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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女帝本色txt下载     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09章 宰你真爽(2)

    见他发问,他不禁有些警惕,笑道:“奉王爷之命,查看后头贵族私军部署。”

    “先生在骗我。”宫胤笑了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曹长史未曾想到这人这么直接,张口结舌。

    宫胤抬头对远处望了望。

    “先生掌管王爷手下秘密精英,应该是去安排人,暗杀那些俘虏了吧?”

    曹长史张开的嘴闭上了,心中在思考,要不要找个借口立即回头,禀告王爷,把这家伙灭口得了,又四处看了看,没看见他那个武功高强的少女护卫,心中更加不安。

    宫胤似又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

    “长史不必惊慌,我对殿下忠心耿耿,绝无背叛之心,昨日只是一时轻敌失误,坏了殿下大事,此时只想将功折罪而已。”

    “先生如何如此说?”

    “先前我被女王掳去,曾进入她的大营,并且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知道女王关押俘虏的帐篷是哪间。”宫胤平静地道,“殿下想得到杀人灭口,女王自然也想得到殿下会杀人灭口,这么重要的人质,谁都想掌握在自己手中,女王一定有防范。女王身边,不乏高手,她自己也好,裴枢也好,都是极为难缠的人物。长史真的认为,就凭咱们的精英杀手,没头没脑闯进去,一定能找到准确的位置,一定能及时杀人灭口?一旦有所耽误,消息走漏,只怕不仅杀手们要栽在那里,连带临州贵族也会知道真相,到时候,殿下全局覆矣!”

    曹长史心砰地一跳,有心反驳,却知道对方实在太有道理,这位果真不负殿下推崇,确实眼光犀利,思路极其清晰。

    而且他提出的条件确实很有诱惑,这精英杀手,也是王爷多年培养才得,如果真有人能带路,想必折损也能少些……

    “在下不良于行,翻不出天去,长史何不劝劝殿下,给在下一个剖明心迹,献功于殿下的机会?”

    曹长史看看马车上一动不动的宫胤,犹豫半晌道:“请先生稍待。”

    宫胤看他匆匆离开,眼中毫无波澜,顺手理理衣襟,又抬臂嗅了嗅衣袖。

    手臂已经活动自如,这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不再需要匹练相助才能移动,这也令他心中生出疑惑,这疑惑让他,想走到她面前去。

    衣袖上花香淡淡,又似乎深入肌理,这香味似熟悉似陌生——是她的吗?

    那边曹长史向禹光庭回报了宫胤的话,禹光庭稍稍思考,便同意了。

    “让他那女护卫留下,让其余人多关照些。”

    一句话轻描淡写,其中寒意却森森——春水留下,是为人质。所谓其余人多关照,是说如果发现任何不对劲,格杀勿论。

    禹光庭一生耽溺于阴谋,靠手段和心狠上位,所谓信任,对他来说,单薄如纸。

    随后,一行人悄然离开了队伍,马车中的宫胤,也不见了。

    一刻钟后,在山间由几个黑衣人携带前行的宫胤,看见了先前那个去下毒的瘦子,瘦子正在山间徜徉,面对着底下几个村落,观察着水源,在选择最适合下毒的上流水域。

    宫胤看看他所处的位置,也闭上眼,默默做了一番计算。

    当女王大旗在横戟军营地飘扬起来的时候,禹光庭及时作出了对策,命令军队原地休整,围而不攻,并将贵族私军调往军阵最后,命人支开那些临州贵族,然后给这支出行的杀手队伍下了命令,务必在杀死人质的同时,将所有能够代表女王身份的东西,统统焚毁。

    一行人在山林间闪电般穿梭,迂回靠近山下女王的宿营营地。

    临州官府办事速度很快,里正乡老和村长很快将摄政王的命令下达,附近两三个村落的青壮男子,都匆匆备好了干粮,急急赶往临州城。村落中很快空寂下来,袅袅青烟,游荡在苍灰色的天空。

    老弱妇孺们纷纷关紧了门户,天色骤然阴下来,以铁青的脸孔,逼近房屋低矮的小村。

    村落附近的宿营地,女王军队的士兵们准备埋锅造饭。

    一座小村里,响起了猪的怒吼,一户人家准备杀猪,但因为男人临时被召入城,妇孺杀不了猪,女王陛下忽然对杀猪发生了兴趣,亲自带人来杀猪,说要做血肠。

    没人听过血肠是什么玩意,只觉得听起来很凶猛,符合女王的气质。

    此时天将擦黑。

    在宫胤的建议下,一群杀手,正隐藏在那村落的一间院子内,原打算等天黑后,潜入附近军营下手,谁知道就这么巧,女王陛下来这里杀猪了。

    而且杀猪的地点还不远,就在隔壁的隔壁的院子里,一群杀手目光灼灼,思考着干脆在这里解决女王的可能性?

    隔壁的隔壁似乎很热闹,人喊猪叫,桌翻椅倒,夹杂着士兵们“抓住它!抓住它!”的围剿声,还有女王格格格的慵懒笑声。

    这般热烈又祥和的气氛,令杀手们有些诧异,不禁想起传说中女王的瑰姿艳逸,眼底不禁光芒闪烁——男子对传说中美丽女子的向往和倾慕之光。

    因此也就无人注意,黑暗中宫胤,凝神听着那笑声,唇角微微弯起。

    那一弯,弧度从未有过的温柔。

    那边喧嚣得越发热烈,忽然“砰”一声,院门被撞开,一只大猪狂嘶着奔出,四条短腿,以难以想象的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直往这边土路上奔来。

    杀手们脊背霍然绷直,握紧手中武器,目光灼灼。生怕这猪一发疯,撞开了这里的门。

    忽然人影一闪,宛如飞云忽降,雾气攸沉,没有人影的土路上,平白多了一条纤细身影,正迎着那头狂奔来的猪。

    猪冲势太猛,收不住身子,千斤重的身躯,轰隆隆朝那单薄身影撞去。

    后头有惊呼之声,隐约在呼:“女王!”

    屋子内杀手们齐齐一颤。

    站在土路上的女子,从容,眉目华艳,侧面轮廓美妙难描,迎着那狂奔的猪,她似乎笑了笑。

    然后明光一闪。

    “嗤。”

    一刀入心,姿势干净得无一多余。快得眨眼不能追及。

第1110章 醋坛子碰碰撞(1)

    在猪发出狂吼之前,在血泉飙出之前,杀手们清晰地看见亲手杀猪的女王陛下,满意且恶毒地,充满发泄性地笑了笑,拍了拍猪脖子。

    “宰得你真爽,宫胤。”

    杀手们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此猪有名?此猪和女王有仇?

    忽然身后有声音,众人侧首,就见手撑窗框在那偷看的宫胤,正从泥地上撑身而起。

    面对众人更加古怪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解释。

    “抱歉,忽然有点心口痛。”

    “小心些,莫要发出声音!”杀手首领瞪了宫胤一眼,眼神警告有杀气。

    宫胤歉意地点点头,干脆退到一边,远远离开窗口,那群人才放心,继续用眼神商量该怎么办。

    无人发现宫胤弹了弹指,一线冰棱,从门缝底下激射而出,射中了那只死猪。

    宫胤又弹了弹手指,这回的冰棱依旧穿门缝而过,却没有射中猪,插在了屋外一棵树上,那冰棱上无数小洞,风过的时候,便发出细微尖锐的声音。

    这声音淹没在外头热火朝天的喧嚣声中,便纵有人听见,也只觉得风声特别尖啸而已。

    离此相隔不远的宿营地里,默然打坐的南瑾,却忽然抬起了头。

    她细细辨认着风的声音,片刻后,走出宿营地,一路向村子这边寻来,目光越过闹哄哄的人群,最后落在了那棵树上。

    她悄无声息地飘上那棵树,拔下那支冰棱,冰棱在她手中不化,透明的刀面上,有细细的“查看水源”四个字。

    南瑾看一眼人群中心的景横波,看一眼那屋子,抿了抿唇,默然下树离开。

    山村土路上,一大波军士已经赶了来抬猪,人太多,杀手们立即放弃了刺杀女王的念头。

    人群中景横波乐呵呵地指挥众人动手,“就在这里干活!来人,拿个木盆来,先接血,朕要做血肠!再找个玩斧子玩得好的,过来庖丁解猪!”

    众人都有些诧异,猪血之类的东西,大荒人不吃的,都是扔掉,这么恶心的东西怎么吃?茹毛饮血吗?

    不过女王的命令没人敢不遵从,士兵们很快找了木盆来,开始接猪血,忽然有人“咦”了一声,道:“这血怎么不对劲……”

    景横波过去一看,那猪外头看起来一无异常,里头的血却不知怎的过于凝固,尤其腹部的血,简直还带着冰渣子。

    她一眼扫过,不动声色,指挥士兵将血接完,凝成块的用刀划碎。

    她蹲在腥气冲天的盆边,捂着鼻子,似乎很有兴致地看士兵们划碎血块。

    外头一派自然忙碌景象,里头杀手们也稍稍放松,耐心等着天黑,估计那时候上游水源的毒也已经投好,正好浑水摸鱼。

    杀手们刚刚准备稍微休息一下,蹲在盆边的景横波忽然一抬手,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刚才士兵用来划猪血的刀,刀光一闪!

    站在门后从门缝里偷看的一个杀手,险些被刺破鼻子。

    屋子里气氛一僵,杀手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影一闪,景横波已经到了屋门前,抬脚就踹,“轰!”

    大门踹开那一霎,杀手们对望一眼,各自纵身而起,猛地撞破屋顶而逃。

    士兵们一抬头发现几条黑影四散逃逸,都呼哨一声追了上去,景横波没走,站在门口,一掂一掂地玩着手中匕首,盯着留在屋子中那个人,笑吟吟道:“哟,这谁呀,脸熟嘛。”

    宫胤平静地凝视着她,眼神中似有笑意,“一个弃子而已。陛下别来无恙?”

    景横波挑挑眉,这话怎么有点双关的感觉?不过说错了吧?到底谁才是弃子?

    看着这家伙一尘不染,从容沉静的模样,她就气往上冲——好事都他得了,坏事都他干了,嘴上还一分不让,说得他好像才是受害者似的,欠虐!

    “相见两次便是缘。”她上前,笑嘻嘻地扶住他,“来来,既然到了这里,我请你吃血肠。”

    宫胤也不拒绝,伸手搭住她的手腕,景横波却警惕地将手一收,假笑道:“男女授受不亲,来人啊。”

    两个士兵应声而入,景横波道:“请这位先生出去,给他拾掇个小凳子,一起瞧咱们灌血肠。”

    宫胤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看,但态度很合作,真的乖乖坐在士兵搬来的小凳子上,景横波拾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也不看他,兴致勃勃盯着猪,一脸心无城府状。

    一个大木盆里满是猪血,还热着,腥气浓烈,直往人鼻子里钻。

    宫胤脸色不变,武人对血,没那么多忌讳。

    景横波瞟他一眼,指挥众人将另一个盆拖过来,那里面是已经下好,初步洗净,还需要以面粉再洗的一整副肠子,那玩意脂白里透着血丝,挂着黄色脂油,油腻腻一团团软体动物般飘在盆内,四周汪着淡红的血水……

    宫胤的脸色白了。

    大肠!

    以往这种菜,这种形状的物体,根本不会上他的饭桌——高贵洁净的龙应世家,杀人都是凝冰不见血,开膛破肚这种血淋淋的事,太下乘了!

