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六）有这样一个故事就够了
1
我把你送给我的故事放入口中咀嚼，却发现破碎的故事里，被咬断的尽是我自己的骨骼。
我竟然在你的故事之内，不知不觉地生活着。
我竟然在你的故事之外，发现了我全部的生活。
2
如若这是一个虚假的故事，我就把所有的欺骗堆积起来，让它真实。
如若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就把所有的诚恳搂入怀中，向你恳求。
你并没有讲述那个故事，你说那个故事来自于我自己的书写和阅读。
3
在现实瑟瑟发抖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个英雄的故事。
如若我不能擦干英雄剑上的血迹，我就只能在英雄的剑下死去。
你说你能修改这个故事，让你成为英雄，而让我化为英雄手中的那把剑。
我在故事里是冰冷的钢铁，而你会挥舞整个故事的全部温暖。
4
你把过去的历史切割成了一个又一个风沙弥漫的故事。
我的祖先和我的过去，像幻影一样扑朔迷离。
你用碎裂的故事完成了对我的教育，又用碎裂的故事完成了对我的塑造。
历史是虚幻的，我就是虚幻的。
我是不完整的，历史就是不完整的。
5
你讲给我听的故事很大，大得像一片海，不允许一粒沙掩盖汹涌的波浪。
你讲给我听的故事很小，小得像一根针，不允许一个人站立在针尖之上。
（二百二十七）心华录
1
世界还在沉睡，你已经蓦然醒来。
你所能触摸到的高山、原野、河流、森林与大海，都还是在绵绵无尽的梦中么。
为了不把世界惊醒，你甚至不敢睁开眼睛，你害怕你的目光所至之处，天空和大地会崩溃成你无法拥抱的幻影。
2
最珍贵、最稀有、最辉煌的宝物，在一夜之间，都被转移到了地狱之中。
你终于明白了，地狱里的诱惑从何而来。
如若不是为了要永久地占有那些宝物，魔鬼所采取的伎俩不会如此残酷。
被人所舍弃的灵魂，在地狱里游荡，他们相信在地狱深处，有比天堂和人间更丰厚的酬报。
3
你用水灌溉一颗种子，而用血去清洗一捧粮食。
他们因为丰收而无比喜悦。
只有你在忍着疼痛，用你的血肉去理解一粒种子成长的苦难。
4
不论把光铸成一把剑，还是把光凝成一团火。
你都要问一问，剑刺中的是谁的胸膛，火燃烧的是谁的骸骨。
他们在为光明而欢呼雀跃，唯有你在为阴影而不停祈祷。
5
没有谁会相信，彩虹是一条捆绑天空的绳索。
直到你与天空一起悲痛，让无穷无尽的暴雨模仿人的哀伤。
你说：海水和眼泪是同一种味道，在你流泪的时候，大海就在你的心中。
你让自己欲哭无泪，把海洋留给了最干渴的那个人。
6
睁开眼睛的这个人，可以呼唤另一个沉睡的人醒来。
一个接一个的人开始苏醒，可没有一个人，能就此走出大地长睡不起的梦。
如若不舍弃这片大地，你手中的种子将无法在梦中扎下生长的根须。
你残存的勇气，无非是继续呼唤更多的风雨。
7
你向一块墓碑，乞求你永远也说不出来的话语。
坟墓里的那个人，邀请你再立一块碑，用杀死自己的方式，说出所有活着的人都不敢说出的话语。
当你知道了坟墓里的人并未死去，当你知道了即便杀死自己，也迎不来最后的结局。
你为自己的醒来，流下了懊悔的泪滴。
8
你知道了大地并不宽广，你知道了天空并不辽阔。
你宁愿闭上眼睛，让自己再一次假装睡去。
你宁愿让自己的沉睡，成为一个无边无际的秘密。
（二百二十八）关于几个虚无缥缈的名词解释
1.幻像
你说我看到的世界，只是梦中的幻像
