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七章 跑的比皇帝都快
“陛…陛下,奉天太守孙不灵弃城而走,不知踪迹……!”
风尘仆仆飞马而来的两骑很快便证实了王庆的猜测。
娘的,这是比老子跑的都快啊!
王庆皱着眉头暗骂一声。
而后让这两人先退下,找些吃食填填肚子。
“陛下,奉天太守闻听敌军破潼关先望风而逃,上不能迎接圣驾,下不能守卫城池安抚黎民,臣下请治奉天太守张不灵死罪!”
跟在皇帝陛下旁侧坐在马车里的韦见素闻听了此事,愤怒之余,立刻出来启奏。
死罪?
当然要治死罪!
朕还没来你就跑了,不是死罪是什么?
不先将这个出头鸟给弄死,立立威,以后自己还怎么统领关中之地,整合力量去对抗安禄山?
王庆点点头道:“确实该死!养人千日,用人一时,如今正是需要这些享受着俸禄的人出力的时候,他却跑了!真是岂有此理!
此等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来人,传令下去,禁军分出两百人立刻前往奉天,持朕手谕,让当地官府配合,务必找出张不灵,而后就地斩杀!”
伪皇帝陛下发了怒,要死人。
“陛下…两百人是不是有些太多了,要不派遣一百人去吧,陛下的安危才是最为要紧的。”
陈玄礼犹豫了一下,出声说道。
跟随出长安的禁军本来就不多,到了现在,随着王庆不断的分派任务,留在身边的禁军只有三百来人。
若是再派出两百人出去,那皇帝身边剩下的人手可实在太少了!
王庆摆摆手道:“不用担忧,这是在关中,安逆不到,就算是给这些人一个胆子,他们也没人敢对朕动手!
而且,朕现在有太宗赐下的神力,多这两百人和少这两百人没有什么区别。”
王庆这倒不是在吹牛,说的都是实话。
禁军以前有多牛,现在就有多烂。
这样的从天到地底下的巨大变化却是玄宗皇帝一手促成的。
这也算不得玄宗皇帝脑残,非要自废武功,而是到了他那个时代,均田制已经施行不下去,并且由于吐蕃的强势崛起,致使府兵制开始崩溃。
在玄宗之前和他初步接手大权的时候,在京城拱卫京师的兵马,除了禁军之外,还有南衙十六卫。
比如左右武卫,左右千牛卫。
都是地方府兵在京师轮番值守。
由于府兵的特性,南衙十六卫是由国家机关控制的,而不是隶属于某个将领。
所以有了这样一股强横的力量在手,国家自然不担心作为禁军的北衙六军强横的无法压制。
所以这个时候禁军都是功勋子弟,以及从边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
但后来,府兵制施行不下去了,建立在府兵制基础上的南衙十六卫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京师没有了这个稳定的力量,禁军也失去了制衡,在京城一家独大。
本就是靠着禁军发动宫变出身的唐玄宗自然知道出现这样的事情有多可怕。
所以他便采用了不断往禁军中掺沙子的做法,不断的弱化中央禁军。
将原来的挑选边军精锐,变成了挑选市井浪荡子……
这样的做法确实很好的防止了禁军叛乱,但不要忘了,在他不断弱化中央禁军的同时,十节度却在不断发展壮大。
唐朝前期一直实行的强干弱枝的政策,到了现在,变成了弱干强枝。
唐玄宗凭借着自己的政治智慧,勉力维持了这个平衡几十年,开创了开元盛世,但最终还是玩砸了……
陈玄礼听了王庆这话,想想皇帝陛下独战禁军的壮举,再看看整日骑马行军而不显丝毫疲态的样子,发自内心的觉得皇帝陛下说的很有道理。
于是便不再阻拦。
转身招来禁军中一个靠谱的军官,交代了皇帝命令,而后协助他挑选了两百兵马,拿着皇帝的手谕一路朝着奉天飞驰而去……
两百禁军出动之后,在王庆的带领下,剩下的人接着往奉天赶去。
在距离奉天十五里的地方,有奉天的长史带着一些人在那里战战兢兢的迎接圣驾。
看来是被先前的直冲而来的禁军吓得不轻。
“起来吧。”
王庆看了一眼带着七八个官员趴在地上浑身哆嗦着给自己请罪的奉天长吏崔成一眼出声说道。
长吏还是没敢起来,依然趴在地上请罪。
王庆道:“奉天太守逃亡,你能够留守奉天,没有和他一起走,有功无过。
既然张不灵自己先走了,那这奉天太守便由你暂领吧。
什么时候禁军将张不灵的人头带来,你什么时候转正!”
趴伏于地的崔成面露喜色,没想到皇帝陛下不仅没有怪罪自己,反而会有这样的好事露在自己头上!
当下身子抖的便没有之前厉害了。
“臣…臣叩谢陛下圣恩!”
他发了一会儿愣,而后连忙谢恩。
虽然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表现的淡定一点,但是内心的喜悦怎么都压抑不住,高兴的连小舌头都在颤抖。
在接受了王庆几句圣训之后,这新任的代奉天太守,带着两三个下属朝着奉天城一路狂奔。
在王庆到达奉天的时候,便已经安排好了衣食住行。
并且还给军队提供了大量的粮草。
效率高的不像话。
王庆见此不由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会出现这样的结果,都是在他的预料之内。
连日的奔波令的众人都很疲倦,于是王庆便下令,今日就在奉天城内过夜,明日一早再出发。
早就苦不堪言的众人,闻令不由欣喜,许多皇子皇孙匆匆的用了饭,便抓着这难得的一丝空闲,栽到床上睡觉去了。
王庆却没有睡,在拒绝了新任奉天代太守崔成安排的酒宴之后,便将韦见素招来议事。
说是议事,其实大部分都是他已经构思好的东西,将韦见素招过来,一是跟他通通风,二来便是准备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思拟旨一封,将自己所谋划的一些东西昭告天下。
李隆基从长安仓皇出逃,这个消息一旦传开,天下必定人心惶惶。
王庆这个时候准备发公告。
一来是想要将他的一些安排昭告天下,二来就是用来安定人心,三则是告诉天下之人圣驾在何处。
不能学历史上的李隆基,一头钻进巴蜀,致使全国大部分的官吏,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都找不到皇帝去了哪。
第三八八章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韦见素的头上的绷带还没有拆,连日的奔波以及伤痛和各种繁杂的事物,让这个年过五旬的帝国左相显得格外疲惫。
不过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这个时候正是最紧要的关头,必须要打起精神来应对这一切。
不仅仅为了这个国家,也为了自己。
相对于乐观的伪皇帝陛下,韦见素对于王庆所做的安排显得忧心忡忡。
尤其是对皇帝陛下决定留在扶风,将陇右边军召集一万回来勤王,而后拖着安禄山潼关一线兵马不让其北上的策略,更是满心忧虑。
对于陇右兵马会前来勤王而不是和朔方兵马联合在一起,趁此千载难逢的时机一起向皇帝陛下施加压力,争取自己的利益,韦见素其实是不抱太多希望的。
他做官多年,而且还是高官,虽然之前因为有杨国忠在,他没有怎么发表过多少政见,但是对于各个节度使之间以及他们与朝廷之间的关系,却有着一个清醒的认识。
尤其是从去岁到今年,陛下连番斩杀河西陇右的大将高仙芝、封常清,最近又逼的哥舒翰不得不出潼关,而后兵败如山,哥舒翰投降安禄山之后,河西陇右的人马,与陛下只会更加离心。
在这样的时候,他们一定会与同为军方的朔方联合起来对抗朝廷。
而不是乖乖的听令,收缩防线抽调兵力前来扶风勤王。
没有河西陇右的边军支持,陛下即便是再勇武,也根本不可能带着禁军、收拢的溃兵、临时抓的壮丁这些虾兵蟹将缠住崔乾佑手下的同罗精骑。
而且扶风郡距离长安过近,一旦安逆占领长安之后精骑连日奔袭之下,三日即可到达。
指望这些兵马守卫陛下安危根本就不可能,最大的可能就是皇帝陛下落入贼手……
这样的忧虑,这两天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令他茶饭不香。
他曾就此事不止一次的对陛下谏言,然而陛下却是铁了心的要这样做,他作为一个臣子,除了心累之外,就剩下深深的忧虑和满心的无奈。
“陛下,微臣斗胆再次谏言,臣还是觉得陛下应该入蜀……”
在见到了王庆之后,韦见素再次开启了劝谏模式。
现在虽然太宗显灵了,赐予您了一身的神力,可是您即便是再勇猛,又如何与千军万马相抗衡?
这是韦见素心中最为真实的想法。
对于苦口婆心的韦见素,王庆有些无奈。
但见到他这一身的疲倦,也有些于心不忍,不想让老家伙操心操的太多。
若是将他累垮了,一大堆的琐事就要落到自己头上,实在太过不值。
便笑着道:“韦卿不必忧虑,在扶风也只是权宜之计,而且扶风转道向南可入蜀,往西北可入河西陇右,贼兵若真的逼迫太紧,朕不管入蜀还是北进都是进退自如,不会将自己陷于死地。”
这当然是王庆说出来骗人的话。
他若真的败退蜀中或者北上朔方之类的,现在的局面,立刻就蹦了。
韦见素见皇帝陛下终于松了一点口,心中宽慰一些,转而提出自己对于召回河西陇右兵马勤王的忧虑。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而且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如果不将此事解决,王庆的计划绝对会泡汤!
不过不用担心。
仔细研究过这一段历史,可以以后世知识进行作弊的王庆,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王庆笑道:“此事韦卿不用担心,朕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今日召韦卿来,就是要与韦卿说此事。”
韦见素闻听此言不由一喜,若是陛下真有法子将此难题解决,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若能得河西陇右兵马相助,在扶风与安逆一战也不是不可!
当下振奋精神,忙道:“愿闻陛下圣策!”
王庆笑道:“方法很简单,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韦见素凑过头来,王庆压低声音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伪皇帝陛下这一通话说出来,当真是将韦见素听得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不由自主的张开。
听到后来‘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头上急出了一头的汗,声音都有些磕巴的连道:“陛…陛下,万万不可啊!一旦如此,则会后患无穷啊!”
王庆叹口气道:“如今已经没有其余办法,如果不将安逆尽快沉底剿灭,其祸更大!
两者相权取其轻,现在也只能如此行事了!”
还有一句话王庆没有说,现在是用人之际,军方自然要大爷一点,不过待到天下平定之后,自己就有办法将这个决策所带来的隐患给逐渐清除。
皇帝与地方以及朝臣之间的博弈,永远都不会结束。
一时的上风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韦见素失魂落魄的坐回王庆命人给他赐下的蒲团上,感觉整个人都有些懵懵的。
但思来想去,现在却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他坐在那里沉默良久之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又吸入,苍白着脸,声音平淡的道:“臣这就写公文,准备昭告天下。”
而后似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般,朝着王庆施礼之后,便一步一步的离开了王庆的临时住所。
背影看起来萧瑟至极。
看的王庆都有些心酸,在犹豫要不要将后续的应对之策告诉他。
想了想之后,还是将这个冲动个压了下去。
毕竟现在首要的任务便是集中一切力量,全力以赴的解决安史之乱,若提前将自己的应对之策说出,一旦传开,那再想得到河西陇右,包括朔方兵马的的支持,可就太难了!
