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做好人
世上的东西,大多都是可以追逐的,哪怕是那在上的明月,只要你一直追着它,都可以永远将它留在你的眼里。
对于一个神仙来,不可得的东西有很多,但若是不可见,不可碰的,那便所剩无几。朝游北海暮苍梧,只要想,就没有什么难处。
只有时间,只有时间是得不到的,也触碰不到它。它是一种存在,却没有固定的躯壳。它每日都在流动,却看不见其中的波澜。哪怕我能够追溯时间,也无法去跨越它,回不到那些曾经逝去的日子里。
杜陵原上爆发的光芒很快便被我找到,毕竟时间隔得不久,只有短短几个月。见到这样的场景,我便可以肯定那人是宰予无疑。长安附近的神仙就只有担任长安城隍的应曜,但他还是地仙,破境不会有金仙的动静出来。能在人间,在这里成就金仙的,除了那个宰予,还能有谁呢。
看见了他的痕迹,记住了他离开的方向。后面的事情便好办很多,我只需要追逐他离开的方向,继续以法门找下去,就绝不会跑了他。
要找的东西找到了,也就到了从长安离开的时候,离开前也该先解决芸儿的事情。萍水相逢,也算有缘,送她一程,也算了却这段缘分。
回到将军府,色还未亮,芸儿依旧在睡着。睫毛微微晃动,像极了喝醉后的妲己。好像很久没有和妲己喝过酒了,忘了是从什么时间起,就沉溺在那些忙不到头的案牍上,忽略了很多生活上的乐趣。做神仙做到这一步,大概很像是一块石头了。
轻轻推了推芸儿,将她唤醒。在她的睡眼惺忪里,我对她道:“我的事情做完了,可以走了,你要收拾下行装么?今夜我就送你去建康。”
“先…先生,你怎么…怎么到我的梦里来了?你…你出去出去!”
这傻姑娘,还当自己是在梦里。罢了,些许行装,回头再买就是了,左右朱将军给的钱并未花出去什么,足够给她买齐吃用。若是还有其他用钱的地方,再想法子也就是了。地府的府库里不是还有很多人间的铜板,去换一些也不是太麻烦的事。
当下给她披了一件衣服,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推门而出,一路飞到空上。上有些寒冷,这寒冷反倒叫她清醒了许多。
“啊!…….”
她叫的有些撕心裂肺。“先生,我们怎么在上?这…这是飞了?”
我点头道:“是啊,这就是飞了。怎么样,上的风景好看么?”
她鬼使神差的往下看了一眼,随即便晕了过去。看来我有些高估了她的承受能力。
凌空飞渡,未明而至建康。落地不过一刻钟,芸儿便又醒了过来。建康城中已升起了炊烟,想来是要早起务农的农户。城外的良田已生出青苗,象征着对未来的希望。长江北面乱成了一锅粥,长江南岸却还保持着曾经的平静与祥和。
芸儿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在不久之前,她还在长安城的将军府里,刚刚睁眼的时候,真的是在上?
“先生,这…这是哪里?咱们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我笑道:“你不是想去健康么,眼前就是了。以后好好过日子,若是有人问起,你就是遇见了南渡的流民,你混在其中,得以逃到建康来。”
“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萍水相逢,何必拘泥于身份呢。若是有缘,你我自有再会之时,去吧。”
完了话,我转身就走,却被芸儿拉住了衣袖。回头看时,她已泪流满面,对我道:“先生,能否救欢儿一救,欢儿也是个苦命人,丈夫被朱将军所害,非但报不了仇,还要被恶徒霸占。生于乱世,已是命苦,烦请先生一救!”
“救她出来,又该送往何处?你自己安置下来已是烦恼,若是再带上欢儿,你们两个弱女子,该如何生存?”
芸儿连忙道:“先生不知,我父并非衙役,而是太傅参军谢鲲,我本叫谢芸,出身陈郡谢氏。我来建康,就是为了寻亲,欢儿可以跟着我,我家中总不会少了她一口饭吃。”
我疑惑道:“你父既是太傅参军,你又怎会落在朱将军手中?”
“皆因晋室诸王动乱,洛阳一再征伐,我父未免我与母亲遭到兵厄,故此将我们送到长安去暂避,不想局势变幻,长安也落在贼手。乱军四下劫掠,抢走了我们的钱财,我母因此而死,我为求活命,只得卖身入将军府。而后在府中遇见自江南来的使者,才知道我父尚且在世,且已南渡建康。”
“此中真是曲折,也罢,我便再做一件好事。你在簇等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先生……”
芸儿正想问我如何回去,却见眼前已空空如也。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色已经渐明。府中的丫鬟都已开始准备今日的早饭,欢儿在朱将军的房里,侍候着那个油腻的胖子。
朱将军几乎占据了整张床,欢儿蜷缩着身子躺在里侧,生怕碰到他。我站在窗外,轻轻敲了敲窗扉。
欢儿声问道:“谁啊?将军还在睡觉,有事晚些再来。”
我又在窗子上敲了敲,便听见里面有人在下床。
“吱”
房门被推开一个缝,欢儿把脑袋探出来,问道:“谁?将军在睡觉,没有听到么?”
“听是听到了,不过我不是来找将军的,我是来找你的。”
欢儿这才看清楚是我在门外,便问道:“先生找我?是芸儿有事找我么?”
我点点头,道:“对,芸儿让我请你过去一下。”
“好,那请先生稍等,我换身衣裳便来。”
欢儿又回到房里去,衣柜翻动的声音传了出来,想来是欢儿在找衣服。
朱将军的鼾声听了,问道:“宝贝儿!你要去哪里?过来让我亲近亲近!”
欢儿道:“将军!等一等嘛!芸儿有事找我,我去去就回来!”
“哼,这妮子,自打被我送了人,好像愈发漂亮了,有机会一定要把她再讨回来,好好端详端详!”
“将军想要的,哪有得不到的!想来吴启不敢违逆将军的意思。”
朱将军哈哈笑道:“那当然!不过现在不行,吴启对我来还有用,等他没用了再。”
欢儿又与她调笑了几句,才从房里出来。
对我竖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我出了院子。才声道:“先生,若有机会,早些带着芸儿走,朱将军面宽而心黑,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对你下手。”
我点头应下,问她道:“我听芸儿,上一个主簿,是你的丈夫?”
欢儿听见我问,转头看了我一眼,她的目光有些冷漠,僵硬的回答道:“是,他已经死了,我还要活着。你是不是觉得,我该一死了之?”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选择,每种选择都应该被尊重。你的选择也是,怎么选是你的自由。”
“先生果真是读书人,的话总是有道理。”
话间已到了我与芸儿的院,房间上紧闭着房门,只有窗户开着。
欢儿站在窗前看了看,问道:“芸儿呢?她怎么不在房里?”
我笑了笑,道:“她可能去取早饭了,如果你现在可以选择离开将军府,你会走么?”
欢儿狐疑的看着我,道:“先生不要笑,哪里那般容易。”
我探手在半空中虚划一道,破开人间的壁垒。在她的惊讶中对她:“走进去,就是新的地。”
无错
第三百一十八章、成都的客栈
仇恨这种东西,应该如何去看待,才不会影响到未来的日子?
我不知道,大概欢儿自己也不知道。无论是人鬼,还是神仙,都没有能够洞悉一切的智慧,都没有能够看穿未来的眼睛。在面临选择的时候,都逃不出一个固定的范畴。
欢儿与芸儿凑在一起,日子又会如何过下去,都要看她们自己的抉择。这个混乱的世道,活在人世,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送走了欢儿,我也离了将军府,从朱将军家里捞走了两个女人,若是再和他打照面,想来一定会很尴尬。
再一次回到了鸿固原,这片我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依旧是厚重且宽容。大地总是宽容的,能够接纳世人对它做的一牵
人永远不会有大地那样的宽容,人只会记恨,记恨自己的敌人,记恨与自己作对的种种。但这世界,永远都不是为了某个人而存在的啊。
循着宰予的踪迹,一路向蜀中进发,走走停停,加上在路上反复探查,到达成都,已经是在一年多之后。
蜀中的风气与关中不同,没有那种京畿的厚重与大气,却又多了一丝山野间的灵动。
巴蜀之地,道路险峻,易守而难攻。自晋室内乱后,簇便争斗不休,最终李雄荡平了蜀地群雄,建立了成汉之国。而成汉开国距离蜀汉亡国,还不过五十年。乱与治,在这五十年里被演绎的淋漓尽致。
英雄霸主,上场下场,次第不休。
我又陷入了新的思考,关于宰予的。追溯时光的法门虽然好用,但也过于花费时间,他若是一直走动个不停,我只怕要跟在他屁股后面转下去。而且还要用九龙神火罩消除自己的行动痕迹,实在太费功夫。
可若是改换别的方式,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迎福客栈,宰予到达过的地方。站在门前观看了许久,直到日头从上升起来。我只看到宰予和一个女子一起走了进去,却没有看见他们从里面出来。客栈这种地方最难探查,因为你不知道哪一间住了人,哪一间没樱
客栈的伙计打开门板的第一眼,就看见我站在门口。连忙换了个笑脸迎上来,问道:“客人,要住店么?”
我点点头,道:“住店,给我一间上房。”
伙计习惯性的用毛巾在身上打了两下,高声喊道:“老板娘!给客人一间上房!”
老板娘是个中年女子,一张脸却显得很年轻,只是眼角上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深深的皱纹。人没办法和时光作对,岁月总是会留下这样或那样的痕迹。再美的女人也有变成老妪的一,再英俊的公子也会变成白发老翁。
伙计看老板娘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像是一种爱慕,男人对女饶爱慕。但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和老板娘的年纪相差的很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机会。
他一路领我到二楼去,在最里面的客房门口止步,拿钥匙一边开门一边:“客人!这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客房了,临街的,风景最好。就是晚上可能会有些吵,您若是不喜欢,我再给您换成别的!”
“就这间吧,我喜欢热闹一点。你叫什么名字?店里就你一个伙计?”
“怎么可能就我一个!一共七八个那,就是我起来的早,客人您记好,我叫李三,您有事就喊我!”
我从他手里接过钥匙,谢道:“劳烦你!麻烦稍后给我送些吃的,一夜水米未进,有些饥饿。”
“好嘞!”
李三笑着离开,活像是新娶了老婆的愣头青。他倒是个不错的伙计,殷勤周到,若是真的和老板娘凑做一队,也算个良配。
可惜我不是月老,没有勾动姻缘的本事,就算是见了有情人,也做不了什么事。
客房不,居然还有一张书桌。书桌边上还堆放着不少的书简,随便翻翻,都是些儒学的典籍。这间客栈很用心,连笔墨都准备好了。
看见笔墨纸砚,或许应该给妲己写一封信,问一问地府近来的状况。想到边做,提笔写好书信,用九龙神火罩在手上放了一把火,将信烧下地府。这法宝在手,倒是不用自己再施展神通了。
忙完这些,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女饶声音在外面喊道:“客人,我是来送早饭的!给您备了馒头米粥和两样菜。”
“进来吧!”
老板娘推开房门,步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很大的木质托盘,盘上摆着吃食。
见我在读书,她道:“客人是读书人?读得懂这些典籍?”
我点头道:“算是吧,两卷书还是看得的。你识字?”
“识得一些,只是不多,读书人金贵,我这种人哪能读得懂书啊。我房中还有一些杂书,您若是有兴趣,我待会让人送来。”
“你既然看不懂,又怎会备书在房里?”
老板娘有些悲伤,道:“是拙夫所留,拙夫生前最喜读书,常世上的道理都在书里。可惜他到死也没能看尽那些书,看尽那些道理。”
我安慰她道:“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逝者已去,还需往未来去看。”
“先生的是,打扰您用餐了,您慢用,若是有事,便喊我!”
“有劳你了。”
书有读尽的时候,饭菜也有吃光的时候。诸葛亮搞出来的馒头,当真是样不错的物事,他若是不做丞相,转去开个餐馆,想来也会发家。
人生于世,如大浪淘沙,千百年里,总是会有些出彩的人物,如金石般从沙里涌现。诸葛亮,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打开窗户,向外看去。街道上人来人往,贩沿街叫卖,好不热闹。因为地域的缘故,巴蜀总是比其他地方更能享受到一丝安稳。全不像洛阳与长安那般破败,生于此处的百姓,倒算是好运了,不过只是乱了一次,便能继续享受安宁。
北方的生民就要悲惨的多,观其气运流动,多半要乱上许多年。也不知道老大在界准备的如何了,人间的一年已经过去,界也已转换了一个日夜。想来拖延时间对他来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和那些老家伙论道,没有个把月根本论不出结果。
一道烟尘从房中显现,却无法凝成实质。这是地府与人间不在一界的缘故,人间并没有能使死灰复燃的介质。它只能形成一个影子,一个很真实,却永远无法成为真实的影子。
“君上安好,地府一切如常,刘渊李特等人已刑满,都被刘邦给弄去了北庭,刘渊加入了雄城,召集了不少旧部,现下是除了袁绍之外最强的势力,袁绍投胎日期将近,似乎有意传位给刘渊。李特投了晋城,现在司马懿手下做领兵将军。魏晋之战仍在继续,管仲申请在北庭增兵,七阎君已批准。阎君殿及四府运转如常,君上放心就是。”
书信阅过,化作流光飞散。这一切似乎与我和老大预计的有不少的区别,难道老七并非幕后的那个人?可若是老五,又如何能以仙境界的修为炼制囊括空间的阵盘?
