反背在身后,压住了门。
第1285章 黄雀在后(4)
“屏风后……”蝉儿努努嘴,悄声道,“有个人不行了,他们正在努力救治,说好不能随便打扰,我们也不敢过去,你快去看看吧。”
大殿正中一座巨大屏风,蒙着绢纱,上面淋漓走笔狂草墨迹,透过那些大字,就着殿顶天窗洒下的月光,似乎可以看见后头影影绰绰的人影。
隐约有淡淡的血腥气和药味传来,这味道很要命,会让人想起一切不吉利的联想。
景横波快步向屏风后走去,转过屏风,后头是一张床榻,床榻上直挺挺睡一个人。
她下意识身子前倾,脚步加快,要看清楚那个人是谁。
脚下忽然一空。
“轰隆”一声响,她的身子忽然落下半截,被卡在了床前,随即上头“哗啦”一响,一张大网当头罩下。
大名公主和蝉儿快速地跑过来,屏风后也闪出两位女子。几个人并没有靠近景横波,而是先点亮灯火,看了看景横波的状态,才吁出了一口长气。
景横波半身被齐腰卡在榻前的一个地洞里,上头被罩住了丝网,挣脱不得。
她在挥拨着网,怒目瞪着大名公主和蝉儿,冷声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姑娘,”大名公主站得远远的,幽幽地道,“请见谅,我们其实没有对付你的心思,只是为了自保,不得不为。”
“你的三个朋友,住在我们殿中,给我们带来了祸患。”另一个女子道,“我们好心通风报信,希望他们知恩图报带我们一起走,以免我们被灭口,结果他们不同意。我们只好擒下你,和他们做个交易。”
景横波眼睛一亮,“他们没事?”
大名公主奇怪地望了景横波一眼,觉得这女子神经兮兮的,难道不是自己的命最重要吗?这关头了还在管别人死活。
“现在没事,看样子很快就有事了。”她遗憾地道,“宫中已经发生骚乱,好像大王寝宫那里也出了事,我本来好心,只想拿你和那三个人做个交易,让他们护着我们一起走。现在看来,他们三个也不可能出去了,我只好拿你去和那三个谈判,让他们束手就缚,然后再将你们四人一起交给大王,就说你们是闯进我们宫中的刺客,被我们给擒获,想来大王会很欢喜,或许我们姐妹日后境遇还会有所改善。”
几个公主频频点头,似乎对这个新修改的方案更加满意,毕竟宫中还能锦衣玉食,逃出宫漂泊江湖的生活她们也不大乐意,能留在宫中过上更好的日子才是完美。
“大家萍水相逢,本不该互相为难,只是保命要紧,对不住了。”大名公主挥挥手,示意那两个姐妹将网收起。又有几个宫女,拿了牛筋的绳索过来。
“咔嚓”一声响,景横波腰间的机关松了,几个少女合力,将她拉了出来,慢慢收紧大网。
大名公主看景横波始终没有挣扎,眼神也有些恍惚,满意地笑了笑,上前指导那几个宫女绑紧。
她刚刚走上一步,景横波手一抬。
“咻咻”几声连响,黑暗的空间被雪白的柳叶刀割破,划开数道流利的弧线,下一瞬,每个女人咽喉前,都顶上了薄薄一把刀。
刀顶在大名公主等人咽喉,雪白的刀面倒映着她们惊骇欲绝的眼神,刀尖悬空,还在向前顶刺,以至于几个女人不得不缓缓后退,一步步被逼到墙角。
这一幕很有些诡异,几个女人和景横波相距还远,直直地瞪着虚空,一步步向后退,仿佛被无数透明鬼魅,慢慢顶入墙角。
大名公主眼珠子已经要瞪出眼眶了,她无法接受眼前这一幕,那女人明明还被捆在网里,这刀是怎么出来的?就算一个人能控制飞刀,也没可能在不同角度控制多把飞刀,将所有人捏在掌心啊。
“有鬼!啊啊啊有鬼!”蝉儿已经惊声尖叫起来,抖抖索索的裙摆下,渐渐洇出一摊淅淅沥沥的液体。
“有鬼,是啊你们心里有鬼。”景横波格格笑起来,慢慢站起身,撕扯着身上的网。
“你……你怎么发觉的……”大名公主颤声问,她自负聪明,怎么都觉得自己的计划明明没有任何漏洞。
是这女人太过诡异,妖女!
