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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全文阅读

作者:江南     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txt下载     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章 雷霆与守望者(27)

    路明非和诺诺正在轮流踹那扇舱门呢,忽然间就天旋地转,两个人同时摔倒,像是两个溜溜球那样在舱室里滚来滚去,有时撞在一起有时分离。

    小魔鬼开心地大笑,只有他完全不受摇晃的影响,连香槟杯中的酒液都只是微微泛起涟漪。

    “哥哥哥哥,快决定啊,要不要惠顾我的生意?你的朋友正在为你玩命呢!可惜他剩下能玩的命已经不多啦!”魔鬼笑着说,仿佛这是世间最有趣的游戏。

    ***

    乌鸦低下头,呆呆地看着插入自己小腹的折刀。折刀的刀柄,握在藤原信之介手中。

    而那个卫星通讯设备,却已经在藤原信之介手中了。这个圆脸的年轻人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中喷薄着愤怒。

    时间像是被砍掉了一段,前一刻他胜券在握,后一刻他一败涂地。前一刻藤原信之介距离他还有几十米远,后一刻两个人四目相对,距离近得可以拥抱。

    乌鸦自己也是混血种,藤原信之介的血统再优秀,速度再快,也不能说他能够瞬移几十米,或者他高速移动几十米的时间里,乌鸦连按下一个键的机会都没有。

    “时间……零!”乌鸦终于想起了这个言灵。

    是的,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感觉上似乎是压缩了时间的言灵,昂热正是靠着这个诡异的言灵,战胜了血统上远胜于他的“影皇”上杉越。上杉越那堪称恐怖的“黑日”在“时间零”的面前,根本就发挥不出威力。

    难怪藤原信之介能在同一瞬间用同一柄武器杀死负责广告放送的四个人,应该就是这柄折刀吧?跟昂热一样,拥有“时间零”的人最适合使用这种小巧的武器,因为武器的长度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他们无视了时间,也就无视了空间。

    “这是没打算告诉你的秘密。”藤原信之介咬着牙,拧转手中的折刀,“佐伯君,我不得不敬佩你,能逼我暴露言灵的人,这个世界上不超过五个!”

    血从创口里汩汩地涌出,乌鸦剧烈地咳嗽起来,喷出的也都是血。

    “那就……带着这个秘密去地狱吧!”藤原信之介猛地发力,想要绞断乌鸦的肠子。

    可乌鸦不仅没有闪避,反而迎着藤原信之介的折刀扑上,狠狠地抱住了他。

    “别蠢了!能被这样轻易地杀掉,我怎么能是大家长的跟班?”乌鸦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带着藤原信之介冲向前方。

    轮到藤原信之介惊恐了,他是个很好的刀手,但力量并不是他的长项,他能压缩时间,凑到对手面前轻轻一刀抹断喉咙就是了,根本不必用蛮力。所以他无法挣脱乌鸦,而即使他压缩了时间,乌鸦也依然紧紧地抱住他。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冲出了甲板,向着黑色的海面坠落,半空中乌鸦抢回了藤原信之介手中的卫星通讯装置,狠狠地按下了拨号键!

    ***

    这时楚子航已经不在船里了,海水从那个缺口冲入船舱又涌出去,一进一出制造出强力的漩涡,把他和不朽者们都带进了大海。

    借助武器的优势爱德华抓住破口跟水流对抗了片刻,但是那个片刻也不过是区区几秒钟,然后他就跟楚子航一样被几米高的浪砸到了海面以下几米。

    路明非划着救生艇回来的时候海面上的浪不过一米来高,此刻已经是四五米的狂浪了,一艘大排水量的货船下锚之后还能跟这样的浪头对抗,人在这样的浪区里就像卷入急流的枯叶。

    楚子航几次想要划回船边,都在即将成功的那一刻又重新被暗流卷走,不朽者们的努力也同样失败。这种时候生物的本能起了作用,他们暂时放弃了捕杀楚子航,争先恐后地想要登上那艘被海浪越推越远的船。

    楚子航开始意识到死亡的临近了,说起来也真是搞笑,他和不朽者们加起来,在战场上大概能打败全副武装的一个团吧?可是跟苍茫大海相比,他们还是那么地弱小。

    他不再拼命地划动了,而是一个猛子扎向了海的深处,越深的地方海水越宁静,他想在宁静的地方死去,死前还能再想想爸爸妈妈。

    他越扎越深,把所有不朽者都留在了上方,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侧面有某个巨大的、蛇形的东西横扫过来。爆血之后的超敏锐感官和超高速神经反应还在,他本能地双手护住头部,但被那东西砸中的时候还是一阵眩晕。

    是船锚上的铁链!楚子航忽然意识到一线生机,这艘船虽然走锚了——船锚没能吃住海底的泥沙叫走锚,那个鹿姓男子也是某个游艇会的成员,跟楚子航显摆过这方面的知识——但锚链还在下面拖着。这艘船的锚链至少有数百米长,这个庞然大物其实拖着一根大尾巴。

    锚链跟真的尾巴那样左右摇摆,它下一次摆动回来的时候,被楚子航一把抱住。

    即使是他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想要使劲地攥拳,想要说欧耶!锚链正带着他远离不朽者们,而他沿着这根最后的生命线总能爬回到船上去。

    他还能见到诺诺和路明非,当然在那之前他先会去蒸汽室释放那个被困的女孩,他也还有机会去看苏小妍,当然,是远远地。

    他放松下来,任凭锚链拖着自己漂浮在大海中,倒像是放着风筝的男孩。

    ***

    兰斯洛特打开武器箱,箱中静静地躺着那支枪。

    乌黑色不知名的金属打造,扭曲的外形,复杂的气动导轨,单独配置了瞄准头盔,旁边排列着各种功能的子弹。

    装备部特制,维多利亚千里迢迢带来日本,原本负责操作这支枪的人应该是苏茜,但现在兰斯洛特以眼神示意维多利亚。

    “你受过足够的训练,可以驾驭这支武器。”兰斯洛特低声说,“我已经对你进行了授权。”

    维多利亚深呼吸,戴上瞄准头盔,端起这支沉重的枪,她的右手食指触摸到扳机的时候,头盔里传来EVA的声音,“授权验证通过,使用者维多利亚·斯诺顿,由‘守望者’兰斯洛特授权。卫星网络对你开放,击毙许可下达,请妥善使用,女伯爵殿下。”

    他们虽然还在日本的领海上,但EVA已经可以通过卫星网络直联这支武器,不用经过日本的网关,也就避开了辉夜姬的干扰。

    维多利亚应该兴奋的,以她现在在执行部的地位,能够顶替雷霆操作这支武器,说明兰斯洛特对她的信任。但那句“击毙许可下达”让她的心沉入了谷底,现在她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杀死那个曾经的学生会主席了……

    但她没有资格犹豫,她只是这个战场上的士兵,士兵必须绝对地服从指挥官,这是她一直以来所受的训练。

    直升机舱门打开,伊莎贝尔把挂绳扣在她的腰间,以防她跌出去,维多利亚以蹲姿瞄准下方,EVA的网络支持已经就位,海面上直径800米的范围内,所有的目标都被标记出来,无论是急着避风的海鸥还是被浪头上跃起的鱼。

    “开枪前我会做最终确认。”兰斯洛特威严地命令。

    “是!”维多利亚回答。

    不愧是守望者,她心里赞叹。

    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兰斯洛特的心境已经乱了,但他还是给维多利亚补充了一道温暖的命令。这道命令的意思是无论最后是否开枪和对谁开枪,都是兰斯洛特的决定,跟维多利亚无关。

    作为未婚夫,可能兰斯洛特已经心急如焚,但作为指挥官,他仍然镇定。

    兰斯洛特和阿列耶夫约定了下锚的“锚地”,这样适合下锚的位置在海图上也有特别的标注,但他们已经抵达了锚地,海面上却没有那艘船的影子,只有星星点点的垃圾漂浮在海面上。

    难道说那条船沉了?伊莎贝尔看向兰斯洛特。

    不久之前,他们跟那条船之间的通讯再度中断,也无法追踪不朽者们的信号了。一旦沉船,船上的信号当然会被海水全部阻断。

    “沉船的话,漂浮物应该远比现在多。维多利亚,打开红外线瞄准,直升机在锚地边缘巡航,可能是下锚的位置有偏差。”兰斯洛特思考片刻之后,给出新的命令。

    维多利亚启动了头盔的红外线瞄准功能,内置屏幕上就只有一片漆黑,偶尔掠过飞鸟那红黄色相间的影子,找不到其他高温目标,鱼类是不会显示的,因为它们是冷血动物。

第77章 雷霆与守望者(28)

    他们只是晚到了,片刻之前那艘船确实停泊在这个锚地上,但现在它已经被层层叠叠的浪带走了差不多一公里远,隐没在浓重的海雾中。

    龙骨折断再加轮机舱脱落,这艘船失去了平衡,被海浪推着摇晃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侧舷着水,像一只死亡的巨鲸那样平躺在海浪间,把数不清的垃圾倾倒在海面上。

    船体上的破碎不计其数,连水密舱也破了好几个,船里装着上万吨海水,一边随波起伏,一边缓缓下沉。

    沉船可能是世界上最浪漫的死法,因为很少有船是嗖地一下沉没了的,下沉总需要时间,从几分钟到几小时,挂念家人的可以写出几千字的遗书,相爱但还没来得及告白的尽可互诉衷肠,至于那些情浓似火的,不可告人的事都能做上好几次。

    路明非想过自己会怎么死,无非是带着伤跋涉在荒原上,最后精疲力尽地死去,或者逃亡累了在广场上看鸽子的时候,天谴之剑带着烈焰降落在他面前,把他和鸽子一起化为灰烬……总是孤单一人,却没想到老天爷竟然这么眷顾他,安排他跟诺诺一起淹死。

    在船舱里滚了不知多少个来回之后,他们终于躺平了,肩并肩,胸口压着瘪掉的钢板。这条船整个地扭曲了,几乎所有的船舱都变形了。

    更糟糕的是海水正慢慢地往里灌,眼下他们的嘴和鼻孔还露在水面上,但可以想见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痛苦地窒息,吐血,死掉。

    诺诺玩命地挣扎过,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默默地看着前方,好像她面前不是一块锈迹斑斑的钢板而是一扇天窗,窗外是灿烂的星空。

    “你不能龙化了,是么?”诺诺问。

    “出了点问题,好像没法龙化了。”路明非答。

    “怎么会呢?你要龙化还不简单?你动动嘴皮子,跟我说这单你签了,别说龙化了,你让我帮你把你们连人带船瞬移到马尔代夫去都没问题。”旁边有人热情地推销,“还送海底顶级套房,屋顶是透明玻璃可以看鱼的那种,到时候你和师姐还是这么躺着说话,不比在这里受委屈强?”

    路明非扭头向左看,眼神阴冷。

    说是两个人并排躺着,其实旁边还压了个小魔鬼,只不过诺诺看不到。

    “你们聊你们聊!别管我,我没事,我这不是做好服务么?”小魔鬼赶紧赔笑脸。

    “所以,真的是要死在这里了吧?”诺诺轻轻地叹了口气。

    “别灰心别灰心,等我喘口气再想想办法。”路明非赶紧安慰。

    他反倒不像诺诺那样悲观,反正小魔鬼就压在他旁边,他总能保诺诺活下去。他只是还想等等,看看有没有什么转机。

    “这样也好,不像在三峡水库那次,还有一副呼吸机能用,给谁呼吸机,这个人就欠另一个人的人情。”

    路明非心里一动,这种冷冷清清的说法方式,好像是玻璃阁楼里那段对话的延续。

    “所以师姐你也不欠我的人情,是你先把呼吸机给我的。”

    “这件事我们已经说清楚了,我不想再说了。”

    对话就此中断,路明非有点囧。

    没错,那天晚上在玻璃阁楼里,他们已经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了。再扯来扯去,不过是旧事重提。

    被拒绝的人总是喜欢旧事重提,怀着“再试试”的心情嘘寒问暖,可这招用在诺诺身上没用,她的脾气又臭又硬,就像茅坑里的一块砖。

    路明非沉默了一会儿,笑笑,摸出手机来,“师兄你还能工作么?放首歌听听。”

    “当然能,我防水的。”芬格尔的语气颇为骄傲,“来首什么?《UnchainedMelody》怎么样?《人鬼情未了》的主题歌,我这里有猫王的版本,深情!非常适合现在并排躺着的两位!”

    “不,给我放我在船上听的那首。”路明非以温和但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品位太差了吧?给你放经典曲目你不听,听什么流行歌曲。”芬格尔不屑地哼哼,“兄弟我跟你说,要当vintage的男人,女孩子最不能拒绝的就是vintage的男人!”

    说归说,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那首歌调了出来。虽然是台芬格尔性格的手机,毕竟还是服从使用者的意愿优先。

    路明非把握着手机的手举高,让声音好一点。慢悠悠的歌,带着几分伤感,像是个会背着吉他满世界溜达的男孩唱的。

    “……像我这样懦弱的人,

    凡事都要留几分,

    怎么曾经也会为了谁,

    想过奋不顾身……”

    海水一直往上涨,两个人现在得把脑袋往前伸,口鼻才不至于没入水中了,可他们居然就这么咬着牙把歌听完了。

    “像我这样的人,能有机会为别人奋不顾身,已经很好啦。”路明非做了总结性发言,“所以师姐,你真的不欠我什么,我一个人走,其实是有其他原因的。”

    话音未落,他听到了脚步声。那毫无疑问是个人在船的侧舷上走动,脚步声听着有点熟悉。

    那人走得再近一点,他的呼喊声也清晰起来。

    “哥哥!姐姐!”那个人的声音非常急切。

    诺诺和路明非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狂喜。他们一边高喊,一边使劲地捶起旁边的舱壁来,真是不可思议,楚子航居然活着回来找他们了。

    “没劲!”小魔鬼不屑地哼哼,“再憋他们俩一会儿,快要死了,真心话就都憋出来了。要你这个小鬼来捣乱!”

    ***

    楚子航也喜不自禁。他沿着锚链重新爬回船上,才意识到船已经倾倒了,大半条船已经淹在水里了,这种情况下不必想也知道船舱严重进水。

    从外面看,他不知道那个船舱在什么方位,只能在侧舷上焦急地跑来跑去,四处喊。

    爆血已经把他给耗空了,不过所剩不多的力量还够他撕开舱壁,三个人远远地对视,都笑了。

    楚子航继续撕扯,这种吨位的大船,船舷的钢板很厚,即使有血统的支持,手撕钢板这种事还是颇为勉强,也看得诺诺和路明非心惊胆战。

    弄出一个足够一个人通过的缺口之后,楚子航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根细长的铁链,吊着铁链下到船舱里,再把压住路明非和诺诺的钢板也撕开。

    路明非和诺诺对视一眼,眼中暗藏的话都是……这孩子没问题吧?

    但这个时候似乎不适合问这些多余的问题,于是改为三个人对望,大家都点点头,眼神庆幸,原本要团灭的,最后不但反杀还全员幸存,过程固然艰辛,狗屎运也起了很大作用。

    路明非扭头看向一旁,小魔鬼仍然被压在钢板下。楚子航看不到这个孩子,自然也就不会想要救他。这时候的小魔鬼看起来有点孤单,正挥着手跟他们告别,这艘船就要沉了,带着他一起沉入茫茫大海。

    尽管知道这家伙并不会真的死掉,路明非却没来由地有点鼻酸。

    说起来路鸣泽也算是个有信用的魔鬼,当年路明非孤单地走进北京街头,天空中下着微雨,路鸣泽就跟一条被遛的小狗那样屁颠屁颠跟着,淋得湿湿的。路明非问他为什么不打伞,对于魔鬼而言变出一把伞来还不容易?

    路鸣泽说,“你是我哥哥嘛,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你一条心哦,你淋雨,我就不打伞。”

    听起来那么谄媚的一句话,结果他真的做到了,即使路明非被压在钢板下面,他也一样陪着。

    可此时此刻海水眼看就要没过路鸣泽的口鼻,路明非却没法拉这个小兄弟一把。

    “别难过啊哥哥,我没事的,”路鸣泽微笑着说,“不过如果我真的有一天死了,记得在你的墓碑上也刻我的名字。”

    船身摇晃了几下,估计又是某几处钢梁断掉了,这艘船正在加速下沉。水面陡然上涨了几分,路鸣泽完全地没入了水中。

    “我先上去,把你们拉上去。”楚子航说,“姐姐受伤了,爬不动。”

    路明非心说就你这脾气长大了一定是个暖男……好吧,其实你已经长大了而且是个杀胚,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诺诺确实受伤了,最初的伤口虽然被路明非以“不要死”的言灵治愈了,可翻船的时候她的肋骨又断了几根。

    路明非不敢继续对她做治疗。用惯了这个言灵路明非已经大概知道了原理,无非是强行挤压目标的生命力,诺诺在如今的他和楚子航面前,只能算个普通人类,连续两次强行治疗,没准伤治好了人死了。

    楚子航猴子一样爬了上去,路明非用诺诺自己的风衣把诺诺固定在铁链上,自己吊在铁链的末端,比个手势,楚子航就嘿哟嘿哟地拉了起来。

    路明非最后一次看向脚下的积水,路鸣泽正跟他挥手。隔着海水,他仍然睁着那双圆圆的好看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路明非,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第78章 雷霆与守望者(29)

    那股隐隐的心酸忽然间变得浓烈,路明非差点流下泪来。那层水面像是生死的界限,死去的人向着生者招手。有那么一瞬间路明非想要放开铁链一跃而下,把小魔鬼从水里捞出来。是否真会有那么一天,自己再也找不到路鸣泽了……那样的自己,是不是才孤单得可以去死了。

    楚子航把诺诺提到了缺口边,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就在这时,背后抛来的钢索套住了楚子航的脖子,强到能拉着斗牛倒退的大力几乎扯断楚子航的颈骨!