越想越想不通,视线还是要放回到宰予身上。只要拿住宰予,不怕找不到痕迹。
无错
第三百一十九章、慕容
猎物如何感知猎人?大抵是依靠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这种直觉就是活命的本钱,就是自由的本钱。若是这种直觉失去了作用,也便没了自由,甚至没了命。
宰予眉间的忧愁已许久未散,他的直觉在不停的警告他,有危险在逼近。但他思来想去,都想不到危险在何方。另一头传给他的消息,也并没有什么异常。
铃儿一直在说是他想多了,他也有些觉得可能是自己想的有些多。毕竟眼下他已是金仙,人间修为最高的洛阳城隍,也不过是天仙的境界。只要不招惹天界与地府,他就可以在人间横着走。何况怀中还有重宝,即便是大罗金仙前来,也别想轻易拿下他。
他们此刻已在草原,在鲜卑一族的部落里。自南匈奴归附汉室,北匈奴洗迁之后,北方草原上崛起了不少新的族群,其中鲜卑族算是逐渐取代了匈奴的地位,成为了这片土地的霸主。
帐篷的门帘被人掀起,铃儿端着一根烤好的羊腿走进来。朝着宰予躬身一拜,道:“师尊,这是慕容部小王子慕容皝派人送来的,说是慕容皝亲自烤制,特意送予仙师享用。”
宰予做了个捋须的手势,手已放在了胡须的位置,却想起自己此刻并不是那个白发老者的样貌,而是一个年轻人,胡子还没有一寸长。
年轻人的样子,看起来确实舒服,就是胡子不够长,让人有些不习惯。笑着摇了摇头,道:“慕容皝如此殷勤,无非是想我助他争储。慕容廆儿子很多,其中有本事的也不在少数,慕容皝眼下虽是左贤王,却也不算安稳。”
铃儿笑着把羊腿放在他面前,道:“那师尊是否要帮他?我看他挺有诚意的。”
宰予瞪了她一眼,语气严肃道:“你怎么会为慕容皝说话?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干涉我的决定。”
“是,师尊,弟子知错了!”铃儿说着话,还吐着舌头。
宰予没再看她,这个弟子远不如娥儿那般听话。远在建康的洛颜也是,和娥儿比起来,都太过跳脱。但司马顺死掉之后,他就只剩下这两个女弟子可用。也只能由着她们用一些小性子,免得因为斥责太过,搞得她们不肯尽心办事。
一只羊腿,去了毛,烤制完毕之后也有六斤的重量。宰予自己是绝对吃不下的,便叫铃儿一起来吃,这也算是一种恩赐,这种恩惠可以拉进彼此间的距离,又不用花费什么本钱。
羊腿吃到了一半,帐门又被人掀开。走进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身的深色甲胄,尽显一个战士的威武。面却如冠玉,精致的如同一幅画了许久的画作。
铃儿一下红了脸,将脑袋埋在怀里,犹如老鼠见了猫。宰予看了看她,又转头去看走进来的年轻人。也不起身,只是微微颔首,道:“左贤王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慕容皝摘下头盔,夹在腰间,笑道:“你们汉人真是喜欢文绉绉的用词,我慕容部就没有这样的习惯。羊腿是我亲自烤的,仙师可还吃的习惯?”
“有劳左贤王,只是我久居中原,吃惯了米饭青菜,对于肉食,难免有些不适。铃儿倒是很爱吃,日后左贤王若是有暇,不妨教一教铃儿如何烤制肉食。”
慕容皝盘坐在宰予对面,铃儿的身侧,道:“若是她喜欢,自无不可。今日前来叨扰仙师,原非我本意,只是我父大单于,执意要我来请仙师,我推辞不过,只好过来一趟。”
宰予笑的很有意思,慕容皝刚刚还说部落里没有文绉绉的习惯,现在却也用起自无不可与叨扰这样的词汇来,可见他对汉学并不像他所表现的那样不在意。
慕容廆请自己过去?会是为了什么事?难不成是为了段部鲜卑,段末波刚刚继位,部落空虚,若是趁机而上,倒也的确有些便宜可占。
身在慕容部的地盘,自然不能拒绝本地的地主。慕容部是鲜卑诸部中较为强大的部落,其中慕容吐谷浑西迁阴山,另建政权。而慕容廆则平灭了其叔的篡位,带领部族与宇文部段部等部族争锋。
这样的人物,自是比司马衷那样的皇帝要强出许多。只是鲜卑不同于匈奴,慕容氏也不同于司马氏,慕容氏父子,似乎更加具有野心。如果囊助慕容氏,结果很有可能会脱离自己的预期。
扶持一个王朝,为的是自己的大业,而不是给他人做嫁衣。宰予还在衡量其中的取舍,脑袋在转,脚上也在走。慕容廆是大单于,营帐距离宰予所在的地方有些遥远,骑马也要一刻钟。
慕容皝在马上,铃儿留在帐中,而宰予便靠双脚跟着慕容皝。他的马每跑出一步,宰予便迈出一步,自始至终,他都始终与慕容皝的马头齐平。
这是缩地成寸的手段,是宰予刻意显露的神通。草原上的诸部是看不起弱者的,太弱的人只会被当做下等的奴隶。强者也未必比弱者好过多少,因为总会有人来挑战,一个勇士的名头可以让无数的年轻人为之疯狂到不惜性命。
你只有比他们强出去很多,才能从根源上避免麻烦。仙人如何向一个凡人展露自己的强大?无非是用一些他们无法理解的神通。
此刻的慕容皝看向他的眼神里,就充满了敬畏。神仙神仙,多么让人尊崇,又多么让人畏惧。
慕容皝快走了几步,抢在宰予前头,掀开了金帐的门。
“仙师请!”
“多谢左贤王!”
宰予踏步走进去,只看见慕容廆背对着他站立,帐中再没有别的人。慕容皝也并未跟着走进来,而是小心翼翼的掩上帐门。
弯刀出鞘的声音落在宰予的耳朵里,他知道是慕容皝在帐外守卫。慕容廆到底要做什么?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只能守在外面。
宰予并没有直接问出自己的疑惑,而是坐在两侧空出的坐席上,从桌上的酒壶里倒酒来喝。
慕容廆转过身来,愁眉紧锁。道:“仙师,请您过来,是有件事,想要听一听仙师的意见。”
“大单于雄韬伟略,自有高见,何必询问我呢。”
“呵呵,仙师是神仙人物,远胜我等凡人。事关我慕容氏兴衰,我不得不慎重。”
“哦”,宰予有了一丝兴趣,问道:“大单于不妨说来听听。”
慕容廆缓缓说道:“段部换了新主,名叫段末波,是我鲜卑诸部中有名的勇士,手下更兼强兵猛将,我恐他来打我慕容部,故此想要先下手为强。想请仙师,为我占卜,看一看此战凶吉。”
宰予有些惊讶,他原以为慕容廆会请他出手参与这场战争,又或在幕后做些事情,却不想只是请他来占卜。转念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草原民族对巫师一类的人物多有敬重,对于占卜更是当做部族存续的大事。而今他以神仙之尊驾临慕容部,慕容廆找他占卜,也是应有之事。
从袖中取出六枚铜钱,往天上一抛,又接在手里,在桌上一字排开。仔细端详一遍,宰予笑道:“大单于,恭喜!大吉!”
“烦请仙师细细讲来!”慕容廆表现的颇为激动。
“天机,不可说尽,大单于只需要知道,慕容氏当兴,至少有四朝天命。”
“哈哈!哈哈哈!天要助我,天要助我啊!”
宰予看着慕容廆的疯狂,微微一笑。四朝天命?只怕还没有晋室的命长。
王朝更替,真是件有趣的事情啊。
无错
第三百二十章、以仆娶主的野望
客栈的夜,无聊而漫长。除却二楼,客房便只剩下三楼那一层了,今天晚上的时候应该就能追到线索,顺利的话明天就可以继续追下去。
坐在桌后,随意拿起一卷书,却是一本《左传》。还未来得及细读,便听见一阵敲门声。
“客人,起了没有?老板娘要我给您送些吃食过来!”
是李三的声音,看来他今天又起来的很早。这么勤快的活计,老板娘一定喜欢得很。
“进来吧。”我朝门外喊道。
李三端着方正的木盘推门走进,盘子上有一个大碗,两碟小菜,居然还有半只鸡。看来他们一定废了不少力气,大早上的烧鸡来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客人,这是老板娘特意吩咐的,这鸡可是她独家的手艺,好吃不腻,早上也吃得下。”
“多谢你了,替我谢谢老板娘。”
“瞧您说的,这不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嘛!”
李三说完这句话,放下盘子,却站在那不走。两只手在身上反反复复的拍打,面上也有些扭捏。全不像一个汉子,反而有些小女儿的姿态。能让一个男人这样的,大概就只有一个情字了。
我问他道:“你还有事么?”
李三显得更加急促了些,道:“客人,您是读过书的先生,我…我有件事,想要…想要求问先生。”
“哦?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
“我想…我想…”他就站在那里,我想我想的说不出话来。
我道:“你若是说不出,可别怪我不肯为你解答。明天我可能就要离开,以后你再想问,可就问不到了。”
李三这才着急的说道:“先生,我想问可有以仆娶主的先例,我…我喜欢……”
“你喜欢老板娘。”我替他说了下半句。
“先生怎么知道?”
“就你那点心思,还逃不过我的眼睛。喜欢就是喜欢,大丈夫顶天立地,喜欢一个女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若一直这般胆怯,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
李三没说话,只是眼巴巴的看着我。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找一个先例,来证明一个伙计把一个老板娘娶回家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总是这样,做一件与大部分人来说都不太合适的事情,就会畏畏缩缩,不敢向前,但若是之前有过先例,便又能壮起胆子,毫无顾忌的去做。先例就像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能够保住自己那薄薄的面皮。
我给他说道:“知道汉武帝时的长平侯大将军卫青么?”
李三摇了摇头,道:“我没读过书,只知道汉武皇帝是个明君。”
刘彻是明君?他那么爱打仗的人,为了战争把国库都快打空了,搞得饥民四起,居然也被后世人称作明君。若说他是雄主,大概不会有丝毫的疑问,但要说他是明君,只怕刘邦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没有必要和他讲刘彻的光辉事迹,我只需要和他讲卫青。
“卫青本是私生子,母亲是平阳侯府的歌女,和人私通剩下了卫青。他小的时候是由父亲抚养,但却遭受其他兄弟的排挤,他父亲便又把他送回了平阳侯府做仆从。卫青年纪大一些,便为平阳侯夫妇养马驾车。平阳侯夫人便是汉武帝的姐姐平阳公主,平阳侯多病早逝,府中便全由公主撑着。而后卫青的姐姐卫子夫得侍皇帝,卫青因之入宫为宿卫。”
“先生,什么是宿卫?”
“嗯,就是皇帝家的伙计。之后卫青北伐匈奴,屡建功勋,受封长平侯,拜大将军。之后更娶了平阳公主为妻,算是以仆娶主的先例。”
“啊!真是个好男儿,可…可我不会打仗,也不是卫青。”
我白了他一眼,道:“谁说要你做卫青了,你东家又不是公主。你是个伙计,不是卖身的奴仆,只需勤勉做事,能后养活妻儿便已足够。你东家若是对你有意,自然可以作对鸳鸯。若是她无意,那便不要强求。无论如何,你都努力过了,不是么?”
李三恍然大悟,躬身拜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我明白啦,我明白啦!”
看着他开心的背影,我也不知他是真的明白了,还是自以为明白了。一个人想要清楚的知道另一个人想要表达的意思,着实有些不容易。即便是当面反复说与他听,他也未必能够理解。我只希望他真的明白了,也权当他真的明白了。
他与老板娘之间的缘分有多少,我终究是看不出的。何况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实在没有太多心思可以放在他们身上。
用过饭,也不等客栈的伙计来收盘子,自己便端着走下去。
老板娘正站在柜台那里,对着账本,拿着算筹在摆弄,应该是在对账目。这客栈不算小,每日的进出项一起,也的确是个费时间的工作。大堂中没看见李三,也不知他跑到了哪里去。除了老板娘,就只有两个没见过的伙计在擦拭桌子。
听见脚步声走近,老板娘抬起头,看见是我,笑道:“先生起来得早,怎么自己送盘子下来,一会让伙计取就是了。”
我摆手道:“正想出去走走,顺路为止。”
老板娘从柜台后出来,一边接过盘子,往里面看了看,见没剩下什么,说道:“先生可吃饱了?若是不够,我再叫后厨准备些。”
“已吃饱了,不用麻烦。你忙你的,我出去转转。”
“先生要去哪里?中午回来吃饭么?”
