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补天裂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宴鸿门 三十四
岢岚水北,已经草草建立起了一道防线。离岸数百步,也是建起了几道纵横交错的土垒。不断渡过河来的宋军士卒,就依托土垒而守,死死坚守住这个桥头堡。
一日夜间,渡过岢岚水的宋军就有二三千人之多,以步军为主。尽量的扩大着自家在北岸的控制范围。
而沿河而来的女真军马,也陆续赶到。想法子渡过岢岚水的女真军,也有数百人马之多。他们呼哨往来,也在竭力骚扰着宋军这个北岸的桥头堡。不时发起冲击,在靠近宋军弓弩射程范围之际,又猛然打马回旋。吸引宋军尽可能的发矢放箭。
鄜延军马,本来就是西军野战军团之一。只不过近些年有些荒废了。这些能突围出来的,自然更是鄜延军中最为精锐敢战的部分。再经历突出蔚水河谷战事,与斡鲁战事,争夺飞鸢堡战事,强渡岢岚水战事。走一路打一路,就算不是经验丰富的老行伍,在这段时间内也生生的磨练了出来!
在一开始的时候,宋军步卒以血肉,以坚甲,以长兵,以箭雨,硬抗女真铁骑不断发起的小规模冲击。然后拼命赶建土垒,步步前行。最后当土垒渐次成型之后。射士据守其后,女真铁骑就再难轻易冲突得动。到后来女真骑军以这样的不断佯攻意图消耗宋军箭簇驽矢之际。宋军士卒稳稳蹲跪于土垒之后,不管女真骑士如何呐喊呼喝,如何摆出雷霆一击的架势,不入射程。绝不轻发。
女真铁骑不住的滚雷涌动一般的扑上。又不断盘旋而退。却未曾引来一矢相加。这样周旋一阵。女真军马也马力耗竭,只能远远监视,等待更多人马的到来。望着岢岚水北岸随时随地都在增加的宋军人马,女真上下也只能相顾摇头而已。
这些南军真是不好对付!
真是变了个模样!
而在岢岚水南,宋军人马,源源不绝的自南而来。
南岸渡口,一片喧嚣模样。一路转战突围到了此间,宋军上下已然疲累憔悴得不成模样。不少人靴子都已然完全磨破。只能用破布条缠裹,布条之上,都是点点血痕。负甲持兵而进,走在路上歪歪倒到,似乎随时都能倒下。
但是当看到眼前岢岚水时,每一支宋军到来,都会发出一阵席卷河面的欢呼!
渡口之处,坐镇指挥渡河的宋军军将,就会立即调集木筏,装运这不断到来的人马。然后次第渡河。岢岚水上。一张张木筏往来穿梭,将这些百战余生的汉家男儿。不断的运过河去。
渡河宋军不断加入桥头堡中,这处北岸阵地稳固程度就增加一分。只要得用兵力增多,就有宋军在弓弩掩护之下出阵,在向外围扩展土垒。而当面女真鞑子也就被迫得再向后退开一些。
这些渡到北岸的女真军马都是翘首以待南岸,也只盼着南岸能多增援一些人马。
可南岸女真军马虽然也是源源不绝而来,但增援到北岸的速度却比宋军慢上许多。
这原因也没甚复杂的,宋军纯以步军渡河,而女真兼程赶来封锁河岸的,多是骑军。过河就需要人马俱渡,实在比宋军要麻烦上许多。
且宋人心灵手巧,鄜延子弟又多有黄河岸边长大的。编扎木筏,准备渡具,比女真军不知道快上多少。这个时候已经有七八十张坚固木筏穿梭运兵渡河。宋军占据了河道方向,一派繁忙景象,当多少木筏齐头并进之时,宛然就是龙舟竞渡景象!
而女真军占据了一个河水稍缓处的渡口,摆弄了这么久时间,才弄出十余张木筏。一张木筏一次只能渡数人数马,这速度哪里快得起来?
虽然集结在岢岚水南岸的女真军也已然赶到了两三千之多,但是组织却越发的混乱。不知道多少女真军将士卒看到宋军这般渡河而进的气势,这般井井有条的组织。忍不住都冒出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这支南军,只怕真的要给他们脱出生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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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鸢堡前,又是一副血火交织的景象。
从西面从南面两边迫来的女真大军,如潮如浪。组织起一次又一次的攻势,拍击在宋军已经不断削弱的防线上。
从西面而来的女真军,攻势组织得仍然有些凌乱。而昨日亲自披坚执锐上阵冲杀的蒲察乌烈也不见了踪影。位于西面的女真军攻势就显得疲弱了许多。
接连两日夜的攻扑,西面土垒内外,壕沟之中,甚至军寨之前。西面女真军连辅军丢下的死伤数字实在是让人有些吃不住了。既然娄室大军赶来,就让娄室出力战一场也罢!
而从南面赶来的娄室大军,却是迥然不同的气象。
各个谋克轮番上阵,攻得凶打得狠,节奏也把控极好。扫除鹿砦等障碍,在壕沟中填出通路之际,极有耐心,并不拼命多堆兵力以求迅速突破。
从天明到中午,还在鹿砦群和壕沟前慢慢腾腾的磨蹭。一点点的扫除这些前进之际的各种障碍。让人直觉得娄室大军一路转战至此,是不是也消磨了锐气,并无坚决消灭这支南军的意志。
但是娄室所部射士却是逼得极紧,且扎下旁牌用来遮护自身。以防宋军出土垒冲突驱散那些辅兵。清除障碍的工作,虽然进行得并不快捷,却一直未曾停顿下来。
这样磨蹭了半个白天之后,鹿砦扫除得差不多。沟壕填出通路。顿时娄室大军就风格一变。披重甲持长兵的阵列。就滚滚向前压上!
而射士也紧紧伴随着他们的节奏向前推进,压迫到近处,随时用密集的箭雨,压制土垒上的宋军,援护这些突阵而前的重甲之士!
就这样直薄阵前,血腥厮杀之际。娄室所部也是打得节奏分明。并不是一个谋克上前就打到山穷水尽而止。十余个谋克重甲之士轮番上阵,厮杀一刻就接应轮转。这些重甲之士,就如潮水。一波接着一波的拍击向前,丝毫没有让对手停歇喘息的时刻!
做深远抄截,娄室迅捷如电。一板一眼的打这种攻防战,同样表现出了极高的水准!
宋军防御体系,就在这样坚定而高效的攻势中,承受了重大压力。但是打到这个地步,鄜延儿郎关西子弟也发了性子,只是沿着土垒与娄室所部攻战厮杀。后方也不断抽调人马上前,填入这个血肉磨盘当中。
当日白天剩下的时间之内,呐喊厮杀之声。鼓角传令之声,就在南面阵线没有一刻停息。双方扭打厮缠在一处。都打出了真火,大好性命就如不值钱一般以惊人的速度在飞快消耗!
西面女真军远远见到南面厮杀如此,都忍不住有些震惊。却没想到,这支南军居然在娄室所部面前都能撑持住整整一天!
夜色终于再度降临下来,厮杀一日的战场渐渐沉寂下来。
宋军阵营之内,血腥气浓重得连山风都吹散不去。宋军士卒默默的收拾自家袍泽尸身,堆积在一处,铺上柴薪,洒上火油。相对默然不语。
飞鸢堡此间断后一战,折损宋军有过千之数,加上陆续北走大队。现下留在飞鸢堡一线,只剩下了千余人马。
原来军寨,都显得空空荡荡。飞鸢堡上虽然旗帜密布,但守军已然极少。
这个往复争夺,付出了大量牺牲的要害所在,对杨可世所部而言,已然完成了使命。到了最后的时刻。
从飞鸢堡上,逶迤而下一队人马,不过数十骑规模。萧言与杨可世正在其中。作为统帅,他们也坚持到了最后,现下却是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萧言又戴上了鬼面,静静扫视四下,看着那一堆堆搜拢的宋军将士忠骸,默然不语。
杨可世神色也是沉重万分。
从蔚水河谷一路冲突而出,一路血战。一队队的人马留下断后,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自此消失,再也不会见到。
这一路艰难险阻,惨重牺牲,实在是难以言表!
此间准备留下断后的宋军将士,看到杨可世他们终于下山,都默然起身。黑暗之中,只能见到一个个模糊的身影,对着他们的统帅,纷纷行礼下去。
杨可世只觉得喉头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也似,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腰忍不住也佝偻了下去,双手紧紧攥住缰绳,若不是要护送燕王冲杀而出,杨可世真的会就此跳下马来,拾起一杆长矛,站到阵列之中,与女真鞑子死拼到最后一刻!
黑暗中响起了军将士卒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将主,快些走罢。再耽搁了,俺们怕是挡不住女真鞑子多久。”
“女真鞑子是挺硬,可俺们也是不软!异日召集关西子弟,再杀将回来,俺就不信,就算一条性命换一条,耗也耗干净了这些狗鞑子!”
“只要领军将帅,都如杨将主一般!不要若那鸟刘衙内和折狗才!”
“将主快走罢!早些回来看俺们!俺们只在这里等着!”
声声话语中,杨可世泪落如雨。他这个老厮杀汉,心肠早就在生死之际磨练得刚硬万分。但是此次渡河东进以来,却不知道多少次被这般深深打动!
从数年前起,西军渐渐暮气深重,伐燕战事又是损失惨重,高层内斗不休。杨可世只以为西军就要如大宋其他各路军马一般不可挽回的衰落下去。在这样的大势之下,杨可世只想做好自己的事情也就罢了。
却没想到,经历这样的惨败之后。才发觉关西男儿的一腔热血,远未曾冷,只是被厚厚尘埃覆盖住而已。当英雄横空出世,带领他们一路转战,这一腔热血,关西男儿从不吝惜将至泼洒在这片河山之上!
真的想留下啊,真的想留下啊!真的想和这群关西子弟,一直死战到最后!
萧言策马而至杨可世身侧,淡淡说了一句:“想为这些子弟复仇么?”
杨可世捏紧了拳头,低吼出声:“如何不想?!”
萧言朝北一指:“那就杀出去!聚旌旗十万,旋师而归,将这些鞑子粉碎在河东!让他们匹马不得返乡!”
杨可世猛然抬首,迎着萧言。鬼面之下,只见萧言目光,如电如剑!
杨可世猛然回身抱拳:“弟兄们,俺老杨先走一步!等着俺,等着俺回来!一定要等着俺!”
呼声在夜空中回荡,萧言一行终于渐次向北远去,没入了黑暗之中,再也看不清他们的身影。
上千宋军士卒在黑暗中默默站立,一名须发蓬乱,浑身血污的军将上前一步,大声下令:“举火!俺们也就罢了,别让弟兄们的尸身被鞑子糟践!”
数十火把亮起,投入柴薪之中,火光顿时升腾而起。将搜拢而来的宋军将士忠骸焚化。这样的火光,还将照亮阵前,让弟兄们在这夜中,看清冲上来的鞑子身影,对他们泼洒出更为致命的箭雨!
火光照亮远处,就见一队队的女真甲士,正在缓步向前。
娄室果然不肯罢休,趁夜再度发动夜袭,还想尽快打破此间,为彻底歼灭这支南军做最后的努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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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宴鸿门 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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岢岚水北,步军已经大部争渡完毕。剩下不多一些步军,已然退到了最内层的土垒之后,紧握弓弩,死死据守着这最后一道防线。
不过至少有千余骑军,还是猬集在渡口之处,并未曾上筏,只是牵着缰绳马下静默布列,翘首向南,从军将到士卒都似乎都在焦急的等待着些什么。
而在对岸,渡河宋军步军已有二千四五百,加上千余骑军,将桥头堡已然扩得甚大。
加上对岸等候的人马。总计不过五千有奇,不足六千。
当日从渡河而来的接近五万大军,旌旗蔽日,锣鼓喧天。现在一路血战至此的,就剩下这么些了!
岢岚水呜咽,滔滔奔流。河道两岸,多少衣甲褴褛,瘦弱憔悴的宋军默然阵列向南。残破旌旗,只在风中猎猎舞动。一排排木筏,只是泊在南岸静静等候。
这些残军,已然是锤炼成钢。异日休整补充之余,在萧言麾下,战力将绝不弱于其他诸军!
而女真军马,此刻都放缓了攻势,望着这般残破但是坚强的南军军容,相顾无语。
此刻陆续追及至岢岚水边的女真所部,业已有两三千之多。十余面谋克旗只是在阵容中飞舞飘扬。
女真军往来驰奔,打得也甚是艰苦。此刻军容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一名名女真战士,头皮都生了寸许短发,满脸泥污。坐骑掉膘甚重。几番攻扑宋军土垒,也颇有伤亡。一众女真战士,俱都倦容深重。再难有大举向西抄袭鄜延军后路时的高昂士气。
夹河而战。这些汇聚而来的女真军攻扑南岸渡口不下。又竭尽所能的在这点时间内向北岸渡去了七八百骑。现下也是在两岸布阵,抓紧时间恢复自家精力和马力。
每个人都知道,宋军渡河,试图一举击破女真军最后罗网的战事就在眼前了。是这些南军走脱而去,还是最终覆灭在岢岚水边,就要在今日见出分晓!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对面两岸憔悴沉默但却显得坚忍万分的南军军容,两岸女真军马。都只有一种恐怕是挡不住他们的预感。
娄室在哪里?蒲察乌烈在哪里?斡鲁在哪里?希尹又在哪里?这些女真重将,竟似都被这些南军或牵制或摆脱,现在竟无一军赶至!如许重将合击,都让这些南军一直冲到岢岚水边,就凭他们,能挡住么?
最先赶到岢岚水边与宋人遭遇而战的那女真谋克特特,牵着坐骑站在北岸阵中,满面都是沉重之色。
包括他本部在内,归于他辖下的谋克总计三个。现在三名谋克只剩他一个,其余两名都是在攻扑土垒之际中弩负创。退了下去。而蒲里衍总计有十一名,现在也只余六名。其他的都或死或伤。
现在这些军将也没有了当日河畔摧垮折家军的骄狂。远望对面纵横土垒,如林射士,河岸两边的南军坚定军容。终有一名脸上还缠着裹伤布的蒲里衍阴沉着面孔低声问道:“特特,能挡住这些南军不成?”
特特神色凝重,冷笑一声:“南军哀兵气势已成,俺们大军被分隔两岸,就凭北岸这些人马,到哪里阻挡他们?”
又一名蒲里衍带着点期望的问道:“若是娄室斡鲁蒲察乌烈还有希尹他们赶来呢?”
特特又是一声冷笑:“希尹此刻不至,就再不会至了。这就是守在皮帐面前的一条狗!平日里大骨头吃着,但有人来只是守着帐门狂吠,让他向外一步也懒…………东面那南人燕王所部想是也牵扯得紧,他大可以向宗翰交差…………”
越说特特脸色越是阴沉:“…………娄室斡鲁蒲察乌烈都是能打的,但是这支南军如何不会沿途留下人马断后?俺们打这渡口,屡进屡退,死伤不少都打不下来。怕是他们一时也是打破不了南军断后人马…………眼见南军就要大举冲击,北岸才俺们这点人马,如何遮挡得住?娄室他们后来赶来,隔绝在南岸,又济得甚事?”
最终特特长叹一声:“准备拼命罢!真让这支南军冲突出去,宗翰面前,俺们都交代不过去!到时候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变数,这场战事迁延下去,最终如何,谁也鸟说不准!”
几名蒲里衍听完特特这番话,个个脸色黑如锅底。不约而同的与特特行礼,就策马离开,各自约束所部。
就是北岸只有这些人马,就是这支顽强得出乎预料的南军决死向北冲击,他们这些女真勇士,也要毫不畏惧的迎上去。不是南军覆灭在这岢岚水两岸,就是他们这些女真勇士,埋骨此间!
七八百骑女真军马,布成较为松散的骑战阵列。只是与这些沉默坚rèn的南军对峙,也没有丝毫准备让开通路的意思!
