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们谈恋爱了?
对于这个理由,虞幸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可反驳的。
推演者们在这个副本不知待了多久了,幸存者基地那边应该有充足的食物储备,但待在城里的这部分人就得自己找食物了。
超市肯定是还活着的人最喜欢去的地方、其次就是餐厅,哪怕食材无法保持太久,但有一些调料酒水茶叶什么的,在餐厅最好找。
听起来,赵一酒的理由是如此的朴实无华。
“雇佣兵公司是这个世界保镖公司的一种,允许佩戴武装,但公司地址隐蔽。”赵一酒平淡地说着,“公司建在地下,能找到的人不多,我有天然优势。”
言下之意,这些武装设备都藏在一个需要寻找的地方,而大家同样是绝望级,彼此之间实力有来有回,擅长的却肯定不一样,像他这种可以在阴影里到处穿梭,机动性特别强的人,就很适合承担“打探”、“寻找”的任务。
不过找东西也有很多途径,比如赵儒儒的占卜,只是她应该没有往这方面使用过能力。
赵一酒进入地下的雇佣公司时,已经有两个人和他差不多同时到达,算不上熟悉,但好消息是这两人和破镜关系还不错。
——未亡调查组,一个记录官衍明,一个胖子吕肖荣。
这俩家伙看起来性格都还挺开朗,发现了赵一酒之后,不仅没有表现出想要守住装备吃独食扩大优势的想法,还主动邀请赵一酒和他们一起行动,不过被习惯独行的他拒绝了。
破镜小队在这一年里和未亡调查组有过接触,两个队伍关系都还不错,每次有人直播推演,另一个队伍的人都可能会去弹幕上进行互动——如果够闲的话。
他们互相知晓一些对方的底细,赵一酒就听赵谋叮嘱过,别看记录官衍明对外表现的非常开朗,实力也好像挺中庸的,实际上就和赵儒儒一样,一直在藏拙,甚至,衍明比赵儒儒还要强上不少。
赵谋还私下判断过,衍明的信息收集能力应该是全推演第一,因为对方的祭品实在是在这方面太过逆天,又完完全全契合本身,类似于曲衔青的邪异恩典,是个超模的祭品。
以防在相处中不知不觉被对方记录信息,赵一酒表面上说自己不合群,实际上满心防备,拿了一些装备之后就扛着箱子跑了。
在考察一段时间之后,他把箱子藏在了这家餐厅里,因为这个餐厅其实不是什么很好的地方,视野不开阔,不利于观察周围,玻璃门太多,易碎,也不容易形成自保和防守布局。
再加上餐厅本身被强大的怨灵病毒笼罩,那些实力够硬,觉得可以挑战这个病毒污染的推演者也会掂量一下值不值得。
赵一酒把这些事都告诉了虞幸,说的越清楚,虞幸越觉得赵一酒成长很快。
谨慎、坚韧,甚至学会了心理把控,曾经在废弃的工厂里那个逗一逗就上当受骗,把电池让给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的小孩已经不见了。
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虞幸想,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赵谋和卡洛斯一定没少给赵一酒训练心眼。
虞幸一边听一边换衣服,比起他身上那件制服和制服下破破烂烂的碎布,一整套装备的诱惑力确实不小。
所幸餐厅里也没别人,也没有监控,这张桌子在最角落里,周围都是墙壁和隔断,他干脆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脱了外套,在赵一酒有些疑惑的目光中笑道:“干嘛,没见过难民啊。”
赵一酒:“……”
“你这身衣服是遭遇了什么。”
“也没什么,被空间割裂的。”虞幸不打算隐瞒,经过赵一酒刚刚情绪有些不对劲的那一茬儿,他算是想起了赵一酒的倔强。
以前赵一酒就因为帮不上忙而自责过,小孩总是会觉得是因为自己太弱了所以才不被允许提前知晓战术。
其实大多数时候虞幸都不是有意瞒着赵一酒什么,只是觉得没必要的时候就懒得多费口舌去说,不过这一次考虑一下赵一酒的心态,没必要的事情就变得有意义了起来。
既然说到了衣服上破损的由来,虞幸干脆就将传送阵的事、旅馆副本的事都解释了一遍,时间流速非他可控,现实里的人的感受和他的感受一定不同。
虞幸扯掉破碎的上衣,身上没有一点伤口,肌肉比往常看上去结实了不少,使得那总是会让人觉得有些病弱的感觉大大削减,再加上身高压制,哪怕是往那里一站,都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让人恐惧的强大气质。
赵一酒看着他的皮肤皱了皱眉,因为虞幸的自愈能力太变态,使得他每一次受伤都很快会恢复原状。
可这样的话,只要他不说,旁人也无法知晓他到底曾经经历过多么恐怖的事情了。
“现实过去了一年。”赵一酒道,“喻封沉那边的人找过我哥,大致说过你在地下的情况,别的都还好……曲衔青最担心你,她怕你找不到回来的路。”
“哈,还真是让她操心了。”虞幸失笑,曲衔青总是特别像那种反过来操心家里一切的女儿。
不过说到这个……
他失踪得太突兀,祝嫣肯定过来找过他,问题不大,只要曲衔青在,祝嫣就不会多追究他的去向。
祝嫣一直知道世界上有那么一个特殊的系统存在,只是他不让她接触这个,等祝嫣见到曲衔青,两个小时候就熟识的女生互相试探一番,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问了。
“话说,”想到这里,虞幸还是打算打听一下,他把背心穿好,换着战术长裤,问道,“酒哥,有没有一个叫祝嫣的女生来找过我?”
“……你是说你养的另一个女孩子。”赵一酒一愣,但马上做出了反应,他果然知道。
然而,这个问题没有立马得到答复。
赵一酒向来阴郁沉沉的眼神飘忽了一下,骨节分明的十指交叉掩在面前。
这反常的举动让虞幸品出一丝不妙来,眯起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赵一酒:“应该不是大事,她确实来过。就是,我之前……”
“?”虞幸几乎没有看见过这么吞吞吐吐的赵一酒,顿感事态严重,但赵一酒又说不是什么大事。
一时之间,他脑子里翻过无数的可能性,多么荒谬的都想到了,他甚至试探地问了一句:“你们不会认识之后十分投缘,然后谈恋爱……了?”
“……”赵一酒的犹豫顿时烟消云散,额角青筋绷起,颇有些不可置信和复杂地望着他:“你在想什么?”
第十五章 祝嫣真惨
赵一酒简直要笑了。
这还是头一次他想掰开虞幸的脑壳,但目的不是为了看看这家伙为什么这么聪明,而是想质问他一句:“你脑子终于被僵尸吃了?”
他想说的是正经事,虞幸硬是能歪到太平洋去。
“谁让你吞吞吐吐的。”虞幸松了口气,将裤子系好,将武器绑带的扣子扣上,“什么时候你这么扭捏了,害的我只能往祝嫣太优秀,酒哥情窦初开这方面想……所以到底怎么了?”
“就。”赵一酒深呼吸了一口,将到嘴边的骂咽了回去,毕竟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他不占理,“祝嫣过来找你的时候,曲衔青不在,赵谋见的她。”
“他们聊了一会儿,祝嫣应该听你提起过我们,所以不算惊讶。”
“当时我就坐在旁边看书。”
到这里还是正常的,赵一酒一个停顿,虞幸支起耳朵,知道接下来就是重点了。
赵一酒声音沉下去些许:“我看出祝嫣不是人类。”
他体内就有厉鬼,从小时候就和厉鬼合二为一。对于某种意义上的“同类”,赵一酒的感觉是很敏锐的。
他甚至能看得出,如果说他自己是一半的人类和一半的厉鬼,而厉鬼被压制的话,祝嫣就是完全的厉鬼。
她的身上不存在活人气息,是彻头彻尾的已死之人,却又很奇怪地维持着人类的样貌和人类的身体机能。
祝嫣比他还要异类。
这本来也没什么,因为祝嫣是虞幸看着长大的,不知道为什么,赵一酒一想到这是虞幸教出来的人,就觉得什么样子都正常。
可他的厉鬼状态不这么想。
在某个瞬间,他听见祝嫣对赵谋自我介绍提到被虞幸养大时愣住了一下,已经蠢蠢欲动的厉鬼意识趁这个机会短暂接管了身体,然后……
然后就是一段鸡飞狗跳,让他不愿回忆的场景。
反正在他带着戏谑笑容走过去打断赵谋说话的五分钟后,祝嫣涨红着脸被变态气跑了。
赵谋长叹一口气,对表面一脸无辜实则心满意足的鬼酒道:“你听听你都说的什么。”
“你是说‘小妹妹能让我看看你不披人皮的样子么?’还是‘你是哪种鬼物,虞幸的审美原来一直都这么优秀啊’……哪句?”鬼酒抱着胳膊靠在门上,摊开手,语气很欠揍,“怎么?我不就是有点好奇么,你在那里拐弯抹角打探了半天,多麻烦。”
他上前几步凑到赵谋面前,咧开嘴角:“我可都是为你着想啊……哥哥。”
等赵一酒夺回身体控制权,祝嫣已经和曲衔青告状完毕,他刚按着太阳穴缓和死亡一般的经历,就又被赶来的曲衔青嘲笑了一顿。
连带着看管不利的赵谋也被嘲笑了一顿,顺便被趁机要求做一个星期的饭。
反正后来赵一酒再也没见过祝嫣,在曲衔青那里听说了比较完整的虞幸和祝嫣的关系之后,他一度感到无比羞愤。
连虞幸都小心翼翼好好护着的女生,一心希望她接触阳光和正义的人,可他却说了些什么混蛋的话啊。
此时此刻,餐厅内,听完了整件事情的虞幸也沉默了。
亦清为了不让自己吃瓜吃到一半,虽然乐子人的心态让他特别想笑,但还是用扇子牢牢地将自己上扬的嘴角遮掩住。
“我有想过道歉。”赵一酒咳了一声,“但是她说不想看见我,所以后来我尽量避着她了。”
虞幸一脸放空:“……”
赵一酒:“……你生气了吗。”
虞幸:“……”
赵一酒:“……别这样看着我,要不我还是去道个歉吧。”
“嗯,那倒没必要,如果她不想见到你的话,最好的道歉就是别去找她。”虞幸终于开口,一本正经的说,“可能她见过耍流氓的,没见过从这个角度耍流氓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噗哈哈哈哈……”
他到底没绷住。
虞幸肯定不至于生气,祝嫣虽然被他保护着,但也是在针对荒诞系统这个方面的保护,只是不想让好不容易拥有着正常生活的祝嫣又回想起当年自己的死亡。
他从来没有试图把祝嫣培养成天真烂漫的温室花朵,光是祝嫣跟着刑警队见识过的案子,里头就有数不清的阴暗。
所以赵一酒说的这些话,祝嫣抵抗力是很强的,他一听就知道祝嫣到底为什么觉得赵一酒变态——厉鬼身份是祝嫣最大的秘密。
生活了20年都没有人看出来的秘密,突然在某一天毫无预兆地被一个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家伙点破了,那人甚至还有撕破她人类伪装的倾向,就像动物遇上了天敌,本着自保的本性,祝嫣都会离赵一酒远远的。
这两个人本身就没有必须熟识的必要,既然祝嫣怕赵一酒,那赵一酒离远一点就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刚见到就见识到了那可怕的厉鬼性格,估计祝嫣这辈子都不会相信赵一酒了。
“如果你再笑下去……”赵一酒咬牙,“我就放厉鬼意识出来了。”
亦清吃瓜吃得一本满足,此刻忍不住插嘴:“放出来亲自和虞幸道个歉?”
“厉鬼意识会道歉?”赵一酒冷淡地瞥亦清一眼,“你做错事会道歉吗。”
“不会,我不会做错事。”亦清了然,“如果我做错了,就把正确的人杀掉。”
“所以,虞幸。”赵一酒试图制止不知想到了什么场景笑的停不下来虞幸,“你再笑,我就让厉鬼意识跟你以毒攻毒了!”