即便是确信韦见素不会将此事外传,王庆还是不得不小心应对。
毕竟话只有烂在自己肚子里,方才是最为保险的!
入夜时分,追捕张不灵的禁军回来了,将张不灵的人头带了回来。
王庆嘉奖了一下这些禁军之后,又安排人手带着一封文告和张不灵的人头,朝着以奉天为中心,向四方游行宣告,告诉各个州府的官员,这便是弃城而逃的下场。
用来震慑惶惶不安、摇摆不定的地方官员。
在寻找追捕张不灵中出了大力的原奉天长吏、现奉天代太守崔成也顺利的成为奉天太守……
第三八九章 大唐该换皇帝了
奉天城,左相韦见素的住处,灯火长明。
连日奔波疲惫至极的韦见素独自坐在书案前。
案上铺着纸,手中拿着笔。
他已经坐在这里很久,面前的纸张的,却一个字都没有。
他神情有些呆滞,握笔的手仿佛有千斤重,抬了几抬,都没有落到纸张上面。
良久,他长叹一声,终于落笔。
这才发现由于停顿的时间太久,笔上的墨都已经干了……
“陛下,文告臣已经拟好,请陛下过目。”
夜深了,王庆同样未睡,接过韦见素拟写的文告之后,仔细的看了起来,指出了几个给他原本意思有些出入的地方。
韦见素当场修改,最终定稿。
“韦卿辛苦,快快去歇息吧,剩下的事情就交与从奉天招来的文吏去做。
让他们连夜抄写几十份,明日送来我用印之后,便派人送往各方!”
休整的一夜之后,王庆带着众人再度启程,离开奉天往西边的扶风郡而去……
扶风县令常万年面色苍白,瘫坐于书房。
安逆破潼关,皇帝陛下仓惶出逃一路往西的事情,他是昨日傍晚才知道的。
(扶风县是扶风郡的一个县,最靠东边。)
当他知道的时候,皇帝的圣驾已经快要到奉天了。
他这种基层官吏自然不可能知道前方的所有情况。
只是看到近十万大军都被安逆击溃,潼关天险都被击垮,伟大的皇帝陛下都一路没命的奔逃,本能的就觉得关中守不住了。
皇帝陛下屁股后面肯定有大量的安逆贼兵追赶。
现在这皇帝陛下好死不死的朝着自己的扶风奔来,一定会引火将自己给烧掉。
自己的扶风不过是一个小县,没有军队驻守,只有三十个差役,这样的武装力量遇上不可一世的安逆贼兵,岂不是妥妥的要交代在这里?
他这样一合计,越想越是不想死,最终做出了弃官先一步逃窜的决定。
于是昨夜连夜的收拾细软行装,准备今天一早就带着家人赶在皇帝陛下到来之前逃走,免得成为皇帝的抵挡安逆的炮灰。
然而第二天还不等他有所行动,一队禁军便已经先行过来了。
敲开自己的门,而后让自己将扶风县中重要官员都给召集起来,而后便展开一个文告让自己等人看。
一眼看到奉天太守张不灵弃城出逃被诛,常万年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接下来禁军所拿出来的那颗用石灰腌制过的头颅,更是让他惊骇欲绝。
如果不是他定力好些,当时就会晕过去!
“好险,好险!”
他仰头灌下一壶凉茶,拍着胸脯不断庆幸。
还好自己那个婆娘昨晚忽然染了风寒,今日耽搁了时间,如若不然,怕是自己的项上人头已经不保!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不光安逆贼兵会杀人,逃窜出来的皇帝陛下一样能要他的命。
而且还是赶在安逆贼兵之前的那种!
“老…老爷,都些都安排好了,您看还要不要走?”
正庆幸间,管家前来禀告。
听到这话,扶风县令常万年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飞快的左右看看,生怕被别人看到一般。
而后便是勃然大怒,对那管家道:“你站在这里不要动。”
管家有些奇怪,但还是依言站好。
两腿现在还有些发软的常万年走到管家身前,猛地一脚就踹了上去。
管家猝不及防之下被踹倒在地,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懵,不知道自己老爷为何无缘无故发这么大的火。
又挨了两脚之后,他抬头看到气喘吁吁的老爷整了整衣冠,正色道:
“谁说老爷要走了?
我那是听说陛下圣驾要来,知道陛下走的仓促没有带多少用度之物,想要收拾一下进献与陛下,为我大唐尽一份心意!
你这个蠢材,居然能够理会错老子的意思!”
他说着指着管家狠狠的骂了一句,想要抬脚再踹,想想又忍住了,指着管家道:“还躺在那里做什么?等着老爷给你沏茶喝么?
还不快起来,将县丞主簿他们都叫来!
陛下圣驾将要达到我扶风县了,怎能不去迎接!?”
新任的、领河西、陇右两节度的王思礼面色难看至极,他骑在马上,身边跟随着不到五百个垂头丧气的兵卒。
士气低落到了极致。
这几百残兵败将身上哪里还有丝毫河西、陇右边军该有的精气神?
潼关一战,兵败如山的场景成为了他们挥之不去的阴影。
半年前四万余将士,离开边关远赴国难,如今只有五百余人回还,具体情况不需说,单单是从这差异巨大的人数上,就可以感受到他们从心里散发出来的悲凉。
河西、陇右二节度成立以来,还从来没有这样伤筋动骨过!
面对异族铁蹄都从未低过头的大好男儿,就这样折损在帝国腹地,死在内乱之中!
如果真的是实力悬殊太大,出现这样的结果王思礼也能忍受,毕竟自己技不如人,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但关键是双方差距并不大!
甚至于自己这方的总体实力要比崔乾佑等人还要强上一分。
结果,这样的战斗却因为多方的扯皮而变得一败涂地。
四万余河西、陇右精锐,一战之后,只有五百于人回还。
足可以与朔方、以及安逆的范阳、河东、平卢相媲美的河西、陇右边军,被一战打残!
想起潼关外桃林一战,无数边军精锐被安逆贼兵包围厮杀、被逼进湍急的黄河、被马蹄践踏成肉泥,他都忍不住的想要咬碎钢牙!
朝廷这群草包!
他握紧拳头,不知道第多少次这样在心里怒骂。
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的想道那个高高在上君王。
以前那个贤明精干、英明神武、带领大唐开创盛世的君主到底哪里去了?
亲手缔造出来的盛世如今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他却还在处处提防自己这些忠君报国之士,以至于……
王思礼忍不住仰天长叹。
陛下老了啊!
先前的那个贤明的君主已经逝去,大唐该换皇帝了啊!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抬头望着西方如血的残阳,眼中神色复杂。
第三九零章 回家
西北的山与江南相比,多出了一种苍凉和厚重,不论是裸露的山体还是粗糙的如同刀劈斧砍一般的岩石,都呈现出来了一种不同的美。
如果说江南的山是婉约秀气的女子,那么西北的山就是粗糙健壮见惯了沧桑的汉子。
树木越来越少,道路两侧越发苍凉,大大小小的石头姿势怪异的散落在两侧。
在如血的残阳中,这种来自于西北的苍茫变得更加厚重。
也让人心中的苍凉越发浓郁。
血色满地的西北远处,有着一彪人马逆着光飞速驰来。
王思礼看了一会儿,扭头吼道:“都打起精神来!
家中的兄弟来迎接我们了!
这烂糟糟的样子如何是回家的模样?
我河西、陇右兵马,即便是只剩下一兵一卒,也一样顶天立地!”
身后众多无精打采的兵卒,闻听是自己军方来人,立刻就精神了许多。
离开西北半年多,这一遭的经历让他们觉得,只有猎猎北风漫漫黄沙才是他们最好的依伴。
也只有自己方的人才会真的将他们当成生死兄弟,自己的后背才可以放心的交给他们。
节度使说的没错,这不是回家该有的模样!
这也不是自己河西、陇右人该有的样子!
自己等人戍边多年,即便是战至一兵一卒,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自己无愧于天下,无愧于朝廷!就该扬起头来!
不少军卒含着眼泪,胸中仿佛憋了一团什么东西,在迅速的整理着身上残破的衣甲。
掉了色破了洞的旗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就如同他们一样,虽然遭受了巨大的创伤,也依然坚韧,依然可以挺起胸膛迎风斗霜!
“见过节度使!”
马匹奔腾而至,如雷的啼声止住,尘土飞扬之中,迎来的将官下马,对着王思礼抱拳行礼,大声问候。
而后目光扫向王思礼身后的跟随着的五百余人兵马,身子一振,有些发呆。
旋即连忙点起脚尖往后方使劲的看,然而见到的只是一片空空荡荡……
“是…是不是还有弟兄落在后面没有跟上来?”
他红着眼睛颤声问王思礼,脸上都是希冀。
王思礼的眼睛也红了,他也忍不住的往后看,随后长叹一声,默默无言。
前来迎接的河西、陇右行军司马裴冕泪水夺眶而出。
“走,回家!”
一阵沉默之后,他含着眼泪,对着回来的兵卒大喊一声,而后翻身上马,和王思礼一起往西行进。
一声回家,让这些坚韧的如同西北的岩石一般西北汉子,忍不住的泪流满面,更有甚者,直接失声痛哭起来……
夜色下的城寨一处宽敞的空地上,点燃着篝火照明。
烤羊肉的香气四处弥漫,夹杂着酒香让人忍不住的食指大动。
“吃!”
节度使王思礼手中拿着一条烤的金黄的羊腿,大大撕咬一口,咀嚼着招呼众人不要客气。
“在内地我等不曾快活过,今日回到家,老子们就不能在亏欠了自己!”
他说着,又端起身边的一碗酒水,朝着众位军卒道:“这一仗,我等问心无愧!诸君,饮胜!”
说罢一仰脖,一碗酒水混着口中羊肉便下了肚。
酒的滋味很好,只是苦涩的厉害……
夜深了,喧哗声逐渐消散,外面的地上倒了一地的人。
喝了许多酒水的王思礼不仅没有丝毫的醉意,反而清醒的越发厉害。
同样喝了不少酒水的裴冕,这时候也精神抖擞。
房间之内,燃着一盏油灯,照着河西、陇右军中的这两位大佬。
“陛下年老昏聩,需要让位了!”
“啪!”
油灯发出一声轻响,火光摇曳。
王思礼沉默良久,缓缓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裴冕点点头:“太子为人果敢,素有谋略,又有声望,在此等时刻,足堪担当大任,平复天下。”
“我再派人到朔方那里,探探他们的意思。”
王思礼道。
“他们之前就多次流露出来过这样的意图……”
“还是先等等,潼关失守,长安再无天险可守,也无兵马可以守城,依照皇帝性子必然不会在长安久待,出逃已成定局。
太子早有自立之心,此番出逃十有八九会有所行动。
消息也就这一两天便可以传过来,且等等看吧,起了变化我等再行动不迟……”
仔细的衡量一阵之后,王思礼又摇了摇头,做出了再等等的决定。
他这个河西、陇右二节度使是兵败潼关、原节度使哥舒翰被迫投降安禄山之后,当今皇帝亲自封的。
若是放在平常,对此他自然会感恩戴德。
但如今的情况实在是太惨烈了。
四万多人啊!