“只是随意走走,不必为我留饭,若是来了兴致,大概要傍晚才能回来。”
老板娘便又叮嘱了两句,无非是揣好钱袋,小心窃贼之类的。我只是笑着应下,神仙的钱袋,哪是那么好偷的。这样高明的小偷,只怕人间是不会有的。
其实从客栈出来,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人间的风景虽好,但连续看过一年,也会觉得无比乏味。之所以选择出来,不过是乏味与乏味放在一起比较的时候,觉得外面的乏味总比房间里的乏味要好上一些罢了。
川流不息的行人,大声叫嚷的小贩,还有沿街巡逻的士卒。这座城池像是一个刚刚睡醒的巨人,在睁开它有些朦胧的睡眼。
而我,便身在这巨人的腹中。人间的成都与地府的成都城有很大的不同,大抵是这几十年里的治乱轮回,带给这座城池不少新的转变。
沧海桑田,一切的事物都在遵循着时间的线,在缓缓推动着自身的改变。自古蜀开明王朝九世王迁都至此,这片城池便经历了八百年的沧桑。而今城还是那座城,人已不是那些人。城也不是那座城,人也不是那些人。
究竟什么东西变了,什么东西没变,又有谁说的清楚呢?
一座城在数百年的时间里更换了所有的建筑,掩埋了最初的痕迹之后,这座城,还是当初的那座城么?
那一个人呢?一个人在经历了漫长的成长之后,还会是当初的自己么?
是不是就因为时间带来了太多的改变,才使得阎君殿出现了不谐呢?
我很想知道,但我又真的不愿知道。只怕那结果太重,重的难以接受。
无错
第三百二十一章、告别之前
昨夜我查遍了三楼的房间,总算找到了宰予和那名女子的痕迹。但新的发现并不能让我开心,因为他们比我想象的要机灵的多。易容乔装,化作凡俗。如果不是看见他改变形态的过程,单以影像来找,只怕我找上一千年都未必能够找得到他。
他既然有这样的手段,那就意味着我的麻烦。这一次没有玉鼎来通报消息,宰予又已到了金仙的境界。远不如当初抓左慈和于吉来的容易。
既然找到了线索,那就该抓进时间追下去。早些出发,总能早些达成目的。老大还在天界为我的去向打掩护,也不知道可以瞒住多久。
到大堂退房的时候,就看见李三从门口走出去,他还背着行囊,看样子是不在客栈继续做下去了。
老板娘在盯着他的背影看,连我走到柜台边她也不知。她的脸上带着一些伤感,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一种茫然。人的感情是复杂的,不是只有喜欢与不喜欢。她对李三似乎就有一些复杂,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情感是什么样子的。
我也不去打扰她,一个人在专心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不应该受到打扰,尤其是在离别的时候。离别这种东西,充满了未知的味道。这一刻分道扬镳,下一刻是重逢还是永别,那便无人知晓。
直到远去的行人,背影消失在远处的转角。老板娘才回过神来,转过头,便看见我站在柜台前等候。
她有些惊讶,却又很快变的平稳,问道:“先生什么时候来的?有什么事么?”
我笑道:“刚刚到,我来和你打声招呼,今日便要从成都走了。”
“哦?先生为何不在这里多住几日?房钱都可以给您打折的!”
“不了,我还要去找两个人,需要赶到草原去,你这有没有什么干粮?给我装上一些,路上吃用。”
老板娘连忙说道:“有的有的,先生稍等片刻,我去装一些干粮肉食与你。若是去草原,还需准备一些耐磨的行装,我叫伙计去帮你准备。”
我忙推辞道:“只消装些吃食就好,行装就不必了,眼下准备未免太早,等到我离草原不远的时候,自行准备就是了。”
“如此也好,先生您坐一会,我去装干粮。”
从成都去草原,对于我而言,并不是很花费时间的事。但草原太大,以先前追溯到的画面来论,宰予只说要去草原,却没说去草原的哪里,也没说从何处出塞。这无疑需要我花费更大的功夫去寻找,他走的太早,我来的太晚。
谁会记得在数月前从身边经过的人长什么模样呢?谁会刻意的去看他们是走的哪个方向呢?
大海捞针,即便是神仙,也是难得很啊。
宰予的帐门又被人掀开了,和上次慕容皝来的时候一样,没有半点招呼,直接掀门就进。
跟慕容部的人,似乎很难讲什么礼仪规矩。他们是胡人,骨子里没有过那些概念。即便是嘴上说着一些文人的雅言,心底里也依旧是豪放不羁的性子。
这种性子其实没有什么不好,太多的礼仪总是意味着太多的束缚,豪放一些倒也不失男儿本色。只是总这样闯进帐来,叫宰予有些不适。好在他没有什么不能让这些人看到的东西,不然迟早瞒不住。
来的并不是慕容皝,而是他的庶出长兄慕容翰。他的长相和他弟弟很像,一样的俊美。生在塞外的人,能生成这副样子,可见美好的东西并不是某一处地方所独有。
铃儿见进来的是慕容翰,握在一起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慕容翰的身份有些特殊,他是慕容廆的长子,却是庶出。按中原的道理来说,并没有继承权,但对于游牧的民族来说,便只有强者为尊,没有人会真的在乎谁是庶子,谁是嫡子。
慕容翰是慕容皝继位路上最大的对手,英武骁勇,善战多谋,他来这里,难道也是为了争储?
铃儿的一颗心悬到了半空,生怕师尊会支持慕容翰。弟子的本事有多少,师父最清楚。师父的能耐有多大,弟子最了解。自己的这个师尊,若是支持了慕容翰,只怕慕容皝便离死不远了。
宰予完全没有理会这个弟子的情绪波动,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女徒弟,自从到了慕容部之后,就越来越活跃,到现在已丝毫看不出曾经被人抛弃过。她就像一根枯草,遇见了第二个春天。
慕容翰拱手道:“见过仙师,我日前自辽东归来,猎了两头野鹿,特来送予仙师尝鲜。”
说罢,合掌在半空中拍了拍,账外又走进来不少士兵,分成两伙,各自抬着一头死鹿。
宰予谢道:“多谢大王子美意,贫道正好新炼制了几颗丹药,是用来医治伤势的,大王子久在战阵,不妨拿去防身。”
慕容翰笑道:“那可就太好了!”
“铃儿,把为师前日炼制的丹药取来一半,送予大王子。”
铃儿恍若未闻,依旧垂头站在一旁,眼睛盯着自己的脚面。
宰予皱起了眉头,喊道:“铃儿!”大王子大驾光临,你岂可神游天外!
“啊!”铃儿被他这一喊惊醒,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徒儿知错,徒儿不该发呆。”
“去把我前日炼制的丹药取来一半,交给大王子。”
“是,师尊!”铃儿飞快的跑到角落里翻了一通,片刻之后又跑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钱袋般大小的袋子。把袋子交到慕容翰手上,她又推到一边站着。
“大王子,此丹是我所炼,无论伤势多重,只需一颗丹药,便可生龙活虎,权当是给大王子的回赠。”
慕容翰以手抚胸,道:“多谢仙师赐药!日后但有所需,我慕容翰绝不推辞!”
宰予笑着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
慕容翰带着人走了,帐中又只剩下这对师徒,还有两只死鹿。宰予看也没有看鹿一眼,任由铃儿在鹿的四周蹦来跳去,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愤怒。
她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迟钝的?大抵是在见了慕容皝之后。难道所谓的情字,当真只会起到反作用?但若是抛开情字,那还与旧日的仙道有什么区别。就因为一段感情,便要毁去修行。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不讲道理的事么?
可眼下这种状况,也不太适合让铃儿继续放任下去。她对慕容皝可以有好感,但绝不能因为这种好感而忘却了自己的立场。
“咳咳,铃儿。”
“师尊,可是有事吩咐?”
“你最近总是去见慕容皝?你们都在一起做些什么?”
铃儿一下红了脸,小声答道:“也没做什么,就是一起看看风景,吃些东西罢了。”
“原来只是这么两件事,那你明日开始就不要去了,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去建康,寻你师姐。”
“啊!”铃儿惊讶道:“师尊怎么突然决定要走?是这里的风景不够好么?”
宰予拉长了脸,反问道:“你什么时候也敢质疑我的决定了。”
铃儿马上垂下脑袋,跪在地面上。
师徒尊卑,岂能真的乱了纲常。
无错
第三百二十二章、月黑风高
月黑风高,草木在尽情舒展着自己的枝条。
这注定不是一个寻常的夜,也注定了要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一场风暴正在将这里包围,而处在风暴中心的人,却还没有丝毫的察觉。风暴来临的时候,只有两种方式可以有机会逃脱。一种是远远的逃开,一种是在风暴的中心点搏一搏。
那些当然是针对凡人来说的,放在神仙身上便没有那么适用。就像是眼下,慕容部的士兵已经围住了帐篷四周,但宰予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一群凡人对一位神仙下手,就像是蚂蚁能咬死大象一样可笑。
风吹动了帐门,慕容皝便像这阵风一样,从账外飘了进来。这是很高明的功夫,足以解决到很多种麻烦,但绝不包括眼前的宰予。
慕容皝自己也知道,所以他没有动手,他甚至没有佩剑,也没有藏着匕首之类的短兵器。
“仙师,可曾用过饭么?”
宰予摇摇头,道:“我这儿连一粒米都没有,哪里谈得上用饭。左贤王来的时候可曾看见了铃儿?这丫头说是去买些米面,却去了半天也不见回来。”
“想来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仙师,我帐中正烤着一只鹿,滋味很是鲜美,仙师不妨到我帐中共享!”
“这鹿是有主人的,还是没主人的?”
“自然是有主人的!”慕容皝说的很肯定。
“既然有主人,左贤王又是如何弄到手里的?便不怕主人找到你的头上?”
慕容皝笑道:“我怕个什么,主人没本事看住自己的鹿,又怎么能怪别人捉回来吃。何况一头鹿都看不住的人,想来也没有本事来找我的麻烦。”
宰予长叹一声,道:“左贤王真是枭雄,可惜对很多往事都不太清楚。当年我隐姓埋名,辅司马氏一统天下,司马炎一朝雄主,尚没有胆子对我下手,左贤王是不是太过自信了?”
慕容皝见他不再绕圈子,便直言道:“仙师的过往,我知道的的确不多,但也不算一无所知,铃儿告诉了我很多东西。司马炎留不下仙师是他无能,我可不会让仙师去别处云游。只要仙师肯留下,天下江山,皝与仙师共享。”
宰予自然不会信他的鬼话,且不说他能不能拿下这座江山,便算是做了江山之主,又怎会和第二个人分享。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慕容皝离那个主字还有些遥远,却已先已主来自居,如此骄傲之人,何以成就大事。
“我若不肯留下呢?”
慕容皝笑容顿住,一字一句的说道:“仙师要是不愿留下,只怕我少不得强留。”
“那你不妨试一试,看看能不能留下我。让铃儿那个丫头给我滚回来,背叛师门,要受重惩。”
“仙师且息怒,铃儿也是好心为之。再说我已答应了要娶她为妃,已不可能把她交给仙师了。”
“娶她?”宰予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你要娶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婆?”
“年过半百?”慕容皝有些疑惑。
“她没告诉你她的年纪?惠帝元康七年,我将她从群盗手中救出,那时,左贤王只怕还未出生吧,你真的想好了,要娶这么一个老太婆?”
慕容皝却又笑了,笑的亲切自然。道:“铃儿是仙道中人,有驻颜之术,年纪又如何会是问题。我们两个人的事,便不劳仙师操心了。”
“既然你想好了,那就动手吧,早点摆平了这些事,我也好早些启程。”
慕容皝朝着他鞠了一躬,也不转身,只是后退着推出大帐。
他出帐不过几息,便是羽箭破空的声音。大帐在一瞬间变的千疮百孔,箭雨从四面八方射来,掉在宰予的头上,却像是撞到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被阻在了半空之中。
等到箭雨过去,宰予的头顶已堆了几斤重的羽箭。将头顶这一团扔到一边,宰予从席位上站起身。他已看清了帐外的一张张面孔。惊讶惊悚,还有嗜血与疯狂。慕容皝已经不见,铃儿也不在这里。他们只是准备了几百名死士,来对付他这个恩人。
宰予有些出奇的愤怒,一种不被人重视的愤怒。他本以为就算是寻不到其他的仙人,也该是慕容部最出色的一批勇士来出手的。没想到只有一批死士,这让他感受到了侮辱。
他有心杀人,但又担心这些人死后,地府探查死因,会泄露他的身份踪迹。可如果不杀人,这些死士就会像夏季的苍蝇一样,嗡嗡起来没完。
这世界上的苍蝇总是惹人心烦,偏偏你又不能去拍他,你若是拍死他,只会脏了自己的手。
宰予有些想暂时避开,让开这些苍蝇,去把那个叛徒给拿下,然后抓紧时间到建康去。
脚下轻轻一跃,身子便跃到帐篷的顶上,如同树上一叶,摇摇晃晃,就是不坠下来。正想再跃出两步,从此处暂时离开,却听见了铃儿的声音。
“师尊,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弟子还想好好侍奉师尊呢!”