可我已经从梦中的倒影里
偷窥到了世界的真相
2.善意的谎言
你说你对我撒谎，是怕我承受不了真实的重量
直到我的脊梁被压断，我才发现
所有被你隐藏的真相，一直就盘踞在我的肩膀之上
3.麻木
我把我写的每一首诗，都送去酿酒
可我采不到足够的柴禾，每一次煮酒都缺少了一点点火候
就这样，我用诗酿的酒，全都成了一碗又一碗麻醉的药
4.冷漠
这个季节，真的是冷啊，冷得沁肤彻骨
已经分不清夏与冬的区别了，每一天都有鹅毛大的雪，在没完没了的飘落
我要扑在冰雪之上，要融化这些雪，用我小得不能再小的心窝
5.陶醉
只要你不走进我的家门
我会和你一起在阳光下的鸟语花香里，深深陶醉
我永远不会让你知道，我与你的共同陶醉，掩盖了我走进家门之后，独自流下的每一滴泪
6.虚伪
虚伪是你指给我的一条道路啊
在这条路的两边
埋满了一步也不容踏错的雷
7.母亲
这是我学习到的所有词语里，仅剩的一个纯洁的词
我不容许用这个词作任何的比喻
她只能是一个活生生的，每天陪伴在我身边的人
8.懦弱
我当然知道，这是勇敢的反义词
我更想知道
盲目的跟随与顺从，究竟是不是懦弱的同义词
9.愚蠢
当真正愚蠢的事，得到了廉价的赞扬
一定会有别有用心的愚蠢
向整个世界表演，什么叫神采飞扬
10.欺骗
早就已经不需要欺骗了
只要宣布你是一个心智不全的人
剩下的一切，用注射与灌输就能解决
11.省略号
我实在不能再寻找更多的名词了
寻找本身已然是一个危险的词语
我对寻找的放弃，是对危险的省略……
（二百二十九）石雕像
1
你让我寻找一块石头，雕刻一个人的塑像。
雕像完成的时候，有一个人将会像石头般的死亡。
2
这是一块什么样的石头啊。
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都栩栩如生，却戴着一副永远冷冰冰的脸庞。
你说这是一块石头的青春，在人的命运里，仿佛是一场难以忘怀的寒霜。
3
总有一天，每一个都会有一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石头。
到那个时候，人会比所有的动物都要坚强。
即便千刀万凿的伤痕，也不会有一点鲜血的流淌。
4
把人的灵魂凝固在一块石头之上。
过去和未来的岁月，就可以在一副僵硬的身躯里，安安静静地欢聚一堂。
不过有几点尘灰作为点缀，在一缕没有踪迹的风中，既能读出欢乐，也能读出忧伤。
5
在最繁华的广场，有一座石头的雕像。
在最荒芜的废墟，有一座石头的雕像。
两座雕像都出自我的手中，两座雕像都在用疯狂的身姿，等待着我的死亡。
在我的胸膛之内，为这两座雕像，早就准备好了一颗不可更改的心脏。
6
如若雕像会行走，一块石头的道路，会不会与雕刻他的人，不是同一个方向。
人会接受一块石头的指引，把有朝一日的破碎，深深地藏在无法愈合的心房。
人与石头，在一张合影里，是同样的漂亮。
7
人活不了那么久，不会去与一块石头相比，谁会更早的死亡。
但一块轰然倒塌的石头，必然会把很多人的死去活来，碎裂成一篇，怎么样也捡拾不完的文章。
就像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交谈，总是隐匿着无穷无尽的欺骗与欲望。
8
每一个夜晚，我都在梦中注视着一座石头的雕像。
我怎么也辨认不出，这是一座陌生还是熟识的塑像。
直至我在梦中化为了一块石头，我才发现我自己，就是一座等待完成的雕像。
（二百三十）珍珠的故事
序
一粒珍珠照亮了整个大海，所有的故事都开始于一滴疼痛的泪。