他不得不打起换皇帝的主意。
或者说这个想法,早在先前皇帝陛下先后通过李林甫、杨国忠不断制约他们这些为国征战之人的时候就已经藏在心里。
只不过,在安禄山起兵反叛之后,变得越发强烈了起来。
关于此事两人就此达成共识,而后说起边防之上,因为大量边军内撤而蠢蠢欲动、步步紧逼的吐蕃,又是一番气愤和眉头紧锁。
两骑兵马飞驰而至,一路来到军营,要面见节度使王思礼,说是有急事相告。
“什么?!”
素来比较镇定的王思礼面色大变霍然起身。
瞪着一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望着两个气喘吁吁的兵卒。
这是他河西、陇右安排在皇帝身边的人手。
“陛下真的一个人一把刀独战数百禁军?!”
顿了顿之后,他几乎是用吼的问出这句话。
“千真万确!
此乃我二人亲眼所见!
陛…陛下如同战神附身,兵…兵马不能近其身……”
纵然是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天时间,再度回想起当日那恐怖的场景,令人还是忍不住的头皮发麻。
战场他们也上过,猛将也见过,但像皇帝陛下这样一个人凶猛的一塌糊涂。杀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场景,却从来不曾目睹过!
这哪是人啊!这分明就是一尊从地狱中出来的杀神!
这两个人是河西、陇右军中的亲信,绝对信得过,可听到他们所说的事情,王思礼还是忍不住怀疑其真实性。
这…这怎么可能啊!
第三九一章 另立太子(九十月票加更)
“这…这怎么可能!”
在一旁的裴冕先一步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出了王思礼想说的话。
皇帝陛下身子硬朗是不假,可再硬朗也不可能在古稀之年能够做到一把长刀所向披靡啊!
陛下又不是廉颇、黄忠!
他只是一个身子骨比较硬朗的老人而已!
而且,就算是廉颇、黄忠在年轻时都打不出皇帝陛下这样的战绩啊!更别说年老了!
猛然听到的这个消息,对于王思礼和裴冕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对他们的冲击,比皇帝陛下以谋反罪将太子李亨罢免而后诛杀来的更为强烈。
“小…小人曾听到,高力士几人高呼太宗皇帝显灵,保佑大唐河山……”
左边的那个兵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补充。
“太宗皇帝显灵?!”
王思礼神色一动,似是询问又似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此时的他虽然极为震撼,但提起太宗皇帝时候,还是正了正神色,露出恭敬之意。
对于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大唐众人是发自内心的敬重,即便是他已经离开人世一百余年,这种敬重也未曾减少丝毫。
只是对太宗皇帝敬重归敬重,但是显灵这种事情还是太过虚幻了。
虚幻到刚一听说,王思礼以及裴冕就觉得这简直是在胡扯。
但仔细一寻摸,又不得不往这方面想,因为发生在皇帝陛下身上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神奇!
除了太宗皇帝显灵这个说法之外,其余的还真是解释不通。
二人压下心中的各种震撼,又仔细询问了马嵬坡之变的种种事情,半晌方才道:“你二人风餐露宿一路披星戴月赶来,实在辛苦,先下去好好的吃一顿,美美的睡一觉。”
两个累的浑身骨头都要散架的兵卒走出去之后,王思礼浑身没了力气一般的把自己摔倒椅子上。
两眼无神的望着房顶,这神态,比葛大爷还葛大爷。
“这…这怎么突然就变了这样啊!”
裴冕也坐了下来,一手支着腮帮子,牙疼一般的吸着凉气,好一会儿才憋出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王思礼同样想问。
从皇帝陛下的突然爆发所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之后,两人就不得不考虑这件突发事情所带来的种种影响。
结果当然是令人沮丧的。
原本计划好的东西,因为老皇帝的突然强势崛起而尽数作废。
太子是他们边军摆脱老皇帝控制的最好的选择。
在安禄山造反、潼关陷落老皇帝弃长安西逃的危急关头,他们这些人完全有理由拥立太子为帝,趁机摆脱难缠的老皇帝。
然而,这眼看着就要成功的事情,却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戛然而止!
在太子以造反的名头被杀之后,他们也因此丧失了最好的机会!
他们这些人和安禄山是不一样的。
安禄山是想要自己造反当皇帝,而他们还心念大唐,想要为这个国家尽一份力,用自己的刀去守护这个国家。
他们所不满的只是皇帝在让他们为这个国家流血的同时,还不停的往他们身上套枷锁。
所以他们想要摆脱老皇帝,想要给自己寻找更大的自由。
中央和地方之间的矛盾,是古来有之的,分别站在双方的立场上来看,很难说出谁对谁错。
不过从唐朝中期、特别是后期以及五代十国时各个节度使之间相互攻伐,打的天下乌烟瘴气处处冒烟来看,限制节度使的权力,是很有必要的。
毕竟物极必反,一个不能控制力量,对于一个庞大的帝国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事情变得难做了,两人坐在房间之内相对无言,各自思索着破局的办法。
“陛下血脉众多,除了太子,还有其它诸多子嗣,不若从中另选一个,尊其为皇?”
良久之后,裴冕缓缓的站起身来,走到王思礼身边,俯下身子,压低声音说道。
王思礼身子一颤,面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如此只恐有失妥当,与乱臣贼子又有何异?”
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也不难理解。
毕竟先前他们所想拥立的人是当今太子,是皇帝陛下亲自指定的帝国继承人。
在危机关头他们将他拥立为帝,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
但换成其它皇子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首先在情理上就说不过去,老皇帝还在,你们就拥立其它连太子都不是的人登基,那不就是在公然造皇帝的反吗?
皇子和太子虽然都是皇帝的儿子,但这其中的差别可差了去了。
在老皇帝还在世的时候,王思礼他们若真的拥立一个皇子为帝,其余不说,仅仅是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就能将他们怼一个舒坦。
他们这些人,不仅追求生前功,对于身后名同样看的很重。
在儒家的影响之下,对于礼义廉耻的重视,远不是后世那些为了追求利益,各种事情都能做出的人所能想象企及的。
王思礼此言一出,裴冕也变得沉默起来。
这样的做出来确实不好看。
名不正言不顺是最大的问题。
“有了!”
他踱步踱了一阵,忽然一拍自己脑袋,有些惊喜的出声说道。
“计将安出?”
王思礼看向他。
裴冕稳稳心神,再度压低声音道:“如今天下乱糟糟一片,陛下连长安都丢了。
禁军都被打散,即便是不被打散,那些人也根本不够用。
陛下自然不会任由安逆逍遥下去,只是想要平叛,必须要倚重我等边军。
这时候不比以前,想要再动我等,必须要给出足够的甜头才行。
这时候,我等就上奏长朝廷,说陛下年事已高,不可不立太子……若是陛下不肯,我等就以边关吃紧等为由,迟不发兵……”
王思礼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一个好法子,先立一个太子出来,而后只要保住太子不会被皇帝再度干掉,自己等人可以采取的手段可就多了……
他思索一阵,微微点点头,算是认同了裴冕的这个办法。
随后两人又仔细商议一番,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认识之后,便唤来了心腹之人,交代事情,让他们往朔方走上一遭。
同时带去慰问信。
信是正常的信,就是军方之间正常的相互问询,这样的事情,当人不可以见诸于字面。
所有要紧的话,都在派遣的心腹肚子里装着。
第三九二章 慈父王绍
“报!有陛下急使前来!”
亲兵赶来,在门外大声通报。
已经交代好事情的王思礼和裴冕闻言对视一眼,不由笑笑。
事情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事态紧急,陛下已经等不及了,急使比自己两人预料的来的更快。
但这样也好,越是这样越说明皇帝陛下心中慌张,自己等人所谋划的事情也就越可能成功。
正准备出发前往朔方的亲信,听到朝廷派急使前来有些犹豫,担心事情起了什么变化,就止住了步子,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王思礼二人。
王思礼寻思一会儿,道:“陛下遣使前来,无非是督促我等出兵而已,这本就在我等预料之内,不需理会,你只管尽快往朔方赶也就是了。”
亲信得到了确切的答复,对着王思礼裴冕二人分别拱手一礼,而后快步走出了房间,前去准备去了。
“急使何在?来者为何人?”
目送亲信离开之后,王思礼对着门口招招手,示意亲兵进来,而后开口询问。
“在前营等待,似是禁军中将官,不是文臣。”
亲兵想了一下回答道。
对此王思礼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讶,毕竟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距离马嵬驿将近千里之遥,这些使者能够在自己带领人马回来的第二天就赶到,可见这一路的速度该有多快。
这样强度的赶路,那些久居京城的文臣显然是做不到的。
禁军虽然不行,但瘸子里面挑将军,也能找出一些可以使用的人。
“着人好生款待,好好歇息,休息上几天养足精神之后,我在见他们。”
王思礼想了一下说道。
他这样做,一来是想要拖拖皇帝陛下,让他比现在的形势认得更清楚一些,二来便是想要听听朔方方面的声音,在和朔方达成了一些共识之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毕竟这事情涉及到他们边军的共同利益。
亲兵领命而去。
王思礼和裴冕二人继续在屋子里推敲商议着事情。
此事事关重大,由不得他们不小心。
王绍一身的风尘,脸上沾染了厚厚的一层尘土,被汗水冲出了一条条的印记,看起来极为可笑。
他坐在那里,双腿控制不住的颤抖,长时间不停的骑马奔驰,坚硬的马鞍,将他的大腿内侧磨的红肿一片,被汗水完全浸湿的衣服贴着,那滋味简直……
他身边跟随的两人,和他的形象也差不到哪里去。
连着喝了两壶凉茶的他,目光一直往门外的路上打量,等待着前去通报的人回来。
毕竟此次自己所担的责任重大,来的时候,陛下亲自再三交代,说一定要第一时间将东西送到河西、陇右节度使王思礼手中。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陛下开了金口,说只要自己能够把此次任务完成,就会给自己升官,并且赏赐一笔不菲的钱财。
这些对于王绍来说很重要,但并不是他最为看重的,。
最为在乎的是另外一条——他的长子可以入国子监读书!
作为一个军汉,他这一辈是没有太多的指望了,即便是官升的再高,也不过是一个丘八而已。
但他的儿子不同。
想起自己家的大小子,王绍脸上就忍不住的露出笑容,只是在笑这笑容浮现的同时,一股心酸也会一起涌上心头。
自己家的大小子不随自己,从小就不喜欢舞枪弄棒,反而对读书认字有着浓厚的兴趣。
一个兵家子读书认字又有什么用?