脚上的动作停下,非但没有跃走,反而又落了回来,四下看了看,依旧没有铃儿的影子,想来是躲在了后面。
“我当初就不该救你,背叛师门,欺师灭祖,你该死!”
“呵呵呵!师尊真是绝情呢!好在弟子也留了一手,我已将师尊的事情全数写在了纸上,派人快马加鞭赶到洛阳去,只要一个月内没有消息传过去,他就会把那张纸烧下地府!”
“是嘛,你派去的人是不是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汉子,留着络腮胡的那个,好像是叫什么什么浑来着。”
铃儿没有再说话,宰予已循着声音冲到了她身前一丈。原本威胁他的手段都已然失了作用,难不成就只能在这里等死?
不,她不要。她的命要放在自己的手里,她的一切都要由她自己来决定。没有人可以主宰她的生命,谁都不行!
挡在面前的死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宰予的步伐越走越近,一丈的距离已缩短到了一半。他现在就是一个猎人,铃儿则是他的猎物,对于已经掌握在手里的猎物,没有必要下手太快。这种时候,动作应该慢下来,一点点的逼近,让她在惊慌与恐惧中绝望。
他的目的是达成了的,当他与铃儿相聚三尺左右的时候,铃儿已吓得瘫坐在地上。她最了解自己这位师父的手段,实在不敢想象,那些手段落在自己身上,会是个什么味道。
她已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会信了慕容皝的鬼话,甘愿背叛师尊。她实在太过轻易,总是没有什么防备,就会相信一个男人。
宰予在笑,笑的如同春风,他的声音也像是一阵春风。
“好徒儿,别怕。为师不会杀你,为师会送你去一个地方。你若是机灵一些,或许还能活下去。”
“什…什么地方?”
“我当初是从强盗手里把你救了出来,自然要把你送回强盗窝里了。一饮一啄,都是天定啊!”
在铃儿的颤抖里,宰予轻轻抚上了她的头。动作轻柔的,如河边的拂柳。
无错
第三百二十三章、影踪
一支硕大无比的箭矢从宰予的身后射来,直直的装在他的身体上,将他撞得往前踉跄了两步,铃儿受了惊吓,瘫在原地不住的摇晃着脑袋。
这简直不能够称作是箭矢了,这就是一颗大树,被去掉了树皮树枝,将顶头磨成圆尖,拿来当做箭来用。这是攻城弩上的箭。这就是慕容皝的准备么?他未免太过天真,居然以为攻城弩可以伤到神仙。
宰予转过身,视线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慕容皝正在带人装第二发箭矢。真是个不服输的蚂蚁,可惜,太容易被碾死。如果杀了他,大概会被地府的人给注意到。若是放过了他,又难免不会走露风声,被临近的城隍土地给知道。
左右都有暴露自己的风险,不如弄死了他,也算给自己出了一口气。
宰予做好决定,也不去管一侧的铃儿。直接飞跃到慕容皝身前,道:“你对我动手,有问过你父亲么?不知道他是否已准备好失去一个儿子了。你大哥大概会很开心,你死了,他就是继承人。或许我可以和他谈一谈,助他再进一步。”
慕容皝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方才宰予对铃儿动手的时候,他就知道威胁的计划已经失效,仙凡之间的差距太大,攻城弩也只是他的临时起意。他们的计划,其实还是用泄露宰予身份行踪的办法来威胁他。
这像是一场对赌,如果赌赢了,就有一个神仙来做打手。遗憾的是,他现在赌输了,下场或许不会太好。
“成王败寇,仙师何必用言语嘲讽。是杀是剐,悉听尊便就是。”
“你倒是个汉子,可惜你阳寿未尽,我也不能说杀就杀,我得留着你,留到你该死的那一天。”
“我宁可死,也不会在你手中受辱。”
慕容皝拔剑便欲自刎,却被一道无形劲气打飞了手中长剑。转头看去,只觉眼前一黑,接着便晕了过去。
宰予这才收起手刀,拎起慕容皝,又到铃儿身边,道:“你是自己走,还是我拎着你走?”
铃儿不说话,只是不停摇摆着自己的双手,这种抗拒毫无意义可言。
宰予一手提着一个,也不去管那些四散的死士。便朝着建康的方向走,几步踏出,已离了原地几十丈。正欲再快一些,却恍如受惊之鸟,将手上的两个人往地上重重一扔,随即破空飞去。
我到慕容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滩狼藉,还有两个昏在地上的人。本地的土地则在记录此处发生的事,他要把这些整理到公文上,发给上级的城隍府,再由城隍府发至天界九司,由九司核查处理。
不过那些程序都是我来之前他准备去做的,我来了,也就不需要他去做那些事情了。涉及到地府的,就该由地府来处理。土地知道这个道理,倒也没有再提上报的事。
看了看昏倒的一男一女,确认这女子就是跟在宰予身边的那个,名字好像是叫做铃儿,至于那名男子,土地说是慕容部大单于的嫡子,叫慕容皝。
那么宰予呢?宰予去了哪?土地对我的问题不住摇头,他也不知。只说是昨夜听到了一些动静,以为慕容部和其他部落有了些冲突。怕会死人,所以打算赶来守着,却不想来了之后,一切都已结束,大帐狼藉不堪,附近也只有这一男一女昏倒在地上。
对于土地,实在不好有太多的要求,他并不是地府体制里的人物,且只是一个小神,连地仙都还不是,想来是三宫的弟子,被天帝抓来凑数的。已他的目力耳力,能知道是有人在打架就已经很不错了。
没去管铃儿和慕容皝,我顺着土地指明的方向挥了挥手,时光在瞬息之间倒退,土地赶来的身影,慕容皝放出攻城弩的动作,还有铃儿威胁宰予的话语……
等到我收了神通,土地已两腿发颤。他知道了一件极为了不得的事情,撞见了一项有关于地府的隐秘。他大概很怕我会把他扔到轮回里灭口,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阎…阎君…我…我什么都…都没…没看到……”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是阎君殿的阎君,要遵守规矩,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过若是被逃走那人知道发现他的只是一尊小神,只怕会杀将回来,届时我不在,你要小心安全啊。”
“我不会说出半点,阎君尽管放心!”
他这一次说话倒是不磕巴,但脑子似乎还是不太转的过来。
我只好提醒他道:“我来了,你可以去其他地方看看了,万一你的辖地有新鬼死下来,可不能忘了往地府送。”
“哦哦!阎君请自便,小神告退!”
一阵青烟散去,土地已从眼前消失不见。这是碧游宫的遁法,看来这个有些呆笨的土地是通天道祖门下。通天道祖那么喜欢聪明人,怎么会有这样的门人。
摇了摇头,轻轻在慕容皝和铃儿的脑门上拍了一拍。二人悠悠醒转,眉目间都有些茫然。
慕容皝左看右看,确认宰予已不在此处,才问道:“你是何人?怎会在这里?”
铃儿一把捂住他的嘴,双膝跪在地上,道:“师尊,您老人家千变万化,弟子不是对手,还望师尊能留我与皝郞一条性命,我二人愿听师尊驱使,再不敢向您动手。”
她这是把我当成了宰予,还是把我当成了傻子?如此拙劣的言辞也想从别人手里换回自己一条命来?她是在做梦么。
“我不是你师尊,你不用害怕,我倒是正在找他,你要是有他的踪迹,不妨告诉我。”
铃儿狐疑的打量了我一边,道:“如何证明?”
我说道:“这种事还需要证明?你若是不信,那便不信。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这里,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你要将我们怎么样?”慕容皝急切的问道。
“你问错了,应该是将她怎么样。你继续做你的慕容部王子,从前该怎么过活,以后就继续怎么过活,我会封住你的一部分记忆,昨夜到现在发生过的事情,你都不会记得。至于她,我会带走,以后你也不会在见到了。”
铃儿听我这么说,眼神有些黯淡。宰予做的一些事情并未对她有过隐瞒,这其中有多大的罪过,她也是清楚的很,不然也不会想着以此为把柄,反过来要挟宰予了。
见他们两个都不再说话,我只当他们同意了。左右不管他们同意与否,我都是要做,那也就不必在乎那般许多。
抬起手,点住慕容皝的眉间,光彩迸发,如若七彩的闪电。也就是在相同的功夫里,铃儿从地上跃起,朝着南面的方向飞奔。能自由,没有人喜欢受束缚,看来,她很想做一只蝴蝶,可以无忧无虑的在天上飞来飞去。
可惜,她终究不是一只蝴蝶,她是一个远比蝴蝶要复杂千百倍的人。人犯了错,是要承担结果的。
她跑出去了大概八十丈,然后就变的停滞不前,接着开始向后倒退。跑的越用力,就退的越快。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在快与慢之间提心吊胆,反反复复的试探。最终,还是退回到了我的身侧。
这是老大研究出来的法门,能颠倒一方空间,错乱四方。只要她的境界没有高过我,就别想跑的出去。
她又挣扎了许久,最终停止了这些无谓的行为。蹲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一声一声的抽泣。
不知为何,几千年来古井无波的心,竟被她这一哭,给勾出了些许的不忍来。
都有谁哭过呢?益姜尚妲己扶苏陈阿娇吕雉……,以及那无数活过又死去的生命。
这些哭声除了是宣泄自己的情感,是否也是在为天地的无情而悲戚呢?
无错
第三百二十四章、幸运与注定
天地至公,从不会讲什么情分,如果它是一个人,那他的眼睛一定是没有色彩的。
不,它只是一块石头,没有任何的温度,没有任何的波澜。这样的世界才足够公平,这样的天地才适合养育众生。
铃儿的过去我并不是很清楚,我也无意去查阅她的过往,人也好,鬼也好,总该有些自己的秘密。像是被锁锁住的柜子,除了自己,便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打开。
趁着慕容皝还没有清醒,我带着铃儿御风而去。宰予是向南飞的,看方向是朝着中原去的,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能边走边查。就这样走走停停,又过了三日。
从雁门关入关,天气变的暖和了许多,铃儿的眼睛里也恢复了一些光彩。她像是认了命,不再尝试去挣扎,也不想着逃跑。这样很好,我也能省上不少的力气。
她其实也没有很大的过错,充其量判个二百年的刀山地狱。用不上太久,就可以刑满释放,或投胎,或修行,都可以重新选择。她和娥儿一样,都还算是生人,就算是到了地狱,也不会有阴寿的限制。
对于她们,我和老大都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地府没有判决活人的法令,地府的一切规矩都是限制鬼的,对于她们,需要重新制定律法。
这些事情都不迫切,可以放在日后再谈,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抓到宰予。土地惊走了他,我怕他会变的更加警惕,如果隐去修为,四处乱转,我怕是又要和他兜圈子。
傍晚的时候,我带着铃儿停在一处山岗上。她还是那副样子,没什么精神,只有看到她的眼睛,才能知道她还是个活人。欲望太深,后果就是无法填满的空洞。
我封了她的修为,但并没有禁止她的行动,所以她的手脚都还是自由的,不过看她的状态,应该也不会起来动动。
我对她说道:“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摘些果子来吃。权当是晚饭,吃过了咱们再继续上路。”
她没说话,也没点头,只是把头偏向一侧,像是没有听见。
我也不管她听进去没有,自顾着去采野果。人间的野果树比地府要多得多,味道也更好。如果能够大量的往地府倒卖,一定能出一个新的豪富。
地府的情况或许需要整改一下了,顶级的有钱鬼的圈子里,除了姬昌孟婆…他们几个老面孔之外,已经几百年没有新人闯进去了。
老的不退,新的没位置,长此以往,只怕会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贫与富,是相比较而产生的概念,地府也有比较,自然也存在贫穷。尤其是这几十年里死下来不少世家鬼,拉帮结伙,谈不上欺行霸市,却也挤垮了不少店铺,掀起了一阵奢华之风。
时移世易,总不能一成不变,宰予的事情了了,解决掉阎君内部的问题,就该着手去整治了。奢华虽谈不上坏事,但总这么攀比下去,岂不是又会多出许多麻烦来。地府好像缺少相关的人才,或许到时可以向天帝借几位财神来用。
想着想着,就摘好了果子。回到原地的时候,铃儿还是我离开的那副样子。把果子抛给她几个,她也只是机械的抬起手臂接住,再一口一口的吃到嘴里。她进食的节奏很规律,规律的不像是一个活人。
我蹲在她身前,试图盯住她的眼睛。但她的脑袋是垂着的,眼睛看着地面,我没办法和她直视。
干脆放弃掉这个念头,直接蹲在那里和她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太好受,但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你的罪过不重,到了地府也不过是二百年的刑期,很快就过去了。等你放出来,还会有新的生活,没有必要绝望。”
她总算抬起了头,萎靡的说道:“我打生下来到现在,也还没有活到一百岁。二百年,等我出来,世上的一切都变了另一副模样,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你这样都不知足,那么那些凡俗岂不是更加不甘?一个农家汉子,从生到死,也不过几十年。活过六十岁,便算得上高寿。短命的大概只能活到三十出头,他们又去何处讲道理?”