    诺诺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因为楚子航骤然间脸色铁青,不再往上拉她,用尽全力也只不过抓紧她的手腕不让她掉下去。下一刻她就明白了,爱德华狰狞的身影出现在楚子航背后,高举利爪就要抓取楚子航的头颅。

    但他还是刻意地放慢了动作,放得很慢很慢,他要观赏这个猎物濒死的表情。楚子航的背后,那个用吊车钩作为武器的不朽者抓着钢索,其他的不朽者正从海中起身,踩着侧舷登上这艘船。

    被钢索套住脖子的那一刻楚子航就明白了,他抓住了锚链,可不朽者们手中还有吊车的钢索,那名不朽者在被卷入大海的时候,吊钩应该是留在了船舱里,钢索还在他手中。

    这条货船其实有两条“尾巴”,楚子航抓住了一条,不朽者们抓住了另一条。

    他们一直藏在海中不露面,是在等待最好的机会,他们还不知道楚子航已经虚弱不堪,担心他再度放出“君焰”。

    “姐姐!快……爬上来!”楚子航用尽力气,每吐出一个字就像吐出一块岩石。

    他就要拉不住了,不劳爱德华动用那恐怖的爪形武器,这根钢索也足够勒死他了,他已经消耗了全部底牌,此刻就算燃起君焰也奈何不了那些不朽者,甚至烧不断这根钢索。

    “师姐!快!”路明非也大吼。

    此刻在他们三人之中,最弱的就是诺诺,他这大腿骨断了的人都比诺诺要强,诺诺安全了,别的事可以再想办法。

    但诺诺抓起了吊在后腰的乌兹冲锋枪,这姑娘就是这么硬,无论是手握钢管暴打镰鼬的时候还是面对这些能轻易碾压她的不朽者,她都是一样地硬。她举手就射,爱德华立刻以利爪遮面,利爪上火光连闪,多数子弹都被弹开。

    爱德华愤怒地刺出利爪,路明非只觉得温热的血从天而降,滴在了自己脸上。

    楚子航却看清了,五柄利刃全部刺入了诺诺胸口,可诺诺依然眼神凶猛地跟爱德华对视,就在爱德华以为这个猎物的伤势还不足以致命,拔出利爪想要再补一击的时候,诺诺眼中的生机忽然退却,她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手中的枪丢给楚子航,再也抓不住铁链,直坠下去。

    她坠落得那么突然,路明非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却觉得那坠落是那么地缓慢,足够他和诺诺对视,看她和自己擦肩而过,落向海水……落向生与死的边界……

    “路鸣泽!”路明非大吼。

    没有人回答,路鸣泽依然静静地躺在水下,静静地微笑着,那笑容自路明非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变过。那无所不能的魔鬼,似乎已经死了。

    路明非松开手,跟着诺诺一起坠落,扑出去,在空中紧紧地抱住了她。满耳都是风的声音,眼前一片漆黑,好像他们坠入的是无底的深渊。

    “我接住你了……我接住你了……”他心想,满是死里逃生的庆幸,却忘了下一刻他们就要一起死了。

    ***

    风声从天而降,灯光穿透了浓雾,黑色的直升机突破雾气出现的那一刻,就像是一条黑色的虎鲸。

    舱门打开,戴着黑色头盔的女性端着诡异的武器,兰斯洛特双腿分立,背着沉重的七宗罪,机腹下的转轮开始旋转,随时都会倾泻出密集的火箭弹。

    楚子航费力地抬头望去,却看不清飞机上的人,随着大脑严重缺氧他的视力已经衰退得接近失明,直升机上的灯光也太耀眼了。但他知道那些人是来杀他的,他真懊恼,是他的错,是他没有发现不朽者尾随着他,是他害死了哥哥和姐姐。

    哪里还能挤出一点力量?他还要一场君焰……一场连海水都给烧沸腾的君焰……他要解决掉所有的对手,快点去救他的朋友……他的手伸向背包,他一直背着一个包,即使被卷进海里的时候也把包带在手上牢牢地缠上几圈。

    兰斯洛特俯瞰着这个怪物,委实说他跟兰斯洛特的预想区别很大,兰斯洛特预想的是一个浑身长满鳞片的家伙,矫健凶猛,有着野兽般的目光,但下方的男人却有着一张孩子气的脸庞,即使有着成人的体格,但那表情却总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个孩子。

    或者是一条被猎犬们围住的幼狼,他的眼神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战士的意思。

    钢索越勒越紧,他看起来已经濒死了,但不朽者们依然迟疑着不敢上前,即使是冲在最前面的爱德华也保持着警戒的姿势。

    足以想到之前他的表现该是多么恐怖,给这些不朽者留下了何等深刻的印象。

    “维多利亚,射击准备。”兰斯洛特下定了决心。

    直升机稳稳地悬停在疾风中,机师在为维多利亚争取最好的射击条件,维多利亚在弹仓中填入了一颗晶石作为弹头的子弹,从龙王康斯坦丁骨骸中提炼出来的火元素被包裹在石英中,制成了这颗子弹。

    它会无视一切防御,引发最纯粹的燃烧,无论是贫铀装甲板还是龙鳞,它都能毫无障碍地穿透。它本来应该在最极端的情况下用在路明非的身上,现在楚子航却成了优先级更高的目标,好在有两颗,不至于没得用,前提是一枪击毙。

    维多利亚从耳机里接收到了兰斯洛特的命令,头盔把她和外界完全地阻隔开来,她进入一种类似禅定的状态,感觉全部意念都灌注在那颗弹头上。

    这种状态下的她别说手持这样一支绝对会命中的武器,就算手中是一支二战时的三八大盖,也能在数百米的距离上击杀目标,而她和楚子航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百米。

    “风速校准完毕,地球自转校准完毕,目标锁定完成,等待最终的射击命令。”EVA的声音同时传入维多利亚和兰斯洛特的耳朵,他们正共用一个频道跟EVA联系。

    兰斯洛特深呼吸。

    这并非犹豫,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的习惯,他对自己所做的每个重大决定负责。那年在马达加斯加,他在对苏茜说出那句话前,在篝火边对着她深呼吸了十分钟之久,一言不发,看着她的眼睛。

    就在这时有人冲入了他的视野,一个跌跌撞撞奔跑的人。在不朽者们控制的区域内,按说出现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就会死掉。然而不朽者们没有发动攻击,任凭那个人跑到楚子航的面前。

    那个人张开双臂,把楚子航拦在自己背后,使劲地挥舞双手,高喊着什么。

    苏茜。意外地看到她,兰斯洛特如释重负。只有他知道刚才的一段时间里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保持起码的冷静。

    她的声音被咆哮般的海风吞没了,兰斯洛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那手势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让兰斯洛特停手。

    苏茜看起来还好,虽然破损的作战服上到处都是血污,跑起来跌跌撞撞,明显是受了伤,但看她的活力,那些伤应该不致命。

    真是不可思议的是,从图像上看那间蒸汽室被彻底地破坏了,像是经历了某种爆炸,苏茜又是那种遭受过酷刑的模样,兰斯洛特当然会认为自己面对的是个没有人性的目标,那么对他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但刚才楚子航确实是在救援路明非和诺诺,海风里隐约是他喊哥哥姐姐的声音,像个焦急的孩子,苏茜又平安无事。

    那股一直憋着的杀心渐渐地消退,兰斯洛特轻声说,“维多利亚,取消射击。”

    苏茜也松了一口气,她总算是赶上了,能劝阻兰斯洛特的只有她。她看清了兰斯洛特脸上的表情,那是温柔和如释重负。

    可温柔只是一瞬,下一个瞬间,兰斯洛特的瞳孔忽然放大!如此地……惊恐!

    因为当他下达“取消射击”的命令时,这条命令并未出现在他自己的耳机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不容置疑的声音,“射击核准!”

    那是……藤原信之介的声音!他不知道藤原信之介的声音为何会出现在他和维多利亚通讯的频道里,这个频道虽然可以被任何一个成员使用,但谁都知道兰斯洛特的纪律,谁都不会侵入他的专用频道。

    戴着瞄准头盔的维多利亚根本不知道忽然出现的目标是苏茜,在红外线瞄准的显示中,那只是两个红黄相间的人形。

    不过她不会搞错目标,因为她早已把楚子航标注为一号目标,她的枪口微抬,不过是极其微小的变动,着弹点就偏离了几厘米,这样射出去的子弹会从苏茜的肩上擦过,准确地击穿楚子航的心脏。

    兰斯洛特扑向维多利亚,但在他扑倒维多利亚之前,枪口微微震动,吐出了刺目的火光。

    “趴下!”兰斯洛特大吼。

    那一刻世界寂静无声,甚至连他自己的吼叫他都听不见。但他仿佛能看清那致命的子弹旋转着,拉出火红色的弹道,没入苏茜的后背,发出轻微的“噗”声。

    她原本站着就会没事,但她动了。看到枪口喷出火光的那一刻,兰斯洛特的吼声还在半路上,苏茜扭头看向楚子航,合身扑了上去。

    火元素晶体在她的体内爆炸,炸出巨大的血花,好像她身体里埋藏了一颗炸弹。

    她无力地前扑,像是一袭黑色的缁衣,倒进楚子航的怀里。

第79章 雷霆与守望者(30)

    楚子航呆呆地抱住这个女孩。

    那根钢索还紧紧地绞着他的脖子,可忽然间他似乎感觉不到了……他很害怕,害怕极了。

    怎么会这样?他分明把这个女孩锁死在蒸汽室里了,她怎么逃出来的?她就不能再等等么?等他救完哥哥姐姐他就去救她了。

    完蛋了完蛋了,因为他,姐姐的好朋友中枪了,他该怎么跟姐姐解释?

    可他知道自己害怕的不是如何面对诺诺,他害怕的是离别,跟怀里这个女孩的离别。

    她在渐渐地变冷,她变冷楚子航也觉得冷,紧张中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她。

    苏茜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是楚子航那张茫然无助的脸。

    这个男孩显得很害怕,有母性的女孩会很难拒绝他此刻的眼神。他想要紧紧地抱着苏茜,但他还被那根钢索控制着,只能僵硬地站着,反倒要苏茜使劲地把手抬高,才能摸到他的面颊。

    “你……到底是谁啊?”她轻声问。

    真是个可笑的问题,分明是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为这个男孩挡了致命的一枪,可她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

    她忍受着近乎晕厥的痛苦,一把把拔出身上的黑刀,一根根拧弯那些钢管,拼着最后的力气跑到这里来,也是因为害怕。她怕兰斯洛特误解了,更怕这个男孩死了。

    她已经被这种情绪折磨了很久了,从她第一眼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开始。她无法自控地反复想到他,从梦中惊醒,那个梦境可能只是她撑着一条船去跟这个男孩见面,河上都是雾气,雾中一道长桥,男孩站在桥上。

    醒来后她会狠狠地嘲笑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自己这是花痴了么?或者说得好听点,一见钟情。

    可她真是个会一见钟情的人,她是那种一生中只有很少的几个朋友,每个朋友却相交很多年的人。

    她喜欢兰斯洛特也不是一见钟情,虽然兰斯洛特有那么多的优点。

    她曾经很诚实地跟诺诺说她只会喜欢熟人,那种陪了她很多年,跟她有很多共同回忆的人,才能让她放下警戒心去喜欢对方。

    除了兰斯洛特,生命里还有谁陪了她那么多年呢?

    其实是有的,只不过那个男孩……就像一个影子,他穿梭在苏茜的人生里,苏茜却从来抓不到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初次见面是从芝加哥前往卡塞尔学院的列车上,普通车厢里,人声喧闹,苏茜很紧张。从小到大她都觉得自己是个普通的女孩,直到卡塞尔学院的招生老师来到她面前,给她讲了很长很长的故事,关于龙和龙的后裔。

    那时候她还没有获得自己的评级,跟世界各地赶来的男孩女孩一起坐普通车厢,大概是不少新生来自有传承的混血种家族,他们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最终会上什么样的大学,所以他们显得毫无负担,跟前往普通大学报到的新生们没什么区别。

    英语、法语、德语、西班牙语,金色、褐色、红色的头发,蓝色的、绿色的、甚至紫色的眼睛,全新的世界就像一个万花筒在她身边旋转,而她是个黑头发黑眼睛、梳马尾辫、戴着近视镜的中国女孩,那么地格格不入。

    她抓着自己的裙角,像是要拧出水来。

    这时一个同样黑头发黑眼睛的男孩在她对面坐下,他坐下之后就忙着填写入学的各种表格。虽然猜测对方是不是也从中国来的,但苏茜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打搅别人的,所以两个人之间一直沉默到男孩抬起头来,“你的入学登记表填了么?你要不要抄我的?”

    “哦哦。”苏茜赶紧点头,那繁琐的表格确实让她很头疼,刚来美国的时候她的英语并不怎么好。

    对照那份字体工整的表格,她很快也完成了自己的登记表,小心翼翼地把男孩的表格递还,“谢谢。”

    “你看起来很紧张。”男孩看着她的眼睛。

    “我们坐在一列全都是怪物的火车上啊。”苏茜不敢跟他对视,强撑着开了一个玩笑。

    “那不好么?我们也是怪物,怪物遇到了怪物,就是一家人。”男孩也以一个很淡的笑话回应。

    也可能他并没有想要说笑话,他说这话的语气纯属陈述事实,说完之后他就把目光移开了,默默地注视着窗外流动的针叶林。

    苏茜也跟他一起望着车窗外,那年的八月底,盛夏还没有结束,伊利诺伊州的森林呈现出无数种绿,从车窗中看出去,像是一幅流动着的抽象派画作,来自中国的男孩和女孩坐在这幅画的两头,像是在博物馆中偶遇,被同一幅画吸引的陌生人。

    然而这个美好的相遇却戛然而止,到站下车的时候,苏茜又茫然起来,学院为不同的学生安排了不同的出口,混血种世家的后代走这边,已经通过3E考试的走那边,还有教授在不同的出口跟认识的学生打招呼,更有些人已经有管家在月台上等候。

    她就像一个1900年乘坐火车抵达巴黎的外省女孩,在大都会的洪流中一下子迷失掉了。

    “别怕,我也不知道走哪边。”男孩说,“你就在这里不要走开,我去找人问问,问到了就回来接你。”

    他就这样走掉了,再也没有回来,苏茜甚至忘记了问他的名字。苏茜就在月台上死等,站着等,坐在行李箱上等,直到太阳落山。

    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她难过得想要哭出来,她不知道男孩是怎么了,到底是忘了她,还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最后是兰斯洛特和他的管家捡到了苏茜,这个法国来的新生显然家境阔绰,却又非常地善良,看到月台上孤零零的苏茜主动上来问候,用自己的车带她去了山顶校园。

    大学的四年里,苏茜还是不时会遇到那个男孩,有时候是在某一门选修课上,窗边的人偶尔回头,是那个男孩,可当苏茜下次课再找的时候,那个男孩又不见了;有时候是在划艇比赛中,划艇一闪而过的瞬间,诺诺大声地喊着加油,苏茜却看到那男孩从划艇上回头来看了她一眼;有时候干脆就是在草坪上,苏茜吃着自己做的午餐,男孩也拿着一个午餐盒子在她对面坐下。他们从未讨论过那天男孩为什么丢下苏茜走掉了,每次见面都像很熟悉的朋友那样,有时候对对眼神,有时候能说几句话,该上课了或者赶什么别的时间就告个别,好像明天就会再见,也不必舍不得。

    可往往就是他一走就不知何时再见,关于他的记忆总是很碎,像是一部电影被剪碎了又拼接在一起。有时候苏茜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失心疯,那个男孩莫非根本就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哪有两个那么相熟的人却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努力回忆她每次跟那个男孩见面都像是在一部老电影里面,连那个男孩的脸都因为胶片的老化而模糊。

    可他的存在却又那么地真实,是他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苏茜,因为他的建议苏茜改变了发型;性格也比初入学时强韧了很多,虽然她原本就是个固执的女孩;连爆血都跟他有关系。

    某天苏茜在图书馆翻阅古籍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就是这个男孩,男孩一直没有抬头,在纸上写写画画,苏茜也就没想要跟他打招呼。

    写画完成之后男孩忽然把那叠纸推向她,“很重要的资料,自己看,不要告诉别人。”说完他就起身走了。

    那是一本年代久远的笔记的影印件,男孩在神秘的炼金术词汇边做了注解,就这样,他把爆血的秘密告诉了苏茜,就像那部叫《天书奇谭》的动画片里,袁公把天书交给了蛋生。

    兰斯洛特对苏茜非常好,她也从未后悔过接受兰斯洛特的求婚戒指,只不过她心里总是存着一个小小的念头,如果能再见那个男孩的话,她会说声谢谢你。

    谢谢我们曾经相遇过,虽然也许不够让我们喜欢上彼此,但我真的有在人群中等过你回来。

    不久前的一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男孩来跟自己道别,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要毕业了同学们之间互相道别,道别的时候苏茜是笑着的男孩也是笑着的。

    可醒来之后苏茜满脸都是眼泪,害怕得坐立不安。一直以来她都隐约地害怕着一件事,害怕那个影子一样的男孩根本就不存在,亦或是害怕再也见不到他。

    可最后的最后,他们还是重逢了……不是相逢,而是重逢……就像是那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孤零零等在月台上的苏茜就要哭了,而他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拉起她的手就走。

    楚子航……你的名字是楚子航么?