    成菜的大肠都不能接受,现在这种大肠的本尊……还有那销魂的冲鼻的油腻血腥气味……景横波用眼角余光判断,根据宫胤脸色越来越白的程度,可以确定他的体内此刻一定在翻江倒海……

    她决定再加一把火。

    “这东西现在看恶心了一点,其实吃起来很香的,”她挑起一挂肠子,殷勤地递到他面前,“只要不去想它原本是装着什么就行……”

    宫胤迅速地偏过头去。

    景横波搬着小板凳迅速挪开。

    宫胤“哇”地吐了一地清水。

    景横波双手抱胸,笑眯眯听着,觉得这声音很好听啊很好听。

    卸下肉,骨头煮高汤,大锅里蒸腾着热气,肉香惑人。

    和村人买了盐和糖,少量辣椒,这个时代没有太多的调料可以选择,幸亏已经有了辣椒。

    煮好的肉汤里放入各种调料,搅拌均匀晾凉。过箩后将肉汤倒在猪血盆里。有士兵拔了一种名叫野香草的植物来,说肉食加入这草特别香,景横波觉得这香气有点像香菜,确认无毒后便让火头军连同泡好的糯米切碎和猪血拌匀。

第1111章 醋坛子碰碰撞(2)

    再将猪血灌入洗净的大肠内,寻来线绳一截截捆好,下锅烧煮,小半个时辰后取出放凉。

    在景横波的指导下,血肠基本做好,这是现代那世东北血肠的做法,景横波见小蛋糕操作过,大荒自然没有这种吃法,士兵们围在锅边啧啧惊叹,想不通那么一盆腥气冲天的东西,和臭兮兮的肠子,结合在一起煮出来的味道,竟然香气这么诱人。

    景横波却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刚才去买糯米的火头军告诉她,村中无存粮,这点糯米跑了附近几个村落才搜罗了来。火头军还打算买点干粮,军中干粮不够了,附近村子也都没有,要去临州城买。

    派出去请客的人还没回来,也没消息,斥候回报,说禹光庭的军队在十五里外停了下来,并没有进一步逼近。

    这种做法有点奇怪,附近多山,靠近横戟军扎营地,就有好几个山口,如果禹光庭想瓮中捉鳖,再往前进几里,扎住几个山口,就能对景横波形成真正围攻之势。如今松松散散围着,景横波的军队完全可以先散入山间,那这样的围剿还有什么意思?

    景横波本来也做了二手打算,如果禹光庭一手遮天,封锁了人质们还活着的消息,带着军队强硬闯入,她自然也有诱敌深入,分散击破的打算,如今这攻不攻,围不围,倒令她有些被动。

    更奇特的是,这村中的男丁一个都没有,剩下的全是老弱妇孺,据说青壮今天下午都被征召入城了,虽然听来合情合理,但时机太巧,总透着股诡异的味道。

    景横波正准备派人请裴枢过来,吃吃全猪宴,顺便讨论讨论目前的状况,便见裴枢大步流星地过来,一边走一边连连嗅着鼻子,“好香,好香!”

    他袍靴皆有血,表情却若无其事,不等景横波询问,便自顾自在用门板已经铺好的桌子边坐了下来,道:“刚才那几个刺客,直接被撵到营里去了,果然是冲着俘虏来的,我故意让人巡逻时走漏风声,给他们听见,引他们进关押俘虏的帐篷,这群人可真狠,冲进来就杀人,我等他们伤了一个才出手。当场杀了一个,活捉了两个,其余几个跑得太快。不过也没什么,擒获活口,又让那群公子哥儿听见杀手们的意图,就够了。”

    “这群公子哥儿真是倒霉,好好地做着俘虏,先是被耶律家的自己人杀,再被禹光庭派来的自己人杀,禹国人别的本事没有,杀自己人倒是嘎嘣脆。回头把这些家伙往他们老子面前一送,瞧那些临州贵族,还会不会跟着禹光庭杀人放火?”景横波笑着切血肠,一旁裴枢眼巴巴瞧着,用眼神不住示意“喂我一块喂我一块!”,景横波原本不打算理会,眼角忽然瞟见那边坐在小板凳上背对这边的宫胤,立即笑吟吟拈起一片血肠,塞进裴枢嘴里,“香不香?”

    “香!”少帅还没吃,就已经答得分外响亮,眼睛盯着景横波的手指,也不知道是夸血肠香呢还是夸手指香。

    景横波瞟一眼那边,小板凳上的身影好淡定哦。

    “要我说,禹光庭只怕打的是封锁消息,暗下手段的主意,这群俘虏,想要顺利拿来要挟只怕并不容易……”裴枢一边说一边随意嚼了两口,眼睛蓦然一亮,“这什么东西?从没吃过,里头香糯微辣,外头软韧有嚼口,还有种特殊的香气……什么做的?”

    景横波笑而不答,“既然还没请到客人,今晚可能就有事儿。无论如何,皇帝不差饿兵,客人不吃,我们就自己先饱餐一顿,今儿可有新鲜的给你吃。”说完便拍拍手,示意上菜。

    火爆腰花、凉拌猪耳、大块炖肉、肚肺汤、黄瓜拌猪心、酱爆猪尾、白切猪肚,红烧猪手、筒骨汤、卤猪头、回锅肉、酸甜排骨……实实在在的全猪宴,虽然军中做法粗糙,用料简陋,架不住这本地猪肉香肥腴,汁味醇厚,新杀现炒,火热出锅,众人出帝歌已久,一路上大多干粮干肉,哪里吃过这样丰盛的宴席,一个个拜倒在那般穿透力强劲的香气之下,咽口水声山响。

    景横波下令给士兵们炖大块的五花肉,又召了军中大小头目来一起吃,裴枢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景横波左侧,她右侧的位却无人敢坐,军官们小心翼翼在凳子上坐半个屁股,小心翼翼地讪笑——之前对女王多有得罪,现在都在担心全猪宴有毒。

    宴席就搭在村口一块空地上,靠近一条小溪,这是村中的主要水源,源头来自上头山中。

    南瑾端着两只碗,从众人身边走过,左手一碗白水,右手一碗白饭,特意选择上风位置,以免肉菜的油腻被风吹过,污染了她的水和饭。

    她独立高处白衣飘飘的身影,和这桌热气腾腾大肥大腻的全猪宴充满了不协调感,景横波瞅瞅她的背影,决定不喊她了。

    南瑾对此也很满意,她嗅了嗅白水的味道,又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有点血腥气。

    她上了一趟山,找到了那个在水源处鬼鬼祟祟的瘦子,当时那家伙正把一个内含药物并用毒药长久熬制过的铁鱼埋在上游水底,水流自然会将毒素带走,并长久不绝。

    所谓水源下毒,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尤其这种山间自然水流,水量大,流动性大,撒点药粉下去转眼冲没了,就算这样,要想毒死全部几千人也是不可能的,禹光庭所要的,只是一大部分人失去战斗力,方便他再下手而已。

    这个瘦子正在满意大功告成的时候,南瑾来了,没收了铁鱼,杀了人。

    几个火头军在刷洗几口大锅,等下直接将肉用锅抬了分给各营。

    南瑾从他们身边走过,手中碗一倾,那碗白水直接倒在了溪水里。

    火头军们要发火,一抬头看见是那个女怪人,立即识相地闭嘴。

    南瑾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那边景横波等人对她的不合群见怪不怪,眼看所有人坐定,景横波含着筷子,眼珠转了转,笑着对小板凳招呼,“喂!要不要来一起吃?”

    裴枢霍然转头,此时才看清被一群士兵围着的宫胤,顿时色变。

第1112章 他和她的人间烟火(1)

    一只手在恶狠狠掐他的大腿,笑颜如花的景横波在他耳边杀气腾腾地警告,“记住,我失忆了!我记不清楚他了!对他是一种似曾相识因此有点兴趣但又带点敌意的情绪,因为我的潜意识对他就是这种感情。看起来最真。你就给我装认得他,但又因为不满不肯认他,本色出演,务必配合,否则咱们就绝交!”

    裴枢打开她的手,鼻子里重重一哼——需要演吗?他本来就是这种情绪好不好?他本来就懒得认识这种人好不好?这人失踪一年多了,就不能永远失踪下去吗!

    景横波托腮瞧着宫胤,这种粗糙的宴席,肯定不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国师大人眼的,他是吃呢还是吃呢还是吃呢?

    不过今儿的宫胤似乎忍耐力特别好,竟然真的点了点头,掠到了她身边,毫不客气地坐在她身侧。

    一众将士立即便要拔刀,景横波摆摆手,何必这么紧张呢,一盆血肠就够放倒他了。

    她立刻殷勤地将血肠拖了过来,特意摆到宫胤面前,“好歹是客人,请,请。”

    不出所料宫胤的脸又白了,景横波快意地想到,他一定很不愉快地联想到了刚才盆里的那堆玩意儿。

    正准备再煽风点火,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端走了血肠的碟子,放在自己面前,毫不客气地道:“何必如此给阶下囚脸色?这菜我爱吃。”

    景横波回头,裴枢裴少帅一人独占一碟肠,左右开弓,狼吞虎咽,表示出了对这盘菜的无比热情。

    景横波白他一眼,将盘子又端了回来,放在宫胤面前,假笑,“先生,真的很香的。特殊的香。”“特殊”两字加重语气。

    宫胤的脸色没变,裴枢的脸色倒青了。

    在女王陛下殷切的目光注视下,宫胤还真操起筷子,夹起一片血肠送入口中。

    景横波偏转脸,准备随时逃开,以免呕吐物弄脏衣裳。

    没有想象中的呕吐声。

    她愕然回头,就看见宫胤已经放下了筷子,甚至对她微微弯了弯唇角,道:“确实不错,谢女王款待。”

    景横波怔了怔,在宫胤脸上看了又看,确定他真的没有呕吐的欲望,才不可置信地问:“你觉得好吃?”

    宫胤点点头,目光清澈。

    这东西确实还能入口,只要不去联想便好。

    最重要的是,这是她费心安排做的,她亲手给他夹的,她喜欢的。

    景横波又怔了一会,忽然想起当初在玉照宫,这家伙什么都不爱吃,什么都不肯吃,她经常给他送食物,隔了一天还能看见原封不动,为了知道他到底喜欢吃什么,她费劲了心思。总在怜惜他不能遍识人间真味,总在怜惜他的生活,过得过于苍白寡淡,人生因为此,失却了质量。

    难道,他真的喜欢血肠吗……

    她忽然扭头,对身边火头军道:“这村子还有几头猪?能买的都买来,都杀掉。肉制成肉干,肠子……都制成血肠。”

    说完她也不看宫胤,自顾自道:“朕喜欢。”

    宫胤唇角又是浅浅一弯,夹起一块血肠自己吃了,又夹了一块给景横波。

    景横波还没反应过来,裴枢的手又伸了过来,少帅脸色铁青,先一筷子吃掉景横波那块血肠,再一把端过那碟血肠,哗啦啦全部倒进自己碗里,埋头三下五除二吃个干净。

    景横波目瞪口呆地瞧着他,也不好说什么,想了想,又恶意满满地拖过肚肺汤,假笑着对宫胤道:“尝尝这个汤,也是极好的,清肠润肺,以形补形……”

    裴枢的爪子又飞快地伸了过来,半空截走了那碗汤,泡进了自己碗里。

    景横波瞥他一眼,手伸向猪心,手还没靠到碟子边,那盘猪心又稀里哗啦倒进了裴枢自己的碗里。

    满桌的人都不吃了,怔怔地瞧着埋头大吃的少帅。

    景横波似笑非笑,拍拍他的肩头,“喂,你真这么喜欢吃啊。”

    “唔。”

    景横波端过那碟猪耳朵,“你喜欢自然给你,这个喜不喜欢?”

    少帅这才抬起头来,看一眼那猪耳,脸色好了许多,一边伸手来接,一边道:“猪耳也罢了,可别拿什么猪肠猪心猪肚之类的不入流恶心东西给我吃,那东西我一瞧就要吐……”

    满桌的人都一傻。景横波手一顿。想了想,厚道地道:“当然不会,这桌上都是肉,都是肉。”

    少帅吃了这么一通,难道从头到尾都没仔细瞧过吗?

    想想也是,就他那个吃法,看得见盘中菜吗?

    众人都厚道的默然,裴枢满面春风来接猪耳朵,特意示威性地瞟宫胤一眼。

    宫胤稳稳地端坐,也不看他,忽然浅浅笑道:“是啊,都是肉。在下今日方知,原来猪肠猪心猪肚如此做法,比肉味更有胜之。这位兄台,你刚才吃了那许多,可觉得好?”