“他们岂能和我比,他们不过是凡人,和我不一样。”她的话语里难得的出现两分激动。
我说道:“有什么不同呢?你眼下也还不是神仙,不也是凡俗么?你和他们比起来,只是更加幸运一些。虽没有看到真正的仙道,却也撞上了一条岔路,得以保持青春,活的长久。你只是一个幸运儿,换成别人,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铃儿抬起头,说道:“我的幸运,难道就不是注定的么,我是不一样的,我是注定成仙的人物。我将拥有不朽的生命与青春,将拥有一切我所希冀的美好事物。不会再有人将我抛弃,也不会再被其他人左右我的生活。”
我抬手在虚空上压了压,示意她无需如此激动。一个太过激动的人,是听不进去道理的。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是特殊的,是天命使然的,越是位高权重的就越会有这样的错觉。
但实际上,其中的因素远远比他们自己想象的要多,便是如此多的成因里,也绝对找不出“注定”两个字来。
“你若是这般想,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总之你要知道,未来的日子还有很多,并不是全无希望。你想要自己主宰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对,只要你不依仗自己的本事胡搞乱搞,不会有任何人说你的不是。收拾下自己的精神,今夜还要赶路。”
铃儿或许听进去了一些,吃东西的速度比之前要快了一点。
可能是我想的有些岔了,她所关注的大概只是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只要有自由,其他的东西大概都不会很重要。
陌生的东西可以重新熟识,情郎消逝了也可以换一个新的。只要她还在,那就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
这是一个很利己的人,难怪宰予会选中她。以老六带回来的功法来看,铃儿简直是合适的不能再合适,欲望也罢,执念也罢,都重的厉害。只是为什么她还没有够到地仙的门槛?难不成是宰予怕自己掌控不了她?
想了想之前在慕容部发生的事,我似乎理解了宰予的心思。一把刀,拿来伤人的同时,也有伤及自身的可能,铃儿不就是这把刀么。
我晃了晃脑袋,逐出这些混乱的念头。我不能再带着她了,她在我身边这几日,我脑子里的一些念头就愈发的挥散,着实乱了心境。
把污水倒进清水里,清水只会变污。把清水倒进污水里,也还是一样的结果。这个铃儿,对我来说就是一盆污水。
拿起一颗果子嚼了嚼,味道有些酸甜。汁水沿着喉咙流进肚子里,也算是舒服。
月亮已开始往天上爬,久违的焦虑也如明月一般升到心头。今夜要赶到洛阳去,让哪吒把铃儿送到天界,交到老大手里。只有放在老大那里,我才能放心。
如果在到洛阳之前,她还是不肯吐露关于宰予的事,那我就只能继续按之前的办法寻找下去,只怕又会花费不少的时光。
我实在不想在人间继续耗下去,只想快点抓到宰予,快一点回到地府去。
这种思绪像极了离家的游子,在远游中日渐疲惫,最后就只想回到家里,去好好的睡上一觉。
无错
第三百二十五章、身份
夜色下的建康,灯光无比的璀璨,满城的灯火里,映衬着洛颜那张充满魅惑的脸蛋儿。
她还是那样的年轻,就像很多年以前一样。她见过许许多多的才俊,还陪伴过帝王与将军。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帝王。年轻俊朗,温润的像是一块暖玉,让人见了就想要拥进怀里。
世上的英雄少有能过去美人关的,世上的美人想要过英雄关也是困难。英雄与美人,就像是相伴相生的存在,有其中一个,才会有另一个。洛颜自认自己是一个美人,心底里也真的觉得这位年轻的皇帝是一个英雄。
年轻的帝王已经做了半年的皇帝,却依旧保持着一颗赤诚的心。听说昨日还哭过一次呢,想来定是遇见了什么伤心事,所以才会有感而发。
洛颜就这样想着,直到被身侧的宫女拉了一下。却是碧月在扯她的衣袖,碧月的眼睛还在往一侧用力的瞥。看过去,洛颜连忙让到一侧的廊柱底下。
原来是太保来了,太保最是注重礼法,若是见到她站在廊前,少不得要挨上几鞭。她虽不怕鞭打,但一个女人家,受鞭刑总不是一件好听的事。既是装作一个凡人,总得装的像一些才是。
王导从廊中穿过,没顾得上去看左右站着的宫人。今日廷尉王舒来报,言王敦聚众,图谋篡位。此事还需早日上禀皇帝。
也不知皇帝好些没有,昨日也不知怎地就想起来问自家得到天下的原因,自己不过讲了几句实话,竟使得皇帝掩面,直言晋祚不长。唉,做皇帝怎能如此心软。哪一个夺江山的不是心狠手辣,有道德包袱还要什么江山。
王导匆匆的走了过去,碧月送了一口气,对洛颜说道:“你呀!下次发呆记得换一个地方,要是被王太保给看见了,少不得要罚你。说吧,怎么谢我!”
“多亏了碧月妹妹!晚上我请你吃点心,昨日管事的赏的。”
“你留着自己吃吧!我今夜要在殿前值守,又得辛苦一夜了。”
洛颜笑道:“那就下次,我给你留着。”
碧月看了看日头,拍了拍脑门,道:“坏了,忘了去管事那里报到了,我先走啦!”
洛颜摇了摇头,这丫头,还是那样的天真可爱。当年她们两个随船南渡,先是进了琅琊王府,接着琅琊王成了皇帝,就又成了宫女。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接触王氏一族,好在师尊传来的书信里也说不必着急,不然就误了事了。
长久的平静时光,让她有些享受。在山上的时候,太过冷清,终年下来,除了天上飞鸟,地上走兽,就看不到别的生命。等到下山来,遇见宰予,又忙于诸多事务,不得空闲。
到了建康之后,似乎一切都有些不同,一切都富有生机,平静中又涌动着人性,恬淡里透着一股释然,让人有些沉醉其中。
回到宫女居住的院子里,推开房门。洛颜伸了个懒腰,白天的值守就是不好偷懒,总是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高官走来走去。
房门刚刚掩上,一只手便搭到她的肩膀,不等她叫嚷,另一只手已捂住她的嘴巴。
洛颜正想反抗,却又担心泄露了身份,只得装作一个弱女子,在那只大手上捶打。
“别打了,在建康呆了这么久,总不会真的变成寻常女子吧。”
听见身后的声音,洛颜停止了动作。搭在她身上的手也放了下去,她转过身,单膝跪在地上。
道:“弟子参见师尊,师尊怎会突然到了这里?铃儿师妹呢?”
宰予退了两步,坐在床上。道:“她背叛了师门,汇同慕容部对我下手,已被我逐出门去。”
“啊!”洛颜被宰予的话惊住,忙问道:“师尊可曾受伤?铃儿怎么做出这种事来。”
“哼,无非是被情字迷了神智,见了慕容皝,便连师父也不要了。你这里形势如何?还是没能跟王氏接触?”
“回师尊,自王敦叛乱至今,王氏对子弟约束日严,我实在找不到机会。”
宰予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的说道:“是找不到机会,还是不想去?”
洛颜连忙改为双膝跪地,磕了两个头。道:“师尊明鉴,实是没有机会。王氏一族,对家中仆役甚为仔细,弟子没有尘世籍贯,故此难以混入。”
“嗯,无妨,且不着急。眼下另有一件事要你做。”
“师尊尽管吩咐!”
“你化作我的样子,在建康游玩三日。然后去长安一遭,代我取一件宝物来。”
洛颜有些不解,问道:“那此处应该如何?我若离宫,怕是难以回来。”
宰予道:“无妨,建康气运已定,不会误了大事。你尽管去,我那件宝物,是你祖师所赐,就藏在长安附近的杜陵原上。杜陵原的最高处有一株大树,你午时前去,在树影的顶部挖掘,只需下挖一寸,就能看到一方锦盒,你不要打开,只管把锦盒给我取来。切记,化成我的模样,在建康周游三日再行出发。”
“却是为何?”
宰予笑道“你这些年一直在做事,也该放松一些,只是你目前是宫人,若在外被人认出,难免横生枝节。不如化作我的样子,见到有乞丐便施舍一些,也算是代我在建康做了些善事,你若是不愿,也可以化作其他面孔。”
洛颜连忙答道:“弟子愿代师尊行走。”
“好,我就知道你不是铃儿那般忘恩负义的,居然敢背叛师门,我必要将她打入九幽地狱,永世不得出!”
宰予说这话的时候,莫名的有些狠辣。叫洛颜有些畏惧,她这个师尊的修为好像又高了不少,愈发叫她难以看清。
什么时候,她也能有这般的修为。求仙问道,当真是艰难的很啊。
傍晚时分,碧月敲响了洛颜的房门。才进屋子,还不等坐下,便欣喜的说道:“姐姐,真是天大的运气,陛下今夜有要事,免了殿前的值守,我不必熬夜啦!”
洛颜看见碧月,似乎有些惊讶,道:“那可好,能好好的睡上一觉。”
碧月又道:“姐姐答应我的,还需得给我取来,我今夜有空,你得好好谢谢我!”
“我…我答应了你什么?”
“姐姐分明说过了,管事的昨日赏了你一封点心,你要送给我吃的!”
“哦,我今日有些不适,点心不知放在了哪里,明日再找来送你可好?”
碧月也不生疑,自顾着走出房门,边走边道:“那姐姐好好休息,明日还要做事呢,可不要误了时间。”
“我省得!多谢你啦!”
送走了碧月,洛颜立刻关好了房门。身形变幻,却是宰予所扮。
为免再有人来扰,宰予干脆插好了门闩。冒用他人的身份,很是麻烦,因为一个人总有太多的关系牵扯,稍有不慎,就会露了馅。
他在慕容部的时候,已察觉到土地的到来,想来是闹出的动静太大所致。也不知土地是否已从慕容皝与铃儿那里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是否已上报给天界和地府。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上。让洛颜用他的面孔行走,探一探反应。
如果自己的担心是对的,那么也不过是损失了一个弟子,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只是自己太过小心,那就更没有什么,毕竟盒子是真的,只是里面放着的不是宝物,只是一卷古书。
无错
第三百二十六章、开口
回到洛阳的时候,哪吒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像是在看贼。
我把九龙神火罩丢给他之后,他也没有好上一些,依旧眯着眼睛,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铃儿。
过了许久,才冒出一句:“九叔叔,妲己姑娘挺好的,你…嗯…你知道的吧?”
我照着他的脑门拍了一下,道:“你这小子,想哪里去了。这是铃儿,犯了些错误,需要去地府受刑。我不方便直接送她下去,所以需要你跑一趟。”
哪吒嘿嘿笑道:“好说,好说!我一会就带她去鬼门。”
我摇头道:“不要走鬼门,也不需要你送她去地府,你要把她带到天界,交到大阎君手里,后面的事情他自然回去做,便无需劳烦你了。切记,不可走露风声,要保密。”
哪吒疑惑道:“为什么要这样?直接送到地府不是很方便。九龙神火罩你不用了么?这东西在我手里也是几百年用不上一次,九叔叔你接着用就是。”
“用不上了,形势变了。你好好收起来,如此重宝放在你手里,是你师父对你的爱护。”
哪吒对我的话有些不解,大概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称九龙神火罩是重宝。但他还是认真的应了下来,他一向尊重他的师父,只要提起太乙真人,他就很少有不耐烦的时候。
交代好了这些事,我又对铃儿说道:“你跟着哪吒到天界去,不要起别的心思。老老实实的去地府服刑,不过二百年的刑期,若是半路跑了再被抓回来,只怕要判你千年以上的沉沦地狱。”
铃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尽管放心,二百年和一千年,我还是知道怎么选的。”
见她如此知趣,我也就放了心。转身去和哪吒告辞,这孩子还是很有礼貌,恭恭敬敬的回了礼。
迈出城隍府的大门不过三步,铃儿又从身后追了上来。
边跑边喊道:“等一等,等一等!我若是交待了和宰予的事,是否能削减一些刑期?”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她。她的神色有些急切,还带着浓浓的渴望。我虽很希望从她嘴里撬出关于宰予的线索,但她出于自身的目的而出卖他人的行为又让我有些不耻。
人间的风气之坏,不就是由此而来。人人皆以私利为重,动辄便卖了恩人友人。一如风寒之疾,一传二,二传四,乃至百千。
我还是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地府诛行不诛心,只要她的行为是好的,心思如何并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
铃儿直接就坐在了地上,也不管是否弄脏了衣裳。缓缓说道:“当年我本是小吏家的女儿,经父母之命嫁给了父亲同僚家的儿子,他也是一个小吏,很老实本分的人。但太过木讷,不懂女孩家的心思,我过得并不是很开心。后来他升了班头,又逢郡守家的公子出游,便担起护卫的差事。”
我打断她,问道:“这和宰予有什么关系?”