只要都是狗,就可以互咬了。
不像现在,虞幸这么狗,他完全没办法。
如果赵谋在这儿,一定会觉得很欣慰,赵一酒成长的速度越来越快,都好久没有这么严重的情绪外露了,平时最多就是被卡洛斯烦到,或者被曲衔青压制到的时候,还有点活人气儿。
虞幸自从在地下待过那两个月,就养成了一个思维过度发散的习惯,不然那时候他待在底下会很无聊,很容易崩溃。
现在他不小心想得有点多,越想越乐,笑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停下。
“酒哥。”
他满眼笑意,缓了口气,就看见赵一酒一脸麻木地从箱子里捡起一把制式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
虞幸收敛笑意:“……那把手枪不应该是给我用的吗,别用他指着我,啊。”
第十六章 惊愕名单
最终虞幸穿戴好了一整套适合作战的装备,外加一把从赵一酒手里薅下来的小手枪。
这些装备里附带着一个金属过滤式呼吸器,比较薄,可以笼罩住人的下半张脸,过滤掉一定的病毒。
“这是怨灵病毒刚开始出现的时候,雇佣公司的发明。”赵一酒这么解释道,“可以确定他对病毒因子的确有一定的过滤作用,卡洛斯说幸存者基地目前也在沿用这种装备,只是进行了升级。”
说到这里,虞幸就问:“什么因子?对了,副本里除了你,和卡洛斯,还有哪些我们的人?”
赵一酒:“……”
他懒得说话,想了想,干脆将手上的腕表解下来,点开系统的提示框,示意虞幸自己看。
这种腕表光脑几乎是末日来临前人们的标配,普及率就跟手机一样,解锁也需要本人虹膜,系统以腕表光脑为载体和推演者们联系,也就意味着它所有发送过的信息都会留下痕迹。
普通人要是捡到了推演者的腕表,也解不开光脑上的密码,所以不用担心系统的存在被暴露。
但赵一酒想给虞幸看的话就最方便不过了。
虞幸接过这条腕表,按下光脑屏幕的按钮,一片可触碰的虚拟屏障就出现在眼前。
对话界面显示的是系统最近一次发布的任务,也就是第三阶段任务,杀死10个被感染者或者被病毒感染。
他又伸出一根手指虚虚地点在屏幕上,往上翻,看到了赵一酒的第一二个任务,再往上是系统对这个世界的背景介绍。
“这东西每一个推演者都会配一个?”虞幸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问题,“它怎么还需要借用实体了,它对这个副本的掌控力就低到这个程度?”
“绝望级的推演,一直都这样。”赵一酒双手插在口袋里,言语之中并没有对自己短短一年晋升绝望级的壮举的多少炫耀成分,平淡得如同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之前不小心戳死了感染者手上好像也有腕表。”虞幸若有所思,“所以这个东西是普及的,推演者只是大隐隐于市,混在人群中不会因为外表而被注意到。”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试着将赵一酒的腕表戴在自己手上。
如果系统附加在这些物品上,那他这么做的话,应该可以让系统意识到一些……
唰——
一阵风忽而吹过,将餐厅外的老树树叶吹得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像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掠过了一样。
这不是错觉,虞幸感受到一种来自四面八方的冥冥中的视线,迅速朝他汇聚,最后停留在他手中的腕表和他身上。
那种窥视的感觉……高高在上,无孔不入,和他脑海里深深烙印下的,恍惚中与看不见的壁障相撞时,留下的感觉渐渐融合。
他猜的没错,触碰腕表,果然让系统看到他了。
只要系统没有和他撕破脸皮的想法——事实上他也想不到系统为什么要和他撕破脸皮——那么,在检测到他这个曾经的推演者出现之后,系统就不会移开注意力,而是会找机会重新连接他了。
这个腕表是赵一酒的,虞幸肯定无法挤掉原本就存在的推演者,所以他现在需要重新找一只新的腕表光脑,这是重新连接的第一步。
在感受到这一点之后,虞幸嘴角勾起,又把腕表摘了下来,免得他佩戴时间过长,给赵一酒带来什么麻烦。
万一系统又脑子一抽出了bug,把光脑所属弄错怎么办?
反正系统在虞幸这里早就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形象了,动不动就出差错,出乱子。
垃圾系统。
赵一酒看见虞幸似乎用自己的腕表做了什么实验,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一旁,等虞幸梳理信息。
亦清也不打扰虞幸,试图从赵一酒口中撬出一些有趣的事情,充实一下自己这段时间因为无聊而几乎被弃之不用的脑子。
他逗了几句,赵一酒只敷衍地搭了几句腔。
亦清和赵一酒他们两个之前在虞幸的住处以及死寂岛上也相处了不少时间了,算得上熟悉,彼此之间没有多少拘束,亦清一点也不在意赵一酒的冷淡,将赵谋、曲衔青等人挨个问候了一遍。
字面意义上的问候。
比如:“你哥哥最近怎么样?记得劝告他,平时勤于练习没错,但对于某些牵扯庞大的事情,还是少占卜为妙,以免消耗命数。”
又比如:“曲姑娘呢?她曾经是你们当中实力第二的,如今你们进步如此迅速,她应当也没有懈怠吧?可还像从前那样强?”
听起来,这个年纪够当他们老祖宗的摄青鬼的确有对这个队伍的人上心。
不过赵一酒注意到一句。
曲衔青曾经是实力第二的?
第一是虞幸吗……哪怕是曾经,虞幸也比曲衔青强?
他不是觉得不可能,只是隐约感觉有些难以理解,虞幸的情况也太复杂了,亦清作为鬼物,评价事物的标准可能和他们也不一样。
算了,似乎没那么重要。
赵一酒左耳进右耳出的听着亦清唠叨,眸光盯着正在看世界故事背景的虞幸,有了系统介绍的详细的推演背景,他相信虞幸很快就能彻底理解这个世界。
只是,又一种忽略了什么的感觉忽然浮上心头。
赵一酒还没有来得及深究,就听见亦清语气有些疑惑的问:“我刚跟着虞幸进入这个城市,就感受到一堆熟悉的气息,有你的,有那个魔术师小骗子的……有见过一面的姓赵的小姑娘的,但怎么还有一个……”
“很熟悉,可又不一样。”
赵一酒听着听着,心中忽然一跳。
遭了,他知道自己忽略的是什么事了!
他立刻抬头,看向拿着他的腕表的虞幸,张了张嘴:“对了,有件事忘了跟你说,这一次推演里有——”
伶人。
因为这一年里听过不少伶人的消息,也在进推演的第一天就已经思考过关于伶人的事,所以赵一酒下意识觉得伶人身为这次推演的一员是正常的。
他甚至还做好了受重伤的准备想和伶人聊聊。
以至于一时之间忘记了,对于虞幸来说,伶人……还是那个伶人,没有任何变化,他们之间,是血海深仇。
可惜赵一酒的提醒终究是慢了一步。
虞幸从下往上翻系统发来的消息,在推演背景过后,就是推演者名单的公开。
这时,赵一酒才刚刚出声。
虞幸的目光骤然停顿在排列第一的名字上,仿佛有一种吸力让他的眼神无法挪开。
由于瞬间的惊愕,他表情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不受控。
伶人怎么也在这里!?
第十七章 他不配
在切切实实从赵一酒的光脑上看到“伶人”这两个字之前,虞幸对伶人还有一种虚无的、距离遥远的错觉。
他认识伶人这么久,结仇也久,甚至一开始活下来的动力就是向伶人复仇,进入推演也是为了寻找伶人能力的起源和真相。
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但实际上是他一直在追逐、寻找、探索,寥寥数次的正面对立,伶人都站在一个遥不可及的地位上,要么是可以左右系统决定,硬塞进去的NPC;要么是站在棋子背后,随时可以把棋子和对手一起毁灭的幕后操盘者。
虞幸从没有正儿八经的在任何推演里听见系统提到伶人的名字。
完整的,真实的,没有被切片,也不是投影的——伶人本尊。
是曾经他少年时接触过,崇拜过,信任过的那个触手可及的伶人……的躯体。
甚至他现在和伶人的躯体就隔了那么短短的一条通往矮山中幸存者基地的郊外泥土路!
虞幸一时之间有些控制不住从灵魂深处升起的颤栗和轰隆一下灼烧而起的狂热的火焰。
仇恨的目标和他这么近。
死亡平行线里,他就算杀了伶人,死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大师”NPC,恐怖医院里,他更是只能让韩彦去死,拿隐藏在韩彦灵魂中的伶人毫无办法。
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蜷起,停留在半空,迟迟没有按下已经浏览到头之后出现的返回键。
赵一酒迟疑:“虞幸。我不是不告诉你,只是我刚见到你,没想起来……抱歉。”
主要是伶人这两周都没搞什么事情,最高的存在感就存在于卡洛斯叭叭叭的纸人嘴里。
他从早上起来就有种会遇见好事的预感,此时果然应验,虽然赵一酒面上没有什么表现,实际上他知道,自己其实很高兴。
高兴到一直在给虞幸介绍自己做的事,给虞幸介绍还没来得及知晓的情报,结果忽略了那个人。
虞幸突然收获了赵一酒的道歉,再将注意力从这个名字身上收回,淡淡地笑了笑:“嗯?酒哥又想到了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赵一酒道,“这对你意义不同……你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复仇吗。”
那就没有任何有趣的事和任何规则比伶人的优先级更高了。
虞幸失笑,拍拍赵一酒脑袋——他早就想这么做了,赵一酒脑袋后面有一撮被睡翘起来的毛,倔强地炸着,现在终于让他找到了机会。
“我不是很明白,就算是这样,你道什么歉。”他叹了口气,露出一张既无奈又好笑的笑脸,“就算你第一时间告诉了我,我也不可能立刻狂奔到基地那边把他干掉,早一点迟一点又有什么区别?还是你觉得我会承受不住区区一个名字,因此产生很多负面的情绪?”
