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跟踪者
在马斯南路的插花教室内,日本女老师正在教智子等女学生学习插花。
学生们用手中的工具修剪着鲜花,女老师在她们身边缓缓穿行,边走边说:“请大家记住插花艺术的三大原则:境物和谐,色彩协调,构图完善。只有遵循这三大原则,才能创作出美妙隽永的插花艺术品。”
女教师停到智子身边,看了看智子正在创作的插花作品,鼓励她道:“智子小姐,你的进步很大,加油。”
智子高兴的:“谢谢老师。”
女教师回到讲台上,对学生们说:“好了,各位同学,我们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大家下课吧。”
学生们一起向女教师鞠躬:“多谢老师。”
智子和同学们走出插花教室,说笑着沿街而行。
一个戴着礼帽的男人躲在街道的隐秘角落,拿着相机不停的对着智子偷拍。
他用相机贪婪的抓取着智子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按下快门都给了他巨大的快感。
智子等人消失在街角后,那个男人来到一处隐蔽的民宅,推门进屋,里面是一间简陋的暗房。
他关上门,在昏暗的光线下冲洗刚才拍摄的胶卷。
智子美丽的笑脸在相纸上慢慢显露出来,他用镊子将智子的照片从药水中夹出,将照片夹在尼龙绳上。
他默默注视着照片中美丽的智子,呼吸变得急促,好像智子就站在他面前一般。
梁斌在刘婉平的房间里醒来,他没有梦到刘婉平,这让他感到很失落。
梁斌感觉肚子有些饿,便下楼买些吃的,路过一家洋酒行。他从不喝酒,可这次却鬼使神差的走进酒行,买了一瓶伏特加。
梁斌拿着酒回到刘婉平的房间,喝了几口,顿时感觉一股烈焰在胸膛内熊熊燃烧起来,血液开始像野马般在血管内奔腾,这种感觉让他有些难以承受,可他却强迫自己又喝了几大口,直至喝了半瓶。
梁斌瘫软的坐到沙发上,此时他的身体感觉麻酥酥的,但大脑却被酒精刺激得异常兴奋起来。
在迷蒙的醉意中,梁斌仿佛回到了与刘婉平共度的时光,那时的他们在舞台上排练,刘婉平用手帕温柔的为他拭去汗水;他们坐在沙发上听《天鹅湖》,刘婉平将头枕在他的腿上,对着他甜甜的微笑;他们手拉着手在黄浦江边散步,落日余晖洒在刘婉平身上,让她的面孔显得更加美丽动人……
梁斌看着这些层出不穷的甜蜜幻象,默默的微笑了。
唐昆早年出身于中统,在中统内部受到排挤,还差点成为中统与军统内斗的牺牲品,这让他对中统心灰意冷。76号成立后,他便带着机密文件转投76号,公然叛国当了汉奸。
凭着对中统的了解,他躲过了中统对他的追杀,并以更为残酷的手段对中统和军统进行回击,这让他受到李士群的赏识,坐上了行动处处长的职务。
唐昆叛国的目的达到了,既有了万贯家财,又娶了上海滩有名的美女孔月红,然而风光的背后却是潜藏于心的恐惧。
这种恐惧深入骨髓无法摆脱,因为它来自于灵魂深处的负罪感,这是所有汉奸的悲哀。
唐昆除了去76号上班,根本不出家门,只在家中研究菜谱给孔月红做菜。
孔月红是一个妖娆艳丽的女人,她与云水仙是牌友。这两个女人仗着各自的老公都在上海置办了不菲的产业,然而孔月红比云水仙更工于心计,精于算计。
孔月红吃了一块唐昆做的红烧肉,赞道:“我就喜欢你做的红烧肉,别人还真做不出这味儿。”
唐昆得意道:“那是,我的绝活儿绝不外传,专门伺候你。”
孔月红将脚搭到唐昆膝盖上,脸上流出一丝妖冶的放荡,道:“我的绝活儿也不外传,专门伺候你。”
唐昆抚摸孔月红的脚,道:“你就是想外传,谁敢接呀?我第二天就让他死得比狗还难看!”
孔月红轻轻踹了唐昆一脚,道:“你是属醋的吗?”
唐昆:“我是属枪的。”
孔月红佯装生气道:“死鬼!你吓唬谁呢?”
唐昆笑了笑:“逗你玩呢。儿子在他姥姥家怎么样?”
“我妈带着他,你还不放心?”
唐昆叹了口气,道:“真想他呀!”
“装蒜!想他还不把他接到上海来?”
“你以为我不想?我在上海有多少仇家,你不清楚?咱们儿子要是到了上海立刻就会被人盯上。你以后也要多加小心,外出的时候一定要带保镖。”
孔月红给唐昆夹了一块肉,道:“最该小心的是你自己。潘宇的事情查得怎样了?”
唐昆咬牙切齿道:“正在查。那个杀手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我倒真想看看那个他是个什么货色!”
时间刚到中午,梁斌就来到了玫瑰酒吧。没办法,他已经爱上了伏特加,那家酒行的伏特加断货了,他只好到酒吧来过过酒瘾。
空荡荡的酒吧内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吧台前,享受着酒保对他的一对一服务。
许曼乘车前往教堂,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坐在酒吧里的梁斌,便停车走进酒吧。
梁斌拿起酒杯刚要喝,许曼将酒杯夺了过来,道:“大白天的就来喝酒?”
梁斌看了许曼一眼,将许曼手里的酒杯夺了回来,一口干掉。
许曼:“你不能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梁斌不耐烦的:“不关你事。”
许曼叹了口气,坐到梁斌身边,道:“梁斌,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这样沉沦下去。人都有迷茫的时候,这时候需要有一盏明灯帮你指明前行的路。”
许曼从拎包里拿出一本《圣经故事集》放到桌子上,道:“你看看这本书吧,希望能对你有所启迪。”
“对不起,我不信教。”
“你就当它是本短篇小说集,或许能从中找到冲破痛苦的力量。”
梁斌看了看许曼,道:“小说能唤醒婉平吗?能唤醒夏兰吗?小说能让一切都回到从前吗?它不能,但是酒能。当我喝醉的时候,我就会感觉到婉平还在我身边;当我入睡的时候,我可以与婉平在梦中相会。”
梁斌站起身来,许曼连忙问:“你要去哪?”
梁斌:“你打扰了我的酒兴,我要换个地方。不许跟着我,不然我可真急了!”
梁斌晃晃悠悠的走出酒吧。许曼透过玻璃窗看着梁斌走远,无奈的将《圣经故事集》放回拎包,上车前往教堂。
教堂神父张景文看到许曼,微微点了下头,许曼也向他点头致意,然后跪到长桌前,开始祈祷。
第十七章 重新振作起来吧
许曼从教堂回到秦公馆,陪着秦海天在花园散步。她把梁斌酗酒的事告诉了秦海天,秦海天听了有些担心。
许曼:“一个有才华的大好青年就这么沉沦下去,实在让人痛心。”
秦海天:“现在谁也帮不了他,只有靠他自己走出阴影了。”
许曼:“也难为他了,您说谁处在他的位置会不难受?”
秦海天停住脚步,望着水池中的锦鲤,道:“我在上海滩阅人无数,梁斌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他会挺过来的。”
许曼:“但愿吧,只能把一切交给时间了。”
在76号的审讯室内,理发店的老王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漏斗。
杨锐正拎着水桶往漏斗里灌水,老王被灌得眼睛都鼓了出来。
杨锐放下水桶,从老王口中拔出漏斗,老王立刻开始不停的呕吐。
杨锐:“再来半桶水,你的胃和肠子就会破裂,你会在极度痛苦中死去。你说不说?!”
老王嘴里淌着水:“我说……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杨锐:“胡彪是在你的理发店门前被打死的,那个凶手长什么样?”
老王:“我当时只顾着关门……没看他长什么样子……”
杨锐拎起水桶:“看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那我就成全你。”
老王连忙哀求道:“等等……我想起来了……夏兰中枪前好像管那个人叫梁……梁……”
杨锐:“梁斌?”
老王:“对……是梁斌……是梁斌……”
梁斌将水桶放到地上,转身走出审讯室。
唐昆和孔月红正在家中观察一枚玉镯的成色,那枚玉镯是有人求他办事送的。
电话声响起,唐昆起身接电话,听着听着,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唐昆对着话筒道:“好,我知道了。”
唐昆狠狠挂断了电话,吓了孔月红一跳。
孔月红:“怎么了?”
“他娘的,我还真是小看了这个梁斌,是他杀的胡彪!”
“梁斌?是不是搞话剧的那个?”
唐昆咬牙切齿道:“就是他!潘宇十有八九也是他杀的,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孔月红:“老公,你先别急,他杀了胡彪,也不能证明就是他杀的潘宇。”
“管它的,杀我76号的人就是不行!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你知道那个梁斌跟秦海天是什么关系吗?”
“什么关系?”
“梁斌是秦海天的亲儿子!”
唐昆吃了一惊,问:“你听谁说的?”
孔月红:“我听云水仙说的,麻将桌上哪有秘密?”
唐昆想了想,道:“他就是天王老子的儿子也不成!”
孔月红连忙劝道:“老公,你要把利弊想清楚再做决定。秦文宽死了,秦海天好不容易又找到一个儿子,这时候你要是杀了梁斌,秦海天还不得跟你拼命?”
“拼就拼!我还怕他不成?”
“你跟秦海天撕破了脸,咱们在法租界的生意还不都得泡汤?”
唐昆瞪着孔月红道:“你就想着钱!”
孔月红生气的回怼:“废话!要是没钱,就凭你那点薪水,咱俩能过得上这样的生活?”
唐昆从衣架摘下外套穿上,走向门口。
孔月红:“你去哪?”
唐昆:“我不能吃这个哑巴亏,不然跟手下没法交代。”
孔月红着急的:“你听我一句劝,犯不上为了两个跑腿的彻底得罪秦海天!”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唐昆说完,匆匆走出门去。
唐昆来到76号,向杨锐面授机宜,命他暗中除掉梁斌,并叮嘱下手一定要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杨锐觉得唐昆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似乎是有意提拔他当行动队长,心中自然欢喜。
杨锐哪里晓得,唐昆派他去杀梁斌正是因为他头脑简单。如果派一个聪明人去杀秦海天的儿子,那个人肯定会思前想后畏首畏尾,所以有时候笨人比聪明人好使。
大上海是个夜美人,到了夜晚才真正显露出她的妖冶魅力。
霓虹闪烁的大街上,红男绿女们出入舞厅赌场,摩登歌曲四处飞扬。
玫瑰酒吧里也坐满了吵闹的人们,他们有的喝酒,有的跳舞,然而这一切喧嚣似乎跟梁斌没有任何关系。
梁斌默默的喝着伏特加,感觉自己身处于一个独立而又荒凉的世界,他只希望酒精能帮他忘记现在的痛苦,记起曾经的欢愉,然而这似乎越来越难了,因为连续的酗酒已经让他对酒精有了一定的抵抗力。
梁斌离开酒吧,晃晃悠悠的走在弄堂中。
手持匕首的杨锐从后面悄悄跟了上来,走到梁斌身后,猛地举起匕首,正在此时,有人从旁边蹿了出来,一拳将杨锐击晕。
梁斌惊讶的转过身来,这才看清救他的人是安国华。
安国华:“我想你谈谈,跟我来。”
安国华的语气不容反驳,梁斌乖乖的跟着他走开。
安国华和梁斌来到四月天唱片店,阿明把停止营业的招牌挂上,便上楼接收电报去了。
梁斌对安国华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感,也许是因为安国华刚刚救了他的命,也许是因为他现在太需要一个能交心的朋友了。无论安国华问他什么,他都愿意以实相告。
安国华给梁斌倒了杯茶水,道:“喝口茶吧,醒醒酒。”
梁斌听话的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安国华:“我知道你这段时间遭遇了很多事情,有些身心俱疲,可是年纪轻轻就借酒浇愁,不仅于事无补,还会搞坏身体。”
梁斌放下茶杯,问:“你找我来也是想问潘宇被杀的事情吧?”
安国华拿起桌子上的报纸递给梁斌,道:“你看看吧。”
梁斌接过报纸,报纸的头条写着:中共地下党再造血案。
安国华:“那个连环杀手杀死的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男人,而且他每杀一个人就在尸体的额头上刻一个五角星,这种做法让很多人误以为是我们地下党所为,导致很多势力对我们采取敌视态度。所以我们必须查出真凶,才能消除谣言。”
梁斌放下报纸,道:“当时我看到潘宇和智子进入梅克多酒店,就从后门通过厨房进入酒店,沿步梯上到五层。当我进入502房间时,潘宇已经死了,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潘宇身手不凡,对方很可能是偷袭,不然很难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杀死他。”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那个人也知道潘宇的长包房,提前隐藏在房间里?”