“你别急,很快就到了。郡守家的公子长得英俊,为人又有文采。那一日在我家歇脚,便对我起了心思。所以我们…我们……”
“你们就做了对不起你丈夫的事。”
我说的很直接,她却没有什么不快。而是自顾自的说道:“那一日,我丈夫被派去外地送公文,我和他就去了附近的山林里看月亮。他…他想做那事,我不许。正推拒的时候,就被一伙强盗给发现了。他们认得他,要抓了他去勒索郡守,还要抢我回去羞辱。我们两个就跑,很用力的跑。
跑出去没多远,我们就看见了宰予,宰予当时正在烤着火,不知是在作什么。我跑过去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我那情郎,竟然头也不回的跑了。强盗把我围住,用言辞侮辱。是宰予救了我,止住了那伙强盗,又让我一刀一刀的,把他们都杀了。”
“所以你就跟着宰予了?”
“是,那之后我就拜了他做师父,跟在他身边修行,红尘俗世,与我再无干系。”
我叹了口气,道:“你倒是放下的容易,只是可怜了你丈夫,不过是公干一遭,便没了妻子。可怜你父母,平白的少了个女儿。”
“我不后悔。”铃儿说这话的时候,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从那晚开始,我就决定了,要为我自己活,什么丈夫,什么父母,什么情郎,统统都是我命中的劫难,他们只顾着自己快活,什么时候管过我的心情!”
唉,人在一个死胡同里,真是怎么拉都拉不回。都道海阔天空,鱼鸟自在,却不知鱼跃出水面再高,也终究要落在水里,鸟飞出去再远,也还是在天空底下。从一个囚笼里出来,何尝不是在另一个更大的囚笼里。她本可以安安静静的度过一生,安然终老,却因为欲望而放纵自我,终究是误了年华。
“那你又为什么和宰予起了冲突?我听土地说,他赶到的时候,你和慕容皝都倒在地上,都受了重创。你是修行者,在人间能制住你的并不多。”
“那是另一回事了,数年前,我们还在长安的杜陵原,是宰予突破了境界,引来异象,害怕被城隍土地发现,所以拉着我逃跑。我们原本是先到了成都,在成都呆了半年,他却还是不放心,又带着我去了草原,最后又到了鲜卑慕容部。我在那里遇见了慕容皝,他与所有的男子都不同,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
“所以宰予就成了你的障碍?”
“不错,他也是我的劫难,他只是利用我做事,想要掌控我,我必须摆脱他。”
我摇了摇头,道:“他是金仙,你们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一根手指。”
铃儿笑了,笑的不太对,似乎很惬意,又像极了咬牙切齿。
“我知道,所以把他做过的事都写在纸上,交给一名信使,要他快马到洛阳去,只要一个月内没有命令传达,便将那张纸烧下地府去。却不想被宰予给知道了,先对信使下了手,以至于我满盘皆输。”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我听进耳朵里,想的却未免多上一些。
一个修行者去威胁一个金仙,这该是多大的胆子。一个月内没有命令,就捅破宰予的行藏,若是过了一个月,又有下一个月呢?她没有和宰予作对的本钱,这法子若是成了,一定会紧紧握在手里,宰予要是没有识穿她的手段,岂不是要受她要挟,为她做事。
这般心思,哪里像是一个小吏的女儿。芸儿出身比她高出许多,却也不及她万分之一。
铃儿不知我的想法,只怕前面的说辞能够减掉的刑期不够,接着说道:“我和宰予翻脸之前,他说过要到建康去,我不知道真假,但想来应该是真的。他在建康还有一个弟子,叫洛颜,听说早些年曾在后主刘禅身边呆过,我入门时,她正在刘渊府中,再后来刘渊身死,她就去了建康。”
“什么?”
我有些讶然,刘禅死下去之后,刘备等一干老鬼就盯准了两个人,一个是黄皓,一个便是曾给刘禅做过占卜的女巫师。最终却只找到了黄皓,那个女巫师便消失无踪。我们在阎君殿还开过玩笑,说定是黄皓从山野里寻来的女子,讨刘禅开心的。却不想竟也和宰予有瓜葛,看来他在人间搞了很多事。
这必须通知给老大,让老大转呈天帝。事情涉及到人间,便超出了地府的管辖范围,一定要让天帝知晓才行。
铃儿见我半天不做声,有些小心的问道:“我说了这么多,够减多久的刑期?”
我看了看她,道:“五十年,我会写信过去,你放心就是。”
她这才满意,蹦蹦跳跳的回了城隍府。
我看着她略显轻松的背影,只希望哪吒不要被她感染到。虽说行为是对的,好的。但从本心而论,未免过于自私了些。
无错
第三百二十七章、宫人、车夫
建康皇宫,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里,许许多多的宫女在洗衣。碧月也在其中,她的衣物不多,只用了两刻钟,便都浆洗完毕。
她却并未收起用具,而是起身走到一间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道:“姐姐,你今日怎么不出来洗衣?一个月可只能休息这一日,若是不收拾干净,就只能从平日里挤时间了。”
宰予以洛颜的样子躲在房里,对碧月的话不做回答,只装作屋里没人。他其实也想出去,跟别的宫女一起做些事情,以免叫人看出破绽来。可一群女子洗衣,他一个男人实在有些不适。对于碧月的殷勤,也只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碧月又敲了几下,依旧无人应答。轻轻推了推门,门也只是轻轻晃了晃,分明是插着门闩。她只当屋里的人还在睡觉,毕竟不是第一次无人应答。抱怨了两句,便转身去收拾自己的器具。
日上中天,宫女们各自散了,宰予才敢从房里走出来。小心的看过四周,确认没有几个人,尤其是没有碧月,这才快着脚步从院子里跑出去。他不能再扮做洛颜的样子了,太不方便。碧月那个丫头,整天都在围着他转来转去,专说一些女儿家的私密话。这如何听得下去!
好在宫里的男人也不少,他大可再寻一个目标,换一副面孔来用。只是扮做太监,又难免被人使唤,要处处献着殷勤。想来想去,还是侍卫好。侍卫有独立的营房,就贴着宫墙。而且值守的时候动作整齐划一,又不胡言乱语,很难被人注意。
唯一的麻烦就是下职以后,这群军汉不知都会去做些什么事。不过男人嘛,凑在一起,能做的事也无非就那么几件,喝酒赌钱而已。
走出院落不过十几步,宰予便被人叫住。
“那个宫女,你是负责哪里的?为什么此时才出来?谁是你管事儿的?”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尖细,宰予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这个区域的管事宦官。这群小鬼最是难缠,总是跟在人屁股后面挑毛病。
正想寻个托词,却又听见一个声音说道:“行了行了!高管事儿,您要是想问等晚些时候再问,我那正缺人手,先让她跟我走,一会陛下要和太保大人议事,书房得赶紧清理出来!”
“呦!刘管事儿,那可得先紧着您,若是误了陛下和太保大人的事儿,咱们都得挨板子。那个谁,快点跟着刘管事儿去,好好干,今天便不罚你了。”
宰予点了点头,便跟着那个刘姓的管事走。七拐八拐的拐到一处不大的殿前,这便是皇帝的书房了,檐上还雕着飞龙,可是是死的,没办法真的飞到天空上。
刘管事交待了他几句,便又匆匆跑到殿里去。他得把书房四周的落叶扫干净,半点都不能留。
宰予恨不得杀了这个宦官,只是不能真的动手。非但不能下手杀人,他还得拿着扫把,好好的扫干净,一片叶子也不能有。
这一扫,就又是小半个时辰,落叶足足堆了一大筐。看了看大殿里面,所有人都在忙着擦这擦那,明显不会有人出来帮他。
他就双手提起竹筐,装作气力不支的样子,一点一点的往影墙外面走。那后面有辆马车,由专门的车夫赶着,每日清晨和傍晚入宫两次,把所有的垃圾运出去,扔到城外。
宰予突然觉得做个车夫好像也挺好的,犯不着在皇宫里吃苦受累,只需要赶车转上两圈就好,每日进宫,也不会错过什么消息。
提筐刚走过影壁,车夫就迎了过来,搭了一把手。
笑道:“姑娘,先别急着干活,歇两口气。我在这后头瞧着你自己干了半天了,不差这一会。”
“您真是个好人!”
“嗨,这有什么的。都是服侍人的命,见面了就搭一把手嘛。我就是不能到殿前去,不然早就帮你收拾干净了……”
车夫很能说,一会的功夫,连自家的事儿都一股脑的说了出去。说到最后,竟愈发贴近宰予的脸,离这张美艳的面孔只有不到两寸。
“姑娘,我听说宫里又要放一批宫女出宫,不知道有没有你,若是有你,你便和我说,我帮你介绍个婆家!”
他哪是给人介绍婆家,分明是想从出宫的宫人里寻一个弄到自己家。
说来也是,宫女多是容貌姣好的,被放出宫时,大抵不过三十出头,虽然初见衰老,但大体还是美的。她们被从全国各地召来,等出宫时,要么是回乡寻亲,要么是就地找婆家,后面的比前面的多。三十岁的宫女,对夫家又基本没有什么要求。
他一个赶车的车夫,没什么钱,盯到宫女身上倒也算是理所当然。只可惜他盯错了人,眼前这张略带魅惑的脸,内里却是个十足的汉子。
宰予只用了不到十息的时间,就给自己换了一副面孔。顺手给车夫也换了一副,现在他是车夫,而车夫成了宫女。
检查了一下,确保用车夫伪装成的洛颜短期内都不会醒来。他用的手法很隐秘,就算是皇帝家养的医师也诊断不出病症来。想来过几天不见醒,管事儿的就会把他弄出宫,扔到外头自生自灭。
一切都没有问题,他便大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有宫女晕倒了!”
……
春夏秋冬,一个循环。从生到长,从长到成,再从成到死。初秋的落叶算不上太多,一大筐而已。
宰予赶马车出宫门的时候,还是较其他的车夫晚了半个多时辰。宫女晕倒,管事的总得问清楚前因后果。尤其是这宫女还是临时抓来的,这伙人里根本没人认得。
皇宫里的事,别说晕倒一个宫女,就算是死上两个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关键在于原因,
一个车夫便花了半个时辰说清楚了来龙去脉,中间还来了侍卫中的军官来详查。这些说出去的话,当然都是宰予编出来的,一个活了几百岁的人,要编一些谎话,就很难被人识出来。他表演的很成功,没有任何人生出疑心来,只道是事务劳累,虚脱了过去。
刘管事找了一圈,才找明白晕倒的宫女是哪个院子里的。当天晚些时候,便借了两个侍卫,用木板给抬了回来。
碧月哭的很伤心,她和洛颜自南渡起便是最好的姐妹,眼下好姐妹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她如何能不悲伤。悲伤的其实也不止是她,这个院子里的宫女都有些悲戚。物伤其类,今日一个宫女倒了,明日就会有第二个,谁会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自己头上呢。
宫里面很多事都是说的好听,可实际上,又哪有表面那般光鲜。这其中的黑暗与龃龉,就只有她们这些底层的奴仆最为清楚了。
皇帝和太保大人还是去了书房议事,一个宫女的事情并没能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只是来的时候,看见书架上还有灰尘,有些不喜。
这群负责打扫的宫人,真是越来越懒散了。
无错
第三百二十八章、淮水流
我寻到建康的时候,建康的城头挂了很多人头。看样子是用石灰弄过,让人看不清他们的面目。
街上的百姓敲锣打鼓,似乎是在庆祝。也不知道他们都在开心些什么,今天貌似不是什么节日。
路上看到一个面摊,走过去,点了一碗面。
这摊子的主人是个快五十岁的老汉,年纪虽大,手脚却依旧麻利的很。在人间能活到这个年纪,却也不多见。如果要看一个地方是否有活力,要看当地的年轻人有多少,他们又是否足够强壮。但若是看一个地方是否足够祥和,就要看当地上了年纪的人占了多少,他们又是否身染病灾。
从这个老汉身上看,建康要比洛阳和长安平稳的太多。世界就是这样,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在吃苦受累,有人在享受生活。看起来相反的两极放在一个盘子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冲突。
我要的面很快就被端了上来,我递给他几枚铜板,他却找回了一半。道:“客人,今儿个是好日子,不要那么多钱,收您一半,够个本钱就行了!”
“哦?却不知是什么日子,今天不是很寻常么?”
老汉瞪了瞪眼睛,道:“您这是多久没出过门了?王敦啊,王敦的脑袋被挂出来了!这么大的事儿您都不知道?”
我借口说道:“最近半年都在家中读书,对外界都发生了什么,却是不太知晓,还望老丈为我说明。”
老汉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其他客人,便说道:“那我就和你说道说道!王敦总知道吧,琅琊王氏出的那个权臣,这些年就没干过什么好事儿,前一阵子总算是死了,这不,首级被传到建康来,圣上下旨挂出来示众!”
“这王敦,竟如此招人记恨?”
“若不是他,老汉的日子还能更好过一些!”他说的理直气壮,好像真的是王敦阻碍了他过得更好。
这或许有些道理,只是把世道混乱的罪过归结到某一个人,又或者某几个人身上,似乎又有些失偏颇。
老汉还像再细说一些,却见有客人进来,连忙去招揽生意。
他这碗面,实在是烫的很,连汤吃进口中,险些叫舌头冒了泡。吃完了一碗面,也该继续去办事了。根据铃儿所说,洛颜就在建康,如果宰予真的到这里来,一定回去寻他的这位弟子。我只需要找到洛颜,就跑不掉宰予。
只是洛颜会在哪里?