景横波怜悯地看着她,想着这几个只怕连宫门都没有出过的黄毛丫头,是没法和葛莲那种真正的心机深沉人物相比的,这点伎俩,在见遍恶人的她面前玩,实在不够看。
这个大名公主,她好像有点印象,好像湖心岛鬼院里某个死去的公主,原先就是她的好姐妹,大名公主无意中撞破了某个贵人的秘密,为避免被杀人灭口,将事情都推到了好姐妹身上,导致好姐妹被人推出来当试验品,最终凄惨地死在湖心岛上。
“一个地位低微的小宫女,怎么会用那么好的香?”景横波笑道,“一个好心出来通风报信的小宫女,为什么身上有迷香的味道?”
景横波对于香,再熟悉不过,蝉儿身上的香,本就是她女子商场中的高级产品,只供王室VIP的精品,一个小宫女绝对没资格用。最关键的是,香是那个香,味道却出现了差异,这差异别人闻不出,却瞒不过她的鼻子。
大名公主一脸如遭雷击神情,她为了遮掩迷香,引人沉醉,才给蝉儿用了一点她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名贵香粉,想着这种香粉市面和宫里都很少,谁也不容易发现,裘锦风是个神医,都着了道,更增添了她的信心,谁知道就这么轻易地被人嗅了出来。
“说吧,他们在哪!”景横波手一伸,刀尖齐齐向前一刺。
她只是稍稍向前戳了一点,打算吓吓这些已经尿裤子的女人,但随即她脸色就变了。
第1286章 设局
刀尖并没有立即停住。
而是继续向前,“哧。”一声轻响,她眼睁睁看着大名的脖子上,一蓬血雾,猛然溅开!
“哧哧”接连几响,幽深大殿的黑暗里,几团血雾如红昙,簇簇开放在她震惊的视野里。
她看见大名喉头格格直响,捂着咽喉软软瘫了下去。
她看见蝉儿的咽喉完全被刺穿,被她的匕首钉在柱子上。
她看见另外几个女子,捂着鲜血淋漓的咽喉向前栽倒,临死前手还伸向她,似乎想要抓个垫背的,又似乎在呼号。
最后,她看见殿门口,如缎的冷月光里,忽然铺开了一团黑影。
左丘默孟破天姬玟等人一直在王城广场外的一处巷子里,等着接应景横波等人。
几个女子性格不一,互相之间并没有话说,左丘默擦她的刀,姬玟一动不动盯着王城,拥雪在给霏霏梳毛,孟破天一个人坐在一边,仰头看着深沉的星空。
拥雪时不时会看孟破天一眼,她觉得孟破天这些日子来有些奇怪。
大概从进入落云开始,孟破天就渐渐失了往日的活泼大胆之气,常常一个人坐在屋顶发呆,景横波等人也不去打扰她,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旁人开解也没有用。
拥雪觉得孟破天有心事,她的眸子里总有一种不确定的、追索的神情。
孟破天仰着头看着星空,她知道拥雪在看自己,却无心理会。她心里盘桓着浓浓的疑问,至今也找不到答案。
她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初进落云那一夜,微雨之中的小酒馆,她曾喝醉,当时有人去扶她,伸手之时,一颗小小药丸进了她的袖子。
她记得那人在她耳边悄声道:“此丸可解姑娘一切不可得之忧烦。”