“不排除这种可能。我真希望我就是那个杀手,亲手杀死潘宇这个汉奸,替婉平报仇!”
安国华看着难过的梁斌,心里也是一阵酸楚。刘婉平是安国华的战友,他多么希望能与她继续并肩战斗啊!
安国华沉默片刻,道:“梁斌,你是一个好青年,不要再用酒精麻醉自己了,要勇敢的从悲痛中站起来,用你的才华为危难中的祖国多做有益的事情,而不是像那些小布尔乔亚一样沉湎在伤心中止步不前。”
安国华在鼓励梁斌,但梁斌看到了安国华眼中的忧伤,这份忧伤更加触动他,因为他们在为同一个女人的逝去而感到悲伤。
梁斌:“你说的对,我不会再这样下去了。”
这时阿明下楼来到安国华身边,对他耳语几句,安国华点了点头。
安国华对梁斌道:“我们还有任务,就不留你了。最近你要多加小心,刚才要杀你的人是76号的特务。”
梁斌:“好的,谢谢你救了我。”
梁斌离开了唱片店,在回家的路上不停的回想安国华的话。
是啊,用酒精来逃避现实是懦夫的行为。如果刘婉平在天有灵,一定也不希望看到他这样苟且的活着,他必须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了。
第十八章 箭在弦上
唐昆正在办公室痛骂杨锐,杨锐连声解释:“处座,我马上就要得手了,没想到被人偷袭。”
唐昆:“你看清袭击你的人没有?”
“他从后面把我打晕了,我没看到他。会不会是秦海天的人?”
“不会,如果秦海天知道我要杀梁斌,早来找我了。”
“管他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办了梁斌!”
唐昆:“这回一定要成功,还是那句话,要不留痕迹。”
杨锐:“您放心吧,这回保准让他必死无疑!”
梁斌决定好好做一顿饭,以此开始新的生活。他特意到菜市场买了条鱼,在回家的路上,他在脑中构思新的剧本,等徐辉回来,他要把新的构思讲给他听。
突然,梁斌感觉到后面有人在跟踪他。梁斌的汗毛顿时树立起来,肯定是76号的人又来暗杀他了!
梁斌心里这样想着,脚步却没停。他走进弄堂,闪身躲到躲在墙后,把鱼放到地上。
跟踪者走了过来,梁斌一脚将那个人绊倒在地,用擒拿术迅速控制住她,却发现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正是秦梦琪,但梁斌并不认识她。
秦梦琪疼得直嚷:“哎哟,疼!松手!快松手!”
梁斌厉声道:“少装蒜!你是76号的女特务,对不对?”
秦梦琪生气的:“谁是女特务?我是秦梦琪,秦海天的女儿!快松手!”
“干嘛跟踪我?”
“我听我娘说你长得很像哥哥,才过来看看的!”
“你大哥是谁?”
“秦文宽!”
梁斌听到正确答案方才松手,秦梦琪生气的瞪着梁斌,道:“你怎么这么不绅士呀?”
梁斌拾起地上的鱼,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秦梦琪看着梁斌,心想这家伙长得跟哥哥真的好像,火气也消了一半。
秦梦琪:“看在你长得像我大哥的面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拎着条鱼是要回家做饭吗?”
“对。”
“那你给我做鱼吃,算是给我道歉了,怎么样?”
“不好意思,恕难从命。以后请不要再来打扰我,我不想跟你们秦家有任何瓜葛。”
秦梦琪有些生气:“哼,口气够大的,你以为你是谁呀?”
梁斌:“我谁也不是,你就当我是个路人甲吧,再见。”
梁斌转身走开,秦梦琪气得直跺脚。
田中凉介低估了制造伪钞的难度。他和黄瀚文埋头苦干了十几天,依然没搞定伪钞的油墨配比。
田中凉介也想过放弃,他本人对于钱财并不那么看重,但每当想起童年时许给智子的诺言,想起那时智子单纯而又信任的眼神,他又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伪钞造出来。
只有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钱去实现智子的愿望。
于是田中凉介又来到仓库,与黄瀚文一起试验到深夜,却依旧没什么进展。
田中凉介有些疲惫:“休息一会儿吧。”
黄瀚文依然在摆弄手中的器械,道:“您先歇着,我就不信我搞不明白。”
田中凉介坐到桌旁,道:“你的精神可嘉,但这不是着急的事情。”
黄瀚文这才走到田中凉介身边,为他泡了一杯茶。田中凉介接过茶喝了一口。
黄瀚文最近一直在合计日军会不会进入租界的问题,这个问题关系到他的前途甚至命运。然而这毕竟是日军的军事机密,之前他没问田中凉介是因为他们还不熟,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觉得现在可以问了。
黄瀚文:“太君,有个事儿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田中凉介:“问吧。”
黄瀚文:“您能不能跟我交个底,皇军到底会不会进入租界?”
田中凉介放下茶杯,盯着黄瀚文道:“你说呢?”
黄瀚文有些紧张:“对不起,我不该问!”
田中凉介:“箭在弦上,没有再放下来的道理。”
黄瀚文沉吟道:“看来是不可避免了。”
“如果皇军进入租界,你是走还是留?”
“我还没想好,所以才问您,想早点做打算。”
田中凉介笑了笑,道:“你不必担心,对那些有抗日劣迹的人,皇军当然不会放过;不过对于归顺皇军的人,皇军不仅会保护,还要重用。”
黄瀚文起身向田中凉介鞠了一躬,道:“到时还请太君多多引荐。”
田中凉介:“坐吧。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观察你,你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人。皇军目前正在推行以华制华的政策,对于有留日背景的人才尤其重视,只要你真心为皇军办事,前途不可限量!”
黄瀚文举起茶杯:“谢谢太君!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田中凉介举起茶杯与黄瀚文碰杯,道:“从现在起,你要严密监视秦海天的动向,他有任何动作都要及时向我汇报。”
黄瀚文:“是,瀚文一定不辱使命。”
田中凉介与黄瀚文喝完茶便离开了仓库。黄瀚文换了身衣服,又去陪秦梦琪逛街。
跟所有女孩子一样,秦梦琪逛起街来像一部永动机,黄瀚文只能疲于奔命的跟在她后面。
在霞飞路逛了一大圈,秦梦琪终于决定休息一下,两人进了一间咖啡厅喝咖啡。
秦梦琪给黄瀚文讲了今天去找梁斌的经过,又说:“那个梁斌长得跟哥哥太像了,他一定是爹的亲生儿子。”
黄瀚文听秦梦琪这么说,心里便有些不痛快,道:“我看未必,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
秦梦琪:“你还没见过他吧?”
“我不想见他。”
“为什么?”
“没理由。”
“那你干嘛讨厌他?”
黄瀚文不耐烦道:“我不喜欢他的名字,行不行?”
秦梦琪看着黄瀚文冰冷的表情,觉得他的怒气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单纯的她哪里想到,黄瀚文想与她结婚完全是为了继承秦海天的家产,而梁斌的存在是对黄瀚文来说是莫大的威胁。
秦梦琪沉下脸道:“我不喜欢你的口气!”
黄瀚文见秦梦琪生气了,便服软道:“好啦,别生气,算我错了行不行?”
秦梦琪噘嘴道:“就是你错了!我又有哥哥了,你不高兴?”
“高兴,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黄瀚文说完做了个振翅高飞的动作,还学了声鸡叫,秦梦琪被他逗笑了。
秦梦琪是个好哄的女孩,只要开口一笑,刚才的不开心就过去了。她喝完咖啡,又挽着黄瀚文的胳膊逛街。
黄瀚文看着身边的秦梦琪,心里升起一丝愧疚。秦梦琪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还真心真意的对他好,可他就是无法发自心底的爱她。他在她面前所有的温柔与幽默都是装出来的,其实这很累。
黄瀚文曾以为长时间的相处会将爱情酝酿出来,然而现在他明白了,爱情与时间无关,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而对他来说,没有必须装有,这是他为自己的野心与贪念必须付出的代价。
第十九章 你也有嫌疑
秦海天派手下门徒在法租界四处寻找那个连环杀手,却没有发现杀手的行踪。
门徒告诉秦海天,76号的特务也在法租界内四处活动,秦海天担心那些特务为难梁斌,便派周水生暗中保护梁斌。
杨锐为了在唐昆面前挽回面子,决定潜入梁斌的住处守株待兔,对梁斌一击致命。
杨锐来到梁斌居住的弄堂,被隐藏在一旁的周水生看到。周水生一眼就看出杨锐是76号的特务,便尾随他上了楼。
杨锐正在用铁丝撬梁斌的房门锁,身后传来周水生的声音:“干嘛呢?”
杨锐回头看了周水生一眼,骂道:“滚蛋!”
周水生笑着:“你娘没教你好好说话吗?”
杨锐扔掉手中的铁丝,掏出枪对准周水生,恶狠狠道:“我让你滚蛋,你听不懂人话吗?”
周水生假装害怕的:“好好好,我滚我滚。”
周水生趁杨锐松懈的时候一脚将杨锐的枪踢飞,杨锐意识到站在他面的是个高手,不敢再大意。
杨锐掏出弹簧刀一按,刀锋弹了出来。他挥舞弹簧刀向周水生刺去,周水生却不急不躁,每次刀锋要刺到他的时候,他都微微一闪,刀锋便贴着他的身体刺了个空。
杨锐一边挥刀对周水生猛刺,一边向枪所在的位置靠近,他想捡起地上的枪击毙周水生。
周水生早已看透杨锐的意图,就在杨锐蹲身捡枪时,周水生一脚踢到他的头上,杨锐立刻昏了过去。
这时梁斌恰巧从楼梯上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一愣。
周水生笑着对梁斌道:“梁先生,您回来了。”
梁斌看看躺在地上的杨锐,问:“这是怎么回事?”
周水生:“没什么,此人想潜入您的屋内,估计是要对您不利,今后您要多加小心。”
周水生扶起昏倒的杨锐,向楼梯走去。
梁斌连忙道:“我帮您。”
周水生:“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对了,秦先生明天下午请您去大世界餐厅吃饭。”
梁斌见周水生刚刚救了自己,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答应。周水生这才扶着杨锐下了楼梯。
两辆轿车停到清风茶楼门口,唐昆和76号的特务们下车走进清风茶楼。
唐昆心想这个时候秦海天请他喝茶肯定没什么好事,估计又是杨锐捅了篓子。管他的,正好借这个机会把梁斌的事说清楚。
唐昆摆着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走进包间,却看到田中凉介和秦海天坐在茶桌旁,心中暗暗吃了一惊:田中凉介怎么也在?看来事情闹得有点大!
于是唐昆改变了态度,满脸堆笑的向田中凉介道:“田中课长,您也在呀。”
田中凉介正色道:“唐处长,听说你要加害秦先生的公子?”
唐昆:“哪有的事,这种谣言您也信?”
秦海天冷笑道:“唐处长,事情都做了还不敢承认?把人带上来吧。”
周水生押着被绑着的杨锐走进包间。唐昆狠狠瞪了杨锐一眼,杨锐羞得满脸通红,耸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唐昆:“田中课长,这应该是场误会。”
秦海天:“误会?唐处长,你的手下带着枪要潜入梁斌家,明摆着是要行凶作案,还说是误会?”
唐昆:“秦先生,既然话说到这儿,我也直言不讳了。梁斌杀死了我的手下胡彪,他也是潘宇命案最重要的嫌疑犯,我派杨锐去调查他,有什么错?你不是也说过不会干涉我调查连环杀手吗?”
田中凉介:“唐处长,你有证据证明是梁斌杀死的潘宇吗?”
唐昆:“我有证人证明是梁斌杀死了胡彪。”
田中凉介皱眉道:“你听不懂我说话吗?我问的是你有没有证据证明是梁斌杀死的潘宇。”
唐昆有些理亏的:“这个暂时还没有。课长,这是理发店老板王海证明梁斌杀死胡彪的口供,请您过目。”
唐昆从衣兜内掏出口供递给田中凉介。
秦海天:“唐处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76号的手段?在你们那儿被屈打成招是家常便饭。”
唐昆冷笑道:“秦先生,我知道你护子心切,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势力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
秦海天:“你既然知道了我跟梁斌的真实关系,你杀他就等于杀我。”
田中凉介将口供放到桌子上,道:“这份口供有问题。”
唐昆:“田中课长,有什么问题?”
田中凉介:“当时在理发店外发生枪战,那个理发店老板吓得要死,还关上了门。在那么嘈杂的环境,他极有可能听错梁斌的名字,所以这份口供的可信性不大。”
唐昆气愤道:“田中课长,您这是在偏袒他!”
秦海天得意的:“唐处长,你可以呀,居然敢质疑田中课长的判断?”