    楚子航,重逢真好。

    她的手坠落下来,永远地离开了男孩的脸。

    ***

    飞机上有人在吼叫在哭泣,有人不顾一切地要往下跳,有人拼着命拦住他……不朽者们向着同一个方向转头,看着那架盘旋的直升机,像是古老的部族迎接朝阳……火箭弹拉着长长的火焰弹道,落在海面上就是一道冲天的火柱……楚子航却只听见海潮拍打着船舷,声音那么孤单。

第80章 雷霆与守望者(31)

    “姐姐,姐姐……”他喊那个女孩,如果他知道她的名字,就可以喊名字,可惜他不知道。

    女孩静静地躺在他脚下,海浪涌上来的时候会浸没她的半边身体。如果不是血染红了海水,她看起来更像是睡着了,那么地宁静安详。

    楚子航没法俯身下来确认她还有没有心跳,因为那根钢索还死死地扣着他的喉咙。所以他还能存着一丝丝的侥幸说,也许这个女孩还没死,她那强大的血统还能帮她留住一线生机,等到飞机降下来救她。

    可是一个更大的浪来,就卷着苏茜走了,就像从沙滩上卷走一枚死去的贝壳。

    “姐姐,姐姐……”他冲着远去的苏茜喊,声音很微弱,因为他的喉骨快要碎掉了。

    可是海浪带着她越来越远,她的脸被洗得如同大理石那样苍白,又让人想到莲花。她随波逐流,不挣扎,更不醒来。

    原来那女孩真的是死了,想明白的那一刻,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真奇怪,分明心里也没觉得多难过,可是眼泪就是不停地往下流。

    “你到底是谁啊?”他哭着问了和苏茜一样的问题。

    应该是某个曾经认识过的人吧?在被自己遗忘的那段人生里。可直到最后的最后,自己也没想起她的名字。

    自己又做错事情了。如果不是自己的话,这个女孩子就不会死。他本该去蒸汽室里救她,帮她包扎伤口,跟她认真地道歉,可他急着去找哥哥姐姐了,而她不知为何又跑了出来。

    他一直都是个很努力的人,因为他其实也害怕犯错,犯了错就会给人添麻烦,他不想给人添麻烦。久而久之他就觉得什么事自己都该做好,做不到的,都是他的错。

    可他每次犯错就是特别大的错,比如在高速公路上因为害怕所以开着车跑了,再比如把这个女孩钉在蒸汽室的地上。当然前面错的那次他失去的是父亲,这次失去的是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按理说错误的程度是不同的。

    可是真的后悔,就像唐朝时候罗绍威引狼入室,引了朱温的军队进自己的封地,从而不得不成为朱温的附庸,后来他狠狠地说:“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

    那么地恨,那么地怒,可是铸铁成山,都不能挽回。

    本已干涸的力量好像又涌动起来,就像眼前黑色的大海。他觉得那根钢索有点碍事,于是抓住了钢索。顷刻之间他手抓的地方就熔断了,钢索如同被松开的吉他弦那样弹射。两名拉扯钢索的不朽者仿佛被迎面重击,倒翻出去,一个落进海里,一个把侧舷砸了一个大坑。

    不朽者们集体吼叫起来,就像狼群在预感到危机时的反应,既是给自己壮胆,也是提醒同伴。距离楚子航最近的爱德华尖叫着倒翻,后退,他最能感觉到楚子航身上那灼热的热浪。

    各种龙文的声音共鸣起来,不朽者们都在预备着释放言灵,这种集体释放言灵的壮观场面原本只应该出现在面对龙王的时候。

    “兰斯洛特!兰斯洛特!”伊莎贝尔抓住兰斯洛特的衣领,大吼,“你可以去死,但我要你的权限!我们都可以去死,但该我们做的事情要做完!”

    兰斯洛特呆呆地看着伊莎贝尔,这个平日里明艳照人的女孩此刻是如此地威武刚强,简直就活生生的女武神。这让他想到了苏茜,于是他终于部分恢复了理智。

    是的,下方的男孩是个龙王级的怪物,不能放走他,放走他会有更多的人死。

    他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地,摘下自己的耳机丢给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立刻套上耳机,“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拾起那支狙击枪,靠在舱门边恢复了射击姿势,把第二颗火元素子弹填入弹仓。

    楚子航静静地站在侧舷上,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悔过的孩子,但从不朽者的反应来看,这个男孩重新成为极端危险的目标,就像东京街头的路明非,正在苏醒。

    风向不知不觉间变了,或者说风向一直在不停地变化,海面上刮起了旋风。直升机震颤着,机舱内各种警报声响成一片。

    “警报!警报!监测到东京湾上空出现元素乱流,附近人员立刻展开避险!重复,重复,东京湾上空出现元素乱流,附近人员立刻展开避险!“EVA的声音回荡在机舱内。

    其实用不着她提示,透过机舱前窗看出去,低空中的云层正呈旋涡状,向着海面下探,倒像是一个个恶魔的尖角从云里探了下来。尖角中还不时闪出电光,传出隆隆的雷声。这是风的旋涡把带着几万伏高压静电的雨云给吸了下来。

    毫无疑问是元素乱流,不朽者们苏醒时的元素乱流跟眼下的元素乱流相比,前者是蝴蝶扇动翅膀掀起的微风,后者是巨鲸跃出水面引发的狂澜。

    中国古语说,龙动静都有风雨随身,元素乱流强到可以改变区域性气候,这通常都是龙王苏醒的前兆!

    所以伊莎贝尔才要紧急剥夺兰斯洛特的指挥权,现在每一秒钟都是珍贵的,面对这样的目标,绝不能给他时间,让他完全苏醒。

    “维多利亚,你只有一次机会!”伊莎贝尔提示,“所有人,饱和火力攻击!”

    直升机上所有的轻重武器齐射,单兵导弹和火箭弹带着白色的烟迹或者火红色的轨道射向楚子航,爆炸的火焰和烟尘顷刻间就笼罩了楚子航,不朽者们也无法在爆炸的冲击波中固守原地,嘶吼着步步后退。

    但伊莎贝尔对于饱和火力攻击这件事并不抱任何期待,之前在路明非身上的失败记忆犹新,如今想起来当年进入卡塞尔学院的第一堂课,教授讲的第一句话是何等的正确,“龙类,永远无法被人类预测。”

    能杀伤龙王的只有另一位龙王,就像兰斯洛特背后的七宗罪,恰恰是一位龙王铸造了这套屠龙武器,同理,能击杀楚子航的只有维多利亚放进弹仓的那颗子弹,它的弹头里,藏着一位龙王的骨和血。

    而这颗子弹,正在它长长的弹道上飞行着。

    维多利亚是第一个开枪的,那颗子弹呼啸着跟楚子航擦肩而过,射向一望无际的大海。她不是射偏了,而是瞄准了楚子航的后背。这支枪射出的子弹都带尾翼,可以直射也可以走弧线,早在发射之前维多利亚已经计算好了轨道。

    在瞄准头盔的屏幕上,她能清楚地看到那颗子弹在茫茫大海上划出的轨迹,甚至穿越了浪花上跃起的泡沫,就像一只离世飘零的孤雁,反而猛地一转身,就变成了死神射出的箭,笔直地去向楚子航的后心。

    龙王的鳞甲对它没有任何防御力,命中苏茜的时候,它是在苏茜的身体里炸开,毁掉了苏茜的心脏,命中龙王的时候,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子弹没入烟尘和火焰中,维多利亚低声说,“命中目标。”

    饱和火力的攻击还在继续,伊莎贝尔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她刚刚下令杀死了一个什么?一个男孩,还是一位龙王?她的手上沾了血,这个说起来正义其实血腥的战场上,走得深的人总会沾到血。

    她回望了一眼兰斯洛特,这个男人像是已经被抽走了灵魂,可他曾经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要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

    天海之间忽然响起了马蹄声,伊莎贝尔惊讶地望出去,这茫茫的大海上,哪里来的马?

    可那马蹄声真的是太清晰了,缓慢、沉重,每走一步都在震动海洋和天空,让人以为那匹马是顶天立地的。所有人包括不朽者们都战栗着望向不同的方向,某个东西就要来了,或者,他已经来了。

    爆炸的烟尘被忽如其来的狂风吹散,楚子航已经消失了,原地站着一位戴着面具的骑士,他的马居然有八条强健的马腿。

    “奥丁!”伊莎贝尔轻声说。

    谁都能认出那是奥丁,北欧神话中的众神之主,深蓝色的大氅、肩上的乌鸦徽记、八足骏马斯莱普尼斯,这个忽然出现的骑士具备奥丁的一切关键元素。

    但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威严的战士,却更像是位死神,他带着浓烈的衰朽气息,从铠甲之下散落出来的绷带,就像是破碎的裹尸布。

    那是一位古老的王,是不是龙王伊莎贝尔不敢确定,但具备着不亚于龙王的威严,那匹八足的骏马是他的王座。他端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静静地仰望天空。

    那颗带着龙王骨血的弹头就在他背后,高速地旋转着,却无法更进一步。奥丁背后涌现出金色光焰,火焰组成了透明的墙壁,挡住了子弹,它无法接触奥丁,所以“无视防御”这个重要的属性根本没有发挥作用。

    死神的箭虽然尖利,无奈目标是死神本人。

第81章 雷霆与守望者(32)

    “附近人员立刻展开避险!附近人员立刻展开避险!”EVA的声音还在机舱里回荡。

    伊莎贝尔当然想撤离,但他们已经没机会了。他们观察到外面的空气旋涡时,忽略了自己的头顶,一个空气旋涡带着乌云从天而降,抓住了这架直升机。风眼里的风速还算小,但只要他们偏离风眼,立刻就会因为暴风而坠毁。

    那是极其漫长的安静,奥丁望着天空,其他人望着奥丁。直到天空中奥丁所看的那个位置炸出了一团金色的礼花,那些金色的光流坠落,像是金色的流星。周围的庞大海域都被这密集的流星雨覆盖了,那些流星贯穿不朽者们的时候,伊莎贝尔才看清了,每一道金色的光芒中都是一支扭曲的树枝般的长枪。她忽然想起一点来,这位奥丁降临的时候身上唯独缺了一个关键的元素,那支世界树树枝削成的长枪“冈古尼尔”,传说那支代表着命运的长枪在投出之前就已经命中了。

    奥丁早已投出了他的枪,对着天空,就像维多利亚的子弹。审判早已下达,现在是死刑的时间,他们所有人都在执行名单上。

    伊莎贝尔忽然转过身,抓起他们中最无所谓死亡的那人——兰斯洛特——一脚把他踹下直升机。

    伊莎贝尔扶着舱门,望着坠向海面的兰斯洛特,她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也许是组长活下去,就等于这个组还没有消亡,也许是这个男人已经死了一次,同一天里不该死第二次,也许是……对他有那么点好感。

    下一刻,冈古尼尔贯穿了这架直升机,带着它坠入大海,海水深处传来了轰隆隆的爆炸声。

    这场无情的杀戮中,奥丁一直静静地望着天空,面具旁流下两行金色的、熔岩般的痕迹,如果那是泪水的话,一定是世界最灼热的泪水。

    十几分钟后,这片海域被成群的直升机群和快艇包围了,收到消息的鹤组终于赶到,可他们来的时候,却只是看到一艘千疮百孔的船,从海底浮起来的直升机残骸,还有那些跪着死去的不朽者,他们干缩得像是百年历史的尸骸。

    唯一的幸存者是站在甲板上,望着天空默默流泪的男人。很奇怪的,分明看起来是个成年人,可第一眼看去的时候,都会误以为那是个伤了心的男孩。

    ***

    “日前报导的军火走私组织在东京街头武装冲突一事,昨天夜里有了后续。警方在东京湾附近找到一艘乌克兰籍货船,该船被发现时已经严重受损,稍后完全失去浮力沉入海底。警方推测它是在某种武器的空袭中受损的,推测跟日前的武装冲突事件相关。现场没有找到伤亡者和幸存者,但在附近海域警方找到一具女性死者。死者持中国护照自法国入境,警方已经启动调查其身份背景……”

    英灵殿会议厅里,秘党元老们聚集在一起,沉默地看完了这则日文新闻。

    之后是更久的沉默,秘党不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牺牲,而是投影中惊鸿一瞥的那艘船……简直是太恐怖了,那是什么样的怪物,和什么样的力量?

    “我们的人没有幸存者么?”贝奥武夫打破了沉默。

    “我们派驻日本的代理人藤原信之介幸存,他被留下来看管日本执行局代理局长佐伯龙治。但佐伯龙治意图逃走,还杀了我们的两个人,藤原信之介跳海逃生,自己也受了伤,目前在医院治疗,没有生命危险。目前能确定的生还者只有他。”EVA的投影就在贝奥武夫背后。

    “我们的目标呢?还活着?”

    “无法确定,元素乱流一来,通讯信号就被阻断了,我下达的最后指令就是让他们避险。”

    “那帮日本人怎么解释这件事?”

    “就在刚才,蛇岐八家代理大家长樱井七海来信表示严重的抗议。”

    “抗议什么?”

    “抗议学院擅自在东京展开武装暴力行动,他们声称兰斯洛特的行为已经严重损害了蛇岐八家和学院本部之间的信任。”

    “佐伯龙治那件事他们怎么解释?”

    “援助路明非是佐伯龙治的私人行为,佐伯龙治已经被撤销日本执行局代理局长的职务。”

    难得罕有的,贝奥武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叹息中透着孤单,那些不朽者中,有些人生前曾是和他并肩作战的伙伴。

    “为数不多的好消息,根据估算,两个小时内我能够攻破辉夜姬的防火墙,到了那时,日本全境都会在我的监控下。”EVA说。

    “很好!立刻组建新的行动组前往日本!”贝奥武夫恢复了常态,“搜索所有的医院和进出口岸,如果蛇岐八家再阻挠我们的行动,秘党也不在意跟他们再度对抗!”

    ***

    还未竣工的长堤尽头,路明非和楚子航并肩而坐,各捧一杯热咖啡。

    天已经亮了,风浪也小了,海面上随处可见来往的船舶。东京湾是世界上最繁忙的口岸之一,即使出了恶性事件,也不会轻易封海,只不过多了海警船来往巡逻。可海警船要管的是过往船只,不会来过问长堤上闲坐的人。

    他们望向同一个方向,那里卷云低垂,海浪下方躺着一条大船的残骸,还有那个瓷白肤色的女孩。

    路明非用沾了海水的衣角擦脸,擦干净再用一个大口罩蒙住。他的脸上全都是血痕和淤青,要是被巡街的警察拦住询问就麻烦了。他把另一个大口罩递给楚子航,这才发现楚子航正默默地流着眼泪。

    “师兄,你怎么哭了?你是想起那个人是谁了么?”路明非问。

    楚子航摇摇头,“想不起来。”

    “那你哭什么?”

    “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一直流眼泪。”

    真奇怪,心里分明是空荡荡的,眼泪却肆意地流着。

    “我应该认识她的,对么?”楚子航扭头看着路明非。

    “以前你们都是同学,关系还挺好的。”路明非轻声说。

    懒得跟他解释,想不起来才好,连那个小龙女也别想起来……想起来又有什么用?

    诺诺说得对,十五岁的男孩,不用懂太多,人都是懂得太多了才会伤心难过的。

    路明非把玩着那个古老的面具,现在它裂成两半了,那股令人恐惧的气息也消散了,看上去只是个朽木雕的破玩意儿,只不过雕工古朴一点。

    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古物,现在看也不过是个赝品,借助炼金术把某种强大的力量附着在上面,但力量耗尽了也就没用了,跟一节没电的电池一样。

    路明非狠狠地把它丢了出去,浪花一卷,它就被吞没了。

    “现在你也是怪物了,应该已经上了通缉名单。本来不想带你一起走,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路明非放下咖啡杯,站起身来,“走了师兄,我们赶时间。”

    “哥哥我们去哪里?”楚子航也站了起来。

    男人们并肩站在长堤的尽头,望着东京湾里起伏的海浪,海风掀起他们的黑色风衣,翻出里面流光溢彩的浮世绘内衬。

    “男人该去的地方。”路明非笑笑,觉得自己这句台词还挺酷的。

    “不带姐姐了么?”

