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四 键盘侠
想着想着，他就流下了幸福的口水。给李磊又拨去电话，约了下午喝茶。
李磊身为公务员已没有了看报喝茶的乐趣，九点报道，十点溜岗，再开着破车到投资的各家店里走上一圈，每日皆如此，活得滋润惬意。
李磊是把他当兄弟才告诉他这个门路，德式餐厅，西京头一家，面向高薪白领以上中高端顾客，他已琢磨透了食客的心理，那些人，累死累活的挣着高薪，为什么？房也有，车也有，老婆孩子热炕头，三十多岁的人了还那么拼命，到底是为什么？
李冰问:“为什么？”
李磊说:“为的就是隔三差五放纵一回，把钱砸出去，所有的不痛快就全砸没了。他们想花钱，咱们就全套给他供上。一铲子进口啤酒烤肉香肠，原汁德国味，进了店就等于到了德国。什么披萨意大利面，对不起，没有！”
李冰问:“怎么个入股法？”
李磊说:“预算200万，你可以投百分之十，最多二十万，想多投还真不行。”
李冰让他把名额留着，没说投也没说不投，只说再考虑考虑。
如今珠子已送去拍卖，事已成了一半，就再打电话给李磊，让他把名额一定留下，最迟年底就入股。
李磊说:“我的支书，现在就剩你的股没签协议了，后边可是排着队要参和进来的，其他几个股东包括要参与的可都是咱的同学，挡了这个挡不了那个。”
李冰说还有谁入股呢？”
李磊说:“最新进来的苏月虹，杜凤，岳超群。后边还有几个都没给回话，你可要抓紧了，支书同志。我是念着咱们几十年的革命友谊才给你留的。”
李冰说:“你放心，就在年底，过不了元旦肯定给你。”
李磊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我约了一个人，你的老相好，你要不要见见？”
李冰说:“苏月虹不是还在苏州吗？”
李磊说:“你就记着个苏月虹，许小晴回西京了。”
李冰说:“她回来了？”
李磊说:“你先别激动，明天下午六点龙园餐厅不见不散。”
李冰说:“我还没说要来么，我哪有你那么清闲，请个假跟上刀山一样。”李磊说:“你可想好了，机会难得，听说她还没结婚呢。”
李冰说:“你有啥想法？你可是有老婆娃的人，可不能胡来。”
李磊说:“看你说的，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你来不了就算了，到时候我给你发两张她的照片。”
李冰挂了电话，和许小晴已经十七年没再联系过，但内心最深处的某一个角落始终留着她的位置，今天突然提起来，心里倒隐隐有些想念，明天该不该去见见她呢？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去了，他又琢磨起那三个股东同学，昔日的对头也成了合伙人，杜凤在银行当着行长拉她进来情有可原，可苏月虹在苏州，岳超群在德国，他们能顾得了这生意吗？他忽然明白过来越是离得远，他李磊越有机会从中做文章，他现在是越来越滑头，真要入股也得事事留个心。
卖珠子的事总得给妻子一个交代，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她会知道的，等她发现倒不如直接坦白，妻子终归是世俗中人，没有他那份坦然，即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也未必能听进去，到时候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又怎么能受得了。
他坐在办公桌前仔细谋划了一下午，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景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领导走过来敲敲他桌子说:“想什么呢？你怎么越来越呆了？”
李冰心说:我想你妈的x。脸上却堆满笑:“我在深入思考如何让企业扭亏为盈，走出困局。”
领导黑了脸说:“这是你思考的事？你要是能让公司起死回生，我去给董事长建议，我的位置你来坐！”气呼呼地走了。