王绍一开始是拒绝的,为此还不止一次的训斥过自己的大小子。
直到前年,他休假回家,路过私塾,看到自己儿子趴在窗外跟着学堂里的先生一起学习,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那股认真劲,看的王绍心里发酸。
特别是见到教书先生在抽查功课时,堂里多半的学子都不会,而自己年仅八岁趴在窗外旁听的儿子却能答出。
得到先生夸奖自己大小子是个读书的种子后,王绍是既欣慰又无奈。
当晚上回去,在自己询问起儿子读书的事情时,大小子无意间说出想要读书做学问的目的是当个好官不让自己这么辛苦的时候,王绍的眼睛湿润了。
自大成家之后从来都没有哭过的王绍,在自己儿子头上摸了两把之后,钻到床上盖着被子流泪半宿的眼泪。
当天晚上他就做出了要让儿子进学堂的决定。
即便是明知没有前路,受自己这个当爹的拖累,自己小子不可能坐上官,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这样做了。
大小子的事,一直都堵在王绍的心里,一方面他为自己儿子的优异成绩感到由衷的欣慰,另一方面,这种欣慰又会因为没有前路而变成一种深深的遗憾。
在闻听了陛下给出的条件之后,王绍当即就在心里下了决心。
此番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必须要将陛下交代的事情给完成!
不为升官发财,只为自己家的大小子能够进入国子监!
前去通报的人终于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军汉,一人手里提着两个饭桶,另一个手里抱着几个人头大的碗。
而那王思礼的亲兵,怀里更是抱了一坛子酒。
王绍往后张望一下,除了这三人之外,并没有见到其他人,心里不由有些发急。
“老哥,节度使?”
他站起身来,出声询问。
“节度使刚刚出去了,我已经派人前去寻找了,估计天黑之前能够回来。”
王思礼亲兵笑呵呵的说道。
而后指指两个军汉放在地上打开的饭桶,岔开话题道:“几位弟兄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至极,军中简陋,没有什么好东西,几位就将就着用上一些。
而后好好的睡一觉,养足了精神,节度使也就该回来了,兄弟也好好好的传达陛下旨意。”
两个木桶,一个装了满满一桶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另外一个是一桶泛着油花的肉汤。
木桶掀开之后,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勾动腹中馋虫。
跟着王绍前来的两个军士已经忍不住的大咽口水,王绍腹中也如同雷鸣。
他们这一路飞速赶来,早就是又饿又困了,此时有这样的好吃食当前,那种诱惑,根本不必多说。
“来,先喝点酒水解解乏,润润口。”
那亲兵已经将酒坛泥封拍开,倒出四碗酒,招呼王绍三人饮用。
王绍喉头滚动一下,摇头道:“陛下急命在身,未将东西交与节度使手中,不敢饮酒用饭。”
这亲兵闻言压低声音道:“不知几位兄弟前来,所传达何事?陛下有何圣见?”
这就是来套话了。
想起来时陛下所交代的话,已经将河西、陇右方面态度试探出来的王绍,便不再耽搁时间。
道:“陛下未曾说,只是让某家将一些东西亲自交给节度使。”
第三九三章 老糊涂的皇帝
东西?
亲兵动起了心思。
他不露声色的道:“既然是陛下急诏,而兄弟又是一路飞驰而来,想来是万分紧急之事。
此等事情如何能够耽误?
兄弟不若将陛下交给你的东西取出,我派人加紧送与节度使,这样一来,最少也能节省半日时间!”
“不行!
陛下嘱咐我必须亲自交送节度使手中,既然节度使外出,而老哥你又知晓节度使去处,咱们这就出发,前去寻找节度使。”
王绍说着,一把拉着亲兵便要往外走。
节度使就在营中,亲兵怎么可能会带着王绍他们出去找?
连忙拉住王绍道:“你三人一路奔驰而来,人马具乏,怎能再次驰骋?
快快用些饭食,这些事情交与哥哥去办,保管做的妥妥帖帖!
陛下的事情,谁敢胡来?我有几个脑袋?”
王绍面露为难之色,迟疑道:“陛下让我亲自交与节度使手中……”
“兄弟不用如此,岂不知事急从权?
都是这些东西,谁交不都一样?
如此行事也是为了尽快完成皇命……”
这亲兵一看有了转机,不等王绍将话说完,就再次开口相劝,态度诚恳,一副完全站在王绍这方为王绍考虑的样子。
“这……”
王绍愈发迟疑。
犹豫片刻后他下了多大决心似的道:“如此便交与老哥了!事情紧急,只请老哥快些交与节度使!”
随后迟疑道:“此事…此事还请老哥多多为兄弟保密……”
“这是自然!”
亲兵拍着胸脯保证。
王绍咬咬牙,便从衣服里面的腰间解下一个包袱出来,交与亲兵道:“陛下所给的东西,都在里面。”
“你等先吃着,我这就去安排人,将这东西送与节度使!”
亲兵接过这汗津津的包裹,对着王绍三人抱拳之后,就迅速的出了房间,快步离开了。
亲兵离开之后,跟着的另外两人盯着王绍看,对于王绍这样打折扣的执行皇帝陛下的命令感到不满。
王绍看看左右没人,对他二人使了一个眼色,而后颇为严厉的出声道:“看什么看?这也是为了尽快完成皇命!
还有,今天这事都给老子把嘴绷严了,哪个都不许说!
现在赶紧吃饭!饿死老子了!”
说完他端起一碗酒,一仰脖一气喝干,然后端起浇了肉汤的大米饭,往嘴里狂扒。
跟随的这两人,对于王绍的做法心里有些疑惑,只是见到他刚才的眼色,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他们不知道的内情。
又因为现在是在河西、陇右这里,有些话不方便问,所以也就只得憋住,跟王绍一样,喝了一碗酒之后,往嘴里塞米。
“舒坦!”
接连两碗大米饭下肚,王绍长出一口气,忍不住的哼出声来。
从一开始,陛下所交代的事情就是将包裹中的东西尽快交给王思礼。
至于亲自交到王思礼手上,这点陛下并没有要求。
先前之所以会那样说,只是按照陛下的交代,试探一下河西、陇右兵马罢了……
军中的后面,听完了亲兵的述说之后,王思礼点点头,夸赞了两句亲兵做事做的漂亮,让他接着回去找招待急使,然后他开始亲自伸手打开这个包袱。
想要看看这里面都装着皇帝陛下的什么药。
其实即便是不看,他也能猜一个八九不离十!
汗津津的包裹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用油布密封起来的东西。
将油布一层层打开之后,几个折叠起来的黄色锦帛出现在眼前。
王思礼拿起最上面的那一个,打开和裴冕一起观看,一些必要的夸赞文字过后,是加他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事。
“陛下真的是着急了。”
王思礼看过之后,随意的将这张用了皇帝大印的锦帛丢在一旁。
拿起第二个,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笑着对一旁的裴冕道:“不出所料的话,这封应该就是为裴兄加官的了。”
裴冕笑笑,没有做太多的表示。
果然,打开之后,上面的内容和王思礼的猜测一样,任命原河西、陇右行军司马裴冕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对于猛然间成为宰相,裴冕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欣喜,他知道,这只是皇帝陛下想要笼络人心,想要让他们河西、陇右兵马出死力罢了。
这样的官位只是他一人得好处,对于整个河西、陇右军方来说,所得好处不大。
所以他只是稍微有些喜悦,心里还在坚持先前于王思礼定下的策略。
裴冕接过这封给自己的旨意稍微了看之后,就如同王思礼那样随手放到了一边。
见王思礼拿起第三封锦帛,淡淡一笑道:“那这么说,这一封就是要求我们出兵的了?”
王思礼将其打开,上下扫视几眼,随后哼了一声道:“不错,就是要我等迅速集结兵马,必须在五天之内完成集结,而后十天之内赶到长安!”
“陛下这是老糊涂了吧?!”
因为刚刚被封了官的缘故,裴冕对皇帝陛下多少还是有点类似感激或者尊重之类的好感的,只是这种好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这接下来的一封旨意给冲击的荡然无存。
他忍了两次,最终还是骂出声来。
虽然他早就猜到皇帝陛下会召集他们河西、陇右兵马,但却怎样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召集的这样急!
河西、陇右兵马并非都聚集在一起,而是分散在很长的边防线上,想要聚集起来谈何容易?
就算是紧急集合,没有一个十天左右的时间,也绝对做不到!
就这也要抛弃不少的辎重才行!
而且那还是在河西陇右没有损失一半兵马的前提下。
现在人手更加紧张,想要汇集起来,所花费的时间将会更长!
而现在皇帝的要求却是五天!
他以为着急兵马行军打仗是做什么?真以为自己这些人可以飞吗?
真是一点都不考虑实际情况!
就这样的水平还敢安排兵马打仗?
这封诏书,彻底把裴冕的怨气勾了起来,真是越想越生气,简直是想要让人气炸胸膛!
王思礼面色也不太好看,他忍住心中的念头,接着往下看,看着看着神色却忽然动了一下。
第三九四章 皇帝的黑历史
“怎么了?”
裴冕发现了王思礼神色的异常,问了一句,便凑了上去,往王思礼手中摊开的锦帛上看。
王思礼神色又恢复了正常,伸手在锦帛上的一处点了点,道:“陛下说,只要我们集结一万兵即可,不需要全员而动,剩下的兵马,压缩防线,防御吐蕃。”
裴冕也看到了那些话,这确实比较意外。
因为按照王思礼他们之前的设想,老皇帝陛下想要在关中对安逆起到压制性的打击,距离关中最近的他们必定是首当其冲,弄不好他们河西陇右兵马整个都会被召回!
而且更为遥远的北庭和安西两个节度的兵马也必然会被召回很多。
毕竟对于大唐来说,内地才是王朝的根本所在,为了内地的安稳,暂时放弃西域这些地方也不是不可以。
他可是很了解京城这些大佬们的心里的想法的。
只是现在皇帝陛下的旨意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想到,陛下所要的兵马只是一万。
自己方的兵马虽然精锐,但只有一万人马,在这样的局势之下,又有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
怀着心中的疑惑,他和王思礼一起往下看。
“……朔方兵马留在范阳不回,朕御驾亲征,自领兵马前往潼关拖住安逆不让其回援。
让郭卿等可以安心扫除安逆范阳余孽,而后郭卿等再带领兵马沿太行而下,直奔陈留,再沿大河一路往西,与朕东西呼应,双面夹击,共破安禄山于洛阳……”
这是王庆在锦帛给二人所说的战略,只是这战略却令的王思礼、裴冕二人齐齐皱眉,心中不断吐槽。
这战略分明就是先前固守潼关时的翻版啊!
这看到这战略的同时,两人心中不约而同的冒出一个想法出来,那就是伟大的皇帝陛下脑袋被驴踢了。
先前潼关之战时,只要哥舒大帅固守潼关不出,范阳那里自有朔方人马清扫。
而后南下陈留,东西呼应,岂不妙哉?
如此潼关也不会失守,皇帝陛下也不用仓皇出逃,自己河西、陇右兵马也不会遭此重创!
现在关中之地最后一道天险已失去,大门对着安逆敞开了,您这个时候想起来如此做了,没有了潼关,您拿什么去牵制安逆兵马?
就凭这紧急集合起来的一万边军和您所说的收拢的溃军吗?
您这不是穷折腾,赶着跟安逆送人头吗?
“节度使以为如何?”
待到把这一封帛书尽数看完,裴冕看着依然盯着帛书看的王思礼问道。
王思礼又看了一会儿,将这帛书也同样丢在一边,叹口气道:
“陛下明悟的太晚了,安逆贼兵极其精锐,并非土鸡瓦狗之辈,尤其是其麾下的同罗精骑、曳落河(奚、契丹精悍步骑),一旦出击,真如地动山摇一般,战场之上,大有无可抵挡之势!