唐昆没理秦海天,他要引入共产党的话题,好把田中凉介拉到他这一边,于是他对田中凉介道:“田中课长,我认为法租界的连环谋杀案肯定是共产党所为,万一梁斌真的是凶手,他很可能跟共产党有联系,我们抓住他顺藤摸瓜,一定会有更大的收获!”
秦海天冷笑道:“唐处长,你居然把共产党的帽子扣到梁斌头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
田中凉介沉思片刻,盯着唐昆道:“我听说当初潘宇把梁斌抓进76号,是你下令把他放出来的,他要是共产党,你也有嫌疑。”
唐昆听到这里惊出一身冷汗,连声道:“田中课长,属下的整个灵魂都效忠皇军,反共的决心天地可鉴,怎么会是共产党?”
田中凉介冷冷说道:“你效忠皇军?我看你是效忠自己吧?你知不知道,光你收钱放人这一条,就足以把你撤职关起来!”
唐昆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在下知错,请田中课长开恩!”
田中凉介对唐昆道:“从今天起,停止任何针对梁斌的行动。如果梁斌再出现什么意外,我拿你是问!”
唐昆:“是!”
田中凉介起身对秦海天道:“秦先生,我还要回特高科,先这样吧。”
秦海天:“多谢田中课长。水生,还不把人放了?”
周水生解开杨锐手腕上的绳索,杨锐狼狈的走到唐昆身后。
田中凉介对唐昆道:“一起走吧。”
唐昆:“是。”
秦海天:“田中课长,唐处长,今天你们有事,我就不强留了,改天我再请二位吃饭。”
田中凉介:“秦先生客气了,告辞。”
唐昆和杨锐等人灰溜溜的跟着田中凉介走出茶楼,上车离开。
在轿车内,唐昆一言不发,满脸的不高兴。
田中凉介看了看唐昆,问:“唐处长,还在生我的气?”
唐昆有些委屈的:“田中课长,您这么帮着外人,太煞自己人的威风了!”
“我这是为了你好。”
“还请课长明示。”
田中凉介:“秦海天跟我说,如果你不放过梁斌,他就要通过日本朋友把智子与潘宇的事情捅给山下龙一大佐,你知道那会是什么后果吗?”
唐昆恍然大悟道:“没想到他还留着这手!”
“山下龙一的家族势力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他要是知道这件事,你丢差事是小事,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唐昆感激的:“多谢课长保全!”
田中凉介:“其实我不光是帮你,也是在帮智子。虽然她已经不认我这个哥哥了,但我还是要替她着想。如果山下龙一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她也没有好果子吃,所以这件事不能再扩大化了。”
唐昆:“您放心,这件事到此为止,我绝不会再给您添乱了。我相信您和令妹一定会和好如初的,毕竟血浓于水嘛。”
田中凉介苦笑道:“我跟智子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都是我的错,不说这个了。秦海天答应为潘宇和胡彪提供优厚的抚恤金,明天派人送到你办公室,也算是给你一个交代。”
唐昆:“好的,多谢田中课长!”
第二十章 养之恩重于生之恩
秦海天独自坐在大世界餐厅的包间内,服务生将门推开,梁斌走了进来。
秦海天看着梁斌,眼中闪出一丝难得一见的温柔,道:“难得你肯过来跟我吃顿饭,坐吧。”
梁斌坐到餐桌旁,道:“您又救了我一回,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您。”
“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秦先生说笑了,我可高攀不起。”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否认就能否认得了的。”
“你们上一代人的事情我不好多问,我只想告诉您,我只有一个父亲,叫梁春刚。”
秦海天:“你这么想是对的,养之恩重于生之恩,没有梁春刚,就没有现在的你。当年你娘离开我时,我不知道她怀孕了,若是知道,我拼了命也要找到你们。”
梁斌略带嘲讽的:“多亏您不知道,不然您怎会有今天这番气象?”
秦海天:“你好像对我有很深的偏见,说来听听。”
梁斌:“上海滩到处都是您的传说,还用我说给您吗?”
“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你也信?”
“无风不起浪。您跟卡里姆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脚下踩着多少冤魂,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秦海天:“没办法,这就叫一将功成万骨枯。在上海这块地方,手上不沾点血,能成为人上人吗?”
梁斌:“您的说法我无法认同。一个有能力的人应该想着如何给老百姓带来福祉,而不是整天盘算着将他人的利益据为己有。”
秦海天笑了笑:“那我岂不成了圣人了?我可没那个觉悟。上海滩是片丛林,如果你不想被别人吃掉,就要变成比他更凶猛的野兽,这是没办法的事。”
梁斌失望的看着秦海天,道:“秦先生,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梁斌起身向门走去。
秦海天:“等一下,我问你,潘宇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梁斌:“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无数次了,我再回答您一遍,不是。”
梁斌推门走出包间。
与梁斌的对话让秦海天的思绪回到了从前。他看着餐桌上颜色血红的糖醋鱼,仿佛一具浸在血中的尸体。
秦海天想起他来上海后杀的第一个人。那人是码头上的恶霸,欺负他是初来乍到的外地人,让他在码头背了一个月的包又不给钱。
那天晚上,秦海天跟着那个恶霸来到妓院,在云水仙的房里将那个人砍死。云水仙也恨那个人,她让秦海天从后门逃跑,然后才哭喊着叫人。那时秦海天就在心中发誓,如果有一天他发达了,一定要把云水仙娶进家门。
后来秦海天真的发达了,也兑现了诺言。当时他已有能力娶名伶或电影明星,可他偏偏娶了个妓女做二姨太。很多人都在背后嘲笑他,秦海天却并不在意。在他眼中,爱情不爱情的并不重要,欠人的一定要还,这是他做人的原则。也正是靠着恩怨分明的性格,秦海天渐渐结交了很多朋友,路越走越宽,最终成为了名震上海滩的大亨。
往事如烟,只堪回味。
唐昆和孔月红在公园里遛狗。孔月红见唐昆无精打采的耸拉着脑袋,问道:“你干嘛总低着头不说话,想什么呢?”
唐昆:“以前田中凉介跟秦海天没什么交集,怎么忽然就变这么紧密了?”
“那还用问?肯定是秦海天给他钱了呗。”
“田中凉介在特高科是出了名的清廉,我还真没听说他收过谁的钱。”
孔月红撇嘴道:“这世上就没有不爱钱的人,只不过有些人为了自己的仕途,隐藏得比较深罢了。”
“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别费心思合计这些了,这二位都不好惹,你就听田中凉介的,别再找梁斌的麻烦了,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好吧,就听你的。”
孔月红:“秦海天给了多少抚恤金?”
唐昆:“十根金条。”
“咱们留下两根,剩下八根发给家属。”
“你呀,聪明是聪明,就是少点魄力。你看我,直接扣下六根,剩下的打发他们了。”
孔月红亲了唐昆一口,撒娇道:“老公你好棒!我看上一套法国进口时装,咱们去买了吧。”
唐昆得意的:“一套哪够?至少三套,走着。”
两人牵着狗走开。
秦公馆的花园内,冯玉华坐在长椅上望着大门,仆人站在她身后。
冯玉华自言自语道:“文宽怎么还没回来?”
仆人:“大奶奶,现在天气冷,您身子弱,咱们回屋等吧。”
冯玉华:“不成,我就在这儿等。”
这时云水仙溜溜达达走了过来,看了看冯玉华,问仆人道:“怎么着,又犯病了?”
仆人恳求云水仙道:“二奶奶,您劝劝大奶奶吧,她就在这儿坐着,万一着了风寒可怎么办?”
云水仙:“我可没闲工夫陪她磨牙,就让她等着吧。虽然文宽回不来了,总得让她有个念想不是?”
冯玉华听到这句话,恶狠狠的瞪着云水仙,道:“你说谁回不来了?你个臭婊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完起身就要冲向云水仙,仆人连忙抱住她。
云水仙:“这怎么还冲我来了?”
仆人:“二奶奶,您快走吧!”
云水仙:“凭什么我走?让她来,我还怕了她?”
冯玉华从仆人手臂中挣脱出来,一把抓住云水仙的头发,跟着就是一个大耳光。
云水仙:“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云水仙跟冯玉华厮打起来,仆人怎么也劝不住两人。
冯玉华早年是船家女,拉网划船有的是力气,现在年纪大了不比从前,但揍云水仙还是绰绰有余的。
云水仙根本不是冯玉华的对手,头发被冯玉华撕扯得像鸡窝一样,疼得大叫。
这时秦海天走了过来,怒喝道:“都给我住手!要反天哪?!”
仆人连忙抱住冯玉华,云水仙跑到秦海天身边,委屈的告状道:“老爷,您看这个疯婆子把我打的!”
秦海天:“你嘴里干净点,她是正房,怎么没大没小的?”
云水仙:“哼,那天把我惹急了,我非跟她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秦海天:“你敢!赶紧滚蛋,打你的牌去吧。”
云水仙自知理亏,捋了捋头发气冲冲的走开。
秦海天走到冯玉华身边,对仆人道:“你去把我和大奶奶的棉衣拿来。”
“是。”仆人匆匆走开。
秦海天握住冯玉华的手,道:“玉华,坐下吧,我陪你一起等。”
秦海天和冯玉华坐到长椅上。
冯玉华:“我的文宽一会儿就回来了。”
秦海天叹了口气,道:“对,一会儿就回来了。”
第二十一章 熟悉的陌生人
一辆轿车停在插花学习班附近,田中凉介坐在车内,透过车窗看着插花学习班的门口。
下课的时间到了,智子跟同学们说笑着走了出来。
田中凉介下车走向智子,智子看到田中凉介,变了脸色。
智子冷淡的:“你怎么来了?”
田中凉介:“来跟你说个事儿。我们老家的房子发生火灾,被烧毁了。”
智子:“就这事儿?你看着处理吧。”
“你就这么无动于衷?那间房子装着我们的回忆呀!”
智子冷笑道:“美好的回忆只会让现实显得更加丑陋,不要也罢。”
智子转身走开,田中凉介连忙说道:“我送你回家吧。”
智子头也不回的:“不必了。”
田中凉介无奈的看着智子走远。
智子站在黄浦江边,望着江水,默默流下了眼泪。
她父母早逝,从小跟着哥哥田中凉介一起长大,两人相依为命,苦中作乐。
可就是这个哥哥,逼着她嫁给了山下龙一。她讨厌山下龙一,可他却为了自己在军界的前途,把她像一件商品一样送给了山下龙一。
从智子结婚那天起,她与哥哥就无法再回到从前了。
家乡的老房子被烧毁了,也好,就让曾经的回忆与那间老房子一样化为灰烬吧!
智子掏出手帕擦干眼泪,不料手帕被风吹落,随风远去。智子叹了口气,转身走开。
那块手帕被风吹到跟踪者的脚边。跟踪者拾起手帕,狠狠嗅了嗅,仿佛能从中得到莫大的满足。他将手帕揣入衣兜,匆匆走开。
梁斌正在小吃摊吃生煎,陈兵坐到他对面。
梁斌:“你怎么来了?”
陈兵:“有人要见你。”
梁斌在心里已经与陈兵划清界限,不耐烦的说道:“不见!”
陈兵态度坚决的:“这个人你必须见。”
“我又不是你的下属,没必要听你的命令。”
“你还是去吧,那个人是你最想见的人。”
梁斌有些疑惑的看着陈兵,最终跟着他前往阅文书店。
梁斌和陈兵走进阅文书店的内室,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坐在旋转椅上,正在看报纸。
陈兵向那个人汇报:“组长,他到了。”
男人挥了下手,陈兵走出内室,将门关上。
梁斌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男人头也不回的问道:“怎么样?最近麻烦不断吧?”
梁斌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身子顿时一震:“你……你……”
男人放下报纸,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梁斌,此人正是梁春刚。
梁斌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的父亲,脑中一片空白。
梁春刚笑了笑:“怎么,不认识我了?”
梁斌:“不认识了,你到底是谁?!”
梁春刚:“我是军统上校特工,现在被任命为军统上海站第三行动组组长。”
梁斌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道:“我父亲是个卖山货的商人,不是什么军统上校特工!”
“山货商人是我的身份伪装,没想到一用就是二十年。”
“身份伪装?那我呢?我也是你用了二十年的身份伪装吧?”
“可以这么说,不过我对你倾注了真感情的。”
梁斌愤怒的:“真感情?我就是你用来掩盖身份的活道具,跟一只猫、一条狗没什么两样!”
梁春刚:“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二十年时间,就是块石头也焐热了,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梁斌:“为什么瞒我那么久?”
梁春刚:“瞒你是为了保护你。”
梁斌:“保护我?是为了保护你自己吧!二十年,你从没信任过我!”
梁斌气冲冲的推开门,却看到陈兵站在外面。梁斌要往外走,被陈兵推了回来。
梁斌顿时大怒,跟陈兵对打起来,最终被陈兵用擒拿术制住。梁斌挣扎着喊道:“你这个混蛋!放开我!放开我!”