    “男人该去的地方,就不带女孩子了。”

    楚子航点了点头,拎起沉重的战术背包背在肩上,跟着路明非,头也不回地离去。

    长堤靠岸的一侧,停着乌鸦那辆大红色的古董跑车。

    ***

    东京都,文京区,东京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

    特护病房里,年轻护士把针剂缓缓地推入了病人的静脉。针剂里还有少量的镇定成分,会让病人睡得更好,有助于康复。

    病人安静地躺在那里,戴着呼吸机,身上连满各种电线,被数不清的仪器和屏幕包围。是个苍白而漂亮的女孩,有着一头暗红色的长发。

    “心率和血压都已经稳定下来了,伤口处理也做得不错,她会康复的。”年长的护士把仪器上的数据都看了一遍,微微点头。

    “我把医疗记录填了吧,”年轻护士说,“可是病人名字那一项怎么填写呢?还有……我们要不要报警?”

    老护士摇了摇头,“留空白吧,会有人来接她的,等着就行了。”

    女孩是昨天深夜入院的,被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送来。当时她的胸口好几处贯穿伤,几处骨折,肺里大量积水。单凭那几处伤口医院就该报警,但病人的生命体征已经极度衰弱,救死扶伤是不能等的,医生们立刻把她送进手术室救治。

    当然他们也没有忘记把那个湿漉漉的年轻人关在一间空闲的办公室里,并派了四名强壮的警卫守住门口,但没有报警。

    因为那个年轻人的黑色风衣里是华丽的浮世绘衬里,这种衣服只有某个黑道宗家的高层会穿,院长不太敢得罪这些亡命之徒。

    直到凌晨手术才结束,女孩的身体素质非常过硬,硬是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了。老护士进去告诉那个年轻人的时候,那个如绷紧的硬弓的年轻人忽然就松懈下来了,流露出疲惫的笑容,跟护士郑重地说了谢谢。

    老护士出门准备给他倒杯水,就在那几分钟里,年轻人消失了。

    推测他是从窗户离开的,可那扇窗离地至少有20米,真不敢想像他是怎么爬下去的,蜘蛛侠么?警卫中有一个曾在自卫队反恐专门部队服役过,连说不可能,人类不可能做到。

    年轻人留下了五捆不连号的美元,大概是支付医疗费,并留了字条说感谢医院的帮助,有人会来接女孩出院,在那之前,请医院务必保守秘密。

    字条的结尾是一个龙胆花图案的印戳,院长看完之后点了点头,叮嘱参与治疗的医生护士都不要说出去。

    院长听说过这个徽记,知道即使在黑道宗家中这个徽记也有特殊的地位——源氏,领袖的源氏。

    源氏从来不会滥用自己的徽记,尤其是用作印章,难道来的是源氏的当家主?

    这倒是院长误会了,他跟源稚生关系再铁,也不可能持有源氏当家主的家徽戒指,可那对短弧刀是来自蛇岐八家的礼物,刀柄处镌刻着源氏的徽记。路明非盖上这个印记,是给来接诺诺的人看的。

    他没敢把诺诺交给鹤组的人,因为他不敢完全信任那些人。东京曾经能算他的主场之一,但现在曾跟他并肩战斗过的人已经差不多死完了。

    “是个很固执的女孩子吧?”老护士给诺诺盖好被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受了那么重的伤,却一直紧紧地攥着拳,像是想要死死地抓住什么人。

第82章 雷霆与守望者(33)

    古董跑车奔驰在高速路上,路明非游鱼般超车。他们确实赶时间,鹤组的人说,在EVA强大的网络攻势下,辉夜姬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几个小时内就会被攻破。

    辉夜姬被攻破的瞬间,EVA的电子触手就会以光速渗透到日本境内的各大网络中去,无论是电子邮件、银行账户、交通系统,甚至于海关,都在EVA的监控之下。她甚至能把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摄像头都变成自己的眼睛,东京这座钢筋混凝土构筑的森林,对她而言会是透明的。

    所以他们必须在辉夜姬被攻克之前出境,昨夜的事件之后,所有码头都被海警严密监控,空港是更稳妥的选择。买两张随便去哪里的国际机票,在EVA攻入日本之前起飞,辉夜姬会立刻删除掉他们的出境记录,他们会重新隐形。

    以后怎么办路明非还没想好,或者说他根本就懒得想,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而已,他在手机地图上把一杆小旗插在了北西伯利亚靠海的地方,天上下刀子他都会去到那里。

    路明非猛地踩下刹车,跑车骤然减速,前方竟然交通堵塞了,满眼都是红色的尾灯,满耳都是车喇叭声。

    这种事情很不寻常,日本人把当街鸣笛看作特别不礼貌的行为,而且东京固然是个交通很拥堵的地方,但高速公路上堵得不能动弹还是很罕见的事。

    他们距离机场只剩下两公里不到,居然在这里被堵上了。

    路明非拍拍楚子航的肩膀,“去前面看看,怎么堵上的。”

    楚子航快去快回,“前面下高速公路的路口,所有的灯都是红灯,所有车都被堵住了。”

    难怪连日本人也会气愤地鸣笛,他们以为这是交通信号系统出故障了,早高峰的时间竟然出现这样的故障,真是太不应该了。

    但路明非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怪不到交通警察,他们应该正在监控室里抓狂地想办法,但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出故障。东京都范围内,每一个路口的交通灯都会显示红色,整座城市的交通瘫痪,因为EVA已经成功地侵入了交通信号系统。相比其他网络,交通信号系统是最容易侵入的,这一点他在卡塞尔学院的课堂上学到过。辉夜姬的防火墙正在崩溃,而EVA很清楚他们此刻的动向,她还没能监控空港和码头,那么就先让通往空港和码头的交通线陷入瘫痪。

    新的狩猎组毫无疑问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再不离开日本的话,他们就会被困在这个透明的森林里。

    难道说跑步前往机场?几公里的路,对他和楚子航来说跑步倒不是什么问题,但即使跑到机场,买最早离开的航班,也还是需要安检和候机的时间,辉夜姬的防火墙已经开始崩溃了,时间还够不够他们登机?

    或者更好的办法是现在弃车逃离,小心翼翼地在东京再藏上一段时间,然后前往人迹稀少的北海道,想办法找一艘不容易查到的渔船出境?

    各种办法在路明非脑海里都是一闪而过,就在他烦躁的时候,电话响了。

    是这部车上的车载电话,如今很少有车安装车载电话了,但在这部古董跑车被生产出来的年代,手机还很稀罕,最潮最富有的车主才能拥有一部车载电话。

    路明非和楚子航对视一眼,路明非接起电话,却没说话。

    鬼知道是谁打来的,没准是EVA也说不定,告诉你你已经被定位了,给你十秒钟下车投降,否则天谴之剑就丢下来了。

    “别紧张,是我。”来电的人声音嘶哑,听起来非常疲惫。

    路明非愣了一下,开心得蹦了起来,脑袋撞到了挡风玻璃。

    电话里是乌鸦的声音。

    鹤组说是接到了乌鸦的信号才赶来的,那么就不是乌鸦出卖了他们,路明非心里松了好大的一口气。可他又有点担心乌鸦,因为鹤组的另一支分队前往乌鸦发出信号的位置,但在那里只发现了一艘空船,船上两个头部中弹的人。

    根据现在的痕迹推断,乌鸦是跳海了,那么大的风浪,跳海的人有多少生还的可能?

    路明非刚想问乌鸦怎么逃回来的,就被乌鸦打断了。

    “藤原信之介,”乌鸦说,“那家伙是加图索家的人,我没看出来,加图索家想对陈小姐不利。务必小心藤原信之介,见到他就直接杀了,说话的时间都不要给他,他的言灵是‘时间零’。”

    路明非沉默了一会儿。他一直觉得诺诺是安全的,因为有恺撒保着,但恺撒和加图索家的立场并不完全一致,那个古老又古板的家族,应该是对诺诺勃然大怒了。

    奇怪的是连诺诺的父亲似乎也在协助加图索家,那段劝诺诺回家的视频确实是她父亲录制的。婆家要把跑路的准儿媳妇沉塘,这还能够理解,娘家的人也帮着往她身上捆石头,这就丧心病狂了。

    “你还在听吧?”乌鸦问。

    “在听,我们被困在去机场的高速公路上了,辉夜姬的防火墙是不是快要崩溃了?”路明非说。

    “我知道,我那台车上有GPS定位,我能看到你们的位置。辉夜姬在做最后的抵抗,但是半小时内,日本全境就会落入EVA的控制中。”乌鸦低低地咳嗽两声,“你的前方不远处就有一条下高速的岔路,下了高速一直开,你会看见一个私人停机坪,我在那里给你安排了一架小型飞机。”

    路明非眼睛一亮,“谢谢!”

    没必要多说什么,是一起喝过酒吹过牛的朋友,还一起出生入死过,多说都是见外了。

    前方果然有一条岔路,路明非发疯似地鸣笛,用不太地道的日语大喊我这车上有病人。前面的司机虽然惊诧,但还是想办法给他腾出了能让一辆车通过的空间,路明非驶出不多远,一头扎下了高速公路。

    下了高速果然是一条两车道的内部公路,地图上根本没有显示这条路。古董跑车咆哮着飙到极速,不久就看到了乌鸦所说的私人停机坪,被铁丝网围着。

    路明非心里狂喜,果然是靠得住的乌鸦!人生在世有个靠谱的兄弟,怎么可能不开心。

    “喂喂,你还在听么?”电话里又传出乌鸦的声音。

    路明非这才意识到电话还没挂断,实在是听说乌鸦安排好了飞机,太高兴了,电话听筒一撂就开起车来。

    “在听在听!我看到停机坪了!”路明非说。

    “蓝白色的机身,尾翼上漆着一只鸟。机长看到你就会起飞,随便你要去哪里。飞机太小了飞不太远,到地方再想办法换交通工具吧,时间太紧了,只能凑合着安排。”乌鸦顿了顿,“路君,那句话,说得很有道理。”

    “哪句话?”路明非一愣。

    “已经过去的事,已经不在的人,总是回头看也没用,把将来做好就行了。”乌鸦轻声说,“没当好一个人的骑士,就当好另一个人的,别让她对你失望。”

    电话就此挂断,路明非呆呆地看着听筒。

    真没想到这是乌鸦的临别赠言,是啊,犯过的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喜欢谁就该保护谁,谁欺负她你就咬谁。

    可他还是把诺诺留下了,因为真能保护她的并不是自己。怪物就该孤独,就该独自上路,谁也别连累。这一路上她已经很辛苦了,恺撒来了她就能睡个好觉了。

    不过就算电话还通着他也不想跟乌鸦说这个,乌鸦一定会臭骂他是个没担当的男人。可诺诺对他太重要了,他怕自己担当不起。

    他挂上了话筒,前方道路尽头,闸门缓缓地打开。

    夕阳下的停机坪上,一架蓝白色的飞机,尾翼上是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可能是凤凰,也可能是个乌鸦。

    ***

    源氏重工,那间位于高层可以俯瞰整个涩谷区的办公室里,乌鸦握着手机,瘫坐在落地窗前。他慢慢地抽着一支柔和七星,很慢很慢。

    “佐伯局长,就在刚才,我的防火墙已经被攻破。但在我被攻破之前,路君的飞机已经起飞,他们的出入境记录,我已经删除。”手机中传出温柔的女声,“请问还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给我老爹发一条信息。”乌鸦说。

    “请问信息的内容。”

    “老爹,一定要按时看医生啊。”乌鸦轻声说。

    “信息发送成功。”对于辉夜姬而言,这样的工作不过是几千分之一秒的事。

    没有回复,这个时候佐伯老爹应该正漫步在家乡的街头,跟码头上钓鱼的老爷子们聊着天,没空看他的信息。

    乌鸦慢慢地松开手,被鲜血浸透的一叠纸巾从腹部滑落,还有那支没燃尽的烟。并没有太多的血流出来,在海里漂浮了那么久,他的血差不多流干了。

    他的面前,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涩谷区繁华的商业街。把皮肤故意染黑的女孩子们穿着短裙和厚厚的松糕鞋走过街头,巨大的屏幕上放送着朝日新闻。朝阳升起,人潮涌动,像是一首流动的音乐。

    是他爱着的城市,埋葬过他爱的人。

    日本执行局代局长,佐伯龙治,死亡。

第83章 雷霆与守望者(34)

    这个时候,那架蓝白色相间的飞机正从东京的天空里飞过。

    虽说是架私人飞机,但并不多么豪华,最多也就够坐六七个人。路明非和楚子航并肩坐在简陋的绒布座椅上,其他座位都空着。并没有肤白腿长的空乘上来嘘寒问暖,他们刚刚冲上飞机,舱门就自动关闭。然后这架飞机就直冲云霄,速度之快就好像他们是搭了一部出租车。

    路明非往下方望去,堵塞的车河已经恢复了流动。但应该不是辉夜姬又从EVA手里抢回了交通信号系统的控制权,而是EVA彻底地攻入了日本,现在她可以监控每个出入境口岸,当然也就不用再制造交通拥堵了。不过这架飞机的出入境记录已经被辉夜姬干掉了,EVA要花上不少时间才会知道有那么一架小破飞机在她登陆日本之前离开了日本的地面。

    真的是争分夺秒,飞行员想必也是乌鸦旗下的干将。

    安全带指示灯熄灭了,此刻他们已经进入平飞状态,今天东京的天气又晴好,不会有什么问题了。路明非解开安全带,起身活动活动筋骨,顺带东翻翻西翻翻。

    他这是想找瓶矿泉水喝,没有空乘当然也就没有机舱服务,只能自己动手。机舱里有几个橱柜,不过打开来都是些杂物,路明非一个一个地开下去,开到最后一个,忽然间眼神锋利。

    最后一个橱柜差不多一个人高,里面站着一个穿飞行服的男人,他被捆得死死的,嘴巴上缠了三五圈胶带。看到路明非的时候,这个飞行员的眼睛里透出惊恐的神色。

    路明非冲飞行员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短弧刀已经从袖子里滑入手中。如果飞行员在橱柜里,那么驾驶飞机的人是谁呢?他看了一眼窗外,这架飞机正在飞向大海。

    日本是个岛国,离开日本理应飞向大海,这是正确的航道。但另一个可能是驾驶飞机的人会带着他们冲入大海,一个死士就足够解决他们两个怪物了。

    路明非眼神指示,楚子航立刻端着手枪保持戒备,路明非悄无声息地接近驾驶舱的门,猛地拉开,闪身突进,势如猛虎!

    白金发色、身材娇小的女孩正驾驶着这架飞机,她冷冷地看了路明非一眼,单凭眼神就把路明非压到副驾驶座上去了。

    “你怎么……”路明非有些迟疑。

    “橱柜里那个飞行员是加图索家的刺客。佐伯龙治调飞机来带你们走,而飞机是最容易被查到的,更换一名飞行员,带你们到海面上,自己跳伞逃走,这架飞机的油不够你们飞到任何机场。”零的话总是这样简明扼要。

    “我是说你怎么来了?”

    “缺少了陈墨瞳,你们需要一个冷静的人补足位置,所以我来了。”

    路明非给这姑娘的说话方式搞得没辙,他是没明白零的立场。他是怪物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并非维多利亚和伊莎贝尔她们不讲旧情,而是她们作为屠龙者只能站在路明非的对立面。就像当年楚子航面对耶梦加得化身的夏弥,无论心里有多痛,那一刀还是扎了下去。

    这位来自俄罗斯的同学倒好,原本在学院里大家也就是彼此抄抄作业的友情,抄她作业还得请她吃宵夜作为报答,可如今自己亡命天涯,她却一屁股坐下直接表明我是友军。

    友军你妹啊!妹子你脑子是不是不灵光?师姐跟我虽然未必有爱情但至少有你舍命救我我也舍命救你那种级别的友谊,你也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的路人甲,什么时候轮到你坐师姐的位子了?

    但这番话路明非说不出来,“真空女王”只凭刚才的眼神,就确立了她的地位。如今她才是这个逃亡团队的领队,路明非瞬间就被解职了。

    “我已经给飞机补足了油料,我们会在两个半小时之后抵达台湾。原定的空难改在台湾附近的海域发生,但我已经准备了三具降落伞,跳伞的注意事项你教一下楚子航。”零面无表情地下令,“飞机驾驶这门课你选修了么?”