她当时下意识想要将药丸扔开,谁知道那东西如冰片一般,忽然就化在了掌心。再看时除了掌心似乎有点微红外,别无痕迹。
她当时脑子晕晕的,无意识一瞥,看见一个男子从楼上下来,步伐特别奇怪。
这只是惊鸿一瞥,随后她就醉了,记得好像还和景横波说了许多话,然后醉死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在客栈房间里。
景横波的护卫告诉她她喝醉了,裴枢也喝醉了,就在她隔壁,等两人醒了就一起回营地去。
她听着,便觉得心内燥热不堪,很想就这么踢开裴枢的门,好好和他谈个明白。
或者也不想谈什么,只是心内似乎有一头浑身燃烧着熔岩的恶魔,冲撞咆哮,要将自己以及身边所有一切都焚毁才痛快。
这种感觉不是时时都有,只是在情绪激烈的时候会发生,尤其看见裴枢的时候容易控制不住,那晚,如果不是门外一直有景横波的护卫守卫,也许她就真的去冲门了。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后来就尽量避开景横波和裴枢,她发现自己哪怕是看景横波和裴枢在一起交谈,心中那只恶魔都会猛地咆哮,似要冲柙而出。
她本就是个冲动的性子,现在心绪更冲动,表面上,却安静了下来。
她在努力压抑,直觉这不是一个好的变化,然而有些事好像不顺着自己心意发展,在落云王宫,趴在屋瓦上偷窥景横波的裴枢,让她心中的那种破坏的欲望猛地爆发,她大胆地将裴枢拖下了屋顶……
没能发生什么,裴枢不是用强就会顺水推舟的男人,他暴怒地踢了她一脚,将她捆好扔在床上,却又不忘记给她盖上被子。她在被窝里默默流泪,恨他的暴戾,更恨他暴戾中隐藏的温柔,这样的男人才最令人不可自拔,像一团火焰燃烧逼人不敢靠近,越过焰心却看见漫山的风景。
可是这风景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她看得见,触不着,人世间欢喜美丽,都在别人那里。
孟破天仰头看着天空,默默从怀里掏出干粮,狠狠啃了一口。
她嘴里的干粮忽然掉了下去。
远处一片屋脊上,忽然飘过几条黑影,距离太远,简直不能辨别出那是人影还是风吹动的树影,她能确认那是人影,是因为其中有一条影子,高瘦,笔直,行动时特别僵硬。
这姿态太奇怪,她在那雨夜小酒馆中见过,就是那个从楼上下来的步态奇异的人,那种步态很难描述,但是看过一次后,很难忘记。
那几条身影一闪即逝,隐约是往王城方向去的,孟破天急忙捣左丘默的胳膊要她看,但等左丘默凝目观察时,几条人影已经不见。
孟破天也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只好将疑问默默按捺在心底,她心中隐隐觉得,这些人还会从老路回来,便一直仰着头,盯着那个方向。
王宫里覆云殿仍旧笼罩在黑暗中,只有月光静默地在阶前铺展。
景横波睁大了眼睛,殿门前那团黑影如此庞大,以至于她一开始有点眼花,觉得这不像一个人。
随即她便看清楚,那只是一个穿着斗篷的人而已。
那熟悉的斗篷式样让景横波目光一缩——这阴魂不散的家伙又出来了?
