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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女帝本色txt下载     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39章 选夫(3)

    当年轰动造成,景横波折戟沉沙,没能在帝歌开展她的事业,如今情势已经不同了,在全城关注的最高峰,女子商场开业了。

    烟花放了三天,穿上金色订制旗袍的礼仪小姐站出长长一队,身材个个妖娆得让人掉眼珠,男人们以为是新型青楼往里闯,统统被赶出去——此地只接待女客。

    但不许男客进去,不代表不招待人家,商场前面有专门的茶室,供男子等待家中女客,打出的旗号是“凡容入,仙貌出。”

    这么一说,不耐烦的男人们,也不走了,倒想瞧瞧,什么神奇地方,个把时辰就造就一个天仙?

    至于女客们,一进门就哗然惊叹,忽然觉得眼睛不够用,忽然觉得眼前铺开了烂漫云霞。

    头顶,巨大的水晶聚光大吊灯,材料是从翡翠部进的极品水晶,烛光有烟火气,全部采用的是明珠,仅仅那灯就价值不菲。

    而水晶大灯之下,就是普通水晶打造的柜台,里面红丝绒上,各色首饰光芒四射,七色璀璨,闪瞎了人眼。

    卖首饰需要华丽明亮的灯光,才能增加流光溢彩的效果,现今的首饰店,都偷偷摸摸一般,烛光暗,柜子藏在店堂深处,首饰藏在柜子深处,拿出来看时还有一堆人挡光,哪里还有多少光彩。

    可如今这首饰柜台,还没买,就让人觉得耀目非常,华贵万方,其实里头的很多首饰,质地并不如何,并没有那些老字号首饰材质了得,但架不住那些碎钻镶嵌,切面复杂,宝石搭配,生生营造出华贵效果。

    还有来自景横波现代记忆的各种夸张奇特造型,连一个项圈,别家都是普通一个圆,只在雕刻上换花样,这里却有首尾飞凤,孔雀争艳,黄金妖蛇,群芳荟萃……

    女人们这边头晕目眩,那边头一抬,正对面,巨大的雪白云石雕刻成一朵罂粟花形状,上头七彩宝石镶嵌成“永恒”两字。

    底下还有一排小字。

    “至此处者,青春永恒,美貌永恒,恩爱永恒。”

    这是景横波为自己的品牌,定的名字。

    原先她的幕僚们,起了一大堆或风雅或博学或妖娆或特别的名字,然而景横波统统否决,拍板定夺了紫蕊献上的最普通的“永恒”二字。

    只有紫蕊最知她心中隐痛和最终愿望。

    当年,她的照相馆名叫刹那,于是爱恋如烟火,终成刹那。

    如今,她的新事业,愿叫永恒。愿人生里所有执念,美好一切,留住永恒。

    韶华易去,命运翻覆,永恒,才是人生最大的奢求。

    那一日,禹国女子们大开眼界。

    一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楼二楼之间的螺旋扶梯给震了。见过多少楼梯,没见过弯的!

    上了二楼,又是一种格局,一大间完全打通,一边是敞开门的柜子,里面是各种如梦似幻的衣裳,还一字排开身材妖娆的假人,各种姿态展示那些奇特而艳丽的衣服。对面是一排大镜子,镜子前有妆台和座椅,配套了很多瓶瓶罐罐,散发着各种奇异的香气,一排妆容完美的女子,站在镜边微笑相候。

    再上三楼,又是一种格局,迎面翠绿盆栽,厚厚地毯,一间一间白色小间两边排列,走廊上一身白衣洁净如雪的年轻女子含笑来去,推开小间的门,有雕花隔扇,有雪白小床,墙上格子里也是各种瓶瓶罐罐,有的刻着“珍珠泥”“黑泽泥”,有的雕刻着玫瑰,有的雕刻着牡丹……

    柴俞陪同着特意邀请来的,第一批参观的禹国权贵夫人们,一路笑盈盈介绍。景横波从未停止过对美容的研究,她在现代时就看过很多美容化妆方子,对减肥的各种方法也精心自学过,再加上对大荒本地植物和沼泽泥一直召人专门研究,如今这些压箱底的本事,都拿了出来,光是面膜就有十余种,夫人们一人一间,各自尝试,做完面膜做脸部按摩,然后下一楼化妆,再去一楼挑选衣服首饰,给她们选的自然是最新式最华贵的衣饰,针对每个人的衣饰脸型身形再进行美容和姿态指导……两个时辰后,当那些夫人们款款踏足红毯,走进茶室,那些等待得早已不耐烦的官员们,齐齐愕然瞪大了眼睛……

    效果很好,第二天大门就被挤破,景横波笑得见牙不见眼,立即在屋后开工,后头是瑜伽会所和健身场所,用来减肥,减肥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她先推出最易见效最招眼的商品。

    新兴事物,又有国家支持,还有女王撑腰,想不火也难,女子商场风靡禹国的同时,周边各国也纷纷被惊动,景横波眼看挣钱的事情已经开始,下一步,就该是好好选丈夫了。

    在这一个多月里,已有不少人赶往禹国,禹国本地人,也不乏向女王投帖者,只是一时没有十分出众的人物,景横波百忙中还一一接见,但让她失望的是,大多草包花瓶,少有真才实学,她最渴望的隐世名医,一个都没有。

    她只能安慰自己,有些事,急不得。

    比如肚子里,她一直隐隐在等待某些消息,但忙碌了这么久,似乎也没什么反应,她心中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也许孩子也知道时机不对,暂时不愿来吧。

    她素来是个看得开的性子,没有就没有,当即下令出禹国去浮水部,听说浮水部正在计划为她开选夫大会,而且信誓旦旦说已经找到了几位十分出众完美,足可做女王夫君的俏郎君。

    景横波希望他们个个武功高强,否则等她到了,说不定人都成了少帅锅里的红烧肉了。

    六月十九,女王车驾自禹国启程,六月二十六,女王抵达浮水部边境。

    浮水部果然很热情,大相率领礼司众臣,迎出边境五十里。宾主相见,其乐融融。

第1140章 陛下有喜(1)

    景横波觉得,还是摆出女王仪仗好啊,瞧以前隐藏身份时那啥待遇。

    但是,和谐美好的气氛似乎总不能在她和别国之间维持良久……

    对面,大相在滔滔不绝地表达对女王的仰慕之情和爱戴之心,言辞动人,辞藻华丽,只是浮水部贵族,和那个“BIUBIUBIU”的商国人一样,是个著名的“声音种族”,受当地沼泽的影响,体内气体充足,一开口就会发出“咕噜咕噜”声音,而浮水贵族,不愿和普通百姓一起咕噜,他们寻觅良方,各种试验,最终让自己的咕噜变成了呃,现在浮水大相就在对着女王陛下,亲切地,滔滔不绝地“呃”着。

    “呃……女王陛下……呃……敝国上下……呃……听闻您的到来……呃……皆欢欣鼓舞……为了女王选夫大业……敝国王室……呃……特地全国甄选……选出三位才貌双绝……呃……擅医懂武……呃……知情识趣……呃……和善体贴……的出众男子……”

    景横波忽然觉得胃翻滚起来。

    呃也罢了,为什么每次“呃”,都大大张开嘴,让她看见黑而肥大的扁桃体?

    为什么每次“呃”,都带出一股陈年韭菜的味儿?这气味如此浓重,这货雄风不振么?

    她按捺住自己,勉强笑,勉强压住心头的翻滚,心里无数次咆哮——要改道!改道!不去浮水了!换落云!否则她会被呃死的!

    因此根本没听清这家伙后头说什么,也没在意身侧裴枢那精彩万分的脸色。

    此时随着那大相的手势,三个男子正向她走来。

    景横波还没来得及端详,大相忽然上前一步,神态诡秘,似乎打算和她秘密交流什么,景横波一眼看见他扁桃体上一片盈盈的绿……

    “哇!”

    女王陛下一低头,吐在了那三个未来王夫的袍子上……

    飞流直下三十寸,一怀酸水落袍靴。

    女王陛下吐出来的酸水,同时溅在了三个“未来王夫”的靴子上,三个人反应迥异。

    一人大步退开,反应敏捷,红色袍角一闪,人已经到了三丈开外。

    裴枢瞪这人瞪得最狠。

    一人一动不动,任酸水溅脏了他洁白的衣裳,像一座毫无感受的石雕一般立着。

    裴枢的目光转过来,看这人,三分嘲笑三分冷意。

    最后一个一袭颜色舒服的杏色袍子,举动也很温和,并没有猛地跳开,也没有一动不动,而是微微侧身,替景横波挡住了风,笑道:“此处有风,陛下莫要着了凉。”

    景横波还在呕呕地反胃,双手撑着双腿,一边想这医圣之名似乎是听过,大概就是说起浮水部的咕噜病的,浮水部“虚无沼泽”虽有强身健体之用,但却和一部分人体质犯冲,尤其是生活条件优越吃得太好的,更容易咕噜出问题,浮水部贵族为此饱受困扰,大概就是这位医圣,精研一生,把咕噜改成了呃,解救了水深火热的浮水贵族,因此饱受尊崇,在浮水地位很高。

    景横波觉得,这项发明其实不发也罢,咕噜好歹是自己肚子里咕噜,打呃可是别人闻味道……

    那位小医圣倒真像个谦谦君子,一看她还在呕,立即从袖囊里摸出一枚药丸递过来,温柔地道:“此为消呕丸,专为调理胃经之用,内含人参,白术、甘草、干姜、丁香……”

    他似是怕裴枢再问,干脆这次把成分都说了出来,可是没用,裴枢的手又伸了过来,一个准备将药丸拍掉的恶狠狠姿势。

    但景横波的鞋子,忽然狠狠地踩在裴枢的靴子上,她老人家现在穿的可是自己的高跟鞋,这一踩入木三分,裴枢一张俊脸猛地扭了扭。

    趁他这一扭,景横波已经抬起头,飞快地接过药,笑道:“多谢司先生……”

    刚开口,看清那人的脸,不禁一怔。

    对面男子,高大温文,姿态温雅,笑起来的感觉,竟然有三分熟悉。

    景横波眨眨眼睛,再看看另外两人,最年轻的一人身着红袍,就是刚才飞快而优美跳开的那个,一头光可鉴人的漆黑头发,一双同样漆黑,黑到有些发蓝的眼睛,棱角分明的脸,乍一看竟然感觉有点脸熟,景横波转头瞧瞧裴枢,裴枢那脸色,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景横波若有所悟,有点想笑,有点恼火,再看看那个冰雕般一动不动的男子,一袭白色锦衣,一张雪白的,尖尖下巴的脸,眼睛颜色有点淡,脸上线条或者因为绷得太紧,显得有点做作的僵硬,但还是不可否认,是十分出众的美男子。

    当然,比起那位原型,差得远。

    景横波叹口气——她的情史,现在连只会打呃的浮水部都知道了吗?