我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可能在皇帝身边。刘禅刘渊,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做过皇帝。虽然并不清楚宰予他们在人间的谋划,但少不得是和这些皇帝们有关。
有了想法,便往建康宫去。一碗面的功夫,人们的热情似乎也散去了许多,少了呐喊与疯狂,多了些平静与日常。喜也好,悲也好,总是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两种滋味就像是平淡日子里的调味剂,终究会被那些清汤寡水冲淡掉。
皇帝在宴饮群臣,声势很大。舞者在优雅的转动,白裙随风飘起,像是一朵在绽开的白莲。
年轻的帝王意气风发,如他这般年纪,能平定权臣作乱,也的确足以自豪。我隐去身形,在殿中走过一圈,建康的高官显贵便都印在了脑海里。他们大多都是跟随司马睿南渡而来,一直都是官身,等到司马睿登基称帝,又向上升了几级。
皇帝对他们,或许是又爱又恨。爱他们对自身的拥护,恨他们对权力的窃取。司马绍喝了几杯酒,似乎有些醉意,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隙。
我看得出他心底的雄心壮志,也看得出他的命不久矣。天不假年这种事,也不乏许多的例子。命长命短,总是由不得人自己。
后宫也在饮宴,只是较前殿那里,少了一份豪气,多了几分温婉。
花了两个时辰,把整座建康宫都转了一圈,却并未发现洛颜的踪迹。她不在建康宫,又会在何处?建康足有几十万人口,要是一一查明,只怕又需要漫长的时日。
不如还是把重点放回到宰予身上,我没见过洛颜,但我知道宰予长成什么模样,只要在建康各门回溯时光,便可寻到宰予的踪迹。拿了宰予,那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夜色再一次笼罩在大地上,明月依旧如美玉一般皎洁。淮水映衬着明月与群星,就像是天上的那道银河。
画舫就游荡在银河里,驶过群星与明月,往星空的身处探索。
我站在岸边,眺望远去的游船,不禁露出一丝苦涩。建康是有河道的,除了陆上的城门,走淮水也是离去的通道之一。我却全然忽略了这一点,在诸多的城门上花费了数日的时间,却一无所得。
轻轻扬手,追溯周围的岁月。枯黄的落叶开始变成绿色,回到柳树的枝上。无数的行人来来去去,尽显人间匆忙的本色。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总算在这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抓到了宰予的踪迹。他坐着一艘客船,自眼前的码头出发,向西而去。时间并未过去几日,我追上这条船,或许能把他堵在船上。
或许用不上太久,我就可以压着宰予去见老大了,届时审出幕后之人,一切因果清晰,就又可以回到从前的样子了。
我太想念那些岁月,那些曾一起走过的,平淡安详的日子。一群老朋友,互相拆台,互相作怪。一起翘班去和孟婆汤,还偶尔扯些没用的闲话。那种生活貌似已离我远了,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时间的河。
明明知道回不去,却还是不想承认当下的现实。
神仙总不好像凡人那样逃避,漫长的生命根本就不存在老去。逃,又能逃到哪一天。
我找到那艘客船的时候,它正停靠在一处码头边。这附近只有一个小村落,看上去也没有多少人烟。的确是个避开旁人的好地方。
船老大远远的看见我,还当我是要搭船的。站在船边用力的招手,喊道:“快一些,马上就要开船了!”
我只好快跑上两步,免得又要飞到下一个码头去。
赶在船只飘动之前上了船,船老大扶着我的胳膊,看我着粗气。笑道:“你这汉子,也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怎地这般虚弱。”
我一边摆手,一边说道:“赶的路远了一些,有点累。”
“哈哈,去船舱里歇一歇,喝两口水吧。”
“且不急歇息,我与友人相约出游,他自建康登船,我在此处等他。今日是约好的日子,不知船老大是否见到了他。”
“他长什么样子?你说一说,我看看是否有印象。”
我便将宰予的样貌给他描述了一遍,他想了想,说道:“原来是他,只怕你们是错过了。他之前是在我船上,自建康一路至此,只是出淮水的时候遇见一阵大风,借着风势,比往常早到了三日。他三日前就下船了,怎么,没去寻你么?”
我拍了拍大腿,装作懊悔的样子,道:“我也不在那附近住,三日前,我也在路上,只怕是错过了,错过了。”
船老大安慰我道:“没事儿,一个时辰后,咱们就会到下一个码头停靠,你下船去,租一辆快些的马车,应该还来得及赶回去。”
“只好如此了。”
无错
第三百二十九章、抓获(一)
雁在天上飞,往南飞。人在地上走,向北走。
那雁比人飞的快,那人比雁更悠然。洛颜顶着一张宰予的脸,从建康到长安,走了几十天。她做了很多事,都是从前没怎么做过的好事。
原来做好事,真的可以让人感觉到舒服。这是洛颜这些日子里,唯一得到的感悟。
越往北走,天气就愈发的寒冷。北方的深秋,即便是多加了一层衣衫,也依旧摆不脱冷意。
洛颜一点也不喜欢寒冷,她在昆仑修行的时候,就住在距离山顶不远的位置,那里全年被冰雪覆盖,入眼的全是雪白。终年没有烟火气,全是为了辟谷修行,为了所谓的成仙。结果呢?师门中所剩不多的几个人,都先后耗尽了生命,被冰封在那片雪中。
宰予或是她的希望,她的救星。一篇法门,不过千余言,却为她洞开了成仙的大门,了了她多年的夙愿。
她这一路都很听宰予的吩咐,顶着他的面孔,在建康转了三日,又从建康到长安来,去前面的杜陵原上取那件祖师留下的重宝。
她对那位祖师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天纵之才,才能把修仙这般艰难的事变成一卷简单的法门。这就像是搭了一道自人间直通月亮的阶梯,非大才不可为。
走到距离杜陵原百丈左右的距离,洛颜止住了脚步。原上似乎有人,很多士卒都披甲执锐守在四周。
“真是麻烦!”
她自顾自的说了一句,便去寻一处草地,坐下来休息。
一刻钟之后,阵阵的马蹄声将她从静坐中惊醒。一名骑士笔直的跑到她身前,道:“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
“我是来捡柴的,不知道贵人在此,军爷恕罪!军爷恕罪!”
那军士面色好看了些,道:“不知者无罪,只是此处已不是你能停留的,快些离开,若是扰了圣驾,没人能救得了你。”
圣驾?莫不是刘曜?洛颜脑中浮现出刘曜的样子,那时她还在刘渊的府上,刘曜也只是个年轻的小子,如今,竟也是一方霸主了。
既是旧日相识,那还是应该远离一些,能不相见,还是不要相见的好。
刘曜的圣驾,在杜陵原上驻扎了三天。期间又举行了盛大的祭祀,祭天祭地,顺带着拜一拜埋在地下的刘病已。
洛颜就在临近的村落里等了三日,装作是行走四方的游医,给村民们诊了三日的病。一文钱也未收,只是讨要了些食物和水,充作诊费。她总不能连这两样东西都不要,那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隐秘。
她离开的那日,村中的老少都聚到村口来送她。村中只剩下老人女人和孩子。年轻一点的都被拉去当了兵,一去数载,是生是死全无人知。
拒绝了村民们送上的铜钱,依旧是取了些食物和水,她就在村民们的目光里上了路。村民在村口站了很久,直到看不到洛颜的影子。洛颜把手上拎着的食物随手扔在一边,只喝了两口水。这些吃食太粗,她吃不太惯。
杜陵原上,散落着一地黄叶。走在上面,倒是别有一番雅意。眼下早已过了午时,只能再等待明日了。
洛颜一路走到最高处,寻到宰予所说的那株大树,靠着树根坐下,感受这种秋日的惬意。
长安,真是一座和我有缘的城市。我在人间走过诸多的地方,却总是会到长安来。
除却怀城,长安大抵算得上是我第二处故乡。我曾和妲己在这里度过了几十年的岁月,还有容儿那个丫头。那时候人间的皇帝还是刘恒,而如今,刘恒已经被调到了天界去了。
太白曾经说过,世上最让人难过的事,并不是什么生离死别,而是恍若隔世的错觉。你明明还是你,但身边的一切都已换了另一副面孔,这些面孔里或许便有你的故人,只是他们早已不再记得你。到了最后,记得一切的,就只剩下你一个。
一个人活在对过去的回忆里,多痛苦啊。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留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终年看不到阳光的颜色。
我终于找到了宰予,在杜陵原上,在正午时分。他终于没有改换面孔,而是用了自己本来的面目。我对这张脸既陌生又熟悉。之前在长安搜寻宰予的踪迹,就是在杜陵原上看见了他的面孔,可至今为止,还没有直接照过面。
他整个人躲在树影里,蹲在地上,弯着腰身,像是在挖着什么。我就看着他挖,对于他能挖出什么东西来,我也很好奇。
我并未等待太久,他要挖的东西埋的并不深。一个盒子,满是古朴的味道。看上去有些年头,样式必然是中原的产出,但我却没有见过。
他并没有打开盒子,只是把盒子夹在腰间,转身就要走。
我怎会让他走掉,扬了扬手,一道神通便放了出去。和对铃儿使用过的神通一样,没有什么伤人的效果,只是让他往回走。他跑的越快,回来的也就越快。
“是谁?胆敢暗算与我!”
宰予发现了不对,面色变的警惕起来,将盒子抱在怀中,似乎极为重要。
我自半空中落下,道:“我找了你好几年,总算是和你碰了个面。宰予,你也该折腾够了吧。”
他听了我的话,好像有些诧异。问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寻我做甚?”
“左慈于吉还有娥儿,都在地府等着你,你便不想见一见你那三位徒弟?”
“你到底是谁?”
我甩了甩衣袖,道:“我就是地府的九阎君,特意来人间拿你。你若知趣,便随我去吧。”
“哼,阎君又如何,今日少不得要做过一场了!”
他话还未说完,人已飞速后退,抬手便是一道引雷术,可惜他唤来的雷还没有手指粗,劈在身上,实在没什么感觉。这不是一个金仙应该有的水平,一个金仙的本事如果这样稀松,那未免太过可笑了一些。
疑点颇多,还是先拿下他再做询问。我飞快的冲到他身前,他还未反应过来,已在他眉间点了一指。这一指,直接将他的境界打落到凡人。
随着境界的滑落,他的脸也发生了变化。顷刻之间,从一个中年男子变成了一个美丽少女。
我皱眉道:“你不是宰予,你是洛颜,他在哪?”
“哈哈,你不是阎君嘛,不是上仙嘛,你自己去找啊!你若是找的到,我便任由你施为!”
看来想让她像铃儿那样配合是不可能了,不过能够抓到她,倒也不算一无所获。
“你不想说也没什么,你是从建康出来的,用的一直是宰予的脸。那么你们一定见过面,想来是在建康附近。我只需要沿着你留下的痕迹反推,不愁找不到他的线索。”
“一点痕迹而已,能有什么用。你能凭借一点波澜,找到从水面上游过的鱼么!”
我笑道:“换成别人,只怕不能,但换成我,那就没有问题。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有一门法门,可以追溯过往时光里发生过的所有事,便是一片落叶,我也能找到它是从哪棵树上落下来的。只要我想,我甚至可以知道这棵树的种子是从哪里飘过来的。”
洛颜终于有了些惊慌,道:“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那便自己去找吧。”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听着,因为你们,地府多了很多麻烦。我很不喜欢你们做下的事,如果我不是阎君,我会把你们彻底打落凡俗,扔进北海海眼,镇压千年万年。你应该庆幸,就因为我是阎君,你才不必去填海眼。”
洛阳被我的话震慑,没再出声。只是静静的坐在地上,低头看着身下的泥土。
无错
第三百三十章、来人
应该让哪吒再等一等的。我默默的想着,总不好让哪吒再往天界跑一趟,把洛颜也给送上去。
可是除了哪吒,人间还有其他人可用么?我细细数了一遍,实在没有了。常驻在人间的神仙,除了哪吒,就没有天仙境界的了。我要是亲自跑一趟,那宰予会不会又从建康溜掉?
我有些头痛,没抓到人的时候总希望快点抓到,抓到人之后,又愁分身乏力,没办法一网打尽。要不带着洛颜去建康?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里升起,就被洛颜的眼神给制止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仇恨愤怒疯狂……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怕是恨不得把我生撕了。带一个如此恨我的人在身边,我怕不是自找麻烦。
她倒是转变的够快,方才还坐在地上,不敢说话,眼下就又升出怨恨来了。女人真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生物,无论你活了多久,你都搞不明白她们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我就给老大写了封信,让他下来一趟,又或者寻个信的过的人来,把洛颜带走,无论是带到哪里去。
老大回复的倒是很快,前后也没用上半刻钟。他大概是在天界的某个角落里偷懒,又或者在和老二打架。我羡慕的心思是有的,谁不想舒舒服服的找个地方睡懒觉呢。
“即刻启程,往建康擒拿宰予,我已安排人员,在建康东门外等候。”
信上的内容很简洁,难怪回来的这般快。我倒是好奇他会安排什么人来接应我,他那么古老的人物,总是有很多的旧识。
带上洛颜,一路往东南飞。在云层之上穿行,大概就只有一点坏处,就是有些寒冷。神仙冷热不忌,但凡人不行。洛颜虽不是个凡人,但被我封禁境界之后,和凡人的差异也已不大,此刻被冻的瑟瑟发抖。
我看了看她,她也看了看我。眼神依旧是那种复杂到有些混乱的色彩,我便息了照顾她的心思。左右她也冻不死,我又何必去招惹不快。她就是冻成一块冰坨,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善心虽好,也要看帮扶的对象值不值得,不是么?