李冰暗中比出中指，自语道:“我的建议就是把你们这帮败类王八蛋全都开除了，企业立马就能走出困局！”
下班回家已是晚上7点，他在路边的超市买了瓶30元的红酒和一桶雪碧。又在网上点了龙园餐厅的外卖。
他来到卧室，把用了十年还未用坏的键盘藏到沙发底下，一切准备停当，妈的电话就来了，他想:糟了忘记给她说不在她那边吃饭。战战兢兢的接了电话，妈问:“咋还不回来吃饭？”
李冰说:“在单位吃了。”
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吓得李冰把电话放到桌子上“不回来吃也不说一声，做了这么多菜谁吃呢？你要是不想回来以后都不要回来吃，我也省的操心给你做。上个班把你都上成啥了？打个招呼都想不起来？钱钱挣不来，还一天到晚喊累，我当年出的啥力受的啥罪，也没像你这样娇气……”妈终于挂了电话，李冰深吸口气，平复了心情，只等妻子大驾归来。
他把满桌子菜连同那瓶红酒拍了张照发给妻子，不一会回复个动态图，一个小孩的**，几滴尿滴在杯子里侧面三个字:请喝茶。
他猛地想起来妻子是不能喝酒的，前几天还未这事闹得不愉快，忙回复一句，臣老朽，罪该万死！
妻回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给我全身上下按摩一千八百下。
李冰:望女皇法外开恩，180下行不行？
妻:再说我就去按摩院了。
李冰心想:项链一但卖出去，至少也有百万，哥开个按摩院让你当老板！还是回道:臣惶恐，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臣领旨谢恩！
晚上8点整，妻子准时回来。
李冰赶忙倒了一杯雪碧递上前说:“先喝一杯，压压惊。”
妻子说:“压什么惊？这一桌子丰盛的，你今天是怎么了？脑子被门夹了突然开窍了？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来求原谅的？”
李冰说:“怡娃圣明！先吃饭，咱们慢慢说。”
付沁怡说:“不行，你不说这饭我怎么吃得下？”
李冰从沙发底下取出键盘，扑通一声跪下去，键盘却已跪裂了口。
一百零五 买房
他说:“你千万要挺住，我把键盘卖了，哦不是，我把项链卖了！”
付沁怡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沉默不语，眼泪已顺着眼角悄悄滑落下来。
李冰拿纸替她擦了泪，说:“为了以后的生活……”
付沁怡说:“不用说了，那颗珠子本来就是你的，你想卖就卖吧。”起身就回了卧室，脱了衣服睡下了。
李冰悄悄走来，上了床就默默地给她按摩，从脚到头，从头再到脚，付沁怡如咸鱼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冰说:“翻个身。”付沁怡还是不动，李冰拍拍她肚子说:“按背面了，亲。”
付沁怡突然坐起来说:“亲你大爷，我肚子这么平的你拍什么拍？你看看有一点多余的肉吗？”
李冰说:“我没说你胖。”
付沁怡说:“我这脸蛋，我这身材，我这工资，能不能配得上你？”
李冰说:“是我配不上你。”
付沁怡说:“我说你配不上我了吗？”
李冰突然就抱住她，说:“让你受委屈了。”
付沁怡说:“你真的是昏了头，谁让你卖那颗珠子了，你觉得我很稀罕钱吗？你觉得我需要很多钱吗？每天逛逛淘宝，吃点妈做的饭菜不是一样很好吗？我要什么你知道吗？”
李冰说:“我知道。”
付沁怡说:“是什么？”
李冰说:“是对你的关心，爱护和照顾。”
付沁怡说:“你知道还这样对我？一天到晚不是忙工作就是写小说，出个差十天半个月都没个音信，你是把我当空气吗？你嫌我认识这个朋友来往那个同学，我一天到晚独守空房呆坐着看电视，打麻将你就满意了吗？”
李冰不愿提起他在出差时如何累得死去活来，有多少次站在地铁上拉着扶手就睡着了。
他说:“正因为这样，我才打算辞职，以后我可以天天陪你，你要是需要二十四小时跟着你都行。”
付沁怡破涕为笑:“谁要你24小时跟着，我上班你也当跟屁虫？我又不是教授，还给配助教。”
