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一）禅与悲
1
你看见了佛祖拈花，你也看见了迦叶的微笑。
于是你也拈起一支花，希望看到我破颜的笑容。
可我想知道，佛祖拈的那支花，盛开在哪一棵树上，那棵树的根，究竟是扎在肥沃还是贫瘠的地方。
我找不到那棵树，你刚拈下的那支花，已经萎谢在我的心房。
2
在轮回不息的土地上，人会变成一头凶狠的虎和一只冷酷的鹰。
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佛祖啊，你用你的血肉，称出了猛兽和凶禽的重量。
可我的血肉，面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和他，都用慈祥的微笑，掩盖了我们的眼睛里闪烁不定的凶光。
3
佛没有沦陷于苦难，可佛有包罗众生的三十二相。
苦难只是其中的一种。
我没有变幻莫测的三十二相，我只有从生到死的这一张脸庞。
即便我依偎在佛的怀抱里，我也只是三十二相中，无法变幻的那一种相。
4
在你向僧人施舍的时候，你会允许多少没有出家的人围绕在你的身边。
而佛没有家，三千大千世界就是佛祖的家。
你的家太小了，我和佛祖就徘徊在你的家门外。
5
当你跪拜在一盏青灯前，菩萨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在你的前方，有一千只手和一千眼等待着你。
你准备好一千颗念珠给一千只手吗，你准备好一千个故事给一千眼吗。
你唯一的心愿，会被一千只手撕碎，还是会被一千只眼的泪水填满。
6
佛甚至没有一块碑，来刻上属于他的最后的名字。
你却要用一块穷尽你毕生的力气也驮不动的石头，把你的名字刻在上面。
佛的名字如此轻盈，可以迎接我随时的呼唤；而你的名字如此沉重，无论我张开多么大的嘴，你都会像块石头一样堵在我的心间。
7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可你甚至不敢打开地狱的门，把地狱里的景像真真切切地看上一眼。
如若你成功逃离了地狱，你与佛的距离就会越走越远。
8
你可以像佛一样，把一个酒杯倒空，把一个瓶子倒空。
可你能否像佛一样，让自己端坐在酒杯里面，让自己睡卧在瓶子里面。
9
是的，佛就是在那棵树下站起身来。
你也来到了那棵树下，站起身来。
但你能否回答我，和你一样在树下起身的佛，是要离去，还是要归来。
10
你用余生的全部岁月，去阅读一卷残破的经书。
在你悠扬的诵经声里，你可记得佛有一句遗言：谁说我讲过经，谁就是谤佛。
（二百一十二）漫步在这一个夜晚
1
我还没有理解白昼的意义，这一个夜晚就已经开始了。
我来不及去挽留那些正在消失的，我还不曾认识的一切，已然来临到我的身边。
一个声音对我说，你可以闭上眼睛，尽情地触摸你看不见的事物。
2
我仰起头，初升的月亮向我迎面走来。
我皎洁的情感还未平复，你用科学的知识告诉我，这一轮圆月，是太阳溃败的光，在黑暗里的挣扎。
你让我仔细地听一听，残留于白昼里的呻吟，是否就来自于闪烁不停的满天星辰。
3
你向我解释白昼与黑夜的区别，用一把刀作了生动的比喻。
在白昼里有一把刺向你的刀，会让你首先看到一闪明亮的光。
在黑暗里有一把刺向你的刀，会让你直接摸到一把滚烫的血。
4
没有任何一盏灯，能把黑夜装扮成白天。
越是灯火通明的地方，越是受困于不可逾越的黑暗。
你举着一盏灯向我走来，仿佛一张蒙上了面纱的脸。
5
这一个夜晚能有多漫长，取决于曙光还有多遥远。
6
你问我为何要恐惧夜晚的黑暗。
你坚定地对我说，这一个黑暗的夜晚，并没有那么多的谎言。
在白昼里消散不见的每一缕炊烟，其实就是黑夜里的家园。