陈兵看了一眼梁春刚,梁春刚点了下头。陈兵松开梁斌,将梁斌推回屋内,又将门关上。梁斌生气的瞪着梁春刚。
梁春刚:“着什么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还想不想执行任务?”
梁斌:“不想!”
梁春刚故作轻蔑的:“受了点儿打击就要放弃抗日?你们这些搞艺术的果然只会喊口号。”
梁斌被激怒了,大声道:“你说谁只会喊口号?我女朋友为了抗日牺牲了,我为了抗日被抓进76号,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们?!”
“那好,现在有项重要任务,关系到抗日大后方的金融安全。你是执行这项任务的最佳人选,你敢不敢去?”
“我是最佳人选?什么任务?”
“据可靠情报,国军在淞沪会战中遗失的法币模板现在在秦海天手中,他正与田中凉介密谋印制伪钞。我们决定派人接近秦海天,伺机将模板夺回来。鉴于你与秦海天的关系,你是执行这项任务的最佳人选。”
“你把我当了二十年的道具还不够,现在又让我认贼作父去替你完成任务,你还真说得出口!”
“不是替我完成任务,而是为了抗日大局。如果秦海天和田中凉介肆无忌惮的印制伪钞,会给大后方带来极大的金融混乱,削弱国军在正面战场的战斗力,所以这项任务刻不容缓。”
梁斌看着梁春刚,忽然笑了出来。这个反应超出了梁春刚的预料,他问道:“你笑什么?”
梁斌继续笑个不停。
梁春刚厉声道:“我问你笑什么?!”
梁斌笑着:“我笑我自己。我感觉自己就像一部喜剧中的傻子,我女朋友是共产党,父亲是军统上校,可我什么都不知道,还像个白痴似的自以为是,太可笑了!”
看到梁斌这幅样子,梁春刚也是一阵心酸。他早年在执行任务时受了伤,无法生育,所以他一直把梁斌当成亲生儿子抚养、关爱。现在要把梁斌送回到秦海天身边,这对他何尝不是彻骨的折磨?但他不能让梁斌看出他的脆弱,便说道:“我知道这段时间你经历了很多事情,心里很乱,所以我不会强迫你接受这项任务。回去好好想想吧,你可以走了。”
梁斌无力的走向门口。
梁春刚:“儿子,如今日寇肆虐,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你的遭遇只是沧海一粟,让自己尽快坚强起来吧。”
梁斌背对着梁春刚,疲惫的说道:“你现在无论跟我说什么,我都觉得你是在演戏,我实在没力气陪你演了。”
梁斌打开门,陈兵仍站在门口。梁春刚给陈兵使了个眼色,陈兵让开,梁斌走出门去。
陈兵走到梁春刚身边,道:“老师,您也不能怪他,我要是他,碰到这么多事儿,早就疯了。”
梁春刚:“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他虽然很感性,但不是一个容易被击垮的人,他会振作起来的。”
第二十二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梁斌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思绪在飞速的运转,小时候的一切如电影般不停的闪现在他眼前。
他现在终于明白当年梁春刚为什么经常搬家,也明白了梁春刚为什么不让他与别的小朋友玩,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密。
他又想起梁春刚当年经常让他给不认识的叔叔阿姨们送礼品,现在想来,那些礼品里面一定藏着情报!
一个父亲居然让年幼的儿子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可见他已经做好了牺牲儿子的准备。如果当时自己真的出了事,父亲会不会撇下自己独自逃离呢?
想到这里,梁斌心里像着了火一般,升起一股对梁春刚的恨意。
他可以从理性上理解梁春刚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却仍然无法从感性上接受父亲对他的所作所为。
他是在用一个孩子的生命冒险啊!难道他当时就已经把我当成可以牺牲的工具了?而这一切,就因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梁斌越想心里越堵,他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窗户向着夜空大吼,以此疏解心中的怒气,却遭到邻里的咒骂。
在阅文书店二楼的密室内,梁春刚和陈兵正在修理电台。梁春刚给电台换了个晶体管,电台终于可以正常工作了。
陈兵端给梁春刚一杯茶水,道:“老师,还是您厉害。这东西坏了挺长时间了,又不敢拿出去修,多亏您了。”
梁春刚喝了口茶水,道:“现在使用电台要小心,日本人的无线电监测越来越先进,稍不留神就会被他们锁定”
“明白。老师,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说。”
“我觉得您不该让梁斌加入军统。”
“因为他是我儿子?”
“这只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我觉得他并不适合做一个特工。”
“哦?仔细说说。”
“我当初在培训他的时候,就发现他是一个太过理想主义的人,容易激动,还有点一根筋,这样的人不太适合做谍报工作。”
“所以我一直没让你正式吸纳他。”
“那您为什么还让我培训他?”
“他打定了主意要抗日,你不接纳他,他有可能去投靠中统,也可能去投靠共产党,与其这样,还不如把他放在我的可控范围内。”
“原来如此,您真是用心良苦。可您让他去秦海天身边卧底,这也太冒险了吧?”
梁春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秦海天生性多疑、心狠手辣,想要在他身边安排一个人又不被觉察,谈何容易?梁斌与他的关系特殊,他会比较容易接纳梁斌,所以梁斌是执行这一任务的不二人选。”
陈兵:“倒也是,就算秦海天发现梁斌是卧底,也不至于亲手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吧?他都死了一个儿子了。”
梁春刚:“不好说啊,根据我对秦海天的了解,他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欺骗他的人的。”
陈兵:“那您就不担心梁斌?”
梁春刚沉吟道:“担心也没办法,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多少年轻人在前线牺牲了,梁斌有义务为抗战尽他的一份力。”
唐昆到特高科向田中凉介汇报工作。他每次来到特高科总觉得战战兢兢,不光因为日本人对他居高临下的态度,还因为日本人总是对他汇报的内容做极其细致的考证,如果发现内容有误,他可能为此丢了性命。
与76号相比,特高科是一部更精良、更冷酷的杀人机器。
田中凉介收下唐昆的报告,便让他离开了。最近又有两个亲日派汉奸被杀,田中凉介对此倒不太在意,自从日军进入上海,这种事情就没断过。
真正让田中凉介心烦的是,伪钞的油墨配比还没搞明白,伪钞仍然无法进入印制阶段。
这么拖下去,万一哪天走漏了风声被军部知道,那可够他喝一壶的。
田中凉介从抽屉里拿出修剪盆景的剪子和钳子,开始修剪他心爱的盆景。每当他心里烦乱时,这是唯一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的方法。
敲门声响起,田中凉介道:“进来。”
田中凉介的下属伊藤翔平推门走进办公室,道:“报告课长,那个割断宪兵队电话线的家伙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田中凉介正想发泄心中的郁闷,这个机会来的正好。他拿着修剪盆景的钳子走出办公室,伊藤翔平跟了上去。
田中凉介走进特高科的审讯室,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被绑在刑架上,正在行刑的高桥浩二向田中凉介鞠躬道:“课长。”
田中凉介走到受审的男人面前,冷冷的问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男人有气无力的回答:“我知道的都说了,我收了十块大洋去剪宪兵队的电话线。”
“谁给你的钱?”
“那个人给钱的时候戴着面具,我没看见他的脸。”
田中凉介看着男人被打得变形了的脸,心想这个人被打成这样还不说,要么真是个收钱办事的主儿,要么就是那种宁死不屈的人,反正想从他口中得到有价值的情报是不太可能了。
既然如此,不如用来取乐。
想到这里,田中凉介脸上泛出一丝冷酷的微笑。他用修剪盆景的钳子在男人身上缓缓的划来划去,边划边说:“听说中国古代有一种刑罚叫凌迟,是用极其锋利的小刀切割犯人全身的皮肉,行刑者必须保证在行刑过程中犯人不能死亡。那些受刑者身上被割得皮肉尽无,只剩白骨,可嘴和眼睛还在动;内脏都被挖出来了,痛苦的呻吟声还没有停止。我一直觉得设计这种刑罚的人是天才,因为他把死亡的过程给延长了,但是我一直好奇,人被凌迟时到底可以坚持多久?今天我想用你试一试。”
男人听了被吓得浑身发抖,骂道:“小日本鬼子,你们要杀我就给个痛快的!搞这种花样,老子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还没等他骂完,田中凉介就用钳子从他身上撕下了一条肉,男人声嘶力竭的惨叫起来。
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仿佛更加刺激了田中凉介的兴奋神经,他用钳子将男人身上的肉一条一条的撕了下来。
他喜欢那股血腥的味道,那味道能冲淡他心中的焦虑,缓解他的不安。
伊藤翔平见田中凉介竟然以如此血腥的方式折磨嫌犯,心里也不禁骂了一句:变态!
那个男人从开始的哀嚎怒骂渐渐变得无声无息,田中凉介却依然乐此不疲。
高桥浩二走到田中凉介身边,道:“报告课长,他好像死了。”
田中凉介又从男人身上撕下一条肉,道:“古书上说凌迟的行刑时间最长能到三天,纯属胡说!割下一块肉就要流血,一个人身上能有多少血,够流三天?”
高桥浩二:“支那人总是言过其实,不足为信。”
田中凉介深深呼了一口气,仿佛他的身体感受到了无尽的畅快。他将钳子上的血迹冲洗干净,离开了审讯室。
第二十三章 军统是一扇门
冬季上海的清晨格外阴冷,潮湿的空气仿佛要在空中凝成冰,却依然无法阻挡谋生的人们早早出门。
陈兵拿着早点哆哆嗦嗦的回到阅文书店,跟梁春刚一起吃。
自从梁春刚回到上海,他就一直待在阅文书店的内室没出过门。
秦海天在法租界耳目众多,万一被他发现梁春刚还在上海,必定会对梁斌和梁春刚产生怀疑。
为了保证梁斌的安全,梁春刚必须成为一个隐形人,他对下属的指令都是通过陈兵发出去的。
陈兵咬了一口生煎,道:“老师,我觉得咱们根本用不着这么拖拖拉拉的,听说秦海天最宠爱他的三姨太许曼,咱们把许曼绑了,跟秦海天交换法币模板,不就得了?”
梁春刚头也不抬的喝着豆浆,道:“不可,我们的任务是拿回模板,如果跟秦海天彻底闹僵,军统在法租界恐怕就待不下去了,这样不偿失。”
陈兵:“也是。现在的上海,法租界对我们来说算是最安全的落脚点了。”
这时有人用特殊节奏敲书店的门,梁春刚满意的笑了笑:“这小子,终于来了。”
陈兵走出内室,打开书店的门,果然是梁斌站在外面。
陈兵对梁斌道:“进去吧,等着你呢。”
梁斌走进书店,陈兵往四周望了望,将门关上。
梁斌走进内室,坐到梁春刚对面,一言不发。
梁春刚知道梁斌还在生他的气,便给梁斌夹了一根油条,道:“还没吃早点吧?一起吃吧。”
梁斌:“我不饿。”
“想好了?”
“我接受任务,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正式加入军统。”
梁春刚看着梁斌,沉默片刻,道:“军统是一扇门,只许进不许出,你真的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做的这个决定将改变你的一生。你加入了军统,就只能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了,今后的每一天都要以命相搏。”
“现在整个中国都在遭受日军铁蹄的践踏,就算舔血,我也要舔日本人的血!”
梁春刚再度沉默了。其实梁斌一直没能正式加入军统,正是梁春刚给陈兵下的命令。梁春刚当特工当了二十多年,深知其中的凶险与无奈,他心里是不希望梁斌进入特工这一行的。
如果袁露还活着,她一定只想让梁斌过普通人的生活,谋个稳定的差事,娶个体贴的媳妇,生儿育女,此生安好。
然而日寇的入侵,让这最简单的心愿也成了一种奢望。
也罢!生逢乱世,岂能苟安一隅?奋起抗敌,方显男儿本色!
想到这里,梁春刚终于下定了决心,道:“那好,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上级,你的一切行动必须听我指挥。”
梁斌期盼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他现在是真正的抗日战士了。他压制住内心的兴奋,问:“我该怎么接近秦海天?”
“你不要有任何行动,如果秦海天派人来找你,你仍然要保持你的冷淡态度。”
梁斌不解道:“你不是要派我去他身边卧底吗?”
“制定好计划后,我会派人通知你,在这之前你绝不能对秦海天有任何主动的表现,以免起他的怀疑,听明白了吗?”
“好的。”
“你应该回答是!”