李冰说:“别再说你肚子平，那是饿的，快来吃饭吧。”
饭菜早已冰凉，李冰在微波炉里重新加热了，再一样样端上来。
付沁怡夹了几口米饭说:“以后多弄点素菜，我现在看见肉就没胃口。”
李冰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我妈做的红烧肉你能吃半碗的。”
付沁怡说:“我什么时候吃过半碗，你跟着你妈一块笑话我？”
李冰说:“我肯定站到你这边，我不是跟她说肉全是我吃的？你的胃口不好，会不会跟喝中药有关？”
付沁怡说:“谁知道呢，大姨妈是比以前多了，还是有点不规律。按理说吃胖了才好生娃呀，这么瘦下去，以后生个小不点可怎么办。”
李冰说:“要生就生个小棉袄等我老了还有个贴心的。”
付沁怡说:“你李家不传宗接代了？你可是三代单传，我要是生个女娃，你妈能放过我？”
李冰说:“我妈那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天她还悄悄对我说，要是怀上了，男娃女娃都行。”
付沁怡说:“我还是想要个男娃，将来等我老了不能动了，你们俩一块伺候我。”
李冰看着付沁怡，嘴里噙出一汪水，说:“我现在就伺候你。”
付沁怡忙躲闪了说:“刚吃完饭就想那个，赶紧刷牙去。”
李冰匆匆刷了牙洗了澡出来，光着身子抱起付沁怡往卧室去。
付沁怡说:“关灯拉窗帘。”
李冰说:“黑咕隆咚的靠想象啊，开个台灯行不行？”
又到了妈过生日的日子，今年的生日恰是中秋节的后一天，妈说:“这日子好，十五月亮十六圆，团团圆圆地给我过生日，咱们家的日子要美满了。”
李冰暗自想:老百姓家的日子平平淡淡，要说美满倒也没有什么大的难处，唯独就缺个第三代。当下就拿眼看付沁怡，妻子倒装作毫无察觉，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碗，她说:“今年要给妈好好过一回，我一会就在网上团购一家，咱们去李锦记要一桌。”
妈说:“外头饭馆不一定有多好，咱们这才几个人，吃不完不够浪费的，明天我买些涮菜，在家里吃火锅。”
李冰已累得摊在沙发上不得动弹，他说:“还是火锅好。”到付沁怡跟前暗地说:“给妈订一个蛋糕。”
第二天，付沁怡早早回来，提了双层蛋糕，妈是五十九岁，在蛋糕上一层插五根蜡烛，下层插九根蜡烛。
李冰自从珠子送了拍卖，对工作越发不上心，也是到了秋冬淡季，办公室里都在闲坐上网看电影打牌，他眼看领导从前门走出去，他后脚就从后门开溜。
他先坐车去回民街买了两斤涮牛肉片，又去超市买了牛丸鱼丸蟹棒午餐肉果汁等等，提着回了家。妈已将莲菜，豆腐皮，土豆，羊血等置办齐全，都切好乘盘。
李冰挽了袖子帮着打下手，付沁怡把桌凳都摆好。一切准备就绪，爸从里间上完网出来，说:“这么丰盛，晚上吃多了不消化的。”
妈说:“不消化你别吃，过个生日还有意见？”
爸挠了头坐下，付沁怡把一个纸做的皇冠放在妈头上，关灯许愿。吹了蜡烛，锅已沸腾，正是涮菜的时候，妈说:“知道我刚才许的什么愿？”
李冰说:“难道是中五百万？愿望不能说的，说了就不灵了，赶紧吃菜。”把一袋牛肉倒进锅里搅拌了。
妈说:“厂里的房子马上就要交钱，年底就要入住。”
李冰说:“家属院也要拆了？”
妈说:“那可不，等院子的人全搬到新房，院子就拆了建商业城呀。”
付沁怡切了蛋糕，给每人一小碟，说:“我家的房子还得补交20万。”
妈说:“咱们要就要最大户型，还得补个40万。”看着李冰说:“你俩打算贡献多少？”
李冰说:“我们这一穷二白的，给你五万意思一下行了。”
妈说:“我是说你俩买房，我的房钱我自己出，还用你帮忙？我跟亲家选到对门，你俩就在楼下再买一套。”
一百零六 故地重游
李冰对付沁怡说:“就是买个小户型，怎么也得60万吧。”
妈说:“我再给你赞助一部分。”
付沁怡说:“我回去给我妈说说，再要些钱。”
李冰说:“剩下的钱就不用管了，我来搞定！”
妈说:“你口气比脚气大！再拿20万你拿的出来？”
李冰心里是有底的，当即拍胸脯说:“别说20万，就是你们两家老人投的钱，也算我借的，一定还你们。”
妈说:“十年二十年的还吗？”
李冰说:“你就别管了，总之给你还。”