而今这些精锐尽在潼关一线,陛下若是御驾亲征,安逆其余兵马根本不用出动,仅是这些人数过万的精兵,都能迅速将陛下击溃!”
虽然不太想承认安禄山兵马的强健,但亲自领略过这些的王思礼,还是不得不承认对方军事之上的难缠。
尤其是同罗、曳落河兵马,简直就是一柄锋利的尖刀!
年前安逆之所以能够从陈留到潼关,十天时间破关夺城横推八百里,主要靠的就是这两支机动性极强且战斗力爆表的核心部队!
如果自己的皇帝陛下带领一些兵马前去,真不够对方一口吃的。
裴冕沉默一会儿,见王思礼面色沉重,忽然轻笑了一下,开口道:“节度使也不用如此担忧,陛下说御驾亲征就真的会御驾亲征了?”
他这样一提,王思礼倒是想起了皇帝陛下的黑历史,去年安逆兵临潼关之时,皇帝就说过要御驾亲征的话,最后却没有施行。
前几日,又说了御驾亲征的话,而后趁着京城中的人不注意,带着以御驾亲征的名义所调派的兵马,一路往西跑了……
现在又说御驾亲征,这……
这次御驾亲征的背后会跟着什么,可实在是令人难以琢磨啊!
王思礼再次陷入沉默,凝神思索好一阵,还是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出来。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御驾亲征皇帝陛下肯定是不会的。
依照皇帝陛下惜命的样子,即便是御驾亲征,身边没有个数万精锐集结,他也根本是不会去的。
即便是太宗皇帝显灵,赐予他了一身的神力,但一个人的心性却不会变的。
而且,在大规模的作战之中,个人勇武并不能起到太大作用。
这……
这皇帝陛下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既然不是御驾亲征,他召集一万兵马急急的往长安去做什么?
王思礼实在是想不明白。
如果王庆在这里,知道了王思礼、裴冕二人心中的想法,一定会郁闷的吐上一口老血。
自己明明就是准备御驾亲征来者,在诏书上都已经是写的明明白白了,到了你们这里,你们却死活不相信,这实在是……
“节度使以为如何?”
神色变化了一阵的裴冕,缓缓的抬起头来,望向了王思礼。
王思礼神色复杂,过了一阵,才握握拳道:“按照原计划行事,先拖上一些时日,待到前去朔方的人回来,带回确切的消息之后,再和朔方一起上书求情另立太子!”
裴冕的头微不可觉的点了点。
王思礼沉默一会儿又道:“不过还是要立刻着手开始布防,准备调回大量兵马。
一旦陛下妥协之后,我等便好立刻带着兵马回去。
这次必须要将准备工作做的足一些,不能像上次那样,匆匆忙忙的就走了,以至于不少器械辎重都没有带。”
他们终究还是大唐的臣民,虽然皇帝之间存在着分歧和明争暗斗,但是在涉及到整个国家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拎着刀子上前。
大唐啊!
不仅仅是他们李家的大唐!
也不仅仅只有李家的人才在意它的生死!
他们这些不断为这个国家流血征战的人,又何曾愿意看到它饱受战乱?变得虚弱不堪?
第三九五章 放大招
裴冕缓缓点头,随后又有些迟疑的道:“吐蕃那里?”
王思礼摇摇头,声音有些低沉的道:“暂时管不了这么多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如今之计,只能先将讲安逆剿灭,而后在考虑吐蕃!
吐蕃被我等压制了这么多年,现在就算是让他猖獗一时又有何妨?
待平定了安逆之后,我大唐男儿会用手中长刀告诉他们,什么是上国不可侵犯!”
话虽这么说,但是想到无数的汉人以及这些年流血守护的国土将要落入外贼手中,裴冕心中还是格外难受。
只是事情如同王思礼所说的一样,这个时候他们别无选择。
他们可以和皇帝陛下斗法,但涉及到大是大非之时,他们这些人必须要站出来,继续为这个令人感到无比荣耀的国家去努力拼搏。
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之后,王思礼将最后一块未曾打开的锦帛拿起。
关于这块锦帛之上的内容,他跟裴冕一样,都比较好奇。
因为他们所想到的东西,前三块锦帛都已经写了,现在还有第四块锦帛,他们实在是不知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王思礼没有犹豫,便将其打开,裴冕也凑过头来一起观看。
原来这上面所写的乃是伪皇帝陛下王庆近期所做出的一些包括军事之内的一些调动。
比如开篇所写的任用永王李璘为江陵大都督,坐镇江陵。
比如派遣韦谔前往范阳,告知皇帝陛下的整个作战计划,要求郭子仪、李光弼等人务必在范阳将史思明怼死。
这些消息,对于因为战争而通讯受损,得不到前方最新消息的王思礼、裴冕等比较重要。
他们可以从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老皇帝有意将永王李璘培养起来。
这些消息有用,却也没有达到令人身躯一震的程度。
真正使得原本心态还比较平和,以一种较为轻松的心情观看这些的王思礼、裴冕二人虎躯一震的消息是这样一段话——
‘应须兵马、甲仗、器械、粮赐等,并于当路自供。
其署官属,并各任便自简择,六品以下任署置讫闻奏,七品以下任便授已后一时闻奏。’
“这…这……”
裴冕满脸的震惊之色,一手指着锦帛上的这段话,双眼瞪得溜圆,望着王思礼,口中呐呐说不出话来。
王思礼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嘴巴长得老大,双眼死死盯着上面的这段话,一字一句反复的看,不敢确信这是真的。
为什么安史之乱爆发之后,除了中央禁军相对有些分化之外,各地藩镇全都一边倒的当‘太子党’,一边倒的反杨国忠,也就是反当今的皇帝唐玄宗李隆基?
最核心的就是上面的这几句话。
这些拥兵大佬和李隆基之间的核心矛盾是什么?
就是大唐帝国需要他们去打仗,去为国拼杀,却又不断的派李林甫、杨国忠这样的人,想方设法的拴住他们。
这件事情,先前也有所提及,可以从两方面来看。
站在大唐皇帝的角度来看,不能限制军队的行政,不能掌握军队的后勤,那这支军队就不再是国家军队,不再是人民的军队。
而从各地拥兵大佬的角度来看,我没日没夜的为国征战,流血流汗,拼死拼活,你不让我吃香喝辣,不给我当家作主的权力,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唐玄宗和地方节度使之间这种矛盾,在节度使制度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出现,可以说是伴生而来的。
从一开始就存在着斗争。
在漫长的斗争中,唐玄宗费尽心思,用尽手腕甚至于一度血流成河,但客观规律是不能违背的。
在他选择了节度使这种机动灵活,对外可以保持着超高反应和战斗力的制度之后,就不得不面对它所带来的后果。
长期的斗争中,拥兵大佬的权力在一步步扩大,拥兵大佬们掌握着越来越多的后勤以及人事权力,帝国各种控制拥兵大佬的手段,越来越难以奏效,中央越来越不堪重负。
终于,安史之乱爆发了……
对于这个事实,唐玄宗一直不想承认,一直想要凭借着自己努力去平定安史之乱,将地方藩镇这种膨胀的力量继续捏在手中。
所以在潼关战败他往西逃窜之后,老皇帝就被地方藩镇毫不犹豫的给集体抛弃了。
在马嵬坡之乱,太子北上之后,不到一个月时间里,他就已经变成了太上皇……
而王庆现在做的,就是对这种已经切切实实存在的东西,予以确认。
也就是放开对地方兵马在后勤以及行政上面的限制,对着地方兵马拥有这样的权力基于官方的承认。
这点有点类似战国时齐国率先颁布法令,承认私田。
这些地方的拥兵大佬这些年和皇帝争来争去,最想要的无外乎就是这两样东西。
如今王庆对于这些基于了确认,也就说双方之间最大的矛盾已经解除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猛然间看到这个消息,依照王思礼以及裴冕二人的定力,也会如此失态,也就不显得奇怪了。
毕竟这是他们军方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如今猝不及防之下,要是能够做到淡定那就怪了!
“呼!”
王思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一时间居然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晕晕的不切实际的感觉。
皇帝陛下的这一记大招完全在他们的预料意外。
原本按照他们对老皇帝的了解,在马嵬坡诛杀了太子之后,暂时扳回一局的皇帝,一定会接着想方设法来限制他们,做最后的努力。
而他们也做好了和皇帝陛下接着斗法的心理准备,以及其它准备。
原以为至少还能再战上三百回合的事情,突然间就以皇帝陛下的认怂而彻底结束了。
这种来的太突然的幸福,让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再派快马前往朔方,通知他们这一消息。”
王思礼晕乎乎了一阵之后,忽然想起这事,便朝一旁的裴冕吩咐。
这锦帛上说,两日后,这些消息就会以正式的文告昭告天下,同为军方一脉,他有义务快些将这消息先一步分享给朔方。
第三九六章 在河西、陇右与朔方之间划出一条大沟
他说完这些,便紧紧握着这张意义重大的锦帛,再次低头看了起来。
仿佛是准备将上面的文字都给背诵下来一样。
这样出神的看了一阵,一抬头,却发现裴冕并没有依言离开,依然站在房屋中,面上尽是思索之色,神情有些凝重,再看不出方才的欣喜。
王思礼见此不由有些奇怪,开口问道:“老裴你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王思礼确实奇怪,这明明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上一刻还万分喜悦的裴冕,现在就露出这样的神情,着实令人费解。
裴冕面色凝重,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节度使,需要赶快派人前往朔方,将上午前去的亲信拦下来!”
王思礼心中一惊,自己倒是把这茬给忘记了!
早先不知道皇帝颁发的这个旨意之时,他派人前去朔方并且所传达的那些话,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只是如今的皇帝的态度已经来了一个堪称巨大的转变,他再派人前往朔方说先前的话,可就太不合时宜了!
而且比较容易落人把柄。
“还是老裴你想的周到!险些就把这事给忘了!”
王思礼大大的赞叹一声,而后连忙走出房门招呼亲兵安排人手迅速让他们迅速的往朔方赶,务必在达到朔方之前,将先前所派遣的心腹给拦下来。
并且将最新的消息告知这人,将他在拦下人之后,再继续前往朔方,将这堪称大地动一般的消息,告知朔方人马。
安排完这些回来之后,却见裴冕依然是呆在那里,面露思索之色,神情凝重。
“老裴……”
“节度使,我等要尽快召集兵马,在陛下规定的时间里开往长安了!”
王思礼有些奇怪的看了一会儿裴冕,而后开口试着喊他。
然而刚喊了一声,不待他将话说完,裴冕却突然出声直接将他话打断,说出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王思礼眉毛扬了扬了,压住心中的喜悦以及一些对于裴冕所作所为的疑惑,在心中思索此事。
稍稍的沉默过后,出言道:“此是何故?”