    虽然三张脸都是陌生的,但那种举止,打扮,气质,隐隐约约在向耶律祁,裴枢,宫胤靠拢,当然,在真人面前那是没法比的,只是有一点那种神韵罢了,比如那个神情脾气都有点像裴枢的红衣少年,明显比裴枢稚嫩,下巴上还有颗青春痘。

    浮水部看来是下了功夫,可是他们不知道,这样也许未必能讨她欢心,却更有可能先触怒某个魔王吗?

    那红衣少年一开始气势倒盛,但真正撞上百战淤血,满身杀气的裴枢,那种故意摆出来的骄矜之气就显得不够看了,目光左瞟右躲,躲闪不定。

    那白衣人也没把握到“冰山”的真正精髓,只知道直直地站在那里卖脸,时不时看景横波一眼,目光中隐约一丝贪恋,景横波感觉像吃了一个苍蝇,她不喜欢有人学宫胤,更不喜欢这种降低格调的学。

    如果宫胤风采轻易能被克隆就好了,她景横波也就解脱了,何至于这么撕掳不开。

第1141章 陛下有喜(2)

    她目光最后转到了那个司容明身上,平心而论,这才是三个人中看得最顺眼的一个,他长相和耶律祁最没干系,容貌只能算中等,气质也远不如耶律幽魅优雅,但讲话时的语气态度,却总让她想起耶律。

    最关键的是,他会医术。

    对面,浮水大相的笑容,有那么点试探,也有那么点不安,再次道:“这三位……呃……是我们浮水再三甄选……呃……精心挑选出的最优秀的男子,再没有比他们更好的了……”

    景横波迎上他期待的眼神,恍然大悟。

    我勒个去,人家迎出五十里,抢先送上族内最佳美男,是为了她老人家别去浮水啊。

    这不,你老人家是来选后宫的,现在最好的都给您送在这里了,您就别再费事进来了啊?

    也不知道浮水部最近要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儿,也许正忙着挖坑埋人,怕被她这个捣蛋专业户给坑了?

    景横波向来是个好脾气女纸,好脾气女纸的最大优点就是不和人故意作对,说实话她现在也没心情去浮水部了——她最近好像胃不好,不管是咕噜咕噜,还是呃啊呃,似乎都消受不起啊。

    对面大相还在期待地笑着,怪可怜巴巴的,景横波呵呵一笑,道:“既然最好的都在这里,朕这浮水部也就暂时不必去了吧……这三位优秀男士……”

    眼看着对方群臣眼底爆射的惊喜之光,景横波那种“此处有猫腻”的感觉更加严重,只是此刻胃里实在不大舒服,也无心揣摩。

    “……都挺好,只是不大适合朕,还是……”

    话音未落,就看见裴枢飞扬起来的眉,还有对面浮水群臣忽然紧张起来的神色。

    景横波这才想起,人家警惕着她呢,她这样一个都不收,人家反而不安心,八成又得担心她会不会和以前一样悄悄窜入搞风搞雨,何必这么折磨人家看起来很厚道的老人家呢?

    于是她很厚道地再看了看那三人,裴枢眼角睨着她的眼神,看她对那红衣少年一瞥而过,脸色顿时晴朗几分。

    再看她对那白衣男子也毫无动作,裴枢眉头却忽然皱了皱。

    最后景横波指着那司容明,笑道:“司先生精通医术,朕麾下正缺此类人才,还想请司先生相助。”

    这话一出,浮水部人大大安心,喜动颜色。

    女王终于纳了一个!

    女王纳的第一个准王夫,就是浮水部的人,意义非凡!

    浮水部众臣欢天喜地,正准备恭送女王上辇滚蛋,女王忽然遥望前方浮水山水,幽幽地道:“其实朕还是很向往浮水部的美妙景色的,听说浮水的‘虚无沼泽’很是神奇……”

    一张张笑脸顿时变成了哭脸。

    刚吁出一口气的浮水大相,一口气差点吊不上来。

    只得再次回头,小心趋奉,再三暗示,女王脸上始终充满对浮水部山水的向往,看得群臣汗水滚滚而下,呃声不绝。最后在忽然福至心灵的大相的低声恳切询问下,女王终于表示,如果能得到浮水部朝廷无条件的大力支持,出资协助女子连锁商场在浮水部王都乃至全境的大力发展,并且对浮水部‘虚无沼泽’可以无条件开发利用,以及日后对女子商场的所有各国各族间互惠通商要求都不得阻拦的话,她老人家或许就心满意足,不再去浮水叨扰尊敬的王室了。

    两个时辰后,女王陛下终于满面春风地带着她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了,一边走一边恋恋不舍地挥手,浮水部群臣夹道相送,满脸假笑掩不住满脸黑气——女王陛下真不要脸!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一路转道向落云。

    因为是突然改道,景横波又怕再像浮水一样,被人家远远迎出几十里,也来上这么一遭,到时候是走还是进?人人都来这一招,她还巡视不巡视了?所以干脆这次不通知落云部了,到了再敲门。

    她现在对自己的名声很有清醒认识——之前还没打回帝歌时,就去一处搞一处,搞死了无数人,现在做女王了,还是死性不改,一到禹国就搞死了禹光庭,这回从浮水擦边过,又狠狠刮了浮水一把,估计一转身,女王的恶名又得添一笔——景扒皮。

    景横波掰着手指,算着未来那个宏伟计划实现的可能性,默默叹了口气。

    大荒的格局与众不同,这么多年来六国八部虽然形式上效忠帝歌,每年纳贡,驾前称臣,其实政体独立,多年经营已经自称一国,要打,就得面对十四个敌对势力,不打,就得眼睁睁看着国如散沙。长此以往,积重难返,“统一”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样的自困格局,对于帝歌当政者来说十分不利,却是给潜于草莽的其余人提供了机会。开国女皇设置这样的格局,完全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王位无法传给子女,未来的后代女王不是她家的,所以她将子女送出帝歌,蛰伏等待,再用这样的裂国之策,孤立帝歌,削弱历代女王和国师的权力,以免哪一代真出了能人英主,她家的后代就再也打不进帝歌,夺不回王位。

    当然,虽然她的设置,让地方包围中央拥有了一种可能,但国族过多,再代代发展,多少代之后,事情是否还能如她所愿,地方打回中央是否还能可行,都是一个未知数,但开国女皇有信心——她的后代,怎么可能夺不回她一手创建的大荒?

    开国女皇一代奇人,深谋远虑,布局都布到了数百年后,可是人终究是人,她怎么能算到,数百年后,天上掉下个景横波?

    这个不是她后代的女子,神奇地走了一条她计划过的路,走中央到地方,从地方打回中央,掌握实际权柄后,再从中央向地方渗透,目标向着大荒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

第1142章 陛下有喜(3)

    或者冥冥中自有预示,比如那曾经让女皇吐血的皇图绢书,多少年之后,也许能再让她吐血一回……

    关于统一的设想,景横波以前就和宫胤讨论过这个问题,都觉得如果不采取强硬的一国国打过去的政策的话,就得让六国八部,在军事上受制,在经济上依赖,在政治上被掣肘,将经济政治军事的强大力量的掌控权,一步步收归帝歌才行。

    宫胤当初的质子制度,其实就是掣肘政治的初步举措,如果景横波不来,他顺利做了男帝,或许之后便是统一的进程,但景横波来了,大业搁浅,爱恨纠缠,他的人生,最后生生为她改变了轨迹,帝歌这辆巨大的马车,也被他丢下,不再顾念将会驰向何方。

    而她接起了控马的缰绳,一度也想弃之而去,最后她明白了力量才是生命的保证。

    日光被摇晃的马车摇碎,在她脸上荡漾着金光一片,景横波坐得很稳,她现在在哪里,都能坐稳。

    前几天的呕吐,在那些浮水部大臣离开后,立即消失,她由此坚定地认为,她完全是被那扁桃体给恶心着的,因此谢绝了司先生的把脉开药要求。

    没两天,她的日子就热闹起来了,七杀赶来了,同来的还有霏霏二狗和拥雪,女王既然公开巡视,各种宠就可以正大光明带着了。

    景横波的日子顿时烦不胜烦,每天不是听见七杀在争宠,就是听见二狗吟淫诗,要么就是霏霏暴打二狗子,惨叫共鸟鸣同响,极品伴奇葩一色。

    吵归吵,倒也热闹,景横波近期有点嗜睡,往床上一倒,管他们闹去,听说伊柒和裴枢臭味相投,已经成立了一个“选秀审核组”,诅咒发誓,要将所有大荒境内最优秀男子,一并给女王纳(杀)入(个)后(干)宫(净)。

    外头声音忽然喧闹起来,景横波掀帘一看,果然快到落云部边境了,她不想太招摇过市,下令四千护卫押在车后,保持一段距离,其余几辆乘坐随从的车在前。

    车子走不了多远,就停住了,七杀乱七八糟蹦下车,欢天喜地地道:“堵住了!堵住了!”

    景横波探头一看,前方人群汹涌,一窝一窝的,不知道在干嘛。

    七杀一向遇见人多就兴奋,一阵拼命挤压后,武杉一脸肃穆地过来,“阿弥陀佛,落云部男人们在摆擂台,争夺进京选秀权。善哉善哉,好一群歪瓜裂枣。”

    景横波“啊?”了一声,目瞪口呆地瞧着外面闹哄哄的人群——至于吗?

    派人打听了才知道,落云部也在甄选未来王夫,采用的却是逐级筛选制,因为落云部以为女王会先到浮水部,便不急不忙,下令各州县自行先选拔。又不拘名额限制,这一来事情闹大了,人潮涌动,各州府县忙得焦头烂额,兼之这些人为了同一个目的聚集在一起,免不了纷争龃龉,大架小架不知道打了多少,这临近落云边境的一个府,因为民风彪悍,更是时常闹出流血事件,最后府丞无奈下令,限制了上京参选人数,本府只定三人,不设擂台,这些“奇才”自己私下比拼,除了不许致残致死,其余各凭本事,谁最后站到府丞面前,就送谁上京!

    这是野兽法则了,当即引起一场大打,打得元气大伤府丞暗乐——本地民风彪悍,习武者众多,不服管理,多年来令人头痛,如今打趴一批正好,省了好多事——女王万岁!

    打到最后,这些“未来王夫”也开始吃不消,当即由一位江湖大豪出面调停,约定不再打,各人摆开场面,展示本事,由当地百姓投票,得票最多前三者,站到府丞面前去,此举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现在,就是新一轮卖艺喊票阶段,那一窝一窝的人群,就是一处一处的展示才艺小圈子,忙着要票呢。

    景横波听说了,倒来了兴趣,当即下了车,踱近去瞧。她用的马车低调,没有摆开女王仪仗,穿着也只是正常,那些展示才艺的,投票喊票的,个个满头大汗,谁也没注意她。

    景横波瞧了瞧,大部分是展示武艺,她不断摇头,要高手何用?

    也有几个圈子,是展示别的,人气便显得较弱,其中一个,挂出了杏林高手的招牌,景横波眼前一亮,挤到那圈子内,见那男子三十许,山羊胡,瘦长脸,半闭着眼睛,一脸高人状。

    景横波心中顿起敬仰之意——虽然丑了点,但看起来真的很像杏林高手啊!