此时的梁春刚以一副上级对下级的威严表情看着梁斌,没有丝毫父亲的温情,梁斌只好说了声:“是。”
“你先回去吧。”
“是。”
梁斌走到内室门口,停住了脚步,转身道:“爸,对不起,以前我误会您了。”
梁春刚听到这句话,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脸上却保持着威严的神色,只短短说了声:“去吧。”
梁斌走出内室,梁春刚却没有胃口吃早点了。他亲手将儿子送上了隐秘的战场,这个战场虽不似正面战场那般轰轰烈烈,但其凶险程度却比正面战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条阴云密布的征途上,梁斌能走多远?自己还能走多远?他们能亲眼看到抗日战争的胜利吗?一切都是未知数,特工面对的永远都是生死未卜的明天。
许曼带着礼物去看望卡里姆夫妇。卡里姆的妻子爱丽丝有着法国女人特有的敏感与傲慢,她很少与中国人交朋友,许曼是个例外。
许曼在法国留过学,人又聪慧,爱丽丝与她总有聊不尽的话题,两人是不折不扣的闺蜜。
卡里姆面带微笑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女人聊得眉飞色舞,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许曼此次来访定是奉秦海天授意的,秦海天是在用这种方式变向的敲打他尽快抓捕那个连环杀手。
卡里姆虽然理解秦海天的丧子之痛,但对秦海天此举仍然觉得很不舒服,却又不好对一个女人发作。
你秦海天的门徒遍布上海滩,不也没抓到杀死自己儿子的凶手吗?还好意思让你老婆来敲打我!
卡里姆心里默默骂着,脸上却依然笑眯眯的,还不时插话,将两个女人逗得哈哈大笑。
这就是卡里姆与其他外国人不同的地方。在上海二十多年,他已经学会了中国人特有的为人处世方式。正是凭借这一点,别的外国人搞不定的事,他能搞定;别的外国人解决不了的问题,他能解决。
卡里姆十八岁的时候还是法国乡下的一个放牛郎,跟着同乡来到上海碰碰运气,谁知那个同乡还没到上海就在船上病死了。
卡里姆孤零零的来到上海,进了法租界当巡捕。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卡里姆凭着法国农民的机灵与狡黠,很快摸清了与中国人打交道的方式。中国人的承诺不在嘴上,而在心里。他心里认可你,嘴上不说什么也会默默替你做事;他心里不认可你,嘴上答应你一万遍,做起事来照样阳奉阴违。
深谙其妙的卡里姆在上海渐渐结交了很多中国朋友,而秦海天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按照中国的说法,他们两个算是异性兄弟。
那一年,秦海天因替朋友寻仇被抓进法租界巡捕房。卡里姆看出秦海天是一个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便想办法将他放了。秦海天很感激卡里姆,与他结为生死之交。两人在上海滩的传奇由此开启,随之而来的是他们搅动上海滩的奔腾岁月。
回想那段时光,卡里姆心中会涌起一阵阵激动,雄性荷尔蒙也随之飙升。
现在的两人有钱有势,依然过从甚密,却无法像当年那样无话不谈了,甚至对彼此多了份隐秘的提防之心,这让卡里姆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许曼离开后,卡里姆给马绍元打电话,催促他抓紧破案。马绍元在电话里对卡里姆一万个保证,放下电话就去找香巧风流了。
第二十四章 你是谁?你在哪?
秦海天让许曼去卡里姆家做客,就是想敲打一下卡里姆,但他自己也没闲着。
其实从秦文宽被杀后,秦海天就一直没中断对那个杀手的追查。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秦海天对那个连环杀手已从原来的刻骨仇恨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好奇。
秦海天在上海滩门徒密布,耳目众多,如果那个人是普通的杀手或流氓,凭秦海天在上海黑白两道的关系,早就把他逮住了,但是一年来他没有寻到这个人的一丝踪迹。
秦海天渐渐确定,那个连环杀手很可能是特工。只有老练的特工才会有如此完美的反侦察意识。
与普通的流氓或杀手不同,特工都有着让人难以识破的身份伪装,上至银行老板,下至市井小民,也许他就在你身边,而你却对他视而不见。
只有在他们撕下伪装的那一刻,你才会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而那一时刻往往意味着死亡降临。
隐藏在法租界的各国特工多如牛毛,哪个人手上没有几条人命?而且这些人来来去去行踪不定,要在他们中间锁定凶手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特工的克星只能是特工,其他人很难对他们形成威胁。秦海天想到了田中凉介,身为特高科的课长,田中凉介对充斥在上海的特工会有更透彻的了解。
秦海天将田中凉介约到清风茶楼,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他听,想听听他的意见。
田中凉介听完说道:“秦先生,您的怀疑是有道理的,那个凶手能躲过您手下和巡捕房的层层追查,很可能是个特工高手。”
秦海天:“可是文宽从未介入过政治,怎么会有特工要杀他?”
田中凉介:“秦先生,说句您不爱听的话,也许他暗中介入了,您并不知道。”
秦海天沉默了。秦文宽当初确实与一些左翼文人有过交往。秦海天曾劝阻他,可秦文宽却说他只是喜欢那些人的作品,他对政治没什么兴趣,也不会卷入其中。难道秦文宽是在骗他?
田中凉介继续说道:“恕我直言,如果那个连环杀手真的是特工,只要他离开了作案现场,就很难再抓住他了。”
秦海天:“田中课长,您有没有办法找到那个凶手?只要您能抓到他,我什么条件都答应您!”
田中凉介:“秦先生,不瞒您说,我天天都在忙着抓特工,军统的、中统的、中共的、英美的、苏联的,这些特工像幽灵一样无处不在,给皇军和南京政府造成了巨大的损失。现在特高科和76号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人手已经不够用了,我想帮您,可实在爱莫能助。”
秦海天见田中凉介说得诚恳,便不再强求。随后两人又聊起了印制伪钞遇到的困难,秦海天见田中凉介有些沮丧,便鼓励他继续研究,还加大对他的投入,田中凉介很感激秦海天。
田中凉介离开茶楼后,秦海天也乘车返回秦公馆。
在轿车上,秦海天望着车窗外的上海街道,心中有种感觉:那个凶手没有离开上海,他就藏在这座城市中。可是他躲在哪一条街道?住在哪一个弄堂?只要他肯站出来,秦海天愿意拼着老命跟他单挑,哪怕被他杀死,也好过被他这般牵着鼻子戏耍,然而这只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与秦海天同样对那个连环杀手魂牵梦绕的还有安国华。同秦海天一样,安国华也基本确定那个连环杀手是特工。
那个杀手在每个死者的额头上都用刀刻着五角星,这分明是在栽赃中共地下党。
聪明人都明白,如果真是中共地下党所为,是绝对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记号的。但是媒体并没有这么理性,为了博人眼球,他们编造着各种离奇古怪的故事,试图制造更大的恐慌以刺激销量;更有一些被日本人控制的媒体指责中共地下党连续在上海制造血案,滥杀无辜,大肆抹黑地下党的形象,给地下党的工作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首长已经给安国华下命令,让他尽快找出那个连环杀手,为地下党正名。
为此,安国华这些日子马不停蹄的奔走于各处谍报交换场所,甚至动用了几个宝贵的内线,然而收效并不大。
盘踞在上海的谍报机构数不胜数,光日本就有特高科、岩井机关、梅机关、满铁等,汪伪有76号,国民党有军统、中统,还有美国、英国、德国等国的谍报小组隐藏在租界内。那个凶手有可能属于上述任何谍报机构,这让对其进行摸查的难度极大,稍有不慎就会造成安国华自身的暴露。
还有一个重要问题:那个连环杀手连续作案栽赃地下党,到底是出于战略目的,还是纯粹只是为了泄私愤,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面对上海滩的茫茫谍海,安国华决定发挥一不怕苦二不怕难的精神,继续冒着风险追查那个凶手。
梁斌在家焦急的等待着梁春刚的行动计划。
梁春刚现在不光是他的父亲,还是他的上级,没有梁春刚的命令,他不能轻易去阅文书店。
其实梁斌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梁春刚,最重要的问题是关于他的母亲袁露。以前他只知道袁露是病死的,可现在他知道了梁春刚的真实身份,心中不禁开始怀疑,或许母亲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否则梁春刚为什么要将母亲的照片全部烧毁,一张也没留下?
也许父亲是怕睹物思人,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现在父亲跟他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改变,他无法再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的与父亲交谈了,这让他心里有些难过。
梁斌叹了口气,又拿出那张母亲的素描看了起来。这张素描是梁斌七岁时从火炉中抢救出来的。
那天,梁春刚又要习惯性的搬家,搬家之前烧毁所有书信是惯例。梁春刚正在烧书信,有人来店里买山货,梁春刚便去给客人拿货。
小梁斌发现在燃烧的书信中有一张素描,便将其抽了出来,看到素描上画着母亲。
那时袁露已经去世一年了,当母亲的形象再次出现在小梁斌眼前,小梁斌不禁流下了想念的眼泪。
这张素描一定是父亲为母亲画的,可他为什么要烧毁它?小梁斌将这张素描藏了起来,从此这张素描就陪伴了他十多年。
现在那张素描的纸已经泛黄了,可是画上的母亲却从未老去,她是梁斌心中无法替代的精神寄托。
第二十五章 用拳头化妆
敲门声响起,梁斌以为梁春刚派人送命令来了,连忙将素描夹到书中,起身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徐辉。
一个念头忽然闪进梁斌的脑海:徐辉该不会是梁春刚的手下吧?被自己父亲骗了二十年,再被好兄弟骗,梁斌可真是不想活了。
徐辉:“愣着干嘛?不让我进去?”
梁斌迅速否定了自己的瞎想,让徐辉进屋。
徐辉疲惫的坐到沙发上。他刚从山东乘船回到上海,路过梁斌的住处,便上来歇歇脚。
梁斌问:“见过夏兰的父母了?”
徐辉叹了口气:“我东打听西打听,终于在山里找到了那个村子,可那里曾遭到日军的轰炸,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村民都跑了。”
梁斌愧疚道:“我对不起夏兰。”
徐辉叹了口气,道:“现在还说这些干嘛?”
梁斌:“你的工作有着落了吗?”
徐辉:“有个朋友介绍我去公共租界一家电影杂志面试,过两天我去试试。”
梁斌:“那个杂志社?”
徐辉:“《银幕之星》。”
梁斌:“我看过那本杂志,主要介绍美国电影,挺好的。”
徐辉:“也不知道我的英文能不能过关。你呢?”
梁斌:“还没想好,等等再说。你还没吃饭吧?咱们下去吃一口吧。”
梁斌和徐辉到弄堂里的小吃摊吃了碗阳春面,徐辉吃完便离开了。
梁斌正往家走,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句:“立刻去阅文书店。”说完那人快速走开。
梁斌回头看了看,那人已经消失在弄堂的拐角。
看来梁春刚的计划已经制定好了,梁斌顿时兴奋起来,他终于要开始执行任务了。
梁春刚在阅文书店的内室看报纸,从他回到上海就没出过这间屋子。这不光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保护梁斌。
秦海天在上海爪牙密布,如果他知道梁春刚仍在上海,一定会怀疑梁斌,夺回法币模板就会变得异常困难。
梁斌走进内室,梁春刚将报纸放到桌子上。
梁斌没说话,梁春刚能感觉到梁斌已经与他产生了隔阂。以前他们也经常吵架,但这次不同。对于儿子来说,父亲本该是他最信任的人,可父亲却在忽然间变成了另一个人,这对任何一个儿子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梁春刚:“我们为你接近秦海天安排好了理由。故事是这样的,你始终忘不掉刘婉平,两天前去酒吧借酒浇愁,遇到一个叫莎莎的舞女。你们俩酒后乱性,发生了关系。莎莎是青帮大佬何兆林的情妇,何兆林要杀了你,你去找秦海天寻求保护,由此进入秦公馆。”
梁斌开始还认真的听着梁春刚的讲述,越听脸色越阴沉。梁春刚说完,梁斌立刻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行!”
梁春刚:“怎么了?”
梁斌:“不过是编个接近秦海天的理由,犯得上这么糟践我吗?”
梁春刚:“这个故事跟你最近的经历与状态很吻合,秦海天应该会相信。”
“你怎么知道秦海天不会暗中调查此事?”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跟何兆林打好招呼,如果秦海天去找他,他会配合我们演好这出戏。”
“何兆林是青帮大佬,他会愿意往自己头上戴绿帽子?”
“他欠戴老板一条命,必须帮我们。”
“我不管!这个故事有辱我的人格,你们换一个!”
“怎么就侮辱你人格了?你们这些搞艺术的不就喜欢搞这些风花雪月吗?”
梁斌吼道:“那是你的偏见!别把搞艺术的人都想得那么脏!”
梁春刚怒道:“你跟谁说话呢?我是你的上级!你的职责是服从,没资格挑肥拣瘦!”
梁春刚用上级口吻跟梁斌说话时,语气是不容辩驳的。梁斌心里很委屈,用沉默来反抗。
梁春刚平静了一下情绪,道:“你现在的身份是军统特工,必须放下真实的自我,去扮演很多不同的角色。跟你以前演话剧不同,从今以后,你必须时时刻刻演戏,如果有一分一秒出戏,你就会丢了性命。你给我交个底,你到底做不做得到?如果做不到,该干嘛干嘛去!”
