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离肠显威
朦胧圆月之下,偌大的楼船泛着青光。
黄泉对这艘船就两个印象:第一,船很大。大到黄泉在离它十里远的山丘上,仍能看清它上下超过十余层,前后足有数百丈。
第二,还是船很大。目测甲板上的三道副桅杆,每根都要七八个蒙戈人一起,方能环抱。更别提……那犹如参天巨木的主桅杆了,只怕‘乌山岛’的男女老少一块出动,也抱不齐一条主桅。
言而简之,它就是船中的巨无霸,粗一看……个头儿是有‘酆都岛’的一半大!
“爹!”
“老头子!”
黄泉还未回神,邹婆婆和阿生夫妻都已拽住老头子的肩膀、裤脚,不让他迈出屋子。
“不要走啊,老头子!”邹婆婆大喊,“阿生,赶紧下手!”
“我……”阿生手里攥着磨烈的刀——这刀,就是为这时候而准备的。可他咬了咬牙,刀……却又哐当跌落:“我做不到啊,娘!他可是……可是我的亲爹呐!”
反观那成了尸奴的老头子……是毫不理会至亲的阻拦,反倒用奇大的气力硬拖着三人出门。纵使自己的老伴、儿子和儿媳妇都撵在碎石地上,擦得浑身是血口子……他也分毫不顾。
紧随而出的南宫燕……是眼见犹怜,他忙抽出佩剑斩向那操纵尸奴的灵气之线!
刷刷刷刷——他出剑迅捷、招式凌厉,可那‘灵线’稍断即连,丝毫未有受到影响。
“没用的……”阿生嗫嚅着,道,“就算是世上最快的刀子、砍上一万次,也劈不断这‘灵线’的!”
“那,你为什么准备这么锋利的刀子呢?”南宫燕有些气而生怒,骂道,“这不是……不是自欺欺人嘛!”
“少主子……”阿生眼望刀口锐利的光,摇头叹道,“我要斩断的并不是这‘灵线’呐!”
“那你要做什么?”南宫燕问完,忽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心中霎时便凉了一大截。
阿生面如死灰,答道:“要破这起尸、驭尸之术,方法只有两个——要不是打断‘驭尸使’的施法,就只有……挖掉‘尸奴’的心了!”
尸奴的心?
黄、南二人望向老头,又观察了四周其它的‘尸奴’,不由得发现——这‘灵线’的一端,的确是连接于它们前胸靠左,心脏所在的位置!
要儿子挖老子的心脏?
只怕是全天下最十恶不赦的恶棍来做,手上都会抖三抖。更别提这看起来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守陵人‘阿生’了。
他必办不到!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办不到。他只有下跪恳求三人道:“黄岛主、龙木先生、南宫少主,求求你们替我下手……挖走、挖走我老父亲的心脏,好吗?”
“这——”
黄泉皱着眉头,犹豫再三。
龙木和南宫燕也不置可否、心中存着顾忌。
眼望老头子越走越远……邹婆婆便与儿媳妇一同跪倒,苦苦哀求:
“求求各位大罗神仙了,老婆子我可不想他爹死后……还不能入地为安啊!”
“是啊,我们当孩儿的……也不愿眼睁睁看着老父亲他、他……成了行尸走肉呐!”
话到此处,邹婆婆与儿媳妇两人不禁接继哽咽,失声痛哭。
黄泉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南宫燕眼神畏缩,自是不敢也不忍下手。龙木先生则独眼望着黄泉,眼神之中好似在说:黄岛主,全听你的。你若同意,我便出手!
黄泉眺望星月,念及自己父皇当年就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所,最后……还遭摩来国人鞭尸羞辱……他气愤呐、哀怨呐!但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的自责!
他仰天长叹一声,决心道:“那就劳烦龙木先生你了。”
龙木闻之,只抱拳应声道:“谨遵‘黄岛主’之号令!”
阿生一听,拜服道:“感谢诸位大人出手相助,此恩小人定当铭记于心,涌泉相报!”话完,阿生便将两位妇人的脑袋挽入胸膛,自己扭头转去、紧闭双目不再去看。
只见龙木灵气一动,嘚嘚数步便即抢上!