    她此刻也忘记人家卖艺要票是为了做她老公了,赶紧排队,看见前面一堆大妈婆婆,各种诉说疾病隐痛,泪下连连,那男子一概木无表情,半睁半闭,似听非听,完了也不开药方,也不说医理,从旁边一个瓷盂里抓出一把什么东西,用白纸包了递过去,淡淡道一句:“药到病除。”便挥手让走人。

    景横波的目光也和大妈一样闪亮了,这架势,与众不同,真有神医姿态,只是怎么所有人都是一种药?还有那盆里的玩意儿看起来怎么像香灰?

    好容易轮到她,景横波客气地笑着,还没坐下来说病症,那一直斜眼看人的大夫,眼睛唰一下睁开了。

    一撮粘在眼角的眼屎,因为努力睁眼的动作,唰唰地落下来。

    裴枢抱臂远远瞧着,和伊柒道:“这种货色也敢参选?是在侮辱女王还是侮辱我们?回头请他吃眼屎!”

    “还有脚皮!”伊柒义正词严答。

    “我们去泡脚!”七杀呼啸而去。

    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忽然景横波就跳了起来,一抬脚,哗啦一下踢翻了那“名医”的摊子。

    “这种货色也敢参选!侮辱!侮辱!伊柒……”她一转眼看见伊柒,转着眼珠还在想着惩治方法,伊柒已经飞快地道,“请他吃眼屎拌脚皮,加一两砒霜一两鹤顶红!”

第1143章 陛下有喜(4)

    “点赞!”景横波怒气冲冲大步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叨咕着什么,伊柒没心没肺地去准备脚皮了,裴枢却悄悄地跟了上去。

    然后他就听见女王一边走一边愤愤地骂。

    “庸医!”

    “煞笔!”

    “还以为真的有点办法!”

    “妈蛋竟然说姐是处女!”

    天上一个雷,猛劈裴少帅。

    少帅定格在地半刻钟,连女王走远都不知道。

    半刻钟之后,他针刺一般跳起来,猛地拍一下耳朵,大步向回走。

    “年轻时候打仗打多了,伤耳朵了,听啥都听错!”

    景横波怒气冲冲走出去,忽然停住脚步。

    前方一棵柳树下,居然还有个孤零零的摊子,只是摊子前一个人都没有,所以被她忽略了。

    一个当地乡人从她面前走过,景横波一把拉住对方,问:“老丈,那边那个,怎么一个粉丝都没有啊?”

    对方大概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看了那边一眼,神色顿时变得有点畏惧,猛摇头道:“晦气,晦气,沾不得,沾不得哟。”

    说完挣脱她就跑了,还特意绕开那个摊子,不仅是那老头,其余乡人也是远远避开那摊子,如避瘟疫。

    景横波瞧瞧那家伙,虽然儒生打扮,但衣衫敝旧,还有点脏兮兮的,头发胡乱地挽着,脸色苍白,瘦得颧骨都高高耸起,一脸落魄相,不过年纪倒不大。

    再看他头顶悬的招牌,景横波差点笑了出来。

    “望气卜筮、寻龙点穴、医药星象、天文地理,天下事,乾坤谜,皆在胸中。”

    好大的口气!

    说一句“杏林无敌手”,道一句“星象我全能”,景横波也许还会信,但这家伙,牛皮吹得太大了一点吧?

    以上诸学,哪样不是浩瀚精深,白首穷经一辈子才能窥其堂奥的深邃绝学,一个年纪轻轻的黄毛小子,敢夸口尽在胸中,那胸是四十二F的吗?

    和先前那个“名医”一样,饿急了骗骗老娘们饱肚子吗?骗骗老娘们也罢了,还想骗她这个女王?七杀准备的半斤脚皮加砒霜大餐够不够?

    景横波心情莫名地有点烦躁,一个两个下脚货,也敢肖想她后宫!

    她呵呵笑着,大步过去,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住,“姑娘,去不得,去不得哟。”

    “怎么?”景横波眨眨眼。

    “晦气,这人晦气!他第一天坐在这里,看了三个人,三个人……都死了!”

    “哦?”景横波笑得更开心了,有意思。

    “这样啊……多谢老丈,那我就……”她转过身,再转回,一脸嫣然,“更要去看看了!”

    嗖一下,她出现在那凄凄惨惨的摊子面前。

    那家伙垂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正在算着什么,景横波隐约听见,“正南,利贵人,大吉。”

    她回头看看,正南方一排柳树,一个影子都没有。

    大吉?她笑出一嘴白牙,马上他就知道自己的算命技术多坑爹了。

    摊子前有两个凳子,她拖个凳子坐下来,敲敲桌面,“喂,大师,算个命。”

    那人如被惊醒般抬头,随便看她一眼,忽然眉头一皱,道:“咦,你这气……”

    “紫气东来?”景横波笑,心想如果他真能扯出这句话,她就大耳刮子打他。

    “不是。”那家伙却在摇头,“我看不出你的命气……”

    景横波扯扯嘴角,骗纸都这样,说得越玄乎越能忽悠住人。

    “你还真会望气啊?”

    那家伙迅速望了招牌一眼,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红晕,呐呐道:“惭愧……在下其实只会望气而已……”

    “那?”景横波看那招牌,会得可多呢。

    “朋友建议……”那家伙头垂得更低,几乎要低到桌下去了,“实在几天没吃饱饭了……”

    景横波有点意外,这家伙还算实诚,等会给他顿饱饭也没什么,但再怎么实诚,骗人想做她王夫都是不行的。

    她看见这乱七八糟“选秀”,已经准备好好给这群不自量力的家伙惩戒惩戒,不然她每天面对这样的“秀男”,不累死也得气死。

    “那你望出什么了?”景横波撇撇嘴。

    “这个……”那家伙脸色更羞愧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在下最擅长的,是望人生死……”

    他似乎很是害羞,除了第一眼看了景横波一眼之外,再也没看她第二眼。

    “怎么个望人生死?”

    那家伙脸色很有些沮丧。

    “就是,我能鲜明分辨出人的生气和死气,寿命不长者,顶气青黑。身患重病者,青黑带白,我运气不好,第一天在这里,连遇三个,竟然都是青黑顶气,我说了出来,对方砸了我摊子,转回头三个人都死了,这下好了,更没人理我了……”他苦涩地咧咧嘴。

    景横波想说得跟真的似的,也罢,再听他扯扯。

    “生气是什么意思?”

    “……我还能望出重叠的生气,简而言之就是看出女子是否怀胎……”那家伙话没说完,忽然一指前方,神色有些紧张地道,“我又看见一个将死的青黑之气!”

    他情绪有点失控,这声音有点大,景横波回头,正看见正南方那排柳树后,几辆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上的人似乎也听见这边声音,但是却没有动静,那一排马车都没有声响,那个会望气的家伙,瞪着马车,忽然满头大汗滚滚而落。

第1144章 朕看中你了(1)

    “我一定是废了,我一定是废了……”他惊慌地道,“这么多马车里面,好多人,全是青黑带白的气!但生气却又很旺盛!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重病将死之人!怎么可能重病将死之人还生气旺盛,我一定是错了,十年所学,都废了,都废了……”他近乎神经质地连声叨叨,飞快地站起身收桌子板凳,心绪浮动剧烈,险些给自己的凳子绊了个跤。

    一双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袖子,这穷儒生抬头,就看见景横波凝视马车的侧面。

    这一刻他发觉这女子眸光很奇异,冷笑、欣喜、兴奋、不安……兼而有之,那种似乎有点厌恶但又微微激动,激动里又含几分惆怅无奈的细微表情,然她的眸子发出猫一般的光亮,煞是动人。

    他有些看傻了,随即便听见景横波道:“先别丧气,也许……你是对的。”

    他怔一怔,随即便见第一辆马车帘子一掀,下来一个人。

    只看那人一眼,他便怔了。

    再看一眼那人风致神采,又怔了怔,忽然自惭形秽,想要缩进这尘埃里去。

    那样的高岭雪山巅月面前,世人自觉污浊。

    随即这穷儒生,看见那男子,下车第一眼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面前的美丽女子。

    那一霎眼神,又让他有些发怔。

    景横波却已经掉过脸去。

    宫胤看她,她倒不看他了,眼看宫胤掠过来,在这小摊前坐下,她还把自己的凳子,向旁边拖了拖。

    宫胤瞟她一眼,对这个女人神经兮兮的态度也表示无可奈何。

    说要睡就要睡,说要扔就要扔,以前怎么没觉得她这么喜怒无常的?跋扈得像个暴君。

    可不知怎的,和以前那个有点粘缠的娇媚女子比起来,现在这个阴晴不定的暴君,总让他更想多看她几眼。

    他看她,她硬是不看他,却也不走,单手撑着脸颊,侧身背对他。

    宫胤也只好当做不认识,只对穷儒生道:“先生方才说青黑死气,在下愿闻其详。”

    那儒生脸色一变,又仔仔细细看他几眼,脸上惊异之色更加浓厚,低低咕哝道:“你这气,早该死了才对……”

    他以为别人听不见,宫胤和景横波谁不听得清楚,宫胤瞟一眼景横波,看她一动不动,心内叹息一声,又指指外头马车,道:“那先生见马车中其余人如何?可有转气之象?”

    那儒生踮脚抬头,向那边望去,无意中眼神掠过景横波头顶,愣了愣,擦了擦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忽然大喜道:“哎呀这位姑娘,在下这才看清楚,你头顶有重叠生气,你一定是有喜……”

    那个“喜”字并没有完全来得及说出口。

    “砰。”一声巨响,景横波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巨大声响压下了最后一个字,也惊得那儒生吓得压回了自己想说的话。

    “哈哈哈哈哈,”景横波一边拍掌一边笑,“看你样子像个神棍,说得倒准!本姑娘确实头顶盛气,满面红光,家有喜事——”她看也不看宫胤,一字字大声道:“因!为!我!马!上!要!成!亲!了!”

    “啊……呃……”那儒生脸色一白,顿时自认为懂了——人家姑娘还没成亲,肚子里已经有了,这是未婚先孕,在某些风俗严厉的乡村,是要浸猪笼沉河的,他如何能这么冒冒失失说出来?

    想明白了,顿时歉然,连忙作揖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确实,观姑娘之气,紫白升腾,运交华盖,且有桃红云蔼,迤逦不去,显见得配佳婿,日后必将夫妇和谐,满门荣贵,子女双全,得封诰命……”

    他此刻只想弥补景横波,满嘴胡诌一通,景横波笑吟吟听着,此刻心情极好,快要飞起来,看谁都很顺眼,她决定原谅他之前的冒失,不仅要原谅,这门望气还是挺有意思的,不如抬举他给个机会。

    不过这满嘴跑火车不能再跑下去,再胡扯,反而会令宫胤这种心思比海深的家伙怀疑。

    “好极好极。”她打断儒生的话,笑道,“看你是真有几分才学的,只是时运不济罢了,这样吧,我那里还缺个……”

    话还没说完,一群锦衣男子过来,当先一人看也不看那儒生,抬脚就将他凳子踢开,满脸厌恶地道:“晦气鬼!还敢留在这里,滚开!”