    裴枢接碟子的手忽然顿住。

    随即他低头,瞧了瞧自己的碗。

    雪白的肚肺汤上漂着红油,漂浮着几块暗红色的物事,那形状,那形状……

    “啪。”一声少帅扔了筷子,踉跄逃席。扑到溪边,一把推开那几个洗锅的火头军……

    景横波叹着气,放下碟子,“太不厚道了,太不厚道了……”

    也不知道在说谁。

    溪边少帅的呕吐声还在继续,少帅如一条死狗般趴在水边,明镜般的水面,映出他气息奄奄的苍白的脸。

    还有那双,满溢愤怒和微微杀机的眸子。

    身后,景横波和宫胤的谈笑声传来,两人似乎聊得很好。

    宫胤忽然抬起头,看了那边狂吐不止的裴枢背影一眼。

    溪水边裴枢吐完,恨恨地抄水洗了把脸,这片水域刚刚还洗过锅,可惜他怒火上头,现在根本发觉不了。

    冰凉的溪水浇在脸上,水中似乎有点味道,他这才发觉这一处的水微微浑浊,还飘着点油花,这令他不由自主想起刚才泡在油汤里的大肠……想吐的感觉又来了。

    诸事不顺,心火更旺,听着那边谈笑,裴枢压了又压心头火气。

第1113章 他和她的人间烟火(2)

    胸中那只暴戾的猛虎,此刻不能开柙放出,景横波对宫胤执念太重,无论他心中多少恩怨未解,都不适宜在她面前出手。

    一出手,也许就永远失去她了。

    裴枢此刻心中万千愤恨,只恨宫胤轻弃江山,什么都不要自逐天下,现在还这副行动不良的死样子。他宁愿他还是坐拥天下的国师或者皇帝,武力智慧称雄天下,那么,他必率铁骑,和宫胤堂堂正正战于城下,胜,胜得痛快,败,败得甘心。不要像如今,不出手一腔旧恨,一出手胜之不武。

    好容易压下满腔杀机,他大步走回来坐下,景横波怕他尴尬,一直没有去溪边安慰,也没有对那边瞧,此刻瞧着他脸色,心中也有几分过意不去,特意给他夹了一块瘦肉,道:“这可是你爱吃的。”

    裴枢脸色稍霁,也不端碗,干脆张嘴来接,景横波手一顿,下意识便要看宫胤,宫胤正在此时抬头,一眼看见裴枢脸色,眉头一皱,忽然一弹指。

    “啪。”一下景横波筷头折断,肉掉在汤碗里,汤水四溅,溅在还张着嘴的裴枢脸上。

    ……死一般的寂静。

    景横波僵住了。

    满桌人都露出了惊恐神情,有人开始悄悄将凳子向后挪。

    裴枢一动不动,垂着眼看那断了的筷子,甚至没有抬手擦去脸上的汤水。

    这一刻的静寂十分难熬。

    唯一不觉得不自在的,大概就是宫胤,他默默地吃了几口白饭,速度比平时快些,似乎打算快点吃完。

    筷子撞击瓷碗边的清脆声音,明明细微,此刻听在人耳中,却觉得惊心。

    裴枢慢慢抬起眼来。

    下一刻他忽然笑了笑。

    这一笑白牙如雪,森然闪亮,明明满脸阳光灿烂,众人却激灵灵打个寒战,仿佛看见一只猛兽,对着敢于戏耍他的猎物,咧开了森森獠牙。

    景横波猛地失声道:“裴枢别——”

    声音刚刚出口。

    一抹剑光已经亮起。

    剑光仿佛忽然自空气中生成,自桌面上方斜斜掠起,一霎间罡风猛烈,桌上所有的菜竟然齐齐凌空一寸,“咻”一声空气穿透,那一道雪线,已经抵达宫胤眉睫之间。

    剑气凌厉如电,众人都觉得脸上一凉,眼前似有濛濛之物飘落。

    众人失声惊呼——相距极近,猛然发难,如何躲过?

    宫胤却似乎早有准备。

    那边剑气刚如第一缕日光升起,他已经消失在桌边,下一瞬“砰”一声闷响,景横波连人带凳子被踹滑了出去,景横波就坐在裴枢身侧,她一滑一撞,便将裴枢也撞得向后一仰,剑光“嚓”一下自桌面上方掠过,带起一桌汤水竖起如晶莹扇面。

    片刻后风声止歇,哗啦啦桌上被剑气凌空的菜全部落回碗内,同时落下的还有一些黑蒙蒙的东西,众人觉得脸上发凉,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黑蒙蒙的东西竟然是毛发——头发、胡须、眉毛。裴枢的剑气太凌厉,瞬间将众人脸上的毛发都剃去了一些。

    而宫胤,已经在桌面半丈之外,稳稳地坐在那里,景横波斜斜地撞在身后树上,也坐着,因为及时被踹离了席面,她脸上毫毛无损,避免成为“景无眉”的杯具。

    众人惊魂未定,裴枢猛然冷哼一声,长腿一跨,飞身而起,一脚踩在桌面上,踩得碗翻盆碎,大肉横飞,一剑居高临下,追风驭电,再次向宫胤当头劈下。

    “够了!”人影一闪,景横波正拦在裴枢剑前。

    “让开!”裴枢怒喝。

    “我说够了!”景横波一脚踢向他的长剑。

    “景横波!”白光猛收,裴枢生生止住剑势,手中剑尖离景横波鞋底只有一寸距离,慢上一步便能废了她的腿。

    裴枢猛力收势,内力反震,“噗”一声喷出一口黑血,他身子向前猛倾,额头险些碰上自己的剑尖,再抬起头来时,玉白的额头已经被凌厉的剑气割了一道血口,一线深红竖立眉间,而双眉竖煞,嘴唇血红,望去竟如嗜血报仇的二郎神。

    连景横波都给这样的裴枢惊了一惊。

    震惊之下也觉得头痛,裴枢和宫胤有旧仇,她知道。只是之前两人直接正面接触的机会很少,时间久了,她也便忘记了这些恩怨。如今旧仇未去,还添情怨,裴枢又是个眼中揉不下沙子的火爆脾气,不迂回也不退让,这以后怎么处理?

    还有宫胤,看似淡然,实则也是占有欲极强的人,那种高傲冷淡的态度,其实更容易撩拨人的心火,这两人碰在一起,好比油锅泼冷水——烧得更旺。

    “裴枢,”她只好哄他,软下声气,“别这样,和一个俘虏计较什么呢,回头我给你专门另做……”

    “别打马虎眼。”裴枢双眉竖起,冷冷打断他,“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要没了良心公义,你就尽管拦着我!”

    景横波嘴角抽了抽,很想给这熊男人当头也抽一记,只得头也不回喝道:“将那人带走!”

    几个将领赶紧过去,围住宫胤,宫胤拨开前来搀扶的人,自己退到一边。

    他还是那副淡漠神色,并不打算和裴枢动手——和裴枢顶真,不过是让景横波加倍为难罢了。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不会喜欢令自己为难的人。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是也。

    那边裴枢跨前一步,景横波滑步一拦,几次三番,裴枢剑尖微抬,怒道:“你真要拦?景横波,你讲不讲道理?”

    景横波眨眨眼,觉得这道理实在很难讲,但无论如何也得拦下,只得道:“你答应过我做戏的!”

    裴枢气极反笑,“做戏!你还真以为骗得了他!”

    景横波默默,心想不管骗得了骗不了,让他有点疑惑,愿意探索,也是成功的一步,最起码他现在就主动出现在她身边了,不是吗?

    只是这话怎么能说出来,给裴枢火上浇油?

    景横波此刻万分后悔,没将孟破天召到身边,得赶紧让她跟来才是。

    “让开!”裴枢拨开她,“他虽行动不便,武功未失。你不想事情闹大,就让我与他公平一战!”

第1114章 他和她的人间烟火(3)

    “公平你妹啊公平!”景横波也将他一搡,一直搡到树后,压低嗓子,“你们这种级别的决斗,非死即伤,你俩无论伤损了谁,我都承担不起,你考虑过我的心情?”

    “那你考虑过我的心情?”裴枢低吼,眼底火焰熊熊,“宫胤当初怎么对我的,你不知道?一出反间计,伤我身还夺我名,将我打下尘埃,如果不是我在天灰谷拼死支撑,现在我和我的属下们,早已是谷中白骨一堆!这样的血海深仇,你要我不报?你有什么道理要我不报?”

    “你们当初的事情,都是金召龙的说法……”景横波弱弱地道,“或许还有误会……”

    “他还要欺侮我到什么时候?”裴枢眼底的怒火快要溅到景横波脸上,“当初血海深仇未报,现在还来夺我心爱的女人,我为你忍了,他还敢挑衅我,景横波,裴枢是血性男儿,你要我这样忍,你不如叫我死!”他抬手,横剑猛劈,咔擦一声,水桶粗的树身一截两半,轰然倒落声里,他声音刚厉,“我不如死了,成全你们这一对无情无义的男女!”

    “呛。”,剑身长响,裴枢猛然拔剑,头也不回离去。

    木屑碎叶,喷了景横波一头一脸,等她擦抹干净眼中碎屑,意图追上去时,前方含怒而去的裴枢的影子,已经越过营地,远远消失在山路那头。

    景横波怔了良久,只觉得心如一团浸在冰水中的乱麻,纠缠纷乱,拔凉拔凉。

    宫胤远远地坐着,看着那边的纷争,微微皱了皱眉。

    南瑾忽然走过来,对那些看守宫胤的人摆摆手,那些将士都知道她厉害,只好微微散开了些。

    南瑾站在宫胤身边,扒着她被天风洗过的白饭,问宫胤,“吃饱了?”

    宫胤不答反问,“你下毒?”

    南瑾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我下的,但不是我要下的,有人要诱敌。”

    宫胤微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他不觉得南瑾这性子,会懂得谋算。

    果然南瑾平实地补充了一句,“……景横波干的。”

    宫胤眼底微微露出满意之色,南瑾却道:“为什么要救裴枢?死了岂不省心?”

    她那碗白水是毒水,毒水泼在溪水中,随即洗锅的士兵便被赶开,此处水流不算激烈,毒水一时随着油污停留在水面上,正巧裴枢过来将脸埋进去猛洗,不用说自然无意中会喝进毒水。

    宫胤正是看见了他眉心的黑气,才发觉他中毒。

    也正是算准了裴枢火气已到顶峰,他才出手打断景横波筷子,争风吃醋是假,算准裴枢必定因此发作是真,裴枢修炼至阳内功,火气激涌之下,能将毒性逼出。

    宫胤微微偏过头,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南瑾却执拗地转到他面前,盯着他。

    宫胤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树后踟蹰叹息的景横波身上。

    南瑾震惊于他眼神那一霎,春水柔波般的绵邈。

    片刻后,她才听见他淡淡答:“因为她会伤心。”

    同一时刻,在临州南部的汜水州,和临州北部的前川州,两座重楼高檐的王府内,两位禹国王子,都站在书房的桌案前,盯着面前黑布上的白骨,眼露震惊之色。

    汜水王府里,禹冲拿起那明显比别人长一截的手骨,对着日光照了照,日光下,他的手,几乎和那骨头一样长。

    禹冲脸色阴沉,冷声问:“这东西怎么来的?”

    属官垂头恭谨地道:“说是临州耶律家给王爷送礼的……”

    “临州……”禹冲眯了眯眼睛,忽然将那骨头掷在桌上,“立即派人去大都,去给大王请安。这回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必须见到大王,什么事也不用做,就给本王好好看看,大王的手!”

    “是!”

    “另外……”禹冲眼神越发阴冷,“召集王府三卫,点齐护卫人马和王府所有属将,派人将汜水州州牧州判和参军都请来,咱们,或许需要出门一趟了!”

    前川王府内,比禹冲小上三岁的禹直,将那手骨翻来覆去地看,笑嘻嘻地道:“送礼送出这么一件玩意,倒是稀奇得很。”随手将手骨一掷,“可不是拿我随便哪位死去王叔的手骨来糊弄我吧?看看这骨头,埋下去多少年了?”