突然之间,双方遥遥僵持的队列都开始略微有点骚动起来。
两岸宋军不约而同,一起欢呼呐喊起来!
原因无他,只因为一队二百余骑人马,正疾疾而来。当先引路开道之人,正是杨可世!
这二百余骑,血满征衣,红色盔缨猎猎舞动。如同一点点燃动的火焰。而宋军欢呼声越来越高,直至席卷两岸,而岢岚水也被这呼声震动,卷起了层层波涛!
“渡河!渡河!渡河!”
无数宋军骑士,振臂欢呼大喊,这喊声中,听不见转战之余的疲惫憔悴,只能听见蕴含在这支百炼成钢的残军之中,再也不惧眼前有多少敌人阻截,只是一往无前的气势!
惊涛拍岸一般的欢呼呐喊声中,二百余骑直弛至渡口之处。对岸骑军向北前出,压住女真军马阵势,一部步军则向回撤,俱持弓弩,站定渡口两翼,就要以羽箭弓矢接应南岸军马渡河。
脚步声整齐响动,不论歩骑,都是阵列森然,如两扇铁门,骤然而向南北两个方向猛的张开!
如此阵容,直让北岸严阵以待的女真骑士阵列,忍不住就更是一阵骚动,胯下坐骑也感受到了这般紧张的气氛,扬蹄咴咴嘶鸣。但这嘶鸣之声,却被宋军士卒持续不断的欢呼声浪死死压住!
杨可世率先下马,两旁宋军骑士分开一条通道,目光只是随着杨可世的身形转动。杨可世也并不稍顾,在数名亲卫的簇拥之下直至河边,直站定在一张早就泊在岸边的木筏之上。亲卫随之而上,接着大队骑军按照早已排好的秩序。纷纷涌上木筏。一名名骑士只是扯定缰绳,安抚着坐骑,只等北渡。
在杨可世木筏之上,充当船夫的军士浑身筋肉绷紧,如握长矛一般抓着长篙,死死看着杨可世。而杨可世只是平淡举手:“渡河!”
一声号令传下,近百长篙撑动,近百张木筏,装载着数百甲骑连同坐骑,箭一般的向对岸射去!
而反观女真一方,虽然始zhong有十余张木筏在往来穿梭渡河运送军马。但当宋军百舟竞渡之际,却哪里比得上!
宋军的欢呼之声,在岢岚水两岸,在这一瞬间,就达到了最高点!
河面上数百盔缨跃动,就如在岢岚水上燃动的数百团火焰!
在这欢呼声中,两岸女真军马,各级军将或者放平长矛,或者掣出长刀。声嘶力竭的大声呼喝下令,有如声声兽吼。而女真甲骑也怒声应和。
两岸女真阵列缓缓而动,接着就加快了速度。马蹄之声轰鸣如雷,锋刃光芒映日生寒。无数女真战士扭曲了面目,在马背上死死握紧了兵刃。就在此刻向着宋军两岸阵列发起了冲击!
多少女真战士,此刻胸中只有一种莫名而来的恐惧。
无论如何,也要扑灭这岢岚水上跃动的无数火焰!将这支南人败军斩尽杀绝,让他们的尸体,塞满整条岢岚水。
如果错过这个机hui,这支南军也许会在某一刻转身而来,会同山东面的那个南人燕王,仍然将女真西路军夹在磨盘当中,直至最后磨得粉碎!
特特就在队列当中,吼声之大,已经满嘴都是血腥气,竟然是震裂了气管附近的毛细血管!
“杀尽这些南狗!”
女真语的呼喊,对于鄜延军和杨可世所部而言,已经再熟悉不过。列阵宋军互相一笑,步军顿时昂然向前,一张张弩机顿时平端而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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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宴鸿门 三十六
readx;女真甲骑冲撞而出,这一次冲击,女真甲骑也发挥出了最高水准!
六七百人马,分成三队,从三面直扑上来,拉散了宋军步军的阵列,摊薄了宋军的箭阵。頂點小說,且有游骑突出阵列之前,奔突在大队骑军前面二三十步,进入射程之后,也毫不停歇,引诱宋军步军阵列发射手中弩机!
攻击相对于防守而言,更容易集中重点。
宋军步军,必须布列成四方大阵,除了三面以对女真骑军冲击之外,还有一面必须沿河布列,以弓弩掩护对岸自家袍泽顺利渡河。
且这桥头堡已然扩得甚大。要掩护周全,必须将阵列拉得甚长,而纵深就不足够。
三面宋军,都只是两层弓弩而已,再加一层长兵以为遮护。具体到一个狭窄地段而言,更是兵力单薄之甚。
女真大队,却分为三处锋矢箭头,同时而动。在十余丈的范围内,至少就有二三百骑如三条卷起尘烟的长龙一般冲杀而来。对比当面宋军,至少是十倍的兵力优势!
当先突前游骑引诱,若宋军不发驽矢,这些游骑也有二三十骑的规模,也许就势踏阵而入。
而若游骑诱发了驽矢,则趁着装矢上弦的空档。后续跟进的女真骑军大队就可以毫无阻拦的冲杀而入,卷起漫天血海,杀透宋军这单薄的步军阵列,直杀到河岸边上!
特特就在向着正面宋军阵列冲击的大队中,着魔一般睁大双眼,死死看着对面宋军那单薄的阵列,只是在心中拼命祈祷:“发矢!发矢!发矢!”
冲在大队之前二三十步的游骑当中,就有同一谋克,与特特一同长大的至亲好友。一起在白山黑水中打猎,一起射柳比准头,一起披甲上阵,一起与对手拼命。互相之间援护救助已然非止一次。
可是现在,特特已然浑然顾及不到这一切,只是希望这些南军早早发尽手中驽矢,然后好让大队冲杀进去。将北岸南军桥头堡搅得一团混乱,让河中南军不得登岸,这这些南军被纠缠在混战当中,等到娄室和蒲察乌烈他们终究会到来的大军,让南军彻底覆灭在这条并不宽阔的岢岚水两岸!
宋军阵列果然发矢,一阵崩崩的弦声响动。冲在前面的游骑,纷纷落马。
而在后阵的女真大队,原本就近乎于声嘶力竭的呼喊之声,又再度高昂了几分出来!马速也纷纷提到了最高,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杀入宋军阵列之中!
而宋军阵列,就在此刻骤然分开。射空了手中驽矢的宋军毫不犹豫的丢下了手中弩机。成斜向纵列,就朝着两翼退去。甚而持长兵的宋军战士都不上前遮拦。
出现在女真军面前的,就是大队严阵以待的宋军骑军。
真正用来迎击北岸女真骑军冲突的,也是杨可世的骑军!
从一开始宋军上下就明白,步军是消灭了不了这些来去如风的女真铁骑的。只有以骑对骑,才能将挡在面前的这支女真骑军彻底打垮,彻底打出一条通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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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宴鸿门 三十七
readx;双方甲骑,顿时就撞出了漫天星火!
在步军阵列的严密遮护之下,宋军北岸骑军也早就分成了三队。【【,硬碰硬的就迎了上去。几乎是一眨眼间,双方数百上千骑,没有丝毫退避,没有丝毫躲闪,就这样毫无花巧的猛然对撞!
战马嘶鸣之声,响彻岢岚水北岸。一时间多少人仰马翻,一时间多少兵刃捅刺进身体之中,一时间多少鲜血溅出,呐喊从胸腔中炸裂而出!
双方骑军都红了眼睛,一方是无论如何要将对手纠缠在岢岚水两岸。一方也是无论如何要打垮眼前对手,为几千挣扎至此的袍泽杀出一条血路来。双方已然不讲队形,不讲阵列,不讲攻战配合,就是纠缠扭打在一起,只是闷着头拼命厮杀!
兵刃破甲之声,人的闷哼惨叫之声,战马哀鸣倒地之声,还有利器砍入血肉那种令人牙酸之声,密集的响起。整个骑兵混战的战阵,就变成了修罗场也似。
而宋军斜向后退的步军,这个时候也分成两拨,持长兵一部,转而围攻而前。就欲以长兵在外助战。
但更多的射士,却是转向河岸,加厚河岸阵列。这些射士在此等混战当中也着实派不上用场。一旦乱射,反而更容易伤及自家人马。
于是这些射士都临河列阵,准备掩护自家大军渡河,尽可能的将人马都接应过来。
宋军持长兵之士上前,女真骑军顿时就分出人马向两翼扩张掩护。也不需要有人指挥,就这样熟极而流的做出了变化。分出游骑就踏入匆匆而前的宋军长兵步军阵列当中。发疯般乱踏乱行。乱杀乱砍!
宋军长兵步军顿时围而向前。持长矛乱捅。却一时间被女真游骑牵制住,增援不得自家骑军。两方骑士,只能这样以骑对骑,死战到底!
女真骑军踏阵而入的,足有七百余。而宋军在北岸集结的骑军,约有千骑左右。双方就扭打在一个狭小的战场中,互相交换着人命。
虽然宋军骑士数量稍稍占据上风,可真厮杀起来。却是却被死死压制住。一时间竟然有不敌之势。
原因倒也没什么复杂的。
单纯以骑对骑,女真骑军战力本来就高过杨可世部一筹。且女真骑军坐骑马力也胜过一路转战厮杀而来的宋军。宋军有些骑士胯下战马已经掉膘掉得瘦骨嶙峋,只能缓步而进,连冲击都冲不起来了。
如此毫无花俏的拼杀,就见女真铁骑不断向前推进。而宋军骑士则一排排一层层的被杀透。这些白山黑水中冲杀而出,远征至穷荒大漠,凶悍绝伦的女真武士,圆睁血红的双眼,扭曲了狰狞的面孔,浑身衣甲染血。负创几处仍然大呼酣战不止。他们也不断有骑士落马倒下,却丝毫没有停顿向前推进的步伐。他们眼中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杀透重重阵列,席卷整个岢岚水北岸!
而此刻在南岸,一直在西列阵的女真大队骑军,也同时而动。
南岸女真骑军规模更大,一旦奔腾而进,则更有地动山摇之势!
而宋军步军,依托土垒,冷静以待。没有一人稍稍为眼前这般千骑奔腾之势而动摇。
这般场面,一路厮杀转战突围而来,也已经不知道见识过了多少次!
土垒之上,百矢并发。木羽短矢没入女真骑军阵中,顿时就有数十骑跌落马下,不少人顿时就被踏成肉泥。
而女真军马却丝毫没有放慢速度,第一阵女真军纷纷拉满了骑弓,当空抛射一轮箭雨,然后又是一轮。
羽箭遮天蔽日而来,已经被血染红的土垒之上,顿时就又增添了无数插入土中,晃动不休的箭羽。而依托土垒而战的宋军射士,顿时也就有人中箭倒下。幸得骑弓弓力不强,负创的宋军,仍然咬牙坚持在土垒之上,不顾女真铁骑越逼越近,自顾自的弯腰踏弦装弩。然后又是一轮驽矢泼洒而出!
依托土垒做最后防守的宋军约有五百余,已经是三个指挥凑在一块儿的建制了。一名鄜延军中厢都指挥使坐镇指挥而战。
麾下儿郎依垒发矢,他看都不看,女真鞑子冲近到何处,他也没什么太在意的。只是不住转头,望向正在渡河的木筏,望向正在激战的北岸,望向还猬集在渡口处的人马。
这军将只是切齿念叨:“直娘贼的快点,再快一些!早点杀上去啊!就差这最后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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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可世就在当先木筏之上,死死看着正在血战的北岸。饶是船夫已经拿出最大气力撑篙,他还是觉得木筏一动不动也似,手中死死握着那柄铁锏,手指都已然捏得完全发白。
领军从蔚水河谷突围而出,一路转战,一路丢下断后儿郎。现在就只是差这最后一步而已。只要粉碎北岸的女真鞑子!
在这一瞬,似乎数千断后死战的儿郎忠魂,突然间齐聚于岢岚水上。翻涛扬波,推动这七八十条木筏又加快了速度!
当日在河上撑篙军士,若有血战余生,能安然老死榻上之辈。在今后几十年中,都信誓旦旦的告诉每一个人。
当日当时,他真的觉得每一篙都顿时变得轻了许多,每一篙都将沉重的木筏送得更快!
那一刻,这些战死的弟兄们真的都在!
木筏一下震动,终于撞上了北岸。杨可世已经牵着坐骑率先跳入水中,卷起水花翻身上马。凛然回望了一眼。
数十木筏纷纷撞上岸边,而无数宋军战士,只是争先恐后的踏入水中,只是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
杨可世举起铁锏,只是在空中一招。并不多言什么,只是身先士卒而已。催动忠实的坐骑,直上河岸,杀向混战的战团之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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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一百九十五章 宴鸿门 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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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补天裂第一百九十八章宴鸿门(三十八)
岢岚水南北两岸,厮杀声震耳欲聋,惊天动地。亲,百度搜索眼&快,大量小说免费看。
在北岸之上,大队甲骑狠狠碰撞在一起,厮杀之烈。卷起烟尘盘旋其上久久不散。
越来越多的宋军骑士跳入水中,将战马拉扯上岸。而战马长声嘶鸣之声,混杂着激战的声音,简直有穿云裂日之慨!
水花卷动,越来越多的骑士翻身上马。如同杨可世一般,也不多言,只是死死握着兵刃冲杀上前。
这些宋军骑士就如一股股水流,汇入了混乱的漩涡当中,卷动起更多的杀戮,更多男儿决死的意气奔涌!
只要杀出一条通路!为数万埋骨在蔚水河谷的关西子弟,为沿途毅然断后战至最后一刻的生死袍泽。
杀出一条通路,带着他们的英魂归家!
哪怕投身于这杀戮的漩涡当中,自家性命被飞快的消耗掉。无非就是与盘旋翻卷在岢岚水上万千弟兄魂魄汇聚一处,这又入娘的值得什么?
自家没有如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家声流传百年的藩镇将主一般弃军而走。在异族敌人面前没有软下自己的膝盖。没有任异族敌人排头砍杀过来。
汇聚在万千英魂当中,也能放声说大声笑。就不知道阴间是否有酒,还能不能和弟兄们一起痛醉一场?
直娘贼,要是阴间无酒,那么就汇聚起这么多衣甲残破,鲜血淋漓,但却始终昂着头的弟兄。一殿一殿的闹将过去,最后揪着阎罗老儿的衣领,晃着醋钵大的拳头,只叫这厮哪怕是到天庭去盗,也要让弟兄们喝个痛快!
北岸决死冲击,而南岸就是死死抵挡。
南岸女真军马,卷动的声势更大,冲击也极是坚决。沿途不断有女真骑士中矢落马,但是冲击的马速,却是越来越快!
南岸土垒前的鹿砦,已然在连番攻战中被拔除干净。土垒前的沟壕,也填出了一条条足堪战马通行的道路。就是战马失足,踩在沟壕中堆垒的尸首之上,也能轻松一跃而出。
奔雷一般的马蹄声中,女真铁骑终于踏上了土垒,呼喊着,涌动着,只是追逐砍杀在土垒后列弩阵抵抗到底的宋军士卒!
南岸土垒,向西方向足有三条。宋军战士,在女真铁骑就要扑近的时候,就毫不慌乱的向着下一条转移。转瞬之间就已经列出箭阵,对着涌上第一道土垒的女真骑士又是一排驽矢狠狠射出。
战马嘶鸣,骑士惨叫声中。第一批涌上土垒的女真骑士就如破麻包一般纷纷落马,然后顺着半人高的土垒直滚落下来。
却有更多女真骑士,次第冒出。一匹匹辽东雄骏战马,鬃毛飞扬,四蹄腾空,越过第一道土垒,也毫不停顿的就杀向距离甚近的第二道去!
一波又一波的女真骑士,就如一波又一波涌动的黑潮,似乎要席卷毁灭眼前所有的一切!