梁斌咬了咬牙,道:“做得到!”说完转身走出了内室,陈兵跟了出去。
梁斌走在弄堂中,心中越想越气,被跟在后面的陈兵叫住。
梁斌没好气的:“干嘛?”
陈兵:“组长让我帮你化妆。”
梁斌疑惑的:“化妆?化什么妆?”
陈兵走到梁斌面前,道:“你得罪了何兆林,怎么可能不吃苦头?”
梁斌:“什么意思?”
陈兵一拳猛的打在梁斌的脸上,梁斌向后踉跄几步,脸上顿时发青。
梁斌吼道:“你疯了吗?”
陈兵笑着:“你化妆用脂粉,我化妆用拳头。”
陈兵对着梁斌又是几拳,愤怒至极的梁斌出手还击,可他哪是陈兵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打得鼻青脸肿。
陈兵仔细看了看梁斌的脸,道:“妆化得差不多了。”
梁斌吼道:“说打就打,你们就这么对待战友?!”
陈兵:“你这样去找秦海天,可以增加你的可信度。你别恨我,这是组长的命令。”
梁斌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喊道:“让手下打自己的儿子,有这样的爹吗?!我不去了!”
陈兵安慰梁斌道:“别耍小孩子脾气了,这都是为了你好,把故事记牢,去干正事吧。”说完便走开了。
梁斌回到住处,看着镜子中鼻青脸肿的自己,心中愤恨难当。
他理解父亲这样做确实是为了保护他,可是他的情感依然受到了很大伤害。
算了,当特工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选了就要走到底!
梁斌平静了一下思绪,决定趁脸上的伤刚刚出炉,立刻去找秦海天,这样效果更好,这顿打也没白挨。
在梁斌心里,秦海天跟父亲两个字根本沾不上边儿;但是作为对手,秦海天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秦海天本是一条泥鳅,在风云诡谲的上海滩几经生死修炼成龙,靠的就是精明与凶狠。万一在秦海天面前露出马脚,就算梁斌与他有血缘关系,估计也要被扔进黄浦江喂鱼。
第一次执行任务就要面对这么可怕的对手,梁斌心里既紧张,又有一丝莫名的兴奋。
陈兵拿着新买的报纸走进阅文书店的内室,将报纸递给梁春刚。
梁春刚接过报纸,边看报纸边说:“听说你把梁斌打得够惨的。”
陈兵挠了挠头,道:“还好吧,我没下重手呀。”
梁春刚:“他长这么大,我都没那么打过他。”
陈兵:“老师,您也知道,我一动手就收不住,对不起。”
梁春刚:“没事儿,他被打得越惨,秦海天就越心疼,也越容易相信他。那个叫莎莎的舞女,你跟她说清楚了?”
陈兵:“说清楚了,钱也给她了。如果秦海天的手下去问她,她知道该怎么说。”
梁春刚放下报纸,看着陈兵道:“听说你在上海经常跟一些舞女混在一起。”
陈兵脸红道:“我是为了开展工作,那些女人整天在舞厅跟各色人等打交道,能提供一些情报。”
梁春刚:“哼,这个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女人嘴快,万一她们知道了你的身份,后果不用我说。军统从成立到现在,有多少人栽在女人身上,你心里没数?”
陈兵:“老师,您放心,我还没活够呢,晓得分寸。”
第二十六章 初入秦公馆
秦海天正与周水生商量寻找连环杀手的事情,仆人进来禀告说梁斌要见秦海天。秦海天有点惊讶,便让周水生离开了书房。
梁斌走进书房。秦海天看着鼻青脸肿的他,有点想笑,终于忍住。
秦海天:“你惹了什么祸,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梁斌故作尴尬的将自己因莎莎被何兆林手下殴打的事情讲给秦海天听。
秦海天听完没动声色,默默的揉搓着手中的开元通宝。
梁斌见秦海天没说话,心里有些没底。
秦海天终于开口道:“你不是连日本人都不怕吗?怎么反倒怕何兆林?”
梁斌:“要是为了抗日而死,我一点都不害怕;可是因为酒后乱性被何兆林杀死,我觉得自己死得有点冤。我还想继续搞话剧,继续为抗日摇旗呐喊。”
秦海天:“你小子一边搞话剧,一边搞女人,倒是两不耽误呀。”
梁斌从秦海天的口气听出秦海天仍没完全相信他,决定棋行险招,便道:“如果您觉得为难,就不麻烦了。”
梁斌假装要离开,秦海天问道:“你去哪?”
梁斌:“回家。”
秦海天:“回家等死?”
闻听此言,梁斌的心放下一半,嘴上却道:“生死有命,终归是我做了错事,怨不得别人。”
“你真那么想,就不会来找我了。这事儿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去找何兆林聊聊,应该问题不大。不过这段时间,你先别回家了,以免何兆林报复你,不妨就住在秦公馆吧。”
梁斌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入了秦公馆,心中兴奋不已,但他毕竟是个演员,脸上依然保持着略带为难的神色,仿佛经历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才说道:“好的。”
秦海天让一个仆人带梁斌去客房。他让梁斌留在秦公馆是有原因的。梁斌以前对他很冷淡,现在忽然向他求助,虽说是为了保命,但秦海天觉得此事还是有些蹊跷。
他将梁斌留在秦公馆,是想先断绝梁斌与外界的联系,如果梁斌找他是别有企图,也会陷入孤掌难鸣的境地。
但是不可否认,就秦海天的本心来说,他也希望梁斌能走进秦公馆,留在他的身边。
梁斌跟着仆人在秦公馆内兜兜转转。之前他只听人说过秦公馆如何豪华,今天亲眼得见,比他听到的过之无不及。
璀璨的吊灯,名贵的地毯,挂在墙上的名画,一切仿佛都在向他叫嚷:“我很贵!”
仆人不时回头盯着梁斌看,梁斌问他道:“你总看我干吗?”
仆人:“梁先生,您长得太像大少爷了!”
梁斌知道仆人所说的大少爷就是秦文宽。一年前,秦文宽被连环杀手杀死,这件事弄得沸沸扬扬,最终也没能抓住那个连环杀手。
自己跟秦文宽长得像,不知道这是好兆头还是坏兆头。
仆人带梁斌走进客房。客房的装修堪比上海最高级的酒店。
仆人:“梁先生,您对这间客房满意吗?如果不满意,再给您换一间。”
梁斌:“就这间吧。”
仆人:“那好,您有任何需要,请按床头的按钮,我马上就过来。”
梁斌:“好的,谢谢。”
仆人:“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仆人将门关上后离开。
梁斌环顾四周,这是他长这么大进过的最豪华的房间。眼前的一切好似一部大制作话剧的精美布景。他坐到纯皮的沙发上,那种舒适感顿时让他紧张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秦海天让梁斌住进秦公馆还有一层用意。在他看来,没有人不爱富贵,只要梁斌享受了秦公馆的奢华生活,他就很难回到过去的生活了。他会死心塌地的留在秦海天身边,接受这个亲生父亲。
然而老谋深算的秦海天还是失算了。奢华的秦公馆并没有让梁斌迷失其中,反而让他更加讨厌秦海天。
梁斌见过弄堂里日夜奔忙却依然食不果腹的穷苦人,见过因战乱失去父母而沿街乞讨的小乞丐们。他熟悉上海这座远东第一大都会的另一面,那是衣不遮体的寒冷,是挣扎求存的艰辛。
然而秦海天这种人却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他们的一顿饭是穷苦人几个月的生活费,他们的一件衣服可以让多少孩子穿上过冬的暖衣?
他们在上海发了财,却在日本军队进入上海的时候龟缩在租界内,靠着外国人的庇护继续着厚颜无耻的奢华生活。
不仅如此,秦海天居然还想着跟日本人合作印制伪钞,破坏抗战,他是民族的罪人!如果自己身上真的流着他的血,那也是耻辱的基因。虽然秦海天救过梁斌,但梁斌在心中发誓,永远不会与他那种人为伍!
秦海天派周水生去找何兆林,打听梁斌所说的事情是否属实。
梁春刚已经跟何兆林打过招呼,于是何兆林怒气冲冲的在周水生面前演了一出好戏,口口声声说要阉了梁斌。
周水生将何兆林的态度告诉秦海天,秦海天觉得何兆林在青帮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应该不会平白无故的往自己头上扣绿帽子,便亲自带着金条去见何兆林。
何兆林见秦海天亲自出面,便就坡下驴,没要金条,答应看在秦海天的面子上放过梁斌,秦海天自然很是感激。
何兆林演了场戏,既还了戴笠的人情,又让秦海天欠了他一份人情,这一出一进他稳赚不赔,这笔买卖太值当了。
在得知梁斌已经成功进入秦公馆后,陈兵请莎莎到大世界吃饭,问她最近有没有秦海天的人找她。莎莎说有,她已经按照陈兵告诉她的说法跟那个人说了。
莎莎还说撒个谎就能挣十块大洋,以后要是有这种好事还找她。
陈兵笑着说一定,还点了一桌子莎莎最喜欢的菜肴。
莎莎知道大世界餐厅的价码,这一桌子菜加上两瓶法国红酒,价格肯定大大的不菲。
她问陈兵今天怎么这么大方,陈兵笑着说他今天赌钱赢了,感谢莎莎帮了他。
莎莎以为陈兵又想与她共度良宵,所以才这般讨好她,便肆无忌惮的大吃起来。两人酒足饭饱后,陈兵开着车来到黄浦江边一处废弃的船坞。
莎莎以为陈兵要在车上跟她亲昵,还半推半就的演戏,却看到陈兵掏出了匕首。
莎莎的酒顿时醒了,她跑出车外,四周是一片荒废的船坞,无论她怎么呼救,四周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莎莎拼命的奔跑,却被石头绊倒在地。陈兵慢慢走了过来,用刀抵住了她的胸口。
莎莎哭着向陈兵求饶,陈兵面无表情的听着,最终将匕首刺入莎莎的胸膛。莎莎挣扎几下,便像一只兔子一般死去了。
陈兵点了支烟,默默看着莎莎的尸体。其实他挺喜欢这个女人的,她很漂亮,就是有点贪财。但是杀死莎莎是梁春刚的命令。
梁斌已经进入秦公馆,莎莎便成了暴露梁斌身份的隐患,必须除掉。如果莎莎当初不为了那十块大洋卷入这种事情,她就不会丧命于此,她归根到底是死于自己的贪财。
陈兵也曾试着保住莎莎,他问梁春刚如果秦海天知道莎莎死了,会不会怀疑梁斌?梁春刚说不会,在上海滩谁会在意一个舞女的死活?即使秦海天怀疑莎莎是被灭口的,他也会认为莎莎是被何兆林所杀,因为她给何兆林戴了绿帽子。陈兵听了不禁对梁春刚的缜密五体投地,他还有许多东西要跟老师学。
陈兵抽完烟,将莎莎的尸体塞进船坞的铁桶里,将盖子盖严,一脚将铁桶踹进黄浦江,铁桶立刻沉入江底。陈兵开车离开了船坞。
第二十七章 儿子,你终于回来了。
梁斌在客房睡了一夜,起床洗漱后吃了仆人送来的早点。
梁斌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花园,心中盘算怎样才能尽快找到法币模板的藏匿地点。也许秦海天将模板藏在秦了公馆的某处,尽快熟悉秦公馆的布局是有必要的。
想到这里,梁斌离开客房,来到秦公馆的花园内四处溜达。
秦公馆的花园可真够大的,梁斌没心思观赏那些奇石异树,只是注意花园的隐秘角落。
梁斌忽然看到一棵大树上造了一间树屋,顿时来了兴趣。法币模板会不会藏在树屋里?
其实模板在不在里面只是个由头,年轻人只要看到树屋,都会想爬上去看一看。
梁斌正沿着梯子向上攀爬,忽然从脚下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声:“文宽,小心点!”
梁斌被吓了一跳,他低头一看,树下站着一个中年女人,此人正是冯玉华。
梁斌又爬了下来,尴尬的的冯玉华说道:“你好,我看这个树屋挺漂亮的,就想上去看看……”
冯玉华眼含热泪的看着梁斌,忽然紧紧抱住了他,痛哭道:“儿子,你可回来啦!这些天你去哪了?娘每天都在等你!”
面对冯玉华的哭诉,梁斌有点不知所措,自己怎么忽然就成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儿子了?
梁斌想从冯玉华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可冯玉华就是不放手。
梁斌:“不好意思,您认错人了。”
冯玉华像没听到似的轻抚摸梁斌的脸,哭着问道:“你的脸怎么了?你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回来就好,没人敢再欺负你了!”