    那儒生白了脸色,默默将凳子扶起,也不敢辩驳,就去收拾桌子。

    那群人赶走人还不罢休,站在那里操着袖子,冷嘲热讽。

    “这等下作玩意,江湖骗子,还敢肖想女王陛下!”

    “这里争夺名额的人,好歹都是有本事的,如王兄你,力能搏狮虎;如李兄你,打遍天下无敌手;如张兄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说起来这穷酸会什么?哈哈哈会望气吗?到女王驾前,跟陛下说谁谁有青黑之气?哈哈哈要我说,你赶紧收拾了滚蛋,咱们这是在救你,就你这晦气本事,谁要?”

    “这位可不止会望气。瞧,望气算命,寻龙点穴,天文地理,无一不精!好大牛皮!说起算卦,小弟前阵子刚请神算子邱先生算了一卦,说小弟近期红鸾星动,如今可不就应在女王选夫这事上?来来来,方兄,你也来给小弟望望,小弟这气是不是与众不同?是不是紫气东来运交华盖?哈哈哈等小弟做了王夫……”

    “你这辈子也做不了王夫。”忽然有人笑吟吟地接口,声音慵懒。

    那滔滔不绝的家伙被打断,有些恼怒地回头,终于看见了景横波,原本要发作的,忽然眼前一亮,随即笑道:“姑娘是说我吗?你如何就知道我做不了王夫?或者姑娘看中了我这般人才,有意招我做夫婿?”

第1145章 朕看中你了(2)

    一众轻薄浪子哈哈哈笑起来,拍着那家伙肩膀,满嘴戏谑,都是不以为意的神态——儒生穷酸,过路女子势单力薄,谁也没放在心上。

    这边喧闹,也渐渐将人群吸引过来,众人却似对那儒生都没好感,并无人为他说一句话。

    景横波也笑,瞟一眼宫胤,他静静坐在那里,除了一开始看过一眼那儒生外,对其余人看也不看一眼,就算一开始看那儒生,他那眸光也是淡漠的。

    山巅冰雪,不染浊世尘埃。

    景横波看见他那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清醒是吧?理智是吧?冷漠是吧?这世上所有心态高高在上的变态,都是因为人生太顺利,受的刺激太少!

    包括眼前这群二世祖。

    “我呀,我已经招了人做夫婿了,只怕轮不上你了。”景横波微笑看着那还在哈哈大笑的二世祖,忽然大声道,“诸将何在!”

    “臣等在!”

    蓦然一声大吼,响在人群外,惊得看热闹的人和那群“选秀英才”们都吓了一跳,随即人群一乱,前头的人纷纷被拨开,几位黑衣肃穆男子大步跨出,那是横戟军由裴枢亲自训练的精卫,专门负责女王陛下的安全。

    这些都是经历过战争杀过人的百战将士,杀气凛冽非那些“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二世祖们能比,只这么往外一站,四周百姓便禁不住打个寒噤,纷纷避开。

    其余人却是被那句“臣等在”给震了——臣?臣?

    不等那些“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选秀团们反应过来,景横波一指那穷儒生,大声道:“落云部……呃……你叫什么名字?”

    那儒生傻傻地道:“方诚。”

    “好,落云部方诚。”景横波满意地笑道,“朕看中你了,你将是朕后宫所纳第二人,诸将,见过方先生。”

    几名护卫轰然半跪,“见过方先生!”

    儒生腿软,百姓愕然,选秀团木然僵立,景横波只关注一个人反应,眼角余光一捕捉,很好,宫胤的睫毛颤了颤,脸色不大好看。

    不管怎样超脱怎么故作潇洒,当面看见这一幕,一定很酸爽。

    景横波很爽,胸中畅快,很想仰面大笑三声——女王报仇三天不晚!

    好歹将那天看见那瓶子的郁闷,报还了十分之一。

    此时七杀也赶过来了,大呼小叫说这货色不行,营养不良,会将玉照宫吃穷的,不行不行,还不如前头那一个。

    司容明似乎很得七杀欢喜,七个逗比开始大夸司容明的好,大呼小叫表示可以封个贵人。

    景横波瞧着宫胤脸色似乎更白了些。

    神助攻啊七杀,景横波心情大好,一指那个惶惶不安的二世祖,笑道:“你说你红鸾星动?朕瞧你确实红鸾星动,吹出去的牛,怎么能不兑现?”她左右看看,忽然一指前边,笑道,“就把那位美人,赐给你吧。”

    众人转头,便见街边一个屠户,牵来一只待宰的母猪……

    “你……你……你……”那公子哥抖着嘴唇,“欺人太甚……”

    “放肆!”诸将齐齐怒喝,街道上一阵铁蹄奔响,得到召唤的横戟军飞驰而来,烟尘里铁甲隐隐,女王仪仗便在其间。

    这阵势,原本半信半疑的人们,立即萎了。

    景横波已经格格笑着转身而去,“七杀,记得监督这位公子的洞房花烛夜啊!”

    “我们办事,您放心!”七杀答得齐刷刷,眼神不怀好意地瞟瞟那只母猪,再瞟瞟公子哥,尤其着重在裤裆周围转啊转,没转几个来回,那家伙就尿了裤子。

    景横波不理会——她就是要给这群品行不端,还敢胡乱肖想王夫之位的混账们一个警告。

    敢不自量力,赐婚母猪!

    她看也不看宫胤,转身上车,那边方诚还脸色发白地站着,云里雾里,如梦似幻,先前还对他弃如敝屣的人们,此刻一拥而上,帮他搬凳子的搬凳子,收桌子的收桌子,还有人躬身掸灰,还有人偷偷塞银,还有人悄悄道歉,所有人眼神里,都满满对他飞上枝头的羡慕和对王权的畏惧,方诚越发觉得自己做梦一样,盯着景横波背影,眼珠子渐渐晕出了光。

    早有横戟军护卫上前来请他上车,跟随女王前去,又有那个会做人的司容明,亲自过来攀谈,众人又一番惊叹赞赏,那边宫胤瞧见司容明,脸色又微微一变。

    方诚好一会儿才定了定神,正要跟上去,忽然一个声音在耳边道:“敢问先生,先前你对女王陛下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方诚回头,便看见刚才那白衣男子,犹自坐在原地,静静看他。

    那眼神清绝迥彻,照得见人间纤尘。

    方诚被那样的目光摄住,一时有些失神,那人见他不答,顿了顿,又道:“最后两字,似是有喜……”

    “胡说!”方诚立即醒神,涨红了脸,大声道,“休得胡言乱语!女王陛下尚未出阁,冰清玉洁,怎么会有如此荒谬之事!”

    “哦?那你那句重叠生气,又是何意?”

    方诚咽了口唾沫,心想这家伙耳朵好尖,女王陛下故意说成盛气,可他就是不上当。

    “在下望气,正望的是人的或繁盛或衰弱之气,如你之气,就颇衰弱,而女王如日中天,体康身健,更兼真龙天子,气运非凡,较常人生气,自然要多上一倍!”

    方诚一边胡诌,一边暗暗庆幸,自己先前关于重叠生气的意思,只解释给了女王听,否则在这人特别明锐的目光面前,这谎他还真扯不下去。

    白衣人不说话了,方诚也不敢纠缠,拂袖喝一句,“休要胡思乱想!”匆匆而去。

第1146章 朕看中你了(3)

    上马车之前,他忍不住回头,正见那人还坐在原地,姿态静谧,侧面的神态,似乎还在思考。

    他无意中眼光一转,看向了女王车驾,那车驾门帘深垂,只是窗边似乎被撩起一角,隐约露半边雪肤花颜,可待他再要仔细看时,那帘子却又忽然放下。

    宫胤确实在思考。思考到简直有点头痛。

    其实他并没有听见“有喜”二字。景横波拍得太及时了。

    但正因为她那有些一反常态的猛拍桌子,反而引起了他的注意——景横波从来不是一惊一乍的人。

    再看方诚嘴型,那没说出口的,似乎就是个“喜”字。

    有喜,还是有喜事?

    都能说得通。

    有喜……有喜……素来古井无波的心也不禁微乱,这想法太过惊人,以至于他甚至不大敢想,虽然他不愿意怀疑自己的能力,但他这重病之身……

    可万一……

    只是瞧景横波气色极好,行走反应,毫无不对劲之处,却又无法印证心中疑惑。

    他沉吟着,思绪飘到马车行宫那夜,当时心绪杂乱,很多细节没有在意,此刻忽然想起,那晚景横波,到底有没有落红?

    实在没法猜度,因为马车没有设床榻,就地铺了锦毯,而毯子,是大红的。

    身边有人在啰啰嗦嗦说话,是那群出了世便忽然话唠的子弟们,都在说女王陛下原来如此美貌,不如咱们真的去试试,又有说女王看样子是动真格的,瞧这么快已经收了两位,瞧这两位也不怎么样嘛,咱们随便去一个都稳胜一头,又说那第一位未来王夫倒也气质出众,原来女王喜欢这种温雅亲切的人……听得他心头一阵阵微微燥郁。

    原本他知道她要去浮水部,便特意来到了落云部,落云部也有他要找的东西,如此又可以和景横波错开,谁知道她竟然没有进浮水,如今该怎么办?继续坚持错开,还是走自己的?

    不知何时龙翟已经到了他身后,正注目景横波远去的车马不语,他身边站着南瑾,马车那夜后,南瑾便回到了龙家的队伍里。

    宫胤看见这两人,心中又是一阵思量,景横波的存在,对龙翟也好,对南瑾也好,都有一定的威胁性,这使他很难抉择——显得太过在意,会引起龙翟对景横波的敌意;显得毫不在意,也可能会令龙翟没有顾忌,对景横波下手更随意。

    脸上忽然有湿意,他抬头看看天,忽然下雨了。

    道上的人跑了个干净,这里是落云部边境的一个大村,因为著名尚武,在当地很有名气,住户很多,隐然一个小型城镇,也有客栈。而过了这里,再往前得走数十里才是落云边城襄南府。

    龙家子弟自然不在乎野地露宿,但宫胤看了看女王远去的车驾,下令就地投宿,一行人住进了镇东头的客栈。

    那边女王车驾渐渐远去,一直又走了十里路,才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宿营。

    裴枢劝过景横波在村镇投宿,景横波却没同意,她另有打算。

    车驾停下来扎营的时候,她说要出去散散步,不许任何人跟着,她向来是想去哪就去哪,别人想拦也拦不住,只得随她去。

    景横波回到了那个镇子。

    戴了个面纱,换了身衣裳,直奔路上注意到的两家医馆。

    从第一家医馆出来,她满面春风,又进了第二家医馆,出来时,眉眼都似乎要飞起来。

    路上看见卖果子的,便停下来,摸摸肚子自言自语地道:“多吃水果宝宝皮肤好。”

    称了梨子桃子枇杷一大堆,看见旁边有酸杏子的,一个大肚子妇人正在问价,她也颠颠地跑过去买,那妇人有点好奇地瞧着她,笑道:“妹妹,这杏子可酸呢,专门给咱们有孕妇人吃的,你可别轻易买了,酸倒了牙。”

    “哎呀呀正适合我,我大肚子,我大肚子。”景横波笑眯眯地答,将一篓子杏子往怀里搂。

    搂了一大捧酸杏子,她边走边吃,果然酸,酸得倒牙,其实她并不想酸的吃,但此时心情兴奋,恨不得昭告天下某件事儿,却又不好昭告,便要做些孕妇才做的事——比如爱吃酸的。

    此间细微心理,不足为外人道,正如此刻甜蜜却又微微酸楚的心情,也只有自己明白,她心情有点热有点乱,不知不觉便将酸杏子吃了不少。

    然后她开始不舒服了。

    胃里有点翻腾,牙更是酸得快成豆腐了。

    她只好再往医馆跑,进门那一霎忽然撞上一个出来的人,那人走路也快,景横波低着头,看见那人白色麻衣,心中便一跳。

    那人猛地退开一步,如避不洁之物,直直转出好远,这种姿态更熟悉,景横波头干脆就不抬了,好在那人性子也是个冷漠不在意的,并不要求她道歉,也不给她道歉,拎着手里的东西,直挺挺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景横波让在门边阴影里,回头看,果然是南瑾,背影已经汇入人流中。

    景横波并没有看见她手中有药包,刚才却感觉到她身上有药味,南瑾来这种小镇医馆抓药已经很奇怪,抓了药却将药藏起就更奇怪了。

    景横波便在医馆内排队,轮到她时,胡乱说了几句哪里不舒服,便悄声问那大夫:“刚才那个很怪的白衣服女人,来开的什么药?”