身上的网很紧,超出了她的预料,她试探着挣了挣,网却似乎更紧了。可以感觉到网线细而柔韧,不出所料的话,越挣扎网越紧,甚至会勒到肉里。
景横波觉得自己有些大意了。几个一看就地位不高的公主,能想到网住她就不错了,没道理拥有这样走江湖的高手才能使用的阴险武器。
斗篷人并没有靠近她,只是远远地站在殿门前,似乎笑了笑。
殿顶屋瓦响动,几个黑衣人从梁上轻巧地掠下来,也不靠近她,手中扯着纺锤状的物体,围着她轻巧地纵来纵去,一道道银亮的线在殿中纵横交错,最下面一层紧紧隔着网压住了她,线的尽头有的拉在屏风后,有的拉在帷幕后,总之都是景横波看不见的地方,隐约可以听见那些人在屏风和帷幕后似乎在放置什么东西,动作很轻很小心。
第1287章 天道不在,我以刀裁(1)
景横波觉得更不好了,没来由地就想到现代小说里挟持人质的一个经典场景——人质身上绑炸弹,红线蓝线决生死。
如今虽然没炸弹,但已经出现了火药制品,虽然昂贵,非王室不可得,但用点心思还是能弄到的,如今也没有遥控装置,火药弹没绑在她身上,但从那线的牵扯方向来看,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必然的。
更糟糕的是,她因此一动也不敢动了,哪怕完全可以操纵飞刀割断自己的网,她却连指头都不敢弹一弹,那些透明的线,完全压住了她的四肢。
就这还没完,那些黑衣人布完一层后,在她面前一弹指,一层淡淡粉末弥漫开来,景横波下意识屏住呼吸,却不能阻止那粉末覆盖上自己的皮肤,她正担心这是毒粉,随即感觉到这粉末微带甜香,不像有毒。
那群黑衣人布完粉末,跃上柜子开始拉第二层线,和第一层的线头连接在一起,又跳上横梁拉第三层线,线头和第二层接在一起,最后才从殿顶天窗翻出,将很多线头从天窗引了出去,这样层层布下来,整座殿内全是纵横的丝线,比特工玩的红外线网还要密集。
外头的灯火燃起,光线一亮,这殿内的丝线顿时就完全看不见,大殿看起来空荡荡的。
景横波可以确定,这里的无数根丝线,都经过了计算,随便动任何一根,都会引发最严重的后果。
只是这件事还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她正在暗中窃喜这所谓漏洞,就见斗篷人忽然抬起手,手中一条毒蛇,景横波正等着他将毒蛇放进自己这里,却见他另一只衣袖内,忽然飞出两只小虫,绕着那蛇身转。斗篷人捏开蛇口,那两只小虫便飞进了蛇口,那蛇猛地在斗篷人掌心挣扎,扭曲成纠结的一团,斗篷人一动不动捏着蛇,片刻后,轻微一声爆响,小虫竟从蛇尾后飞了出来,隐约似乎涨大了一圈,而蛇已经软软地耷拉下去,斗篷人面对着她,将蛇口向下抖了抖,就看见一小蓬白灰从蛇口内簌簌落下,蛇身掉落在地上的时候,声音清脆,竟然如枯叶一般,摔成了几段。
斗篷人手一挥,那两只小虫便飘飘摇摇飞到景横波面前,那是两只微微发光的小虫,有点像萤火虫,却没有萤火虫亮,轻巧地绕过了所有丝线,在她嘴前晃来晃去。
“这两只小家伙,”斗篷人开了口,声音带着笑,“烈火沼泽最令人恐惧的生物,烈火沼泽最凶猛的猛兽,看见这小小玩意,都避之唯恐不及。它喜欢潮湿温暖的地方,本身却具有天下最燥的燥性,进入任何东西体内,会在瞬间将内脏熔化为灰。它喜欢烈火沼泽火焰花的花粉,只要闻见那花粉味道,能在附近日夜盘桓不去。你要是想知道那种内脏被瞬间熔化的滋味呢,尽可以张开口说话,相信它一定会立即扑入你的口中,其实也没那么可怕,死得一定很快……”
斗篷人说话不疾不徐,语气亲切,景横波和他斗过很多次,觉得这个人最大的神秘在于,他每次的形态神情语气都是一致的,但每次声音都是不一致的,他能够不断改变自己的声音,但又奇妙地让人感觉到属于他的特质。让人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觉得这是他,这真是一种奇怪的状态,说是掩饰吧,个人特征明显,说不是掩饰吧,为什么要换声音?