旋即,他喝得一声——灵气聚集于食指、中指和大拇指的指尖,冲那老头子的左边胸膛……是狠命一掏!
嗤!这一爪去势凶狠凌厉、劲风作作。眼看就是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也躲不过,更何况……这老头已然是个死人?可是,就在众人以为大势要成之时……
当!
蓦地里,一道虚无缥缈的身影挡在了龙木面前。
众人一瞧,啊?!这身影……居然是那离肠的懒汉真身!
龙木问:“离肠大师,你这是?”
离肠单手一撤,轻巧间化去龙木的爪功。他肃然道:“这老头的心脏,你掏不得。”
龙木追问:“为何掏不得?”
离肠不作答,转而面向跪倒在旁的阿生。
阿生刚才只道离肠是家养肥猫或是小只魔兽,再者……又是跟黄泉一行人而来,所以也没太在意。
此番见到他化作幽魂,且面容冷峻地望着自己,不由得背后一阵阵酥麻,起了几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阿生?”
“小人,小人在!”
离肠肃然问:“你刚才,是不是说过……只要帮你,你便‘涌泉相报’?”
阿生望了望黄泉,见他也一脸肃穆,便即咽了口唾沫、畏畏缩缩道:“是、是的,小人的确讲过!”
离肠面色不改,道:“很好,这‘涌泉相报’也不必了,你只需——”
难得见到离大懒汉如此一本正经,想必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黄泉心中念叨……
南宫燕与龙木也都聚集会神倾听……
“你只需为本大师再做一桌子好菜,准备两沓子美酒,大师我就替你出手!啊哈哈哈!”说罢,离肠独自一魂儿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众人却连连摇头叹气、接继厥倒……
狗哪天能改掉吃屎,那离肠也未必能改掉贪吃!
也不知道他活着的时候,是不是就为了嘴馋,才送的命?反正在黄泉看来,要离肠死很容易。只要在美酒之中下毒,以鸩酒相诱,那是足以杀离肠千次万次了。
“大师,您来挖……我爹的心?”
“不挖。”
“哈,不挖?”
阿生一疑,可他还没再问,离肠就笑道:“我有法子不用破坏你爹的遗体,就能破这‘起尸之术’呐!”
啊?这怎么可能?——阿生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嘴上又不敢说。
而黄泉等人虽还沉寂在方才的一片晕厥之中,但却也都深信这离肠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大本事。于是乎,他们便纷纷安慰起邹婆婆和阿生夫妇来。
“阿生,他是我的师父。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的……关键时候,他都靠谱得很!”“邹婆婆、阿生嫂,你们也别着急呐!黄岛主的师父他……很有本事的!”
“喝啊——”
当时,离肠已浑身灵气大发、长袍无风自起,道:“看我新学的‘灵诀’罢!”
灵诀?在场三个修灵者登时眼珠子一亮,仿佛从深渊泥潭中瞬间抽离——是重见光明!
毕竟在东玄世界里……这任何一道灵诀,都是一笔无可比拟的庞大财富!只见离肠双手合十,足下一青一蓝,两股肉眼可见的灵气如蛇盘旋上升!
“哈!”
登时之间,那两股灵气如被倒进了染缸,又被匠人用竹竿调匀……最后成了白色的灵气!
那灵气一现,他四周围的松木怪石、断碑杂草接继蒙上冰霜,并在离肠足圈逐渐形成一股比岛上阴风更为彻骨的寒风旋流。
“这是?!”黄泉眼睛一瞪,他认了出来:这是白狮子的‘冰之灵气’!
虽是相同,却又不同。这离肠所使出的‘冰之灵气’是寒劲更盛,影响范围更大。
如果说白狮子的‘冰之灵气’好比含苞待放的花蕾,那离肠的就是完全盛开的花朵,从花瓣到花蕊,每一毫厘都处于绽放的姿态!
离肠的肚子……已积满冰之灵气、高高隆起!