    果然大夫知道指的是南瑾,却微笑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姑娘,为病人守密,是医者之德……”

    银子的光亮忽然闪瞎了他的眼,大夫忘记了要说的话。

    景横波手掌托着银子,笑眯眯地道:“那是我家的妾。”

第1147章 雨夜对酌(1)

    大夫立即心领神会,衣袖一拂,银子进了袖子,咳嗽一声道:“那夫人你可得小心了,你家这位妾很不安分……”

    “哦?”景横波顿时一脸警惕之色。

    大夫招手,“你且附耳过来……”

    片刻后,景横波从医馆出来,表情有点茫然,有点不解,站在医馆门口思考了一会儿,向几位当地百姓打听了镇上的几家客栈,将几家客栈都悄悄逛了一遍,最后投宿在镇东头相对比较偏僻的一座客栈,当然,这也是龙应世家投宿的地方。

    在落云部的街市上走,尤其是晚市,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这有意思专指胆子大的人的感觉。落云部人喜穿白麻衣,几乎人手一件,喜点红灯,家家门户前垂挂红灯两盏,扎成各种造型,这是因为落云部境内最大的落云沼泽,一片雪白,沼泽中所生之物,虽然不是药物,但长期服用之后益寿延年,强身健体,所以落云部天生好体质,练武者众多,只是这沼泽也有副作用,就是看似一片雪白,里面所生之物吃多了却脸黑,黑皮肤再穿深色衣服,到了晚间就找不着人了,久而久之,落云部开始穿起了白麻衣,点鲜亮的红灯照路,如此也形成了独特的风情。

    景横波一路逛过去,也觉得此地颇有趣致,大概是因为皮肤黑的原因,此地人衣着装饰,都喜欢亮而鲜艳,屋顶的彩瓦,窗上的窗花,雕花的帘栊纹饰复杂,酱色的木屋配着深黄的窗台,靛青的门帘上大片大片的五彩花朵。夜色降临的时候,乍一看街上很可怕,白衣人飘啊飘,红灯笼晃啊晃,鬼城一般瘆人,可静下心仔细观景,那些朦胧雨色和沉暗夜色里,大片大片丰富凝重而又跳跃的色彩,在潇潇的雨中,都晕着混沌又迷离的光。

    这雨夜的意境,有点凄寒有点沧桑,让出行在外的人,忽然特别想喝酒。

    景横波停了下来,面前正好一家小酒馆,开着业,许是雨天,生意还不错,但真正吸引她的不是这酒馆,而是一个一边喝酒一边拍桌子的家伙。

    孟破天居然在这里买醉。

    她和裴枢落崖那晚,被斗篷人追杀,之后裴枢被宫胤踢下坑,孟破天直接就被抛在一边,当时景横波也不担心她的安危,反正只要她和宫胤在,斗篷人的真正目标就只会是他们,果然斗篷人不再理会孟破天,孟破天清醒一点后,自然要回到军营找裴枢,但裴枢哪里愿意见她,那晚的事毕竟太尴尬,孟破天自己也讪讪的,想走舍不得,跟着又难受,干脆成日里和七杀混在一起。

    景横波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实在没办法开解,只好当没看见,好歹这样孟破天还自在些。

    想不到孟破天也悄悄溜出了营地,回到这里喝酒。

    景横波叹口气,转身想走,孟破天现在不会愿意见她的。

    但她没能走得掉,因为里头忽然闹起来了。几个汉子走到了孟破天桌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孟破天猛地一杯酒泼了过去。

    景横波苦笑,真是行路酒馆必备戏码——调戏被打。

    其实也不奇怪,本地民风不算开放,女子出门常遮斗笠,孟破天一个单身女子,无遮无掩独自喝酒,又容貌姣好,被搭讪完全正常,毕竟喝了酒之后的轻薄浪子最多。

    景横波还是不动,抱臂等着开打的戏码,反正这几个人,完全不够孟破天看的。

    但出手的不是孟破天,却是另外一群人,有轻薄无行的浪子,就有打抱不平的侠客,落云部人体质好,随便什么人都会两手,有人看不惯调戏女子,出面阻拦,当即就打起来了,拳脚相加杯盘乱砸,好一番鸡飞狗跳的热闹。

    当事人好像啥也没看见,自顾自喝酒,小二们臂上搭着毛巾,在打架的人群中蹿来蹿去,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时不时毛巾一卷,将那些飞起来的杯盘救下,滴溜溜甩手一扔,传回给厨房,一边大声报:“砸坏金边浅口碟一个……砸坏青花琉璃盏一个……砸坏双耳肥肚鹧鸪图酒坛一个……”

    景横波一边看一边笑,笑着笑着目光闪动——这酒店的小二们,身手不错啊。

    酒店里架越打规模越大,很多人看得兴起,跳起来就加入战团,现在大家倒把孟破天给忘记了。

    人声纷乱,掌柜的一直似笑非笑瞧着,也不阻止,景横波目光开始渐渐在这店中小二掌柜身上梭巡,她觉得比起打架,这店里的人更有意思。

    然后她就看见一个人,从二楼楼梯下来,经过掌柜的身边,出去了。

    这人的走路姿态很奇怪,特别僵硬,全身关节像锈住了一样,但动作却又特别快,如果不是景横波一直感兴趣地盯着掌柜,根本看不见这个人。

    这时候店里打得热闹,除了景横波,根本没人注意到出去的那个人。

    景横波皱起眉,她莫名地觉得,这背影有点熟悉。

    她闪上酒店屋顶,四面看看,糟糕,遍地白袍子红灯笼,到哪去找那个人?

    只好再回到那个奇怪的店前,架已经打完了,打抱不平的那群家伙胜了,将混混赶了出去,过来温言安慰孟破天,孟破天醉醺醺站起来道谢,站不稳,险些倒进对方怀里,对方急忙扶住。

    景横波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是姿势,孟破天背对她,挡住了对方的动作,她看不见那一扶的动作,那人扶得也很君子,一触即放。

    不对劲的是旁边站着的几个人的细微表情。

    红色灯光暧昧地映射在那些人脸上,乍一看很正常,仔细看所有人眼光都向下,眉梢微紧,眼神聚拢。

    当人在注意某一件事的时候,脸部的细微表情是不一样的。

第1148章 雨夜对酌(2)

    几个人同时在注意一件事,那件事就绝不会仅仅是个扶人的动作。

    那几个人没和孟破天多寒暄,随意说了几句就走了,看上去和任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没什么不同。

    景横波等人走了后,压低了斗笠,走进了小店之中。

    朦胧昏暗的灯光下,孟破天一身酒气,景横波在她面前坐下好半天,她才眯着眼睛将她认出来。

    “哦……你啊……呃……女……”

    景横波眼光已经将她上下扫过,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想要嗅嗅她身上气味,扑鼻的全是酒气。

    “女……女……女……”孟破天还在结巴,景横波恶狠狠地盯着她,孟破天似乎清醒了些,舌头一卷,“驴子啊!”

    景横波脸颊一抽,送酒过来的小二奇怪地看她一眼,心想这姑娘八成是个驴脸,没兴趣地将目光转了过去。

    天色晚了,酒馆里已经没了客人,掌柜的上楼去休息,小二远远地在后堂收拾。

    “驴子啊……”孟破天来了劲,一把抓住景横波的手,“上次……上次我冤枉了你……呃,我道歉……我道歉……”

    景横波倒有些意外,哟,只听过喝醉酒不讲理的,这位喝完酒倒讲理了。

    “但是!”孟破天的手狠狠一抓,声音铿锵,“割袍断义就是割袍断义!我还是不能……不能原谅你!你……你……你太无情了!你……你……我不想看见你,你走,你走!”

    景横波阴测测地道:“行啊,不过你能不能先放开我的手再叫我滚?你这样我会以为你是个蕾丝边。”

    “景横波……”孟破天不放手,忽然呜呜呜哭起来,“你真好命……要什么有什么……谁都爱你……谁都喜欢你……”

    她抓着景横波的手去擦自己的眼泪鼻涕,尼玛太恶心了!

    景横波一巴掌就把她甩到桌边去了。

    “哭你麻痹,起来喝!”

    “砰。”一声,沉重的酒坛子墩到孟破天面前,震得孟破天又清醒三分,迷糊地张开嘴,“啊?”

    不合常理,正常人看见酒鬼都是劝停的。

    “喝!”景横波气吞山河,抓过一只大碗,咕嘟嘟倒酒,推给孟破天。

    “我……呃……”孟破天抓起碗的姿势不那么潇洒,她胃里正在翻江倒海,只是给景横波灼灼的眼神盯着,勉强喝了几口,脸色开始发青。

    “喝!”这碗还没喝完,景横波咕嘟嘟又倒了一大碗,比刚才那碗还多。

    孟破天勉勉强强第一碗刚喝完,景横波第三碗又给倒上了。

    孟破天有点怕了——这是要灌死人的节奏呀。

    “我……我喝不下了……”她咬牙说出这句话,快哭出来般憋闷。

    景横波恍如未闻,继续倒酒,“你看,你真好命,想喝酒就喝酒,想喝多少就喝多少,还有女王亲自给你倒酒,有多少人有你这福气?来,喝!”

    咕嘟咕嘟倒酒声听得孟破天头皮发麻,这话听着怎么都不是滋味,一大碗酒再次推过来时,她忍不住,爆发了。

    “砰。”猛地一拍桌子,“老娘不爱喝了!老娘不想喝了!老娘根本不喜欢喝酒!喝你麻痹,起来滚!”