“那些角落里都是什么,想必女王你也猜到了。”斗篷人柔柔地道,“分量不算很多,把这覆云殿连同里面的所有人炸毁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绝世高手只要在这范围内都别想侥幸,说不定附近的宫殿也会受波及,所以我准备站在一处比较高而安全的地方,看着你们的下场。”
“对了,宫胤和耶律祁是在宫里。”他忽然想起来般地道,“你们很精明,都没去长宁宫,不过我既然在这宫中,你们在哪里见面,都是一样的。”
他衣袖一拂,整个人纵身而起,景横波听见他的笑声从高处传来,这覆云殿中有一处较高的楼阁,离这后殿还有点距离。
景横波现在无心去理会他在哪里,这个狡诈绝伦的家伙,无数次和她以及宫胤交锋,虽然次次没成功,但每次她和宫胤赢得也不容易,而且还总让这家伙全身而退,这在她和宫胤的战绩中也是绝无仅有的,不得不承认这位真的很牛逼。
她和宫胤,都没有放弃过对这人的追查,在几次交锋的过程中,也没放弃过对他的观察。两人曾经交换过意见,一致觉得,这是熟人。最起码极其熟悉他们两人,否则不足以这样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并且有很多布置,明显是知晓内情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景横波为此放出了饵,她希望有机会来验证一下她的猜测。
不过当前,这该死的家伙又给她设置了一个死局,不敢动,不敢说话,宫胤和耶律祁一来,看见她倒卧地下,必然要冲进大殿,到时候……
她目光在殿中四处搜寻,额头渐渐沁出了汗水。
外头的喧哗隐隐约约传来,有惊叫声,有武器发射刺破空气的哧哧声,有杂乱或者整齐的脚步声,有衣袂带风声。
那迅捷的衣袂带风声,正向着这个方向而来。
浮水王宫里已经乱了套了。
就在景横波和大名公主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时候,受到接见的东迟昀贵妃等人,已经站在了巫咸宝座阶下不足一丈的地方。
宽大的披风遮住了东迟微微颤抖的身形,昀贵妃倒还镇定,只死死盯着巫咸的宝座。宝座镶金嵌玉,十分宽大,宝座后是一整幅的玉屏,屏风上镂雕双龙戏珠,珠子通红圆润,熠熠地闪着光。
昀贵妃原本神情镇定,进入大殿后忽然就有些恍惚,随即目光便凝在那位置不动。只是此时众人注意力都在巫咸身上,无人注意到她。
第1288章 天道不在,我以刀裁(2)
巫咸坐在上方,听天弃谈这支落云小队如何追捕葛莲,如何入境,如何进入国舅府邸,又如何发现刺客一路追踪,天弃绘声绘色地形容着刺客的身形特征,巫咸似乎很认真地听着,眼神却在底下这群人中飘来飘去。
刚才那个神秘的盟友,提醒他说事有反常必有妖,他现在就想知道,这妖在哪里?在这群落云人当中吗?
大太监周侗站在他身侧,双手拢在袖筒里,眯着一双眼睛,似睡非睡模样。
天弃将话说完,转身看昀贵妃,昀贵妃低着头,从背囊里取出一个盒子,天弃指着盒子笑道:“敝国国主令小人携来此书,请大王御览。”
昀贵妃便捧盒上前,至玉阶下,周侗亲自下阶来接,手刚刚触及盒子,忽听昀贵妃道:“周侗,当年和王后**于凤仪殿,玩的玉马还在吗?”
周侗如遭雷击,霍然抬头。眼中瞬间凶光大闪。
昀贵妃并不避让,急促地道:“我有证据!你此刻喊破我,我宁死也会喊破你!”
周侗浑身一颤,眼中青光明灭不定,他还在犹豫间,昀贵妃已经左跨一步让开他,一把掀开遮住头脸的面罩,凄然大声道:“大王,故人归来,竟已不识耶!”
巫咸正望着周侗背影,猛然看见昀贵妃的脸,惊得浑身一颤,“啊!”地一声大叫。
他叫声未绝,东迟大红的披风已经如一片血云卷上丹墀!
昀贵妃劈手将盒子砸向欲待阻拦的周侗,啪一声盒子碎裂,一大片烟雾弥漫。
“护驾!护驾!”巫咸的惊叫和侍卫的大喊响彻大殿。
裴枢天弃七杀哈哈大笑,各自迎上那些殿上护卫以及周侗,他们不打算对巫咸动手,让东迟和昀贵妃报仇。
巫咸并没有从宝座上站起,他拼命在掀宝座上把手,但是宝座并没有如他所愿沉下去,也没有出现万箭齐发的机关,他骇然回头,就看见昀贵妃扑在宝座后方的玉屏上,死死扣住了屏风上镶嵌的宝珠。
“贱婢!果然是你!”巫咸怒极大喊。
“果然是这里!果然是这里!”昀贵妃也在大喊,泪水无声无息就落了满脸,“原来就这是你要杀人灭口的秘密……可恨我直到这刻才想起!”