    一个医官快步上前,仔细查看半晌后小心地道:“回殿下,这骨头埋于土中,应该不超过两年。”

    “本王最后一个王叔,死于五年前。”禹直眼睛闪着诡异的光,喃喃道,“照这么说,这骨头就有趣了……”

    他伸出手,点点那骨头,哈哈笑道:“只有咱们禹国王族的人,才会生有奇长的手。两年……临州……耶律家,两年前可不是就是父王和摄政王一同巡视北境那次?就是在临州,出了刺客事件,然后大王瘫痪一病不起再不见任何人,摄政王一步步掌握大权……可巧了,世上只剩下四个手长的禹国王族,都在他该在的地方,这只手骨,又该是谁的呢……”

    众人凛然,这样的问题,已经触及最不可碰触的王家秘辛,真相一旦揭开,必迎腥风血雨。

    禹直将骨头抛起,再轻巧接住,“可是,为什么我对那个送骨头给我的人,更感兴趣呢……”

    这一晚除了负气而走的裴枢,横戟军和押送军的士兵们,都过得很兴奋。

    几口热气腾腾的大锅一字排开,士兵们排了长长的队伍,满面红光的火头军拎起炒勺,勺子里颤颤巍巍晶光油亮的红烧肉。

    相比于士兵们欢声笑语,景横波的神情就显得很寥落,懒洋洋蹲在溪水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水,有时候有人脚步声接近,她才抬起眼看一眼,看看不是来回报裴枢消息,便又无精打采蹲下去。

    她很担心,担心裴枢这个炮筒,一炮干脆射到了禹光庭面前,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何以堪。

    但身边并没有高手前去阻止,她自己还要照管全军,她有心请求南瑾,结果南瑾用一个高傲的背影表达了她的拒绝。

    身后忽然有响动,回头一看,不知何时溪边多了一个火堆,宫胤就坐在火堆边,漫不经心地随手捡着被裴枢砍倒的树枝添火,火焰灼红妖舞,他越发显得玉砌雪堆,仿佛转瞬便要化了似的。而红光映上他眉宇,恍惚间多几分人间温暖。

第1115章 恩怨与抉择(1)

    一红一白,一动一静,都是极致的对比,景横波见惯了他千面变化,或者冰雪素冷,竟然很少看见这般人间烟火中的他,一时怔怔看着他,忘记了挪开眼光。

    心中似有热流涌起,她忽然明白,这么久,想起宫胤,她心中总有冰冷的隐痛,那是因为他的遥远和冷,以及她所明白的,他并非情愿的遥远而冷。而她想要做的,就是将他从天涯拉近,从冰雪救赎,让这红尘里迷离的烟火气,抹他的眸子一抹会笑会鲜活的亮色。

    当他愿意向火,她愿先做这扑火的飞蛾。

    火堆里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散发着一股奇特的香气,景横波愕然看着宫胤,宫胤用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里滚出一堆炸开的黄豆和烤熟的蚕豆……

    景横波咳嗽起来。

    刚说希望他烟火气一点,可这也太烟火气了,衣裳如雪,火烤蚕豆……

    宫胤好像永远都不觉得尴尬,头也不抬地道:“没吃饱。”手中树枝拨了拨,一半黄豆和蚕豆归了她。

    烤熟的东西的香气,有种独特的穿透力,也没吃饱的景横波立即觉得饿了,撮了撮壳就吃,黄豆焦黄,蚕豆碧绿,都脆香脆香,嚼在嘴里嘎嘣响,就是太烫,景横波两只手掉换着撮来撮去,不住呼呼嘘气。

    忽然宫胤树枝一拨,将拨给她的那一半又拨回自己这边,景横波愕然抬头看他,他还是不接她的目光,转眼又把豆子拨了回来,景横波再吃时,便发现豆子的温度降了很多,想必他细心,又用自己的真气帮她降了温。

    景横波不抬头,嘎嘣嘎嘣嚼豆子,心中忽然泛起酸酸楚楚感受——当初给他送了多少次吃食,终于有一日吃上他亲手做的东西,虽说只是豆子,吃在嘴里也是滋味丰富,只是这丰富滋味里,难免又生了几分怨恨——求着他追着他他不要,不理他虐他他倒巴巴来给她烤豆子,男人啊,真贱!

    豆子在嘴里蹦跳,因为用力,越发嘎嘣响。

    宫胤几乎不吃,只慢慢用树枝,给她剥去黄豆壳蚕豆壳,火光里眼神祥和。

    既然难得这般宁静相处,就尽量为她留下点美好记忆,他不能如耶律祁一般料理美味大餐,烤几颗豆子也好。

    景横波恨恨嚼了好一会,才想起他似乎没吃,抬起头来还没说话,宫胤忽然一抬手,衣袖从她唇角拂过。

    不远处将士们一直警惕地盯着这边,看见这一幕都拔刀欲上前,但哪里及得上宫胤动作快,景横波只觉得唇角一凉,柔软衣料拂过似瞬间下了一场清凉雪。

    等她抬头,宫胤的袖子已经收了回去,多了一抹黑黑的印子,他瞧一眼,闲闲地道:“阴沟里的鸭子。”

    景横波跟不上他的思维,傻傻地张嘴,“嗄?”

    “顾嘴不顾身。”宫胤下结论。

    景横波把一堆蚕豆黄豆壳子都砸到了他身上。

    宫胤抬袖相挡,抓着两根黄豆杆子扑过来的景横波,一眼看进他眼神,深邃乌黑,星光漫越,凝聚了全宇宙的暗与亮,只倒映一个张牙舞爪的她。

    她身子顿住,一瞬间恍惚迷茫。

    记忆中,可曾有过这般的亲近打闹?

    这人间烟气和自如嬉笑,是否亦不过是再次离别前的一幕补偿?

    近乡情怯,近他,情也怯。

    身子倾得太厉害,走神得太不是时候,她向前一歪,眼看要栽倒他身上。

    忽然有人急报:“陛下!不好了!士兵们吃完饭,都中毒了!”

    山峦上一道人影风般急掠。

    所经之处,树叶哗啦啦扯成一道旗,他的发,也扯直如旗,猎猎扬在风中。

    裴枢在山间已经狂奔了好一阵,心中的怒火犹自灼灼未灭。

    那一腔怒意难平,他立在山巅,看着深渊之下,层云翻滚,只觉得此刻心情也似这渊深云遮,不知尽头,不知去处。

    忽然他霍然回首。

    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立了个从头到脚,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

    裴枢犹在愤怒中,眼神一瞟而过,正要呵斥这人离开,忽然一怔,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人。

    这个季节,穿这么严密本身就是反常的,这个时候,哪怕他还在愤怒中,能这样悄无声息靠近他也是反常的,正重要的是,他忽然想起景横波和他说过的一些事,其中反复谈起的三个字,就是“斗篷人”。

    在景横波之前的一路历程中,这样一个人,神秘难测,出手阴诡,做了很多要人命的事。

    裴枢望定他,下意识向后戒备一退,却发现身后绝崖,退无可退。

    那斗篷人隐在斗篷下的脸,似乎笑了笑,随即开了口,声音温和:“少帅别来无恙否?”

    裴枢并没有愚蠢地问出“你认识我?”这样的废话,此人无端靠近,必然有目的而来,当然认识。

    “我很好。”他冷笑道,“你不用问候我,不用和我谈这天气冷暖,也不用和我提起先前发生的事情,我便是有万千愤怒,也不会愚蠢到听一个敌人别有用心的挑拨。”

    斗篷人似乎怔了怔,随即沙哑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世人都道裴少帅性烈如火,暴虐狂肆。如今想来,真是只见其表不见其里。如果真是一个性烈暴虐之徒,何来那般诡谲用兵,百战胜绩?在下这还没开口呢,您倒把在下来意猜个八九不离十,话风都给堵住了。”

    裴枢双手抱胸,斜睨着他,“你不知道我的还有很多,比如,你不知道,当我想一个人静静时,如果有人打扰我,我会想杀了他。”

    他语气平静,却满溢森森杀机,满山的风,都似因此凛冽。

    斗篷人却笑容不改,很优雅地拂拂衣袖,“少帅,我今日到来,真心结交。我知道你是因为女王陛下,对我有所误会。确实,以前因为一些原因,我曾得罪过女王陛下不止一次,但少帅得女王信任,应该听过详细的经过,那就能发觉,在那些事件中,我主要针对的,其实一直都是宫胤,而不是女王陛下,只是女王陛下一直和宫胤在一起,遭受池鱼之灾而已。”

第1116章 恩怨与抉择(2)

    裴枢眯着眼睛,淡淡道:“你倒坦诚。”

    斗篷人继续温声道:“在少帅这样的明眼人面前,当然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刚才我确实在附近,看见事情始末。在下不需挑拨,少帅也该知道,你和宫胤,不能共存。”

    “那也不关你的事。”裴枢对待外人态度冰冷漠然,并不比宫胤好多少。

    “怎么不关我的事。”斗篷人上前一步,诚恳地道,“在下因为师门之故,务必斩杀宫胤。和少帅正是同一个敌人。宫胤为人谨慎,你或我,单独出手都难有胜算,何不携手共诛此獠?”

    “男儿昂藏八尺,不行暗室欺心之事。”裴枢冷笑一声,“我想杀,我自己杀,和你密谋联手,我成什么人了?”

    “少帅这样的堂堂男儿,不惜委屈自己,压抑血海深仇,不断忍让宫胤,说到底,只是因为不忍女王陛下伤心,不愿和女王陛下决裂罢了。”斗篷人平静地道,“只是少帅想过没有,仇怨已成,症结永在,退让忍辱只能一时不能一世。你忍让不杀宫胤,女王这一生就永远不会多看你一眼;你忍让不杀宫胤,你要那些陪你受苦,跟你一起生死之间闯过来的兄弟如何看你?”

    裴枢英眉一挑,怒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恩仇自解!我说过,你休得挑拨!”腰后长剑跃出一尺,清越铿然声里,他冷笑道,“拙劣!”

    斗篷人并未后退,只抬头笑道,“若我在此发誓,只要你同意与我合作,杀了宫胤,我便永远不再试图伤害女王呢?”

    裴枢目光一闪。

    斗篷人悠悠道:“诚然我是在诱惑在挑拨,可不管怎样,你和宫胤深仇难解是事实,你要杀他也是必然。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宫胤景横波是一体,我要杀宫胤,避不开景横波,所以我不得不也对付景横波,这就使她置于危险之中——你应该知道,我还是有点能力的。”

    裴枢冷冷地盯着他,握住剑柄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斗篷人目光掠过他的手,眼底一丝笑意,“所以,只要你帮我,解决了宫胤,我就可以发誓对景横波秋毫无犯,她现今身居高位,只剩我一个隐形敌人,我退出,她便无忧天下。少帅,且请放下执念,仔细想想——你犯得着为一个你必杀的仇人,放弃令你心爱女人从此高枕无忧的机会?”

    他声音微微沙哑,语气平和,并不刻意煽动诱惑,却字字平实,打入人心。

    “你因害怕景横波受伤害而不愿和我合作,可如果你和我合作,能让景横波不受伤害呢?”他又上前一步,语气越发恳切,“这不正是你一路追随女王陛下,想要做到的事吗?杀一个你必杀的仇人,还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裴枢目光闪亮,似乎心动,斗篷人又上前一步,裴枢忽然盯住他的靴子,缓缓道:“站住。”

    斗篷人似才发觉,赶紧后退,歉然道:“说得投入,忘形了。对不住。”

    裴枢不理他,只道:“我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可以发誓——”

    “誓言算个屁。”裴枢粗鲁地打断他的话,“两国盟约都可以撕毁,上下嘴皮子一翻,怎么能做数?”