不多时候,女真鞑子又扑近了第二条土垒。这个时候据守的宋军战士却没有全数向最后一道土垒转移。还留下部分士卒,丢下弓弩,持起长矛,列出单薄却坚强只有一道的矛阵,迎向就要跃上土垒的女真骑士。
他们是在用自家性命掩护弟兄们转移后退,依托最后一道土垒,做决死的抵抗!
而就在他们的掩护争取的时间之下,河上木筏已经纷纷往返,又运了一波骑军上去。留在南岸的骑军,不过还有三四百之数。
萧言就正在其中。(未完待续。)
仍然心乱,仍然字少,仍然抱歉。希望能早些恢复状态。
第三卷 补天裂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宴鸿门
readx;而就在南岸步军拼死掩护争取的时间之下,河上木筏已经纷纷往返,又运了一波骑军上去。留在南岸的骑军,不过还有三四百之数。
萧言就正在其中。
在木筏第二波抵岸之际,燕王直甲士死死拱卫着萧言,旁边郭蓉也好,能说得上话的燕王直甲士也好,甚而杨可世专门留下来拱卫萧言的亲卫军将也好,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也似,不住在萧言耳边劝谏。让他赶紧上第二波木筏,却都被萧言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住。
郭蓉几次扯动萧言缰绳,都被萧言狠狠扯了回来。
萧言胯下坐骑是精选出来的白身黑蹄辽东良驹,是当年从燕地缴获而来,四面大王萧干的爱马。神骏之处,不下于岳飞那匹黑龙。带回汴梁之际,甚或在庄中藏了好一阵子,生怕给汴梁权贵看见,或软磨,或硬讨,或高价求了去。
在汴梁两年,神驹也颇郁郁。当萧言得为燕王,领军出征之际。神驹长声嘶鸣,扬鬃奋蹄,兴奋得难以自己,尽然没有回顾精料好槽将养它接近两年的汴梁。
汴梁轻软富丽,繁华为天下最。可就连战马也志在边塞穷荒,并不稍顾!
被郭蓉称为白电的这匹坐骑,追随萧言直抵河东,再间关而至鄜延败军之中,一路转战至今。七岁口的它犹自精力充沛。南北两岸混战成一团的血腥厮杀战场,让白电也兴奋起来,虽然还稳稳的驮着主人,但却直喷响鼻,前蹄刨动。不管南北,就想加入战场之中。
郭蓉两次扯动它的缰绳,而萧言又扯了回来。白电被扯得不解,只是看着两位主人。
就见那位在汴梁时经常亲自给它马槽加料的长腿女主人,眼里全是怒意,只是冲着自家背上那位消瘦挺拔的主人大喊。
“为什么不走?”
萧言鬼面下如电如剑的目光迎着郭蓉喷吐着怒火的双眼。只是挥手一指正在南岸依托土垒做殊死苦战的宋军士卒们一眼:“儿郎们犹自死战,我走得了么?不将他们接应下来,我走得了么?”
郭蓉话语一顿,俏脸涨得通红。又想去扯萧言缰绳,却被萧言严厉的目光逼退。郭蓉左手只是僵在半空,突然之间,就掣出腰间长刀:“你是不是想我死在你面前,才肯上筏?”
厮杀声中,少女声音颤抖,似乎在下一刻,就真的会举剑向脖子上割去!
周遭急切到了万分的燕王直甲士与随侍杨可世亲卫,全都停住了动作,只是呆呆的看着这里。夹护在萧言左右的林豹头与杨得两人,浑身肌肉顿时绷紧,随时就要上前夺下郭蓉手中那如一泓秋水一般,寒光闪烁不定的长刀。
萧言定定看着郭蓉,鬼面之下吐露出来的声音,仍然没有多少激动。
“…………这么多儿郎追随我死得,又有谁死不得?你不用这样了,只等我接应所有儿郎上筏,再渡河不迟…………既然已经拔剑,就护着我准备厮杀罢…………你知道,我临阵本事还不大成。”
淡淡的一句话说完,萧言就策马转身,面向正疯狂从西涌来的女真鞑子大队。随手就将腰间佩剑拔了出来。
锋刃闪烁,一点寒光,直耀进南岸渡口所有人的眼底。
林豹头转身,杨得转身。燕王直甲士尽数策马转身。而向西面,一把把长刀拔出鞘来,一杆杆长矛马槊放平。随时等候号令准备直突而前,接应步军撤退下来!
郭蓉咬着嘴唇,终于将腰间短刀也拔将出来,双刀在握,策马而前,拦在萧言的马前。萧言一直冷硬的目光终于柔和了一下,从后越,经过之际,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
“并肩厮杀。”
而一直在旁侍立的杨可世亲卫将领,只能无奈的转身,再也不一边盯着萧言,一边盯着在河上航渡的木筏。握紧手中兵刃,准备厮杀。(未完待续)
ps:本来想多写一点,但是实在是挣扎不出来。希望明天能好一些,希望明天能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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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二百章 宴鸿门
readx;ps:非常不好意思,状态还是奇差。一晚上就折腾了二千字。到时候再来个下之补吧…………今天很多朋友进公众号鼓舞奥斯卡,万分感谢。再告知一声。奥斯卡微信公众号,大家搜”天使奥斯卡“就成。欢迎前来骚扰,欢迎前来鼓励。
特特大声呼号,声类负创野兽。
他也的确是如负创野兽一般,左肩肩甲已经被钝兵器打得扭曲变形。幸得特特及时卸力,才躲过筋断骨折之劫。但左手使用之际,已经不大给力。
特特兜帽也早已打飞,露出了长出一层短短茬的光脑袋,金钱鼠尾也都变得杂乱,更形丑陋。
衣甲之上,满是血污,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那些南军的。
在他身边,聚拢着百余名女真甲骑,以特特为核心,结成阵列,出尽死力而战。七名蒲里衍还剩下三名跟在身边,压住这小小阵列各处,指挥厮杀。这些蒲里衍苦战之余的狼狈之处,也绝不下于特特。
其余四名蒲里衍,不是亲眼战亡,就是找不到了。如此混乱的战阵,估计存活下来的可能性也是渺茫至极。
北岸女真军马,已经向前冲突不动。只能结成这样的阵列,反过来抵挡南人骑军前仆后继的冲击。
这支败残南军的难缠程度,已经过了女真战士最高的估计。
南岸据守,北岸死战。同时水上抢渡。在南北两岸女真大队都出了死力的情形下,仍然将大队人马,不住的转运过这条岢岚水来!
怎能让这支败残军马逃出生天去?这定然是这个南朝所有军马之骨之魂之脊梁之精髓。只要将这支军马彻底打掉,一骑不剩的葬身在这岢岚水边。则自此而西。所有南军就会丧胆,任女真勇士纵横驰奔。一如当年护步达岗之战以后,整个契丹帝国就再无什么抵抗的勇气一般!
北岸女真战士,就咬牙死死的钉在这里。挡住这些不断加增的宋军骑士的冲击。而岢岚水上那女真军十几条木筏,也在尽最大努力输送兵力到北岸去。这些零星上岸的女真甲骑,一抵岸上,同样是毫不犹豫的就催马直加入战阵之中。
就算加入不到战团之内,这些女真甲骑也会结成游骑小队,在外骚扰宋军。迫使宋军或者分出骑军以对,或者分出步军结阵相抗。只要能稍稍牵制住北岸宋军的猛扑之势,就算是成功。
牵制住这些南军!等南岸席卷了渡口。然后总能不断加增兵力到北岸来。那个时候,这些已然做背水之势的南军,总会越打越弱,直到士气崩溃,最后哭嚎着奔溃填入这岢岚水中!
虽然这些女真勇士战意极坚,但是面对这些南军,却觉得支撑得竟然是如此之艰难!
这些南军甲骑。战力战技还颇不错。但在这些远征万里,击灭帝国,身经百战的女真勇士面前还不够看。更不必说马力体力都跌落到了相当低的程度,冲击力自然就是大打折扣。
正常而言,拉开了打这些南军甲骑就算是有人数优势也不在话下。
可现在北岸女真甲骑却已经被死死纠缠住,再无退步的余地。而南军甲骑前面的打光了,后面又上。从对岸运上来来一队。就扑上来一队。人马似乎都红了眼睛,好像打着用性命去填。去耗,也要将他们消耗干净的主意。说什么也要冲出一条生路来!
哀兵之势,竟然是如此可畏可怖!
一排又一排的南军甲骑撞上来,每名甲士胯下战马都是瘦骨嶙峋,奔跑之际肚腹拼命起伏,显然已经是竭尽了最后一分气力。
每一次冲击,就是双方一次狠狠的碰撞。马战长兵如林递出,互相交错戳刺。身手敏捷的就扭身让过如林长兵,反应稍稍迟钝一些的便被戳下马来,随即就被无数马蹄践踏而过。
长兵一交,双方抢入,就是马上短兵对战!铁锤鹤嘴锄铁锏骨朵蒺藜此起彼落,敲砸在兜鍪上,敲砸在甲胄上,就是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刮擦,就是筋断骨折的沉闷声响,就是一声声压抑不住的惨叫响起!
每一波交手战过后,地上就多了一层尸,炸缰空马长声嘶鸣乱窜而去。空气中的血腥气就更浓重一层。到了最后这种血腥气似乎凝聚成为实物,身处其中,哪怕身经百战的女真勇士,都觉得直是中人欲呕!
又是一排南军甲骑从正面涌上,厮杀得已经眼冒金星,身上又负创几处的特特强撑着望去。就见当先一骑是一员持着铁锏,满面沧桑的军将,身上鱼鳞细甲已经在数次冲杀中甲叶七零八落歪七扭八,浑身俱是血污。
这正是南军重将!
此前几次率领亲卫直扑而前,挥舞铁锏勇不可当。几次几乎要冲动女真甲骑阵列,最后还是被击退了回去,甚或差点就没于阵中,却被亲卫以身相代,舍死忘生的抢了回去。这般举动,也让特特认定,这名挥舞铁锏的南军重将,就是这支南军的灵魂人物!
而这个时候,这名南军重将再度冲杀上前。追随而前的亲卫都比此前少了不少。可见南军甲骑在反复冲阵之后,也已然厮杀得近乎于山穷水尽,再无多少余力了!
只要阵斩这名南军重将,也许南军的攻扑之势,就再也难以为继。就再也没有死战到底的心气。也许就如上次岢岚水边一战,数千号称敢战的所谓折家军,突然之间就成自相崩溃之势!
杀了他!
特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带着浓重血腥味道的空气进入肺叶中都只是火辣辣的生痛。回顾左右,赫然现自家女真勇士组成的阵列也已然凋零不堪。脚下尽是人尸马尸,污血已然将马腿染红半截。往常谋克内熟悉的面容,已然没有多少。人人都是神色呆滞,只是望着对面冲上来的这一波南军。
一名以敢战闻名的蒲里衍,甲胄腰肋之处,有着一个长矛捅出的窟窿,青灰色的肠子已经流了出来,却不知道他怎么还能坐在马上。
而在外围,两翼女真游骑还在拼命应对那些宋人步军,让他们不得合围。零星渡河而来的援兵,也在外配合。箭矢乱飞,长矛互刺,同样是厮杀到了最为艰难最为残酷的时候。
能阵斩这名南军重将么?能取得这场战事的胜利么?
特特已经疲倦得无法思索,只能下意识的盯着那名冲杀而来,铁锏已然扬起的南军重将,紧紧握住了手中被鲜血染得湿滑的马槊。
一定要杀了他!(未完待续。)
第三卷 补天裂 第二百零一章 宴鸿门
readx;如特特的感受一般无二。杨可世的肺叶只觉得火烧火燎一般,几乎气都吸不进去,身上几处创口,疼痛感觉一阵阵的袭来。
兜鍪之下,汗水如披。模糊了双眼,而手中已然打弯的铁锏,沉重得有如山岳一般。
身边跟随发起冲击的甲士,疲惫创痛之处,与杨可世俱。
渡河骑军已然有一千五六百之数,加上两三千的步军。硬生生就被这七八百女真鞑子死死缠到了现在!
杨可世所部,虽然哀兵之气难以阻挡。但是转战至此,实在也是元气耗竭。军械几乎使用殆尽,步军随身驽矢羽箭不过一束而已。甲胄俱都残破,人人都掉了十几斤的肉。再加上更娇贵的战马马力一直未曾将养起来。纵然再肯死战,战力也绝对比不得神完气足,军械充足的时候。
步军被游骑牵制住,还要掩护接应后续人马渡河。双方只能以骑对骑,硬碰硬的死战了一场。随着渡河骑军的到来,将女真甲骑硬生生的推了回去。然后又一队接着一队的发起冲击,要将眼前女真甲骑组成的阵列摧垮。
但女真鞑子凶悍能战,也是丝毫不虚。就这样接下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打得双方人尸马尸,遍布战场。加上负创的,落马的,力竭的,撤下去重整队列的。现在纠合起来,能够随杨可世发起冲击的,一时间也就数百骑而已!
女真鞑子阵列也变得单薄异常,露出了大大小小的缺口。可这些粗壮悍狠的通古斯战士,仍然死死的立在战场之上。瞪着血红的眼睛望向再度呼啸而来宋军甲骑。准备还是死战到底!
视线模糊当中。杨可世就看见特特身影。
这名以少胜多。击破折家军主力,一战成名的娄室麾下骁将,斜斜扬起马槊,正对着自己。周遭女真战士都望向他,随着特特扬起马槊,这些女真甲骑也都扬起了兵刃!
杨可世这数百骑冲击之势其实已然甚缓,马力衰竭自不必说。就是战场之上,到处都人尸马尸。到处都是断裂的兵刃,到处都是丢弃的各种军资器械。这样缓慢而前,几乎就谈不上冲势。所以女真甲骑阵列并不朝前迎上,就准备就地接战。此刻双方拼的就是毅力,就是勇气。就是谁能够坚持到最后,差了这最后一口气的,就只有崩溃覆灭的下场!
女真甲骑,不自觉的就向着特特稍微聚拢过去。更让杨可世确定了特特的地位。
将为一军之胆,阵斩了这名为军中骨干的女真军将,就可以让一直苦苦支撑到最后的女真残兵。最终崩溃!
只要能阵斩了这厮!
杨可世与特特两人,目光遥遥相对。撞在一处。一名出身在西,四十许岁,一生军中奉命唯谨,厮杀卖力。一名出身于白山黑水之中,今年尚不满三十,临阵悍狠,执行军令也从来不打折扣。
一为杀出一条血路,一为拼死要将这些南军留住。双方望向对方的眼睛,都已然是一派血红!
不自觉的,杨可世就狠狠一夹马腹。他战马本来就是军中良驹,亲卫们又竭尽所能的照料。省下自家马料也要保证将主坐骑吃饱。这个时候状态比其他人的坐骑要好上不少。此刻下意识的催动坐骑,战马长嘶一声,就直朝前窜了出去!
而那边厢特特一咬牙,也猛然催动坐骑,挺着长槊就直冲而出。
双方甲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宋军将主杨可世,女真北岸负责指挥的特特。居然就都越阵而出,不自觉的形成了马上单挑之势!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两骑狠狠撞在一处。特特一槊直奔杨可世胸腹间刺去,去势如电。杨可世一锏砸下,正中槊锋。金铁相交,火星四溅。当的一声震响,特特马槊就被打得直向下沉去,而杨可世铁锏接着反震之力一荡而起,策马上前,就要贴近特特,再一锏砸落!
特特马槊被打得坠下,随即就是一荡而起,横抽杨可世腰肋之间。这也是攻敌必救之法了。不论是杨可世闪避还是格挡,当头一锏之厄就算是躲过去了。电光火石之间,特特的应对还是丝毫不爽。战阵经验,比之可称打老了仗的杨可世也不差似哪里去。
却没想到,杨可世竟然硬生生的受了这一槊杆横抽!