1
你的疼痛属于大海，但贪婪者不会去理解大海的疼痛。
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去寻找一粒沙，一粒沙的价值是他们抵抗不了的诱惑。
你要流泪就尽管流吧，他们早就准备好，连你的一滴眼泪也不会放过。
2
大海已经太浑浊了，所以你不会让更浑浊的血去玷污大海。
这一滴纯洁的泪，原本是你献给大海的礼物。
你承受了所有的疼痛，你忍住了所有的屈辱，但你没有想到，你发出的第一缕光，引来的是永远休止的掠夺。
3
一滴泪能有多珍贵呢。
你不过是在黑暗中悄悄地闪烁，可他们要把你供奉在光明中，让你注视那一闪而过的惊惶与寂寞。
他们杀死了你，而完整地保留了你的眼睛，在你闪动的辉光里，他们的灵魂无法靠近你为之坚守的那个角落。
4
在你被采摘的时候，大海是软弱的。
那是孕育了你的大海，却放纵了贪婪者的潜入。
每一朵浪花，在你离开水面的那一刻，唱起了一支悲哀的歌。
5
有谁会想到，那么渺小的一滴泪，会凝结在浩淼的大海深处。
你没有伪装自己，但你的痛苦，却无能为力地伪装了贪婪者的快乐。
你向大海发问，大海的惊涛骇浪用了千万年的时光，至今无颜面对你的沉默。
6
你为了他们的深渊，让自己放射流着泪的光明。
可他们却不愿把你种植在深渊里，他们满怀着恐惧，也要把你无情地收割。
尽管你的泪像大海一样疲惫，尽管你的泪像大海一样沉重，他们看不见你的眼睛，又怎能因为你痛苦的目光而停下脚步。
7
正因为你流了泪，大海才会变得如此苦涩。
和像一起流泪的，还有一条美人鱼忧伤的歌。
他们无法饮尽海水的苦涩，他们游不过大海的辽阔，他们饥渴的灵魂，相信所有的甜蜜，可以来自由眼泪所凝结的珍珠。
8
你成为了大海的象征。
他们却以为拥有了一颗珍珠，就可以把苦涩的大海征服。
在他们兴高采烈的癫狂里，你继续流泪，继续把微弱的光明送给他们。
9
你在黑暗里发光，而在光明里破碎。
你的泪和你的光，都填不满大海。
你在等待一个人的到来，像大海一样拥抱你。陪着你一起发光，陪着你一起哭泣。
10
你从眼泪开始的故事，在黑暗的深渊里开始，在光明的天空下结束。
（二百三十一）深海
1
如若河流真能冲洗大地之上的罪恶，那就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河流汇聚之处，大海沉积的痛苦。
我相信在深海之底，一定有一条暗无天日的鱼，它在默默等待，整个世界还毫无察觉的线索。
水流停止了，但远方的震动，正在制造一经开始，就停止不了的漩涡。
2
一艘船能够看见，海洋是一扇广大的门。
谁也不知道门的背后，是渴望被挖掘的财富，还是渴望被释放的恶魔。
那若隐若现的光明与黑暗，如此难分难解的交错，得到的是谁的许可。
3
海洋欣然接受了，向天空的游动和向地底的潜入。
反正总是要逃离的，不是要逃离天堂，就是要逃离地狱。
而无处可逃的地方，就是深海。向上游动和向下潜入的人，在此相聚，他们相爱的光和他们相恨的暗，都是大海需要隐藏的奇迹。
4
这是一片苦难之海么。
回不了头的人，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撕咬着自己的身体，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甜蜜。
这是一片慈航之海么。
上不了岸的人，折断了船上的风帆，捶打着自己的身体，拥抱着了意想不到的恐惧。
这是一片宁静之地么。