“而且,为了伶人进推演也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
赵一酒耳朵一动,眼神微微一亮,表情仍然又冷又抱歉:“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现在已经不是了。”
虞幸并不否认。
正如时间长河之中,他的性格也并非始终如一,一直在改变,近年来,从救下祝嫣和曲衔青开始,人生已然有所牵挂。
再到进入荒诞推演的系统,其实最开始,他的计划里只有自己和曲衔青两个人。
接触赵一酒是巧合,接触赵谋是有所预谋,想要利用赵家进行资源交换。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好像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转折点,只是赵一酒单纯到可怜,一次又一次的付出真诚,明明不喜欢说话,偶尔认真一些的话却总能直击人心。
赵谋这个精于算计的狐狸,为了弟弟在推演中的安全,和虞幸做了第一笔交换,再之后却不知不觉被彼此的思维方式吸引,成为了计谋方面的“知音”,一拍即合。
事实证明再精明的人也有私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赵谋进入了完全亏本的状态,为破镜小队操碎了心,还得在虞幸当甩手掌柜的时候把控全局。
做这些事的时候,赵谋身上似乎半点都看不出那精于算计,分毫不让的野心。
还有卡洛斯,这家伙完全是虞幸看在实力上拉的,浑身透着秘密和古怪,第一次在棺村见到的时候,卡洛斯的思维跳跃,毫无阻碍地冲出了规则的假象,手段狠辣,又总是假装一副浪漫神秘的样子,性格和实力都是顶尖。
相处之后,模糊不清的外壳好像已经逐渐褪去,露出了卡洛斯内里开朗逗比的一面,如果不是把队里的人当做了朋友,魔术师又怎么会轻易解除他的伪装呢。
很多事情早就变了。
队友们在变,虞幸也在变,当内心不仅仅只有仇恨之后,仇恨就失去了它最大的负面作用,再也不能轻易的控制一个人了。
他从想到伶人就会不自觉深陷黑暗,到开始愿意思考伶人对他的一切想法,再到能够反过来利用伶人的执念摧毁伶人的计划,在意程度正在不断降低。
这也是他的进步。
虞幸摊手,对有些不安的赵一酒理所当然道:“如果我还是最开始的那个我,绝不会创建破镜小队,而我既然选择让你们这么多人的命运和我绑在一起,当然就不会像孑然一身时那样不负责。”
哦,这一年的失踪是意外,真的是意外。
“酒哥,我挑选的每一个队友,都有可能因为我和伶人的矛盾而承受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危险,所以,从缔结队友关系开始,你们就比伶人更重要。”
赵一酒低头。
看不出正在想什么。
虞幸轻笑一声:“不就是伶人也在这场推演里吗,不用在意他,等我搞明白推演本身的事情,再决定是等着他来招惹我,还是主动去招惹他。”
他将腕表光脑塞进赵一酒手里,突然发现赵一酒手指的温度是热的。
仔细一看,赵一酒脖子上也隐约可见用力而绷起的青筋,耳尖因为情绪起伏较大而染上了一层红色。
这家伙低头不让看表情,原来是在掩饰高兴啊。
虞幸觉得自己很过分,一直没有好好地说过一次,给队友们安全感,而是让队友们一直处于猜测和退让之中。
这是他身为队长的失职。
他少见地不带一丝开玩笑的意思,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缓慢而又坚定地说:“以后再也不要因为伶人和我道歉了,你们所有人都是,他不配。”
第十八章 无人的电影院
日暮西山之时,阴沉的乌云压了过来,像是要下雨了。
城市里曾经最繁华的那条街上,坐落着一家电影院,占地面积不小,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可见电影院背后的财力是何等丰沛。
因此当人走楼空,一片寂静,无论多么华贵雅致的装修都不再能有人欣赏时,就会让人多出一股油然而生的可惜感觉来。
不应该的,这里不应该这么安静。
这里应该充满喜怒哀乐,荧幕里的一切牵动着观众们的情绪,每一个笑容,每一滴眼泪,甚至是每一个对电影无聊的吐槽,都属于这里。
总之不可以安静,不可以没有人看电影。
有人这么想着,于是——
“噔噔噔噔……接下来要播放的电影是——观众的一天!请各位买过票的观众按票上的座位坐好,不要大声喧哗,不要站起来挡住别的观众,谢谢配合~”
电影厅内,宽大的幕布上闪烁着莹莹的光亮,一个消瘦的人影站在幕布前方,扯着嗓子用怪诞的嗓音大喊着。
他的脸上抹上了一种很特别的油彩,红绿相间的花纹,底色是白,显得像个抹多了粉底的假人,或者是被面粉糊了一脸的倒霉蛋。
而在这间放映厅的座椅上,五六个人分散着坐在各处,他们男女老少都有,穿着也各具风格,直愣愣地盯着那正在手舞足蹈播报电影名称的消瘦人影。
有个女孩抱着一袋过了期的薯片,双目无神地将薯片包装袋撕开,在那一瞬间,包装袋里涌出了许多带毛的小虫子。
仔细一看,那好像是一些自然生长出来的蜘蛛虫,每一个都只有半个小指甲盖大小,爬行起来速度飞快,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女孩视若无睹,伸手从包装袋里捏起一片绵软发霉的薯片,直接塞到了自己嘴里。
她吃着,吃着,不知不觉……
荧幕前的消瘦人影离开了。
空白的幕布上开始播放什么东西,一道道奇怪的黑色花纹和图案逐渐闪现,那似乎就是一些没有规则的线条,透露着扭曲和无序,女孩无神的目光却逐渐汇聚起来,津津有味地凝视着屏幕。
其他几个观众也是一样,无论他们之前有多么的麻木无神,你或者在干别的什么事,等到“电影”开始播放,他们便无一例外,心无旁骛地观看起来。
看到某些杂乱线条的时候,有个观众哈哈笑了起来,另一个观众却呜呜的落下眼泪。
女孩的薯片很快就吃完了,那些逃窜的小蜘蛛顺着她的座椅向四周蔓延,隐匿到黑暗之中。
“真好看。”女孩说。
她小声的发出了感叹,依旧盯着屏幕,谁也不知道这群观众究竟在看些什么,亦或者看到了些什么。
寂静蔓延着,无声的电影悄然播放。
由于观众们太过全神贯注,所以他们并没有看见,从放映厅两侧的走廊里,走上来了两个身穿冲锋衣的青年。
可能就算是发现了他们,观众们也不会去在意吧。
虞幸眯着眼睛,将昏暗的放映厅环视一圈,确认这个厅里有足足六个感染者。
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沉默充斥着放映厅,这不一定只是一种心理错觉,也可能是因为,放映厅里的怨灵病毒因子多到了令人呼吸困难的地步。
他和赵一酒在餐厅做好准备之后,就离开了那里,前往各处继续寻找感染者。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找到四个了,好运地并没有和别人相撞,而后,在眼睁睁看着赵一酒的刀刃划过一名看起来十分年迈的老者的脖颈之时,虞幸眼睛里闪过了放映厅的画面。
他知道这是某种预示,一闪而过的画面里包含了几个目光呆滞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正常,八成是感染者。
而且还不是一两个感染者。
为了加快赵一酒的任务进度,早点刷出第四阶段任务看看系统的真实意图,虞幸立刻带着赵一酒前往了城市中的各个电影院,不过之前跑了两个电影院,都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怨灵病毒很弱,恐怕连推演者都感染不了。
是的,怨灵病毒有强有弱,这和该病毒形成的起因有关,其实城里的大部分病毒虽然对普通人来说是一样的,但都感染不了具有抗性的推演者,虞幸第一次从亦清口中得知小光点的存在时踏入的那个范围,病毒就根本无法在他身体里发出作用。
还有赵一酒的餐厅。
餐厅中的病毒算的上挺强的了,对推演者们来说也是个麻烦,可依然达不到能够感染虞幸的地步,所以虞幸在餐厅里坐了半天,除了感受到了排斥以及一丝疲惫之外,同样没有任何被感染的迹象。
这里是他们找到的第三处电影院。
电影院位于城市的西南边,而西南角正是015城市在末日来临之前规划的最活跃最繁华的商业区,不仅各色广场商场距离极近,街道也复杂华丽。
相比之下,如果没有地图的话,隐藏在其中的电影院并不起眼,因为它处于一座五层商场的最高层,无法直接被看到。
找到这里之后,虞幸就知道时间没有浪费,他的眼睛“看”到的应该就是这一家。
因为那无色无味无声无息的病毒,只在第一眼就让亦清发出了嫌弃的声音:“此处如此拥挤,你们一定要进去吗?”
不仅仅是亦清直观的反应,就连本应该感受不到因子存在的赵一酒都能瞬间从电影院那边感受到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这里的病毒……极强。
比餐厅的强,强到赵一酒也没有那么有信心的地步。
可是虞幸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他抬头看着电影院的招牌,笑嘻嘻地对亦清说:“就是要进去,里面存在一次性完成酒哥任务的可能性,怎么能放过呢。”
就算他们不来,其他足够强大的推演者,比如未亡调查组那两个,要是发现了这里,一定会毫不犹豫兴高采烈地进去收割。
“可……罢了,你们两个进去就是,我在外面等你们,顺便逛一逛。”亦清对空气里那些东西实在是嫌弃坏了,一脸不情愿。
赵一酒看向虞幸。
这里很危险,有亦清在,一定是个很好的保障,能带还是尽量带上比较好。
他的想法准确无误的传递到虞幸这里,虞幸貌似十分可惜的叹了口气:“电影真是奇妙的发明,是某个老家伙活着时根本见不到的东西,现在有机会去看看,又自己放弃了,可能某个鬼就是和电影这么有意思的东西无缘吧。”
亦清:“……”
要是这么说,他好像确实又有点想法了。
第十九章 你看过电影吗?
就这样,亦清还是被哄着和两人一起进入了电影院。
他们瞬间置身于病毒的包围中,这一次就连虞幸都能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顺着他的呼吸,从呼吸道里往体内扩散。
然后开始污染他的血液。
“酒哥小心一点,最危险的还是病毒,那些感染者不重要,被感染之前他们也只不过是一群进化时间更长的普通人类而已。”虞幸揉了揉太阳穴,转头提醒赵一酒。
赵一酒沉默地点头,甩了甩脑袋,以抵御刚刚一瞬间出现的恍惚。
他不知道虞幸为什么会清楚有这么一家电影院存在,他只是相信虞幸不会做出没把握的事情。
既然虞幸说来这里是给他找感染者完成任务的,那么他只要听着就好了——果然人一旦找到依靠就会退化,当自己独自一人行动的时候,还得兼顾战术和计划,可在虞幸身边,这两样东西根本不用他来操心。
是帮不上忙的不甘心,也是不用帮忙的安心。
赵一酒行走在铺着羊绒地毯的走廊上,亦步亦趋地跟着虞幸。
电影院的大厅有休息用的座椅、售卖爆米花和饮料的前台,以及自动取票的机器,再前面就是售票处了,虞幸看都没有多看旁边那些无用的东西一眼,直奔售票处而去。
由于怨灵病毒太多,虞幸的诅咒之力被影响了,就像在水中行动一样,水本身就能让人的动作变得迟缓,而那些病毒因子也会阻隔诅咒之力的释放,让诅咒之力感到阻力。
虞幸试验过了,每次他使用诅咒之力时,附近的病毒因子就会有些不安的暴动起来,有的会因为惧怕而远离,有的则会更加的兴奋,表现出一定的攻击性,反而朝他汇聚过来——
这当然是亦清描述的。
但不仅是他,虞幸想,所有推演者们在使用和鬼物有关的能力时,都会有种凝涩的感觉,怨灵病毒因子密度越高,这种感觉就会越明显。
总之,本着稳妥起见的意思,虞幸没有使用诅咒之力来直接探查电影院,也阻止了赵一酒想融入阴影里快速穿梭的提议,而是选择用腿走路。
这是最慢却最无解的调查方法了。
两人走过无人的售票处,售票处后是一条走廊,1厅2厅3厅等等放映厅依次排列在两侧。
虞幸每个门都打开看了看,有的大厅一片漆黑,冰冷空洞,有的大厅则亮着灯,掉落在地上的爆米花盒子和磕剩的瓜子无人打扫,保留着一片狼藉的状态。
这些都不是他“看”到的那一间。
“呼……”身边的赵一酒长长出了一口气,将心中莫名汇聚起来的郁闷和浊气尽数控制住。
他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大幅度呼吸,因为怨灵病毒的因子最主要的传播途径就是顺着口鼻进入呼吸道,再溶解分散到身体内的各处。
但是那种忽如其来的压抑和郁闷又让赵一酒忍不住想深呼吸,就像心中压了一块巨石,如果不呼吸,就要窒息而死了一样。
“你看过电影吗?”有人问他。
赵一酒先是一惊,随后意识到并不是有什么人真的发出了声音,他听见的只是回忆里的片段。
明明时机不合适,可小时候的一段记忆忽然就重新浮上了脑海。
他那时刚被赵谋从小黑屋里救出来不久,赵家对他尚且兴趣盎然,整天派一群人监视着他。
那些人装作偶遇,装作友善,甚至装作赵谋的朋友而对他多加照顾,可赵一酒从小黑屋中出来的时候,只是茫然和阴郁,并非智障。
那些人演得实在是太假了。
他们并没有觉得这是一场阴谋或是别的什么需要认真经营的任务,接近他的时候就像在接近一个不同种类的动物,跟他说的每一句友好而温和的话,都像是街边某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对着喵喵叫的小猫伸出手,喂一根火腿肠那样。
“你知道怎么用筷子吃饭吗?”
“你穿衣服会不会不习惯啊。”
“诶,一酒,周末想去游乐园玩吗?嗯……游乐园就是那种,有很多有趣的游乐设施的地方,说不定你会喜欢呢?”
“哇,你竟然会想买钱包吗?”