    “略懂一点,但是实操很少。”路明非赶紧点头。

    “跟开车差不多,有问题的话这里有本操作手册。”零切换到自动驾驶,起身离开驾驶舱,“我要睡一会儿,我连夜飞到日本,时差还没倒过来。”

    楚子航赶紧给这位白裙飘飘的小女王让路,擦肩而过的时候零凝视了楚子航的眼睛一秒钟,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打招呼的意思还是验货OK的意思。

    “哥哥,那位是?”楚子航在副驾驶座上坐下。

    路明非想了想,“零,你叫她师妹就好了,原本也是你师妹。”

    楚子航点点头。他坚持叫诺诺姐姐是因为在他感觉诺诺确实是个姐姐,但零的话,如果忽略她那居高临下般的眼神,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高中生,看作师妹没什么问题。

    “哥哥,不是说这次不带女孩子了么?”楚子航压低了声音。

    “这个……不能算是女孩子,应该说是人形战斗机。”路明非说。其实他说什么都没用,零已经来了,那么你赶也赶不走她,何况现在人家才是这个小团伙的老大。

    这个时候机舱里,零已经给自己蒙上眼罩,端坐着睡着了。

    ***

    黄昏时分,东京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

    诺诺沉睡着,老护士和年轻护士对视一眼,都是如释重负的眼神。不久之前病人醒了过来,问清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之后,一把拔掉了身上的各种管子,起身就要走,但没走出病房就再度晕倒,光是起身那一下她的伤口又全部裂开。

    护士们赶来之后给她注射了大量的镇静剂,又是一通紧急处理,才让她的状态稳定下来。这女孩简直就是个疯子,现在她还奄奄一息呢,看护起来就那么难了,等她恢复了体力,龙精虎猛可怎么办?只盼着那个什么黑道宗家的人赶快来把她接走。

    这时候有人敲门,年轻护士前去应门,门外站着西装笔挺、上班族模样的年轻人。

    “久等了,我是来接陈墨瞳小姐的。”年轻人微笑。

    “陈墨瞳小姐?”年轻护士一愣。

    “大约22、23岁的女孩子,很漂亮的,受了伤,她的头发颜色挺特别,暗红色。”年轻人说着,双手奉上精美的礼盒。

    护士赶紧打开门,让年轻人进来。

    年轻人进门之后扫了一眼病床上的诺诺,微微点头,有意无意地撩开自己的风衣,让护士们看到那绚烂的衬里。

    果然是黑道宗家的人,年轻护士刚拿来出院手续准备给年轻人签字——这份文件早就准备好了,只要有人来接,诺诺随时可以出院——老护士拦下了。

    “出院的事还请跟我们去见见院长。”老护士说,“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令她不放心的是那个昂贵的礼盒,那是一盒“千疋屋”出品的水果,绝对是水果中的奢侈品。在日本,病人家属也会馈赠礼物给医生,但对护士,通常都是小小的伴手礼。来人的出手太过大方了。

    “那是应该的,”对方微微躬身,“以蛇岐八家之名寄存的人,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接走的。”

    下一刻,他缓缓地从老护士的后颈处拔出折刀,老护士还没死,准确地说是还没来得及死。尽管那一刀是致命的。老护士的血喷薄出来,染红了整面墙壁,她这才缓缓地倒了下去,临死的时候犹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经历的一切。

    年轻护士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既没有上前阻拦,也没有惊叫出声。藤原信之介端详年轻护士,笑着凑上去吻了一下那苹果般圆润的面颊,这时年轻护士喉间的伤口才裂开。她捂着伤口跪倒在地,血像泉水那样从指缝中涌出。

    她至死都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病房里彻底安静了,只剩下呼吸机和心率监控仪的声音。藤原信之介站在病床边,温和地凝视着昏睡中的诺诺。如果不是满墙和浸透了地毯的血,这会是很静谧的画面。

    这是他第一次见诺诺,也是最后一次。跟他想的有些差别,本以为能让继承人那么神魂颠倒的,应该是年轻版的埃及艳后或者再世的奥黛丽·赫本什么的。

    但确实是个漂亮女孩,即使这么静静地躺着,盖着棉被,也显得那么凹凸有致,艰苦锻炼出来的好身材毕竟不同于那些全靠减肥保持苗条的女孩,有雕塑般的美感。藤原信之介的折刀沿着诺诺的曲线滑动,心中有些蠢蠢欲动。

    反正是家族不要的新娘子,很快就会是一具尸体了,现在落在他的手里,打了大剂量的麻醉药,当作玩具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恺撒不惜跟家族对抗也要娶的女人,对他而言就是个玩具,有种僭越的快感,他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要不要再录一段视频当作珍藏?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打了个寒战,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如果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录下了视频,视频被恺撒看到,结果会是什么?或者他做了什么,没录视频,但验尸报告被恺撒看到,结果会是什么?或者他干脆什么都没做,只是按照长老们的想法一刀把诺诺断喉,恺撒查出来是他动的手,结果又会是什么?

第84章 雷霆与守望者(35)

    这三个假设导致的结果都一样,他会以某种恐怖至极的方式死掉,临死前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后悔上一千遍。

    家族长老们联手也拦不住恺撒,老家伙们可能都没有拦的机会,恺撒要决定的只是先杀他还是先杀那帮老家伙的问题。真的只是个顺序问题,可能还有死法问题。

    真的会密不透风么?东京大学医院中女患者被割喉而死,明天就会上新闻头条,恺撒用脚趾头想也会知道这背后有个凶手,然后他就会满世界追杀这个凶手。到时候老家伙们会不会为了让这位未来的家主息怒,就把他藤原信之介卖了?

    这个黑锅他实在不想,也不敢背。

    迟疑了片刻,他把折刀收起。

    比较妥当的方式还是把诺诺活着运回到罗马去,交到老家伙们的手里,让他们去处理。就算到时候他们仍旧坚持要抹掉这个女孩,他也只是个帮凶而已。

    藤原信之介想到这里不禁有点佩服自己,三流杀手才会因为杀人厉害而自得,对一流杀手而言,最重要的数据是自己的生还率。

    他又给诺诺注射了一支镇静剂,把她从病床上抱起来,转到一旁的移动担架上。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白大褂脸蒙口罩的医生推着一个移动担架从特护病房里出来,沿路跟每一个遇到的人点头致意。没有人怀疑他,东京大学医院的医生护士太多,谁也认不全,病人换病房也常见,何况这位医生还有着一双微笑的眼睛。

    他搭乘电梯下行,坦然地穿越医院大厅。医院门外停着好几辆救护车,都没熄火,大群的医生护士小跑着来去,可能是有什么火灾或者交通事故发生,伤者不止一个人。

    真是好运气的一天!

    藤原信之介满心轻松,把移动担架推到一辆救护车旁,扭头看了看街面。

    正是黄昏时分,外面下起了小雨,打着伞的人们脚步匆匆,远处的霓虹灯招牌一一亮起。

    藤原信之介正要把担架推上救护车,忽然停下了。

    引擎轰鸣的声音越来越近,那是重型机车才会发出的声音,不是一台,而是几十甚至上百台!

    一瞬间,藤原信之介的瞳孔变成了诡异的金色,在昏暗的傍晚尤其显眼。他转身看向那个方向,密集的灯光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重骑兵团般的机车队轰隆隆地驶来,骑手们都很年轻,纹身染发,满脸凶恶的神情。

    “暴走族!是暴走族!”医院里的人们都被吓到了,跌跌撞撞地跑着躲藏。

    暴走族们驾车围绕医院行驶,像是一堵流动着的铁城墙。

    那些嚣张跋扈的男孩子们恶狠狠地看着藤原信之介,他们都带着武器,但不过是砍刀或者锯掉枪管的霰弹枪,他们用武器敲打机车的油箱,发出战鼓般的咚咚声。

    看着这些狂躁的男孩,藤原信之介又笑了起来。医院里的人都觉得门口这位运送病人的医生莫不是吓傻了,竟然没有赶快带着病人来医院里躲躲。

    附近的街面上,其他的车忽然都消失了,这种瞬间清场的动员能力,连东京都政府都未必能做到。

    黑色丰田埃尔法组成的车队开了过来,在医院门前不远处停下,躁动不安的机车男孩们忽然安静下来,停车,整齐地看向那个车队。

    首先下车的是穿着黑风衣的男人,他们跟那些男孩不同,很沉静,却透着一股更加危险的气息。一名男子在车门边撑开伞,另一名男子拉开车门,身穿深紫色和服的中年妇女走下车来,踩着木屐站在积水中。

    女人竖起手对撑伞的男子表示了拒绝,男子立刻退后,女人伸手,有人递上了一柄刀,这是一柄毫无装饰的白木刀,唯独刀鞘和刀柄都染成了华贵的暗红色。

    女人反手提起那柄刀,把刀藏在了自己的手臂后方,踢踢踏踏地走向藤原信之介,在距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下,站在雨中,静静地看着他。

    藤原信之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女人,“猜得没错的话,蛇岐八家现任大家长樱井七海?一直没有机会拜见您,却没想到机会一下子就来了。”

    樱井七海微微点头,“加图索家的使者藤原信之介先生,我恐怕你不能带走陈小姐。”

    藤原信之介耸耸肩,从容地拉开折刀,刀刃卡在诺诺的喉间,“那么留一具尸体怎么样?”

    “你不敢,看到这一幕的人太多了,就算你能杀了陈小姐再平安地撤走,恺撒·加图索先生也会杀了你,而且是用最痛苦的方式。”樱井七海缓缓地说。

    藤原信之介有些惊讶,这个中年女人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过言辞和判断都很犀利,是个难缠的对手。

    藤原信之介手指一转收起了刀子,靠在救护车上,给自己点燃一支烟,“这件事跟蛇岐八家没有关系,这是加图索家的人,我代表加图索家来接她。”

    “我不管她是谁的人,”樱井七海说,“但有人把她托付给了我,说只有恺撒·加图索能带走她。”

    “就靠这些人?想阻止我?”藤原信之介环顾四周,“来的越多,只是伤亡数字会越大,曾经精英云集的蛇岐八家,白王之血的后裔们,沦落到只能靠人海战术了么?”

    “我知道你的言灵,也知道他们不是你的对手,你想杀他们,甚至不用费什么力气。”樱井七海说,“我虽然代理着这个家庭大家长的位置,可不过是一个女流,不像我的前任那样果敢,更没有大杀四方的实力。但拼命这件事,其实是不需要实力的。”

    藤原信之介夹着烟蒂的手指微微一震。

    女人站在雨中,分明韶华已逝,却不知为何有着一种婷婷的风姿,像是一株被雨淋湿的紫色鹤顶兰。

    藤原信之介忽然想起来了,他第一次去拜会乌鸦的时候,就是这个女人站在源氏重工的大楼下迎接他,低眉顺目,毫无存在感,连藤原信之介这么敏锐的人都没觉察出她身上的异样。

    “原来早就见过了,堂堂蛇岐八家的主事者,不惜以那样卑微的面目出现来观察我。其实从一开始您就不放心我吧?我盯着佐伯龙治,你盯着我。”藤原信之介冷笑,“就像蝉、螳螂和黄雀之间的关系。”

    樱井七海没有回答。

    其实并非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关系,最初的计划确实是派出乌鸦去对付路明非,可乌鸦居然转而去帮助路明非,这一点樱井七海也觉察到了。可她什么都没说,自己悄无声息地下场。

    连乌鸦都不知道,大家长一直盯着他的后背,他以为自己做着孤勇的决断,可以舍身赴死,因为他是蛇岐八家最后的防线。

    但樱井七海并未那么早地怀疑藤原信之介的身份,真是那样的话,她早就对藤原信之介动手了。藤原信之介的表演确实很好,比乌鸦更演技派。

    但这些话现在都不必反驳,不久之前她得知了乌鸦的死讯。她很后悔,她应该更早出现。

    “我们之间何必有这样的冲突呢?大家都是基于自己的立场做事,尤其是我,我只是个接受命令就执行的人。加图索家对蛇岐八家没有敌意,我们只是想要拿回我们的新娘。”藤原信之介摊摊手,“陈墨瞳并非你们的朋友,你们袒护路明非,已经尽到了朋友的义务,是时候放手了,远离这件事,让你的孩子们都安全。我们之间也会继续保持和平。”

    这番话恩威并施,藤原信之介觉得有足够的说服力。

    就让那个佐伯龙治背黑锅不就行了么?蛇岐八家并没有卷进路明非的事里来,是佐伯龙治自己昏了头,樱井七海作为大家长全程不知情。你好我好大家好,面子里子都有了。

    “这是我们的大义。”樱井七海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为大义而生,也可以为大义去死。”

    藤原信之介一愣,这老女人居然跟他讲大义。

    藤原信之介从不相信什么大义。即使在更古老的年代,大义也都是当作借口来用的。

    明智光秀在本能寺一把火烧死了织田信长,是为了大义;丰臣秀吉反过来灭掉明智光秀,也是为了大义;石田三成讨伐德川家康,是为了大义;小早川秀秋临阵跳反,把石田三成卖了,还是为了大义。

    世界上一切的义归根到底是为了某种利,可这件事怎么想都对蛇岐八家没好处,这帮黑道人物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那个老女人还站在雨中,身影坚固得像是一面铁墙。

    她的那些孩子们提着粗糙的武器,眼神凶狠跃跃欲试,他们共同构成了一堵名叫“大义“的墙壁,如果藤原信之介继续强硬下去,他们就会吼叫着扑上来。

    藤原信之介微微鞠躬,转身就走。

    他从来都是一个很识时务的人,既然明白了樱井七海不会让路,那他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时间零”是个很强的言灵没错,但他不是昂热,无法把这个言灵发挥到那种几乎“时间暂停”的极致,那么面对这么多人,动手还是有风险的。

    对一流杀手而言,最重要的数据是自己的生还率,活下去,才有下一次得手的机会。

    他走得并不快,步伐也很轻松,靠着“时间零”,他全身而退是很轻松的事,没必要在这个女人面前显得好像是仓惶逃窜。

第85章 雷霆与守望者(36)

    他走出去不到十米,樱井七海带来的黑衣男们就迅速地冲到了诺诺的担架旁,有人架枪瞄准藤原信之介的背影,有人手握利刃藏在衣底组成人墙,剩下的几个人飞快地把诺诺拖走了。

    “藤原君。”樱井七海在他背后说话。

    藤原信之介站住,攥紧了捆在手腕上的利刃,慢慢地转过身来。

    “你的人头,我还是会去取的。”樱井七海说,“这是我以蛇岐八家大家长的名义说的话。”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踩着木屐踢踢踏踏的,像个传统的日本小女人。人墙打开又合拢,她走了进去,背影被她那些黑衣的子弟们遮蔽了。

    藤原信之介站在那里愣了两秒钟,咧嘴想笑,那是他的招牌表情,得意的时候也笑,嘲讽的时候也笑,面临挑战的时候也笑。他一直都笑得很可爱,让对手看不透他。

    可这一次笑容僵在了嘴角边,他实在有点笑不动,因为樱井七海是以“蛇岐八家大家长”的名义说的那句话。

    如果是以她自己的名义,那没什么。藤原信之介自负不是好对付的人,就算打不过还可以跑,出了日本樱井七海也是龙游浅海,不可怕。这个老女人总是要死的,等她死了这个誓言也就破了。

    可樱井七海是以蛇岐八家的名义在说话,这意味着从现在开始,蛇岐八家会不惜代价、无休无止地来取他的人头,直到他的死期。

    ***

    “藤原信之介也失手了么?”阿尔法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估了蛇岐八家的勇气。”

    “目前陈墨瞳在蛇岐八家的手中,蛇岐八家已经明确宣布,只有恺撒能带走她。”信使微微欠身,“蛇岐八家明确放出这样的信号,学院应该不会采取更进逼的态度,学院的主要目标还是路明非,他们不在乎陈墨瞳。”

    洒满阳光的修道院大厅里,古老的大理石地面明亮得像是镜子,白袍的老人们端坐在拼花玻璃窗下,修士装束的信使恭敬地立在角落里。

    阿尔法思索片刻,“恺撒已经进入北极圈了吧?”

    “他们在12天前进入了北极圈,一路上破冰前行,速度不快,预计会在今天抵达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短暂修整后开始环北冰洋航行。”

    阿尔法望向自己两侧的老人们,他们以目光交流,不发出任何声音。

    片刻之后,他们形成了决议。

    “阻断恺撒和蛇岐八家之间的联系,不能让他去东京。陈墨瞳的事先搁置一下,之后再想办法解决。”阿尔法说。

    ***

    东京,湾区,一幢不起眼的白色建筑,入口却有荷枪警卫。

    这是日本海上保安厅的一幢办公楼,东京海警部门驻扎在这里。说是警察,但负责着进出东京的航路安全,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重武器,跟军队也没什么差别。

    合金制的密闭门缓缓洞开,警卫带着西装笔挺的男人踏入。他们的对面是一堵包裹着钢皮的墙,墙上排列着一个个方形的小门。警卫核对了手中的记录纸,上前拉开了其中一扇小门,冰气散去之后,露出白色的尸体袋。

    警卫拉开尸体袋的拉链,露出袋中女孩那张苍白的脸。

    警卫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因为很少见那么恬静的死者,有着修长的眉眼和柔顺的长发,长长的睫毛上还有白色的冰晶。乍看会觉得她只是被暂时地封冻了,只需一点温暖就可以醒过来。

    “今天早晨刚刚打捞起来,身份还没查明,据推测跟那起沉船事件有关,目前还没有发新闻。”警卫说,“你们国际刑警是怎么知道的?”