腐烂的尸体和迷途的灵魂，就那么像冻结的冰一样漂荡在那里。
这是一片狂暴之地么。
只要有轻微的颤动，就会有呼啸和呐喊勒紧了不再流动的血液。
5
深海是一面从天堂和地狱逃逸的镜子。
只要你有足够的勇气把胸膛撕裂，即便没有光，你也能看见最真实的那个自己。
因为不论你杀死多少人，你的心，就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二百三十二）磨刀石
1
我本是一块坚硬的石头，却因为与一把刀的相遇，而变得更加坚硬。
我讨厌寒光闪闪的利刃，但我不知道要如何劝告一把刀。
相反，那把刀却时常用与我厮磨的声音来劝告我，为了表示我的拒绝，在刀变得愈加锋利的日子里，我让自己变得越来越愚钝。
那把刀夺去了我岁月，我日益苍老，被我磨过的刀，却越来越年轻。
2
每一把刀都是我的儿子，没有谁能比我更了解，一把刀要怎样做才能真正刻骨铭心。
没有一把刀在我的身上刺出过鲜血，甚至没有一把刀在我的身上留下过伤痕。
但那不见血也没有伤的消磨，带给我的疼，远比血与伤要深上几分。
因为我的消失，注定是最沉重的刀光剑影。
3
我知道一把刀的出现，就是为了要夺人性命。
可我磨弯了腰，也磨不断一把刀的脊梁。
我最不能忘记的，是那一双磨刀的眼睛里，永远也不会滚落的一滴泪痕。
4
每个人都以为要握着一把刀，才能挥舞出纵横天下的快意人生。
谁也听不见，一块磨刀石的悲痛与呻吟。
一把刀对我的依恋，打磨的是一个哭喊不得的灵魂。
5
我不能预知一把刀最后的命运。
但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磨刀的人，把自己最后的一根骨头，磨成了一把仅存的刀。
6
我是一块坚硬的石头。
在所有的刀都生锈以后，你才能看见我从未有过的温柔。
（二百三十三）人间世的有趣与无趣
1
上帝的所思所想，与魔鬼的所作所为，都要假手于人，才能得以显现。
这是产生人类的智慧，能够依赖的唯一根源。
2
已经化为了魔鬼的那个人，最爱扮演的角色，是上帝。
这是上帝不得不偏爱魔鬼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3
人类编织的第一根绳子，是用来记忆生活的琐事。
但一个聪明的人，发现了绳子可以用来捆绑的功能。
平淡的人与平淡的绳子，从此后都获得了意外的惊喜。
4
手举火炬的那个人，向广阔的黑暗宣告了光明的来临。
即便晨曦升起，也没有人愿意熄灭手中的火。
更没有谁会回过头，看一看火光之下，扭曲着的是谁的阴影。
5
从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能够获得像坟墓一样一丝不苟的保护。
所以被坟墓结束了的痛苦与恐惧，要由坟墓之外的人，不折不扣的继承。
6
人用毕生的时间，寻找一个相爱的人。
可除了一生一世孤独着的那个人，普天之下，没有谁相信会有真正的爱情。
7
寒光四射的那把刀，被藏在黑暗的阴影里。
让光明理解了疼痛，让黑暗宽容了鲜血。
8
在伤口还没有愈合的时候，最适合讨论伤害的是与非。
在伤口愈合以后，需要另一道伤口，来证明一把刀的残忍与温存。
9
水滴穿透了一块石头，一个执著的人，发现了水的力量和水的坚强。
这个人开始流泪，用一辈子的泪水，也没能滴穿一颗石头的心。
10
从没有见明神明的人，在雕塑神像之时，脑海里浮现的只能是自己的身影。
因而每一个面对神灵哭泣的人，都说自己感受到了神的怜悯。
11
财宝为什么要隐藏起来。