（二百一十三）肢体与语言
1
谁偷走了我的嘴唇和舌头
我在大喊大叫，你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那一刻，你以为我是在向你表演
我的肢体语言
2
还没有任何一张讣告宣布我的死亡
你就猝不及防地收藏了我的头颅
我知道，你是想完美地分离我的灵魂与肉体
让其中的一个腐朽，让另一个永恒
3
我的一滴血落进了海洋，所有的波浪都变得了紫色的
那并非是因为我的血液不再鲜红
而是我的血在海水里枯干凝结
大海的苦涩让我不得不改变了血液的颜色
4
我的手挥舞着，在你的背影里经久不息
你说那是依依不舍
我说那是在预先排练多年以后的告别
5
没有音乐响起，我依然在翩翩起舞
你说你听到了让你热泪盈眶，最深情的话语
可我在舞台上留下的是我的茫然失措，还有我的形销骨立
6
我让你去猜，我的拳头里
紧握着的是一颗珍珠，还是一粒大米
你什么也没有说，捡起一块石头
问我愿不愿意就这样摊开手掌，做一场互换灵魂的交易
7
在没有路的地方，我的脚印和你的脚印
正在为猜测还要走多久，才能到达目的地
而无休无止地窃窃私语
8
你和我，把所有的语言都锁进了抽屉
我向你晃动的手臂，你对我扭动的腰肢
尽皆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捉摸不透的哑谜
9
肢体是如此生动的语言啊
生动得让我们不停地互相索要彼此的身体
（二百一十四）一座山的遗产
1
在人类没有姓名、土地没有边界之前，山是自己的主人。
每一块石头不用响应一只手掌的抚摸，每一棵树木不用倾听风雨之外的一声长叹。
飞鸟的羽毛和野兽的骸骨，是可以在山中沉睡和腐烂的财产。
自从一个人来临，赋予了一座山响亮的姓名。
山上的一切，便开始惊惶于一个归宿的夜晚。
一面旗帜与一把刀剑，宣告对一座山的统治；攀登到山顶的那个人，也不再满足于仅仅是把栏杆拍遍。
山的命运从此和人一样，既要面朝黄土，也要仰望苍天。
2
占山可以为王。
不停地在一座山中爬上又爬下的人，问一条被拦腰隔断的山路，这是一个必然，还是一个偶然。
山上有人，山上有酒，山上有肉。
当然，山下也必须要有人、有酒、有肉。
不然，山上的人与山下的人，又怎能因为同样的生活，而彼此不停交换。
一座山正在突围，一座山正被围困。
带领突围和指挥围困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3
人在山上捕获的猎物，是山对人的馈赠。
人在山上留下的痕迹，是人对山的迷恋。
在人的领地里，山上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拥有了一个姓氏和一个家园。
山也像人一样，学会了笑对星辰，学会了泪洒长天。
山的兴衰荣辱，从此要铭刻上人的语言。
4
每一个活着的人，尽可以登山望远。
每一个死去的人，尽可以埋骨青山。
这不会影响一座山，成为人的遗产。
只要人的姓氏没有改变，山的命运就是一首注定的诗篇。
当年那个要挖开一座山的愚公，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子子孙孙，会让一座山的道路，变得比人的道路还要艰难。
5
遗产最为丰厚的山，会被修建一道门，会被题上一块匾。
一张金额不等的门票，成为了一座山容光焕发的脸。
要探望一座山，是一个需要足够的金钱才能完成的心愿。
山与人，人与山，终于统一成了等价的颜面。
6
登临一座山的人越多，一座山的灵魂就复杂得越是不可分辨。
人看山，泪眼朦胧。
山望人，浓雾漫漫。
（二百一十五）天堂大事记
1
为了证明天堂是第一片土地