    景横波手一顿,看定她,笑了。

    孟破天觉得她笑得有点瘆人,又清醒了些。

    酒碗被推了出去,酒液泼洒在地上。

    “你还知道你不爱喝,不想喝,不喜欢喝啊?”景横波压低声音,一脸嘲讽地盯着孟破天,“那你知不知道那些爱,那些喜欢,我也不爱,不想,不要?”

    孟破天怔怔地盯着她。

    “你看你喜欢的人追逐我,就觉得我幸福,问题是那是我想要的吗?就好比这酒,喜欢喝的人觉得喝了胜神仙,不喜欢喝的人喝多了只想吐,人生质量,不是以拥有来计算的,是以幸福度来计算的!”

    “你……很幸福呀……”孟破天打着酒呃,“你是女王……”

    “女王又怎样?”

    “知道我一开始是个怎样的女王吗?”

    “傀儡,木偶,洋娃娃,不能有任何个人意志,傻乎乎地想争取自由,却被所有人反对所有人陷害,你看过站满整个玉照宫广场的抗议人群吗?你听过数万人狂呼女王不死帝歌不宁吗?你见过有人死谏只求你死,死不瞑目的尸首就倒在你脚下吗?你经过好友背叛,爱人背叛,一无所有,孤身放逐吗?你有过一刀插进心爱的人胸膛,那一霎却像自己在死去的感觉吗!”

    “如果这样的女王叫幸福,特么的你愿意当吗?”

    孟破天嘴角的酒液涌了出来,傻乎乎地盯着景横波,女王以前的事情她隐约听过,但没听过这么细致的版本,人对于他人的苦痛总是漠然的,更多只感觉到自己的痛,此刻她忽然觉得寒冷,好像也看见了那年帝歌塞入胸膛的冰冷的雪。

    “有那么多人跟随你……”她弱弱地道,也不知道是辩解,还是忽然想安慰她。

    “对,有那么多人跟随我,但不要和我提爱情,他人对我的喜爱,有的是友谊,有的是喜欢,但我最想要的那样东西,它从帝歌雪夜那一夜就被挖去,到现在还没填满。哦不,填满了猜疑、无奈、寂寞和不解,你特么的唧唧歪歪哭哭泣泣羡慕我好命,怨念你自己没人爱,我勒个去,你不就是想要一个人他不要你吗?你难道不知道我也是想要一个人他死命逃?他装背叛逃,他装死逃,他神出鬼没逃,他COS千面逃,他不仅逃,还不给我碰,不给我笑,不给我睡,想睡我得自己上,上完他给我避……”

第1149章 雨夜对酌(3)

    景横波闭上嘴,迎上孟破天眼巴巴又迷惑不解的眼神,恨恨地一敲她脑袋,“全世界就你最苦?别人都活得完美无缺?啊呸,有种换一换,特么的你就知道以前你才是真幸福!”

    孟破天软软地趴在桌子上,盛气都没了,也不知道是给她骂的,还是忽然悟了。

    “看开点,”景横波最后给她倒了一小杯,给自己倒了一大碗,凌人的气势忽然没了,举起碗和她碰了碰,眼神迷离地道,“这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人生,哪有真正事事如意的幸福的人?可是抱着自己那点事儿怨念不休的人,就把最后一分生而为人的乐趣都怨没了。破天,爱不爱一个人,得不得到一个人是很重要,可是最重要的是爱自己,做自己。”

    她举起酒碗,碗大得遮住了她的脸,酒液泼泼洒洒,泻了一身酒气。

    完了她将酒碗一顿,冷笑道:“出来。”

    一阵风过,桌子面前站了一个人,黑袍如铁,脸色也是铁青的。

    景横波哼一声,就知道他在。

    她不见了,裴枢肯定能猜到她是回这镇上,别的没地方去,镇上就这条街有夜市,一家家找过来早就该到了。

    不出来也好,把该听的话都听完。

    裴枢今儿的气色非常难看,一屁股坐下来,招手便让小二送酒,“十坛!”

    景横波也不拦,不给他喝他更得疯吧?喝醉了倒好。

    裴枢也不理她,也不说话,拍开泥封就喝,他却是海量,越喝眼睛越亮,越喝眸中光芒越闪,越喝坐得离她越近,几次要说话,景横波都赶紧给他斟酒堵住了他的嘴,只是这样她瞧着心惊,这家伙万一醉不倒,闹事怎么办?

    她假作解手,晃到这酒馆后院,问洗碗的小二,“你店中酒不错,自己酿的?”

    小二得意地道:“自然,咱店里酒,全镇闻名,三杯倒!”

    说完看看孟破天和裴枢,脸先红了红,景横波好像没听见,笑道:“如此,可有酒母?”

    “有是有,只得此物可不能轻易予人,万一喝出问题……”

    这世上唯一的通关利器就是银子,居家旅行杀人越货收买小二之必备法宝。

    酒母拿来,景横波在酒里放了一点点,递给小二,请他喝酒,小二没多想,痛快地一饮而尽,眼睛顿时晕出了圈圈。

    景横波放心了。

    半刻钟后,最后一坛酒,终于放倒了越喝越清醒的裴枢。

    眼看咕咚栽在桌子下,和孟破天滚成一堆的裴枢,景横波暗赞,酒母就是酒母,前九坛一点事没有,最后一坛只倒了一碗就放倒他了。

    再请小二帮忙,扛着两人,去了附近一家客栈,景横波很想给他们两人一间房,想想算了,拉郎配未必有好下场,两间房,各自醒酒去。

    在屋顶上放了旗花,安排横戟军来护卫,她才下了屋顶,想着回客栈,经过那酒馆,无意中一转头,脚步忽然顿住。

    酒馆中一灯如豆,只有一个酒客,正坐在孟破天刚才坐的位置上,拿着裴枢那最后一坛酒,在倒酒。

    景横波一看他背影便怔了。

    怎么也想不到,宫胤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夜游,也会进这样的小酒馆,也会买醉。

    夜将深,细雨蒙蒙未休,深巷深青色的地面倒映着远处的红灯,泛着浅红的油光。

    木板的招牌在风中摇晃,拍在原木色的门框上啪啪作响。

    灯光微黄,浅浅晕一层黯色,如发黄的旧纸,那人如雪的背影也似单薄了几分,他乌黑的发微光晶莹,也是一层蒙蒙水汽,似乎在屋外呆了很久。

    他的对面还摆着景横波的酒碗,看他的姿态,宛如和她对酌。

    景横波的双腿挪动不了,也知道不能挪动,他此时便纵对酌姿态,但只要她真的走过去,这酒便喝不成了。

    心中酸楚,她眼底倒映这夜细碎雨丝。

    她站在门口角落,往屋檐下走了走避雨,无意中看见屋檐前方一地细碎冰晶,刚才宫胤似乎也在这里呆过。

    那一刻他在夜雨中看她狂喝倾诉,这一刻换她在雨中看他饮酒的背影。

    谁都以为自己是看客,无意中做了点缀他人的风景。

    景横波抱着双臂,听着店堂里宫胤慢慢饮酒的声音,她不记得见过他喝酒,这样容易令人放纵、失去自制力的东西,他这种人是不会碰的。

    然而他在喝,一边喝,一边低语。

    酒液沥沥,其声如鸣珠。

    她在雨中,听。

    一杯酒。

    “一杯酒,”他道,“敬当初十里春风里的你,以及,初见惊艳的我自己。”

    二杯酒。

    “二杯酒,”他道,“敬玉照宫里和我生死与共的你,以及,忽然将你纳入眼中的我自己。”

    三杯酒。

    “三杯酒。”他道,“敬那日静庭桥上,对天下大喊爱我的你。以及,已经做了将要背弃你决定的我自己。”

    四杯酒。

    “四杯酒。”他道,“敬帝歌雪夜,一刀入我胸的你。以及……”他忽然顿了顿,声音似有些发堵,“看见那刀上你喷出的毒血,震惊到忽然想抛下一切带你离开的,我自己。”

    五杯酒。

    “五杯酒,”他道,“敬没有辜负我期望,越挫越勇的你。以及,被老天辜负了期望,不得不一次次狠心推开你的,我自己。”

    六杯酒。

    “六杯酒。”他道,“敬到如今经历许多,终于肯坦荡倾诉的你。以及,第一次听见你的倾诉,恨不得死去的……我自己。”

第1150章 交心(1)

    “啪。”

    酒碗碎裂。

    瓷片割破手指,血未出便被冰凝,如那些更多的,不能出口的话语。

    宫胤微微晃了晃,支柱额头。

    酒母不是毒,入酒之后酒味也不会变浓,后劲却十倍增长,如裴枢和他这样的高手,也发觉不了。

    雨丝斜斜穿帘入,水汽动荡如烟光。

    他在孤灯木桌前支肘微醉,醉里将过往苦涩回想。

    她在微雨屋檐下抱臂仰首,似要将这阴霾的天意看透。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支起的肘,慢慢地倾斜下去,宫胤从来都笔直的背影,竟然也歪了。

    景横波一直在雨中屋檐下,仰首望天,天意看不透,前路笼罩在濛濛细雨中,这初夏的夜竟也透出凄清的凉意,她抱紧臂膀,心间微痛又微醺,似也饮下了那六杯酒。而酒意如此绵长强劲,热辣辣地似要冲进眼中去。

    很多事在长久的追索中,侧面的了解中,已经获知了真相轮廓,然而直到今日,才亲耳自他口中,听见那些属于他的心声,正如今日之前,他也是第一次,听见她心中的怨恨。

    原本一对相爱情侣,却始终无法坦然对坐,将万千心事剖明。最终一个对朋友,一个对孤灯,都以为对方不在,可以一抒胸臆,都被对方听在耳中,却都无法回应,任这江湖夜雨,湮化往事,清酒孤灯,燃尽尘灰。

    良久之后,眼看那人真的醉得起不了身,景横波吸口气,慢慢走了进去。

    屋子中酒味浓厚,宫胤以肘支额一动不动,他身上也有了酒气,和他自身清冽的气息糅合,令人觉得微凉又萧瑟。

    景横波从他身边经过,他竟然一动不动,便纵没有全醉,想必也酒意不浅。

    他的袖子垂了下去,袖囊里有什么东西没有放好,欲坠不坠。景横波很轻巧地一拈,东西就到了她手中。

    是一串木制的项链,颜色很奇特,深黑里隐隐透着明亮的黄,非常细腻滑润,宛如明玉一般,仔细一看不是颜料,完全就是木头本身的色泽,这就很少见了,木头本身还有种淡淡的香气,很特别,让人闻着心神舒爽,一看就知道是极好的木头。