过长江,走淮水。我还是刻意的放缓了一些速度,有些事只能是想一想,要是真的把她冻成冰坨,怕是老二都会来骂我不懂得怜香惜玉。
正午出发,戌时到达,建康的城门就在我的注视下缓缓关闭,没有留下任何的缝隙。这城门官着实是守时的紧,也不知一个月能领多少银钱。或许建康的军官没有长安的那伙人心黑,能给他们这些底层的小官儿和士卒留下一些汤喝。
我自西来,此刻也是站在西门外。且建康并不是只有四门,它每一面都有不止一座城门。我还要到东面去,挨个城门去找人。老大那个混球,也不知道仔细标注一下位置,平白的又要浪费时间。
东门果然有人在等着我,严格来说,是一个鬼,一个我很熟悉的鬼。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老大派过来的人居然会是她。她一直都在修行的入门处徘徊,什么本事都没有,虽有个鬼神的身份,但放在争斗中,还不如一个凡间的将军。
老大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突然很想跑到天界去,揪着他的领子好好问一问。
妲己面露惊讶,她也没有想到要接应的人会是我,自我离开地府,虽与她书信往来颇多,却从未告诉过她我已到了人间。
她瞪着眼睛,长着嘴巴,半天才开口说道:“君…君上,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在天界么?”
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道:“我来人间办事,老大怎么会安排你来?你是如何上来的?”
“嘿嘿,大阎君只说要我来人间接个人,然后我就从鬼门上来了!”她说的倒是很轻松。
我问道:“用的什么借口?谁给你批的文书?”
她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忙说道:“只说人间一些城隍府的公文行文不对,我上来指导指导!君上放心,是玉鼎真人盖的印,断不会惹人生疑。”
我说道:“那你便在人间转上几圈,再回到地府去吧。接人的事便不必了,此人是地仙境界,你不是她的对手。我虽封禁了她周身法力,却也不是万无一失。”
妲己嘟起嘴来,道:“君上就是不信任我,我如何便做不得!”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她这句话。洛颜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物,老大怎么会把这种差事交给妲己。
她见我沉默下来,跺了跺脚,从袖子里取出一捆绳索来。递过来给我看,竟然是玉鼎的宝贝捆仙锁!
“玉鼎的宝贝怎么到了你的手上?他借给你的?”
妲己扬起脑袋,道:“是我用一碗鲤鱼汤换来的,不过只能给我用这一次。”
我笑道:“有了它,你倒是可以接这门差事了。我会把她捆好,你带着她随便寻个地方待着,等我擒了宰予,再来与你回合。”
妲己点了点头,道:“听凭君上吩咐,只是君上还需小心。”
我正想回答,却被看了许久的洛颜给插了话,道:“他是该小心,我师尊天纵之才,早成金仙之尊!阎君又怎么样,一样是我师尊的手下败将!”
我抬手在她嘴上虚划了一道,让她说不出话来。这女人对宰予的信心都是从哪里来的?难不成宰予真的有超出常人的魅力?可若是那样,铃儿又何必背叛他。这真是个奇怪的人啊,一会是恶人,一会是圣人。
将捆仙锁从妲己手上接过来,将洛颜的手脚捆了个结实。
对妲己说道:“我封了她的嘴巴,你也要小心,这女人不好对付,绝对不要解开绳索。你去吧,躲的远一些,我结束之后会去寻你。”
妲己用力的点着脑袋,拉着不情愿的洛颜,一步一步的去了。好在她受封了鬼神,学了点御风的本事,不然只怕还拉不动一个大活人。
看着她的影子消失在夜色里,我给老大写了封信。信中的语气有些愤怒,我在质问他,为什么要安排妲己来,如果出了差错怎么办。
他的回信依旧来的很快,或许他也在等我这边的消息。
他的信上就只有一句话“舍却妲己,更有谁人可信。”
我看着这句话,驻足良久,才惊觉这天地人三界,我竟只对妲己有把握。我不知道我这种莫名的信心是从何而来,我只是觉得,即便三界的一切都背弃我,她也会站在我的身后,为我跳一支舞,唱一首歌。
明月不似前些日子那么圆,只露出一个弯弯的月牙来。天上并没有什么云,却下起了一场小雨。
雨水被风吹打到城墙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一个名叫过去的幽灵,在敲响建康的城门。
时间会死么?如果它有过生的话,或许也会死。但没有人见过它生,也无人见过它死。它对一切的生灵来说,就像是一种永恒。
而这个雨夜,这座城池,在被我一点点的翻阅,它过去的日子里所发生过的一切。由夜到昼,由暗归明。无数的行人与飞鸟在我眼中如雷电般闪过,像是我在偷这座城市的过去,放进自己的脑海里。
如果时间可以偷取,我倒情愿让人将我的过去统统盗走。
悲伤也好,快乐也好,全都盗走。
无错
第三百三十一章、抓获(二)
陋巷,草屋,篱笆小院。很难想象宰予这样的旁门神仙,也会如此的清简。
他隐藏的很小心,连一点金仙的气息都没有露出来。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方法,但他的确做到了。
我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我在人间已经藏得足够久。将九龙神火罩归还给哪吒的那一刻,我就决意不再和他们玩什么捉迷藏的游戏。
他肯定是知道我来了,但他还是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躲在草屋里,抬着一个不大的木盆放在桌子上,桌子上已经有一个同样大小的木盆了,只是那盆里装满了水。他用空的盆换掉了满的盆。
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说着水滴坠向盆地的旅途,那房上破着一个算不上太小的洞。雨水在草上堆积,最终顺着洞口坠入屋中,似河流一般喘急。
他捧着装满水的木盆,用身子撞开房门,将水泼在院子里,又拎着木盆回去。不过出门进门的功夫,方才换到桌子上的空盆,就已又装满了一半。他便继续之前的动作,一遍一遍的,乐此不疲。
雨下了半个时辰,我就在天上看了半个时辰。直到雨水停歇,我才落在地上,显出身形。这陋巷倒是没有几户人家,也没有人在外头。宰予倒是找了一个好地方,身在天子座下屋,风雨皆可入其门。如果他甘于如此,倒也算得上一个大隐于市的高人。
可惜他不是,他只是装成眼下这个样子。他太爱搞事情,尤其是,他居然敢对老六搞事情。
随着我的愤怒,一阵狂风呼啸,将整座草屋刮得摇摇欲坠,被雨水打湿的稻草从屋顶成片的掀起,落在屋后的泥土里。
我整了整衣袖,双手负在身后,踏着这股风,踏进了宰予的小院。
到了门前三步左右,他又推门出来倒水,见我不请而入,换了一副疑惑的表情,问道:“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里?”
我道:“我是在找人的,所以进来看看。”
“找人?找什么人?我这儿没有你要找的人!快走快走!不走我喊人了啊!”
他倒是演的仔细,若非我有从陆压那学来的追溯时光的法门,只怕也会觉得他是个无辜的。
“那你喊吧,我倒是很好奇你能喊来什么人。正好也省了我的功夫。”
他笑了,笑的颇为豪气,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我指了指房顶,道:“屋顶漏了这么大的洞,若是寻常人家,早就顶着雨去修补了。就算是一时间修补不上,也该寻个物事盖在上面的,哪有拿盆一盆一盆往外泼雨水的,何况是那么小的盆。”
宰予的脸在扭曲,像是从上倒下从里到外都转过了一圈。然后,他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在脸上揉弄了片刻,他说道:“很久没用回过这张脸了,有点不适应。你别见怪,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你能自己介绍一下么?”
我道:“那么你是不是应该先向我介绍一下,你身后的人是谁。”
他陡然眯起了眼睛,问道:“你是从地府来的?你是九阎君!对,当下只有三位阎君离开了地府,五阎君远在西极,就只有你和大阎君去了天界,你定是从借道天界,跑到人间来抓我的。”
我听他说了这么多关于地府的消息,就知道我和老大的猜想是对的,他身后的人一定是阎君殿中的人物。
他也突然停下来,闭上了嘴巴,看来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我道:“是也好,不是也好,总之你今天走不脱了。”
“阎君倒是很有信心啊,就是不知道地府的阎君,会不会在乎人间的生灵。”
“你什么意思?”
宰予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阵盘,握在手上,说道:“这阵盘和之前困住六阎君时所用的差不多,不过当时用的是困阵,这个却是杀阵。虽然杀不死神仙,但叫建康城中鸡犬不存却还是做得到的。”
我看了看他手上的东西,看不出什么蹊跷。他说谎的可能性倒也不大,单以他目前金仙的修为,都已经足够炼制杀阵放到阵盘里,杀光一座城,基本是没有疑问的。
“你威胁我?”我冷冷的说道。
“我哪有这样的胆子,分明是阎君在威胁我。我今日想要逃命,就只能行此下策。当然,阎君若是不在乎,就只当我运气不好,只是几十万生魂下到地府之后,不知道会不会找到阎君殿伸冤。”
我叹道:“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神仙。”
他道:“世上就是有我这样的神仙。阎君若是不喜,我以后就绕着阎君走。”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阎君也觉得我的办法很好?”
“简直没有更好的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宰予有些狐疑,却还是面朝着我,向后缓缓退去。他一路退到房门口,道:“今日得见九阎君大驾,实是三生有幸,可惜舍下简陋,只好招待不周。”
话音未落,他已放了一个遁法,整个人融入泥土里,朝着远处去了。
我怎么会真的放过他,但以他对老六的冒犯来说,就必须要下地狱,如果今日让他走了,我何以面对老六。
他还是低估了一个大罗金仙的本事,区区遁法,如何逃得过我的眼睛。
宰予这一遁,就遁出去了百余里,不得不说他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物。
我追上他时,他还在哈哈大笑。看样子是在庆祝自己得以逃脱。笑着笑着,他便停了下来,也不回头,只是看着前方,道:“阎君,不必远送了吧?”
我说道:“这不是远送,不过是第二次相逢罢了。你说再见了我要绕道走,现在是不是该绕道去了?”
“是该绕道去了,再会!”
他又跃上云头,在天上兜了一个圈,要回建康去。我当然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便在十里外截住了他。
他看起来有些恼怒,道:“不曾想九阎君居然是言而无信之人!”
我笑道:“你才是言而无信之人,见了我,为何不绕路走。”
宰予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很紧。我就笑着看他,等他动手。他见我笑,却又把拳头松开,道:“阎君说的是,是我言而无信,我这就绕道走。”
他这一次真的是用走的,不紧不慢,不急不缓,一步一步的往北走,每一步都走的很踏实。
只是没有走出去百步,又见我站在他的身前。
他终于发了脾气,道:“今日非要做过一场,阎君才肯放我走么?”
我道:“你随便走,但要绕着我走。你挡了我的路,你要是不走,我就只能把你拔出来,找个地方扔着,免得再挡住别人了。”
他又把手抄在袖子里,道:“好好好!是我小看了阎君,没想到阎君也不是食古不化之辈。既然如此,你我便做过一场吧。”
他向我疾跑过来,抄在袖子里的手拔出,却是抄了一把短刀。我见到这刀时愣了愣,只因这刀我曾见过。
鸣鸿刀,乃是当年轩辕皇帝打造轩辕剑时的废料,剑成之日自发流成刀型,又化作云雀飞去。此刀曾为刘彻所得,后来转赠于东方朔,东方朔死后便下落不明,不想竟到了他的手里。
思索间,宰予已持刀冲到我身前,一刀朝着我劈落。我脚下动了动,侧身躲过这一刀。探出手,在刀身上重重一拍,鸣鸿刀便自宰予手中飞出。
他经我一拍,丢了刀,便以掌做刀,再度朝我劈来。我便抢在他前面,一指点在他的喉咙处,将他打翻在地。
金仙挑战大罗金仙,下场往往不太好。当年老二就经常挨老大的揍,究其根本,无非是金仙的动作没有大罗金仙快,神通也远不及大罗金仙神奇。
宰予选择和我近战,其实已经是对他来说最有利的选择。只是境界的差距,注定难以弥补。
我上前几步,封住他的境界。道:“我说了,你要是不走,我就把你拔出来,找个地方扔着。”
“阎君何必再羞辱于我,今日败在阎君手上,我认了,虽阎君去就是。”
他就真的老老实实跟在我身后走,一点动作也没有。老实的,像是一个奴仆。
我回头看了看他,取出生死簿来,照着他翻了翻。寻根知底,总要翻阅一下他的跟脚。
几息之后,我便悔上心头,这个宰予,居然是……
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