巫咸抓起玉凳抵挡着东迟的剑,东迟毕竟饱受戕害,武功已经不如当年,一时两人绕着屏风追杀,竟然不能得手。
“贱婢,你敢窥视我落云王族只有大王夫妇才能知道的机密,死有余辜!”巫咸见昀贵妃还在摸索那机关,怒道,“当初不就是你带着一群人,趁朕从宝座密室出来的时候,偷窥了秘藏开启的方法!之后偷走了浮水宝书,现在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没偷!”昀贵妃满脸泪水,“我根本就没看见!我带着几位公主郡主和入宫夫人去给王后请安,无意中却发现了王后和周侗的私情,她为了除掉我,就谎称你宣召我,让我带人去给你请安,我带人来到大殿,虽然听见了机关的声音,可我当时站在门外,根本没对殿里看!”
她拼命扭动着那红色宝珠,仔细听那声音,和回忆中的声音相对照,凄然道:“现在我想起来了,那天和我一起的人,永安公主、鼎城郡主、安华县主、奋武侯夫人……后来都成了试验品,都死在了那岛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巫咸狞笑道:“但有一分窥视机密的可能,统统都得死!”
“铿。”一声玉凳被劈开两半,巫咸急忙躲到屏风后,已经没空理她了。
“可是我当时没看,可是我当时真的没看……”昀贵妃目光散乱,拼命地转动那宝珠,她记得当时在殿外,听见了一阵韵律奇异的格格之声,她曾好奇地隔着隔扇,对殿内望了一眼,正看见大王以一种古怪的弯腰姿势从宝座上站起来,手从那红色宝珠上拿开。这一幕当时只是惊鸿一瞥,虽觉奇怪,但根本没放在心上,她带人进殿参见大王,询问大王何事找她们时,大王脸上神情也很奇怪,但却没有说什么便让她走了,之后不久就出了那事,莫名其妙一夜醒来便失去了自由,屋子里被翻得一塌糊涂……这几年一直在想,是什么原因招致祸患,这几年一直在做恶梦,恶梦里大王以一种古怪的姿势一遍遍站起来,头顶上红色宝珠熠熠生光……直到今晚,时隔四年后再次进入大王寝殿,看见那宝座,看见那宝珠,忽然脑中如被惊电劈过,终于想明白当时大王是个什么动作——宝座和台子的高度根本不会让大王出现那种弯腰姿势,他当时是从宝座下钻出来!
大王寝殿宝座下,自然藏着的是最要紧的隐秘,她懵懵懂懂闯入,触及死禁而不自知。而大王那时根本不相信她的任何说法,会下意识认为她知道了一些秘密,在冒险找借口窥视,或许大王原本还想观察一阵子她,但密室里的浮水宝书少了,她和那群倒霉的和她一起去觐见的贵妇,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这一批人都是嫌疑人,大王不确定谁才是真正的小偷,干脆以试验品的借口,全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再细细观察宝书到底在谁的手里……
宝书在谁的手里?自然是王后!这密室除了大王只还有她知道。那个女人和周侗鸳鸯池里嬉戏,被自己撞见,自己不敢对外说,王后却不放心,干脆用计让她被大王见疑,再偷走宝书坐实她的罪状……好狠!
昀贵妃满面泪痕地扭着宝珠,凭残留的记忆开启,顾不得这样会不会触动机关,她的一生已经毁了,毁在这对狠心男女身上了,她的容貌都只剩下了一半,躯体更是成了残躯,事到如今,生无可恋,唯一想做的,就是要这对狗男女陪葬。
巫咸忙着躲避东迟,不时冷眼看一眼昀贵妃,并不阻止她的开启机关行为,机关在当初怀疑泄密之后,已经重新调整过了,现在随便开,不过是一条死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