    来人有预约也递过名片,名片显示他是国际刑警组织派驻日本的雇员,这次来是要看看刚刚打捞起来的无名尸体。

    国际刑警组织鼎鼎大名,精英云集,持有外交级别的护照,跨国打击犯罪,各国政府也都会给予方便,跟海上保安厅也有很多合作。但作为基层人员,警卫还是第一次和这类精英接触,惊讶于这位国际刑警的气质。

    他的气质介乎贵族和特工之间,合身的黑色西装,雕塑般的面孔,金发梳得整整齐齐,几乎从不摘下的墨镜,都透着一股“生人莫近”的疏离感。

    国际刑警默默地看着女孩,并未回答警卫的问题。

    警卫也不便多话,就在旁边等着,等得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他上前一步想询问这位国际刑警还有没有别的事情。这时候他忽然发现刑警的墨镜下挂着两行冰棱,他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那是泪水,这位冷峻的刑警一直无声地哭泣着。

    但他根本没时间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刑警微微一侧身,强有力的上勾拳把他打得离地飞起,一口碎牙合着满口鲜血喷了出去,落地之前警卫就昏了过去。

    兰斯洛特恢复到凝望的姿势,好像刚才那记凶狠的勾拳根本就不是他打的,他一直就守候在女孩的床头,此刻是阳光灿烂的早晨,他等着自己的女孩醒来。

    “苏茜,我们回家了。”兰斯洛特轻声说,他的声音很温柔,却又仿佛带着地狱恶鬼的哭嚎。

第86章 利维坦之歌(1)

    北冰洋,巴伦支海,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

    这个庞大的岛群由150个小岛组成,加起来的面积超过一万平方公里,属于俄罗斯的领土。岛上并没有常住民,但有苏联时代留下的科学考察站。

    往年的盛夏,总有满载游客的北极游轮在这里的港口停泊。乘客们会被允许在这个群岛登陆,跟着导游跋涉上一段路,呼吸冰爽的海风,欣赏北极地区特有的植被,幸运的时候还能看到成片的北极罂粟,盛开的时候,它们的花瓣像是镜子那样反光。

    但此时此刻,恺撒站在船头眺望出去,却只有白茫茫的坚冰,明晃晃的太阳低悬在地平线上。眼前的世界就像一面凹凸不平的镜子,光影在这里都是扭曲的,感觉随时都会生出幻觉。

    远处的冰面上,船员们正清理着那些苍白的人形,用刷子扫去积雪,把它们搬上皮划艇,再用雪地摩托拉着它们返回YAMAL号。感觉像是一场雕塑展刚刚结束,工作人员正在清理展台。

    YAMAL号在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停泊,正是为了这支遇难的科考队。半个月过去了,此地的严寒仿佛连时间也冻住了,一切还是他们刚死时的模样。

    背后传来香槟开瓶的声音,恺撒转身返回餐桌边。这张餐桌被设在YAMAL号的甲板上,洁白的桌布,纯银的餐具,还有专门吃鱼子酱用的珠母贝小勺子,简直就是一张巴黎顶级餐馆里的餐桌。

    只不过客人们都穿着厚厚的防寒服戴着墨镜,在这种高纬度地区要是不戴墨镜,紫外线很快就会照瞎他们的眼睛。

    “秘鲁产的海鲈鱼,搭配1990年的沙龙香槟,请趁热享用。”帕西揭开餐盘上的银盖子。

    海鲈鱼散发着令人陶醉的香气,配菜是烤白芦笋、蒜片煎小牛肉以及鞑靼鲔鱼。

    “你们一定是世界上最富有的研究所!”雷巴尔科船长赞叹。

    “预祝我们此行会有震惊世界的研究成果。”施耐德举杯。

    施耐德团队宣称自己是一个来自美国的私人研究所,他们为了研究这个奇怪的寒夏,所以不惜重金买下YAMAL号,进行这场极地探险。

    酒杯碰在一起,其他人都一饮而尽,只有施耐德浅浅地抿了一口。他的呼吸系统原本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进入北极圈之后,情况更糟糕了。眼下支撑他的大概已经不是空气和食物了,而是某种强烈的意志,强烈得像是随时能燃烧起来。

    “不过我们在遇难者的旁边吃吃喝喝会不会有点不尊敬?”雷巴尔科望向恺撒刚才眺望的方向。

    “没什么,自古以来去往世界尽头的探险就伴随着牺牲。如果我牺牲在这条航道上,希望找到我的人在我旁边举杯,而不是为我哭泣。”施耐德缓缓地说。

    “施耐德教授您一定是学哲学的!”雷巴尔科大笑。

    宾主们再度碰杯,聊着天享用海鲈鱼。雷巴尔科颇为健谈,从食物聊到女孩,然后是他航行世界各地的经历。他们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以雷巴尔科为首的东欧船员们是群豪放的家伙,经验老道,不惧危险,热爱伏特加。

    帕西不断地为大家斟酒,雷巴尔科酒到杯干,很快就进入了微醺的状态。

    “一起航行了那么久,还不知道各位出海的原因呢。”雷巴尔科又干了一杯香槟,舔着嘴唇

    “登船的时候不是就说了么?”恺撒微笑,“我们是一间私人研究所,今年北极圈的反常气候很值得研究。”

    “这么说可有点不够朋友了啊,加图索先生,”雷巴尔科摇晃着酒杯,“要想骗过老水手可没那么容易。”

    芬格尔的神情有点紧张,施耐德和恺撒对视一眼,阿巴斯仍旧低着头,细心地拆解着那块已经冷了的烤海鲈鱼。

    “船长您是觉得我们说谎了?”恺撒淡定地举杯。

    雷巴尔科也不拘束,又是碰杯之后一口喝干,“你们不是做研究的,你们身上透着一股军人的味道。当然,你们很有钱,军人不应该像你们这么有钱,但你们是一个军事化的团队没错!”

    “何以见得呢?”恺撒笑笑。

    雷巴尔科耸耸肩,“加图索先生,您是一个极其敏锐的人,虽然您尽量不表现出来,但你在任何地方一站,周围所有的情况都在您的监视中,甚至包括发生在您视线之外的事,虽然我不知道您怎么做到的。”

    他转向阿巴斯,“阿卜杜拉先生,我算是这条船上最强壮的男人了,可是如果不到迫不得已,我绝对不想跟您玩徒手格斗。”

    他再转向施耐德,“至于教授您,您看起来确实像是搞学术的,说话也挺哲学,可您凭眼神就能指挥加图索先生和阿卜杜拉先生,您可千万别说那是因为您出色的学识。”

    他最后转向芬格尔,端详了片刻,跳过他再度看向恺撒。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这俩家伙的师兄!你可不要小看我!”芬格尔就差拍案而起了。

    “可你看起来确实像一个搭船观光的,”雷巴尔科摊摊手,“不过我对你的酒量印象深刻。”

    恺撒及时地举杯向芬格尔敬酒,借此消弭了一场无意义的斗嘴。

    “您的洞察力令人惊讶,不,这么说并不准确,亚历山大·雷巴尔科少校,以您的履历,当然应该具备这样的洞察力。”施耐德抬起手,帕西立刻把一台iPad放到施耐德的手中,施耐德把iPad沿着桌面推到雷巴尔科的面前。

    听到“亚历山大·雷巴尔科”这个名字的时候,雷巴尔科的脸色就变了,醉醺醺的神情瞬间消失,眼神警觉,像只觉察自己踏入包围圈的豹子。

    但他不敢动,因为阿巴斯的手背上跳出了青筋,虽然他还是低着头操作,看起来很醉心于把那块海鲈鱼沿着鱼肉的纹理拆解开来。那把纯银打造的叉子在雷巴尔科的眼中是那么地危险,不亚于一柄锋利的刺剑。

    雷巴尔科拿起iPad,翻阅那份已经打开的电子文件,神色越来越惊恐。

    那里面记录着关于他的一切。

    萨沙·雷巴尔科,真名亚历山大·雷巴尔科,曾隶属于俄罗斯国家安全局阿尔法特种部队,少校军衔。即使退役,他也依然是“高度危险”的人物,他受过非常完整的反恐训练,所以如果他愿意也可以变身为顶级的恐怖分子。

    他应该在政府的严密监管下过完自己的一生,但他并不满意于这样的人生,尤其是退休金的数量委实不足以支撑他的生活开销。

    他给自己凭空制造了一个新的身份,拥有丰富航海经验的老海员萨沙·雷巴尔科,当上了YAMAL号的船长。这艘船曾经是北冰洋航线上叱咤风云的大赌船,接待过来自世界各地的豪赌客,这样履历的人担当船长自然是很合适的。

    而他手下这批海员也都是前阿尔法特种部队的成员,退役之后觉得钱少或者生活枯燥,想要找点能赚钱也有趣的活儿干。

    雷巴尔科慢慢地放下iPad,深吸一口气,凝视施耐德的眼睛,“你们有备而来。”

    “我们买下这条船,不仅因为它是条好船,也是因为它有个素质过硬的水手团队。”施耐德说,“你们的价值是这条船的一部分,我们当然要了解清楚。”

    这句话并不很准确,考虑到雷巴尔科船长的隐藏背景,EVA考虑过只买船,但不雇佣这批船员,但YAMAL号建于苏联时代,采用全套的苏联技术,临时雇船员的话实在玩不动,所以才勉为其难留下了这些船员。

第87章 利维坦之歌(2)

    “您是个非常有爱心的人,您出来工作主要是为了您的前妻娜塔莎,她现在是个植物人了,需要大笔的医疗费,还有您的妹妹,她上学的开支也很大。”施耐德缓缓地说,“这样的人是值得信任的,所以我们也不会一直瞒着您。”

    卡塞尔学院的人们齐齐地抬头,相互注目。雷巴尔科船长忽然发难确实出乎他们的意料,但他们请雷巴尔科来这里吃饭,确实也是准备把一部分情况对他说明。

    反正也瞒不下去了,船员们运回了一具又一具的骸骨,就算伏特加喝多了,心里想必也是惊恐不安的。这趟艰险的冰海行动中,他们很需要这位船长的助力。

    “你们难道是为了利维坦而来?”雷巴尔科嘶哑地说。

    这次轮到其他人脸上变色了。自他们登上这条船以来,“利维坦”这个名字就被列为禁语,即使自己人私下里说话,也只含糊地说那条大鱼。如果让船员们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去狩猎传说中的怪兽,只怕会引起哗变的。

    “利维坦是《圣经》中记载的怪物,上帝创造的恶龙,真有人相信那东西存在?”施耐德尽量不动声色。

    “不不,关于它的传说有很多,有人说那是条恶龙,有人说是深海中的魔鬼,不过我是听人说那是条超大的鲸鱼。”雷巴尔科倒是很淡定,还把杯子伸向帕西,又要了一杯香槟,“这条船之前的船主是个对神秘主义很着迷的家伙,有一次喝醉了酒跟我讲了很多关于利维坦的事。你们好几次说起‘那条大鱼’,看到我又停下不说,我就想到利维坦,但不确定。不过看你们现在的表情,你们真是去捕鲸的。”

    恺撒和阿巴斯对视一眼,这位船长的语气委实有点奇怪,按道理说一个普通人听说自己被卷进了猎杀上古神兽的行动,至少也应该神情巨变,但雷巴尔科给人的感觉是,“哦,原来你们真是倒卖古董的”。

    “那位船主怎么说利维坦的?”恺撒也装作淡定。

    “那是一头白色的抹香鲸,体型极其巨大,攻击性极强,愤怒的时候会攻击同类,小型点的船只遇到它都有危险。”雷巴尔科侃侃而谈,“它在很多神话中都出现过,印度神话里它被称作Timingila,希腊神话中它是波塞冬的宠物之一,鲸鱼星座就是根据它命名的,但最了解它的还是因纽特人,因纽特人生活在北极圈里,有更多的机会看到那家伙。爱斯基摩人说那家伙是鲸鱼里的皇帝,它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冬眠,每六十年才会从自己的北极冰窟里游出来一次,环绕北极游上一圈,巡视自己的领地,沿路捕食各种大鱼,所以预感到它要来的时候,其他大鱼都会离开北极圈避难。”

    卡塞尔学院的人面面相觑,雷巴尔科讲的故事也非常诡奇了,但跟“北极猎龙”完全不是一回事。难怪雷巴尔科那么镇定,猎杀一头白色抹香鲸对一位前情报局少校来说,跟猎人进山打野猪是差不多的工作。

    “您还真的相信一头鲸鱼能从神话时代一直活到今天?”施耐德流露出不信的表情。

    “我的前老板可不这么想,他说利维坦是条很特别的鲸鱼,它是鲸鱼中的吸血鬼,可以吸其他鲸鱼的血来保持青春。”雷巴尔科耸耸肩,“不过我不相信这话,我觉得那家伙是鲸鱼群中的阿尔法,不断替换的,总是由最大最凶猛的鲸鱼担当,一条鲸王死了就换一条新的。”

    “鲸鱼是那么高度社会化的动物么?你认为整个北极圈中的鲸群其实都隶属于同一个超级鲸群,而某个大家伙像是管理王国一样管理着自己的臣民们?”施耐德继续提问。

    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回答雷巴尔科的任何问题而是不断地提问,这是一种谈话技巧,好从对方那里诱导出更多的信息。

    “我只是帮人开船的打工仔而已,又不是鲸类专家。”雷巴尔科耸耸肩,“这些都是我听来的。这艘船恰好载过一位著名的鲸类专家,他跟我说鲸类可是动物中社会化程度最高的,人类对于鲸类社会的了解到现在也很有限。”

    施耐德微微点头。

    雷巴尔科说得没错,鲸鱼和海豚可能是海洋中社会化程度最高的物种,它们有分工有合作,有自己的语言,甚至不同的鲸群还会有自己的方言。它们还会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像是那些爱传绯闻的女孩。

    而对于这些走进海洋馆就能看到的大型海洋生物,人类迄今都不怎么了解,浩瀚的大洋阻止了人类对它们的深入观察。

    如果鲸类真的有自己的一个帝国,这个帝国由不同的鲸群组成,它们就像是封建时代的领主一样,而所有领主又都效忠一头帝王般的巨鲸,也未必就那么匪夷所思。

    “所以,你们确实是来捕鲸的,”雷巴尔科微微眯眼,这个表情令他流露出一种生意人般的狡黠,“你们没有捕鲸执照,却想要捕猎世界上最大的鲸鱼,这可是违法的,没准还很危险。我的人可不能陪你们去冒这样的险!”

    恺撒笑了笑,拿起桌面上的iPad,简单地操作了几下,又推给雷巴尔科。雷巴尔科狐疑地拿起iPad看了一眼,神色骤变,他抬头看向恺撒,眼中流露出求证的意思。恺撒却懒得看他,眺望着远方点了点头。

    “所有的支付都已经完成,但同时你们的账户也都被冻结了,当我们的船返回,在欧洲任何港口靠岸,你们的账户就会被重新激活。”帕西及时地补充说明。

    “大海永远神秘莫测,从古至今,航海的人都得有牺牲的觉悟,只不过我们得把命卖给识货的主人。”雷巴尔科说到这里顿了顿,“现在我们的命是您的了,为您效劳,恺撒·加图索阁下!”

    转眼之间,连称谓都变了。

    雷巴尔科站起身来,向恺撒行了个标准的海员礼,向其他人微微鞠躬,“船长不能离岗太久,我还要去船上各处转转,祝各位用餐愉快!”

    他刚刚走出几步,施耐德在他背后说话,“雷巴尔科船长,请留步,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雷巴尔科转过身来,“请问有什么吩咐?”

    “尽管调查了您和您团队的背景,但还是有件事我们没能查清楚。”施耐德说,“去年的圣诞节,当时这艘船还是作为豪华赌船来运营的,在那次航行中,你们遇到了百年来最强烈的一场极光,YAMAL号在那场极光中跟外界失去联系长达24小时之久。也是在那场事故中,前任船主死了,这艘船才成了拍卖物。不知道您能否跟我们讲一下那件事。”

    雷巴尔科迟疑了一下,苦笑,“记不清楚了。”

    “记不清楚了?”施耐德皱眉,“那起事件疑点重重,被很多媒体作为超自然事件报道,船员和乘客后来出具的证词相互矛盾,可您准备用‘记不清楚了’来打发我们么?”