裴冕有些迟疑,望着王思礼欲言又止。
王思摆摆手道:“但说无妨。”
裴冕抿了一下嘴,不再犹豫,开口道:“对于我们军方来说,此事确实是好事,有了陛下的这条诏令,今后我等便能放开手脚,在面对吐蕃、回鹘等异族的时候,也能尽情的去打。
只是…
只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样的政策对我们河西、陇右却显得有些不利。
我河西、陇右,所辖之地,多为荒芜之所,刚刚又经历了潼关桃林之战,手中兵马损失近半。
吐蕃蠢蠢欲动咄咄逼人,早有北上东进之心。
如今我实力大减,它岂能放过此次机会?
一旦战败消息传到吐蕃,而我等又抽调兵马再次回援关中,边防实力再次缩减之下,吐蕃贼子攻势必然变得更为急迫……”
裴冕的这一番话,倒是把王思礼说的有些发愣。
既然知道吐蕃人马必然会趁着机会前来攻伐,那为什么又说一定要尽快召集人马往关中赶?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多留些人马在边关守卫疆土,防御吐蕃贼子吗?
他心存疑惑,却也没有出口打断裴冕的话,而是面露思索之色的接着听他往下说。
“…一旦如此,则我河西、陇右兵马,处境将会更加艰难。
反观朔方人马,拥有河套之地,有大量沃野,而且其所防御之回鹘,目前正处于混乱之中,根本无力南顾。
郭子仪、李光弼二人又打下大半个河东,范阳也拿下过半,一路高奏凯歌。
如今按照陛下所做策略施行,则朔方人马将会打下整个河东以及范阳,即便是河南之地,也会尽落入朔方之手。
朔方本就兵强马壮,粮草丰足,此番平叛之后,更会强大的无以复加。
面对要粮有粮、要人有人的朔方,我等地方各节度,只有唯其马首是瞻。
到时我河西、陇右在粮草之上不用受制于朝廷,却会受制于朔方……”
王思礼的面色变了一变,其实心中波动要比他脸色的波动要大的多!
因为先前河西、陇右一直跟朔方共进退,同为边军并且还是比较强大的边军,长期的友好关系相处下来之后,倒是令的王思礼忘记了考虑其它的一些事情。
习惯性的就将河西、陇右与朔方想到一起。
此时听到裴冕的话,他心中猛地一震,这才发觉,随着皇帝陛下这个旨意的传出,他们河西、陇右军方和朔方之间,无形之间已经有了这样大的一条鸿沟!
他知道,裴冕所说的此时看起来都是假设,但真的这样走下去,所有的一切都会发生。
他在世上活了几十年,见过了很多事,也经历过了很多事,知道这里面的人情世故。
河西、陇右与朔方的关系不错是不假,但这样的关系只是建立在两个地位相当的前提之下。
如今自己这方损兵折将,实力大减,还要面对吐蕃无时不刻的威胁,而朔方却高歌猛进凶猛的一塌糊涂。
两者之间的差距已经很大了。
他相信郭子仪、李光弼的人品,也相信这些年来与他们的交情。
但这件事情所涉及的是整个河西、陇右以及朔方的利益。
到了这个时候,仅凭他们之间交情,就不好说话了。
到时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们不得不仰朔方鼻息。
这个道理其实与地方边军与朝廷的关系很相似。
单就个人而言,郭子仪、李光弼、王思礼、包括先前死去的高仙芝、封常清、以及投降安禄山的哥舒翰,你不能说他们对大唐不忠诚。
但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身不由己。
他们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他们身后还有成千上万、十几数十万的人需要跟着他们吃饭,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不得不选择走这样的道路。
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王思礼的神情有些落寞,他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说话,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所以这就是你建议迅速集结兵马入京的理由?”
第三九七章 扳回一局
面对王思礼的疑问,裴冕神色显得很是沉重的依言点头。
他微微的叹口气,接着道:“确实如此,不这样,将来只怕会没有我们河西、陇右的立足之地啊!”
王思礼又沉默了,他今天沉默的次数格外的多。
一只手轻扣着桌子,神色凝重。
裴冕的意思他已经完全知道了,如今朔方人马有粮有钱有兵,一路高歌猛进,打下诸多地盘。
而他们河西陇右,所拥有的地方的产出,完全不够他们他们用。
想要摆脱这个困境,想要避免今后成为朔方的附庸,那么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也就是拥有产粮之地,也就是扩大他们河西陇右的势力范围。
这个时候向外扩张去打吐蕃显然不是一个好的办法,因为现在的他们因为兵马打量损失的缘故能够保持守态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主动进攻,还是算了。
在抛除了这样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方向之后,他们所能选择的、合法扩大自己势力范围的余地也就没有了。
只能是按照皇帝的意思来,聚集兵马,进军关中,随着皇帝陛下一起攻伐。
关中之地素来肥沃,产粮不少,即便是有很多地方都被分给了达官贵人,成为不用交粮纳税的存在,但是,每年的粮食产出还是还是极多的。
到时间自己河西陇右势力范围扩大到那里,肯定不可能将关中所有的应交给朝廷的钱粮弄到手里,但是分上个两三成还是可以的。
自己河西、陇右不像朝廷那样开销巨大,有了关中赋税的两三成,就足以解除自己这方的困境。
当然,若是运气好些,能够跟着陛下,先一步的打到洛阳,那就更好不过了。
按照陛下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将所有他们打下的地方都给他们,但所谓人过留影,雁过留声,他们这样攻伐上一阵胜利之后,那些地方总会留下他们河西、陇右的烙印。
在立下大功的之后,陛下就算是再吝啬,也必须要进行赏赐……
王思礼这样想着,又忍不住的叹口气。
这样策略是没错,但真的施行起来并且能够成功,这中间的困难实不是一般的大!
其余不说,仅仅是安逆手下的同罗精骑,曳落河精锐步骑,就绝对是难以招惹的存在。
范阳的史思明为何困守博阳到现在都没有被吃掉?
就是因为他手中有着几千曳落河、同罗精锐。
而自己这方,到时间一旦出兵逼近长安,所面对的曳落河、同罗精骑将会更多。
这绝对是一场硬仗!
而且还是己方处在弱势,胜算不大的一场硬仗!
但没有办法,为了河西、陇右今后的发展和利益,这样的一把,他不得不去博!
只希望到时间伟大的皇帝陛下会吸取潼关之战的教训,不会瞎胡派人,瞎胡指挥。
到了后来他幽幽的叹口气,心里这样颇有些无奈的这样想着。
王思礼准备说话,脸上却浮现出了苦笑之色,因为就在刚才,他忽然间发现,自己河西、陇右又被皇帝陛下给算计了。
这样一封看起来完全符合军方梦寐以求的文告出来之后,立刻就将他们的河西、陇右边军至于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
使得他们与朔方之间出现裂痕,为了今后的发展,他们不得不接受皇帝陛下的征召,而且还是那种执行起来不会打丝毫折扣的征兆。
因为在此时,他们已经与皇帝陛下有了共同的利益诉求。
攻伐长安——潼关一线的安逆,拖着他们不让他们向北驰援去断朔方后路,不仅仅对皇帝有利,对他们也是极为重要、是决定今后他们是站着生,还是仰人鼻息活的关键!
“砰!”
他狠狠了一拳砸在桌面之上,深吸一口气,而后站起身来,打开一张勾画出来的地图,看了一会儿,咬咬牙道:
“立即派人出去将白水、莫门、宁塞三军召回,各自留下一千人马留守,其余人火速回还。
粮草不必多带,带足五天干粮即刻,随我一起前往关中。
告诉留守人员,在吐蕃发起攻击,不可抵挡之时,我允许他们向后撤退,失地存人!
待我等将安逆彻底绞杀之后,立刻就会引兵回还,让吐蕃吃下去的,加倍吐出来!”
“粮草不带只怕……”
裴冕听到王思礼的话,有些迟疑的说道。
毕竟在失去了河东、范阳、平卢三大产粮地,且河南、淮南等地也乱糟糟一团之后,朝廷手中也没有太多余粮。
王思礼这样只带干粮而不带随身辎重的做法,实在太过危险。
王思礼摇摇头道:“没有办法,这个时候没有时间去做这些了。
不尽快前往长安,牵制安逆,一旦其大量兵马北上,郭子仪等绝对会退兵,一旦如此,局面可就彻底失控,想要彻底平叛安逆,至少也要多花费一年时间!
陛下在书信中说,粮草之事不用我等担心,想来他是有办法的!”
没有法子,在这个时候只能把宝压在皇帝陛下比较靠谱,不会在这件事上瞎胡来之上了。
裴冕想想,现在确实没有太多时间去做这些。
至于皇帝陛下应该还是比较靠谱的,毕竟从他这一系列的手段来看,对于现在的局面,他有着一种极为清醒的认识,在这件事情上,应该不会胡乱来。
“命令营中之人,即刻准备干粮,待到白水。莫门、宁塞三军回到达之后,我等立刻立刻!”
“按照陛下旨意,命宣威、制胜、金天三军回撤。
将石堡、百谷二城放弃。
三军兵马一刻不停往这里赶,而后以沈明泉为首,前往关中找我汇集报道!”
王思礼的这一番调动,所召集的兵马已经超过的王庆的要求,达到了一万八千人之多!
这是没有法子的事,自王庆那一封诏书过来之后,就已经将河西、陇右的所有后路给堵死了,这样关乎他们命运的一战,由不得王思礼不重视!
事实上,如果不是有些重要地方需要守卫,王思礼想要抽调的兵马将会更多!
裴冕依言快步出去安排。
虽然不久前的那封诏书,已经将裴冕弄成了宰相,但在这样的时刻,他还是自觉的担任着他行军司马的职责。
第三九八章 这疆土谁来守?
“什么?!”
统领宁塞军的姜靖霍然而起,一把扯住眼前传令之人的衣袖,大声喝问。
“节度使怎能下达这样命令?这样的大好国土就这样拱手送于吐蕃狗贼?!
这些年兄弟们的血就这样白流了?
我们走了,这疆土谁来守?
这里的百姓依靠谁来庇护?!”
‘刺啦’
他情绪激动,两只如同铁钩一样的手,紧紧抓住传令之人的衣袖,居然直接将这人的衣袖给扯破了。
“节度使说,这是暂时权宜之计,待到平了安逆之后,一定会带领兵马回还,让吐蕃狗贼加倍偿还!”
传令之人心中也不好受,毕竟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们河西、陇右人用生命去守护,用脚步去丈量出来的,如今突然说撤就撤,实在是让人难以割舍。
他理解姜靖的心情,所以没有在意他的态度,也没有去看自己被扯破的衣袖,而是面露沉痛之色的给姜靖传达着王思礼的命令。
“权宜之计!又是权宜之计!
高节度使被杀了,封节度也被杀了!
哥舒节度使被逼的嚎啕大哭,兵败而降!
我河西、陇右兵马兵马损失近半,到了如今还是权益之计!
关内是我大唐国土,是我大唐臣民。关外这些我等用鲜血守护的就不是我大唐的国土,就不是我大唐的百姓么?
为何厚此薄彼道如此地步?!”
姜靖越说越是激动,心情激荡之下,一张脸涨得通红,唾沫星子乱飞。
传令之人面色沉重,就如同他的心中一样沉重。
他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过来一会儿,叹了一口气,缓缓的道:“将军还是快些召集兵马安排事情吧,节度使还在等着。
这次事情十万火急,容不得片刻的耽误……”
“嗨!”