只不过在此前稍稍倾身,以卸去一部分力道。手中铁锏仍然挂着风声,毫不犹豫的狠狠砸落下来!
眼见面前南人军将不闪不避,而头顶风声险恶。以特特心志之坚韧,此刻也忍不住就是亡魂大冒!
这南人重将,竟然是来拼命的!不惜自己身殉其间,也要为麾下打开一条血路!
这个时候,特特也只有踩鞍而起,身子前倾,尽可能的避开这一锏砸落!
战场似乎在这一刻就完全寂静了下来,厮杀声在这一瞬间都已然远去。所有人都和着魔一般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特特长槊,先抽中杨可世。就听见啪的一声爆响,杨可世铁塔一般的身形,顿时就是一下巨震!
马槊槊杆,硬而且韧,在久经战阵的军将手中使动横扫而至,杀伤力不下于铁锏长鞭。这一记横抽,饶是特特危急时候前倾力道稍减,杨可世也尽可能的倾身卸力。还是打得杨可世一口血马上就喷了出来!
而铁锏也在这个时候挂风砸落,特特虽然尽力前倾,但铁锏还是擦着他的脊背直落而下。在他的甲胄上带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火星,在这一瞬间,特特的脊梁骨就被从上到下寸寸震荡而裂!
而铁锏最后也落在马鞍之上,蓬的一声闷响。十二三斤的铁锏落下,特特胯下辽东神驹惨声长嘶中,后半身整个被砸塌了架子,一软就坐倒下来。带动已然完全动弹不得,口中为横溢的特特滚落下马!
而杨可世也松开了手中铁锏,侧身滑落马下。
这一槊杆横扫,也打断了杨可世几根肋骨,让他再也支撑不住,坐不定马鞍,支撑着这一锏砸落,也只能轰然落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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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二百零三章 宴鸿门(四十)
readx;战场之上,突然就寂静了一下。
宋军甲骑,女真甲骑,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这寂静只不过持续了短短的一瞬。突然之间整个战场,就爆发出了巨大的呼喊之声!
这呼喊声是如此之大,是上千条厮杀到现在的甲士们惊怒之下,用尽生平气力从胸腔中炸出来的。在一瞬间,就如上千滚雷,一下就在岢岚水北崩炸而开。就如巍巍五岳,绵绵长白,陡然间就在这河东小河之前轰然崩颓下来一般!
双方甲骑,不约而同的发疯一般踢着战马。再没有了一方慢慢而近,一方坐而等待的精疲力竭模样。而是催着数百上千战马一起嘶鸣,奋起四蹄,轰隆隆的就冲向杨可世与特特同时落马之处!
在这两道陡然加速汇拢而来的铁墙之间,两匹空马,正哀哀而鸣。
烟尘在这一刻卷动得更浓更密,如两道烟墙一般加速合拢。在烟墙之下,就是两排铁流。再无停顿迟疑,再无什么畏怯退缩,只是义无反顾的相撞而去!
主将若此,但为麾下甲士,此刻还有什么好说的?就分出一个你死我活也罢!
在两道就要合拢的铁墙之间,杨可世摊手摊脚,仰面向天,静静的看着头顶已经被烟尘遮挡住的天空。肋骨断裂,每呼吸一下就痛彻心肺。内脏也受了震荡,口鼻处不断有污血溢出来。
再是铁打的筋骨,再是坚定的意志。这下落马,一时间也难以挣扎得起。两军对撞之际,只有马蹄乱踏之下,只有凶多吉少。
不过杨可世也没什么在意的。
原因之一,自然就是那名负责指挥北岸军马的女真军将。正趴在地上,只是间或手指蠕动一下。身上其他部位,已经软得更一滩烂泥也似了。
杨可世很明白。自己这一锏擦着他脊背而下。这女真鞑子脊梁骨背后的算盘珠子,都要给打得粉碎。就算一时有口气。甚或还能被抢出去挣扎出一条命来,这辈子也算是个彻底不能动弹的废人了。再说在这乱军当中,一个废人,哪里还能活得出去?
自家率军冲杀而出,铁锏之下,砸死女真鞑子何止十余二十名。放在年少时候,这等斩获,已经不知道让自家能超迁多少转了。不知道能得上官多少赏赐!有这么多女真鞑子性命垫背,最后还干掉一名女真军将,为儿郎们先驱,从军至此,夫复何憾?难道真的等着中风流涎,让儿女生厌,最后老死榻上么?
这么多弟兄随自己一路冲杀而出,都已经战死了。自己不过也是西军一员,从底层军士一路拼杀上来的。为什么就死不得?也许这样结局,才能让自家更安心的面对那些总在云上的儿郎忠魂!
原因之二。杨可世也安心得很。
燕王正在军中,有燕王坐镇,还怕这支残军。这些苦战之余的弟兄寻不到一条出路?这些弟兄,追随燕王旗下,比跟着俺老杨好,更比跟着那直娘贼的刘衙内和折豺狗强胜万倍!
既然这些将性命托付于自家的儿郎们有了更好的去处,自家还有什么死不得的?
在为儿郎们打开一条生路的最后一战中阵战而亡。
此心甚安,再无何憾。
就这样罢…………
虽然已经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杨可世却还没闭上眼睛,只是望着天空。竭力想透过烟尘,看看头顶的蓝天。
这蓝天。与自家第一次上阵,紧张的穿行于横山的千沟万壑之间。无意中一瞥头顶,所见到的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这蓝天之下。这燕王的大旗之下,当有更多的男儿,如自己一样,投身军中,在艰苦血腥的厮杀中渐渐磨练出来,直到最后,都守着一个汉家武夫的本分罢?
如自己这般普通的武夫,在这片土地上,在这片天空下,从来就未曾断绝…………
就在静静的等待着最后时刻到来之际,杨可世就见到头顶,十余杆长矛马槊,破空飞过!
正是抢过来的杨可世亲卫,将自己手中赖以搏杀的长兵刃,就这样飞掷而出。只望能稍稍阻截女真鞑子来势,能将他的性命抢回来!
十余杆长矛马槊飞掷而出,就要抢进杨可世身前的一排女真甲骑,顿时就是一阵人仰马翻。几骑落马,其余人等也忙着闪避拨挡。一瞬间战马长嘶,停步不前,就稍稍慢来了这么一瞬的功夫!
在这一瞬间,十余名杨可世亲卫已然飞抢而前,顿时就有数骑不管不顾的下马。其余人等只是拔出随身佩刀长剑,毫不停顿的就继续向前,迎上扑面而来的女真甲骑铁墙!
几名亲卫一把就搭住了杨可世,杨可世切齿大骂:“你们快滚!”
这个时候,亲卫们哪里还理他,拼命就将杨可世朝后扯去,要将他搭在马上,撤离这个战阵!
宋军甲骑组成的铁墙,这个时候成排涌上。就从杨可世身边掠过,谁也没有回顾他们的将主一眼。兜鍪之下污黑的面孔,满是拼死的决绝之意。
这样的面孔,这样的身形,就如一排向前涌动的巍峨山峰!
而女真甲骑,也大举迎上。双方就是今天这场战事不知道第多少次的狠狠撞击在一起。
在被半拉半抱而起,身负重创的杨可世眼中。所有一切景象,似乎都变成了黑白的颜色。所有的呐喊厮杀,碰撞之声,都变成了哑然,仿佛就如一帧帧的画面。
一名宋军甲骑,长矛捅出落空,就被女真鞑子抢入一锤砸下马来。
一名女真鞑子,长矛打断,仍拔出长刀死战,连三名宋军甲骑落马。然后被两支马槊同时捅入体内。
一名宋军甲士,对撞之际马失前蹄落马,在地上一滚而起。空手扯着鞑子马缰,试图将对手战马也扯倒在地。却被马上鞑子挥刀砍断了手掌,然后就扑上去。用牙齿咬住鞑子的马缰!
一名宋军一名女真鞑子,互相夹着对方长矛。同时落马,转瞬间就被无数马蹄踩过,不见了踪影。
一名宋军甲士…………
一名女真鞑子…………
杨可世呆呆怔怔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自己性命还剩下多久。他只知道,这样的画面,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永远不会忘记!
几名亲卫,拼死将杨可世要扶上坐骑。但是这个时候。却有四五名浑身浴血的女真鞑子透阵而出,挺着长矛,就直奔向杨可世所在之处!
两名亲卫顿时迎上,转瞬间就被刺来长矛捅穿。而剩下两名亲卫才将杨可世拖到马前,这个时候两人急切的对杨可世呼喊了什么,杨可世却什么也听不见。这两名亲卫将杨可世倚靠在他坐骑的马背上,也持着随身短兵刃,继续扑了上去!
坐骑见主人站起,低下头来,用嘴咬着杨可世的胳膊。似乎就想这样将主人扯上脊背。
而杨可世却软软靠着马背,动也不动。只是冷冷的看着女真甲士那一张张狰狞丑恶的面孔,那一件件染血的兵刃。
自家性命。就这样罢…………但是你们赢不了,只要有这样的儿郎,只要有能率领他们死战的人物。
你们女真再凶悍,再能战,哪怕用铁蹄踏灭了辽国。
你们也赢不了!
两杆长矛,遥遥伸来,就要将杨可世捅穿!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柄巨斧伸出!
这一柄巨斧横扫,不仅将两杆长矛扫断。巨力之下。女真鞑子甚或连矛柄都再也握持不住,就这样脱手飞出!
巨斧之后。跟进的是一名长大军将,厚重铁甲裹身。步下抢入却迅捷如风。顿时越过杨可世,扬斧再是一记斜劈。迎着斧势的那名女真鞑子整个上半身就被斜斜劈成了两截,铁甲就如纸糊的一般,血雨漫天飞洒!
而那长大军将又抢前一步,飞起一脚踢在旁边女真甲骑的马腹之上,战马惨嘶一声,就横排而出,居然站立不定,就这样前腿一软跪将下来。口鼻中顿时就涌出血来,一匹雄骏战马,被这一脚,竟然就生生踢成重创!
而又一名马战之士,从另一侧抢上。这骑士好一副马战身形,猿臂蜂腰,手长膀阔。一看就是剽悍迅捷异常的马战好手。这一抢上,手中马槊只是一抖,夭矫如龙,盘旋飞刺,当面迎上的女真鞑子,纷纷中槊落马!
正是杨得和林豹头!
萧言终于渡河完毕,而率领后续骑军,直冲了上来。而杨得与林豹头这般马上步下的破阵之士,永远是冲在前面!
在马上步下两员悍将身后,却是无数铁骑,奔腾呼啸而至!
他们带着一身尘烟,一身血污,一身水迹,一身转战厮杀而磨砺出来的如铁坚韧之意。就这样前仆后继的加入这个已然是太过血腥的战场!
杨可世眼前一帧帧画面,终于连贯了起来,鲜活了起来。一张张面孔,再不是凝固的,而就是分明活动在这战场之上,呐喊于岢岚水边,厮杀在这与异族血战的河东土地上。
他们一直都在,他们从来不会消亡!从来不会只是后世之人记忆中的模糊存在!
呐喊声也清晰了起来。不仅仅是加入战场的骑军在呐喊,在怒吼。那些在前面几次冲杀退下去的宋军甲骑,也挺着伤疲的身子,不论有马无马,都加入而来。而大队原来在河边掩护的宋军步军,也再从两翼逼上,加入了对两翼女真游骑的围攻。
数千百战余生,一路转战,绝不屈服的西军子弟,全都投入了这冲破女真罗网的岢岚水边最后一战之中!
一名名女真甲骑在这样的攻势下落马,随即就淹没这样的狂潮之中。
一直坚韧,一直顽强,一直凶悍,一直敢战的女真铁骑,这些通古斯勇士。在这样呼啸而来的狂潮之中,也终于觉得再也支撑不住,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
这支南军,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
冲出蔚水河谷,自宜芳北上,抢下飞鸢堡,强渡岢岚水。一场场血战,不断的减员。却没有任何一支军马,能阻挡他们突出重围的步伐!
到底是因为什么?
看着对岸大群女真军马涌向岸边,却只能隔着河水徒呼奈何,看着河面上少少十几支木筏,只能运送不多军马渡河而来。现在更被北岸宋军声势吓得转运速度更加慢了下来。
看着两翼游骑被横扫的箭雨压迫得后退,压迫得四散。看着面前宋军骑军组成的铁墙,一道又一道的压迫而来!
这仗还怎么打?这仗还怎么打?
一名女真蒲里衍终于忍受不住,大吼一声,策马掉头便走。只要有人一动,残余女真兵马,也再也支撑不下去。狂呼乱喊着不知道何等样的话语,人人掉头,人人便走。只要离开这群夺路而走的南军越远越好!
而宋军却杀红了眼睛,一队队骑军,只是咬住他们不放。不管这些女真鞑子逃向什么方向,只想将他们斩杀在这岢岚水边!
雄壮的欢呼声陡然在战场上响起,越来越是高昂,直到让河对岸那些无能为力的女真骑士,一个个都面色苍白!
这支南军,减员半数以上,却终于从这罗网中,撞出了一条血路!当他们再度回返,就不知道是何等样可畏可怖的一支军队!
战阵之中,杨可世软软靠着坐骑。身边一人跳下马来,撑住了他的身子。杨可世勉力转头一看,身侧之人,铁甲鬼面,消瘦挺拔,正是萧言。
杨可世缓缓抬手,擦了一下眼眶,轻声道:“燕王…………”
萧言扶着他的身子,也只是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是的,老子知道。一路行来,也一直知道。不论这个曾经没有自己的时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已经截然不同了。
自己也绝不会忘记,这一路行来,所看到追随自家旗下,这些好儿郎的牺牲。
也绝不会负了他们!
又怎能负了他们?
回望四下,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脚下血腥,已没马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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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二百零四章 宴鸿门(四十一)
readx;“…………维其时也,清河郡公持刃而前,裂女真万户特特首。惜清河郡王亦负创落马,两军抢上,死战不休。
其是时也,高庙渡河而前。亲扶清河郡公于万军之中。宁乡侯步下,宜芳侯马上。愤而越高庙而前。女真当之,无不碎裂。大众呼啸而上,遂女真溃焉。
其是时也,大雨陡降,岢岚水平地暴涨。而高庙使诸军尽焚舟筏,转而西北。女真虽娄室,蒲察,斡鲁诸军尽至,咸望河兴叹而已矣。
斯役矣,西军渡河东进,联营数十里,与河外劲兵联。然则六万雄师,一朝败溃。高庙亲身赴于险中,收溃军,战宜芳,夺飞鸢,渡岢岚。潜龙一跃,竟出罗网。后世读史至此,当将栏杆拍断,高庙壮举若此,非天命加身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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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而下,这些日子的酷热之后,又是一场充沛雨水自天而降。
在这靖康四年,连天候都注定是这般变幻莫测,一如此刻的战局。
暴雨之中,一行人马逶迤向西北而行。军容凋残,近乎人人裹创。战马在雨中踟蹰举步,纵然主人不愿再增添它的负担,只是牵着前行,这些战马都走一步颤抖一下,瘦骨嶙峋的身子似乎随时都能倒下。
战马若此,人的狼狈景象更是过之。
大雨泥泞之中。这些瘦削带创的战士,将能丢弃的负重都尽数丢弃了。只是带着随身兵刃而已。残破甲胄打成甲包,背在身上。已经再无一名辅军能帮着战兵背负这些重量。
弩机弓矢。全都弃之。长矛也变成了拐杖,用以支撑着自家身子。一步一步前行。
队伍当中,还有在飞鸢堡左近解救的百姓民夫,这个时候也沉默的跟在队列当中,挣扎而前。
蔚水河谷转战至此,终于冲过岢岚水,一路血战,一路留兵断后。现下这支军马,从最多时候万余人马。现在仅剩歩骑不足四千。
可留下的,尽数都是骨干,尽数都是种子,尽数都是百炼而成的精钢!