    斗篷人想了想,笑道:“那只剩最后一种办法,可以证明诚意了。”他双手一拍,片刻后,树丛后,有两个人,带出一个斗篷女子。

    那女子也从头到脚披着斗篷,看不清脸容,行走很慢,而且姿态奇怪,似乎有什么病一般。

    那两人将女子送到,便远远退了回去,裴枢看也不看那些人一眼,这种小角色,在他眼里都是阿猫阿狗,只将警惕的目光,盯着那斗篷人。

    “什么意思?”他道。

    斗篷人指指斗篷女子,“这位,前几日投奔于我,本来倒也奇货可居,是我打算用来对付女王的武器,如今为表诚意,特献于少帅驾前,任少帅处置。”

    他挥了挥衣袖,女子一个踉跄,向前扑跪在裴枢身前,顺势伏在地上,瑟瑟颤抖,竟然不敢抬起头来。

    裴枢低头凝视着她,只看见乌黑的发顶,不耐烦地道:“抬起头来。”

    女子却死活不肯抬头,裴枢更加不耐,那边斗篷人笑道:“是老熟人呢。”

    裴枢脚尖微抬,轻轻在女子下颌一点,女子不由自主抬头,斗篷风帽落下,裴枢一眼掠过,一怔,失声道:“明城——”。

    瞬间他脸上露出难以自控的厌弃嫌恶之色。

    明城慌忙又低下头去,发青的脸贴在泥土上,瑟缩着向后爬了两步。

    裴枢用看一种老鼠爬虫一般的眼神看她向后逃,也不阻止,只冷冷对斗篷人道:“她不是在帝歌大牢里吗?你把她救出来了?好手段?”

    “在下说过,在下还是颇有几分能力的。”斗篷人谦虚地笑道,“明城逃狱,归顺于我,必然是要不利于女王陛下。如今我将她献于少帅,想来,足够表示诚意了吧?”

    裴枢皱眉看着明城,当初景横波打入帝歌,明城下狱,他当时在外追逐许平然,大半年之后才回来,回来之后也没兴趣去瞧瞧这个女人,倒是和景横波说过,关着这个祸害做什么,杀了干净。景横波笑而不语,他也便丢开一遍,如今这个女人,果然贼心不死!

    “交给我,任我处置?”他问。

    “只要少帅答应我的小小要求。”

    “我不认为一个明城值得我让步。”裴枢并不好说话。

    “她当然不值什么,她只是我的诚意表现。我在证明,我的誓言很有用,说不再试图伤害女王,就不伤害。”斗篷人将明城向前一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女子,还曾侵犯过少帅……”

    他没有继续下去,因为裴枢眼眉霍然一竖,长剑铿然声响,杀气竟逼剑鸣。

    斗篷人识趣闭嘴。

    裴枢眼眉间深红伤口竟如厉眼,冷然逼向明城。

    明城在这样的杀气下,抖如落叶,再也不敢抬头。

    一卷落叶瑟瑟掠过暗黑色的崖,空气忽然冷了无数倍。

第1117章 恩怨与抉择(3)

    裴枢眼前绿树青崖,忽然幻化成当初黄金部王宫,重楼玉宇,锦绣雕龙。

    那一夜大王忽然急召他入宫。

    彼时他还是黄金部乃至整个大荒威名赫赫的少帅,百战百胜,黄金部的无上骄傲。

    他有随时出入宫禁之权,有御前跑马之权,有掌全族军事之权,彼时他年轻气盛,对王室忠心耿耿,一腔热心,都扑在操练黄金部兵马之上,存心要让黄金部熠熠光辉,闪耀于整个大荒。

    彼时他想不到“功高震主”这个词。

    那夜他入宫禁,半夜入宫,是他的特权,亲信护卫自然没有,亲卫在宫外等候,他孤身入宫,在王宫主殿,看见大王金召龙,亲自陪着一个贵客。

    贵客是名女子。蒙面纱,衣着华贵,姿态矜持。

    贵客亲自给他斟酒,问他天下大势,胸中丘壑,他不喜和人喝酒还戴面纱的人,觉得矫情且不尊重,因此爱理不理。

    贵客并不生气,只是殷勤劝酒,席间说起六国八部,说起大荒中心帝歌,说起左右国师。他酒兴上来,侃侃而谈。却发觉金召龙不知何时显得野心勃勃,竟然想着直入帝歌,诛杀左右国师。

    他对此不以为然,道如今帝歌左右国师能力超卓,天下归心,质子制度令六国八部不得不依附,黄金部只凭一部之力,难以抗衡。倒不如等他南征北战,将周围部族都降伏,军事力量更上层楼之后,再围攻帝歌,当可一举奏功。

    席间他见金召龙数次以目征询那蒙面女子贵客,心中诧异,此女似乎身份颇高?

    当时他和金召龙君臣相得,金召龙对他诸事依从,处处推崇,他毕竟还是少年,以为得遇英主,恨不肝脑涂地报效,推心置腹,忠心耿耿,光是舍身相救,就有两次。

    所以,想也想不到,金召龙内心对他的防备,想也想不到,金召龙对他全然利用,满怀警惕,但有机会,必然兔死狗烹。

    当晚他酒醉。

    那酒醉得奇异,似一线火焰,自上而下,燃着全身上下灼热滚烫,神智迷糊。

    他本就修炼阳刚真气,最受不得热血激沸的药物,不知何时便醉去,但心中似有警兆,勉力睁眼一看,还是原先大殿,烛火却已昏暗,金召龙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留那神秘女贵客,一手端杯,懒懒举杯,一手扯着她自己衣裳,红唇如火,瞟过来的眼光,荡漾又轻蔑。

    而他自己,不知何时,竟已被人剥光。

    他大惊,立时便知堕入要命红粉陷阱,虽老套却绝杀,当即一跃而起,寻找自己衣服时,竟然一件也无,四面连个可遮身的帐幔都没有,而不远处步声杂沓,安排好的人,想必已经快要抵达。

    那女子好整以暇,算定他无计可施,此处只有前门没有后门,三间大殿空荡荡打通,四面都布置有人,无论他从哪里冲出去,不穿衣服都会被人看见。

    而她自己,连衣裳都不必脱,宽一件外袍,就足够定他的罪。

    这一招原本不想用,只要他答应和她配合,出兵帝歌,她和他就是盟友,自然不需要如此下作手段,但年轻气盛的少帅,在战事大局上竟然分外冷静,而她当时机会难得,不肯错过,不得不逼裴枢一逼。

    调戏女王,是死罪,株连九族和属下,他就算不顾忌自己生死,也得顾及亲族和属下。

    烛火流光,少年仓皇,外头吵嚷逼近,是金召龙安排的人,必然滴水不漏,时机正好。

    她慢慢宽衣,只脱了一件杏色七彩凤凰绣外裳,里头抹胸长裙,露一抹雪白香肩。

    酒液清冽,倒映他的焦灼和她的从容,倒映她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她计算着时间,刚要换了惊容,嘶声大叫。

    忽然他扑过来,一把抢过她的外裳,往身上一裹,夺门而出。

    她呆住。

    外头人也呆住,原以为会出来一个光溜溜少帅,结果蹿出一个华衣女子,一时众人惊住,不敢上前。

    夜半风凉,裴枢裹一袭女人袍,找到自己的马砍断缰绳,一路狂奔出宫。

    女子袍子的香气热烈到近乎刺激,光裸的大腿被马背磨来磨去,他扬鞭策马,又要担心自己小弟弟被磨坏,又要担心自己走光被追来的侍卫看见。

    此生竟有狼狈至裸身穿女衣,当众逃奔的一日,他死也想不到,死也接受不了,女子衣裳浓烈香气令人作呕,他心中的羞辱和愤怒已臻顶峰。

    当时很想拔剑转身,给这不知廉耻女子一剑劈顶。心里却知道不可以,只要自己此刻还在宫中,只要自己接触她一分一毫,最肮脏的栽赃就会成立,他就会被逼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他只能先逃。

    一路狂奔至宫门,叫开宫门,好在当夜事情隐秘,宫门守卫没有接到阻拦他的命令,他一路出宫,他的护卫将领等在宫门口,见他这般模样,大惊失色。

    谁知此时,明城竟然追了出来,她一马当先,追在最前头,本想要挟他再谈一谈,不想裴枢当时药力未过,又兼气急攻心,竟然短暂晕倒,一头栽于马下。

    他的亲卫将领们大惊,自然认为是明城出手害了他们少帅,他们不认识女王,当即上前围攻明城。等他醒来,属下“犯上作乱,意图弑杀女王及大王”重罪已定,全部被关入大牢。三日后问斩。

    不仅这几个跟随他数年的亲信,还有他黄金军麾下所有亲信重将,他所有亲族,一日之内统统被以大逆罪名拘押,只给了他自由。

    所谓的自由,不过是战与死的选择自由罢了。

    他很想匹夫之怒,血溅三尺,杀了明城再自杀,但他不是匹夫,他身系全军安危,他所要面临的王者之怒,血流漂杵。

    明城想要女王实权,金召龙想要更大地盘,两人一拍即合,他这个对他们至关重要的名将却不配合,而当时,黄金军几乎只听他一人命令。

    怎么可以?

    半个月后,他出兵攻帝歌。

    他想着打完这一仗,不管胜负,从此带亲信远离黄金部。

第1118章 信任(1)

    金召龙想着打完这一仗,兔死狗烹,将这已经彻底得罪的桀骜将军,从世上彻底抹去。

    这一仗,是诡异一仗。他的亲信都被押在牢中,身边属下都是金召龙亲信,指挥不便,各种掣肘。原本难有胜算。

    但当时突然发生宫变,左国师不在帝歌,右国师身受重伤,亲上城门率军抵抗,大战三日三夜,他一度险些攻进帝歌。

    最后,便是那反间计了。

    他和金召龙之间的信任,本就降至低谷,哪里经得起任何挑拨。

    败于帝歌,实则败于诡谲人心,权谋算计,王者谋算之争。

    之后堕入尘埃,身败名裂,羁縻天灰谷生不如死,细细追究起来,其实根源在那夜明城劝酒。

    宫胤是仇人,明城何尝不是?她令他如此恶心,恶心到想起都觉得侮辱。

    风瑟瑟而过。

    人在脚下瑟瑟。

    当初举杯脱衣唇角含笑的女王,此刻在他身前尘埃中颤抖。

    他记得那夜灯火下她的轻浮骄傲,那灯火一日不灭,此刻犹自燃烧在他眸中。

    对面,斗篷人微笑凝望,毫无在意神态。

    裴枢望定他,忽然道:“好,我答应你。”

    铿然一声,秋水一泓,耀亮青崖。

    裴枢的长剑,对准了明城的天灵盖。

    “我一生不杀女人。”他声音比那剑冷,“但你不算人,例外。”

    明城绝望地抬头,满脸尘埃,她在地上挣扎,伸出双手,似要抱住他双腿哀求。

    她的衣袖奇长,垂在地上,看不到手。

    她还没挪动,裴枢长剑倏落,明城一声尖叫,双手一截衣袖,被齐齐斩下。

    那截衣袖斩得很长,应该已经斩到了手掌,但衣袖太长,还是看不出到底斩在了哪里,只看见黑色衣袖上,慢慢洇出深色液体。

    “靠近一寸,斩一寸。”裴枢不看她,只看自己剑尖,“别脏了我面前的地。”

    明城不敢再动,双臂慢慢缩起,向内拢住,一个诡异的自我保护姿势。

    她似乎知道,哀求也好,硬气也罢,在血海深仇无比嫌恶她的裴枢面前,都是白费力气。

    所以她只缩在尘埃等死,灰色的眼睛里冷光幽幽,不知是绝望,还是讥嘲。

    裴枢的剑明若流水,剑势也如流水,向明城眉心滑去。

    杀气共剑气凛冽,剑光亮若明日,恰在此时黄昏夕阳收最后一抹霞光,霞光被剑光挑起,似万千霓虹刹那迎面炸开。

    明城长发飞起,斗篷人也不禁被那灿烂剑光,逼得微微闭眼。

    只是这闭眼一霎。

    裴枢剑尖忽然向上一挑,滑过明城头皮,直扑斗篷人心口!

    流水烈日剑光里,他大笑声响彻山林。

    “抱歉,我一直想杀的是你!”

    杀了他,景横波才真正安全不是吗!

    剑光如烈日洒满山头,最前面一缕光,已经抵达斗篷人眉心。

    斗篷人却没有惊呼。

    这一霎,他竟然也笑了。

    淡淡的、沧桑的、了然的笑意。

    天下英雄,在抉择之前,竟然有志一同。

    他忽然轻轻道:“去!”

    只吐一个字。

    地上,明城被斩下的衣袖,忽然自己动了起来,竟然如两只小兽一般蹿出去,“咔咔”两响,抱住了裴枢的脚踝!