因为从一开始，人类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隐藏自己的内心。
除了财宝，再没有什么，能如此亲密无间地靠近人的心。
12
每一个走向死亡的人，看见的其实都是别人的灵魂。
13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以生命为代价，去完成那一件事情。
为何还要如此在意，自己的姓名。
14
同一粒种子，既可能结出甘甜的果，也可能长出恶毒的花。
灌溉的那个人说，我付出的是同样的爱与深情。
15
在岸的这边，呼唤对岸的那个人。
是神在接引人，还是人在引诱神。
或许还有魔鬼，就站立在岸与岸之间，水的中心，用一只眼睛看着神，用另一只眼睛看着人。
（二百三十四）在粗制滥造的日子里
1
世界上的一切本来都很精致，但时光是粗糙的。
因了时光的加入，世界上的每一个日子都被粗制滥造。
白昼与黑夜，不管呼唤与叮咛是否在继续，让一张又一张意犹未尽的脸，匆匆开始又草草结束。
2
没有谁会在意这一个日子。
爱情不再值得相信，生活变得不再严肃。
就连心灵与灵魂，也可以随便选一个时间，让闹钟响起，信手抛弃。
所有的人都在互相询问，你是否能够想吃，下一个日子，要居住在哪里。
3
是那该死的时光，让朽腐的果实不再甜蜜，让母亲的**从饱满走向干瘪。
是那该死的时光，让谁也猜不透未来，让谁也回不到过去。
该发生的一切全都发生了，却偏偏要破碎最不愿忘怀的记忆。
4
一个在清晨摔倒的人，要到黄昏才被人扶起。
一桶在深夜装满的水，直到黎明还未曾凝结。
你在星星散去的那一刻就已然张惶失措，却假装自己在对一阵风喝来叱去。
一场熊熊燃烧的火已经包围了你，你还要我和你一起跳一场舞，去表现燃烧与熄灭，哪一个的意义更模糊，哪一个的价值更清晰。
5
可供你祈祷的所有塑像尽皆倒塌了。
你扫除的满地碎片，任由你拼凑成了悲欢离合的岁月。
虽然没有一枚碎片，能够吻合你身躯之上任何一条伤口的痕迹。
6
如若罪恶一定要来到。
就让全部的罪恶都来到我还活着的时代里。
我愿意成为一根断裂的纽带，让我的孩子以为我只存在于遥远的童话里。
（二百三十五）知识的堕落
1
当我知道，高效运转的毒气室里
堆砌着那个时代最尖端的科学和技术
我就知道，我再也不能轻易地
为了一个奇迹的出现而雀跃欢呼
2
已经没有任何悲剧和喜剧
能够提供可以汲取的智慧了
那就等待着，在一个又一个狡黠的故事里
去接受教训
3
我最亲爱的人啊
如若有一天，你能够允许我对你的否定和质疑
我们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
4
不论死去的是多少人，不论活着的还有多少人
是的，地球照样在旋转，太阳照样在升起
但那在泥壤里漂荡的血液，已经改变了大地的颜色
但那在荒野里腐烂的骨肉，已经改变了天空的味道
5
如若在悲痛里生长起来的力量
又制造了另一场更大的悲痛
为什么，我就不能把我的忏悔也化为悲痛
6
我不愿含着泪，去奔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是否，我让喉咙里的声音哭出来
这场宴会，可以停止在我的泪水里
7
我不认识天使，你也不认识魔鬼
可为何会相信——
你折断一双翅膀，扮演的就是天使
我装上一只利爪，扮演的就是魔鬼
8
曾经
眼泪是最不可靠的记忆，鲜血是最不可靠的启示
可我们还是会流泪，可我们还是会流血
我们找不到另一种方式