必须把天堂隐藏，让其他的土地不知道天堂在哪里
为了证明天堂是最后一片土地
必须在天堂消失前，用全部的力量让其他的土地先被毁灭
2
既然是天堂创造了一切
所有的土地、河流、高山和大海
都找到了出现的理由和存在的意义
但为什么还要创造一个地狱
是天堂至今避而不谈的一个谜题
3
神是在天堂里出生
而出生在天堂外的人，要进入天堂，必须要让自己先行死去
这是神创造的戒条，还是人书写的法律
4
我已经看见了天使翅膀上的羽毛
但我不知道天堂里是否有飞鸟
我更想知道天堂里的飞鸟如果死去
那声声鸣叫的灵魂
是会继续飞翔在天堂，还是会坠落去地狱
5
已经有那么多人间的灵魂到达了天堂
可有一个灵魂正在天堂里寻找，伊甸园究竟在哪里
空空如也的伊甸园，是否就是属于人的第一个遗迹
6
灵魂是没有影子的
在人的灵魂到达了天堂以后
神的影子是否还会为人创造更多的奇迹
7
哦，为了打开天堂的大门
一个勇敢的人
在神的怀抱里，偷取了一把又一把变幻莫测的钥匙
（二百一十六）地狱大事记
1
据说，地狱完工的时候空无一物
那是一栋无人验收的建筑
直至今日，关于地狱
有一个敏感得三界四方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悬疑
——第一个走进地狱的，是死去了的人，还是活着的天使
2
不知从何时起
地狱的统治者，坚持要这样描述地狱——
原本是没有地狱的
地狱是不可救赎的人间
地狱是不断堕落的天堂
3
没有任何一个魔鬼，能够书写地狱的历史
是人的灵魂和天使的怨恨
在把地狱的历史，绵绵不绝的延续
4
最沉重的墓碑，被刻上了最溢美的言词
留在了灿烂锦绣的人间
无恶不作的灵魂
终于可以轻装上阵，走向地狱
5
唯有地狱的大门是永远敞开的
而天堂和人间的大门
要经过审判，才能悄悄开启
6
魔鬼等待着
来自天堂和人间的歌声
经过地狱之火的焠炼
变成赞美地狱的音曲
7
地狱里没有光明
所以地狱里也不存在黑暗
这是天堂和人间的影子
从不愿意承认的一个逻辑
8
地狱是没有边界的
神与人的疆域能够延伸到哪里
地狱的边界就与之紧紧相依
每一次开疆拓土
神灵与魔鬼，都会共同为人而哭泣
9
地狱里的饥渴，要靠人的血肉才能满足
这一个谎言，已经游荡了无数个世纪
人的血肉，全部都干枯凝结在人间的坟墓里
从没有一丝一毫，能流淌进地狱
可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相信
地狱里的灵魂，发出的苍白的言语
10
守护着地狱的魔鬼
一直在眼睁睁地看着
天堂、地狱与人间
到底会是哪一个，最先毁灭
（二百一十七）刺与花
1
我点起一柱香，燃尽一段时间
漫长与短暂，都在一捧灰烬里
比呼吸还要纯洁
比死亡还要寂静
2
一根刺缠绕着
小心翼翼地避免伤害一朵娇艳的花
从不退缩的刺，终于把自己弯曲成绕指的温柔
花为了刺尖的一滴露水而绽放
又为了刺反射的一丝阳光而枯萎
3
我看不见你的心在疼痛
我只能捂住我的胸口
轻轻一咳嗽，吐出一口鲜血在你的掌心
4
风拥抱着一块石头
用了亿万年的时间，把石头摇碎成一把沙土
石头放弃了与生俱来的坚强
风哭了，送来一滴雨露般的眼泪
还有一粒飘荡了亿万年，居无定所的种子
5
黑夜也是会哭的
比如那颗流星
就比所有闪耀喷涌的光，还要悲痛
6
我已经在灿烂的阳光下
为了你，而哭瞎了自己的眼睛
我还要为了你，在黑暗中
让自己的心比所有的灯光更为澄净
7
我不能飞到天空中
为你摘下一颗宁静的星空
但我会为你寻来一碗清凉的泉水
把蓝天白云捧在手中，让你一饮而尽
8
为了等待你
我把一年又一年的时光磨成了一根又一根的针
如若你不能踏成云彩而来，把时光织成一缕丝线
我只能在我的肌肤上，把我的生命用针雕刻