    仔细一看,才能看见,那斩断的袖子下,还有细丝相连,而已经缩在后面,盘起双臂的明城,不是在等死,而是在用双臂操纵那“砍下来”的一截。

    她唇角一抹诡异笑意,双臂遥遥一扭。

    裴枢双脚被困,身子一歪,剑从斗篷人眉心掠过,割开一道和他自己一模一样裂口。

    斗篷人笑声,和他一样响彻山林。

    “抱歉,其实我想杀的,也一直是你!”

    谈判是假,攻心是假,献仇人是假。

    从一开始就知道,裴枢冲动不鲁莽,行事甚至三分狡黠,说动他根本不可能。

    他一开始要的,就是裴枢死!

    “去!”

    又一声命令。

    明城双臂猛地向后一缩,再猛然向前一推。

    隐约似有机簧大力弹动的声音。

    那双卡住裴枢脚踝的手,猛力向外一扔!

    裴枢本就站在崖边,这一扔,直接将他扔下山崖!

    他半个身子悬空出崖的那一刻,斗篷人挥袖,一大蓬冰晶碎雪,当头罩下。

    他的笑声,此刻听来分外快意。

    “你看,这一招像不像宫胤的出手?”

    “黄金少帅裴枢,死于国师宫胤暗杀。”

    裴枢的身子,飞出青崖,身后晚霞万丈,他在霞光中坠落。

    斗篷人迎着霞光,眯起眼睛,眼神中浅浅笑意,和淡淡疯狂。

    “你说,咱们的女王陛下,会不会发疯呢?”

    “陛下!不好了!士兵们吃完饭,都中毒了!”

    士兵的通报让在场的将领大惊失色,景横波也急忙站起,口中急令众将及医官速速前去查看,自己也拔腿便走,似乎很着急模样,只是临走时,还不忘记把没吃完的烤黄豆烤蚕豆一起捋到自己袋子里。走不了两步又回头看看南瑾,装模作样地一指宫胤道:“给我看好他啊!”

    宫胤看她跑开,眼底生出淡淡笑意,南瑾面无表情,眼神略鄙视。

    真会装模作样。

    那边营盘人影跑动,一片慌乱,一看就是摊上大事的模样,宫胤遥遥瞧着,道:“那些还没走远的杀手,应该已经看见这一幕了。”

    南瑾嗯了一声。

    “咱们先离开一会。”宫胤道,“我不方便给禹光庭撞见。”

    南瑾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营盘里的乱是暂时的,被毒倒的士兵,顶多半个时辰就会醒来,什么事都不会有。

    南瑾发现上游有人下毒,处理之后就告诉了景横波。景横波决定将计就计,中毒就要装得像些。趁那群火头军在溪边洗锅,南瑾泼了一碗毒水,留在锅里的毒液会很少,用这锅给士兵装菜,士兵们所中的毒性,会让他们饭后晕倒短短一刻,那些逃跑的刺客还潜伏在附近,看见那一幕一定会回去回报,禹光庭听说了,立即就会来趁火打劫。

第1119章 信任(2)

    这样的谋算自然瞒不过宫胤,当他发现景横波已经很擅长谋算,也就放下心,先避一避,以免和禹光庭撞上。

    “去山上吧。”南瑾看看眼前青灰色的山头。

    宫胤看她眼底光芒闪烁,知道她对裴枢的杀机还没有散去,他却也有些担忧裴枢,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来,也便点点头。

    两人一路上山,都很有默契,往先前裴枢离开的方向而去,一个是想杀人,一个是想阻止杀人,但都默不作声。

    南瑾一边走,一边低头闻闻花叶,看看泥土,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古怪。

    好几次之后,宫胤终于开口问:“怎么?”

    南瑾转头看他,淡淡道:“我还以为你打算永远对我的事不发问。”

    宫胤默了默,随即道:“我和龙家欠你的,我会想尽办法补偿你。除此之外,没什么可问的。”

    南瑾仰起头,盯着将落的夕阳,似根本不畏惧阳光刺眼,好一会儿才道:“你没有在龙家长大,却比龙家人更冷心冷情。但也更至真至情,只是你的所有的情,都只给了一个人,再无多余给人。”

    宫胤语气并无歉意,“多谢你懂。”

    南瑾扭过头去,半晌,苦笑一声,喃喃道:“你可知,若你不是这样矛盾的人,或许我还不会……”

    她没有说下去,宫胤也当做没听见。

    有一种人极冷极热,冰与火的交织如雪中烈焰,更诱人动心扑入。

    只是无缘就是无缘,哪怕一出生便将红线系住,终有迈出扯断那一天。

    气氛有点沉默,好在龙家人都是淡漠的,随即南瑾恢复正常,主动回答宫胤的话,“我自幼受各种药物熏陶培养,遍识天下气味,鼻子很灵,刚才一路走来,嗅见了很多特殊气味。”

    “如何特殊?”

    “裴枢的气息一直在,已经淡了,在他之后,这山上最少还有两三批特别的人。”

    “如何特别?”

    “有一批人,身上阴毒之气很重,应该穿着非常宽大的袍子,携带了不少武器和药物,以至于袍子掠过这些草叶,都留下了痕迹。”南瑾指指旁边一丛深绿草叶上留下的淡淡灰色痕迹,“这似乎是一种控制神智和激发体能的药物,我用过,很……”她顿了顿,才道:“很痛苦。”

    宫胤没有接话,长长的眼睫覆下如阴影,欠这女子的越多,越觉得无法偿还。

    南瑾的发现也让他皱起眉头,此时在景横波宿营地的山上,出现这么一群人,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些人冲谁来的?

    “这些人紧紧跟随着裴枢而去,路线一致。”南瑾回答了他的疑问,又回头指了指一条岔路道,“那是条从南麓上山的路,和咱们路线方向相反,也和先前那批人路线不一致,刚才在那棵树下的那块石头上,有人坐着休息过,应该是个女子,身上也有特殊味道。”

    “女子?”

    南瑾点点头,“有香气,所以是女子,她身上的特殊味道本已经很淡,但因为太特殊,是我难以忘记的气味,所以我辨认出来——是黑水泽再往北,普罗等小国出产的黄金膏,万寿果之类的味道。”

    宫胤眉毛一挑,他知道是谁了。

    玳瑁帮派中,狂刀盟和域外小国普罗因为有姻亲关系,联系紧密,多次从普罗运送万寿膏之类的所谓“宝药”进入上元城,上元城城主明晏安对这东西依赖很深,可以说明晏安的毁灭,有一半,是这种奇香浓郁的药物造成的。

    而专门负责运送这些药物入上元的,就是狂刀盟的六女公子孟破天。

    虽然现在已经不干这活,但长期出入那些地方,参加过炼制这种药物,久而久之肌肤浸淫,留下了一点气味,这种气味常人当然闻不出,对这东西记忆不深刻也闻不出,而南瑾能闻得出,虽然她不说,但也能想象过她经历过什么。

    要想成为龙家家主根骨所系的药盅,要遍识天下药,遍尝天下药,也要遍扛天下药。

    南瑾站在上风处,腰背笔直,瘦得风一吹就断,眼神却韧得似扯不断的铁藤。

    宫胤转开眼光,回身看了看,道:“那里四通八达,有好几条小路,往下的路被草掩映,很容易迷路。这人很可能会迷失在山上。”

    孟破天出现并迷失在这山上,并不奇怪,宫胤身边龙家人,近期都离开他身边,在附近游历,并搜集和帝歌有关的消息。他知道七杀等人不甘寂寞已经追出了帝歌,估计也快到了,孟破天心系裴枢,不愿意和一路走一路玩的七杀在一起,脱离队伍先来找裴枢也是可能的。

    宫胤想到山上这几批人——裴枢、神秘队伍、孟破天,不知怎的,心中涌起淡淡不安。

    此刻山崖之上,裴枢和斗篷人尔虞我诈的争斗,正到了尾声。

    裴枢的身子被明城牵着机簧的假手扔出,半个身子已经出了山崖。

    而斗篷人的漫天冰雪,顺着他的倒飞轨迹,也笼罩了半个崖边。

    明城格格地笑起来,抹一把脸上的碎冰,袖子落下,她的手只剩光秃秃的手肘,手肘中心延伸出铁制的弹条,至于手,还在裴枢的脚踝上,谁知道那手已经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她一动,弹条便一阵颤动,连带裴枢脚踝上的两只爪子也在抖,斗篷人霍然变色,喝道:“别动!”

    半空中裴枢忽然大笑起来。

    “贱人陪葬,真是不甘啊!”

    大笑声里,他长剑点在崖边,此刻崖边已经全是冰雪,人攀援不上,剑也停留不住,点上去就一滑到底,但裴枢借着这一点之力,凌空猛地一个翻身。

    他竟然不试图攀上崖,而是半空翻身,他的脚踝和明城的手臂连在一起,这一翻,立即带得明城向前滑去,明城一直在地上趴伏,而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冰雪,这一滑便速度极快,斗篷人那两个字还没说完,明城已经给裴枢拉下了山崖!

    斗篷人身子下意识一倾,但随即眼神一闪,止住身形。

    片刻之间他已经权衡完毕,牺牲一个用处不大的明城,搞死裴枢,以此离间乃至摧毁宫胤景横波,值得。

第1120章 信任(3)

    不过明城这种人,生死关头也比谁都灵醒,恶人懂恶人,她知道对方不会救她,一滑出去就立即大叫:“另一半只我知!”

    别人听得莫名其妙,斗篷人自然明白——开国女皇地宫另一半地图,普天之下,只有明城知道。

    恍如一片黑云闪过,斗篷人终于飞出,一闪便到了山崖上空,此时明城已经滑下山崖,正拼死用身上锁链勾住一块突出的崖石,锁链承担两人重量,勒得笔直,死死勒入明城伤口,慢慢将她的断腕再次切断,她痛得大声惨叫,浑身抖得随时要掉下去,却死也不肯掉下去。

    只是她这样也支撑不了多久,链子很细,撑不住两人重量。

    好在此时斗篷人到了,左手拎起明城,右手飞刀激射,割断了明城牵系着裴枢脚踝的爪链。

    链子割断的一瞬间,他眼中掠过一抹诧异——刚才他还没到的那一霎,明城挂着裴枢在崖边,裴枢有机会借着明城翻上崖,他为什么没有?

    这念头一闪而过,手中刀已射出,链已断。

    他将明城反手抛回崖上,抛出那一霎,链子还没全断,忽然裴枢一张脸,猛地翻到了他面前!

    裴枢竟然趁着这一抛之力,自崖下蹿上,靠近他,劈手就来掀他斗篷。

    斗篷人惊而不乱,此时“铿”一声轻响,链子全断,斗篷人空着的另一只手,已经伸掌向裴枢天灵盖印下。

    他在实地,裴枢在半空,裴枢不想死,就必得先让开。

    谁知裴枢竟然不让,还是笔直抓向他的脸,斗篷人只好脑袋一扬,试图先避过裴枢的手。

    头一扬,手上准头就差了,那一掌擦过裴枢脸颊,打在他肩上。

    “嗤。”一声,斗篷被撕开半边,裴枢大笑,“啊,原来是你!”

    声音未毕,他已经笔直落下。

    斗篷人扑在崖边,一眨不眨地盯着裴枢的身影,这回再没出什么幺蛾子,眼看裴枢身形穿过茫茫云雾,不见了。

    斗篷人犹自不放心,想着刚才裴枢最后一句话——他看见自己的脸了?

    电光石火那一霎,他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躲开没,眼底冷光一闪,他正待吩咐属下,安排吊索下去寻找,务必死要见尸。

    还没转头开口,忽觉身后一股彻骨寒气,剑般劈来,那速度无法形容,眨眼间后背汗毛直立。

    那是生死之境的自然预警!