冯玉华的哭声引来了几个仆人,许曼也走了过来。
梁斌连忙向许曼求救道:“秦太太,您看她这是怎么了?”
许曼:“梁先生,您先别急,这位是秦公馆的大太太,也是文宽的母亲。”
梁斌忽然想起仆人说他长得像秦文宽,看来冯玉华是把他当成了秦文宽,可见她的精神是有问题的。也难怪,世间最苦莫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有几个女人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呢?
想到这里,梁斌心里升起一丝怜悯,便顺从的任由冯玉华抱着。
冯玉华擦干眼泪,无比温柔的对梁斌说道:“文宽,这些天在外面,想家里的饭菜了吧?我让他们给你做,走!”
梁斌刚吃完早餐,可是冯玉华紧紧拉着他的手,他也不太好意思拒绝,便跟着她去了,许曼也跟了过去。
冯玉华拉着梁斌的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许曼坐在一侧。
冯玉华:“宽儿,你别着急,菜他们正做着呢,有你最喜欢吃的辣子鸡和水煮鱼,这些日子在外头没亏着嘴吧?”
梁斌应付冯玉华道:“没有,吃得好着呢。”
冯玉华:“再好能有家里的饭菜好?你看你,都瘦了。”
冯玉华絮絮叨叨的说着些没头没脑的话,梁斌心里是有些不耐烦的,但当他看到冯玉华那双充满母爱的眼睛,又不禁被这份母亲对儿子的依恋所感动。
冯玉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精神有问题,她只知道,她等待了许久的儿子终于回来了,她再也不会让他离开自己。
仆人来禀告说饭菜已经做好,冯玉华又拉着梁斌来到餐厅。
梁斌看着满满一桌子红通通的川菜,顿时傻了眼。他从小就不喜欢吃辣,讨厌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可是这桌子上没有一盘不辣的菜。
冯玉华是重庆人,对辣情有独钟,秦文宽是她儿子,自然也是无辣不欢。然而对于梁斌来说,辣对他的胃肠是个巨大考验。
冯玉华不停的给梁斌夹菜,梁斌心中叫苦不迭,他想拒绝,可又有点不忍心。能给一个伤心的母亲些许慰藉,吃点辣又算什么?
于是梁斌只好硬着头皮,将冯玉华夹给他的菜都吃了下去,又不停的喝水。
冯玉华眉开眼笑,又给梁斌夹了许多菜。
心细如发的许曼坐在一边默默观察梁斌。她看出梁斌不喜欢川菜,但仍强作笑容的将冯玉华夹给他的菜吃了下去,这说明梁斌是一个善良的人。
梁斌好不容易吃完这顿饭,冯玉华又将梁斌领入秦文宽的房间。房间窗明几净,桌椅一尘不染。
冯玉华:“宽儿,我让他们天天打扫,连被褥都跟你离开时一模一样。还有你喜欢吃的果干,是昨天刚买的,你尝尝。”
冯玉华将一枚蜜枣放入梁斌口中。梁斌嚼着甜甜的蜜枣,鼻子却有点发酸。他也经常去打扫刘婉平的房间,在那里无望的等待着。同样对逝去的人怀着固执的期盼之心,这让梁斌对冯玉华多了一份亲近。
秦文宽午睡的时间到了,冯玉华让梁斌躺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方才离开房间。
梁斌看着床头柜上秦文宽的照片,心里不禁诧异,居然有人跟自己长得如此相像!
照片里的秦文宽一身书生气,儒雅的笑着。他活着的时候虽然顶着上海第一小开的名头,倒也没什么负面新闻。
梁斌还听说秦文宽同情工人们争取生活保障的斗争,曾主动给工人们涨过工资,这点倒是跟他那个唯利是图的父亲有所不同。
梁斌又想到,自己跟秦文宽长得这么像,应该是来自于秦海天的基因。看来自己确实跟秦海天有血缘关系,这是无法辩驳的了。想到这里,梁斌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决定尽快找到法币模板,好早些离开秦公馆。
徐辉到公共租界的《银幕之星》杂志社面试,面试他的是美国人亨利。亨利是《银幕之星》杂志的副主编,他用英文对徐辉提问。
徐辉读大学时兼修过英语,但好长时间没说了,总算磕磕巴巴的将亨利应付了过去。亨利又开始用充满西洋味儿的中文与徐辉交谈。
亨利:“徐先生,我看过你写的剧本和文章,里面都充满着抗日的论调。《银幕之星》是一家没有政治倾向的电影杂志,如果你加入我们,必须放弃你自己的政治立场。”
徐辉:“请问如果日本人占领了纽约,你会怎么办?”
亨利傲慢的:“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徐辉:“现在整个世界都卷入了战争,美国想置身事外独善其身,怎么可能?”
亨利不屑的笑了笑:“你是说日本敢向美国宣战?你觉得可能吗?”
徐辉:“日本是个狡猾的民族,最善于用别人眼中的不可能做文章。”
亨利:“《银幕之星》只是一本电影杂志,战争问题不在我们的考虑之列。”
徐辉:“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不可能放弃我的政治立场,否则我就不配做一个中国人。”
徐辉主动结束了面试,起身走向面试间的门口。
亨利:“请等一下。”
徐辉转身看着亨利。
亨利:“我很欣赏你的坦率。爱国的人终归是值得尊敬的,我希望你与我们一起工作。”
亨利起身主动与徐辉握手,徐辉心里松了一口气:今后的口粮总算有着落了。
第二十八章 那个人就是我的劫
梁斌躺在秦文宽的床上睡不着,看到窗台旁有个鱼缸,里面养的不是鱼,而是一只乌龟。
梁斌下床走到鱼缸旁,用钢笔逗乌龟玩。
敲门声响起,梁斌放下钢笔,道:“进来。”
秦梦琪推门进来,将拎包扔到沙发上,打趣梁斌道:“梁大导演,不是说死也不禁我们家门吗?怎么又住进来了?”
梁斌笑着道:“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人生何处不相逢。”
秦梦琪:“看你这样,被何兆林的手下打得不轻呀。”
秦梦琪已经听说了梁斌与莎莎的故事,故意取笑梁斌。
梁斌心想原来这秦公馆跟弄堂里一样,最热衷于传播各种八卦新闻,但故作尴尬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多亏秦先生收留。”
秦梦琪拿起秦文宽的照片,道:“我没说谎吧?你跟我哥哥长得多像!”
梁斌:“确实如此,我看了照片也有身后魂归之感。”
秦梦琪被梁斌逗笑了。
梁斌想先跟秦梦琪打探一下海天公司的情况,便道:“你也在秦先生的海天公司工作?”
秦梦琪:“没有,我大学没毕业呢。”
梁斌:“学什么的?”
秦梦琪:“音乐。”
梁斌想先讨好秦梦琪,再套她话,便道:“你长这么漂亮,应该去学表演。”
秦梦琪不以为然道:“才不呢,我爹说演员是下三滥。”
梁斌听了脸色变得铁青,道:“演员怎么就下三滥了?”
秦梦琪想起梁斌不光是导演,也是演员,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转移话题道:“花园里那个树屋怎么样?我设计的。”
梁斌的倔脾气上来了,道:“先别说树屋,你说说,演员怎么就下三滥了?”
秦梦琪应付梁斌道:“当然也不全是,像你这样的,也算是艺术家。”
这种夸奖还不如不夸,梁斌被激怒了,道:“艺术家不敢当,至少我是真心对待表演的,不像某些人,仗着家里有钱就附庸风雅学音乐,那才是对音乐艺术的亵渎!”
秦梦琪也生气了,道:“有钱怎么了?有钱就有罪?你既然不承认是我爹的儿子,干嘛又住进秦公馆?又要装清高,又要享富贵,这跟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有什么区别?”
梁斌大声道:“你说谁是婊子?!”
秦梦琪见梁斌气得脸都绿了,不禁有几分得意,道:“我就是打个比方,你何必这么小肚鸡肠?我还有课,先走了,拜拜。”
秦梦琪哼着歌走出房间。
梁斌气得想要摔东西,可这屋里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他的。梁斌走到鱼缸前,用钢笔狠狠敲乌龟的壳,乌龟吓得连忙将头缩回壳内。
梁斌边敲边骂:“你牛什么牛?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还不是你自己挣得……”
梁斌正骂着,身后忽然传来秦梦琪的声音:“你轻点,它岁数没准儿比你还大呢,一点做后生的礼貌都没有。”
梁斌转身吼道:“它是你大爷!”
秦梦琪拿起刚才落在沙发上的拎包,道:“你想清楚了,我大爷也是你大爷。就你这智商,还艺术家呢。”
秦梦琪溜溜达达的走出门去,梁斌走过去狠狠的将门关上。
秦海天从海天公司回到秦公馆,许曼将梁斌硬着头皮陪冯玉华吃川菜的事讲给他听,秦海天笑道:“难为这小子了。”
许曼:“他能这么迁就大奶奶,说明他骨子里是个善良的人。”
秦海天:“善良?他把何兆林的小情人给搞了,何兆林要杀他,又是我去摆平,害得我欠了何兆林一个大人情。”
许曼:“人无完人,现在的年轻人跟以前不一样了。自从那个刘婉平死后,梁斌好像一直没有恢复过来,年轻人喜欢借酒浇愁,酒喝多了误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觉得我可以把他留在身边吗?”
“您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不然也不会将他带进家里。”
“现在的上海卧虎藏龙,他会不会是别人的眼线?”
“老爷,有些事情往好里想,人就会心里轻松;往坏里想,人就会觉得很累。梁斌来到秦公馆,至少大奶奶有了精神寄托,不会像以前那么闹了,这样大家都清净,何乐而不为?”
秦海天:“倒也是。有时候看着他,我也有些恍惚,好像文宽真的回来了。”
许曼:“也许这是老天爷给您的补偿吧。”
“一码是一码,杀死文宽的人没抓到,我这心里就永远憋着一口恶气。”
“要不我明天再去趟卡里姆家,问问他那边有什么进展?”
“不必了。卡里姆只能指挥法租界的巡捕,那个凶手不在法租界。”
“您怎么知道?”
“你知道这一年来我花了多大力气找他吗?如果他在法租界,就算他是一只跳蚤,我也该把他翻出来了。”
“那他会藏在公共租界还是日占区呢?”
“不知道。上海这么大,找一个人有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老爷,我怕您太过操劳,累坏了身体。”
秦海天叹了口气,道:“没办法,那个人就是我的劫,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许曼从秦海天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力不从心的不甘,这让她很难过。
秦海天有乖戾暴虐的一面,也有重情重义的一面。在许曼面前,他从没说过一个脏字,这是他在娶许曼时对她做出的保证。二十年过去了,秦海天一直恪守着这个诺言,可见他是真心爱她的。
当年,许曼的父亲被竞争对手陷害,气得病死在监狱。这让在法国留学的许曼失去了经济来源,只好返回上海。
谁知那个竞争对手不依不饶,企图吞掉许家已经所剩无几的产业,是秦海天出面制止,才让许家母女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如果说许曼一开始嫁给秦海天是为了报恩,经过二十年的相守,她已经发自真心的爱上了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的欢乐就是她的欢乐,这个男人的痛苦就是她的痛苦。
许曼为自己无法帮秦海天解开心结而难过,只能紧紧握住秦海天的手。
在秦文宽的房间内,梁斌正在自我检讨。刚才他不该跟秦梦琪争吵,而应忍住脾气与秦梦琪拉近距离,这样会更有利于开展工作。
陈兵曾指出梁斌的弱点是太容易情绪化。的确如此。身为演员的梁斌,容易情绪化是他在表演时最大的优势;但现在他已经是一个特工了。
善于控制情绪是一个特工最基本的素质。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他根本没资格做特工!
梁斌不想让梁春刚看不起他,他要证明给父亲看,他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特工。
第二十九章 同车异梦
敲门声将梁斌从反省中惊醒,他起身开门,周水生站在门外,请梁斌去秦海天书房。
梁斌迅速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来到秦海天的书房。
秦海天:“在这里住的习惯吗?”
梁斌故作羡慕道:“挺好的。这么豪华的房子以前只在电影里看过,没想到真有机会进来住。”
秦海天:“你离开星火剧社后找工作了吗?”
梁斌:“本来想找个工作,可是又遇到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就耽搁了。”
秦海天:“有没有兴趣到海天公司工作?”
梁斌低头不语,他不能让自己显得太主动,否则会引起秦海天的疑心。
果然,秦海天见梁斌没说话,便说道:“我虽然跟何兆林谈妥了,但不代表你现在就安全了。青帮那些人的做事风格想必你也听说过,没准儿哪天你被汽车撞死了,也只能说是意外。”
梁斌知道秦海天是在吓唬他,嘴上却道:“终归是我做错了事,他们非要杀我,我也只能认命了。”
秦海天:“屁话!我帮你把事情摆平了,你又说这种话,你小子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呀。”
梁斌故作委屈道:“秦先生,我……”
秦海天打断梁斌道:“从你被抓进76号,到后来潘宇被杀,又到你搞了何兆林的女人,都是我替你解决。你以为这些事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搞定的?”