每当这个时候,赵一酒都觉得很无聊。
到底谁是智障。
他是没吃过饭,还是没穿过衣服,还是没有跟赵谋去过游乐园,还是不知道什么叫钱?
他在小黑屋里被赵家当做兵器训练,那也是他有了自己意识以后的事情,在爸爸出事之前,他和赵谋已经去过不少地方,玩过不少的东西了。
什么时候又轮到赵家这群同龄的蠢货和大龄的傻逼过来,用看动物的眼神看他。
赵谋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可惜那个时候,赵谋为了从赵家把赵一酒带回去,答应了很多恶心的条件,条件之一就是发挥他的智力优势为本家工作。
赵谋当年也是个少年,天天忙得要死,有心想要关注弟弟,却总是被各种工作支开。
赵一酒从来不回应那些智障的人说的智障的话,这不是因为他脾气好——正相反,融合了厉鬼意识的他比小时候的脾气还要不好,之所以没有暴动,是因为他瞧不起那些智障。
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有一天,一个和他同龄的,表面上对他很好,实际上总有着一种优越感的女生拿来一张电影票,笑着问他:“你看过电影吗?”
赵一酒已经忘了当时他回答的是什么,总之到最后,女孩好像因为被拒绝而羞恼,她口不择言地说:“这是我挑了很久的电影,看你长得帅才想约你一起去看的,你以为除了我,还会有谁带你去看电影?你恐怕这辈子都不知道电影院长什么样吧!”
那张电影票被女生撕掉,还故意扬在了他面前,在空中飘落。
赵一酒根本面无表情,他记得当时自己并没有生气,只觉得这很可笑。
可是,当他现在站在电影院里,看着虞幸一扇一扇推开放映厅的门时,一股生气的感觉在滞后了很多年后突然涌上心头。
突然就很委屈。
“虞幸。”赵一酒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他声音沉郁,看着虞幸被他喊回头。
虞幸有些疑惑,转过头却突然发现,赵一酒的眼神不对劲。
黑沉沉的目光中,似乎有星星点点微小光亮在浮动,诡异又可怕,带着血腥的美感。
这是……感染。
赵一酒正处于被感染中的状态,开始了对这个病毒的抵抗。
抵抗完成,电影院的病毒将不会再对赵一酒产生任何威胁,抵抗失败……
虞幸笑了,他相信,赵一酒不可能失败。
“喊我什么事,酒哥?”
赵一酒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他只是望着放映厅,对虞幸道:“你看过电影吗,虞幸。”
赵一酒同样不知道,他此刻的语气有多么委屈和颤抖。
第二十章 你是清醒的吗
好想看电影啊……
那些没有看过的,适合吃着爆米花喝着可乐一起看的电影……
为什么他就不可以呢?
为什么……不趁现在试试呢?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赵一酒耳边响起。
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虞幸的脸,只怕一个不控制,就会想看向已经被打开的放映厅的门。
然后走进去,一个人对着那个大屏幕。
那个声音一直重复,强调,向他灌输着想要看电影的欲望,赵一酒深深地喘了口气,眼神有一瞬间的阴冷,没等虞幸回答那个问题,就重新道:“不,没什么,当我什么都没说。”
“可是我听见了呀,你问我有没有看过电影。”虞幸歪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有什么好当做什么都没说的,到了电影院随口问一句不也挺正常么。”
不,不正常。
赵一酒知道,自己的脑子里正逐渐混沌。
有什么东西在试图影响他。
他一点都不想看电影,一点都不,无聊的东西,只不过是闲着的时候的一点消遣罢了,要是没有人邀请他,他也确实永远不会在电影院坐上两个小时。
是病毒在扭曲他的意志。
赵一酒其实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进入这个推演之后,他已经和四个足以感染他的病毒对抗过了,对抗的过程正如现在这样,病毒进入身体之后,会一点一点的污染精神,修改记忆,扭曲认知,直到彻底把被感染者变成和病毒源头一样的东西。
刚刚一时不慎——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电影院的病毒确实感染性太强,他没有注意到病毒的入侵过程,导致像犯病一样说了句搁平时他绝对不会说的话。
他干嘛要问虞幸看没看过电影?难道虞幸要是回答没有,他下一句话还能说“那我们一起看场电影吧”么?
不存在的。
赵一酒用意志抵挡着那种仿佛来自于本能的欲望,但是目光终究一点一点从虞幸的脸上挪到了虞幸身后的放映厅。
好想进去。
好想坐下。
好想看……
“那我们一起看场电影吧。”
有一个声音说。
而且这一次声音不是来自记忆里,而是现实。
赵一酒心中一惊,以为自己又控制不住,在病毒的影响下将刚刚想到的东西说出了口。
他有些烦躁地闭眼:“抱歉,我控制不住,病毒在感染我,现在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别……”
“啊,刚才是我在邀请你啊。”虞幸一巴掌拍在赵一酒额头上,黑色的诅咒雾气翻涌着逸散出去,如同触手一样,在赵一酒脑袋上徘徊。
虽然模样有些奇怪,不过诅咒之力本身还是偏向于鬼物的一种能力,就像亦清会觉得很拥挤一样,诅咒之力和那些病毒因子也有接触面积,有它在,赵一酒脑袋周围的病毒因子纷纷被向外挤开了。
虽然不能改变已经被吸入体内的那些因子的状态,但是起码可以让赵一酒在呼吸的时候感到轻松一些。
虞幸也用这个方法缓解了那股窒息的感觉,一旁的亦清依旧在用他的玉骨扇,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一样,在旁边转来转去,左扇扇右扇扇,并且会窜到放映厅里面进行参观。
其实用力量包裹自己以隔绝病毒因子的事情,厉鬼状态的赵一酒也可以做到,或者说每一个身上带有鬼物状态的绝望级推演者都可以,比如许树。
只是赵一酒自己没有用鬼酒的能力,虞幸便默认他离开的这一年里,鬼酒的问题依然很大,不能随意放其出现。
一点小事,他来代劳就好。
赵一酒被这一巴掌打得有点懵,虞幸的手掌在他额头“啪”得一下,声音十分清脆。
他的思维短暂地摆脱了病毒的影响,清明之中意识到了虞幸刚刚说了什么。
“你说要看电影?”
“是啊,我说的。”虞幸理直气壮,伸手一指最后一个放映厅,“那是唯一一个还没有探查过的放映厅了,感染者一定就在里面,我们本来就要进去。”
“而且不瞒你说,这病毒有点厉害,现在我也很想去看电影了。”虞幸笑道,“它也在感染我,我现在也算是在对抗病毒污染的阶段吧?”
他们一定要进去找感染者,而由于病毒的影响,也都很想进去看电影,这就说明,他们和那些被感染者感受到的东西是一样的,“看电影”就是电影院的病毒进行污染的体现和必要过程。
想要对抗一次污染,有两种办法,一个是体验一次完整的污染过程,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就会在过程结束后慢慢的自我恢复。
另一个就是死扛,无论病毒的污染过程是什么,只要意志力足够强,完全不去照做,然后再凭借意志走出被病毒包围的病毒圈,已经被吸收的病毒因子就会缓缓的被身体分解,分解干净,污染也就结束了。
而且和第一种方法一样,身体都会出现抗体,从而避免第二次被同一种病毒污染。
普通人没有选择,他们只能被动的选择第一种,到最后不完全失去理智就是命大了。
这些都是已经有了许多经验的赵一酒告诉虞幸的。
赵一酒经历过四次感染,只有在诊所的那次,因为病毒比较弱,勉强感染他之后,他也并不十分在意,于是顺着病毒的感染过程体验了一遍,最后无惊无险地摆脱感染。
其他三次,他都是靠意志死扛过去。
据赵一酒所知,这个方法幸存者基地也在用,同样是弱小的病毒便顺势,强大的病毒就死扛。
电影院的病毒这么厉害,他就没有想过跟着病毒想让他做的事情走,万一一个放松,就容易彻底被侵占精神。
但现在,他意识到,同样已经开始了感染过程的虞幸选择了顺应。
“来吧,去最后一个厅,和受害者们一起看场电影。”虞幸看起来兴致还不错。
赵一酒一听到这种话,内心的渴望就更加膨胀,病毒叫嚣着,快去看!快去看电影!
他猛地抓住虞幸的胳膊:“你现在是清醒着的吗?”
虞幸平时就会让人看不透在想什么,所以他现在的这个决定,让赵一酒有点拿不准。
这家伙不会打算用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和病毒干架吧。
就算这家伙能顶得住……
赵一酒拉住虞幸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要是死扛,他应该没问题,扛得住,但是顺应病毒的想法去体验,这太危险了,他不一定还能控制住自己。
现在他还只是想看电影而已,要是待会儿又回想起少时的事,突然后悔没有在当时做点可怕的事情,把那些负面情绪转移到虞幸身上怎么办?
第二十一章 作为观众
虞幸很清醒。
他觉得这个病毒给他的感觉有点像是喝酒,度数很高的那种白酒。
他整个人正处于一种,身体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不受控制地做点什么,可实际上精神无比清醒,非常清楚自己正在干什么的那种状态。
很有意思嘛。
他现在比平时更加兴奋,就很想顺着病毒要他去做的事情,看看病毒后续还能让他看到些什么。
“别犹豫了,既然你没看过电影,我也没看过,就进去试试呗!”虞幸一把反抓住赵一酒,兴冲冲地朝着最后一个门走去。
赵一酒愣了一下,最后选择相信虞幸,一言不发地被拽走。
只是被病毒污染中的思绪过分活跃,也过分不集中,赵一酒不自觉地想到了别的地方去。
虞幸说他也没有看过电影?
这可能吗。
像虞幸这种据说是活了很久的家伙,不是应该什么都体会过了么,比如带着哪个有好感的女生去电影院……一个人去也行。
哪怕是和男人去电影院玩呢……这个还是算了,似乎没有什么理由,那,对了,那祝嫣呢?
虞幸带孩子的时候没有和小朋友去电影院游乐园这种地方玩吗。
赵一酒感到了一种新奇。
就好像突然之间,他以为只有自己这种从小被当做异类的人才没有做过的事,还有别的人也没有做过。
就连他哥赵谋都和朋友还有调查目标去过电影院呢,有时赵谋回家了,还会将电影院发的小礼物随手抛给他玩,虽然他每一次都把在他看来完全没有用的小礼物扔到空闲抽屉里完全不看。
虞幸却……赵一酒抿唇,甩了甩头。
草。
他在想什么?
去没去过又有什么意义,又能证明什么?他是想把小时候的不甘心分摊到虞幸头上,再自我欺骗自己并没有那么可怜吗?
只是巧合而已,虞幸说不定只是没有兴趣。
只要他本就不在意,那么就不存在可怜这一说,这个病毒……真是难缠。
赵一酒在他以为没人能看到的角度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一点没留情,疼得他额角青筋都显出来了。
确实没有人看到,只是他忽略了鬼。
亦清悄无声息地飘在他们身后,厌恶地看着那些代表怨灵的光点像是闻到了腐肉的野狗一样纷纷冲向虞幸和赵一酒。
看到赵一酒掐自己,他终于是有了一丝兴趣,凑过去道:“你别光掐你自己呀,你掐一把虞幸,让他也清醒清醒。”
赵一酒瞳孔放大,被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冷冷的说道:“他不需要。”
“傻小子,你管他需不需要,多好的掐他的机会啊,我才不关心他的状态,主要是想看他疼得呲牙咧嘴的样子。”亦清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赵一酒:“……”你也挺无聊的。
虞幸手已经放在了门上,正打算推开,突然听见一人一鬼正在嘀嘀咕咕,警觉转头:“谁要掐我?”
亦清立刻飘直了身体,笑眯眯地将下半张脸掩在打开的折扇后。
结果下一秒,他就被无情地卖了,赵一酒莫得感情地指着亦清:“他想掐死你。”
“……?”亦清震惊,“你说什么?”
怎么不仅卖队友,还添油加醋!