    隐约听见明城惊呼,斗篷人心底一沉。

    手掌在崖边一翻,整个人翻身而起,起身那一霎,“嚓”一声微响,他后背斗篷整个裂开,分成左右两片,似一双黑色羽翼,翩翩在半空腾飞。

    黑色羽翼一闪落在崖上,覆盖住明城惊惶的双眼,下一瞬她被拎起,斗篷人纵向半空,扑入树丛。

    一连串动作快如闪电,从头到尾斗篷人头都没回,等宫胤和南瑾赶到,崖上已经人踪渺渺。

    两人远远看见山上似有人影晃动,快步赶至,宫胤隐约看见那斗篷,立即出手,只是相隔太远,终究没能成功。

    宫胤还想补一记,然而这时候他听见了崖下裴枢的大笑。

    两人掠到崖上,看见满地冰雪,南瑾脸色已经变了,蹲下身拈起一块碎冰看了看,冷笑道:“雪山!”

    龙家和雪山武功同出一源,水火不容,龙家人最恨的,就是雪山中人。

    能施展这一手冰雪真气的,必然不是雪山寻常弟子,南瑾也不打招呼,转身就去追人。

    崖上一层冰雪又一层冰雪,宫胤掠到崖边向下看,此时裴枢笑声回音,犹自在山野间回荡。

    宫胤趴在崖边,和先前斗篷人一个姿势,正在查看崖边痕迹,又观察崖边植物,揣摩着裴枢到底真堕假堕。忽然感觉到背后一股冷风,猛然劈下。

    “唰。”一下,白衣翻飞,宫胤翻身而起,回身愕然——身后,孟破天手持扁刀,满面惊愕和泪痕,大声道:“你!”

    宫胤也怔了怔,一眼看见孟破天眼底怒意和杀机,联想到刚才情境,忽觉不好。不由道:“冷静些,不是我。”

    “我看得清楚,你出手,然后我听见崖下有裴枢声音!他说原来是你!”孟破天大刀一挥,“你是谁!”

    孟破天抢先追踪裴枢而来,本想抄近路早点到横戟军营盘,不想四面都被禹光庭军队围住,她只得从山中穿过。正如宫胤所料,地形不熟迷路了,她在岔路上走来走去,一忽儿下山一忽儿上山,好几次已经临近景横波营盘,却擦身而过,最后反而又上了山。她也是听见动静一路找到这山崖的,到得正好比宫胤慢一步,正好看见了宫胤出手,听见了崖下裴枢的大笑。

    宫胤认得孟破天,孟破天却不认识他,以往在玳瑁虽有交集,但宫胤一直千变万化,没露过真脸,此刻孟破天虽觉得隐隐熟悉,但急怒攻心之下,哪里能细想。

    宫胤皱眉,他不怕孟破天出手,却怕她犯傻。

    “让开!”孟破天此时无心出手,直奔崖边,不管不顾趴在崖边一看,晚间岚气已起,山雾茫茫,不知崖深几许,哪里还看得到裴枢?只凭感觉这崖很深,落下定无幸理。

    孟破天呆了半晌,将刀往背后一插,双手抓住崖边,就要往下爬。

    一只手将她拎了起来,宫胤乌黑的眸子对上她愤怒和惊痛交织的眼眸,“崖边这么滑,别找死。”

    “滚开!”孟破天悬在半空就拔刀。

    一股掌风拍来,将她拍出一丈之外,孟破天跌得屁滚尿流,好容易抬起头,看见一个高高瘦瘦女子,面无表情站在一丈外,正用冰雪擦手。

    这自然是南瑾,她没追到斗篷人,正一腔怒火,看见孟破天对宫胤无礼,想也不想便出手——她都不能靠近的男人,别的女人当然更不可以。

    至于景横波,不算女人。是蛊惑人心的巫婆。

    孟破天呆了半晌,支着双刀站起身,摇摇晃晃指着两人,冷声道:“好,我不是你们对手,我也不自取其辱。但今日血海深仇,不能不报,有种等着!”

第1121章 信任(4)

    说完转身就走。

    南瑾抱胸冷笑瞧着,一脸“江湖中人都是这么自找台阶下”的表情。

    宫胤却在叹气——没猜错的话,孟破天一定是去找景横波了。

    他只得和南瑾跟着,孟破天下山却跑得飞快,她在山野中长大,极善攀援腾跃之术,为了避免被宫胤两人灭口,扯了根铁绳在山林间奔走,几次荡过山涧溪流,这回路线走得曲曲折折,竟然也没迷路。

    宫胤原本想半路拦下她,不管怎样,先管住这个和裴枢一样的冲动派再说,谁知走到半山时,忽然感觉到异动,随即发现,有一支队伍,从山间小道中潜入进来。

    不用问,这自然是禹光庭的队伍,此人可为谨慎狡诈,接到景横波军队被毒倒的消息,依旧没有放松,大军围山,必定从几处进攻。

    宫胤便命南瑾抄近路下山,迅速通知景横波,自己则假作逃入山林,出现在那支秘密队伍面前,那支队伍由禹光庭手下一个参将率领,认得他是摄政王近期看重的谋士,却不知道摄政王最近对这位先生的疑心,听宫胤说随同杀手前来刺杀,无意中失散,此刻愿意为大军带路,找到女王王帐,当即欣然接纳。

    军队在山林中秘密潜行,一路狂奔的孟破天,已经到了女王营地。此时士兵们已经醒转,并接到紧急命令,埋伏在营地各处,进入备战状态,孟破天的忽然闯入,被当做摄政王的斥候,当即抓了起来,扭送入景横波帐中。

    景横波正和手下商量今晚的迎战计划,如何分化跟随摄政王来的临州贵族私军,如何给禹光庭迎头一击,一转头看见孟破天鼻青脸肿地站在帐门前,不由目瞪口呆,“你怎么来了?”

    她也知道孟破天大概往这里来了,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瞧了瞧她,又诧然道:“你怎么狼狈成这样?”

    孟破天气喘吁吁站在帐门前,今日精疲力尽,饱受打击,在这营中还受了一番磋磨,此刻心神衰竭,再无力气逞强,噗通一声便扑在景横波膝前,“陛下,救救裴枢!救救少帅!”

    景横波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扶起询问,孟破天迫不及待,将事情说了,她只顾自己诉说,也没发现,景横波听着听着,脸色变了。

    “……是两个白衣人,一男一女,都高高瘦瘦,武功都很高,女人木头一样没有表情,男人长得人模狗样的,看上去也冷冰冰的,两人是冰雪类武功,满崖冰雪,倒像传说中的九重天门的武功……”

    “你看错了吧!”景横波忽然打断她的话。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滔滔不绝的孟破天,猛地一怔,张大嘴,“啊?”

    “这两人,不可能!”景横波斩钉截铁。

    孟破天瞅着她,脸色渐渐变了。

    “女王,”她慢慢道,“你认识他们?”

    景横波欲言又止,想了想,道:“你当时离得远,想必没看清楚,无论如何,这两人不可能。这样吧,我先和你一起上去……”

    “陛下!”一个将领急声道,“现在走不得!一方面军中无人指挥,另一方面禹光庭定然已经进山,此刻您进山,迎头撞上太危险!”

    景横波为难地皱了皱眉头,裴枢性命不能不管,但这几千军士也是命,此刻两军交战要紧关头,她如果离开,裴枢也不在,整支军队无人指挥,必然会被禹光庭剿杀,这也是几千条性命!

    这可怎么办?

    裴枢……裴枢真的会那么容易中别人的计死去吗?百战将领,黄金战神,大小战役数十几无败绩,生死艰险不知经过多少,还是个用兵狡黠的智将,这样的人,会这么容易被害死吗?

    孟破天拉着她袖子,满脸祈求地望着她,见景横波脸色为难,神情也渐渐硬了。

    “你不去,是吧?”

    “破天……”

    孟破天冷笑一声。

    “是我僭越了,女王陛下何等人,怎么能为一个属下身处险地?裴枢对你忠心耿耿,为你出生入死,是他自己要做的,说到底你确实可以不管他。”她拔出双刀,刀锋映着她忽然冷冽的眼神,“生死见人心,不过如此。陛下不去就不去,不过我一个小小要求,总该答应吧?”

    “破天,”景横波叹气,“别急着暴走,且等我一等,这事儿还有些蹊跷,等我想好怎么安排……”

    “借我你军中最强机弩,最毒毒药,最厉害的精兵。”孟破天打断她的话,“这个总肯吧?好歹裴枢也值得你救一救,你的江山还需要他来打,不是吗?”

    景横波没心情去计较她的挖苦,盯着她问:“你要这些做什么?”

    “当然是杀人。”孟破天决然道,“谁害死他,我杀谁。”

    “不行!”景横波语气比她还断然,“破天,我说过,不可能是那两人,你误会了!”

    “口口声声说我误会,我亲眼所见你还敢说误会!”孟破天激动起来,双刀一架,“你不在现场,凭什么说我误会?”

    “凭我对那两人的了解!”景横波也动了火气,“他们不会!”

    “这么了解,他们是谁!”

    景横波转过头。

    孟破天转身就走,“不给,我自己去杀!”走出两步,“呸!”一声,“无情女人!”

    “站住!”景横波勃然变色,“拿下她,别给她乱跑!”

    “景横波你别太过分!”孟破天猛地蹿起来,飚到她身边,“裴枢怎么待你,你自己知道!现在他有难,你自己不去,也不派人帮我,还不许我去报仇,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的女人!”

    “我没说不管他!”

    “那就派人帮我报仇!”

    “他们不是凶手!”

    “不是凶手是谁!你凭什么都没眼见就敢这么信任?”

    “因为他是宫胤!他根本不屑做这种事!”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孟破天古怪地呵呵笑起来。

    “哦……宫胤……宫大国师,宫大皇帝,传说中你的爱侣,将你放逐又和你纠缠不清的那个。”孟破天连连点头,“难怪你不分青红皂白相护,难怪我明明亲眼看见你也不信,难怪你放弃裴枢怎么也不肯帮我,原来是你的情郎杀了他的情敌,你这个有情人,自然明白你的情郎苦衷,自然要不顾一切护着他。少一个裴枢没关系,少一个宫胤,你以后和谁双宿双飞呢?”

第1122章 安全期过了!(1)

    “破天!”景横波脸色也发青了,“你以为你在编故事?哪来这么多有的没的,这事儿我说了有蹊跷,你怎么就不能静下心来想想?”

    “想什么!想裴枢现在应该分成几块吗?我亲眼看见的,还需要想吗?”

    “眼见也未必为实听过没?”

    “我眼睛没瞎!”

    “你等着,我现在就陪你去看!”

    “不用了!既然是宫胤,带你去只怕我才是送羊入虎口!”孟破天双刀一闪,一截衣角飘然落地。

    景横波看着那截衣角,落在自己鞋面上,有点发蒙。

    什么意思?

    那个……割袍断义?

    “景横波,你要选择相信维护你的情郎,由得你;但我选择为我喜欢的人报仇,你也无权管我。今日我与你割袍断义,马上我要离开,你要么放我走,要么,留下我的命!”

    景横波注视着那一片碎布,心里乱糟糟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孟破天双刀铿然一架,声音清越,她转身就走。

    守在帐门前的将士要拦,景横波疲倦地挥挥手。

    都误会成这样了,硬拦,只会误会更深,破天那宁折不弯脾气,再逼她真会血溅当场。

    先前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孟破天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景横波打算跟上去,忽然外头一阵喧哗。

    人影一闪,南瑾出现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道:“有一支秘密军队,从山背后抄了过来。”

    “报——”传令兵气喘吁吁奔来,神情微微紧张,“陛下!前方已经出现禹光庭军队!”