付沁怡小声说:“气短了一辈子，总算气长一回。”
妈说:“好！等着你还，拿葡萄酒来，干一杯。”
李冰说:“我跟付沁怡喝果汁，医生嘱咐的，不能喝酒。”
妈眼里放光，看着付沁怡面色红润，眉眼低沉，说:“娃能怀了？”
李冰说:“你等着抱孙子就行了。”
吃饱喝足，所有盘子被扫荡一空，妈的体重似乎又增加了些，她蹒跚着走回卧室，躺在床上玩起手机。
跟付沁怡回家的路上，李冰看了一眼微信，同学群里竟刷出来三四百条。
李冰说:“今天是怎么了？这么热火。”
付沁怡说:“让我看看，你们年级同学还是感情深，我的同学群一个礼拜都没一个说话的。”
李冰说:“你作为团支书，又是群主，群里不热闹，都是你不尽责。”
付沁怡说:“现在都是各忙各的，二十年了，哪还有多少感情。群里都让你说话呢，你看看。”
李冰接过来，原是在商量办一次20年聚会的事。好多人都在喊叫:团支书呢？赶紧出来拿主意。
李冰发了一条:“群主定好，我们去参加就行了。”
群主是冯布泽，群里人已过半才把李冰拉进来，李冰心里有些不痛快，既然我进来了你群主也不让位？
冯布泽群里回复道:一日是支书，终身是支书，班长失联，你就是我们的引路人！你不发话谁敢私自行动？
李冰不愿说太多，憋回口气，说:好吧，聚会我第一个报名，需要参加的在后边跟上，1李冰。
可直过了半会，却是吵哄的多报名的少。
冯布泽发来条私信:人不太多。李冰回道:不可强求。心里却盘算着:二十年聚会，一定要搞得轰轰烈烈才行。就又私信了方小龙，说:挨个私聊邀请，我发一遍，你也发一遍。
方小龙问:还需要多少人？李冰说:“最少也得20个吧。”
回到家李冰跟付沁怡就各自端着手机忙活，睡觉前总算有21人报名。
两人熄了灯躺到床上，李冰倒有了很多心事，拉过来付沁怡的手，不住地摩挲。
付沁怡说:“你想什么呢？”
李冰随口说:“拉着老婆的手，就像左手拉右手。”
付沁怡就恼了，缩了手，一脚踢过去，李冰半边身子就到了床下。
李冰说:“干什么嘛，开个玩笑，你咋能这样？”
付沁怡说:“你是不是想拉着同学的手，好像回到十**？一晚上看着手机傻笑，你给谁发微信呢？”
李冰说:“不就是同学聚会的事。”
付沁怡说:“聚会你高兴啥？是不是跟哪个女同学又聊上了？手机拿过来，让我看看。”
李冰说:“夫妻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付沁怡说:“是你个头，赶紧拿过来，别废话。”
李冰说:“是信任！你真的相信我会跟别的女人打情骂俏？”
付沁怡说:“你这有贼心有贼胆的，上初中就谈了五六个，那个许小晴，不想再提她，上高中要不是我看的紧，谁知道你又能成什么精？上大学就更不用说，为什么隔三差五往我们学校跑？”
李冰说:“不是找你吗？”
付沁怡:“你给我们宿舍的小妖妖提水，当我不知道？”
李冰说:“她不是感冒了不方便吗？我不是怕你误会专门给你说了吗？十几年前的事怎么就能不停的翻出来呢？”
付沁怡说:“当时我看你俩的眼神就不对，别以为我是聋子瞎子！”
李冰一气之下，把手机扔过去，说:“你看吧，看吧，好好翻个底朝天！”就抱了被子睡到沙发上去。
他用手枕着头，心里又生出一股闷气:妻子以前并不是这样，玩笑随便开，就算有事也会拐着弯提醒他，并不说破，这两三年怎么性情大变？成了直肠子，而且越来越疑神疑鬼？难道是提前更年期了？或者当年许小晴对她打击太大，种下的祸根，沉寂了十几年，现在开始发芽了？本来想跟她说子校眼看要拆了，星期天一起回院子再看看，留点最后的回忆，可她这一闹，哪里还有什么心情！
不觉过了很久，他本想等妻子叫他过去，可卧室里却一直没动静，他悄悄地抱了被子回去，用手机一照，她已睡着了。心下就骂道:我在外边思绪万千的，你倒好倒头就睡？就把她摇了两下，说:“看过了？有什么重大发现？”
妻子迷糊了眼说:“你连锁都不解，就让我看，还装生气，睡吧，我困了。”翻个身又睡了。
李冰说:“真个没心没肺的。”就侧了身抱着她，却久久地睡不着。
礼拜天付沁怡要给两个学生加课，李冰约了头强回院子，一辆奔驰越野就停在路边。
李冰刚钻进去，头强就扔过来一盒烟，说:“拿着抽。”又对着后座说:“心宜，叫叔叔。”