大雨之中,只是挣扎前行。再是艰难,也绝不停下脚步。
雨幕之中,几队传骑自前自后纷纷而来。都是队伍中精选出来还能奔驰的战马。甚或连萧言那匹白电都在其内。在一群消瘦的战马当中,白电顾盼自雄,显得精神十足。
这几队传骑汇聚向队伍中段,离着十几步就跳下马来。向着被甲士簇拥的数人回禀前后军情。
队伍中段,就是中军所在。一群燕王直甲士和杨可世亲卫簇拥着萧言这一行人。
萧言仍然戴着鬼面,却去了甲胄。兜鍪也摘去,只是戴着一顶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斗笠。同样拄着一杆长矛,挽起了裤脚,深一脚浅一脚的只是在泥泞中前行。
而郭蓉杨得林豹头几人,都紧紧的护持着他。郭蓉俏脸上全是雨水,几次想拉一把萧言,都被萧言轻轻推开。
前后赶来的传骑小心翼翼的对这始终戴着鬼面的贵人行了一个礼,然后还是奔向杨可世所在的之处。
杨可世所在,是两匹战马之间拉着的绳网之上。身下垫了皮子。身上盖着油毡,身边还有亲卫为他张盖挡雨。
麾下儿郎只是在泥泞中艰难跋涉。自家纵然负伤,却安安稳稳的躺在这里。还占了两匹还能负重的健马,杨可世躺在绳网上也自不安,一路上几次要挣扎下来。却被亲卫们牢牢按住,也只能受着了。
听到巡骑赶来之声,杨可世竭力支起头来,亲卫们忙不迭的在他脑后又垫上一团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衣物。杨可世看着行礼的哨骑军将,低声问道:“如何?”
只是两个字,杨可世就牵动伤口,痛得脸上肌肉只是一抽。
带队巡哨的军将站在雨中,一一禀报。
“…………东面希尹所部,并无所动,连鞑子巡骑都看不见。许是神武常胜军打得紧,希尹这鞑子头不敢动了。”
“…………西北面岚谷县处,也无鞑子动静。岚谷县只怕是空虚异常,俺想再领人深入一下,说不得就能拿下岚谷县!至少让弟兄们有个落脚的地方!”
“…………南面岢岚水处,北岸鞑子都给打散了,不知道逃散何方。大雨之中,也对俺们这支军马没什么威胁了。只是在南岸,鞑子还在拼命赶制筏子,不知道是想冒雨抢渡还是搭出个浮桥来,瞧着他们笨手笨脚的样子,再加上水势暴涨,总要差俺们一两日路程!”
杨可世皱眉听完,轻轻道:“你们先歇息一下罢,再分头出去巡哨。这大雨里面,也难得有口热汤喝。是俺对不住你们,再撑持一下就好了。”
几名小军将都是一笑:“将主说哪里话来,都一路冲杀到此间了,还想偷安不成?人总有一死,到时候想怎生歇息就怎生歇息,何必急于一时?”
雨幕之中,这些脸色又青又白,明显已然疲惫过甚的小军将都行礼而去,各自翻身上马。陡然之间,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喂,照顾好白电!”
接过萧言让出白电的,是一名看起来憨厚异常的军将,听到这声呼声,转头看去。就见一张被雨水洗刷得愈发清丽的面孔正向着自己。
小军将点点头,策马而去。白电长嘶一声,就在雨幕之中欢快的撒开了蹄子。
在那边杨可世却催促着亲卫将驮着他的坐骑赶向萧言身边,凑近之后就要在绳网上支起身子来行礼。却被萧言一把按住。
杨可世叹息一声,又躺倒下去:“末将无用,这个时候起不了身来。还请贵人决断,岚谷县也许空虚,是不是抢下来让儿郎们歇歇脚,再行上路?”
萧言摇摇头:“停不得!南岸鞑子,就想着我们停步!现在只有一路向西北走,借着雨势拖慢鞑子脚步,才是唯一生路!”
杨可世喃喃道:“儿郎们撑不住了…………”
萧言坚定的就是一句话:“丢了甲胄,丢了军械,只带干粮,拼命走!”
杨可世一怔,丢了甲胄器械,就算能走得脱。到了折豺狗的地盘,又拿什么来对付这支豺狗?
不过萧言一句话,他马上就奉命唯谨,低声对身边亲卫下令:“丢了甲胄,丢了军械,只带干粮,拼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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岢岚水南,大雨如注。河水暴涨。
大队女真甲骑,猬集在南岸,如蜂如蚁,望着陡然涨起来的河水只是跺脚。
北岸滩头,一张张被烧毁的木筏堆在一起。更远处就是一地的人尸马尸,证明了北岸这一场突围战到底进行得有多惨烈。
女真军马也在拼命赶建着渡河木筏,但是一推入水中,哪怕上三四个人撑篙控制,也只是被水流带得团团打转。凭借木筏而渡,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将南岸大军尽数运送过去。
一处小丘之上,竖起了矗旗。旗帜之下,娄室与蒲察乌烈并肩而立。两人都显得更憔悴了一些,望着眼前奔涌的岢岚水,娄室脸色青黑,蒲察乌烈两眼直欲喷出火来。
陡然间蒲察乌烈就怒喝一声:“希尹这厮,俺不与他干休!只是缩在洪谷寨不动,俺们打生打死,是甚么道理?这支南军若是走了,看宗翰如何收拾他!”
娄室轻轻道:“不能让这支南军走脱!”
蒲察乌烈冷笑一声,指着眼前河水:“怎生追?你告诉俺,怎生去追?”
娄室冷冷道:“要不他们就去抢岚谷县落脚,某等就追得上去!要不他们就不顾一切奔河外三州,到时候饥疲万分之军。那弃了他们而走的折可求,难道还会对他们放过不成?决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要不就将他们击灭在岚谷县,要不就追得他们窘迫万分,最后让这些南人自相残杀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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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汴梁误 第二百零五章 宴鸿门(四十二)
readx;保德军城,在黄河东岸。三面环山,一面襟河,正是兵书上所言冲要之地。黄河西岸,则与府州治所府谷遥遥相对,夹峙大河。正是折家河外地盘最为核心的所在。
自从岢岚水兵溃之后,折可求囚斟质,就退屯保德军。重新整理麾下所部,坐待时局变化。
屯兵于此,也自然是有选择的。
若是西去麟州,则与西军地盘接壤。才在蔚水河谷出卖了数万鄜延子弟,现在去那个地方,则怕与西军上下生出什么事情来。
且女真军也在源源不绝渡河,正在麟州以西,晋宁军以东四下奔袭,攻城掠地。闹出好大声势。在岢岚水边一战兵溃,折可求已经不愿再去碰女真这样的硬钉子,还不如避之则吉。
二则就是此间也是折家的核心地盘,粮秣丰足,军资素有积储,就连战马也有供应来源。招募子弟补充军伍也是容易。便于大败亏输的折家河外兵恢复元气。
坐镇折家核心地盘,以观未来局势嬗变,就是折可求现在全部盘算之所在。
正因为这个思路,折可求自率领残军匆匆回镇保德军之后,除了运用保德军全部积储军资粮秣外,还不断从府州征调军马,转运各种军资器械粮秣转运至此。更征发多少民夫,赶工构筑保德军城四下的防御体系。
除了这些军事准备之外,一应府州折家有力人物,但凡是稍有一些影响力的,都要到保德军城中听用。
惨败之后。斟质被囚。折家形同从大宋河东战局独立出去。人心浮动,自不待言。折可求就要将折家所有实力都抓在手中,以应对此刻的局面!
这些时日,沙谷津上,黄河大船往来不休。将军马物资一船船的运送过来,船上往往还有些神色各异的折家人物,神情郁郁的也赶往黄河东岸。
整个折家,现在就处于这样一种极其微妙的气氛之中。
保德军城东面群山之间。一条官道蜿蜒而过,正是秦时就修筑出来的驰道。上千年使用下来,道路已经深深陷了下去,行走其间,有如行在沟底。
而在夹道的群山之间,正有蚂蚁一般的人群正在劳作忙碌。尽是征发而来的河外三州民夫。除了汉家百姓之外,还有不少杂胡身影,也在搬运土石,伐木挖壕。
几座夹着道路的军寨,已然渐渐有了形状。道路之上。也有折家游骑巡哨。
赶筑军寨的活计甚重,但是伙食也算不错。到了饭食。就有火军挑着担子逶迤而来,挑着的筐子前面放着蒸饼,后面是装着汤水的陶瓮。离得近些,还能闻到陶瓮里面散发出来的肉香,看来居然是肉汤。
随着监工军将士卒的号令,这些浑身灰土的民夫,成群结队的就来到这些担子前面,一人四张炊饼,一碗肉汤。各自小心翼翼的拿着,寻个地方坐下来就开始大吃大嚼。四野里就传来一片香甜的吞咽声。
前些时候又是一场大雨,地上还有些泥泞,但既然有得吃,坐在泥泞中谁也顾不上了。
河东兵祸骤起,逃来难民是什么惨状大家都瞧在眼里了。更不必说那些还没逃出来落在女真鞑子手中的。大家现在虽然给征发过来赶工辛苦些,好歹还吃得上一口安稳饭,还是折家兵将在保护着,还有什么话说?
但愿老天爷保得折可求家主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永镇保护这河外数十万生灵!
民夫百姓们毫无怨言,那些被征发来的杂胡更是只要有得吃百事不问。但是对于折家兵将来说,气氛就有些古怪了。
这些时日,在这里督促构工的折家兵将,气氛都古怪得很。
不仅互相之间话语甚少,军将们对望之间,神色也只是郁郁。相互之间就算是说些什么,也只是仅仅涉及公事而已。其余事体,往往欲语则休。
且在此驻守军马,番代也频繁得很。往往没有两三日,就被从保德军中不断开出的军马,轮番替换了下去。似乎上位之人,在戒备提防着什么一般。
折家军马,向来是号称子弟兵。往日只要不是行军打仗之际,这等驻防时节临到饭时,都热闹得很,军将士卒也没有多少阶级之分,往往聚在一起边吃边是笑谈。一副上下和洽模样,折家子弟,也往往以军中这般凝聚力而自豪。
可是现今到了饭时,却是兵归兵将归将,各于一处闷头吃喝。除了咀嚼之声,西里呼噜的喝汤之声。别的声响就不大听得见。倒是民夫哪里,还不时有谈笑声传出。这等模样,真让人觉得古怪得很。
一名年轻军将,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生得好一张俊秀的小白脸。七尺五寸长的个子,猿臂蜂腰看上去矫捷异常。正自家默默寻了一个地方吃饭。
别看他个子在西北不算什么长大的,人又生得俊秀,宛然就是汴梁风流朱紫子弟。饭量看起来却着实不小,寻着一根树枝,一口气穿了十二张蒸饼。将了一罐子肉汤。坐将下来之后,四张蒸饼一叠,怀中取出一盒酱来中间倒上一点。风卷残云一般四张蒸饼就已经下了肚,一点饼渣未曾掉落下来。
小白脸军将这才算是打了点底子,伸手又要再取四张下来。就听见一人低低招呼:“三十九叔!”
小白脸回头一看,就见一四十许岁数的军将正在身后,满面胡须于思。一张黑炭脸。衣甲上满是烟尘泥点。正朝他行礼。
小白脸环顾一下左右。招手让他坐下:“你怎生来了?”
小白脸叫做斟伦,在折家第十代大排行三十九。而这四十许军将唤作折知柔,却是折家第十一代中人。虽然岁数上大个十来岁,可见着斟伦还得乖乖叫叔。
折知柔一屁股坐在斟伦身旁,哼了一声:“俺们从沙谷津渡河过来,急匆匆赶到保德军城,家主将八爷,二十二叔。二十五叔都唤入城中。就打发俺领军来此间接防…………折家哪有这般使唤兵士的道理?一代代下来,谁不体恤子弟?俺们既然为军将多吃点饷,辛苦些倒没什么。但是军士们一声号令就集中起来,府州的家都未曾安,匆匆渡河而来,不得入城就驱使到这儿来,自小从军,就没见过折家用兵有这般的!”
折知柔一看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不顾身周不远处军将士卒古怪的目光,随口就是这一长串抱怨。
斟伦在他说话间。又是四张蒸饼下了喉,肚里有料心思更定。慢条斯理的取下最后四张蒸饼。这才扫了折知柔一眼:“你这算是什么辛苦?前几日又降暴雨,俺们渡河而来,还不是得冒雨前来此间?现下不是牢骚得时候,踏实一些也罢。”
折知柔哼了一声:“俺怕个鸟?不就是一场惨败么?家主带六千子弟出征,回来不足半数。消息传来,府州一片哭声。折家百余年来死的人还少了?这一仗就把家主心气打没了?区区一场败仗,何至于此?”
他一边慷慨激昂的说着,一边偷眼打量斟伦。这看似粗豪的汉子,其实还有点小心思,看能不能勾出斟伦几句话来。
要知道这三十九叔可是折继长之孙,折可禧之子。折家本支嫡系出身!
更兼年少英武,一口长柄大铁刀号称折家年轻子弟第一,更兼饭量超人,吃到七分便有七分本事,吃到十二分饱便有十二分的本事!虽然父亲早故,但是在折家长辈之中甚得宠爱。
此次出师,因为长上怜他这一支太过单薄,所以硬将斟伦留在了府州。没想到却在保德军西山间撞见。要论消息灵通,知道内情,他一个旁支出身的子弟,哪里比得上这三十九叔?
斟伦瞥了这坏心眼的侄子一眼,一声不吭。自家抓起蒸饼就朝口里填,三下五除二就不见了踪影。最后将起肉汤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半点汤水未曾洒出来。这才起身拍拍屁股。
“五成饱也就罢了,去寻个地方眯上一会儿…………你也寻点吃食。可以受伤可以死,千万别让自家饿着!”
折知柔无法,一把拽住斟伦裤腿,声音压得更低。
“三十九叔,你就说几句实在话罢?突然之间家主就遣兵来府谷,一下将几位老辈宅邸都站满了,然后就全送去了保德军!然后就让俺们一支一支的兵马出发,老成些辈分高些的军将都入了保德军城,其他军马就让俺们这些小辈领着分遣出来,调得到处都是。遮莫不是古怪?”
他咽了一口唾沫,黑炭脸都变得有些苍白起来。压低的声音也变得颤抖。
“…………听说家主在蔚水河谷弃鄜延军而走,在岢岚水边又主动先退,才折了那么多子弟。然后还杀了二十六叔,囚了安抚副使。三十九叔,你说这是不是真的?三十九叔,俺只要你一句话!”
斟伦目光只是望向远处,一张小白脸绷得如铁一般。
良久良久,斟伦才轻轻说了一句。
“要是为了全折家,固权位,这些事情就算是真,俺也只捏着鼻子认了…………但要是家主有别样心思。想着再对自家兄弟下手,甚而投靠异族。到时候俺手里也自有一口大铁刀!
折知柔放开了手,怔怔的若有所思。
就在两人都沉默下来之际,就见西面几道烟尘拉起,正是向东放出哨骑回返!
而在西面天际,在这些哨骑之后二三十里处,就看见更浓重的烟尘掀动起来,显然正有一支军马,正向此间而来!
折知柔猛然起身,大吼一声:“来得好!要是女真鞑子,正可痛快厮杀一场,出出胸中这口鸟气!”(未完待续……)
ps:总算是更新了一章,来得真不容易…………
只求读者诸君的体谅…………
第三卷 汴梁误第二百零六章 宴鸿门(四十三)
烟尘漫漫,弥天而起。自西向东而来,正不知道是何等样一支大军,正在坚定的向着保德军方向行来!