这小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坏,都怪虞幸。
“……哈,其实我大概都听得见。”虞幸眯起眼睛,“亦清阁下,如果下次想看我疼得呲牙咧嘴的样子,建议自己动手。”
赵一酒短暂地勾了勾嘴角。
拌几句嘴也是对病毒的有效抵抗,怨灵病毒杀伤力最稳定的时候就是针对一个人的时候,一旦被感染者的人数大于一,只有两个结果,一种是人吓人,感染者们越来越惊恐,导致精神污染加快。
另一种是正向的影响,互相平复恐惧,维持理智,有助于坚定意志。
看似只是乐子人的亦清见赵一酒的注意力有所转移,摇摇扇子,和虞幸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善良友爱乐于助人的摄青鬼深藏功与名。
亦清挑眉想着——
哼,让赵一酒这小家伙暂时神气一会儿吧,等进入了安全的范围,看他不把乱打小报告的赵一酒掐哭。
趁着他比赵一酒强的时候多欺负两下,不然等哪天赵一酒和那个什么伶人的力量差不多了,他就欺负不了了。
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
虞幸冲着他们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推开了门。
放映厅的门许久不用已经有些凝涩,在打开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音。
但这并没有引起任何东西的注意。
这一次,一打开门,两人一鬼就发现了不同。
这个放映厅的幕布……是亮着的。
银幕上还在播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像乱码一样无法解析,全是各种各样的纹路和图案,没有声音,但是只看一眼,就会觉得有点烦躁。
他们顺着小楼梯往上,便看见了电影的观众席。
果然有人。
活人。
即将死去的、已经没有了自我意识的活人。
几个观众零零散散地坐在座位上,无神地盯着屏幕,有的拿着已经空了的薯片包装袋,有的正端着手机,屏幕早已暗了下去。
每个人的脸都粉白粉白的,像是铺上了一层面粉,在这种衬托之下,那一双双眼睛就显得过于浓黑,很大很大的眼珠几乎将眼白给排挤到了看不见的地步,死死的盯着荧幕。
虞幸之前还担心开门的声音会惊扰到被感染者,就像他们在别的地方抓到了几个一样,尽管就快要死了,但是被感染者总会希望以自己的方式去死,如果有别人要杀他们,他们还是会本能的反抗。
虞幸觉得,被感染者的身体还活着,但是思维和精神都已经被怨灵同化,不再能称之为“自己”了,这种情况下,逃跑、吃饭、说话,都仅仅只是身体余下的记忆。
但这个放映厅里的被感染者似乎连身体的记忆都没有了。
他们被牢牢的控制在这里,没有任何的别的想法,只知道看电影。
虞幸的内心也升起一种渴望,他好想看看屏幕上那堆东西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于是他的目光投向了观众席的最后一排,轻声对想要直接动手的赵一酒道:“先别杀他们,可能会触发很麻烦的东西,我们先坐到那里去。”
赵一酒还能怎么办呢。
还不是得听虞幸的。
他一边抵抗着那种源自于病毒的对电影的渴望,一边又得向着观众席走去,无论他们干什么,那些被感染者都熟视无睹。
快要坐下的时候,赵一酒捂住心口,咬牙道:“……虞幸,你最好是有办法连我的理智一起保住。”
不然,他一定会想要骂人的。
第二十二章 电影的剧情
电影屏幕散发着幽幽的光亮。
虞幸坐在柔软的沙发座位上,左边是同样抵抗着污染的赵一酒,右边是纯纯好奇的亦清。
惨白的荧幕上,图案不断的变化着,有点催眠,又有点像虞幸在十多年前玩过的那种万花筒。
复杂的图案不断变化总是会让人感到烦躁,虞幸一开始也皱起了眉,不过看着看着他就发现这个大屏幕好像有着更深的力量,起码在他的感受中,烦躁逐渐被一股兴趣所替代。
他开始对荧幕有兴趣了。
他目光渐渐的停留在荧幕的正中央,不想再看别的任何东西,左边有赵一酒不轻不重的呼吸声,前方有被感染者扒拉包装袋的声响,角落中的一个被感染者嘴里一刻不停地嘀嘀咕咕,听不出究竟在说什么,只是重复着一些没有意义的词汇。
所有的声音在虞幸的听觉中分毫必现。
那些呼吸的声音仿佛在此刻变成了一个个小虫子,疯狂地往他的脑子里钻,虽然不痛,但那种时刻不停的嗡嗡声却令虞幸脑袋发胀。
病毒正在时刻不停地污染着他——从他选择顺应病毒坐下看电影的那一瞬间,病毒仿佛就没有了阻力,开始横冲直撞。
荧幕上的图案刚好在此刻,化作了一个笑着的骷髅,一双黑黢黢的空洞透过了屏幕和观众们进行对视,四周生长着手臂一样的黑色剪影,不断的在骷髅的脑袋上变换形状。
一会儿变成盛开的花,一会儿变成无序的触手。
在这种影像的影响下,虞幸感觉视线开始扭曲,放映厅墙壁上的格子纹路变成了歪歪扭扭的曲线,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
“虞幸,你有没有感觉到周围场景在变化……”赵一酒阴郁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迟疑,冰冷的手握住了虞幸的手臂,似乎这样才会安心一点。
虞幸安抚地回拍了拍:“只是有点扭曲……”
他的手一顿。
不对。
奇怪了。
赵一酒的手怎么会这么僵硬,触感像一座雕塑。
虞幸没有转头,再次盯向那个巨大的骷髅黑影,骷髅笑着,上齿和下颚咯嘣咯嘣地碰撞,从放映厅两侧的音响里传来了赵一酒的声音:“你有没有发现周围的场景在变化?”
他骤然回头。
身后已经不是放映厅的墙壁,而且一条古色古香的装饰走廊。
走廊婉转曲折,中间空出了一个种满了花草的小院子,一副画架摆在院子中间的小径上,旁边还有个桌子,盛放颜料和画笔。
这画面有一丝虚假,仿佛游戏中粗糙制作的贴图。
但虞幸还是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甚至很想站起来朝着那个画架走去,看看画架上摆放着的画纸,是不是他曾经最喜欢用的那一款。
画纸上又会画着什么呢?
虞幸想着,也就真的站了起来。
然后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屁股坐着的早已不是电影院的沙发椅,而是一个有些眼熟却更加陌生的石凳。
石凳的旁边,原本应该是赵一酒坐着的位置上,摆放着一座正在雕刻的石膏作品,雕像上是赵一酒的半身像。
面部只草草的雕刻了一个大概,胳膊却栩栩如生,其中一条胳膊伸了出来,石膏的手做出一个搭握的动作——如果虞幸没有站起来的话,那只手就该是搭在虞幸身上的了。
放映厅的一切都消失了。
虞幸现在正站在多年未曾踏足过的雕刻室,却没有门,少了的那一扇墙壁变成了蜿蜒曲折的走廊,连接着那个小院子。
这奇怪的布局不可能出现在现实里,就像一场混乱的梦境一般,没有逻辑,没有常理。
这就是怨灵病毒进行精神污染的途径么?虞幸想。
到了这种时候,他身上微醺的感觉反而褪去了,无比的清醒,可这本该算是幻境的场景却足以以假乱真,就像真实存在的一样。
这说明,他并不是清醒了,而是陷入了更深的污染节奏中,以至于原本能意识到的污染过程,现在已经不再能够主动分辨。
虞幸看了一眼雕刻到一半的石膏像,伸手摸了摸石膏像的脸部轮廓。
触感很真实,看着却很虚幻。
“……”虞幸觉得有点好笑,他现在的感受就是,自己仿佛近视1000度似的,看什么都失真。
他往旁边走了两步,向四周观察,这里的每一处他都好像曾经待过,但是细节还原的很不好,如果是电影,也只能说是场景布置得非常粗糙的电影。
【如果你的人生是一部电影,而你是主角,你会怎样演绎呢?】
正在虞幸眯着眼睛观察环境的时候,一个完全不知道从哪出现的声音突然响起,标准的播音腔,带着叙述故事的腔调,来了一个旁白。
“哈?”虞幸还真是没有想到会来这一出。
【你是一个被家人宠着的富家少爷,长得好看又有钱,女人们喜欢你,男人们嫉妒你,你随时随地都能收获别人的注视,从一开始,你就是天生的人生赢家。】
旁白开始念台词,场景也随着台词的进行变得越来越凝实。
【可人生赢家不是主角。真正的主角需要经历波折,需要体会爱恨情仇,而不是一帆风顺。流水账一样的人生,哪怕再美好,对观众来说也只是一种炫耀。】
虞幸冷笑了一声。
听见这个台词,还有这幅场景,他已经猜到病毒想给他展示什么了。
精神污染到最后是让被感染者失去自我意识,所以污染的过程一定会寻找被感染者本身经历过的事情,再进行篡改,以此扭曲被感染者的记忆。
而病毒找到了最好扭曲的部分,就是他印象深刻却时间久远的那些记忆,这部分记忆其实已经随着一边又一边的回想,失去了一部分细节,又擅自增添了一部分细节。
篡改起来,最为容易。
那旁白念着——
【所以,身为主角,你的一切都要被毁掉。虞幸,你知道悲剧的源头在哪吗?源头不是你恨的人,也不是你爱的人,而是你自己。】
【是你太过美好的人生。】
第二十三章 改变剧情
旁白暂时消失了。
空旷的庭院里传来婉转柔媚的唱腔,空灵流转,声声惊艳。
虞幸眨眨眼,有点迟钝地往唱腔处看去,依稀能看见最远处的走廊上有一个身着繁复戏服的人影。
朱楼青瓦,自成画卷,那摇曳着的长袖戏子,更是如同画卷中唯一鲜活的点缀,圣子落俗,红尘入阙。
虞幸下意识走了过去,途经画板时停下脚步,朝画纸上望去。
只见画纸上描绘的正是这么一幅场景,美人长袖舞,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霜雪化水,波光粼粼。
他仿佛都能想起自己坐在画架前,带着笑容一笔一画完成这幅画的样子。
这是我画的?
我给他画的么?
虞幸伸手将画拿起,有一种想要撕毁的冲动。
他以前有没有真的在这里给伶人画过画啊,他记得是没有的,可现在他又不确定了。
或许在当小少爷的那段时间确实很闲,天天找伶人玩,给对方画几幅画也正常,只是这一幅的构图方式和他的习惯不一样,或许……
还没等虞幸的思绪偏离到构图上去,刚刚还在远处走廊上跳舞的人影已然近在咫尺。
轻轻柔柔的嗓音透着一股处事沧桑的温和,只穿了戏服,没有化乾旦妆的伶人将手在他面前扬了扬:“阿幸,在想什么?”
“在想这幅画没画完。”虞幸偏头道,“怎么没把你画死啊。”
面前的伶人微微一愣。
而后,性格温软,从来不会争辩什么的戏子似是了然:“阿幸喜欢残缺的美吗?”
“美好的事物倒在血泊中,那时的遗憾和反差的确可以成就一件艺术造诣更高的作品,若是阿幸想画,那便画吧,我不在意的。”
伶人欠了欠身:“我们的小少爷在国外留学过,想来应该并不避讳什么……画吧,阿幸。”
虞幸一阵膈应,又根本不想画画了。
他一言难尽地看向面前的伶人,和有着赵一酒面容的石膏像一样,伶人的脸也很模糊,如同糊上了一层马赛克。
但这对他的认知竟然没有任何的影响,他完全可以透过那层马赛克看见真实的皮相,如果不是专门去注意,他甚至不会感觉到哪里不对。
【这就是你的电影需要的反派了。】
旁白突然又一次出现,一本正经的念着。
【完美无缺的少爷竟有一个狼子野心的朋友,这才能让电影有看点。让我们接着拍摄吧,接下来,少爷的家人会一个接一个死去,少爷拥有的一切将会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
【再然后,电影的主线就有了,少爷要开始复仇,他不断的寻找复仇的方式,最后将该死的反派亲手杀死,以慰藉那些失去过的东西。】
【虞幸,你明白了吗?你所经历的一切奇怪的荒诞的事情,本就不会存在于世界上,那都是一个不靠谱的编剧给你制定的剧本。】
【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推演,什么破镜,你只是一个电影的主角啊。】
病毒正在试图篡改认知。
有那么一瞬间,虞幸几乎都要相信了旁白的话——他无时无刻都在被遗忘和扭曲影响着,这让他上一秒还记得自己坐在放映厅,下一秒就忘了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他毕竟身怀诅咒之力,本身的体质就不比这种病毒弱,自然而然拥有着抗性,哪怕他再放任病毒自由发挥,也总是会清醒。
病毒想让他认为自己真的是一个电影的主角,只是因为觉醒了自己的意识,才会幻想那么多百年之后的事情吗?