梁斌愧疚道:“秦先生,我知道您为我破费了不少,可是我现在实在没钱偿还您。”
秦海天:“有没有钱是一回事,有没有感恩之心是另一回事。有感恩之心的人,即便没钱,也会尽最大努力去回报帮他的人,甚至以命相报,这是江湖的规矩。”
“秦先生,我懂您的意思,可我只是个搞话剧的,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得上您。”
“上海被日军占领后,有钱的、没钱的都跑到租界避难,租界的娱乐业反倒比以前更繁荣了。除了舞厅和赌场,电影将会是最火爆的生意。我刚刚收购了巨轮电影公司,你去当总经理吧。”
梁斌惊讶道:“可是我没拍过电影。”
秦海天:“拍两部不就会了吗?你做几部卖座的片子,就能把欠我的钱还清了。”
梁斌故意摆出一副艺术家的架子,疾首痛心道:“现在的电影尽拍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这是对艺术的亵渎,我不想干这种事情。”
秦海天喝道:“你甭跟我谈什么艺术,我不懂那东西!我这个人从不做亏本买卖,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你必须给我挣回来!不然我可是翻脸不认人的,不管你是谁!”
梁斌听到这话,觉得答应的时机到了,便说道:“秦先生,既然您这么信任我,我可以去巨轮影业任职。但是我事先声明,拍电影有赚有赔,赚了钱都好说,万一赔了钱,我岂不是欠您更多了?”
秦海天:“我最看重的是态度。你还年轻,很多事情都可以学,只要你尽了力,即便交了些学费,我就权当是对你的投资,我相信你一定能帮我赚到钱。”
梁斌:“那好,我就尽力而为吧。”
黄瀚文奉秦海天之命,带梁斌乘车前往巨轮影业就职。
黄瀚文心里对梁斌厌恶到了极点,因为梁斌的出现给他设定好的大好未来增添了极大的变数,他为此忿忿不平,却也无可奈何。
现在冯玉华把梁斌当成了秦文宽,梁斌在秦公馆有了秦海天和冯玉华两个保护伞,无论如何也动不得。
不过现在动不得不代表永远动不得,咱们走着瞧。
黄瀚文微笑着问梁斌道:“梁先生,我以后是不是该叫您少爷?”
梁斌连忙推辞道:“不必了,叫我梁斌就行。”
黄瀚文:“那还是叫梁先生吧。梁先生,我看过您演的话剧。”
其实黄瀚文根本没看过梁斌的话剧,他这么说只不过是想跟梁斌拉近距离,好让梁斌对他没有戒备之心。
梁斌听了很高兴,道:“是吗?请多指教。”
黄瀚文:“不敢当,我是学化工的,对艺术一窍不通,只是看个热闹而已。”
梁斌:“是啊,中国现在看热闹的人太多了。”
黄瀚文故作忧愤道:“梁先生,虽然我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但我对日本人企图亡我中华的行径是非常愤慨的。我也想像鲁迅先生那样为救国呐喊,奈何我只是个理工男,实在没那种才华。”
梁斌听了有些感动,道:“我不是针对你。现在国势危急,任何有良心的中国人都应该警醒过来,拯救苦难中的祖国!”
黄瀚文嘴上跟梁斌聊爱国,心里却在不停的盘算:秦海天的产业遍布航运、赌场、舞厅和烟馆,电影只是其中小得不能再小的一部分,这说明秦海天对梁斌是有戒心的。但秦海天把刚收购的巨轮影业交给梁斌经营,说明秦海天想把梁斌留在身边观察。如果梁斌经营得力,难保秦海天不会将海天公司的核心部门交给他,毕竟血缘关系在中国人看来是任何其他关系都无法替代的。
如果真的那样,就算黄瀚文娶了秦梦琪,也只能跟着梁斌喝汤了。
黄瀚文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但他需要等待时机。
梁斌心里也在盘算着黄瀚文会不会参与印制伪钞,如果他参与了,就一定知道法币模板在哪。
梁斌想试探一下黄瀚文,但最终忍住。黄瀚文十有八九是秦海天派来监视他的,如果他问起模板的事情,黄瀚文一定会告诉秦海天,那他就暴露了。
梁斌和黄瀚文虽然各怀心事,嘴上却依然天南海北的聊着,这也算是同车异梦吧。
徐辉去梁斌的住处,敲门却无人开门。这让徐辉有些紧张,梁斌该不会又闯祸了吧?
徐辉向邻居打听梁斌最近的行踪,邻居说梁斌这两天好像没回来。徐辉更担心了,他想起梁斌经常去刘婉平生前住的那间房子,连忙赶了过去,可是依然无人开门。
现在的上海天天有人失踪,失踪基本上就代表了悄无声息的死亡。
想到这里,徐辉连忙去巡捕房报案。巡捕房的警力都在忙着排查那个连环杀手,根本没人搭理徐辉,徐辉只好离开。
徐辉焦虑的时候会来到黄浦江边,用手撩拨冰冷的江水,那寒冷似乎能让他尽快的冷静下来。
他不由想起了当初在星火剧社的日子,梁斌、刘婉平、夏兰,每一个人都在舞台上发着光,仿佛青春会永远凝固在那个瞬间,然而这么短的时间,一切都改变了。
夏兰清纯的面孔又出现在徐辉眼前,徐辉流下了思念的泪水。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残忍。
徐辉用手捧起冰冷的江水洗了洗脸,起身走开了。
第三十章 入主巨轮影业
巨轮影业这几年也没拍出什么像样的片子,就靠着吕骏和蓝媚两位影星撑着门面。
在被称为东方好莱坞的上海,电影公司之间的竞争十分惨烈,新人演员层出不穷,这让吕骏和蓝媚感受到了压力。再这么混下去,没两年自己的人气就得被公司耗光了。两人已让各自的经纪人私下跟别的电影公司接洽,准备跳槽。
黄瀚文带梁斌来到巨轮影业公司的会议室,巨轮影业旗下的主创人员和几位影星都已在那里等候。
大家见这位新来的总经理年龄如此年轻,脸上还带着伤,心里更是比喝了凉白开还凉。他们在电影圈根本没听说过梁斌这么个人,一个菜鸟居然空降巨轮影业当上了总经理,看来巨轮影业的气数真的要尽了。
梁斌看着坐在会议桌旁的吕骏和蓝媚,心里有些小激动。以前他只在银幕上看到过这二位,现在他们就活生生的坐在面前,等着听他讲话,这让梁斌心里有些紧张。
梁斌本来就是被秦海天赶鸭子上架,再加上对电影确实也不太懂,便云山雾绕的讲了起来。
主创们越听越觉得梁斌是一个门外汉,心里愈加不耐烦。吕骏点燃一支雪茄抽,无聊的了起来;蓝媚却做出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认真的听着梁斌胡说,还不时与梁斌的视线接触。
蓝媚的眼睛大而漂亮,犹如两泓荡漾着柔情的春水,让男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她的影迷都觉得买票进影院,只要看到了蓝媚的眼睛,就算故事再烂也值回票价了。
蓝媚之所以对梁斌眉目传情是有原因的。前两天她跟云水仙打牌时已经知道了梁斌是秦海天的儿子。如果能将这小子拿下,今后还演什么戏呀,直接当秦家少奶奶多舒服。
秦文宽活着的时候蓝媚曾追求过他,但秦文宽没接受她。梁斌长得跟秦文宽如此相像,蓝媚心中认定这是老天给她的第二次机会,她决不能错过。
吕骏一边抽雪茄,一边不时的看表,心中盘算着今天跟哪位名媛约会。他是出了名的上海滩浪子,跟很多名门闺秀都有暧昧关系。
吕骏毕业于燕京大学生物系,本来在上海一家医药公司工作,有一次出于好奇跟着朋友到片场客串了一个小角色,却因英俊的外貌被导演看中,直接当了那个导演下一部戏的男主角,从此星途一发不可收拾,迅速征服了上海女性观众,成为首屈一指的男明星。
日本作家村松梢风将上海称为魔都,可谓恰如其分。这座城市确实有一种喜怒无常的魔力,它可以瞬间将一个凡人捧上神坛,也可以瞬间将自己的宠儿打入深渊。
吕骏想起今天孔月红会去霞飞路的红玫瑰理发厅做头发。他可以过去跟她偶遇一下,撩拨撩拨她。
孔月红身为76号行动处处长唐昆的老婆,很多人都对她敬而远之,男人更是不敢轻易跟她接触,生怕惹上麻烦。
这份危险更加刺激了吕骏对孔月红的渴望。孔月红的妖娆风韵总是在吕骏脑中徘徊,令他挥之不去,欲罢不能。
上次他与孔月红在酒会上跳舞时,曾用语言挑逗孔月红,孔月红没生气,反而笑得很开心,这说明两人只差一层窗户纸了,看看今天能不能捅破。
想到这里,吕骏站起身来对梁斌道:“梁先生,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要先走一步。”
梁斌:“好的,请便。”
吕骏离开了会议室。
梁斌见其他主创似乎也对他的讲话没什么兴趣,便识相的结束了会议。众人如蒙大赦般的离开了会议室,只有黄瀚文和蓝媚留了下来。
黄瀚文正要带梁斌参观巨轮影业的摄影棚,这时司机走到黄瀚文身边,轻声告诉他说田中凉介已经在仓库等他了。
黄瀚文点了点头,对梁斌道:“梁先生,公司那边有点急事,必须回去。我让别人带您参观摄影棚吧。”
这时蓝媚走了过来,对黄瀚文道:“黄先生,您去忙您的吧,我带梁先生参观摄影棚,我对这儿比您熟。”
黄瀚文见身为影星的蓝媚主动屈尊当导游,对蓝媚的心思明白了八九分,便笑着说道:“那就麻烦蓝小姐了。”
黄瀚文离开了巨轮影业,蓝媚带着梁斌前往公司的摄影棚。
摄影棚的门被打开,里面漆黑一片。蓝媚按下门旁的按钮,顶棚上的几盏灯勉强亮了起来。
有一盏灯在不停的闪灭,使得摄影棚内的光线忽明忽暗,仿佛要将人的心跳纳入它的频率。
摄影棚闲置已久,到处布满了灰尘,一副萧条景象。
梁斌:“这里好像很长时间没开工了。”
蓝媚:“这几年公司的经营出了问题,没怎么拍戏,大家心里都跟长了草似的。这回您来了,希望您能带领巨轮影业重现当年的辉煌。”
梁斌:“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对电影是个外行,只能尽力而为,恐怕也无力回天。”
蓝媚:“那可不一定,您没做过电影,头脑中就不会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没准儿真能出奇制胜呢。”
蓝媚故意贴近梁斌,梁斌闻到了蓝媚身上昂贵的法国香水味。
闪烁的灯光,醉人的香气,暧昧开始在阴暗的空间内发酵,连灰尘仿佛都变得格外有质感。
梁斌转头躲开蓝媚的视线,看着摄影棚内的布景,道:“借你吉言吧。”
蓝媚:“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蓝媚有意走在梁斌前面。她对自己的身材很有自信,想让梁斌从后面尽情的欣赏。在她眼中,男人都是馋嘴的猫,没有不贪腥的。
梁斌已经感觉到蓝媚陪他来摄影棚是别有用心,他甚至怀疑这也是秦海天的安排,心中不禁警觉起来。
蓝媚走着走着,假装被绊倒在地,梁斌连忙蹲下扶起蓝媚。
梁斌:“蓝小姐,你怎么样?”
蓝媚故作疼痛道:“不好意思,梁先生,我的脚好像崴了,你能帮我揉揉吗?”
梁斌虽然觉得不太合适,可又不好拒绝,只好为蓝媚脱下高跟鞋,轻轻的为她按摩脚踝。
蓝媚的脚长得既白嫩又小巧,像玉琢的一般。
梁斌边揉边问:“是这里吗?”
蓝媚点了点头,又假装疼痛的娇嗔着,那声音实在令人销魂,让人难以抗拒。
梁斌心中确定了蓝媚是在勾引他,道:“蓝小姐,我实在不会按摩,还是送你去看医生吧。”
蓝媚忽然将小腿搭到了梁斌肩上,脸上露出摄人心魄的微笑,道:“急什么,我就喜欢你给我按。”
梁斌站起身来,道:“蓝小姐,请自重。我还有事,先走了。”
蓝媚急道:“你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梁斌:“你稍等,我去叫你的助理。”说完,梁斌走出了摄影棚。
蓝媚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失手的时候,这让她觉得既气愤又丢脸,也更加激起了她心中征服的欲望。
哼,我就不信你逃得出我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