在此间戒备并且督促监修寨防的折家军马,有千余之数,正是步军两个指挥,骑军一个指挥的建制。
骑军指挥的指挥使,正是那眉清目秀偏生又饭量奇大的折彦伦。在远望到传骑回奔,而西面烟尘大起之际,就已然呼啸一声,招呼尚在用饭的麾下儿郎,集结而起,准备向西迎去。
折家不论歩骑,在西北都有善战之名,比之西军精锐都不遑多让。折彦伦所领的这个骑军指挥,更是其中出挑的。当日折可求领精锐主力东征,就要将这支军马留下坐镇府谷一带,守护折家核心之地。
折可求回返保德军后,也第一时间就将这个骑军指挥从府谷调出来,更打发到西面前哨之地为保德军守边,就是为了不让有心人利用这支精锐生乱。
折家军往往编制并不足额,倒不是折家有吃空饷的习惯,纯粹就是因为穷而养不了太多的兵。这一个精锐骑军指挥,也就二百骑的规模。随着折彦伦的号令,不足一刻已然从马桩子处牵了坐骑,纷纷披挂完毕上马。
而亲卫也将折彦伦坐骑带来,正是一匹肩高腿长,肌肉发达,雄骏异常的河曲良驹,浑身上下,跟火炭一般的赤红。
而折彦伦一身甲胄,样式已然颇为古老,看来是传家之物。可却打磨得雪亮,保养得无可挑剔。身后一领披风,也是血般艳红。兜鍪之上,高高挑着两根红色雉尾。
披甲上马之际。加上他眉清目秀肩宽腰细的卖相,的确当得上英武绝伦四个字。
这河外小将身量并不算魁梧,可是手中兵刃却是一口黑沉沉的长柄大铁刀。分量足有二十六七斤上下。压在得胜钩上也觉得极是猛恶。让人很难想象,临阵之际如何能将这般沉重的兵刃挥舞起来。
折彦伦上马之后。就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自家儿郎。见二百子弟早就勒马肃然等待,只是微微一点头,雉尾一动。就当先冲了出去。
紧接着二百骑弟兄,全都一抖缰绳跟上。坐骑奔腾之际,尘烟也升腾而起,弥漫而东。而在烟尘中,就有两根颤动的鲜红雉尾,分外耀眼夺目!
前面退下来的哨骑转眼就被折彦伦接住。他在马上挑眉厉喝一声:“来敌为何?”
几名哨骑不是折彦伦直属手下,而是折可求亲自遣出,巡哨侦探保德军四下方圆数十上百里的动静,并往来传递军情————折可求必须第一时间掌握住周遭动向,此刻他已经谁都不大信得过了。
见到折彦伦迎上来,几名哨骑纷纷勒马,对望一眼,当先一人才嗫嚅道:“就见西面尘烟大起,俺们就退下来通传军情,并未曾瞻看到来敌…………”
折彦伦两道细长的黑眉几乎要竖起来。最后不过冷冷的扫视了那几名哨骑一眼。
折可求一场这样丢人的败仗打下来,这些始终跟随着他的嫡系人马似乎也被打掉魂了。再无此前折家硬探的锐气,居然都没瞻看清楚来敌的旗号规模就这样退了下来!
折彦伦身后一骑跟上。居然就是那大胡子侄儿折知柔,他好端端一个步军虞侯使,在一个指挥中也是副手级别的人物了。寻了一匹坐骑就跟了上来,当下就哼了一声:“折家什么时候望尘便退了?真是丢光了老祖宗的脸!”
折彦伦懒得再理这几名灰头土脸失魂落魄的哨骑,单手一招,又一马当先向前而去。折知柔大喊一声:“三十九叔,等等俺!”也自催马跟上。
二百余骑卷起的烟尘再度滚动起来,越过那几名神色复杂的哨骑,直向东迎上!
转瞬之间。折彦伦就一马当先的响动迎出十余里去,折知柔一边大呼小叫的喊着三十九叔慢些。一边还紧紧跟着。
两人直将大队甩在后面足有二三百步的距离。麾下儿郎也没有紧赶慢赶的非要死死跟着,还在后面尽可能的保持着随时能够接战的队形。
折家中人。谁不知道这位红袍郎君折三十九,临阵都是一马当先,身先士卒成了本分。一身本事也少有什么阵仗留得住他。临敌往往突前转一遭,就带着确实敌情回来了,然后随手布置阵型接战之际用什么打法,再度冲杀上去,最后就是一场颇有斩获的胜利。
除了一个人能吃四条大汉的口粮,为人也高冷了一些话不甚多。这位三十九郎君就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军将了。
折彦伦带着死跟着的折知柔,顺着道路正绕过一个山弯,就见道侧正有一小队骑军,只着半甲,未戴筒袖,正是轻装而前。正站在山弯旁的道路上瞻看前面情形,有几人已经下马向着山上攀去,准备站得高望得更远一些。
这十余名轻骑坐骑都掉膘甚重,呼吸之间根根肋骨都看得见。只有当先一骑神骏异常,身白蹄黑,鬃毛根根顺滑。肩高比河曲马都要高出两三掌,正是一匹来自辽东的神驹!
马上骑士满面泥痕烟尘,戴着一顶女真鞑子惯用的貂帽,倒提着一杆马槊,正踩着马镫站起,尽力前望。
看着马上骑士的身形,还有身上莫名散发的血腥气,就知道是不知道是经过多么惨烈的厮杀,才磨砺出来的悍勇之士!
两边同时发现了对方,折彦伦更不打话,狠狠一磕马镫就疾驰而前。顺手就从得胜钩上摘下那柄大铁刀,本来想单手提着。后来想想刚才没按照临阵之际的饭量塞饱肚子,只吃了十二张蒸饼,还是爱养元气些个。长柄大铁刀就双手握持,刀刃向上,刀背向下,就准备将那名戴貂帽的骑士拍下马来。顺手捞着,带回去再问问东面而来的烟尘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一支军马。
看着折家军士气已然衰微到了这等地步。军心也涣散到了这等地步。折彦伦面上是万年不变的高冷表情,胸中却着实憋着一口气。折家见敌。打了再说话!
谁让这厮戴着女真鞑子的貂帽,还骑着一匹辽东神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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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先骑士,却正是林豹头。
鄜延败军冲过岢岚水,毫不停顿就越过岢岚县,在前几日的暴雨中疾行越过岚谷县,终于进入保德军地界。
如此艰难的行军,这数千军马,已然是疲惫万分。萧言只能将身边精力体力稍微强胜一些的燕王直甲士也遣出来轮番充当前敌哨骑。
今日正轮着林豹头。旁人将燕王坐骑白电让给他,他又寻了一杆好马槊,兴头头的领了一小队人马冲在最前面。
至于头顶貂帽,是林豹头这段时间表现,终于得到了燕王直甲士的认可。作为萧言身边最为亲信,最为精锐的人马。真正接受一人侧身其中,其代表就是允许他戴上貂帽。
这些时日与女真鞑子厮杀,林豹头缴获的上好貂帽足有七八顶,却一直委委屈屈的不敢戴上。一经认可,恨不得将七八顶全戴在头上!精挑细选了一顶得自女真谋克的貂帽。左眉上二指,右眉上一指歪戴着,简直觉得自家英武风流到了极处。给个汴梁世家子的身份都不换。
在山弯处稍稍停歇,就见西面烟尘卷动,林豹头顿时按住人马,遣人登高远望瞻看。却有两骑从道上直撞而来,当先一骑头顶雉尾高挑,身后红袍猎猎。并不打话,单人独骑就直撞上来,挥舞着长柄大铁刀,刀背向下刀刃朝上。就是一副准备将自己拍下马来擒走的模样!
林豹头顿时也动了真火。
俺在汴梁,马上步下枪棒无双无对。八十万禁军在俺眼中不过就是土鸡瓦犬一般。到得燕王麾下也是立刻就崭露头角。现在貂帽也在头上戴着了,多少追随燕王厮杀出来的好汉子也高看俺一眼。却是甚么厮鸟。连一句话也不说就想将俺拍下马来?
真要这般,遮莫不是折了燕王直的名声?这貂帽也只在头顶戴不稳当!
直娘贼,也将你这厮擒下来再问话!不过也就是一个照面的功夫,甚么都不耽搁!
林豹头只是大喝一声:“谁也不许上来帮手!”
呼喝声中一磕马鞍,白电骤然由静转动,迅捷无伦的迎上,而林豹头已然一平槊杆,一槊就直奔来骑胸腹之间又快又狠的刺去。半途之中,后手一拧,槊杆颤动,抖出七八个槊锋出来。只要来骑稍一遮架,就立即后手再抖,将槊杆扬起,错身之际,就将这厮从马上抽下来!
林豹头来得如此之快,这一槊架势之老辣,折彦伦也忍不住是眼前一亮。
倒真是个好对手!单单只这平杆一槊,就至少是十余年的功夫浸淫下去,还得有名师指点,手把手的教导打磨。也得经历几场厮杀,才能来得如此狠辣!
不过遮架什么的,折彦伦自打能上马临敌,就向来懒得去做。当下大铁刀竖劈就变成斜扫,挂着风声斜落而下。不管林豹头有万般变化,这一刀就后发先至,敲在槊杆之上。
噗的一声闷响,林豹头只觉得双手大震,前手还紧紧抓住槊杆,后手居然都被震得松开!
这一刀劲道之大,竟然不下于那夜飞鸢堡前遭遇的女真鞑子悍将蒲察乌烈!
不过林豹头反应也是极快,顺势就一磕马镫,白电再度加速,一下就与来骑错身。被震松的后手已然伸出,一把就拿出了大铁刀刀柄,一扭一夺,就要从来骑手中抢下来!
这是林家传自初唐尉迟敬德的夺槊之术,临阵夺槊,只要出手,百无一失!
折彦伦就见两人转眼就已然错身,而来骑又出手如电,既稳且准的抓住了刀柄,还发力争夺。忍不住也是咦了一声,但却没什么动作,只是稳稳握住刀柄,任这厮夺去。
这么近的地方,折彦伦还认不住对手穿着的是宋军衣甲,也不是鞑子胡族的面孔。知道是撞上自家人了,看这厮也的确有些本事,也就不给他难堪了。再说凭他马上厮杀本事,真正放对,就是自家力大一些,分出胜负也颇需要些功夫。自家吃得不太饱,就不费这个鸟气力了。
林豹头大喝一声:“撒手!”
折彦伦白他一眼,只是不动。
林豹头手腕都拧得快断了,这刀柄却根本滚将不动,说什么也不能从当面这个兜鍪上插着雉尾,身后披着红色披风的骚包小白脸军将手中抢下这口大铁刀来!
两骑就这样僵住,都长声嘶鸣,团团转了一圈,激起一道圆形的烟尘。林豹头和折彦伦僵持对视,一个目光凶狠,还有一个则是面无表情。
这个时候两边人马,才都大呼小叫的冲上准备接应。折彦伦那一头就折知柔一人而已,扬手大呼:“俺们是折家军!你们是哪路人马?怎生到了这里?”
十余骑迎上来的人马,多半是杨可世的麾下。一人猛的勒住坐骑,狠狠在地上唾了一口:“甚鸟折家军,临着女真鞑子,只敢逃命,不敢厮杀…………俺们是鄜延军与杨将主麾下余部。被你们丢在蔚水河谷,一路冲杀而出,五万关西儿郎,被你们折家军害得埋骨河东。你们这些姓折的,晚上做梦,却看没看到万千厉鬼,来寻你们索命!”
折彦伦与折知柔都僵在那里,而林豹头也恨恨的撒了手。
折知柔喃喃道:“你们是鄜延军?你们冲杀出来了?从东面?”
从蔚水河谷自东杀出,要经宜芳再转向北,经过飞鸢堡抢渡岢岚水,再尽岚谷县,才能来到保德军境内。
于途之中,可以想见,会经历多少血火厮杀,会付出多么惨重的牺牲!
这十余骑甲士,俱都衣甲残破,消瘦憔悴。不少人身上,还裹着被血染红,已经变得乌黑的布条。兜鍪之下,满是油泥的头发垂下来,人人胡须横生,眼睛深深凹在眼眶之内。
胯下坐骑,也俱都鬃毛蓬乱,瘦骨嶙峋。不少坐骑马蹄铁都已经脱落,蹄壳都被磨掉,走在道上,就是一点又一点的血迹。
但是自有一种昂然不屈之气,在这十余名憔悴伤疲的骑士身上,勃然而生。仿佛整个天空倾倒下来,都无法让他们的脊梁稍弯!
鄜延军居然冲杀出来了!
而身为折家子弟,在他们面前,却只能垂下头来!
因为是俺们家主亲手将他们断送在蔚水河谷之中!
而俺们这个家主,又将怎样对待这一支百战余生的残军?(未完待续)
ps:俺回来了…………
第三卷 汴梁误第二百零七章 宴鸿门(四十四)
保德军城,形如卧牛,南北略长而东西稍短,倚着吕梁余脉枕在大河之侧。
这是不折不扣的军城形制,夯土城墙高及二丈,条石护基。外有羊马墙,再以三丈城壕引入黄河水绕城遮护。
既然是军城,形制就不甚大,南北长不过四里,东西更只有三里长。城中建筑,原来尽为军事所用而设。
如武庙,如屯兵营地,如军属家眷居所,如武库,如赶制修理军械匠人居所。在最初时候,都是井井有条,各安其所,自有一种军队才有的整齐美感。
但是随着承平日久,保德军作为勾连河外与河东腹心之地要道所在,也渐渐变成寻常城镇的模样。
三条道路旁边的建筑渐渐密集起来,多了许多杂乱民居,更有酒肆瓦舍。而在城外,也多了许多附廓居所,甚而将羊马墙所在位置都占据了,沿着沙谷津渡到保德军西门,再从东门出去岚谷县的道路之上,两旁也有大车店,还有专做往来客商生意的民户。
在以前承平岁月之中,保德军住民足有四五万之多,在河外这个所在,足可称得上人烟辐辏了。距离西门不过七八里的沙谷津渡,更是一处聚民万余的繁华所在。有眼皮浅嘴敞之辈,甚而叫出河外小东京的名号。
这个名号,在识者眼中自然是不值一嘘。但是对于河外之民,甚而西面北面的杂胡异族而言,却是值得向往的所在。每年天时甚好,便于行商的季节当中,道路之上车马纷纷,尽是经行而过保德军城的。
而保德军城城内城外的毛皮市场,药材市场。骡马市场,在河外之地也甚为有名。每逢持续月余的大集,一时间保德军城内外还要多上万余人口。折家光是抽取榷场商税。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可是这般承平之世的繁华气象,在此时此刻。已然近乎烟消云散。
原来往来尽是商队车马的道路,已经行人零落。但有人踪,只是往来巡哨传信的游骑。俱都是行色匆匆,满面尘灰。
这些游骑背上背着的三角青色火焰边牙旗,只是在从黄河上刮来的大风中不住抖动。
沿着道路两侧,每隔数里,就设了烽燧。这些烽燧都是草草而就。燧兵就坐在席棚之下,呆呆的看着这些巡哨游骑不时的经过。
河外名城。只见紧张萧条之态。而名满天下的河外折家兵,一时间似乎也再没有了流传百年的意态精神。
原因无他,随鄜延军东进这一战,连同随之而来的各种变故,一下几乎就将折家兵的精气神打光了!
折家不是未曾打过败仗,有的败仗还打得甚惨。折家一代代子弟,能安然老死于病榻之上的,每代不知道能不能有一半。
可是这次败仗,却是大不同以往。
首先自然就是损失异常惨重。
折家三州之地为腹心根本,因为是半私军性质。大宋朝廷就算是不提防戒备自然也不会全力扶植。河外之地富庶程度也远比不上中原腹心之地。折家就算一向自奉甚简,在回易甚或掳掠草原上胡族下了大工夫。竭尽所能,养军也不过两万之数。其中最为精锐能战的部分。也就一半左右。
折可求率领东进的六千,已然是折家军的菁华部分了。一战之后,带回来的不足半数。不说折家军脊梁骨被打断了,至少也是伤到了根本!