让我的每一条皱纹，都成为一圈闪闪发亮，浸染鲜血的年轮
9
我在此处敲响一记钟声，一朵花便开了
你在彼处敲响一记钟声，一朵花便谢了
花瓣上的颜色
是你和我在钟声消失的时候
所能记录的最后疑问
（二百一十八）四面八方的海
无论往哪一个方向
走到了尽头
就是不可逾越的大海
我没有力量再向前寻找了
海那边的人
你们何时能够归来
（二百一十九）飞花摘叶记
1
我知道所有的美终将要枯萎
所以我要把零落的花叶撒到你沧桑密布的脸上
让你成为最美的那朵花和最美的那个人
2
在你望向天空的时候
为了让你的眼睛容得下炽烈的星辰
你不用回头
我已经把所有的泪水装进了我的眼睛
3
只要你愿意
把那片枯干的黄叶放入河流
整个大海的水就会在远方等待
重新为那片叶献上饱满的湿润
4
谁说生命一定要被埋葬
在倒下之前，我可以变成一棵树
把我的四肢百骸，全部变成在泥土之下四处延展的根
5
火焰的燃烧，并非是由于黑暗的来临无法容忍
在恍如白昼的日子里
还有无法阻挡，沁入肌肤的寒冷
6
一棵老去的树
正在抖落无数颗种子
他要为大地，再一次书写生机勃发的青春
7
你可以隐藏在一片树叶之下
问一问远去的世界
在没有阳光的地方
你是否可以让一颗心，悄悄发芽
8
当微不足道的尘土
填满了整座深渊
你知道，有一朵绚丽的花
即将开放在最黑暗的地方
9
你在一缕光中降生
用你的影子
为我昭示黑暗的存在
10
一片在大地之上生长的羽毛
把自己的一生
都奉献给了万里之上的长空
11
你的心敞开了
我要把自己化为一滴泪，或是一滴血
才能融进你的心中
（二百二十）一千零一夜
1
仅仅只有一个夜晚远远不够。
白日里的故事都太漫长了，如若不是一个接着一个夜晚的到来，在白日的故事里被隐藏起来的情节，怎能有一个可以归宿的地方。
2
这是男人们都退缩不前的夜晚，要用一张女子的嘴来讲述。
属于男人的勇气，都在太阳的照射下换取成了个人的荣耀。
而女子的坚强，不声不响地在月亮的温柔里，流淌成了救赎生命的智慧。
3
这样的夜晚太美好了，以至于曙光的来临竟然如此险恶。
鲜血与屠刀就在黑夜散尽的地方等待着。
让一个澄静的夜晚充满曲折，不能结束。
4
白日里的眼睛太贪婪了，世界的宝藏要到夜晚才能悄然打开。
白日里的心灵太丑恶了，纯净的面容要到夜晚才能揭开轻纱。
白日里的痛苦太沉重了，轻盈的欢乐要到夜晚才能展露笑容。
还有白日里窘迫得无法呼吸的苦难，要到夜晚才能含着眼泪安然入睡。
这仅仅是一个夜晚对白日的安抚吗。这仅仅是一个夜晚对白日的拯救吗。
5
一个苦口婆心的女子对我们说，我们对夜晚的理解还很浅薄。
她在夜晚教给了我们到白昼里去唱的歌，她在夜晚教给了我们到白昼里去跳的舞。
她把自己禁锢在黑夜里，只为了让那个不可一世的君王，为了白昼里的众生而屈服。
我们传诵夜晚的故事，是献给她的最好祝福。
6
每一天的太阳都让我流泪，每一晚的月亮都让我悲伤。
因为我不知道，那个把自己献祭给了夜晚的女子，她的命运，会不会随着月亮的升起而开始，会不会随着太阳的来临而结束。
她讲了那么多的故事，却没有一个故事在讲述她自己。
7
这个白天太懦弱了。
时至今日，还没有谁有足够的勇气，为了挽留她，而去挽留这个即将开始的夜晚。
（二百二十一）一张漂洋过海的纸
我本是一棵不能移动的树和一株沉默不语的草
从扎下根须的那一天
我就只忠诚于这一座森林和这一片原野
现在，我被变成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在我漂洋过海的旅程中
我的身上，写满了素不相识的欢乐与哭泣
你种植了我
在种植我的时候你的期盼是何等的殷切
你破伐了我
在砍伐我的时候你的希冀是何等的焦急
从一棵与土地生死相依的植物
变成一张在大地上四处漂荡的纸