姜靖恨恨的挥舞一下拳头,郁闷至极的低吼了一声。
“这叫我如何和那些百姓交代!”
他说了这一句之后,提高了嗓音,道:“擂响聚将鼓!召集兵马,而后……”
相似的一幕,在广袤狭长的河西、陇右两节度所镇守的疆域上接连上演。
一队队的边军在迅速集结,而后朝着王思礼所在的地方汇集而去。
第四天夜晚,最后一支兵马也到达了,在经历了短暂的休整,与各军一些主要将领连夜开了会议之后,第二天天还未亮,以最先到来的宁塞军打头,人数在一万的左右的河西、陇右边军,在王思礼的带领之下,朝着东方急行军而去。
东方红霞出现的时候,大军已经走出老远,几乎不见了踪影。
裴冕立在营寨门口,望着霞光万道的东方,不由的握紧了拳头。
这次可一定要成功啊!
他们河西、陇右兵马已经禁不起再次失败了!
大唐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一旦此次剿灭安禄山不能成功,安逆之祸,势必流毒千里,动摇大唐国本。
到那时,延续了百年的荣耀,将会不复存在,大唐的强大,也只能在梦里回想了……
在扶风的王庆这些天一样没有闲着,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那封他提议,韦见素起笔的以罪己诏的形式昭告天下的文告已经以扶风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传递出去,如同一股大飓风一般,引起轩然大波!
在这封罪己诏中,伪皇帝陛下王庆,对自己任用奸相,所用非人,以至于安逆起兵等行为做出了深刻的检讨。
并表示他要洗清革面,重新做人。
实际行动便是诛杀专权乱国的奸相杨国忠,以素来稳重宽厚的韦见素接替他的位置。
同时表达了对太子李亨趁机作乱意图谋反、诛杀父皇的行为极为心碎,大伤心神的皇帝陛下因此而茶饭不思。
在这里面也写出了先前王庆送与于王思礼处的文告中所书写的关于放开边军后勤、人事任免两道大权的事情。
永王李璘为江陵大都督,镇守江陵的事情也有提及。
到了最后,伪皇帝陛下王庆,更是表达了他对于战胜安逆的决心,同时号召天下的人,共同出力,在遵守朝廷的领导之下,有粮出粮,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共同抗击安逆!
同时也说出了他将要带领兵马御驾亲征,将安逆缠战潼关一带不能北进的的战争意图!
这样的来自于帝国第一人的诏书,其份量可以说是极其大的。
尤其是现在太子被诛杀之后,众人没有了太多选择之后,皇帝的权威有所加强。
特别是皇帝陛下放开节度后勤、人事任免的权力之后,这些军方大佬和皇帝陛下之间的矛盾更是化解了大半。
在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后,他们自然会再在这样的关头和皇帝作对。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样浅显的道理,在不少课文世界带过兵的王庆自然知晓。
目前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为这件事忙碌。
即便是他所带领的兵马,有很多都是杂牌子的,但只要是人就要吃饭不是吗?钱粮还是不能少的。
他之所以会决定彻底留在扶风,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南边的物资通过长江——汉水运输之后,最后达到的便是扶风!
在这样的缺衣少食的时候,他自然是距离这条生命线越近越好!
而且从扶风下西南,便是蜀中,蜀道虽然难行,但多少能运送一些,这些对于现在穷的叮当响的王庆来说,也是很不错的一处进项了!
而且蜀中这次并没有让他失望,在他到达扶风的第二天,就有一队还不知道潼关失守,皇帝陛下圣驾移到扶风的蜀中官员,运送了十万匹的蜀锦前往长安进贡。
然后在扶风意外的遇到了皇帝陛下,然后王庆就很开心的将这些东西给接纳了,用来赏赐身边的臣子,以及收拢而来的兵马。
在这个时代,政府所发行的铜钱是远远不够用的,所以布匹就起到了等价物的作用。
很多时候,都使用布匹来进行结算,皇帝对臣子以及兵卒们的赏赐了,也常有布匹出现。
作为布里面的精品,早有盛名的蜀锦,价值自然更大。
在这样一批的东西赏赐下去之后,收拢来的溃兵,变得心安了很多。
第三九九章 卖名声换粮
走长江——汉水一线运送上来的钱粮数量虽然不小,但是在短时间内却远远达不到王庆的需求。
因为这次要跟安禄山抢时间,所以行动必须要迅速,也就是说,需要在很短的时间内,汇集起来一定程度的粮草。
不然的话,带着一群战斗力本就不高的杂牌军,再缺吃少穿的,真的就是给安禄山送人头了。
然而,这样的粮食需求,仅仅依靠水运,以及蜀中的栈道短时间内根本就不可能做到,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但这事却难不住从后世过来的伪皇帝陛下,毕竟这家伙除了系统之外,还有领先上千年的知识可以用。
所以在韦见素提出这方面的忧虑之后,王庆便给出了一个看起来很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主意。
在韦见素以及随后赶来的一些官员的极度那啥的情绪之中,伪皇帝陛下真的一板一眼的施行了起来。
于是,临时改为皇帝行宫的扶风郡扶风县原县衙,就出现了这样的一幕——
被装饰一新、特意清扫过的原县衙大堂门口,站立着二十余人,分列两侧,面色肃穆,手中拿着皇帝陛下出行时那些华丽的仪仗。
包括伞、扇、牌、金瓜等东西。
从衙门的大门口一直排列到公堂门口。
华丽丽、金灿灿,雍容华贵又不失皇家的威严。
就这还是因为皇帝陛下出逃时过于慌乱,没有将仪仗带全,若是带全,至少还要比这多出两倍来。
不过这些已经足够用了。
没看这十个年过半百的老翁已经被这阵仗给弄的走路都已经打颤,眼神都已经发直了吗?
若真的将所有的仪仗都摆出来,还不得将他们震惊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衙门的外面,有不少人看着这十个被宫人客客气气的请走,引着前往衙门接受陛下亲自接见的人,一双眼睛变得发红,更有甚者,直接悔恨的捶胸跌足起来。
没想到啊!万万没有想到!
原本接到旨意,说是要前往扶风为军队献粮,支持陛下御驾亲征的时候,自己等人心中虽然激动,但还是存了私心的,毕竟谁也不想将自己的东西给白白的捐献出来,所以众人不约而同的拿出很少的一部分,前来扶风献粮。
原本以为,陛下是要白拿,却怎么都没有想到,陛下居然会选出献粮最多的前十位,亲自接见!
这样的荣耀,是八辈子都碰不到的啊!
你想想,你一个种地种了一辈子的富家翁,连县令都没见过的人,如见居然被当今圣上亲自觐见了,仅仅是这份荣耀,就算是拿出再多的粮食来换都值得了!
尤其是现在圣上还摆出这样大的阵仗,这是连宰相前来觐见,都不曾有的待遇啊!
前来献粮的,大多都是生活比较富足的人,在解决了温饱问题,不用为吃喝发愁之后,所求得还能有什么?不过是一个名而!
平日里为乡里修桥铺路做善事,还不是为了名?
只是那样的好名声哪里有为陛下献粮,得到陛下亲自接见来的痛快?
这可是足够吹一辈子的事情!
现在这样的好事情却因为自己的一些小心思,硬生生的给弄丢了,这怎么不让他们追悔莫及?
尤其是所献的粮食,只比最后一名少了两斗的那位,更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拿头往地上撞。
亏啊,实在是太亏了!
仅仅是因为这两斗粮食,就跟这样百年不遇的荣耀擦肩而过,这实在是让人痛悔三生!
也有一些脑子灵光一点的,陪着笑脸向一旁的明里暗里的打探消息。
在得到了在天黑之前,伟大的皇帝陛下还会再挑选出十个献粮多的人亲自接待之后,这些正在捶胸跌足的人立刻就来了精神,咆哮着要自己管家或者是儿子赶紧回家装粮,不能耽误了皇帝陛下的大事!
天黑之前运不来足够的粮草,就把腿打断!
这些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迈老人,此时凶猛的一塌糊涂。
而在县衙内部、为了显示庄重而特意装扮了一番的公堂之上,此时变得寂静。
十个献粮之人,坐在堂前皇帝陛下命宫人搬来的十个锦蹲上,大气都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连眼皮都不敢抬,生怕冒犯了伟大的皇帝陛下。
王庆一身的正装,上朝时的模样,端坐在用蜀锦铺着的桌案之后,不苟言笑。
将被外面的仪仗以及龙袍等诸多东西加持过的皇家威严,发挥了一个淋漓尽致。
他看着面前这是个屁股只是稍稍沾了一点锦墩,完全凭借两腿之力在支撑,依然坐的极为端正且纹丝不动的老人,心中不由暗自敬佩。
扎马步的滋味他可是深有体会,小学三年级时,老师布置一大堆的作业第二天检查,没有写完的班级后面扎马步,一直蹲到出汗,才能回到座位。
这点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第二天你需要将新布置的作业写完,同时也将之前没有写完的给补完,方能不蹲马步。
在这样的积累之下,挣扎了好几次都在半夜睡着了的王庆,最终破罐子破摔了。
直接蹲了一年的马步……
直到升到四年级,方才脱离苦海……
也正是深知这里面的艰辛,所以他才会对这些老爷子们的深厚功力感到敬佩。
难不成唐朝的老人没事都练过?
眼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一张脸已经涨红,额头上有汗水滴落,王庆忙开口道:“如今国家危难,诸位能够看清大义,为国出力,朕十分欣慰。
这说明我大唐子民,并非只知蝇营狗苟不知报效国家之辈。
诸位所作所为,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王庆温和可亲,又不失皇家威严的声音在公堂之上响起,令的这些正在扎马步练神功的老爷子们,更加的激动,马步扎的也更稳了。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听着伟大的皇帝陛下对自己等人的夸赞,心中乐开了花。
“来人,给诸位贤良乡老上茶!”
王庆说罢,把手轻轻一抬,出声说道。
第四零零章 卖名声换粮(二)
王庆声音落下,立刻就有两个早就准备好的宦官,一人端着一个精美的托盘从公堂后面转了出来。
每个托盘上面放着五杯茶水,茶盏也精美至极。
纯银的茶盏上面镶着一些花花绿绿的宝石,镂空的瑞兽栩栩如生,如此精美的茶盏,一看就出自皇宫内院之手,极为的上档次。
两个早就得到吩咐的宦官,对于这些人,之前或许还会有一些轻视之心,但是在见到皇帝陛下都这样郑重其事的接待之后,也不敢再起其他什么的心思。
两个人完全按照皇宫里面教出来的礼仪,来对待十人。
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分别来到前后两排,从排头开始,弯下身子,将托盘的高度降到方便取茶位置,恭请这些乡老用茶。
这些富家翁哪里见过这阵仗?
一边努力的保持着镇定,一边伸手想要去端托盘上的茶盏。
手伸出一半,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又缩了回来,在衣服上来回的擦几下,这才再度伸出手,哆哆嗦嗦又小心翼翼的端起茶盏。
捧在手里仔细观看一番精美的茶盏,而后小心的打开盖子,认真的看里面碧绿澄净的茶水,心中不由感慨,皇家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随后这才哆嗦着把嘴凑上去,喝上一口。
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来,却也依然觉得美味无比!