“阿幸,怎么又愣住了?”伶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接着有些同情的叹了一口气,“是不是最近学习太累了,要不还是去休息吧,我看你最近都瘦了不少。”
虞幸的记忆被割裂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里他清楚地记得伶人做了些什么,因此对面前这一个由病毒幻化出来的伶人同样排斥厌恶。
另一部分中,他的记忆只到和伶人是朋友的时候,面对伶人的关心,他有点不好意思。
两种记忆混杂的堆放在一起,让虞幸短暂地愣了一下神。
旁白道——
【少爷的犹豫引起了伶人的注意,今天的少爷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和他聊天了,伶人会不会因此提前他的计划?】
【或者说……虞幸,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主角了,要学会自己制造剧情了,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一个机会,如果你现在杀掉伶人,未来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你不想扔掉可笑的编剧给出的可笑的剧本吗?现在就是机会,虞幸,改变一切吧!】
改变这一切。
只要在最开始的时候将之改变,后续的所有痛苦也会随之泯灭。
一个声音在虞幸脑海里低语。
他可以换一个剧本。
不再演绎那么痛苦的恐怖剧本。
他或许可以换成恋爱剧本、喜剧剧本、名人自传剧本,然后拥有一个快乐的人生——哪怕他只是虚假的角色,也可以拥有一个更让他满意的虚假世界。
这样不好吗?这是唯一一次机会了。
换一个剧情,观众们也会爱看的,总有观众爱看的。
虞幸伸手掐住了伶人的脖子。
掌心是温热的触感,伶人皮肤下一跳一跳的经脉都那么鲜活。
突然遭受攻击,面前的伶人那完美无缺的面具骤然迸发出裂痕,柔柔弱弱地求饶着:“阿幸……小少爷……我说错了什么吗?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高兴了,也请你饶我一条贱命,小少爷!”
“还装?”虞幸歪头,“你不应该随随便便就能从我的手里逃脱吗?不是应该一个手指就能把我撵死吗?你伪装成这个性格待在虞家,不就是为了让我尝到痛苦和怨恨的滋味,再把我抓走,变成你实验的容器吗?”
一个又一个不应该是现在的他所知道的秘密被抛出来,伶人逐渐不再挣扎。
几秒钟后,伶人面容变得冷酷,眉眼中还透出一丝戏谑和饶有兴趣。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阿幸?”
“是有谁告诉了你吗?”
“花宿白告诉你的?还是你背着我遇见了别的什么人……那个人,让我有点生气啊。”
伶人果然暴露了他的反派本性。
一股让人心惊的气势从伶人身上散发出来,给虞幸的手带来一阵阵灼烧感。
旁白在虞幸耳边,轻轻地说。
【你已经改变了剧情,我们的主角要提前遇上波折了。很棒不是吗?虞幸,接下来该变成大逃杀剧本了,意识到计划被提前知晓的伶人要将你的家人全部杀掉,让这个秘密烂在你肚子里,或许他也会杀了你。】
第二十四章 你根本不懂人设
大逃杀……
虞幸望向伶人的脸。
模糊不清,像是缺少了演员,但在认知上,伶人还是他原本的那个样子。
改变了剧本,所以剧情提前发生,却只是将之提前,而不能有任何改变吗?
不过如此。
虞幸无趣地想。
“不跟你玩了。”他缩回了手,竟然在伶人危险的目光中转过身,将背后暴露在伶人面前。
他朝着雕塑室走去,经过了小庭院,经过了蜿蜒曲折的红色走廊,也经过了他自己的画架,连一点目光都没有分给这些东西。
伶人在他身后,意味不明地提醒道:“小少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无论是谁告诉了你那些,你都不应该让我知道。”
“我本来还想让你再过一段时间的开心日子,但是现在,你显然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几句话之间,火光竟然冲天而起。
就像是不知不觉中,伶人已经放了一把火,把剧情的轨道驳回至原本的样子。
小庭院外传来了许多人的尖叫声,有的还能唤醒虞幸的一丝熟悉感,有的则完全陌生,被时间的长河淹没殆尽。
虞幸在火光中坐回了自己一开始坐的那个位置,面前是还没有雕刻完的石膏像,各种工具堆放在一旁,他随手拿起一支称手的雕刻刀,给石膏像刻绘面部。
伶人又跟了过来。
按照原本的“剧情”,在那场大火中,虞幸应该有着满心被背叛的愤怒,和家人们都一个接一个在他面前死去的绝望,然后伶人将他踩在脚下,拎住他的头发,强迫他去看那地狱般的惨状。
可是现在虞幸非常淡定,火光与尖叫似乎都没能挑起他的任何情绪,这让伶人想要有些什么动作,却没有动手的理由。
伶人只能靠在墙上,歪头看着虞幸专心致志地制作石膏像,然后说道:“你变了很多。”
“这是什么导致的?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经历了什么?”
“啊,小少爷,你的表现真是让我感到非常失望,太没意思了。”
虞幸不想理会他,对于他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不消片刻,石膏像的脸部就变得细节丰富起来,越来越像赵一酒本人。
反派的话他没有听,旁白便又出来了。
【主角,你在做什么呢?那是你的家人啊,他们就这样毁在了反派手中,如此强烈的冲突,你该做的是愤怒,是反抗!我们应该进行大逃杀剧本,你逃,他杀!】
“啊,真吵。”虞幸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浮现出一丝无语的神情,“话说你作为一个怨灵,能力不够就算了,智商也这么低,亦清说的没错,你们跟他还真比不了。”
伶人问:“你在和谁说话?”
“和谁说话不都一样吗,你是怨灵,旁白也是,都是你,反正现在也没有观众,凑合一下得了,别那么戏精。”虞幸啧了一声,又压下了声音喃喃自语,“本来还想看看病毒有多神奇,能不能真的模仿出伶人那东西的思维,结果就这。”
“……”伶人沉默地立在原地。
反倒是旁白似乎被激怒了,播音腔一样正经温和声音出现了情绪的波动,语气变得急切起来。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根本不懂电影!】
“那你根本不懂人设。”虞幸最知道怎么让一个东西破防了,毒舌得不行。
【瞎说,剧本的缔造者怎么可能不懂人设!】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的话,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指点一下你。”虞幸叹了口气,“关于伶人,最开始那几句话还是挺像的,因为你——病毒,存在于我的脑海里,污染的也是精神,当然可以将我印象里的人设直接拿来用。”
“可当我选择了推翻副本,剧情开始有所改变,你的人设就崩了……”
“如果仅仅是剧情提前,伶人的人设也不会有多大变化,但我故意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这是曾经真实的伶人不可能经历的,所以你一个智商不怎么样的病毒,也就模拟不出伶人该有的反应。”
【你的人生就是一场剧本,按照剧本的发展,伶人作为反派就该有这样的台词才对……如果你说这样不对,那反派应该怎么表现?】
“哎……他当然会很高兴。”虞幸摇摇头,语气甚至有些遗憾,“我知道他当年或许付出了一些真心,也曾经犹豫过,而我当场拆穿他,断绝了他犹豫的可能性,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高兴的是,让他迟疑到底要不要拽入深渊的小少爷,已经没有那么单纯高洁了。他根本不用负担将白完全染成黑的罪恶,不用犹豫仅剩的一点点善念,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更加恶劣的,毁掉我的一切。”
“而且想要毁掉我,难度变高了,才会更有趣。看不到我震惊和绝望的表情当然会是一种遗憾,但从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会反抗的猎物,那种游刃有余的对峙的目光,也在他的喜好名单上。”
虞幸继续破旁白的防:“所以说啊,你看人设只能看到第二层,却无法解析人设的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只有这点实力是做不出好电影的。”
他吹了吹石膏屑,把石膏像的浮屑清理干净。
没想到旁白反而平静了下来,或许是提及到电影,这个病毒并不是独断专行的艺术家,而是一个热爱电影的、想要进步的东西。
【那么按照你说的,反派此时应该干些什么?】
“啊,当然是继续当我的朋友。”虞幸想了想,将自己了解的那个伶人带入进去,笑了,“他最喜欢干的就是装模作样,和已经了解他一切邪恶想法的人继续当表面朋友,在外人面前感情颇深,单独相处时却剑拔弩张,然后一边给我做好吃的,一边跟我说吃的里放的致命的毒药。”
【……】
大约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人,旁白沉默了。
“他反而不会杀死我的家人,而是会用家人作为要挟,要挟我配合他做戏。他要对我很坏,却让我的家人对他赞不绝口,让我感觉到憋闷却无法诉说。”
虞幸哐哐一通输出,把病毒都给干懵了:“到最后,我会对我的家人越来越绝望,责备,痛恨,直到我对家人的恨意超过了对他的,伶人的目的也就同样达到了。”
“毕竟他自始至终的目标都是我,我的家人只是他实现目的的一个途径,若是我真的早就知道所谓的剧本,那我的家人根本不用死。”虞幸垂下眼,勾起嘴角,“现在你懂了吗?”
旁白大彻大悟。
第二十五章 你根本不懂我哥!
“咚咚咚。”
是谁……在敲门……
“赵一酒,你准备一下,今天就可以出去了。”
什么?
是在叫我吗……出去,去哪里?
一片黑暗之中,赵一酒蜷缩在最角落,他的眼睛早已适应了这样的光线,小黑屋中的每一个轮廓都看得一清二楚。
即使是在休息的时候,他也不曾放下手里的匕首,因为或许下一刻,小黑屋周围的那些方形小门里就会爬出来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是的,你天生就是主角,在经历了种种磨难之后,得到自由的这一天,才是故事真正的开始。】
旁白在赵一酒耳边低语着。
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那不断灌输给他的剧本、角色、波折和复仇等等概念。
他在黑暗中应该待了许久吧?实际上他也不记得,究竟是20分钟前才有的记忆,还是已经在小黑屋里生存了好几年。
反正他好像只是……一个从遥远的未来重生回来的,拿着重生剧本的主角。
所以现在是他小时候吗?