小女孩说:“叔叔好。”
李冰说:“你好，上学了吗？”
小女孩说:“上大班了。”
李冰说:“你妈妈把你打扮的像个小公主。”
头强说:“这女子倒是个男娃性格。”
李冰看着手里的烟说:“你是好烟不断，又是谁送你的？”
头强说:“我是买了一箱送人的，现在办个啥事都难。”
车一路飙到院子，一个急刹车，人猛地向前倾。
李冰说:“有娃呢，开这么猛。”
头强说:“习惯了。”院子还是二十年前的那个院子，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没变化，唯独不同的是已少有原住民，大部分都已搬离，取而代之的是批发市场做生意的租客，还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仍旧在坚守着。
一百零七 怀孕
头强在篮球场停了车，下来拉了闺女的手，他环顾一圈，院子并没多少改变，老旧的楼房，路旁并未长粗的梧桐树，仿佛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人的心境已大不同。
在路的尽处，学校的围墙已不见踪影。大半个操场也没了，改成了停车场。
那棵大槐树，连同学校里所有的树木都已被砍，一座座低矮的树桩发出刺目的白光。
教学楼似乎是才粉刷过，上面的大钟已被摘去，换上了一块大大的牌匾:拆迁指挥部。
李冰走到近前，透过当年的六一班窗户看进去，教室前后两块黑板都在，课桌都改成了办公桌，吊扇变成空调，日光灯成了吸顶灯。
他推了门要进去，一个保安从厕所出来，边系裤带边跑过来说:“你找谁？”
李冰说:“我以前是这儿的学生，来看看。”
保安说:“现在这儿不是学校了，你们请离开。”
李冰想说看看都不行？头强却拦了他说:“师傅，麻烦你给我们拍个照吧，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留个纪念就走。”
他递上手机，保安不情愿的接了，镜头对准他们三个，心宜说:“叔叔你没喊茄子。”
李冰和头强都笑了一下，画面就拍出了两张笑脸。
照片里的头强高壮而结实，将近一米九的个头映衬得李冰稀荒瘦小。
他把照片随手发到群里，立即有了回应。
“说好的子校观光团呢？就你们俩人？”
“偷偷的进村，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接下来就是对子校生活的无限怀念，聚会的事又被提上日程，有人提议要不改在元旦，过年太遥远，等不及了。立刻就有了响应。
外地的几个同学提出了抗议:你们元旦聚可以，过年必须再聚一次，谁敢甩了我们我跟谁急！
热闹地聊过一阵，元旦小聚被敲定下来。
李冰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打算回去，他给李磊打了电话，询问德国餐厅的位置，想去看看。
李磊在电话里喘着粗气说:“我这会儿在跑步，抽不开身，就在曲江池边上，给你定位，你，你先去看看，改天，改天陪你。”就挂了电话。
李冰心说下午跑什么步？对头强说:“李磊的餐厅，有没有兴趣一块去看看？”
头强说:“这事他给我提说过。西京餐饮市场已经饱和，德餐是小众，市场不是很大。但这是全市第一家，说不定能火，但目前已经快要冬天，啤酒的话不是很好卖。”
李冰听得头晕，说:“到底敢不敢投？”
头强说:“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有胆就投，有闲钱可以投，看你自己。”
李冰说:“你投不？”
头强说:“我现在是负债累累，哪还有钱呢。”
李冰说:“难道你的奔驰是偷的？”
头强说:“不把门面装点好，怎么做生意？之前投资的民办小学已经把家底掏空了，难！三年内能成则已，不成，我就卖车呀。”
李冰说:“哭穷也不是这么个哭法。”
两人蹲在地上各抽上一支烟，头强的牙齿越发的黑黄。他咳出一口黑痰在脚底蹭了。
李冰说:“你烟瘾比我还厉害。”
头强说:“愁的，看我的白头发。”撩起半边，果然有夹杂了许多灰白色。“给你说难你还不信。”