折家军战力,一下就跌到了谷底。就算是将残余力量都集中起来抓在手中,在这乱世之际,在女真纵横驰奔与河东之际,只凭借这元气大伤的新败之军,如何能让人心中有底气?
其次则是这次败仗。还不是单纯战阵之上不敌遭受挫败。而其中更有多少惊人的内幕!
现下风声已然在保德军左近渐次聚拢的折家军中流传开了,桩桩件件。皆是骇人听闻。
家主折可求领六千虎贲与鄜延军联兵东进,在女真大军突然抄袭后路之际。断然舍弃五万西军北渡岢岚水。且还斩杀了不愿意走了折彦嗣。在岢岚水边,被女真轻骑追及。在弟兄们尚且断后死战之际,又是折可求率先弃军先走。结果六千折家儿郎,血染岢岚水,渡河逃生之人,不及半数。
河东安抚副使折彦直领兵而来,欲收折可求之权位。但是折可求却悍然囚禁了朝廷的河东安抚副使,收拢军马,一下就退到保德军来!
自入保德军后,又遣心腹领军入府谷,监看折家其他有兵权人物,哪怕长上亲族,也在所不惜。并将府州驻军,尽可能的抽调到保德军来,掌握在自家手中。
折家虽然是异族出身,但立身大宋百余年,向来以忠心耿耿,临阵之际绝不舍弃友军,更自家团结一心而自诩。这才稳稳在边地立足下来,历代香烟血食不替。
但是折可求所作所为,将这所有一切立身之基全部打破!这样的折家,还是那个大家熟悉的折家么?
而在这乱世当中,丧失了自己立身根本的折家,前景又在何方?
在折可求的高压之下,保德军城一时间集中的多少军马虽然可称粗安,甚或这些折家子弟还驯服的听从折可求的调度安排。军将四下调派或者到折可求身边监视,或者离开自家原本的老营头,也都没什么人发出什么怨言。
可是保德军城中抑郁之气,却宛若实质一般。甚或不用请来望气之士,只要有双眼睛的,都能看见。安静的军城四下,西面滔滔流过的大河之上,这数千上万的折家子弟之中,这种抑郁之气已然遍布,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什么由头,就会突然爆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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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可求陡然从梦中惊醒。
节堂之内,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酒气。一时间让折可求就皱起了有些花白的眉头,就欲拍案大怒。召人上来,拿下在军中敢于纵酒之人。
但是转眼之间,折可求目光就落在木图之上歪倒的酒壶。还装着残肴的碗碟之上。这才让他反应过来,在白虎节堂之中纵酒之人。正是他折可求。
虽然为西北名将,但折可求向来自律甚严,就是闲暇时候饮酒,也不过一角分量表表意思而已。更不用说在军中灌这一口黄汤了。
酒对武人是好东西,舒筋活血。但是喝多了却是刮骨钢刀。一生之中,折可求不知道看到多少西北男儿倒在这纵酒上头。原来骑得劣马,开得三石弓的好汉,酗酒下来。最后连刀都拿不稳。
所以在这上头,折可求从来不放纵自己。不仅如此,但在军中行军打仗甚而扎营要隘之际,都是厉行禁酒,一些储备只有疗伤和祝捷时候才将出来用。
随鄜延军东进之际,见到刘光世夜夜军中排开宴席,折可求是嗤之以鼻。
正因为这种自律,折可求才在这一代中脱颖而出。最后成为折家家主,统领两万折家子弟,驻节大宋西北一角以为藩镇。且现在年过四十。饱经风霜,身体还健壮精悍,出兵放马。熬个三五日不睡觉等闲事耳。
可现在,他却在白虎节堂中将自己灌了个大醉。且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两次了。
折可求唤人之声,最后堵在喉咙里。他踉跄起身,身上锦袍皱巴巴的且沾着不少呕吐物他也浑不在意。下意识的走到木图旁,伸手又去抓酒壶。
不喝酒做什么?在回返保德军之后,雷厉风行的控制了府州,将折家能战之军都抓在手中,再度掌握了折家大权。折可求却发现自己一闭上眼睛就是噩梦!
折彦嗣冲天飞起的头颅。六千儿郎不敢置信的目光,岢岚水边的暴雨。女真骑军的凶狠冲击,几千子弟的崩溃。无数血光在河边崩溅,人头在河水中沉浮然后没入浊流。
还有自己抱着马脖子游过岢岚水,那冰冷的河水打在脸上,寒到骨里。
这些感觉,历历可见,时时缠绕,摆脱不得。
他是想将折家带上从未有过的地位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南来子,拉起了万余军马就立下平燕大功,然后回返汴梁不过两三年就跃居燕王地位,掌握朝堂大权。
他折可求比之那南来子,又差似什么?
这个大宋,已然是虚弱不堪。天下世道就要变了。他折可求想保存折家实力,在这乱世中更进一步,又错在哪里?
折家为大宋卖命百年,只能居于贫瘠河外之地,百余年来,多少折家子弟死伤。想为折家多得到些东西…………
又错在哪里?
为什么大家都不明白某的心思?一个个折家子弟,都要与某作对?在岢岚水边,居然毫无战心。
这可是某一手带出来的数千精锐啊!战阵之中斩将夺旗,只要一声号令,都是死不旋踵啊!
某到底错在了哪里?
折可求猛的抓起了酒壶,用力之大,锡制酒壶都被捏出了指印。举起来就望口里倒。可是只有几滴落入嘴中。
这让折可求更是暴怒,狠狠将酒壶拍在木图之上。一声爆响,木屑飞溅,盘子碟子全都跳起,油污飞溅。
“将酒来!”
在节堂之外守候的蕃兵匆匆入内,两人捧着四壶酒。近日折可求日日烂醉,呼酒不至就重重责打亲卫蕃兵,现下大家都学得乖了。什么值守勤谨都是假的,酒可得给将主备好!
两名蕃兵入内,却又听见折可求一声怒喝:“把酒扔出去!你们也给俺滚蛋!”
吼声在节堂之中回荡,两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蕃兵忙不迭的又退了下去。在节堂外对望一眼。
将主莫不是醉糊涂了罢?
折可求并没有醉糊涂。
他只是看到了那张被敲出印记,油污溅上的木图。
这木图还是大宋开国未久,从职方司发下的河外及陕西左近地形木图。当时折家先辈围着木图当宝贝一样整整转了一宿。
然后这木图就一直传了下来,数代折家军将,就用这张木图谋划调度,参与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事。
数万折家男儿,在百年中伏尸边荒,一代代折家军将,或者战死,或者老去。
直到如今。
折可求悚然而惊。
自己在做什么?难道就始终醉成一滩烂泥,最后将折家葬送在这乱世之中么?让先祖魂魄无所依,让折家血脉从此断绝。让自己的雄心壮志,从此成灰么?
振作起来!
折家人岂是打不起败仗的?如此乱世,如此错综复杂的时局,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只要牢牢的掌握住手中的实力,甚而不断的扩张自己手中的实力。终有腾跃出渊的那一天!
不管什么人挡在自己的面前,只有将他碾碎!
就在折可求暗自切齿使劲给自己打气的时候,突然之间就听见节堂之外疾疾的脚步声响。一名蕃将匆匆直入节堂,拜倒在地。
“将主,东面传来军情。鄜延军残部已然脱出女真罗网,在杨可世带领之下直向保德军而来!还请将主措置!”
折可求猛然回身。
原来的消沉颓废之态,在一转眼就已然消散不见。目光之中,精光四射!
杨可世居然脱出了女真大军的罗网!还逃向保德军来了!
该拿他们如何是好?该拿他们如何是好!(未完待续)
第三卷 补天裂 第二百零八章 宴鸿门(四十五)
readx;折知柔向来是一个快活人。
他在折家之中,是不折不扣的旁支。血缘已然甚远,到了他这一代,虽然还在折家大排行中。中元冬至祭祖,都不会给召唤到折家祠堂去按辈分站班行礼。
折家本来就不是一个富裕的家族,折知柔血缘如此之远,自然家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才十四岁就走了折家子弟最习惯的一条路,入军中吃起了饷。
虽然挂着折家的姓氏,但是十四岁的少年入军中之后未曾得到半点照应。反而因为这个姓氏而得到更严苛的操练。
折家之人,在河外军中,向来是冲杀在前,也死在最前!
而折知柔就这样笑呵呵的承受了下来,从普通军汉一步步这般爬上来。
行军走得脚磨血泡,军械甲胄干粮在长途跋涉中压得腰似乎要断。口中淡出鸟来到偷偷出营沽酒吃肉回来挨军棍。见仗之际紧张的站在队列当中,只觉得自家随时会吐出来。厮杀之际兵刃刺入敌人**之中那种奇异的感觉。总算从寻常军卒提拔为一个小小十将的狂喜,将几个月辛辛苦苦积攒的军饷全都将到府谷瓦舍中挥洒个干净…………
一个普通河外军卒到军将的成长史是什么样的,折知柔就一点不拉的全都经历了个遍。
就这样在河外军中熬了二十余年,身上有了个小使臣官衔,得到了一个指挥使的差遣。在府州安了个家,娶了个粗壮不差似他的浑家,生了两个皮天厌地的讨债鬼。发的饷钱总不够使,喝酒的时候只能喝点劣酒,浑家还总是抱怨要是哪一天他领兵上阵回不来,没留下一点家当给娘仨到时候别指望老娘替你守着!
河外军中向来是甚为艰苦的所在,而折知柔还是那么一副没心没肺的乐天模样。加上不论是自己马上步下功夫,还是领军打仗本事都还有点声名,为人又是四海,也算是河外军中相识遍天下。连折可求都知道自家有这么个远房侄孙。
可是现下。折知柔却乐呵不起来了,策马踟蹰而行,神情竟然是从来未曾有的肃然。
原因无他,就因为现在在道上经行的这数千人马!
这数千人马。就是传言中被家主丢弃在蔚水河谷中的五万鄜延军的余烬!
身为军中之人,折知柔如何不知道五万军马是多大的规模,拉出来是多大的场面?
当时旌旗蔽日,兵刃闪亮,披甲战士如一堵堵铁墙一般。行进起来。可以拉出数十里的队列。一路金鼓相闻,游骑往来穿梭,卷动烟尘蔽日遮天。
而西军向来又是富庶,支撑五万大军东进作战。当不知道携带多少军资器械。数万石的粮秣,数万束的驽矢,上万以备替换的军械甚而还有备用的甲胄。运载这些辎重就要上万的民夫和无数车子,在沿途设立起一个又一个的转运堡寨。
并且随军当有数百的工匠,修补车子,军器,甲胄。还有成千上百照料骡马的民夫。各种说得上名目说不上名目的掌各种职司的人等。更少不了随军的参谋赞画。这些文人随军每每都要拨军汉伺候,对军汉既瞧不起又要求多,每每都是军中最为讨厌的对象。
就是这样如此规模的大军。鄜延路几十年来传承下来的武力。一朝就覆灭在河东之地!
现在剩下的,就是这几千残兵而已!
说是残兵,这数千人形貌实在是凄惨得很。
不论军将还是士卒,甲胄都全部卸掉。身上衣料,都已然是破破烂烂,不能蔽体。每个人都须发蓬生,脸上油泥几乎有一指厚。而脚上鞋子不论是多么结实打了多厚掌的军靴,也全部都被磨破。一路行来,几千人的队伍就在途中留下点点血迹。
每个人几乎都瘦脱了形,颧骨高高耸起。不少人身上还裹着有乌黑血迹的布条。就是这些憔悴疲惫的战士,拄着长矛木棍。就这样沉默的一路行进。队伍中的所有人,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这队伍当中,还有六七百匹马。这些劫后余生的坐骑,也都肋骨根根凸出,鬃毛杂乱,马掌也都脱落不少。蹄壳被磨掉,走在路上如那数千战士一般,只留下一路点点血痕。
原来坚甲利兵,旌旗闪耀的鄜延大军,原来一个个身形长大,勇悍敢战的关西大汉。原来坐镇鄜延,南蔽关中,西抗西夏,北压草原杂胡的鄜延精兵。现在就只剩下这数千仿佛从地狱中脱身的游魂!
整整一路大军就这般断送了啊!
大宋开国以来,陕西六路精兵,一次断送整整一路精锐的,还未曾之见!
而这一路数万生灵,除了自家将主刘光世无能之外。最后遭致近乎全军覆没结局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传言中的折家军在折可求的带领下弃他们而走。
最终让鄜延军被女真鞑子包围,被女真鞑子压迫,被女真鞑子杀戮,被女真鞑子所淹没!
而最让折知柔只觉得抬不起头,说不出话来的,还不止是这样的惨景而已矣。
这数千形状凄惨到了极处的残兵,仍然是一支军队!
虽然残存马匹不多,战马状况也差到了极点,不少坐骑就算还能挣扎到目的地,也只能拉磨拖车,再也上不得战阵了。
可这败兵当中,仍然挤出了近百状况稍好的战马,仍然拉出游骑队伍遮护住军马行进方向两翼,前面放出哨探,后面又殿军接应。马上骑士勒紧肚皮也将仅有一点干粮喂给坐骑,虽然在马上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落马,但仍然警惕的监视着军马前后左右所有一切的动静。
而给游骑翼护着的主力,虽然没了甲胄,军械也当做拐棍使用。看这形貌,也再经不起一场厮杀了。但是数千人仍然排成四列,沉默而坚定的行进在通往保德军城的官道之上。
无**之声,无喧哗之声,无乱伍之卒。无颓唐之状!
每个人都尽力的抬起头来,一步步坚定的行进着。一旦临敌,哪怕身无甲兵,折知柔相信他们都会结阵而前。哪怕用血肉去填,也要冲出一条通路,然后再度出发!
天知道他们在女真鞑子的天罗地网之中,在数万铁骑围追堵截当中。是经历了多少场血战,才奇迹般的冲出生天,一直这样走到了保德军境内!将数万女真鞑子丢在了身后,仍然保有着一支军队的模样!
鄜延军与河外军是邻居,原本这个西军邻居是什么模样折知柔知道再清楚不过。鄜延军境内的瓦舍也不是没有留下过他的难得荒唐形迹。
鄜延军虽然号称西军六路劲旅之一。但随着西夏左厢神勇军司的收缩,鄜延军废弛已然接近二十年。且这次伐燕战事鄜延军又未曾参加。
虽然建制在西军六路当中维持得最为完整,一时间能拉出足有五万规模的大军渡河东征。可是行止散漫,行军拖沓。军将当中不习战事,只精于回易之辈甚多。而军士老卒成了兵油子,新卒没有多少战阵经验。
总体而言,在折知柔眼中,鄜延军战力远远在折家河外军之下。他那个自己统带的指挥拉出去,打鄜延军三个指挥估计问题不大。
而此次东征,折家与鄜延军联兵。折家子弟私下议论。与女真鞑子野外合战,主力还不是要依靠俺们河外折家子弟?鄜延军打打下手也就罢了。不过女真鞑子都逼到河外门口了,俺们折家子弟不出力,难道还有让这些关西汉出力的道理?折家可不愿意承那位刘衙内的情分!
本来在折知柔看来,有六千最为精锐的折家河外子弟作为骨干,五万鄜延军慢慢习战,慢慢恢复原来西军六路老底子的几分成色。侧翼是河外三州,背后依托大河源源不绝的水运接济,这与女真鞑子的一仗,完全有得打。只是没有将他折知柔抽调出去参与战事挣点军功。实在是家主在这上头有点不大识人。
谁能成想,突然之间就传来风声。鄜延军冒险深入蔚水河谷,身陷绝境。而家主居然率数千折家子弟放弃后路先逃,并且在岢岚水南岸兵溃。数千折家精锐,回返不及半数!