我隐藏的根须和我被破碎的身躯
到底哪一个才是你真正想要的意义
作为树和草的根须，我吮吸过你的泪与血
作为一张洁白的纸，我书写过你的血与泪
那隐藏在地底的是谁的命运
那摊开在天空下的，又是谁的气息
（二百二十二）窗外
1
我本就站在旷野中，你却要我通过一扇窗户，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为了满足你的愿望，我修建了一座房子，把自己关在里面。
你给我的房子挂上了一把锁，又开了一扇窗。
我终于拥有了一扇窗，和窗外的世界。
2
你在我的窗外插上了一面旗帜。
当我爬在窗台上，仰望天空，天空是旗帜的颜色。
当我站在窗户边，俯看大地，大地是旗帜的影子。
你给我制造的这扇窗户，原来比世界还要广阔。
3
你在窗外，爱怜着窗户内的我。
这是我的房屋，这是我的居所。
只要我四周的墙壁没有倒塌，你就会天天为我讲述，用整个世界的故事填满我的心窝。
从窗口吹进来的一缕风，会时而送给我一叶世界的碎片，让我把你讲述的故事装扮得更完整。
4
在关上窗户的日子里，我的世界完美无缺。
在打开窗户的岁月里，我的世界开始破碎。
你和我都没有发现，不停地打开又不停地关闭的世界，正在让窗户的使命悄然变化。
5
你把一张光彩夺目的纸，贴在窗户上。
你说你要让这扇窗户，成为我色彩斑斓的眼睛。
（二百二十三）一只鸟的家园
1
我以为只要全身插满羽毛，就会变成一只自在飞行的鸟。
可我怎么也学不会，像鸟一样在一棵树上搭建一个幸福的窝。
我每天都要回到门窗紧闭的房屋，看着身上的羽毛一根一根掉落。
我用一个心安理得的家作为理由，放弃了想要飞翔的梦想。
2
飞上了天空的鸟，不曾把自己的家建造在白云之上。
飞临了大海的鸟，没有把自己的家修筑在浪涛之中。
不论飞得多高，不论飞得多远，一只鸟总在不停地回头。
它在寻找能让一片羽毛停留的地方，它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地方发出的第一声鸣叫。
3
一只白色的鸟在天空盘旋，一只黑色的鸟也在天空盘旋。
它们互相凝视，为自己被另一种颜色包围而感到无比神奇。
白色的鸟在呼唤着黑夜的到来，黑色的鸟在呼唤着黎明的升起。
它们在互致问候，让互相追赶的黑暗与光明，不要忘记了同一片天空和同一片大地。
4
我追逐过一只又一只的鸟。
我看见过很多的鸟破壳而出，骄傲地等待着翅膀上长出丰满的羽毛。
每一只鸟都要昂首挺胸，才能发出属于它们自己的鸣叫。
但鸟从不会为自己挖掘坟墓，也从不会为自己雕刻墓碑。
鸟会无影无踪地消失，仿佛它们从不会被死亡所困扰。
5
在树顶。在悬崖。在深谷。在绝壁。在深渊。
鸟会站立在一切危险的地方。
鸟不像人一样，有那么多的忧虑，有那么多的向往和悲伤。
一只鸟的生命信条，除了飞翔，还是飞翔。
6
曾经，有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拒绝了我的喂养。
在我的怀抱里，它的血肉以惊人的速度腐朽枯萎，给我留下了一片片明亮闪光的羽毛。
从此后，只要有一阵风吹过，我的身躯就会剧烈地震动。
我知道，那些羽毛不会接受我的收藏，它们在等待一个以飞翔为使命的灵魂。
7
即便是最绚丽的彩虹，也不能让一只鸟选择停留。
即便是最狂暴的雷电，也不能让一只鸟停止飞翔。
我引诱不了一只鸟。我迷惑不了一只鸟。我劝告不了一只鸟。我拘押不了一只鸟。我追捕不了一只鸟。
只因为这只鸟，有一双我从未拥有过的翅膀。
（二百二十四）进化史与退化史
1
为了去到更平坦的原野，一只猴子离开了森林。
为了去到更柔软的大地，一条游鱼离开了海洋。
现在，重回森林与海洋成为了猴子和游鱼的梦想。
他们回来了。