来宣告我们的降生，来证明我们的成长
9
我们坚定地相信了一本书的封面
而放弃了对每一页文字的阅读
（二百三十六）有一个躁动不安的角落
1
一只骆驼死了。
所有人都以为压死的骆驼的，就是那一根稻草。
那根稻草受到了史无前例的批判、解剖和声讨。
而稻草之外的全部重量，尽皆如释重负。
2
一条被泡在酒坛里面的蛇，居然起死回生，咬死了一个嗜酒如命的人。
在围观了一条蛇与一个人的死亡以后，得到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结论。
——要请一条蛇喝酒，必须要首先砍下这条蛇的头颅。
3
为了保证母鸡的健康和充足的睡眠，公鸡被禁止在清晨鸣叫。
一群养鸡的大妈，再也不能早睡早起。
她们选择在公鸡沉睡的夜晚，播放音乐，到广场上去翩翩起舞。
4
羊皮披在身上的时间太长了，一匹狼变成了一只死不悔改的羊。
它拔掉了牙齿，它剪去了利爪，它成为了一只与众不同勤于思考的羊。
它要为羊写一本流传千古的书，书的题目是：在吃草之前，羊是食肉动物。
这本书有一个著名的结论，羊进化成草食动物，是因为肉的供应量不足。
5
一只鸟幻想着，能够在天空之上涂抹出鲜艳的彩虹。
它买来了最好的颜料和最好的画笔，但无论怎样涂抹，彩虹都只能出现在一张死气沉沉的纸上。
这是一只永不放弃的鸟，它飞到空中，用一把刀割断了自己的咽喉，红红的血随风飘洒，天空中出现了一道鲜艳的彩虹。
6
一条蚯蚓掀开了原野之上的一个角落。
蚯蚓证明了一颗干瘪的种子并没有真正死亡，这颗种子在等待一个风雨交加的机会，向埋葬它的泥土，发起冲向天空的反抗。
蚯蚓再不敢去翻看更多的角落，它害怕发现的种子太多，原野变成了它从未见过的模样。
7
一个人说：这是霹雳手段。
另一个人接着说：这也是菩萨心肠。
我进过很多座寺庙，我从没有看见一个菩萨的手上，握着耀眼的闪电。
我还看见了泥菩萨、石菩萨、金菩萨、银菩萨、铜菩萨、木菩萨，我不知道在不同的躯体之下，菩萨们是不是一样的心肠。
8
小小的蚂蚁是如何吃掉一头大象的。
不过是有一只幸运的蚂蚁，偶遇了一头大象的死亡。
（二百三十七）改变
说出一句话，改变不了什么
唱了一首歌，改变不了什么
阅读一本书，改变不了什么
写作一首诗，改变不了什么
……
一切都不可改变
就连四处传递信息的风
也开始偷懒，躺倒在地上
像沙漠里一粒热得发烫，而又麻木的尘埃
所有的疑问都破碎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艰难的问题
在苦苦支撑着全部的答案
如若你连自己都改变不了
世界又凭什么要为了你而改变
（二百三十八）街道
1
从一条街道走向另一条街道
与一个人离得越来越近
停下脚步之后，却发现与自己离得越来越远
2
所有的一切，都在街道的两边
香烟、酒水、晚餐和早点
是街道的诱惑，也是街道的呼唤
直到所有的门全部关上，商店打烊了
一个鼓足了勇气的人，还站在街道的中间
3
在街道的尽头，总会有一面飘扬的旗帜
那是属于大王的旗
虽然从没有人看见过大王的脸
但每一个人都相信
大王的脸，就像每一天的太阳一样的新鲜
4
街道上有无数双冷漠和贪婪的眼
每一双眼睛都以为自己能把街道看穿
但深不可测的街道，像一根针
迎着锐利的目光，早就刺中了起伏不定的心田
5
街道上的欢声笑语与街道上的悲痛哭喊
是属于自己还是属于他人
需要仔细地梳理
被遗忘了的是怎样的昨天，正想念的又是怎样的明天
这就是街道上的岁月
或许随着脚步在流淌，或许停滞于一场睡眠
6