这喝的哪里是茶啊,这喝的是面子,是天大的荣耀啊!
伟大的、尊敬的皇帝陛下不仅仅亲自接见了自己等人,还赐坐赐茶,这说出去,祖宗八辈都有光彩啊!
王庆望着这十位关中的老人,保持着皇家那种特有的气质,见他们用了茶水,依然保持着蹲马步的姿势,实在辛苦,便出言道:
“诸位乡老都是贤良之人,在朕面前不用如此拘谨,且放松了,安稳的坐在锦蹲上。”
这些人哪里肯听他的?依然是低着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生怕出了差错,冲撞了圣上。
王庆见此,也不强求,便长话短说道:“而今天下纷乱,安逆起兵,杨国忠专权乱国。
如今杨国忠已被朕斩杀,改任贤相,必能还天下政治一个清明。
安逆起兵也好!
他若是不起兵,朕至今还会**佞蒙蔽,分不出贤良忠奸!
如今朕算是彻底看清楚了谁是真心对朕的,谁是一心为了我大唐河山的!
诸位乡老便是忠心为国,为了我大唐江山而尽心竭力之人!
原本朕还在担心无法剿灭安逆,如今见到了诸位乡老踊跃献粮共同出力的胜景,朕的信心又回来了!
朕有这样的子民,什么样的敌人不能战胜?
天大的困难,朕又何惧?!……”
王庆这一番慷慨激昂鼓动人心的话,说的这十位献粮的老者面色红润,激动的无以复加。
他们原本只是想着例行公事,胡乱的捐些钱粮,给皇帝陛下捧捧场也就是了,哪里想到,自己等人的行动居然能够跟这样的军国大事扯上关系?
而且还能起到这样大的作用?得到圣上当面的盛赞?
王庆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止住了话头,稍微的停顿片刻,脸上挂上一些笑容道:
“朕尝听人言,乡老魏成夫,为善乡里,修桥铺路不落人后,灾季施粥布饭常行善事,如今闻听朝廷粮食告急,更是一路风尘而来,进献大量粮食,此乃忠义之士也!
国家危难,正需此等忠志报国之人,朕感其良善,特赐胸章‘良善人家’一枚!”
王庆话落音,便又有一个宦官从大堂后面转出,手中捧着一个精美的托盘,盘子上盖着大红的绸布。
按照事先吩咐,宦官走到王庆面前停下。
王庆从椅子上起身,来到宦官跟前,将托盘上的红绸布掀开,露出了下面那个一厘米宽、三厘米长的银质胸章。
纯银打造的胸章上面,有四个金字‘良善人家’。
这胸章是王庆设计,而后召集扶风郡的高手匠人制作的,现在已经制作出来五个,今后还要继续制造下去。
他已经计划好了,在每次接见的献粮多的十人中,选择献粮最多的那个人,颁发这样的一个奖章。
王庆拿起胸章,面色郑重的走向身子已经抖动不行的坐在第一排上首第一位的老者魏成夫。
然后弯下腰去,亲手将这枚胸章别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的魏成夫左侧胸口处的衣襟之上。
而后亲自将魏成夫扶起,让其坐在锦墩之上。
并且还出言宽慰了几句,才离开转而坐到先前的座位之上。
魏成夫激动的满面红光,坐在锦墩之上昂首挺胸,将胸前那枚精美的胸章挺得老高,一副得胜大将军的模样。
这一幕看的众人双目发红,几乎要流出血来!
尤其是挨着他坐在他下手的刘老太翁,更是嫉妒的和懊恼的要喷出火来!
魏成夫这老匹夫,不过是比自己多捐了十石而已,就能得到这样天大的荣耀,这…这实在是……
“噗通!”
刘老太翁跪倒在地,头杵在地上,颤声恳求道:“圣……圣上,老汉家中还有余粮六百石,老汉愿意一并献给陛下,为国效力。”
他这一开头,其余早就嫉妒懊恼到无以复加的八人,也纷纷跪倒在地,言说自己家中余粮还有多少多少,愿意献给军中,为国效力。
其实是都想要这样一枚无比珍贵的胸章。
这样荣誉性的东西,当然是最少越珍贵,若是弄成大街货那自己还怎么用它弄更多的粮食出来?
伪皇帝陛下王庆,见到此幕,面色微微沉了下来,随后开口道:“此事贵乎一片真心,朕又岂是贪渎这些粮草之人?
若因为见到了好处再想着多献粮,哪这事又成了什么?”
众人不敢再多言,默默的起身,胸中暗恼不已。
得胜大将军一样的魏成夫,左右看看这些如丧考妣的老家伙,心中不由暗爽。
当下出声道:“老汉家中余粮颇丰,值此危难之际,小老儿理当为国效力,老汉再献一千石,只愿陛下旗开得胜,早日平定安逆,安定我大唐河山!
第四零一章 君舟民水
长安县衙那里,众多的长安民众已经被王庆扇动起来,但还是欠缺一些火候。
就在他考虑着该如何将众人的情绪完全燃爆的时候,一行衙役抬着一个冰雕过来了。
冰雕的身子不自然的扭曲着,被弄成了跪拜的模样,身上破烂的衣衫以及累累伤痕清晰可见,脸上惊惧痛苦的神情,令人心中极度难受。
那群衙役将冰雕放在台子上,为首的衙役大声喊道:“这就是那个被制成冰雕的卖炭老汉!我刚带人从内府抢过来,真可怜啊,这群阉人居然能够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见到这一幕,黑压压的人群纷乱起来,一个穿着破烂手上脸上都是冻疮的六七岁孩子,飞快的从不远处的一颗树上溜下来,一路哭喊着跑向高台。
来到高台之上,呜咽一声,抱着冰雕跪倒在地,不肯撒手,口中发出失去母亲的幼崽般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台子下方,众多围观的人群无不潸然泪下。
过了好一会儿,那孩子呼号了一声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声响,抱着成了冰雕的卖炭翁一动不动。
为首的李追梦觉得有些不寻常,就伸手轻轻扒拉了一下,孩子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嘴角鼻孔有鲜血流出。
刘追梦将手按在小男孩胸前感受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预示着一个生命的逝去。
王庆赶到跟前,将小男孩身子摊平泪流满面的做心肺复苏,终究还是没能挽留住这个年幼的生命,只能颓然的坐在地上,将自己的外袍解下,盖在祖孙二人身上。
因为他的缘故,这对相依为命的祖孙,如今尽皆失去了性命。
见到此幕,再想想长期以来被宫市之人压迫欺辱的往事,长安县衙门前的众人,不由的怒气中烧悲从心来。
在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声:“打死这帮狗杂种!”之后,群情激愤的人群就如同洪水一般,朝着内府所在的方向汹涌而去!
奔跑的人群越来越多,最后几乎达到了全城出动。
王庆没有看汹涌离开的人群,他捡起那个衙役首领跟着人潮撒腿狂奔时丢下的水火棍,一点点的敲击卖炭翁身上的冰块。
他活着的时候就饥寒交迫,如今死了,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裹着寒冰。
李绛没有像激动的无以复加的张栋他们一样随着人群离开,而是默默的来到王庆身边,跪在卖炭翁身前,跟王庆一起敲打剥离那些冰凌。
冯青看着声势浩大的人群,面色发白,不由的舔舔发干的嘴唇:“竟会如此,竟会如此,莫说一个小小的内府,即便是皇宫都能够冲击了……”
王庆丢掉木棒,小心翼翼的揭掉卖炭翁衣服上的一块冰,头都没抬的道:“这就是你们所看不起的百姓的力量!这就是任由你们欺凌的百姓的力量!
有了此次的举动,这些豪门勋贵,这些高高坐于殿堂之上的人或许能够多一些敬畏,这世间也大概也会少些冰雕!
老爷子!你看着,那些欺凌你的人,不会活过今日!”
……
太阳匆匆的躲进了山后,如刀的寒气涌上来,远处有浓烟滚滚升起,静街鼓敲响,金吾卫出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长安城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烟火气掺杂在空气里四处弥漫。
卖炭翁身子被冻的硬邦邦,王庆要来了炭火,小心的将他身上所有的冰凌都给烤化,帮助他伸展开了身子之后,对着站在一旁的冯青伸出了双手。
冯青叹息一声,挥挥手,守在一旁的衙役有些小心的走过来,给王庆带上了枷锁……
牢房里昏暗的灯火摇曳,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王庆在铺着一层稻草的长榻上枯坐了一会儿,扯起冰冷如铁的被褥,合衣钻了进去,不大会儿的功夫,就传来了他轻微的鼾声……
太极宫里灯火通明,才当上皇帝不到一年的李纯,如同一条暴躁的恶龙,在太极殿里走来走去,地上一片狼藉,花瓶、酒坛、饭菜、纸砚残残碎碎的摊了一地。
对宦官开刀是他精心谋划了很久的事情,自从这些宦官们担心已经成了太上皇的父亲再度登上皇位,在年前逼死父皇之后,他就对这些无法无天的宦官起了杀心!
为此他悄悄的准备了很多,让俱文珍离开都城当监军,用自己的心腹之人接替神策军中重要职位,悄然发展密侦司的势力……
自己准备了那么多的后手都还没有使用,内府以及自己要铲除的宦官就已经轰然倒塌了。
这样的结果比自己全力出手都要干净利落,李纯却丝毫都高兴不起来,这种诧异的结果令他有种措手不及和蓄谋了好久倾尽全力的一拳打在了空地里一般难受。
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让他不想承认,那就是在太极宫之上,看到汹涌的人潮涌以势不可挡的劲头涌向内府的时候,他恐惧了。
即便是被俱文珍等人联合起来胁迫着自己向父皇逼宫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恐惧,但在面对这些一直温顺如绵羊,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子民之时,他却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深深的恐惧,这种恐惧令他身子发寒。
“君者,舟也,臣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一直以为太宗此言太过言过其实,今日看来却是朕小看了天下百姓!
平日里任人宰割的人,一旦爆发起来,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居然恐怖如斯!”
良久之后,他停下脚步,望向内府所在的方向,低声轻语,声音有些沙哑。
“白乐天!白乐天!朕以前小瞧了你!区区一些手段,居然能够掀起轩然大波!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纯声音中带着思索,一双手掌在背后不停的开合,良久之后突然笑出声来。
“太宗皇帝开科考取士后曾经开怀感慨‘天下英雄尽入吾毂中矣!’如今白乐天也是进入到朕毂中的英才!
闹下今日之事,无论如何他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而此时,我若出手,定会令他归心。
一个人有聪明才智不可怕,可怕的是腹黑心狠手辣,能够因为一介老朽,不顾自己性命的愤然出手,这种人纵然有再多的才智,也一样能够被自己驱使,如此想来,明日……”
相通了事情的李纯心情一下子变得舒畅起来,喊过外面心惊胆颤的宦官送来一壶酒,他仰头灌了下去,将酒坛随意的丢在地上,来到床榻前甩掉鞋子,爬上床,很快就呼呼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