    景横波不胜头痛地揉眉心。

    她走不了了,只得下令派一队擅长山间行走的士兵,尽量跟上孟破天,去现场好好查找裴枢,自己则先处理眼前火烧眉毛的军事。

    这边军队逼近,那边孟破天狂奔上山,那些士兵哪里追得上她,很快失去了她的踪迹。

    孟破天一鼓作气上山,奔到那空荡荡的崖边,眼看崖边残阳已堕,冰雪未化,地上一片狼藉心中一酸,不由软倒在地,落下泪来。

    她坐在满地冰雪里,也不觉得冷,无声的眼泪哗啦啦落了一阵,哭裴枢的悲惨,哭景横波的无情,哭裴枢如此付出却不得景横波一分真心,哭自己如此追随裴枢却不能得他一顾,哭这世间男女啼笑姻缘,他爱她她爱他她不爱他他不爱她……纷纷杂杂,林林总总,都是不如意,不得已,不遂心,不成全,到头来空崖一座,友朋离散,爱人断魂,己身成孤。

    哭到最后泪干心灰,痴茫茫注视天边渐起的星子,据说人去后会化为天边星,逝去时辰相差不久的人,化星之后会很近,自己一生都不能走近他身边,如果能获得死后永恒的相依相伴,也算梦想达成,不虚此生。

    这么想着,忽然也不觉得伤痛悲哀了,满心里反而漾起淡淡喜悦,似乎幸福近在咫尺,只待一个决心。

    孟六女公子,自幼父亲宠爱,我行我素,想到就做,从不牵连犹豫。

    她站起身,擦擦眼泪,也不说什么废话,对着下头黑云薄雾,绽开一个笑容。

    恍惚里似见裴枢笑脸,氤氲于云雾中。

    那是一个她等候已久渴盼已久的,温暖的表情。

    “嗯。”她吸吸鼻子,张开双臂,对下头大声喊,“我!来!了!”

    向前一步。

    天地失重。

    风如刀,从耳畔唰地砍过,断崖从头顶翻上去,云雾漫上眼前。

    在丧失意识前最后一刻,她觉得好像、似乎、也许、可能……

    听见一声大骂。

    那声大骂听起来很虚幻,很遥远,模糊不清,孟破天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或许命不该绝,阴曹地府这么不欢迎我吗?

    半山山崖上。

    一棵老松枝干虬结,探出崖身,翠荫如盘,在云雾中忽隐忽现。

    老松上,悠哉悠哉躺着一个人,跷着二郎腿,哼着歌,手里盘弄着几根长藤,正将藤编织在一起,又用手扯着试韧性。试验结果很满意,他乌黑的眉时不时扬起。

    裴少帅此刻心情不错。

    堕崖?谁堕崖了?他只是下来遛个弯,顺便害个人而已。

    他说想杀谁,那就一定要杀谁,不是说着玩的。

    不然何必掉这崖呢?当真以为他会被一个愚蠢的贱人推下崖吗?

    他落下之前已经看清,下头有棵老松,看那枝干粗壮程度,应该可以承载一到两个人。

    斗篷人截断链子,他也同时抓住了链子,心中默算,落到老松附近,链子抛出,缠住老松,爬上树。然后就在这采藤等待。

    等斗篷人下来。

    斗篷人一定会下来的。

    他最后喊了那句“原来是你!”,斗篷人心虚,一定会下来查看他到底死了没。他只需要守株待兔,偷袭这家伙就好。

    裴枢狡黠地笑了笑,眼珠乌黑生亮,黄金少帅,到此时,才掩去冲动表象,现一抹只在传闻中存在的狡猾。

    不过那笑意中,微微也有遗憾。

    最后一句话是诈敌,他其实没有看清对方的脸,那家伙躲得太快了。

    不过无妨,这家伙只要一下来,成为他手里一具尸体,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耳边风声鼓荡,裴枢有点心焦,等了已经有一会了,按他推算,斗篷人该立即下来查看才对,可现在还不见人影。

    忽然听见上头隐约有声音,裴枢一喜,坐起身仔细凝听,似乎有人在大喊什么?只是隔得远,山风激荡,声音被风吹散,实在听不出来。

    斗篷人要下来,似乎不会大喊?

    他正觉得不对劲,忽然一阵风过,破开浓雾,抬头一看,头顶上流星电闪,大头朝下栽下一个人来。一边栽一边还喊着,“……来……了……”

    裴枢一看那造型就知道糟了。

    这是个投崖的,不是下崖的,这家伙这么惊天动地投崖,一定和他有关,他不能不救,一救,诱斗篷人下崖伏杀的计划就完全破灭了。

第1123章 安全期过了!(2)

    “混账!白痴!傻蛋!王八羔子!”少帅嘴里溜出一连串大骂,却极其迅速地爬起来,精神奕奕地站在树上,将藤绕在手腕上,盯着上头的人影。

    为他跳崖的……不会是景横波吧?

    裴枢有点小兴奋,心居然砰砰地跳了起来。

    理智告诉自己不大可能,景横波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没啥城府心机的烂漫女子,她已经学会了冷静和忍耐,宫胤失踪生死不知那么大的打击,她该在帝歌坐镇,就真的没有离开一步。现在实在不大可能因为他裴枢落个崖,就跟着大头朝下栽下来。

    但不是景横波,此刻此地,还会有谁呢?

    裴枢眼睛更亮了,呼吸急促,盘算着如果真是景横波,该以什么姿势来接她,才最安全,而且落入怀中姿势也最亲密……这可是个和她增进感情的好机会,患难时期,向来不就增进感情的良机吗?

    不过一闪念,人影已炮弹般冲到面前,长发散开,确实是个女子。

    裴枢神经绷紧,手中藤条“唰”地弹出,准准捆住落崖人的腰,另一端霍霍缠上自己的腰,抬腿跨步,在松树上疾奔两个来回。

    落下的冲势,生生被他改成了横飞之势,但人体掉落的巨大冲力,还是让老松承担不起,“嘎吱”一声裂响,最粗的那根树枝断了一半。

    裴枢的原计划里,是要用藤条,将斗篷人吊死在半空,此刻还要救人,树身承担的力量成倍增加,孟破天还在向下坠,裴枢扑到树边,手腕一垂,将她挂住,“咔嚓”一声,这回整棵树齐齐断裂,孟破天再次大头朝下,尖叫声也快破天。

    树身一倾,裴枢也向下栽,好在他早有准备,手中牵着一截锁链,从树上滑下,一把搂住孟破天的腰,顺着树滑一截,手中链子挂住突岩停一停,藤条攀崖再停一停,几次停顿后冲力大减,离地面距离也已经不远。

    惊心动魄时辰过去,此时裴枢才来得及舒一口气,有空低头看一眼。

    这一眼立即直了。

    “你……”他像看了鬼似的盯住孟破天,“怎么是你……”

    孟破天也已经清醒过来,此刻晕晕陶陶,如在云端,身边裴枢男子气息浓郁,而她在他怀中,感觉到他心跳和手臂的灼热和有力,跳崖能跳出这样巨大的惊喜,她欢喜得要晕去,忍不住靠在他胸上,叹息般地道:“是我啊……”

    少帅手软了。

    少帅手一软,没挂住藤条,啪一声藤条断了。

    “唰”一声两个人又掉了。

    风声里,传来裴枢气急败坏的大骂声。

    “混账!白痴!傻蛋!王八羔子!”

    夜色已降。

    山坳中间的宿营地,数百个营帐大部分黑灯瞎火,一些人游走在帐篷之间,神色惊惶。

    将士们已经明白景横波的诱敌计划,按照他们的打算,是准备全营灭灯,装作齐齐被放倒,诱敌深入的,但景横波否决了。她认为以禹光庭的多疑,一定不会相信上游下毒会令所有人都被放倒,装得太过反而露馅,不如营造出营地混乱的模样。

    此刻,除了那些诱敌游走的人,大部分士兵已经操戈握剑,等待在黑暗中。

    一群黑压压的人影,出现在山口,连刀剑都涂成黑色,毫无反光。

    当先一人跃上山石,对里头凝望,靠山面水的横戟军宿营地,看起来有点乱,人也非常少。

    禹光庭凝视着那里,眼神满意。上游的毒不可能毒倒所有人,现在看起来,应该毒倒了大部分。

    这样更好,军心散乱,人心惶惶,再遇上一场夜袭,拿什么来和他作战?

    他需要一场速战速决的战争,因为听说那两位禹国王子,已经开始调兵。

    如果没猜错的话,一定是女王已经通知了他们什么,看不出那个一脸风流的女子,行事竟也这般决断狠辣,不留余地。

    王族不能轻易离开封地,所以他不能出事,不能给对方任何借口出兵。

    禹光庭挥了挥手,身后士兵默不作声抬上一排大桶,桶是密封的,一股火油的气味,慢慢弥散开来。

    看着密集的营地,感觉着此刻的风向,禹光庭眼底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景横波一直呆在那些公子哥儿俘虏的营帐中,看守着剩余的俘虏,分化禹光庭部属,就靠这些人了。

    她皱着眉,心忧裴枢安危,但此刻事情已经这般,现在赶上山也于事无补,不如解决了当前大敌,再定心好好搜索。

    一路跌宕,她学会了冷静,学会压抑情绪,分辨大局轻重缓急。

    宫胤又不见了,但从南瑾的神色里,可以看出,他不会有什么事。景横波轻轻哼了一声——什么时候能光明正大的,和她携手作战?

    暮色越来越浓,她走出帐外,闪到下风处,风中传来铁的腥气,隐约还有些火油气息。

    景横波微微挑起眉毛。

    禹光庭好狠。

    这是下了毒还不放心,打算先火攻试探并乱她阵脚?

    她身影一闪不见。

    禹光庭选了四个壮健的护卫,每人扛一个大桶,分四个方向潜近营地。

    火攻要从四面八方同时点燃,才能获得最大效果。

    其余士兵埋伏在两处山口,只等火一起,一半人趁乱入营杀人,剩下一半是箭手,山崖两侧和山口各自一排,如有人逃出,万箭齐发。

    在三里外的靠近官道的地方,还安排了一队精兵,这是考虑到敌方首领一旦逃跑,必经此处,务必擒杀。

    可谓天罗地网。

    往宿营地潜去的士兵,东边的方向最近,那个士兵也最先到达。

    放下油桶,那士兵一手去背后取火把,一手准备翻倒油桶。

    手在背后摸个空,士兵一怔,还没来得及四处查看,后脑砰一声闷响,眼前一黑。

    景横波从他身后闪出,顺手将火把和那士兵怀中火折子扔了,对黑暗的营地吹了声口哨。

    一个男子应声而出,身形轻捷非常,是裴枢手下那群混过天灰谷的校尉之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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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52/ 第一时间欣赏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作者:天下归元所写的《女帝本色》为转载作品,女帝本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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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介绍:
东方有泽,名大荒。
传言里,愚昧、贫穷、落后、蛮荒。
——扯蛋。
大荒女王,冷如霜。
由国师扶立,和国师金童玉女,恩爱情深,一对绝色,鸾俦无双。
——扯蛋。
女王暴毙,国师哀恸,依天命指示,跋涉千里,终寻回转世爱人,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
——扯蛋!
——我是真相和杯具的分割线——
她说:“人艰不拆!老娘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女王!转世,转你妹的世啊,老娘上辈子是研究僧!天定风华研究所,听过没?”
他说:“我定下那么苛刻的女王转世条件,你竟然合了。这是天意,天意让你砸碎命盘,落于我手,我怎么能违天而行?”
她说:“累觉不爱!莫装x,装x被雷劈!明明是前头那个女王和别人勾搭成奸,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气不过把她给宰了,准备自己做皇帝。结果天上掉下个美貌景横波,占了位置。你看见我就想起她,各种郁闷!你现在很想宰我,很想!”
他说:“好好做你的女王罢,记住裙子不许那么短。”
她说:“明天再去裁掉三公分。”
他说:“明天你宫中美男统统送我宫中。”
她说:“…我擦你不就是恨我抢你位置了吗?我赔你,我赔你还不成么?”
他说:“嗯?”
她说:“嗯…小胤胤,别生气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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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王夫好吗?
不要。
你领口怎么这么紧,我帮你解了好不好?
别动。
我身材咋样?是不是沟深峰紧一线天?
太宽。
我身上香不香?好不好闻?
狐臭。
……
这么久,我们分过,合过,分分合合过,好过,掰过,好好坏坏过,现在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我?要,就别再扣你的见鬼领子袖口腰带等等一切多余的东西,给我立刻!马上!速度!解开它们!……你又不理我!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理我!好吧,就这样吧……
好的。领子、袖口、腰带,从哪个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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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语录:
“你抛媚眼的时候,左眼上移半寸,右眼下移半寸,脸部肌理移动七块导致嘴角歪斜,我总是有点很担心你会瞬间中风。”
“尊敬的陛下,你领口散了,赶紧替微臣束起来好吗?”
“你送我的这瓶指甲油,我决定忍痛拿出来做给你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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