    雕工却很一般,甚至看不出那一串雕的是什么东西,似乎有鸟,有兽,有脚丫子,有人脸,但胜在造型夸张,形状趣致,有种拙朴特别的可爱。她几乎一见便喜欢上了。

    这种类似的项链,她刚才在路边货郎摊上看见过,只是一大把一大把在篓子里,都沾了雨,谁都没兴致去挑选,而且货郎摊上挂着的,都没这个好,必是精心选出来的。

    不用问,这是宫胤买给她的。

    景横波抓着那木项链,想着他一人在落雨街市之上,慢慢给她挑选饰物,头顶油纸伞盈盈滴着雨,风中乱转的红灯,将他微白的脸色染酡,他人在窃笑,而他很认真。

    那是携着爱意选择的礼物,每道纹理都闪着温柔的光,然而这样的温柔依旧深藏在袖中,或者永远,也不打算送出。

    这一生的红尘烟火,人间幸福啊,她至今不能和他一起品尝。

    景横波将项链悄悄再塞回他的袖子,很轻,很轻。

    她慢慢地叹口气,决定将那次瓶子结的怨,再原谅他十分之一。

    就十分之一,不能再多了。

    在他对面坐下来,慢慢倒了一碗酒,当然她不会喝,先前和孟破天喝酒时,那酒也几乎全洒在她衣领上。

    沾了酒液涂了涂嘴唇,她闻起来也是只醉鬼。

    这边一有响动,那边宫胤就慢慢抬起头来,他此刻发丝微乱,鬓角微松,衣领稍稍有点倾斜,与平日一丝不苟冰雪高洁的姿态比起来,这一刻酒后的颓废,竟然生出迷人的性感味道。

    他似乎也已经察觉了景横波的存在,并不很意外。眼底有微微的苦涩味道,手按在桌子上,起身要走。

    景横波忽然砰地往桌子一趴。

    惊得宫胤立即顿住,低头看她。

    景横波却不看他,手在桌上乱抓,找着酒坛的位置,迷迷糊糊地道:“呃……兄弟……呃,一人喝酒多没意思……再来……再来一杯……”

    酒坛没抓着,她抓住了他的袖子,稍微一用力,那项链就到了她手中,她看也不看,顺手往怀里一塞,另一只手已经把酒碗推了过去,“陪我……陪我喝一杯……”

    项链香气淡淡,隐约沾几分他的清冽气息,微凉而熨帖。

    宫胤眼看她将项链收了,眼中异光一闪,坐了回去,侧头看她,奈何景横波趴着,他根本看不见她的脸。

    “陪我……陪我……”景横波还在不屈不挠将酒碗往他面前推,一副喝醉了酒不讲理的架势。

    宫胤接过酒碗,景横波呵呵笑着,抓住酒碗硬灌,宫胤一弹指就能甩开她,可哪里敢对她动粗,闻着她满身酒气,唇边酒液未干,也皱了皱眉,心想自己的那个怀疑,是不是太荒谬了些?

    他不喝酒,也不爱和喝酒的人在一起,以他的身份,也没有醉鬼敢到他面前去,所以醉鬼到底该是怎样的,他还真是不大熟悉。

    这么一分神,又或者是舍不得她探过来的软软身子,以及晃动在唇边的雪白手指,心不在焉就又被灌下一碗去,她收回碗时,手指在他唇边一擦而过,擦得他心砰地一跳,抬眼看她,却是一脸醉鬼样儿,毫不设防地呵呵笑着,指尖在他脸颊上狠命戳了戳,道:“笑,笑!笑出个酒窝朕瞧瞧!”

    这女人真是喝醉了。

    他无奈地弯弯唇角,眼前景物有点漂浮,身子有点软,胸口有点烧,眼前有点花,体内有点热血在沸腾,脑子里有点空,意识有点茫然,这种状态他从未体验过,他觉得新鲜,又有点贪恋,因为那些沉沉的心事,生死的困扰,家族的背负,情爱的苦痛,好像忽然都淡了,轻了,飘了,心间有淡淡的喜悦,只因为她在面前,面前是她。

第1151章 交心(2)

    对面她的影子也在晃啊晃,笑起来眼角是飞的,眉毛也是飞的,眼眸湿润鲜活似走盘珠,亮到逼人,莹润到毫无杂质,而脸颊一点嫣红,滟滟地飞到鬓角,那是桃花色,真让人想起三春最艳的桃花。

    忽然就想起当初静庭枫树下,亦曾见过喝醉了的她,明艳至惊心动魄,提亮了整个素淡的静庭,江山都似因此增色,那时候那些疼痛尚未开始,那时候他和她情意正好,那时候帝歌的雪未至春尚浓一切都美如梦中,只有他一人在隐痛,等着忽然那一日梦就破了,再之后便纵分分合合,总回不了最初,总无法坦然相对,总不能无所拘束地走近她,便如今日她在对面毫无芥蒂对他笑,也不过因为这一场他醉她也醉的酒,酒醒了,或者是他转身,或者是她拔刀……

    那便趁这一场他醉她也醉的酒,让这奢侈的梦,再停留久一点,久一点……

    酒壮人胆,酒令智昏,酒意之下总会做出平时做不出的事,反正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就拉住了她的手,忽然就把她的手指焐在了掌心,她指尖淡淡的凉意,他把她的手掌往怀里拉。

    她也不拒绝,格格地笑,身子长长地趴在酒桌上,仰着头对他看,石榴花一般的唇,离他的下颌近在咫尺,她醉眼朦胧地,呢声一遍遍道:“宫胤……宫胤……”

    “嗯……嗯……”他一遍遍答,这样的平和的呼唤,于他们也是难得的,多听几次,多听几次。

    手指已经伸进了他怀中,她忽然变摸为抓,抓起他衣襟,把自己的脸靠上去,问他:“醉了?”

    他立即摇头。

    景横波点头。哦,醉了。

    “你酒醒之后,还会记得之前的事吗?”

    “记得。”他立即答。

    “刚才谁在这里和我哭诉?”

    他沉默,思考得好像有点费劲。

    景横波又笑出白牙了——是不是平日智商越高的人,醉了失态了就越呆萌?

    她半个身子已经贴到了他耳边,语气悄然如梦呓。

    “宫胤,你想不想我?”

    他习惯性又想沉默,她手掌拼命在他面前晃,晃得他头晕,耳边痒痒的,似搔在了心上,这妖精会搞各种混乱,让他没法思考,只得道:“想。”

    “爱不爱我?”

    “爱。”

    “当初那一刀,你是什么心情?”

    “希望你捅再深一点。”

    “躲开我,是什么心情?”

    “很想自己杀了自己。”

    “为什么?”

    “我一直想放你自由,去喜欢那些你能喜欢的人,我一直想走远一点走久一点,这样你就能忘记我,我想从你的天地里消失干净,然而却总控制不住出现在你身边,我总在做着违背自己也违背你心意的事情,不可饶恕。”

    景横波深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她醉了,醉了不是吗?醉了可不可以泪花朦胧?

    “写那自逐诏书,是什么心情?”

    这回他却好像没什么答案,末了摇头。

    她有些奇怪。

    他笑容很淡,“知道必将结束,何须再有心情。”

    她心中微震——他那时已经自知毫无幸理,完全是抱着死别的念头自逐,所以就此决绝,不必多想吗?

    “死里逃生再见,什么心情,为什么不愿意重新开始?”

    “没有死里逃生,何来重新开始?”

    她咬咬牙。

    “拿出那个瓶子时,什么心情?”

    他又顿住了,然后越过她身子,自己倒了一碗酒,一仰头,一饮而尽。

    许是喝得太快,眼底泛出晶莹的水光。

    她震动地盯着他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好一会儿,才轻声地、诱惑般地道:“真的不想孩子吗?你的后代,你的血脉,你和你喜欢的人的生命见证,软软的,小小的,粉粉的,萌萌的,你的儿子或者女儿,你真的不想吗?”

    宫胤又要去倒酒了,景横波按住了他的手背,魔鬼般地道:“不想吗?嗯?”

    他转过头,清若水中琉璃的眸子,几分潮湿几分悲哀地盯着她,“在龙家,子嗣是最宝贵最重要的赐予,也是最不安最无奈的接受。”

    她默然盯着他。

    “没有人明白子嗣对我们多重要,也没有人明白在子嗣降生前的那种彻骨的担忧。越珍惜,越恐惧,就像名师铸剑,直到剑出炉那一刻,才能放下久悬的心。我们等待子嗣,就像等待未知的命运。很多时候不求他们聪慧颖悟,只求康健无恙。因为龙家子嗣,三中只能存一,那一个还有一半可能终生缠绵病榻,当你欢喜地迎接你的血脉和后代,却不得不看着他早夭、疾病、被终身痛苦日日摧折……有时候你宁可放弃。”

    “是……吗……”景横波声音有点哑。

    “龙家在开国时代,是上万人大族,如今剩下多少?龙家有将近一半人,宁可终身不婚。我们无法改变自己血脉,能做的,就是掐断那恶毒的根。”

    “这……样……吗……”

    “而我……”他顿了顿,闭上眼睛,“连龙家人,都不如。”

    “所以……”

    “所以……”他道,“我不能。”

    景横波摸摸肚子,屁股向后挪了挪,决定今晚无论谈得怎样,听他说了多少苦衷,到明儿还是离他远点。

    寻找名医的进程,得加快了。事情比她想象得还严重些。

    龙家不能面对的事情,她同样不能面对,绝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第1152章 妻与妾(1)

    “最后一个问题,”她道,“以上所有事,你后悔过吗?”

    宫胤的眼睛并没有睁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青影淡淡,却毫无颤动。

    “不。”

    景横波将一声吸气咽进了肚里。

    其实她知道是这样的答案,宫胤这样的人,心志坚毅,不可动摇,在伤害面前,他一向选择两害相权取其轻,并不因为不舍得而放纵,事情如果重来一回,他还是明知会痛苦,照样继续。

    好吧,是她自己找虐,爱上这个冰雪山石般的男人,碰上去一个包也正常。

    但是,她现在也不是鸡蛋了,她是一颗金刚钻,碰上石头,不说两败俱伤,给点火花你瞧瞧也是必然。

    “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他手撑着额头,眼睛望上来,同样是明珠般的眸子,黑和白都晶亮,望久了令人心颤。

    “当初那一刀,我是什么心情?”她自问自答,苦笑一声,“看似狠辣,其实最后一刻手软。如果不是毒发,也许那一刀捅死了你,就会再转回去,解决我自己。”

    他定定地看着她。

    她把酒碗凑他面前,他就一口喝了,好像不如此,不足以表达此刻心中的疼痛。

    “被各种伪装的你迷惑的我,是什么心情?”她呵呵笑一声,“一度以为自己神经病,甚至找老不死去开药。”

    他痛苦地皱了皱眉头。

    “打到帝歌见你不在,看见你自逐诏书,是什么心情?”她闭上眼,“以为希望近在眼前,幸福唾手可得,然后老天哗啦一盆冷水,告诉我所有努力都是白费,所有等待都没有结果。那个人他不要我,他瞒我,他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在天涯,他就在海角,我走回帝歌,他便永不归来,我,永远失去他了,而失去他的原因,我甚至都不知道。”

    宫胤定定地盯着她,他知道她必然痛苦,却因为重病,因为不想心软,总是逃避去认真思考,她到底会怎样痛苦。很多时候他安慰自己,景横波性格散漫放纵,天生看得开,身边又有那许多人对她好,长痛不如短痛,她会好的,会好的。可午夜梦回,在那些疾病烧灼的疼痛间歇里,他又会清醒地感受到她的苦痛——那个女子,看似散漫其实坚执,看似风流实则专一,看似无所谓实则认定就唯一,她没那么容易解开,没那么容易……直到今日亲耳听见,心似被冰冻裂的琉璃瓶儿,一寸寸地碎,一寸寸地裂,无声,却将裂痕蔓延到每个角落。

    “别说了……”

    天地在旋转,景横波在旋转。往事纷涌当头扑至,心疼的感觉令人窒息,他听见了自己的鼻音。

    景横波不放过他。

    错开今日,何日再诉此心?不将自己的想法如种子般洒落他心,如何换来他以后的别样思考?