街道把一切都隐藏起来了
除了那一件又一件花花绿绿的衣衫
每个人都像一块布一样
为街道拉开序幕，为街道落下帷幔
仿佛街道的清晨和夜晚
就像戏剧里错综复杂的故事，一样的混乱
7
一个人与街道的连接
痛苦于在奔跑的时候不能修改街道的终点
也不能在逃离的时候把街道拦腰割断
8
所有人都等待着为一条崭新的街道命名
那一个名字，正预示着一座城市和一个村庄
即将结束又即将开始的一天
（二百三十九）村头的狗叫了很多年
村头的狗叫了很多年
在狗的叫声中
村民们睡得很踏实，梦得很安全
只要狗还在叫
每一个穿过村庄的人
就不可能偷偷摸摸
他们的行踪，至少会被一双狗眼所发现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村庄里的狗想怎样叫唤就怎样叫唤
此起彼伏的叫声
在狗的世界里，是那么的理所又当然
有时候，村里的人对狗的叫唤也会有点烦
深夜被惊醒的人会骂一句：狗东西的也不看看现在是晚上几点
清晨被惊扰的人会吼一声：狗娘养的也不知道何时该闭上双眼
没有人去理解狗的叫声到底有没有意义和内涵
没有人去搭理狗的叫声到底是因为饥饿还是呐喊
狗就这样理直气壮的叫着
村里人也认为生活就该这样，有狗的叫声作为陪伴
直到有一天，村里的狗都老了
衰弱得再也发还出一声响亮的叫唤
听不见叫声的村里人在一起商量——
不会叫的狗已经不是一条真正的狗了
养活他们还要浪费很多残羹和剩饭
不如把它们宰了，还能用狗皮做几件保暖的衣衫
就这样，村里的人兴高采烈地欢聚一堂
享用了一顿丰盛的狗肉大餐
从此后，从村头走到村尾再不会跟随着狗的叫唤
只有人在互相问候，无比悠闲
也会有很多村民在夜晚不能入眠
他们见面时都会说上一句——
没有了狗的叫声，还真他娘的很不习惯
（二百四十）善良的牙齿
善良的牙齿长在善良的人嘴里
善良的牙齿与虎狼嘴里的牙齿不一样
善良的牙齿不嗜血
在大多数情况下，善良的牙齿很柔软
善良的牙齿咬不动一颗核桃
那就去咬一枚苹果吧
如若连苹果也咬不动
那就匍匐在地上
把一粒葡萄送进嘴里
善良的牙齿总是一再退让
即便被狗咬了，善良的牙齿也不会去咬一条狗
善良的牙齿更不会去学习一条蛇
用见血封喉的毒武装自己
善良的牙齿就是善良的牙齿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虚张声势的牙齿
从善良的嘴里蹦出来的语言却很坚硬
坚硬得像一块块石头和铁
伤不了别人，但能把善良的牙齿磕得一次次碎裂
所以善良的牙齿总是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
就把自己弄得满嘴鲜血
把善良的牙齿打掉，和着血吞进肚子里
是善良的牙齿命里注定的归宿
善良的牙齿一茬茬地生长又一茬茬地掉落
吱吱嘎嘎地越来越拥挤
善良的牙齿都不善于互相安慰，也不善于自己安慰自己
但牙齿总是要咬的
咬不着狼，咬不着虎，咬不着狗。咬不着一切活生生的物体
那就抱着一座山咬，抱着一条河咬，抱着一棵树咬，抱着一根草咬
在什么都抱不着的时候，就抱着自己咬
被善良的牙齿咬过的土地，就这样变得满目疮痍
被善良的牙齿咬过的自己，就这样变得鳞伤遍体
善良的牙齿越来越稀少
直到每一颗牙齿都蜕变成狠毒的武器
一张又一张嘴巴彼此张开
一口咬下去，每个人都能品尝到鲜血淋漓的气息
哦，我们怎能忘记
牙齿与牙齿
尽皆在亲吻中，一个接一个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