赵一酒有些茫然地想着,他老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已经沉寂在记忆最深处的片段又重新被放大到面前来,这让他的脑子产生了无数的混沌,一时之间什么都想不清楚。
他只能跟着旁白的提示,被动的等待着剧情的发展。
而现在,有人在敲小黑屋的门,说要放他出去。
他哥要来带他走了。
吱呀一声,小黑屋的暗门从外部被打开,一缕久违的光线突然出现在赵一酒的视网膜里。
“赵一酒,出来吧。”门外是冷冰冰的陌生的人,只是那人的声音很耳熟,他在小黑屋里的时候,一旦又有什么新的内容要测试,这个人的声音就会从喇叭里传出来。
他依稀记得,曾经获得自由的时候,他被赵谋牵着走出去,路上一言未发。
到了“家”里——赵谋自己买的新房子,他才抱住了赵谋的腰,把脑袋抵在赵谋肩膀上,其实也没哭,甚至没有多少情绪,他只是知道自己想这么做。
身为弟弟,哥哥就是他唯一可以示弱的人了。
不过也就示弱了那么一回,平时的时候他总是会让赵谋觉得恨不得老妈没生出这个弟弟。
现在的赵一酒有些恍惚,他站起身,手里熟练的握着匕首,一步一步朝着光明走去。
他其实并没有远离多久的光明,总有一种错觉……他好像只是失去了光明十几分钟而已。
带着这一点点奇怪的感觉,他踏出了小黑屋的门。
赵谋就在那个陌生人的背后,老哥年轻了不少,看上去才刚刚成年,脸庞稍显稚嫩,鼻梁上却架着一副斯斯文文,很显成熟的金丝眼镜。
年轻的躯体比起他来说更显得弱一些,但也长开了。
“阿酒,我们回家。”赵谋的声音很冷酷,不过很明显,这种冷酷针对的不是他,而是旁边那些赵家的人。
赵一酒刚想迈开步子。
【这是一个巨大的转折点,你真的满意曾经的剧本吗?】
旁白出现了。
【曾经的你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了赵家这些人,在之后的日子里,你被别人视为怪胎,异类,你的哥哥依旧拼了命为赵家工作,这就是旁支的命运。】
赵一酒眨眨眼,目光一顺不顺的盯着赵谋,而余光则不可避免地扫到了旁边那些人。
那些人的眼神里有可惜,有好奇,也有一丝像看什么珍稀动物一样的新奇。
他们可惜的是少了一个实验对象,好奇的是这个实验对象被放出来之后会有什么有意思的反应。
新奇则是并不能把他当做同类。
【如果有机会修改剧本呢?你已经重新活了一次,难道还要像之前一样逆来顺受吗?第一次活着的时候,你处于和厉鬼争抢思维的混沌之中,感受不到情绪,才没有愤怒。但是当你逐渐找回身为人的情绪的时候,你后悔过吧?你真的不想在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哥哥,谢谢他为了你做这么多?你真的不想让这些压榨你和你哥哥的人付出代价?】
旁白的呢喃仿佛恶魔的低语,不断怂恿着他作出选择。
赵谋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脑袋——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赵谋个子高。
“别想那么多,回家了。”赵谋在单独跟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极尽温柔,眼神里满是心疼,他真的已经做到一个哥哥能做到的一切,并且从来没有要求过任何回报。
按照剧本的走向,不久之后,赵谋就会在一次推演里为了带赵家本家的一个年轻一辈,伤到了腿。
他的狐狸手杖就是在伤到腿的那段时间和人格面具融合出来的。
虽然后来腿痊愈了,但这件事对赵谋影响很大……让赵谋面对别人时的虚假面具越来越厚,脸上出现挂上了和狐狸手杖上的小狐狸一样的笑容。
赵一酒还记得那段时间赵谋很不开心,而本家为了感谢赵谋对那个小辈的保护,给了赵谋更大的权利,即使那个小辈其实比当时的赵谋还大几岁。
【匕首还在你的手里,想好了吗?主角,这一次的剧本,可以按照你想要的方式来。】
旁白说着令人心动的话。
赵一酒偏头看看自己的匕首,而他的这个动作让一直在观察他的那些人一阵警惕。
虽然谁也不把他当人看,但谁都怕他也是真的,赵家本来就不擅长武力战斗,才会把他像兵器一样培养,只有赵谋证明了自己可以对赵家有更大的贡献,才将赵一酒换了出来。
【你可以杀掉一个人,也可以杀掉所有人,如果你怕赵谋惹上麻烦,给这些人一个教训也好,让他们知道,你不是他们能够欺负的,以后他们就不会再来烦你了。】
赵一酒抬手。
他说:“东西还给你们。”
他身上只有一件背心和短裤,除此之外匕首是他唯一的“财产”,可无论是衣服还是匕首,都是他在进入小黑屋以后被发放的。
衣服他还不了,想来就算他还了,别人也不会想要,但是这把匕首是可以伤害到鬼物的,是赵家从许家那边换来的资源。
既然要走,那就不留话柄。
很快就有人把匕首接过去拿走了。
看那些人的样子,其中不少人都惊讶于他竟然还可以正常的说话。
因为在小黑屋中,赵一酒一直都是沉默的。
其实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和这些人说什么罢了。
赵一酒跟在赵谋身后,像曾经的剧本一样,什么也没做,直接回家。
【你竟然放弃了这次机会,赵一酒,你不觉得浪费吗?如果你对他们进行了威慑,下一次你的哥哥就有可能不会接到那个任务,也就不会腿部受伤,萎靡那么久。】
旁白似乎很不能理解,它并不急切,只是疑惑。
赵一酒钻进了赵谋车里,在副驾驶上,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车驶离了车库,驶离了处于郊外的隔绝于世的庄园,来到了热闹的街道上。
世界纷纷扰扰,赵一酒却突然觉得有哪里很模糊,感觉就跟个贴图一样不真实。
旁白依旧在询问。
赵一酒被问的有点烦,转头看了一眼认真开车的赵谋,在心里对旁白说:“如果你能掌控剧本,会这么问就代表你根本不懂角色。”
旁白:???
这似曾相识的说法。
“比如说我哥,你就完全不懂。那次受伤……是他故意的,或许是顺势而为,但,之后得到的利益才是他想要的,那段时间的不开心和萎靡,全部都是做给赵家看的而已。”
因为一条腿,让赵家出现亏欠的心理,也更信任赵谋,才给赵谋放了权。
或许是因为只是对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旁白在说话,赵一酒少见的话多起来。
“他早就把那些人玩弄在鼓掌之中了,如果你拿着剧本,麻烦你不要小瞧我哥。我不想破坏我哥的计划。”
第二十六章 庆元制药厂
跟赵谋回家之后,赵一酒过了一段很平静的日子。
其实想想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他都觉得有点模糊,细节方面记不清楚,仿佛他已经得了老年痴呆一样。
几年一晃而过……真的是一晃而过。
几乎只是一个晃神,他便长大了,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废弃的庆元制药厂参加他的第一次推演。
方便动作的衣服、遮掩面容的口罩,赵一酒做好了出门的准备,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再一次进入推演中了。
赵谋最近很忙,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他帮赵家去做,但赵谋在进行占卜之后,确定今天晚上就是赵一酒进入推演的最佳时机,并且提前圈定好了会出现推演事件的地点范围。
于是,即便很忙,赵谋还是抽空回了家,给弟弟嘱咐了一大堆注意事项,然后赵谋手腕翻转,掌心中便多出一把匕首。
他推了推眼镜,将匕首塞到赵一酒手里:“把【碎心】收好,有它在,即使是直接面对鬼物,你也有逃脱的余地。”
赵一酒默然接过。
太熟悉了……祭品碎心,是止杀的前身。
在他成为推演者之后,赵谋就正式把【碎心】送给了他,碎心和他的人格面具重新融合,才变成了后来的利刃止杀。
可……
这把匕首为什么……这么奇怪?
赵一酒面上并无任何表情,却偷偷的观察了这把匕首好几眼,匕首柄上鲜红的宝石如同心脏一般跳动着,模样依然是当年的碎心,可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太久,他记错了,匕首上的气息特别的陌生。
奇怪。
在他拿到剧本重生之后,很多地方都变得特别奇怪。
赵一酒眯起眼睛,捏了捏手指关节,有一个想法好像一根针似的让他的头有点痛,却在还没有激发出什么来之前,就又被一股沉腻腻的气息的困在了囫囵之中。
【你在想什么?今天就是剧本高潮的起源,你的人生从遇见男二号开始变得不同,难道你不期待吗?】
旁白说道。
它打断了赵一酒模模糊糊的想法,成功将赵一酒的注意力转移走,不过赵一酒转而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他今晚就要去推演了,当初他就是和虞幸在第一次推演遇到的,那时候的虞幸还是个很喜欢装弱的家伙,将他骗得非常憋屈。
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晚上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他因为没有真正经历过推演,错估了鬼物的狡猾和规则的力量,差一点就翻了车,是虞幸在黑暗之中救了他,他还说过……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会将救命之恩还回去。
只是后来一直都没有机会,还是虞幸帮助他更多。
从小黑屋出来到进入推演,他好像没有怎么想起过虞幸,中间这段时间他在干嘛?
赵一酒的脑海里突然有一根弦紧绷起来。
这不对劲。
他的记忆一定出问题了。
中间这几年里,就算他应该不认识虞幸,但那也是原本的他不认识,而不是重生回来拿着剧本的他。
他怎么可能没有提前去找虞幸?又怎么可能在生活里一点对虞幸的印象都没有,只在触发了要去推演这件事的时候,才忽如其来的“解锁”了对虞幸的记忆。
还有,这么看来,虽然他在计谋上帮不到赵谋什么,但他好歹也来自未来,一些大事上怎么也没有提醒赵谋呢。
不可能。
这几年的记忆真的是真实的吗?
警钟忽然敲响了他的灵魂,赵一酒阴郁的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将【碎心】收下,按照“剧本”前往了庆元制药厂。
和从前一样,他是第一个到达制药厂的人。
在踏入制药厂的一瞬间,一股信息就涌入他的脑海,这是当时推演强制将他们的认知改变的结果,明明都只是“路人”,却被填充进了主播招聘的记忆,以为自己在进行一场关于工作的应聘。
曾经的他无法反抗这股信息,按道理讲,现在的他也一样,因为他重生回来,重活一世,在实力上也回退了。
但是赵一酒现在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认知非常清楚,那种扭曲的信息已经无法影响到他,在试图扭曲他认知的瞬间,就被他的精神力自动搅成了粉碎。
赵一酒:“……”
他的脸色沉下来。
一个人在工厂里转了转,很快,其他的人就到了。
这些人的名字他已经记不太清,反正他也从来没有想要去记住过,他知道那些陆陆续续来到他面前的人,除了一个长卷发的女生之外,都是鬼物假扮的。
而身份为公司人员的郝助理,则是荒诞推演系统创造出来的官方人员,可能是专门负责给推演新人进行测试的吧。
虞幸踩着点最后才到。
工厂的窗外下着雨,一丝丝冷风不断的灌入,一股看似惊慌,实则稳的不行的脚步声缓缓从门外接近。
赵一酒抬头,锐利的目光洞穿黑暗,无视了从其他人或者鬼的手电筒里散发出来的灯光,直直的看向工厂大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在电闪雷鸣中,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令人惊艳的长相被惊慌和苍白晕染,那骗子装出一副腼腆的样子,黑色的头发湿漉漉的,几步跑了过来,和所有人打了一声招呼。
虞幸的容颜从来没有变过,只在后来那双黑色的眼睛变成了幽蓝色。
等等……他的眼睛变成幽蓝色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赵一酒眉头一皱。
因为他发现,自己只记得虞幸幽蓝色的眼睛里泛着冰霜,好像背负了更多无法捉摸的东西,却记不得那个时候他和虞幸在干什么了。
应该是在一个推演中吧?
可那个推演的内容是什么呢?
好像是……虞幸失踪了很久……然后再一场推演里……突然出现。
那时候他正在……找感染者?
感染者?病毒?
两个几乎没有在他脑海中出现过的关键词忽然浮上水面,赵一酒瞳孔一缩,感觉到仿佛有一堵玻璃墙即将被砸碎。
可就在这时,和所有人打完了招呼的虞幸突然看向他,那双眼睛里满是陌生,却直至走向他,摸着下巴道:“我怎么好像见过你?”
------题外话------
是病毒在试图转移酒哥注意力!
第二十七章 赵一酒发出尖叫(?)