李冰说:“家家一本难念的经，我是心大，不然早已成白头翁了。”
头强却掐了烟说:“你跟付沁怡……”
李冰说:“我知道你喜欢她，今天特意不带她来。”
头强说:“我的梦中情人就不能让我再看一眼？你也太抠了。”
李冰说:“我怕你把她拐跑。”
头强站起来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些陈年旧事提起来还有些意思。”
他看看表说:“该去接老婆了，我顺路送你一段？”
李冰说:“赶紧去吧，你老婆等着急了。”
头强说:“我在家可是说一不二的。我一瞪眼，她就得抖三抖。”却拉着心宜，急匆匆钻进车里，扬尘而去。
李冰按照李磊发的定位坐地铁到了大雁塔，又走了很长一截来到南湖边上。
一栋被太阳映照的金灿灿的大厦映入眼帘。他从偏门进去，内部还在装修，他和一个工人一起进了电梯，他说:“师傅，这酒店几月份开业呢？”
工人说:“装修好得到明年开春了。”
电梯停在6楼，幽暗的水泥大厅横贯南北，地上散落些装修材料。
李冰心想:这一层都包下来可得不少钱。前期的装修不说，租金就是一大笔，还有电费水费人工等等，想挣钱，真的有难度。心下就打了退堂鼓，想再给李磊拨个电话，却没拨出去，就站在窗户跟前看南湖的一池碧水。
他突然觉得四周寂静，目光扫过，似有一个白影闪了一下，李冰慌忙转身，四周仍是一片幽暗。
他喊了声:“谁？”慢慢挪动脚步，两步跑到电梯口按了按钮。
他背靠着门，目光再次扫视一圈，一只白猫从窗台跃下，对着他喵了一声，他看见一黄一蓝的两只眼睛，心想:这是23层，哪里来的猫？他大着胆子回了一声喵，猫却竖直了尾巴，悠然地走入黑暗中。
待到从电梯里出来，突然觉得亮堂许多。他又一路走回地铁站。付沁怡来了电话说:“怎么一直给你打不通？”
李冰说:“我刚才在南湖的酒店。”
付沁怡说:“你在酒店干嘛？”
李冰说:“入股餐厅的事，我来考察考察，可能楼里没信号吧。”
付沁怡低声说:“我好像有了。”
李冰说:“什么？听不清。”
付沁怡说:“你让我喊出来吗？你大爷的，微信说！”
传来一条消息:我这个月没来大姨妈，今天突然干呕，会不会有了？李冰大喜，颤颤巍巍地回道:肯定是有了，我的亲蛋蛋，等我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立即在网上旧书店里订了本育儿宝典，又给妈发了微信:付沁怡有了，准备大补伺候！再打开网页，搜出一堆孕妇食谱，挑了评分最高的几样菜，急匆匆从地铁出来，挡了出租车直奔超市而去。
一百零八 神医
李冰提了大包小包从超市出来，走到家门口，放下袋子却没有敲门，他刚才是太激动了，月经没来，也许是推迟，干呕也不能证明怀孕，万一错了，妈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他开了门进来，妈喜的迎出来问：“真的怀上了？”
李冰却说：“是有些迹象，还不确定，这些吃的就放在你这里，明天给咱做火锅。”
妈说：“你们李家三代单传，可不敢马虎，前两天我专门跑到庙里，求了送子菩萨，老天保佑，一定要送个娃来。要不做个检查？我陪她去？”
李冰说：“李家的事你就别瞎操心了。”返身下楼去，在药店买了一包测孕纸，就等晚上验明正身。
他早早回到家，把测孕纸放在桌子上，用电壶压了，付沁怡回来，看到那纸，也不做声，兀自进了厕所，李冰躺在床上，举个手机看电影，手是僵在半空，却不觉酸疼。
他斜眼瞄了厕所，只听见一阵花花水声，付沁怡闪了出来。
李冰回过眼神继续看电影，付沁怡走到床边说：“你妈让你买的试纸吧。”
李冰说：“我自己瞎逛，顺手就买了。确认一下还是好。”
付沁怡把试纸举到他眼前说：“看看，怀上没？”
李冰看那纸的颜色，一阵大喜，从被窝里蹦出来：“我的亲蛋蛋，真怀上了！”放下手机就在她脸上亲，付沁怡偎在怀里说：“我也是有点担心呢，年龄也这么大了，万一再没怀上……”
李冰说：“我妈也是一片好心，这下一家子就放心了。”拿了手机要给妈报喜。付沁怡按住他的手说：“看把你急死了！去，给我倒杯果汁，你刚才看什么电影呢，我也要看。”
李冰说：“果汁里有色素添加剂，能喝不？”
付沁怡说：“那就倒杯水，快点，渴死我了。”