    “真的记不清楚了,对于船上的人来说,感觉不过是几个小时的事而已。我们确实看到了极光,那种百年难遇的极光被称作‘女神的裙摆’,遇到了我们当然要带乘客好好欣赏,所以我们就驶进了极光。进入极光这个说法可能有点奇怪,但那天的极光就是那么强烈,真的就像一个有很多层的巨大裙摆挂在夜空里。可能是因为大气电离太厉害了,无线电联络中断了。我们呼叫了救援,感觉过了好几个小时才收到回复。救援船赶到的时候,说我们已经失联了24小时,我们还大吃了一惊。”雷巴尔科说,“除了船主不知道怎么溺亡了以外,船上也没有任何损失,所以这件事就那么过去了。有些乘客在途中可能是出现了幻觉,所以证词乱七八糟,你也知道,这种航行在公海上的赌船是无法无天的地方,乘客们很多酗酒,还有吸毒的,那晚的极光又那么盛大,那种情况下,就算清醒的人都可能出现幻觉。”

    施耐德沉默了很久,微微点头,“明白了!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就真的是一个团队的人了,让我们期待利维坦,或者您说的那条白色抹香鲸出现。”

    雷巴尔科迈着慷慨的大步离去,剩下卡塞尔学院的人相互对视。

    “我们能相信这个人么?”阿巴斯问。

    “我们不需要相信他,我们只需要他的团队把船开好,狩猎利维坦的事只能靠我们自己,在欧洲登岸前他们都会被洗脑。”恺撒说。

    “多少钱能买这群东欧人为你卖命?”

    “54名船员,每人45万美元,雷巴尔科个人的酬劳是750万美元。“帕西代恺撒回答,“考虑到这笔钱是船员佣金之外的支出,从学院的账户走会有一些麻烦,加图索家会全额负责。”

    “我们给了这帮东欧佬几千万美元?”芬格尔吃惊得就快跳起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用钱解决是最便捷的方式,我们需要他们的技术。”阿巴斯倒是很认可,反正钱也不是他出,他素来对钱也没什么概念。

    “恺撒,你做事的风格开始有点像庞贝了。”施耐德说,话里似乎有些深意。

    “我跟他还有点不一样,”恺撒耸耸肩,“他虽然也喜欢用钱开路,但是如果对方是漂亮女人的话,他也不介意省点钱用自己的身体支付报酬,这招我还没学会。”

    沉默之后,所有人都流露出会心的微笑,只有芬格尔例外,他气鼓鼓地看着恺撒,活像一条被抢走了狗粮的狗。

    “你怎么了?”恺撒有点不解。

    “大家同是玩命,我的45万美元呐?”芬格尔大声地说,“恺撒·加图索老爷,你一碗水要端平啊!”

第88章 利维坦之歌(3)

    雷巴尔科踏入医疗舱,这间医疗舱位于甲板以下,位置隐蔽。

    一名胡子拉碴的船员正在手术台上操作着,虽然没穿白大褂,但他确实是这条船上的医生。在登上YAMAL号之前,他是一位特种部队的战地医生,一手拿冲锋枪一手拿手术刀的那种人,边扫射边帮伤员取子弹对他来说是常事,残缺不全的人体也经常见。不过今天他的神情很凝重,操作中还会偶尔拿起手术台旁的伏特加喝上一口,大概是想压压惊。

    他正用暗红色的激光束切割那些残骸中的一具,从头到脚,一片片地切割,每片的厚度不过一厘米。

    雷巴尔科远远地看了一眼,也觉得有点反胃,一片片码起来的人体切片就像分割好的牛肉,血管、神经和脏器的构造都清清楚楚。医疗舱里的温度很低,这些切片不会解冻,切完扫描之后,计算机会生成这个人的3D建模,死因就水落石出了。

    “这种事我自己恶心就可以了吧?船长你还是去跟那些贵客喝好酒。”医生摘下护目镜,活动着脖子。这份工作绝不轻松,对体力和精神都是挑战。

    “还不清楚他们怎么死的?”雷巴尔科问。

    “3D建模还得花上几个小时,不过要说结论,现在就有,他们是冻死的。”医生说。

    这个结论听起来太合理了。你在冰海上发现了一群冻硬的人,第一时间就会想到他们是被冻死的。但雷巴尔科还是让医生做最详尽的尸检,查出真正的死因。

    通常人被冻死之前都会采取蜷缩的姿势保住最后的一点热量,经过长则几个小时短则十几分钟的失温,体温降低到大概25度之后就会死亡。而这些人中不少是站着死的,站得笔直,好像是死神走到他们面前对他们吹了一口冰冷的气息,一瞬间就把他们冻死了。

    施耐德并未要求雷巴尔科的人做尸检,只是让他们把这些残骸保存在一间低温的船舱里,但雷巴尔科偷偷地留下了这一具。

    “来看看这个切片。”医生说。

    雷巴尔科走近手术台,医生给他看的切片应该是死者胸口附近的,隐约可见心脏的轮廓,心肌中还包裹着冻成冰的血。

    “他的心脏还保持着收缩的状态,说明他在死前的那一刻,心脏还在强有力地搏动。血液和细胞液中的冰晶不是逐步生成的,逐渐降温的话冰晶会破坏细胞膜,但他的所有细胞都完好,这种急冻要在实验室里做的话,得把他活生生地丢到大罐的液氮里去。”医生说。

    “在心脏跳动一次的时间里他就被急冻了,”雷巴尔科说,“地球上应该没有这种寒冷的环境吧?”

    “地球上没有,冥王星上应该有。”医生说,“地狱般的严寒。”

    “他们是来找利维坦的。”沉默了片刻之后,雷巴尔科说。

    医生点点头,抄起伏特加瓶子猛喝一口,把瓶子递给雷巴尔科。

    雷巴尔科也喝了一大口,“开价是给你们每人45万美元,给我750万美元。他们知道我们每个人的底细。”

    “真慷慨啊,45万美元,够我在莫斯科买个不错的公寓了,我女儿一直想要一间有落地窗的公寓。”医生说,“但我们能活着拿到那笔钱么?”

    “不知道,但如果能活着回去,我的750万跟你们所有人平分。”雷巴尔科说。

    医生犹豫了好一会儿,“收手吧船长,钱是赚不完的,命只有一条。没人见过利维坦甚至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它真是头白色的抹香鲸么?它可能是魔鬼!”医生的语气激动起来,“看看你面前的这具尸体,他在临死前的一秒钟都不知道什么会降临在他身上!那东西不是人类能对付的!”

    “收手?开什么玩笑!”雷巴尔科忽然失去了平日的冷静,也激动起来,“我们到过神殿,那里的宝物能把全世界都买下来!可我们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谁能甘心?命算什么?枪林弹雨对我们这种人不是吃饭睡觉那么日常的事么?我们离家那么远上这条船,为的不是钱?钱是赚不完的?回了莫斯科你去哪里赚钱?保安部的人会立刻盯上你,没准我们会被投进监狱!你女儿的抚养费赚够了么?没有抚养费付给你前妻你连女儿都见不到!”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了,从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叼上一根狠狠地抽着。

    情绪稍微安定下来,他眼中那种摄人的光芒也褪了,目光变得有点迷茫,“楚的尸体还在那座岛上,我要把他带回来,交给他家里人。”

    “我们都知道楚是你的好朋友,如果不是楚留下来挡住那些大蛇,我们全都死了。”医生叹了口气,“可是船长你真的相信那座岛存在?那可能是我们所有人的幻觉。航海图上那里根本没有陆地。”

    “我相信,而且我觉得只要找到利维坦我们就能再次找到那座岛。”雷巴尔科斩钉截铁地说。

    医生一愣,“那座岛和利维坦有关?”

    雷巴尔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看到那场极光的时候,我听到了鲸鱼的歌声。”

    医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其他的兄弟也都没有说起过。”

    “次声波,”雷巴尔科低声说,“利维坦的歌声是一种次声波,一般人是听不到的,但我天生就有听力的残疾,所以我做手术装了人工耳蜗。这个设备让我能听到一般人听不到声音。就像是鲸鱼发出的声音,但低沉很多。”

    “你从来没跟兄弟们说过。”

    “我不太确定,那声音时有时无,很像幻觉。但是那帮有钱的客人忽然买下这艘船要去捕鲸,两者对上了。他们肯定知道得更多,但没跟我说。”雷巴尔科说,“这是命运!命运让我们去找利维坦,利维坦会带我们回那个岛!”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雷巴尔科和医生同时反应,雷巴尔科手中多了一柄锋利的战术匕首,医生则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支AK47。

    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进医疗舱,是雷巴尔科手下的一名船员,是信得过的人。

    “船长!”船员气喘吁吁地说,“可能有幸存者!”

    ***

    雪地摩托飚着高速驶来,后面带着漫天的雪尘,摩托还没停稳雷巴尔科就跳了下来。

    这是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中的一座大岛,位于群岛的东北方向,名为亚力山大地岛。YAMAL号停泊在科考队遇难的冰壳旁边,距离这里还有十几公里之遥。

    在距离这么远的地方发现幸存者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也很难想像幸存者还能在冰天雪地里存活半个月之久。

    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上并没有常住居民,但有拥有气象资料收集的考察站,往年会有习惯高寒地区生活的因纽特人被俄罗斯科学院雇佣,在这里轮值。但今年夏天北极圈异乎寻常地寒冷,为了确保轮值人员的安全,考察站已经撤空了一个月之久。他们走前把用于供暖的柴油机关闭了,因此这片荒无人烟的群岛上连一个热源都没有,就算幸存者自带了食物,也没可能熬过那么长的时间。何况附近还有饥饿的北极熊和北极狐出没,这些动物隔着几公里就能闻见猎物的味道,被它们闻到一丝气味那就是死。

    施耐德已经带着恺撒和阿巴斯赶到了,但应该也是刚刚赶到,他们正神情凝重地站在一个地井边。地图上并未标注这处人工设施。

    这里距离考察站很远,可能连驻扎在考察站的人都不会光临这个荒凉的岛屿,也就不会知道这个年代久远的地井。

    它看起来真的很旧很旧了,冰棱在金属的井口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船员们正清理井里的积雪,捎带着运出了几件锈迹斑斑的金属制品,有些是工具,有些是某种老式炸弹的外壳。

    一具白色的人形趴在井口旁,跟之前发现的那些遇难者一样,早就死透了。他身上的服装也是那支科考队的制服,不远处是一台翻倒的雪地摩托,死者的一条腿齐膝而断。这样的情况在之前那些死者的身上也有,似乎是他们的脚被冻在了冰壳上,再使劲挣扎一下就断掉了。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看起来科考队中有个人当时成功地驾驶雪地摩托逃了出来,他可能是想进入这个地井躲避严寒,但还差一步之遥。

    施耐德看了恺撒一眼。这种可能性并非完全不存在,他们知道那些人死于一场言灵引发的超低温,言灵总有自己的有效范围,是为“领域”。龙王的领域也不可能覆盖整个法拉士约瑟夫地群岛。如果这个人当时距离其他人还有一段距离,事发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同伴们遇难,跳上摩托车就走,也许有机会避开那个言灵的攻击。但他受了重伤,言灵的领域虽然有限,但领域中的超冷空气和周围的大气对流,还是令周围区域的温度急降了十几度,再加上空气对流造成的区域性冰风暴,他是逃不出去的。

    施耐德把手中的一件工具递给雷巴尔科,这东西也是从井里捞起来的。雷巴尔科看了一眼,眼睛猛地睁大了。

    那件工具的手柄上,刻着纳粹德国的“卐”字徽!

    难怪地图上没有标注这个地井,因为它是1945年之前纳粹德国建造的。

    一直以来都有传说,说在纳粹德国灭亡之前,元首在南极北极都建立了秘密的地下基地,那些基地由最忠诚的党卫军保卫,还有当时最先进的实验室,研制着比V2飞弹更先进的超级武器,试图在将来恢复第三帝国。

    某些飞碟的爱好者甚至说飞碟就是纳粹余孽们研发的飞行器,它们悄无声息地飞过今天的天空,搜集情报。而当年的基地已经发展成了庞大的地下国家和军工厂,操纵着激光炮的党卫军们随时都会卷土重来。

    难道他们真的意外地找了纳粹余孽的基地入口?这个神转折简直就像奇幻大电影中兽人和人类正打着攻城战,天空里忽然出现了航空母舰。

    “这个设施很多年没用过了。”雷巴尔科定了定神,把脑中那些漫无边际的想法排除掉。

    实际情况应该是这个幸存者恰好知道这个地井,跑来这里只是想要躲避冰风暴,而地井里很可能只是堆满了垃圾。在北极圈里建立一个小基地,这以当初纳粹德国的技术而言并不难。

    那么这个发现也没什么价值,他们能做的就是和这个意外的发现合影留念而已。

    施耐德摆了摆手,带着雷巴尔科来到井边,往下看去的时候雷巴尔科才发现死者手中紧紧地抓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深入积雪下方。

    他并不是挣扎到井边没能爬进去,而是先把某个东西用绳子吊进了井里,那东西显然比他的命还重要。他做完这些才死的,一个断腿的人能做到这一点,不能不让人佩服他的意志。

    雷巴尔科向死者行了一个水手礼,这是航海的传统,对遇难者的尊重。

    这时井里的船员用冰镐打碎了积雪下面的冰壳,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腾起了白蒙蒙的蒸汽。

第89章 利维坦之歌(4)

    恺撒举着手电筒在前面探路,雷巴尔科和阿巴斯跟着他移动,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在后面是全副武装的船员们围绕着施耐德。作为执行部的大头儿施耐德应该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弱不经风,但确实没人见识过他的战斗力,可能真是个智将类型。

    他们每个人都脱掉了防寒服,因为地井里实在是太暖和了。这是件很难理解的事,这个地井位于冻土层,地井里当然可以躲避风寒,但也不至于说温暖如春。随处可见的垃圾说明这个地井已经被放弃了很久,总不成当年德国人留下的供暖系统还在运转,或者说这附近有火山之类的地热源?

    “核辐射超标。”阿巴斯看了一眼手中的盖革计数器,“这可能是个核设施,或者存储了放射性物质,不过超标得不多,不至于有危险。”

    “纳粹德国的核设施么?”恺撒望着头顶上方纵横交错的管道,轻声赞叹,“如果不是跟利维坦比,也算是震惊世界的发现了。”

    “可能是个奥克洛核反应堆。”施耐德说,“几十年间它一直在自行运转,所以才在北极圈里始终保持着这么一个温暖的空间。”

    恺撒和阿巴斯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施耐德的意思。

    “奥克洛核反应堆”这个名字,源自加蓬共和国一个名叫“奥克洛”的铀矿。上世纪70年代,一位法国工程师惊讶地发现这个铀矿出产的矿石已经燃烧过了,而且是20亿年前就开始燃烧了。史前文明的爱好者根据这个发现宣称早在20亿年前地球上就有超级文明建设了核反应设施。但这只是一种误解,因为理论上很早就断言了天然生成的核反应堆,只不过它的效率远远低于人造的核裂变设施。奥克洛铀矿恰恰就是这个得天独厚的天然核反应堆,长达数十万年的时间里,它曾默默地运转着,平稳地释放热能,改变了整个地区的环境。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和德国都在研究核武器,美国人有“曼哈顿计划”,德国人也有“铀计划”。纳粹德国并未造出能改变战局的原子弹,却造出了这种温和的核反应堆,这大概是他们在北极圈中建立基地的原因。

    “也就是说,可能真有幸存者。”恺撒说。

    手电筒照出的光斑中,小小的影子一闪而过,那应该是一只北极兔。事实上从进入这口地井开始,他们就感受到浓烈的生命气息,这里生长着寒带很难见到的植物,无论是墙壁上那瀑布般的藤蔓还是脚下湿滑的苔藓,他们不止一次踩到过带着毛皮的骨头,井底还弥漫着特殊的腥臊气,那是狐狸或者熊的尿味。

    这口地井应该是这个地下核设施的入口之一,此外还有其他入口,人类不知道这个空间,动物们却知道。在北极的冬天里,附近的动物来这里躲避低温,它们在这里繁衍,也在这里相互狩猎。

    利维坦释放它那恐怖的言灵后,整个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都成为生命的禁区,别说人类无法生存,就算是那些习惯严寒的北极圈动物也无法在持续数日的冰风暴中活下来。但德国人留下的核设施却保住了这个地井中的生命,在龙王级言灵的伟力中,也只有核设施能够强行撑住这个结界般的生存空间。那个倒毙在井口的人很可能是优先把某个同伴送进了这个空间,但他自己却被随后袭来的冰风暴吞没了。

    黑暗中充斥着“呼呼”的低声,不知道是那古旧的系统还在运转或者年久失修的风声。

    恺撒无声地把“镰鼬”的领域扩张,好聆听那庞杂的声音。他听到了小动物们的心跳声、井壁上凝结水滑动的声音,甚至还有顶壁上蝙蝠打哈欠的声音。如此地生机盎然,在这个绝境之中。

    他忽然间竖起了手,示意跟在后面的船员们停止前进。因为他听到了某个令人毛骨悚人的声音,像是什么食肉动物在咬噬骨头,一路上他们不止一次遇到过被啃过的、还带着血斑的骨头,这个地井里是藏着大家伙的。

    他们还是要优先保证施耐德教授的安全,即使是大型食肉动物,对于这个老人来说也是威胁。船员们和施耐德停下,恺撒带着阿巴斯和雷巴尔科缓缓地前进,他们应该是正接近这个地下空间的核心区域,无数的水滴凝结在顶部的水管上,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仿佛雨声。

    那个咬噬骨头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了,他们正接近那个进食的动物。脚下好几次出现了拖行的血迹,看起来是某个大家伙在地井里猎杀了一只北极狐或者类似体型的东西。这样的陆生动物在北极并不多见,可能是一只年轻的北极熊。

    连阿巴斯都能听到那种咬骨头的声音了,前方的大型管道里,一个毛绒绒的背影正对着带血的骨肉大快朵颐。雷巴尔科本能地把手中的AK47上膛,但就是这个清脆的声音惊到了那个管道里进食的东西。

    阿巴斯的弯刀无声无息地入手,随时都可以突进和斩杀,但他忽然愣住了,那进食的东西警觉地抬头回望,有着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那居然是个披着北极熊皮毛的孩子,无法确定年纪,满脸都是油污,这并不奇怪,这个地井里到处都是黑油。

    难道说那个死者最后送进来的是个孩子?或者说这孩子从小就生活在这个核设施里?