虞幸突然说出了曾经没有说过的话,就像是一个角色擅自加了台词。
赵一酒愣了一下,某个东西趁这一瞬间立刻搅乱了他的精神,把他刚刚才要触摸到的真相强行镇压了下去。
他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事,但虞幸就在眼前,赵一酒本能地应答:“或许的确见过呢。”
冷冷的声调配上他一副看上去就很结实的身材,在黑暗之中简直是让人安全感爆棚。
一房的卷发女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是吗……”虞幸疑惑的眨眨眼,而后露出一个“虽然紧张害怕但还是有些高兴”的笑容,“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赵一酒并不想否定这句话。
人和人的相遇的确是缘分,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名为命运的东西,他哥赵谋在推演中得到的力量就属于命运体系。
如果不是命运,他和虞幸就不会选择在同一个地方开始他们的推演测试。
只是面前这个虞幸……有点怪怪的。
这之后,郝助理介绍了他们的测试内容,便离开了,剩下的几个人和几个鬼开始讨论分组。
赵一酒刚刚开口搭话,已经打破了原来的剧情,原本没有人选择的他,这一次却被卷发女生主动叫住了。
“喂,小酷哥,要不我们两个一组吧,我经常在各种鬼屋玩,经验很丰富的!”长卷发女生冲他微笑,递出了橄榄枝。
赵一酒眼神里出现一丝嫌弃和疑惑。
她不是应该对虞幸说这句话吗?
【被注意到永远是主角的特权,你做的很好,吸引了这个故事里剩下来的唯一人类配角的注意,其实这才是对的,曾经的剧本里,虞幸作为男二号抢了太多的风头了,这一次,你得将这些风头都抢回来才行。】
旁白突然在他脑子里想起。
赵一酒:“……”
逼逼赖赖的吵死了。
他嫌旁白说的是废话,但旁白并没有这个自知之明,既然话题已经到这里了,旁白好像又突发奇想,提议道——
【其实张舒雅能活下来的话,成长空间也很大,她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固定的女配,你知道的,观众们想看什么?想看主角和女角色的互动。】
【你可以将她救下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种情节虽然俗套,但总是有市场的。虞幸这个男二号的设定太过复杂,很容易将整体剧情搞砸,是个不确定因素,你干脆不要和他有过多的接触好了。】
【只要你和虞幸熟不起来,他就没有男二号的地位,无论他真实的实力有多强,都不能在这个电影里干涉更多了。赵一酒,这是个好机会,完完全全的推翻剧本,制造一个属于你的故事。】
“不可能。”赵一酒在心里冷冷地反驳。
他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这傻逼旁白在说什么屁话。
先不说张舒雅——就是这个长卷发女生,活下来之后能不能适应推演者的生活,就算能,旁白让他和张舒雅搞在一起?
呵,那不是国产劣质恐怖片才会做的卖肉情节么。
他不介意多救一个人,但在这个人的表现受到他的认可之前,他绝不会有别的亲近的想法。
至于说远离虞幸……更是开什么玩笑。
赵一酒开口道:“抱歉,我跟虞幸一组。”
在场所有的人大概都想不到,沉默阴郁的小哥会主动对新来的那个,虽帅但菜的胆小青年作出邀请。
虞幸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随即笑了:“好啊,那就这么分。”
赵一酒觉得虞幸的反应说不上来的古怪,在他想象中,虞幸要么会装得更彻底,可怜兮兮地请求他的保护,要么会试图搞点事情,比如调侃他为什么要这么选择,是不是别有用心之类的。
可能是他想的太多吧。
旁白平静地叙述着。
【好吧,我们的主角做出了选择,难怪有些观众说主角和男二号基情满满,不论你怎么想,观众们看到的结果总是会让人浮想联翩,你也确实对男二号很偏心,如果想逆转这种影评,你还是应该找一个女主角才对。】
赵一酒在心中对旁白道:“别说废话,闭嘴。”
旁白:“……”
之后便是两两一组前往工厂不同的区域寻找电池。
赵一酒和虞幸很快就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了,他走在前面,虞幸落后他半步,沉默在二人之间发酵。
以前好像是他主动跟虞幸搭话的。
没什么原因,就是他看到虞幸,莫名就觉得这个胆小鬼被选中挺可怜的,而且那张脸的确是能让人心情变好——谁不喜欢养眼的事物呢。
所以以前的他在意识到鬼物比他想象中更强之前,是打算帮一帮虞幸的。
可是这一次,虽然他经验更足更强了,却不打算再主动开口。
他很好奇,面前这个虞幸,如果等不到他开口,又会说些什么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虞幸似乎有些忐忑,频频望向他,张开嘴又咽了下去,如果换个人看到他这副样子,肯定会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但赵一酒就不问。
终于,在他们快要找到第一枚电池的地方,虞幸忍不住了。
“你不害怕吗?”
“嗯?”赵一酒分了个眼神过去,以一个上扬的音调表达疑惑。
“我是说,这里黑咕隆咚的,肯定是被公司故意布置成这个样子,气氛太阴森了,你不觉得害怕吗?”虞幸指了指自己的腿,“我腿都在抖呢,你不说话我就更怕了,总是怕下一秒你就不见了。”
“哦。”赵一酒淡淡的应答,余光看见墙边的老鼠洞前面躺着一枚电池。
虞幸曾经在这里假装害怕的大叫。
他眼神一亮,抢先一步,在虞幸之前弯腰将电池抓在了手里。
果然有一只青白色的手从那洞中伸出,死死的攥住了他的手腕。
赵一酒顿了一秒,嘴唇微微抿起,然后突然提高声音:“啊!鬼!”
有一说一,他不适合演戏,这两声本应包含着浓烈的恐惧震惊害怕等情绪的惊呼,被他硬生生变成了棒读。
但他起码改变了原有的剧本。
虞幸直接愣在原地。
有那么一瞬间,赵一酒扫过虞幸的脸,血液都凉了半截。
那愣住的虞幸目光空洞,胸口没有呼吸的起伏,就像是一个措不及防之下,没有被及时操纵的人偶。
尽管……赵一酒正是为了验证这一点,但真的捕捉到了那个空洞眼神的时候,还是有一股翻腾的恐惧油然而生。
他猜到自己的认知一直在被扭曲,那一次次快要想起什么却突然强行忘记的感受,即使很快就会被清除痕迹,也依然在他强大的精神力中被保留了一丝印象。
次数多了,印象就越来越深。
他身旁的这个人,不是虞幸。
赵一酒心脏一阵抽动,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的手颤抖了一下。
不是虞幸……那会是什么东西?
之前看到的赵谋又是真的赵谋吗?
第二十八章 猎杀小光点
赵一酒不想玩下去了。
剧本?重生?
不,显然有东西一直在欺骗他,让他看到了假的虞幸,按照这个想法来推,赵谋也是假的。
他的哥哥,他的朋友,都只是一个个被操纵的人偶,背后的操纵者尽可能的让他们和真人相似,却不能改变这终究是假象的事情。
那他现在到底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赵一酒眸光黯淡下去,瞳孔周围环绕着郁色的阴影。
对了,旁白。
旁白一定是操纵者的手段,用来像催眠一样不断给他错误的暗示,让他无法回想起真实。
“快回来!”他身后的“虞幸”终于有了反应,慢一拍地抓住了他的衣服,把他往后一拉——就像他曾经对虞幸做的一样。
从老鼠洞里伸出来的青白鬼手唰得消失,虞幸一脸惊恐:“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东西?”
赵一酒:“……”
一想到这是别的什么东西在用虞幸的脸做出这些反应,他就一阵膈应。
主角……剧本……这些东西一定是假的,他得尽快回想起这场所谓“重生”开始之前最后的记忆才行。
他记得……好像是……
在头脑越来越清晰之际,病毒的污染再也无法强制进行下去,赵一酒本身的绝望级推演者的精神力就对病毒有着天然的抗性,当他开始反抗那种若有若无的暗示,便如同利刃破开气球,砰的一声,假象炸开了。
对,是电影院!
他在电影院里,被怨灵病毒精神污染了。
想起这个,赵一酒感觉豁然开朗,大片大片的认知飞速修复,他再转头看向周围,只觉得整个工厂都像游戏贴图一样,与真实物质差别很大,可就在几秒前,他竟然完全看不出哪里不对。
还有这个“虞幸”……
在现在的赵一酒眼里,“虞幸”不再是自然的样子,而是仿佛被蒙了一层马赛克一般,整张脸都模糊不清。
在模糊不清的“虞幸”身旁,漂浮着零星几个幽绿色的小光点。
光点上传来的气息——就和电影院里的病毒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
止杀出鞘,赵一酒一刀斩向小光点,光点强烈地震颤,随后就被止杀上附带的阴影力量绞成了粉末。
病毒入侵的是大脑,赵一酒脑子里的想法病毒多多少少都能感觉到,这就是他之前总在关键时刻被旁白转移了注意力的原因。
此时不知是不是病毒自知无法挽回,那旁白已经不出现了,而赵一酒的目光落在掌中止杀上,最后一丝不确定也烟消云散。
他下意识拿出来的是止杀,而不是碎心。
那就不用犹豫了,哪怕记忆仍然有大半被病毒屏蔽,但起码他可以先把这些小光点都毁掉,让这场所谓的电影进入终结。
他知道那些小光点就是病毒因子。
病毒原本应该无法被人类肉眼观测到,但在这里不同,他所在的地方应该是自己被污染的脑内世界,那些病毒有了具体的形象。
每杀掉一个病毒因子,污染就会减弱一分,等到污染不足以支撑“幻境”,脑内世界就会自然崩塌,他就可以回到现实。
在之前的一次污染中,他就是这么做的,只是那一次的病毒很弱,是真是假一看就看得出来,不像这次,还需要费这么大力气去反抗和辨认。
赵一酒开始像猫扑蝴蝶一样寻找起了藏匿在周围的小光点。
他完全无视了虚假的“虞幸”,而旁白好像也放弃了操控,让“虞幸”就那么站在原地,没有对赵一酒的奇怪行为做出任何反应。
赵一酒让脑内世界消散只是时间问题了,他专心致志逮小光点,没有注意到的是,一股黑色的气息顺着墙角,一点一点的接近了不动的“虞幸”。
黑色凝聚成雾气,狡猾地爬上“虞幸”的腿,然后消融了进去,下一秒,眼神空洞的“虞幸”眨眨眼,漆黑的瞳孔隐隐化作幽蓝色,转头看向赵一酒的背影。
然后,“虞幸”眼中浮现起想做坏事的戏谑目光。
……
赵一酒检测到一旁的沙发底下藏着一个小光点,他单手将沙发掀开,令底部的病毒因子无处可躲,仓皇地在空中颤抖。
忽然,虞幸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嘶……你力气好大啊。”
赵一酒:“?”
病毒还没有放弃用虞幸的形象来干扰他吗,他还以为这些空壳子都已经不会再动了。
“哇,你这把刀也好帅,能给我看看吗?”虞幸没有得到他的回复,直接窜了过来,手里还捧着郝助理发的照相机,“能一下子把沙发掀起来,你肌肉应该很多吧?啧,完全看不出来诶。”
赵一酒皱眉,心想要是病毒再不知道停止,他就把这个假虞幸戳死。
没有直接动手,是因为这好歹是虞幸的形象,他不太想动刀动抢,可如果病毒以为他不敢对这个形象下杀手的话,那他就会让病毒知道,什么叫闭嘴。
“虞幸”看上去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反而是有些兴致勃勃,见他当真不打算理会自己,就靠在墙边,突然说到:“酒哥,理理我?”
赵一酒手一顿。
他烦躁地转头,望着忽然换了称呼的虞幸,声音冷漠:“怎么,不敢用旁白的身份和我说话,一定要利用这个形象?”
庆元制药厂的虞幸不会叫他酒哥,病毒这是装都不打算装了,只希望拖延时间?
“反正你也在做你的事情,和我聊聊天又不亏。”“虞幸”耸耸肩,颇有些无赖的样子,“大不了我说你听嘛,难道你不想知道,当初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是怎么想你的?”
赵一酒本来真的已经很想一刀戳死这个空壳子了,但听见这个话题,他又有些好奇。
不是好奇虞幸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怎么想他。
而是好奇在自己的脑内世界,他会把虞幸脑补成什么样子……毕竟病毒的所有操作,都是基于他自己的记忆和主观印象。
反正如果只是听的话,确实并不打扰他寻找小光点,他已经开始警惕起来了,任何的话语都不能再让他重新跌落回认知不清的状态。
赵一酒道:“那你就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