    “出帝歌,抛朝堂,一路寻你,好容易见你踪迹却找不到你,我是什么心情?”

    “人流熙攘,我在中央,却成孤岛。”

    “和你睡了一场,你给了那药,我是什么心情?”

    “好像为了去天堂用尽一生力气,等到了天堂结果告诉我走错了。”

    “事到如今,我不棒喝你,也不劝你,也不说服你,归根结底,两个性格不同的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各自走着吧。只请你以后遇事多想想,不仅有应不应该,还有,愿不愿意。”

    宫胤一动不动了,也不知道是醉死了,还是没法再听下去,只是手还紧紧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她撇撇嘴,心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搬石头砸了老天,老天惩罚她给她一个闷骚的人。

    扔下一锭银子,喝一声结账,她拽起宫胤。喝醉了的冰山比寻常男人也毫不了多少,死沉死沉的,让她更不爽的是他虽然也满身酒气,但天生体息清爽,闻着居然不难闻,还让人心底痒痒的。

    她没好气地将宫胤拖住,拖下台阶,街上空落落一个人没有,他们一离开,酒馆迫不及待地下了铺板。

    趁无人看见,她身影连闪,几闪之后,回了客栈。

    龙应世家单独包下了一个院子,景横波窥探过,院子里并不像她想象得那样,一群麻木的白衣人转来转去,或者毫无声息。此刻已经是深夜,院子里一半静悄悄的,一半热闹闹的,一群年轻的龙家子弟似乎在玩什么,身影来来去去映在窗纸上。

    她不能确定哪间房是宫胤的,正犹豫是不是把他拖到自己房里去,忽然看见一扇门打开,南瑾走了出来。

    看见南瑾就想起白天看见她神秘买药的事情,她心中一动,伏在黑暗里。

    南瑾走到正南一间上房面前,扣了扣门环,声音平板地问,“热水药汤备好了。”

    景横波迅速闪进屋内,压着嗓子含糊“嗯”了一声。

    南瑾的脚步声离开,景横波再出去,将被她扔在墙角的宫胤带进来,扒了外衣,扔在床上。

    宫胤之前只能算半醉,但后来几番问答,频频喝酒,那一坛都喝了干净,这回确实是醉了,她摆成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

    景横波在宫胤的床里面,将被子摊开,拱起,自己钻进去,屋子没点灯,床里面一片幽暗,被子摊卷着,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有人。

    外头有人敲门,南瑾道:“水来了。”

    景横波不答,外头静了静,脚步声响起,南瑾竟然走了。

    这事有点出乎景横波意料,她原先猜测,南瑾一定会以搬洗澡水为借口进门的。

    又等了一会,还真没动静,她只好躺在床上,移动一个烛台撞开门,再将水桶移了进来。

第1153章 妻与妾(2)

    以她的瞬移和控物能力,做起这样的事来,倒也像个绝顶高手所为,无需下床,以真力移物。

    门关上,水桶里的水很热,热气滚滚氤氲,整间屋子顿时满满雾气。这场景有点熟悉,好像不久前在耶律庄园里也上演过一幕,可景横波直觉,今晚的事,不会和上次一样。

    洗澡水里还放了药物,一股浓重的药味,景横波知道,宫胤有病,每日药物沐浴只怕是少不了的。

    可这药味,也太重了点。

    她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南瑾藏起的药包。走到水桶边一看,里头厚厚一层都是药物,各种颜色都有,这要混点东西进去,实在太容易了。

    先前那大夫悄悄告诉她,南瑾开了两付药,一付让人身体麻软,精神困倦,陷入沉睡,一付则能令人热血沸腾,春情上涌,助兴提神……简单地说,就是春药。

    所以景横波才跟了来——她家名义小妾,好像打算算计她家老宫了耶。

    药香忽然似乎有点发甜,她嗅嗅鼻子,一股困倦感袭来。果然是那种令人困倦的药,那么,春药也在洗澡水里?

    入水泡和站远了嗅效果是不一样的,南瑾又是这样漠然且有原则的人,她会做这样的事,连景横波都觉得不可思议,换成宫胤,也未必会设防吧?

    她找了一个瓷摆件,呵欠连天地在桶里洗唰唰,水流声音涌动,听起来应该很像一个人在泡澡。

    再过一会儿,她上床躲回原处。

    又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在她等得快睡着的时候,门无声无息开了。

    门口立着高高瘦瘦的黑影,果然是南瑾。

    景横波目光却越过南瑾的肩头,看向院子里,院子里还站着一个黑影,就在南瑾的背后,此时所有人都已经熄灯就寝,那黑影长长的影子拖在月光下,却是龙翟。

    这感觉真的很诡异……她家老公的伯伯督促她老公的名义小妾来霸王硬上弓?

    贵圈真乱。

    景横波心中叹气——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南瑾一步步走了进来,关上门,关门那一霎,景横波看见龙翟满意地走了。

    南瑾悄无声息地一直走到宫胤床前。

    宫胤醉酒,和平时调息呼吸不同,看起来倒真像是中药了。

    一点声音都没有。

    头已经埋进被子里的景横波,等了好一会,没有感觉到任何震动,忍不住悄悄掀开一线缝隙,便见南瑾直挺挺站在宫胤床前,半柱香时间内,还是原先那个姿势。

    一点香艳的感觉都没有,衬上那清汤挂面的长发,苍白的脸,僵硬的身躯,倒像个来索命的女鬼。

    这时候不该是满脸春情地脱衣服,月光洒满女子美妙的身体啥啥啥的吗?

    景横波又觉得诡异了。

    空气中的气味,还是那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味道,但并没有所谓助兴药物的旖旎甜美暧昧气味,眼前将要投怀送抱的人,也好像不在状态。

    景横波忽然觉得眼前亮亮的,一抬眼看见南瑾满面水光。

    那些流水,无声无息从眼中流下,顺着脸颊直泻落下巴,却毫无声息,也毫无表情,她看上去甚至不像在哭,倒像只是被泼了一脸水。

    只有景横波看见她眼神。

    这个被龙家人培养出同样内敛隐忍性格的女子,这一刻只有眼神,是深重悲哀的。

    无风情,无春意,无娇羞,无期待,那双眸子,黑洞般幽深,隐约藏一分留恋,七分决然,剩下两分,或者是那些难以言明的情感。

    然后她的衣裳,便无声无息滑落。

    如所有狗血电视剧一样,洁白光滑的衣裳,顺着身体落地。

    景横波有点搞不懂这剧情了。

    每一刻当她觉得剧情不是狗血春药时,南瑾的下一步都好像是春药剧本。

    南瑾里头只穿了一件纯白的连身丝衣,不是裹得曲线玲珑的肚兜,和她本人一样直挺挺毫无风情,只是也裸露出大片肌肤。

    然后她腿一抬,上床,蛇一般滑入宫胤被窝里。

    景横波给这剧情发展震得回不过神——真的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

    她该怎么办?捉奸?

    被窝里,南瑾抱住了宫胤,她侧脸正对着景横波这边,泪已经不流了,泪痕却还没干,眼睛黑到近乎空洞。

    长发散开了,正好拂到景横波鼻子,她痒得要命,却不敢发声。

    南瑾在摸摸索索脱宫胤衣服,景横波觉得出手时候要到了,但还在犹豫,她总觉得,不对劲。

    南瑾却也没脱下宫胤衣服,只是将他扣子解开了几个,然后她仰起头,定定地瞧着屋顶,似乎在准备什么或者思考着什么,片刻后,她双手扣住宫胤掌心,猛吸一口长气,一低头,吻向了宫胤嘴唇。

    触及底线了!

    景横波猛地跳起来,被子一掀——

    床身却忽然一震,砰一声闷响,南瑾身子弹飞开去,先撞在床边,再重重跌落地下,跌落那一霎,咔咔咔咔一阵细响,她身上竟然结出一层冰霜,将她的关节都封住,动弹不得。

    这一声声响剧烈,几乎立刻,院子里所有灯都亮了。

    景横波怔怔地盯着宫胤——他醒了?

    但宫胤并没有睁开眼睛,他眉宇间泛出淡淡青气,望去如煞。

    自动防御?

    南瑾忽然喷出一口血,血中竟然光芒闪烁,景横波吓了一跳,赶忙下床去看她,刚刚半跪在她身边,还没来得及把住她手腕,门砰一声开了,龙翟站在了门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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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52/ 第一时间欣赏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作者:天下归元所写的《女帝本色》为转载作品,女帝本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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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介绍:
东方有泽,名大荒。
传言里,愚昧、贫穷、落后、蛮荒。
——扯蛋。
大荒女王,冷如霜。
由国师扶立,和国师金童玉女,恩爱情深,一对绝色,鸾俦无双。
——扯蛋。
女王暴毙,国师哀恸,依天命指示,跋涉千里,终寻回转世爱人,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
——扯蛋!
——我是真相和杯具的分割线——
她说:“人艰不拆!老娘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女王!转世,转你妹的世啊,老娘上辈子是研究僧!天定风华研究所,听过没?”
他说:“我定下那么苛刻的女王转世条件,你竟然合了。这是天意,天意让你砸碎命盘,落于我手,我怎么能违天而行?”
她说:“累觉不爱!莫装x,装x被雷劈!明明是前头那个女王和别人勾搭成奸,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气不过把她给宰了,准备自己做皇帝。结果天上掉下个美貌景横波,占了位置。你看见我就想起她,各种郁闷!你现在很想宰我,很想!”
他说:“好好做你的女王罢,记住裙子不许那么短。”
她说:“明天再去裁掉三公分。”
他说:“明天你宫中美男统统送我宫中。”
她说:“…我擦你不就是恨我抢你位置了吗?我赔你,我赔你还不成么?”
他说:“嗯?”
她说:“嗯…小胤胤,别生气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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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王夫好吗?
不要。
你领口怎么这么紧,我帮你解了好不好?
别动。
我身材咋样?是不是沟深峰紧一线天?
太宽。
我身上香不香?好不好闻?
狐臭。
……
这么久,我们分过,合过,分分合合过,好过,掰过,好好坏坏过,现在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我?要,就别再扣你的见鬼领子袖口腰带等等一切多余的东西,给我立刻!马上!速度!解开它们!……你又不理我!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理我!好吧,就这样吧……
好的。领子、袖口、腰带,从哪个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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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语录:
“你抛媚眼的时候,左眼上移半寸,右眼下移半寸,脸部肌理移动七块导致嘴角歪斜,我总是有点很担心你会瞬间中风。”
“尊敬的陛下,你领口散了,赶紧替微臣束起来好吗?”
“你送我的这瓶指甲油,我决定忍痛拿出来做给你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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