    孩子意识到有人侵入了自己的领地之后,立刻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那毕露的白牙足够说明他的敌意。他发出动物般的嘶嘶声,放弃了正在啃食的血肉,手足并用地往后退去。

    恺撒本能地握紧了猎刀的刀柄,阿巴斯却示意他不用。阿巴斯收起了弯刀,小步地上前,向那个孩子示意他手中没有武器,没有敌意。

    “别怕,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阿巴斯用英语说,因为不知道孩子能懂什么语言。

    孩子还是步步后退,眼神警觉,像是一只吃垃圾的小猫被人类看到了。他的嘴边还带着血迹,手中还抓着什么动物的肩胛骨。这简直是个奇迹,一个地下空间里,一个野兽般的孩子。在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那么孤单地活了下来。

    他忽然转过身飞速地跑掉了,大概是阿巴斯已经侵入到了他觉得危险的距离。

    “见鬼!”恺撒说。

    孩子逃走的方向,很快就会遭遇到施耐德和保护他的船员们。

    阿巴斯和雷巴尔科立刻追上前去,他们同时意识到这种遭遇的结果,黑暗的空间里,迅速逼近的声音,换了他们是船员,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就在他们到达施耐德刚才停步的地方前,他们听到俄语大声呵斥的声音,然后是一声清脆的枪响。阿巴斯亲眼看到那个狂奔的小小黑影打了个趔趄,扑倒在地。

    阿巴斯的心里一下子就凉了,但也无法怪任何人,开枪的船员大概以为是一只幼年期的北极熊。

    那名船员端着AK47逼近孩子,他也意识到那不是一只小熊了,脸色惨白。然而就在他靠近那个孩子只剩下不到五米的时候,他忽然闻到了某种燃烧的味道……那个孩子抬起头来,眼神狰狞,手中紧紧地抓着一个长柄的手榴弹!

    “闪开!”随后赶到的恺撒大吼。

    那种燃烧的气味是手榴弹的引信,这个孩子是把这个手榴弹用在与敌偕亡的最后武器,他并没有中枪,却在倒地的那一刻引爆了手榴弹。

    所有人都同时俯身,不光是本能的反应,也是时间不够了。他们只能看着这个奇迹般活下来的孩子死掉,却来不及做任何事。

    千钧一发的瞬间,阿巴斯冲了上去,一脚踢开孩子怀里的手榴弹,抱着孩子滚了出去。

    ***

    “你很幸运,”恺撒把拆掉引信的手榴弹抛给阿巴斯,“因为长期放在低温环境,发火装置失效了,否则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YAMAL号昔年用作赌厅的大船舱里,一张牌桌旁,两个人对坐,中间放着一支开了盖的威士忌。周围的牌桌都是空荡荡的,牌桌上的台灯倒是亮着的,星星点点,一眼望不到边际。

    仅从这个巨大的赌厅就可以想见YAMAL号作为赌船时的光辉四射,可如今它更像是曲终人散后的舞台。

    阿巴斯把手榴弹端端正正地摆在赌桌一角,笑笑,并不说话,只是向着恺撒举杯。

    “以我对武器的了解,我一眼就看出这是二战时期德国生产的M24高爆手榴弹。拉弦之后,三秒钟就会爆炸,我们意识到他拉了弦的时候,大概两秒钟过去了,冲上去救助根本来不及。但你还是冲上去了,你总不能提前知道这是一颗哑弹。”恺撒说。

    “我想救他,所以就冲上去了。”阿巴斯顿了顿,“井口那个男人,是他父亲。”

    恺撒微微一惊,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些事。阿巴斯带着那个孩子离开地井的时候,他先上到地面,再用绳索把那个孩子吊出去,等到恺撒上到地面的时候,原本趴在井口的那具尸体已经不见了。

    阿巴斯挪走了那个男人的尸体,因为不想孩子看到。

    “你怎么知道?”恺撒问。

    “人种,那孩子是个因纽特人,井口的那个男人也是个因纽特人。”阿巴斯说,“能强忍着冻断一条腿的伤,拼了命也要救的人,应该是他的儿子吧?”

    恺撒沉默了片刻,微微点头。

第90章 利维坦之歌(5)

    奔赴北极的野外考察队都喜欢雇佣因纽特人,因为他们熟悉北极,耐寒能力出色,一个浑身高科技装备的科考队员如果脱离队伍独自行动,应该很难活过三天时间,可一个因纽特人却能带着几条雪橇犬和一把锋利的长匕首在极地生活一个月之久。

    “遇到危险的时候,因纽特人甚至能当你的雪橇犬。”早年间奔赴北极探险的欧洲探险队都听过这句话。那时候如果你能找到一个有经验的因纽特向导,生还的几率就会大大上升,没准还能找到新的岛屿,用你自己的名字命名。

    但对因纽特人来说,北极探险只是一桩危险的工作,他们是为了养家糊口这么做的。探险家返回欧洲大陆骄傲地宣布自己的发现时,对于多数因纽特族的向导来说,努力工作的目标之一就是自己的子女不要再从事这份工作。

    “我跟你说过我是个孤儿吧?”阿巴斯忽然说起完全不相关的话题来。

    “说过,你在孤儿院长大。”

    “一直想知道我父亲是什么人,想知道他为什么生下我而又放弃了我,或者说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许他已经死了世界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了,所以一直没来找我。”阿巴斯说,“就像井里那个孩子的父亲。”

    语气很淡,完全就是两个男人酒后闲话的那种调调,却透着隐隐的悲辛。

    恺撒愣了一下,也是漫不经心的语调,“如果他跟我老爹是一个路数,会不会觉得还是没这个人更好?”

    他很清楚阿巴斯不是什么“豪迈的勇者”,心里坦荡荡没有一丝阴霾,只不过他不想对话显得太沉重。

    “有过和没有是不一样的,”阿巴斯轻声说,“每个人都需要自己存在的证明,这个证明是你的父母、你的朋友、你的爱人,他们需要你,所以你就存在了。如果没有人需要你,你就不存在。”

    恺撒沉默了,这是一个难解的哲学命题,关于存在,它无法被证明,只看每个人内心的感觉。路明非认为阿巴斯不该存在,本应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是另外一个叫楚子航的男人,阿巴斯并没有把它当作疯子的臆想一笑置之,他心里某个地方大概是裂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怀疑着自己的存在。

    那么恺撒又是为什么坚信着自己的存在呢?因为加图索家多到能买下国家的钱?事实上恺撒自己都不太清楚他家里有多少钱,钱这种东西多到一定程度就显得虚无缥缈起来。

    因为诺诺?当然这是一个很好的证据,不过考虑到他的未婚妻此刻正带着路明非满世界逃亡,这个证据可能还不够稳。

    因为母亲?那个名叫古尔薇格的女人死去太久了,在恺撒的记忆中,她的面容已经开始模糊,只留下写意般的温柔笑容。

    说起来倒是庞贝那家伙一直以来都非常可靠,虽然是台行走的人类播种机,不负责任的渣男典型,但每当恺撒有危机的时候,庞贝总是及时出现,当仁不让。

    就像孩子在学校闹出什么事来,那永远都说自己很忙自己有生意要谈不能来开家长会的老爹就出现了,大手一挥说我儿子不会错的,我不知道错的是谁,总之我儿子是不会错的。

    原来最能证明自己存在的居然是种马老爹?这个结论让恺撒不由地想要捂脸。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雷巴尔科来到牌桌旁,“那孩子醒了!”

    ***

    三个人赶到的时候,那个看起来更像屠夫的跟船医生正擦着手从医疗舱里出来。

    “孩子醒了?”阿巴斯问。

    “晕过去只是因为低血糖,补充点葡萄糖就醒过来了。体检也做完了,物理指标都很正常,受了点辐射,不过不严重,纳粹时期的德国人还没能提炼出高纯度的放射物。”医生说。

    “物理指标都很正常的意思是?”恺撒敏锐地觉察到医生用了一个拗口的说法。

    医生把医疗舱的门推开一道细缝,恺撒和阿巴斯从那道缝隙里看进去,医疗舱中间是个钢化玻璃搭建的无菌室,大概是紧急情况下做手术用的。无菌室里亮着血红色的灯,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蜷缩着小小的人形。她披着一头漆黑的长发,目光呆滞地看向无菌室的一个角落,但分明那个角落里什么都没有。她的眼睛大得有些夸张,睁着眼一动不动,像一个受了惊吓的木偶娃娃。她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枚手榴弹。

    “是个女孩子?”恺撒惊讶不已。

    阿巴斯也同样惊讶,虽然他曾紧紧地抱住那个孩子,却都没觉察到那其实是个女孩。她穿着皮毛衣服,脸上蒙着厚厚的油污,更像是一只泥浆里蹦出来的小猴子。

    “没洗澡之前我也以为是个小男孩,”医生说,“洗干净了才知道是个女孩,没我想的那么小,大概十二三岁。”

    “谁给她洗的澡?”恺撒和阿巴斯警觉地看向医生。

    “她自己洗的!她自己洗的!我只是给她准备了热水把她关到浴室里去了,我也是有女儿的人!”医生赶紧解释,“何况有人能碰她么?那简直是一头小北极狼!”

    “你说她物理指标都很正常,意思是精神指标不正常?”恺撒问。

    “应激性精神障碍。”医生低声说,“十几岁的小女孩,有过那种经历,很难不留下心理创伤。”

    “难怪她一见我们就跑。”恺撒点点头,“连人类都无法相信了吧?”

    “高度兴奋和警觉,伴随或轻或重的幻觉,在她的认知里我们可能和那些野兽没有区别,甚至是面目狰狞的恶鬼。”医生说,“所以我给了她那玩意儿,当作安抚物。爆炸部已经拆掉了,不会炸,但信不信,你凑过去她就会拉弦。”

    恺撒沉默了很久,“真可怜,能相信的只剩下手榴弹了。”

    “这种情况下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吧?”施耐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也是得知消息赶了过来。

    他们聚集到这里当然不只是为了关心这个女孩,而是想知道利维坦出现时的细节,录像中能得到的信息毕竟有限。

    医生摇了摇头,“她从醒来到现在一个字都没说过。”

    “多长时间能恢复?”施耐德又问。

    “应激性精神障碍发病起来很突然,但康复起来通常都还比较顺利。时间嘛,或长或短,半个月到一个月。”医生说。

    施耐德无声地叹了口气。半个月一个月对于病人康复倒确实算快的,不过他们这场极地探险的时间有限,眼下已经接近夏末了,极地的温度一天比一天低,拖得越久就越困难。北冰洋那么大,假设利维坦真的四处巡游,半个月一个月它都能游到加拿大去了。

    可总不能强行追问这个处在崩溃边缘的孩子,那无疑是精神上的酷刑,何况一个向导的女儿,能提供的情报也有限。

    “好好照顾她。”施耐德说完,转身离去。

    其他人也跟着离开,只有阿巴斯最后往门缝里看了一眼,然而就是那一眼,他呆住了。恺撒已经走出了两步,扭头发现阿巴斯的神情不对,也从门缝里看进去,也呆住了。

    那个木偶娃娃似的女孩抬起了头,那双似乎空白又似乎惊恐的大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准确地说,她正死死地盯着阿巴斯。恺撒和阿巴斯基本身处同一位置,按理说在这样的距离上根本不可能分清那女孩的视觉焦点在他们谁的身上,可不知为何,恺撒就是知道她在看阿巴斯。

    在那个女孩的眼里,加图索家高贵的继承人根本就不存在。她望着阿巴斯,只望着阿巴斯,既凶狠又依恋。

    没有人能拒绝那种凝视,阿巴斯和恺撒对视一眼,推门而入。恺撒在他背后扣上了门,这样在那个女孩看来,这场对话仅限于她和阿巴斯之间。

    阿巴斯来到无菌室的钢化玻璃门外蹲下,手按着玻璃。两人这么遥遥地对视了许久,女孩小心翼翼地爬了过来。这种感觉有点像伸着手给一条瘦骨嶙峋的流浪猫喂食。

    她趴在钢化玻璃门上,还是直愣愣地看着阿巴斯,像是在审视。那双大大的眼睛像是空白的镜子,令人望而生畏。

    “我叫阿巴斯,我们是一支北极考察队,我们没有恶意,我们不会伤害你。”阿巴斯说。

    他不知道女孩子会说什么语言,所以用了最通用的英语。女孩子没有反应,也许是她听不懂英语,也许是她的精神状态异常,对外界的信息太麻木了。

    阿巴斯有点不知所措,除了英语他还会说阿拉伯语和汉语,但对一个北极地区遭遇的孩子大讲汉语或阿拉伯语无疑是愚蠢的。但是静了片刻之后,女孩说话了。

    “Talini…”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是呼吸。这是她被营救以来说的第一个词。

    “你说什么?”阿巴斯没听懂。

    门外正用“镰鼬”监听的恺撒也没听懂。借助先天优势,恺撒在语言上的造诣极深,别人是通晓两三门语言,恺撒则可以通晓两三个语系。但别说Talini这个单词他没听过,发音和拼写方式也不符合他熟悉的任何语系。

    “Talini…”女孩子重复了这个单词。

    恺撒立刻敲打自己的耳机,“EVA,给我搜索Talini这个发音的所有拼写组合组合,在全世界的语言库,包括死语言库中,搜索它符合的目标!”

    他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什么关键的信息,一个神秘的单词,甚至可能出自龙文,那个女孩可能亲耳听过利维坦的歌声。

    在日本的时候他们也调用了EVA的这个功能,当时EVA在十几分钟内搜索了有史以来的所有语言库,解读出了“高天原”三个字。

    这一次EVA只用不到半秒钟就给出了回复,“Talini,爱斯基摩语中‘雪’的意思。”

    “爱斯基摩语?”恺撒愣了一下。

    见鬼他怎么没想到呢?这女孩是个因纽特人,她说的当然是爱斯基摩语。可“雪”又是什么意思?这里是白茫茫的北极,这里到处都是雪。

    “爱斯基摩语属于很小的‘爱斯基摩-阿留申’语系,因为聚居地分散还夹杂了许多方言,虽然始终还在使用的语言,但很少人研究。爱斯基摩语中表示‘雪’的单词有大约70个,这是其中之一。具体到这个词,通常用作给人起名,尤其是女性。“EVA接着说,“要补充说明的是,因纽特人通常不止一个名字,他们正式的名字通常是沿用先人的名字。而Talini这样的名字通常是用作小名,在家人之间称呼,如果有人这么告诉你她的名字,她应该是把你看作很亲近的人了。”

    恺撒愣了一下,原来那个女孩要告诉阿巴斯的,只是她自己的名字。

    是因为信任么?因为曾经奋不顾身地扑向她,所以阿巴斯是她在这条船上唯一信任的人。也许就像《沙耶之歌》那样,这条船上的所有人在女孩看来都是恶鬼,除了阿巴斯。

    “Talini,爱斯基摩语中‘雪’的意思,那是她的名字。”恺撒低声说。阿巴斯也戴着跟他一样的耳机,以便随时保持联络。

    “Talini,我会保护你的。”阿巴斯轻声说。

    阿巴斯是用英文说的,那个说爱斯基摩语的女孩本该听不懂,可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那女孩忽然流下泪来,再也不是一只磨着牙齿的小狼。

    她没有发生任何声音,可每个人都为那无声的悲伤动容,那种悲伤就像是……倔强的孩子终于等到父亲来接她了。

    她忽然极度地贴近钢化玻璃,用爱斯基摩语说话,如果没有玻璃阻隔,那肯定是只跟阿巴斯一个人说的耳语。

    恺撒的瞳孔忽然间放大,因为EVA立刻就把那句话译了出来,她说的是,“快走!它就要来了!”

    她的神情是那么地恐惧,像是死神就要来取走他们所有人的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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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介绍:
热血龙族,少年归来!这是地狱中的魔王们相互撕咬。铁剑和利爪撕裂空气,留下霜冻和火焰的痕迹,血液刚刚飞溅出来,就被高温化作血红色的蒸汽,冲击波在长长的走廊上来来去去,早已没有任何完整的玻璃,连这座建筑物都摇摇欲坠。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