一向敬若神明的家主形象,在多少折家子弟心中轰然垮塌。
最为精锐能战的河外折家军先奔然后大败,那五万鄜延军,陷入重围之中,后路断绝。难道还能有什么好结果不成?只有全军覆没于蔚水河谷之中。累累白骨相望。西军老底子,就要再度折损一路,且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有没有机会,让鄜延军再度恢复起来!
五万鄜延军啊…………
听闻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折知柔打来浊酒,狠狠痛醉了一场。浑家责怪,折知柔也只是不理。最后躺在榻上,虽然醉意深沉,却怎生也睡不着。
他就想不明白一个道理。五万被自家抛下的冤魂缠绕,家主难道夜夜都能安枕不成?
可是谁能想到,却有数千游魂,从地狱中脱困而出,冲倒十殿,踏断奈何桥,打翻孟婆汤。从望乡台前,一路杀了出来。出现在了折家子弟面前!
那蓬乱的须发下,那深陷的眼眶中,闪现出的是逼人的杀气。
那瘦削的身体中,那一路留下的点点血迹之上。是天塌下来也压不弯的韧劲!
如此旌旗数千,足可斩却阎罗!
五万鄜延子弟被抛入绝境,无数牺牲之后,磨砺出来的,就是这数千菁华!
折彦伦那一指挥骑军护送他们向西而行,直向保德军。这数千残军,拒绝了折彦伦折知柔为他们张罗的车马,只是讨了一些热汤给队伍中的伤号喝下。就吃了最后一点仅剩的已然霉变的干粮,然后就沉默而坚定的继续上路。
直向西面,直向保德军城。
似乎这数千残军,就只是想向那弃他们而走的折可求讨还一个说法,讨还一个公道!
护送着这样一支残军向西,让折家子弟一路,只能默默垂首。想说什么,抬头四顾,最终还是要紧了牙关。
在这样一支留下一路血痕,一路烈烈意气的残军面前,但为折家子弟,如何能有一言为自家开解?
折知柔默默护送了一程。终于再也忍不住,纵马就超越大队,直向最前行去。
在队伍最前面领路的,正是折三十九郎折彦伦。大铁刀与身上甲胄已然放在备马之上。就只着锦袍。未戴兜鍪束着头发。
单论外貌身形,折彦伦这西北军将不亚于汴梁丰神俊朗的世家子弟。但是坐在马背上抄着袖子呵着腰一副没吃饱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就显不出半点玉面小将的风采出来了。
折知柔策马从旁边赶上,与折彦伦并辔而行,招呼了一声:“三十九叔!”
折彦伦转头有气无力的瞥了他一眼。一声不吭。
上一顿就吃了五六分饱,再和林豹头厮斗了一场,接应下鄜延残军。然后护送他们向着保德军城又走了十余里。肚里那点存货已然消耗得精光,这个时候少讲一句话都是好的,多保一点元气是一点。
折知柔自然知晓这位三十九叔是怎么回事,哪怕满腹心事,也忍不住解劝了一句:“三十九叔,要不先吃点干粮垫巴垫巴?”
折彦伦总算开口,语气微弱:“军中两食,按时而行。临阵之际。不可饱腹。不能正己,焉能正人…………俺爹教的,饿也只能撑着。”
折家军中,一日两餐。计口供应,数量都有严格限制不然军中司马就无法计算每日粮秣消耗,随军而行要准备多少粮秣,而后方到什么时候就要及时转运追送多少粮秣。不按点吃饭,随时能够胡吃海塞,从来不是军中该有的行事,当兵为将。本来就是一个苦活计。而要临阵厮杀的时候,就算加餐也不能吃得太饱,过饱反而容易困乏。
但为合格军将,对士卒什么要求。自己也必然就要做到。所以折彦伦虽然自幼天赋异禀,饭量兼人。可一旦领兵在外,饿得头晕眼花,折彦伦除了将腰带再勒紧一圈之外,也只有生扛。
折知柔摇摇头,在这上面和三十九叔没什么说头。他一扯缰绳。又凑近了一些,语气竟然是从来未有的严肃:“三十九叔,家主会如何待他们?”
折彦伦垂下眼皮,仍然是一声不吭。
折知柔自顾自的说下去:“这几千人马一瞧就能看得明白,百战余生的菁华。能从几万女真鞑子的天罗地网中冲杀出来的好汉子!不管前面传言是不是真的,现在女真鞑子随时可能直逼河外三州,扫清他们的侧翼威胁。这个时候将这几千鄜延军马恢复起元气来,至少河外三州又多一分助力!刘光世也入娘的逃了,军中就杨可世杨将主在,杨将主受伤躺着。这个时候善待这支残军,当有几分把握让这支残军为河外三州暂时所用………………家主当看得明白这一点!”
越说到后来,折知柔语速情不自禁的越来越快。
“…………就算是这支残军想西渡大河,回返鄜延。俺们也当补齐军资器械,将养回一点元气。好聚好散!说到底,要是传言为真,是俺们折家对不住鄜延军在先!再要是对这支残军又什么其他说不过去的做法,只怕人心…………”
折彦伦终于慢吞吞的开口:“…………人心如何?”
折知柔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折家人心只怕就彻底散了!”
他紧紧握着手中缰绳,似乎要将皮缰绳攥出水来一般,眼神闪烁:“…………三十九叔,家主是明白人,总不会让俺们折家子弟的心就这般散了罢?”
折彦伦哼了一声,继续保持着马上抄袖弓腰小老头也似的姿态,刚才说了一番话似乎就将元气消耗得差不多干净。让他再多说一个字也难。
折知柔虽然和这位三十九叔在折家地位差得甚远,但是此前机缘巧合,算是有些交情。这个时候干脆就没皮没脸了,反而凑得愈发的近:“三十九叔,俺是折家不起眼的微末人物,摸不着家主的心事。放在此前,哪里会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可这次家主囚安抚副使,将府谷人物全部迁徙保德军,却不由得人不多想!百年折家,不能就这般断送了!”
说道激动处,折知柔干脆一把扯着折彦伦坐骑的缰绳。距离近得口水都能喷到折彦伦脸上。
“三十九叔,你说说家主到底会如何对待这些鄜延残军!”
折彦伦缓缓抬手,慢腾腾的擦去喷在脸上的唾沫星子。再慢腾腾的向着西面一扬下巴,就说了一句话:“等着看不就知道了?”
官道西面,从保德军所来方向,夕阳之中,烟尘弥天而起。正有大队人马,正向东而来。
不问可知,正是折可求得到回报之后,遣来迎接鄜延残军的亲信人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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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二百零九章 宴鸿门(四十六)
烟尘弥天,由西而来,翻滚如墙,越来越近。△↗頂頂點小說,
烟尘之中,战马嘶鸣之声,渐次清晰可闻。
夕阳西垂,从后映照,将这卷动烟尘映照得如血一般。
而在这血色烟尘之中,渐渐就可见到各色制式折家军军旗闪动,引着一队队的剽悍轻捷骑军出现在视线当中,竟然是至少千骑以上的规模。拉出了好大的阵仗!
这些骑军,军容装备,都是一等一的。坐骑都是上好河西青唐或者北面草原骏马。肩高都是五尺向上。而身上甲胄完全,或者大宋武库精制札甲鳞甲,或者是从西夏人那里得来的环卫铁甲。带队军将,很有几人披挂着被武人视为至宝的青唐冷锻瘊子甲。
坐骑神骏,甲胄精良也就罢了。这千余骑大队,随身军械之完全,之齐备,完全是照着骑战上阵打一场大战的模式携带的!
每名甲骑,除了挂在得胜钩上的马战长兵刃之外,身上丫丫叉叉,还带着铜锤铁锏鹤嘴锄之类的马战短兵刃。弓囊内的骑弓都已经上好了弦,鞍侧每骑都挂着四个撒袋,撒袋中轻箭重箭一应俱全,将撒袋撑得鼓鼓囊囊的。
这个模样,完全就是为了临阵打大仗,反复冲杀合战十余次而准备的!每名甲骑,都如一个移动的武库一般!
甲骑大队而出,看起来威风凛凛,夺人心魄。但是这样装备完全,战马负重极大,相当之损耗马力。而坐骑马力对于骑士而言就是命根子。所以非临阵前。轻易不披挂装备完全。
不是临阵冲击。长途奔袭的话。这样披挂完全摆威风。真正骑军老卒看见,少不得要咳出一口浓痰,吐在地上,痛骂一声。
“直娘贼的这般还是骑军?当兵的不爱马,就是拿自家性命开玩笑。还当甚鸟骑军?老老实实下来迈着腿就是,省得糟蹋了能上阵的好马!”
单单是这般景象,已经让折彦伦折知柔麾下老卒有些不屑了。这些军马的装备,也让他们瞧着各种不忿。
折家穷是整个大宋都知道的。举大宋财力,也不过就供养了西军二三十万野战兵力。这还是四百军州赋税撑着。折家三州之地就养着一万多野战之师,日子过得到底有多窘迫不用想也能知道。
一旦穷,军资器械就要省着用。甲胄要保养,军械有损耗。折家之军只要不是临阵拼命的时候,甲胄军械都是捆扎得好好的,当宝贝一般供着。一领甲胄修修补补传个几十年都是论不定的事情,擦铁锈擦得甲叶片薄了一半也是常见。
现在这支铁骑拉出来,各种好甲披在身上,各色精利的兵刃挂着配着提着满身都是。明晃晃耀人眼目。有些军器明显看出未曾怎么好好保养,都有了一层薄薄的浮锈。直娘贼的这瞧在眼中。简直是戳人心尖子!
而这般拿出折家压箱底的积攒装备起来,髡发结辫,小眼扁脸。一个个骑在马上都不甚控缰,只是卖弄他们的骑术。正是现在被折可求重用,倚靠为心腹的杂胡蕃骑!
折家虽然有党项血统,但是百余年来,混杂得几乎不剩什么了。且代代多少子弟为大宋死难,早就将自家当做纯正汉人。
这百余年来,折家东征西讨,死战河外。与之敌对,尽是契丹党项草原杂胡。不知道砍下多少契丹党项勇士头颅,草原杂胡,更是视若尘土。而现下折可求竟然重用这么一般东西,却让百年折家豪杰,在地下也不得安眠!
一时之间,折彦伦折知柔部下,尽皆垂首。折彦伦面无表情的勒马而立,折知柔却只是一口老痰,狠狠吐在地上。
而为他们护送的四列百战疲惫之师,迎着卷动的烟尘站定了脚步,一张张憔悴的面孔高高扬着。虽然军容残破已极,但是迎着这上千杀气腾腾而来的折可求心腹胡人甲骑,没有丝毫畏怯惊乱之态!
上千胡骑越冲越近,折知柔本来在马上垂着头,老大不忿懒得看这些杂胡耀武扬威的模样。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猛然抬头:“直娘贼的这些厮鸟想作甚?”
折彦伦麾下骑军也都骚动起来。
这些杂胡,马速提得甚高,两三百步开外,就得放慢速度,在百步开外大队止步,然后带队军将上前招呼。现下这些杂胡却是马速丝毫不减,甚而还举起了手中军械,怪声呼喝,摆出了一副冲阵的架势!
烟尘斗乱之中,折知柔一扯缰绳怒骂一声:“入娘的要翻天了!这些胡狗,想把俺们折家朝死里葬送不成?得拦着他们!”
不等折知柔动作,折彦伦已经一把扯住了他的缰绳。以他气力,缰绳一紧,折知柔胯下战马就偏着头只能嘶鸣,半步也挪动不得。
折彦伦一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俊秀面孔板得如铁一般紧。只是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且看着!”
随着他这几个字,折彦伦又扬起手示意,身后骚动不忿的部众,顿时都平息下来。迎面冲来的胡骑看到这边举动,怪叫呼啸声之外,又是发出了一阵哄笑之声。让折彦伦麾下那些向来打硬探的精骑人人气得脸色铁青,只是瞧着折彦伦的背影。
只要折彦伦铁刀一招,直娘贼的杀上去也罢。就是火并又怕他怎的。这些杂胡,别看光鲜,还不放在折家精锐眼中!
折彦伦却只是不动,冷着脸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蹄声如雷响动,如无数金鼓擂动一般,烟尘也越扬越高。胡骑冲入百步之内,两翼拖后,中央突前,成锋矢之阵,直撞向队伍正中的鄜延残军。两翼减速之后,和折彦伦所部保持距离,而中央突前所部仍然未曾减速,呼啸而前,几个呼吸间,这些武装到了牙齿的甲骑就要撞入阵列之中,而那鄜延残军四列纵队,仍然纹丝不动!
林豹头一直都在队伍前列,一路过来都用不服气的眼神只是觑折彦伦。折彦伦也从不搭理他。
这个时候,林豹头更越众而出,离大队十步之前,斜着眼睛迎向那些越来越近的锋刃。甚而还有余暇将头上所戴貂帽调整了一下,恢复了左眉上一指,右眉上二指的貂帽都标准形态!
折知柔手中缰绳都快攥出水来,不住的望向折彦伦又望向那些胡骑。折知柔也是不知道上过多少次阵的老厮杀汉了,这个时候竟然觉得一颗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也似!
直娘贼的,这些杂胡要是真敢撞阵进去,俺就是拼上一条性命,也砍翻几个鸟杂胡。却让天下人知道,折家现下还是有两根骨头,有几条血还是热的好汉子!
三十九叔,你号称是折家第一战将,这般情形,就忍得下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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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锋矢状直突而前的胡骑,足有二三百骑,俱是装备最精,马术最熟之辈。这般策马直冲,如此威势,草原上等闲部落都踏翻了几个了。现下眼前这支模样惨烈到了极点的败残之军,却入娘的动也不动!
胡骑口中呼号声越来越烈,眼神却不自觉的觑向冲在最前的军将。这要是再不停步,这就真撞进去了!
转瞬之间,两军之间距离已经缩减到了三十步开外。这些杂胡神经已然绷到最紧,终于见到冲在最前的军将扬起了一只手。
大队胡骑顿时呼哨一声,猛然扯缰向两边分开,战马长声嘶鸣。往常这些杂胡,向来以马术精熟而自傲。三十步开外掠阵而过,简直是熟极而流。现下因为神经绷得太紧,居然不少战马被扯得人立而起,轰然坐倒。马上胡骑滚落尘埃,空鞍战马嘶鸣着旁窜出去。一时间场面居然乱作一团!
带队军将回头看了一眼,一张大饼脸涨成了紫茄子颜色。此次前来,就是奉折可求号令,一开始就要震慑这支败残鄜延军之胆,然后严密的将其监视起来。所以才在阵前来了这么一出,却没想到这帮鄜延军这般鸟有胆,最后却是自家麾下人马出丑。
直娘贼,这却如何向将主交代!
恼羞成怒之下,目光就落在挺立阵前的林豹头身上。现下已然这般了,就装作收不住马,将这厮扫下来也罢,要是这厮还硬挺着不让,那就捅个透明窟窿也罢!
后面人马乱成一团,这军将却是狠狠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一纵跃间已然冲到林豹头面前,马槊挺起,就照着林豹头胸腹之间招呼:“直娘贼看你还让不让!”
林豹头又不是傻子,真在这个时候还硬挺着挨捅。长矛电射而来,只是一扭腰就避让过去,顺手一巴掌拍在矛头:“给俺下来罢!”
那杂胡军将只觉得手中马槊如遭巨锤一击,顿时直沉而下,矛锋刺入地面。电闪火石之间,想收力哪里还来得及,槊杆顿时弯曲如弓,所蕴巨大弹力反震,一下就让他甩镫而起,手舞足蹈的飞起七八尺,接着就头上脚下的摔落下来!
轰的一声烟尘抖乱舞动,那杂胡军将摔了一个结实。林豹头一手就扯住了空鞍马,歪着头看着那摔得七荤八素的杂胡军将。
“俺倒是让了,又怎的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