但森林里的每一根树木和海洋里的每一块礁石。
把他们团团围困，让他们再也找不到攀爬和游动的方向。
2
一个声音愤恨地说：“良心都让狗吃了”
吃了良心的狗，无比温顺地趴在门槛上，等待失去良心的人从远方归来。
失去良心的人没有丝毫犹豫，他要吃一顿香喷喷的狗肉，再剥一张狗皮，做一件满是皮毛的衣裳。
再也听不到良心从狗嘴里发出的叫唤，他在严肃地思考，要不要吃掉另一个良心尚存的人。
3
一个人坐在一口枯井边，呆呆地望着一无所有的天空。
井下传出呼唤的声音：“既然飞不上去，那就跳下来吧”
他真的跳下去了，他看见了枯井中的倒影，他以为自己落进了天空的怀抱。
4
他紧闭了门窗，让自己坐在一间房屋里思考。
他用一根绳索把自己捆绑在一把椅子上，让自己进行更深入的思考。
我把他带到旷野里，向他请教关于思考的问题。
他对我说：“关押我的房屋呢，捆绑我的绳索呢。如果没有这些，你已经剥夺了我的思考”
5
我无比渴望去抚摸一只老虎的屁股。
我用我毕生储存的肉与粮食去喂养这只老虎，并且如愿以偿地抚摸了老虎的屁股。
我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世人证明了老虎的温柔。
老虎一次又一次地撅起他的屁股，向我索要更多的肉与粮食。
6
我知道，那根骨头只是一块化石。
我也知道，那块化石属于我的祖先。
所以，当我的骨头像一块石头一样僵硬，能够忍受任何的拷打。
我不会为此而有丝毫的悲伤。
7
天空太贫穷了，贫穷得没有任何草木可供燃烧。
所以流星要在熄灭之前落到大地上。
再燃烧一次，看一看天空和大地是否同样冰凉。
8
我养了一只特立独行的猫。
我在观察猫的时候，猫也在观察我。
如若我和猫的互相观察，能用同一种语言记录，我就能完成一篇前所未见的论文：人与猫，到底谁更孤独。
（二百二十五）一片坠落的羽毛
1
我无法阻挡一块巨石从悬崖上的的坠落
可我不甘心，一片从天空飘落的羽毛
为何也能把我砸得粉身碎骨
2
孩子在沙滩上建立的城堡，被一朵浪花拍打得倒塌以后
在大地之上，一阵轻微的风
也会吹倒所有关于信念的建筑
3
地狱里本没有熊熊燃烧的大火
只因为一个将死之人，毫不犹豫地点燃了自己的灵魂
他到达了地狱，地狱就此开始了永生不灭的残酷
4
我把诗歌揉碎，撒满了一条幽僻的小径
诗歌渗入了泥土，小径两旁的花与草竟然纷纷枯萎零落
我知道，这个时候需要一场雨，代替我表达泪水纷纷的悲痛
5
没有谁，能把一个虚假的白天变成一个真实的夜晚
所以夜晚需要一个又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与即将到来的曙光一起，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上蔓延
6
我穿过了数不清的风雨雷电，来到了你的面前
可为什么，我竟然不敢迎接
你充满了欣喜和渴望的眼
7
如若你像尊敬每一座坟墓一样
尊敬每一座高山，整个大地
就会以从未有过的隆重，盛开在你的面前
8
我挣断了一根又一根试图捆绑我的绳索
可我还是让自己戴上了一副不再需要解开的枷锁
只因为在我转身的时候，你的一滴泪水，就把我的所有悬念全部淹没
9
作为一个人，我们都已经像沉甸甸的麦穗一样的成熟
我们的喜悦再也经不起风吹雨打
只有在悲痛泛滥之时，我们才会像孩子一样不谙世故的哭
10
你有一艘坚不可摧的船
我有一张牢不可破的帆
可我们到达不了海洋，我们的船正在一片泥沼中，慢慢腐烂
11
假如那一天真的来临，请把我的脸挂在天堂的大门之上
我还要为这消失不了的人间
献上我已经永恒了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