李冰端了水过来，重新把付沁怡搂在怀里，电影是《美国美人》，付沁怡看了一会儿，突然说：“这女主角真是迷人。”
李冰说：“就是有点骚。”
付沁怡说：“骚吗？你不懂！”又看了一会儿。
付沁怡嗯了一声回头看他，脸噗的就红了。
付沁怡看到电影里的女主角正在跳一支性感的舞，凑到耳边说：“我告诉你个办法，能救急！”
李冰说：“啥办法？”
付沁怡说：“去接一杯凉水，放上冰块。”
李冰说：“你这不是要我小命么。”偏关了电影，只搂着她，又在额头上梆梆亲了两口，直到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笑。
对于这天降的喜事，李冰晚上是做了个梦的，他已很久没做过梦，这一天却梦见一只闪着金光的马飞过来。
付沁怡指着天上说：“有没有看到一匹铜马？那身姿矫健的，好像是博物馆里的马复活了。”
李冰说：“明明是一只金马，怎么是铜马呢？”
付沁怡说：“哪有这么大的金马，那得多少金子，就是铜马，我知道的。”
李冰眼看那匹马在空中绕了一圈，从窗户里飞进来，梦就醒了。
他看着还睡得迷糊的妻子，凑到耳边说：“要不今天请个假？去老中医那一趟，得好好感谢人家。”
付沁怡翻了个身，闭着眼说：“不上班了？”
李冰说：“西瓜和芝麻能分清不？你就把工作辞了，好好养胎。”
两人起床，洗漱完毕，付沁怡坐在镜子前化妆，李冰看着她的背影，不禁说：“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付沁怡说：“美不美？”
李冰说：“今天是容光焕发。”
付沁怡说：“这词用的对不对？我咋觉得你是在说老太太？”
李冰说：“美是美，育儿书上说这些化妆品都是化学合成的，含铅，尽量别抹。”
付沁怡说：“你给买高档的。”
李冰说：“高档低档都一样，说是纯天然，你见了？哄小娃罢了。”
付沁怡不再理他，淡淡地描了眉，涂了口红，拎了包就跟李冰出门去。
老中医就住在书院门附近，和舅家隔着一条街，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没有舅的推荐，他们是万万不敢在这里看病的。
舅说这大夫神的很，半身不遂都治的活蹦乱跳，我多年的老胃病就是在他这儿看好的。我那些个药酒方子都是这骨大夫给的，你们看看我现在，是不是年轻了十岁？
李冰听得这话，倒想见见这奇人。
舅家的小院是一直没有拆迁的，今日的西京日新月异，城外是飞速发展，高楼一座接一座，已成黑压压一片，城内还保留了许多古朴。
他们绕过一条街，停在一处破落的院墙外，能看见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一颗杏树，杏代表医，这能理解，可桃树呢？桃花运吗？
舅敲了门，一只黄狗竟用嘴拉开门栓，摇着尾巴，兀自往里屋去。
院子虽旧倒也不显杂乱，舅高声喊道：“骨大夫，我又来了！”
屋里有人回道：“林教授啊，失迎失迎。”
一老头穿着褪色的蓝色中山装，趿了拖鞋出来，付沁怡躲在后面小声说：“这能行吗？”
李冰想说拖了这么多年也没个结果，死马当活马医吧，嘴里却说：“要相信咱舅。”眼睛望去，他这才注意到门口挂了一块扁，漆已脱落，木头也已开裂，上边写着：“天下第一正骨。”李冰想：好大的口气，正骨的治不孕不育？
几人在堂屋落座，骨大夫拉开了灯，一颗60瓦灯泡就悬在头顶，李冰想：这灯泡现在估计也难买的。
环顾四周，有些发黑的墙上挂满了锦旗，大部分已落了许多灰。舅跟大夫聊了一会儿，说了最近的身体状况，大夫说：“按我说的坚持下去，不活一百也活九十么。”
两人笑过，大夫侧过身说：“姑娘你来。”
付沁怡暗自惊奇，他怎么知道是我来看病？走到跟前去，大夫把了脉象，又看了一会儿说：“先到院子洗个脸，把妆卸了。”
李冰噗嗤一笑，要去打水，大夫说：“她洗她的，你来。”详细问了情况，待到付沁怡洗完脸返回，大夫又问了几句，正要开药方，哐啷一声，院门被推开，一妇女领个小孩跑进来说：“大夫，快救救我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