这一幕,恍如昨日,黄泉与离肠几乎异口同声喝道:“冰灵诀——冰霜吐息!”
离肠腮帮子高高鼓起,啸啸冰风伴着银亮的雪花直扑向阿生的爹。只见那吐息还未吹到,这老头子便从头到脚哐哐结冰!
没过片刻,众人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幅冰雪奇景。十余丈内的松柏奇石、方井圆磨,乃至数具尸奴都被定格在这幅雪白的画卷之中。老头的尸体更是冻得牢固,好似匠人细心刻出的冰雕一般。
“好叻,大功告成!”
其余人,除了黄泉与龙木外,都好像是被‘冰霜吐息’喷中、呆如木鸡地杵在原地。他们,从没见过这等强大的灵诀。
奇怪,这离大师……是怎生学会白狮子的看家绝学的?黄泉本也有些吃惊,可他细细回想白狮子死后的几天内、离肠的行踪之后,肚中便猜到了十之八九:难道大师他……他搜刮了白狮子的尸体?得到了那卷灵诀?
是的。
那卷灵诀……眼下就揣在他兜里呐!
离肠等了良久都没人喝彩,他只得自言自语道:“咳咳……中了本大师的‘冰霜吐息’后,一周之内,此冰是不会融化的。换句话说,你可以一周后再回来处理你父亲的尸体。”
阿生见离肠正瞟向自己,才敢道出心中疑问:“我爹,我爹他老人家,不会破冰而出吗?”
“哎,不会的!”离肠想也不想,摆手道,“这冰灵诀……唯是身具‘火之灵气’的人方才能破,他一个常人……怎可能脱逃?”
“啊,原来如此……谢谢、谢谢大师救我父亲!”阿生心头大喜,跪倒嘭嘭地连磕了三记响头,道,“阿生……下辈子都会记得您的恩情!”
离肠手负背后,叹了口气道:“啧啧,孺子不可教也……本大师可不是大善人,也不需要你记得我什么救父恩情,我只要……”
“只要什么?”
这一回,所有人异口同声道:“吃!”
阿生恍然大悟,道:“好,小人这就再去下厨,做一桌子好菜,孝敬大师!”
离肠迷花眼笑,心满意足地点头:“嘿嘿,这才像话嘛!”
阿生刚要和妻子进屋做菜,却又想起些事?
他赶忙转身拜向黄泉,道:“啊,黄岛主……还有件事!”
“什么事?”
“咱们这顿饭得吃快些。”
“为什么?”
“因为吃得慢了,咱们就赶不上去‘冥府岛’的船了。”
黄泉、南宫燕闻之,面色即刻一敛,问:“换哪艘船?咱们要怎么去?”
阿生头一扬,冲那艘幽冥般的海上巨无霸道:“哝,咱们坐这艘‘聚尸冥舟’去!”
第047章 聚尸冥舟
吃饭,本是一种享受。
可在尸奴大军边上吃饭,那就是一种活受罪。
山涧小屋周围,那些散布坡上的坟包一座接一座地嘎嘣、嘎嘣,顶翻棺盖。里头,那散发着腐臭味的尸奴如雨后春笋般窜起,向那‘聚尸冥舟’行进而去。
此番情形,别说是家常小菜了……就算是山珍海味摆在黄泉面前,他都吃不进。
他提起筷子,顿了顿又即放下,问:“阿生,照你所说,如果要渡到那‘冥府岛’之上……唯有坐这条‘聚尸冥舟’吗?”
“没错,黄岛主。”阿生下意识地左右一顾,轻声细语道,“这‘幽冥之海’乃是瘴气极重,且暗流紊乱之域,若是以小舟快船贸然挺进……只怕不出一个时辰,保准就迷航。”
“海上……有瘴气?”
“嗯,整片‘幽冥之海’都弥漫着浓郁的瘴气,而且海里还会时不时地冒起浊泡,反上来各种尸体腐烂的恶臭……”
南宫燕想到要与那些‘尸奴’同乘一船,牙尖不禁打颤,问:“咱们、咱们‘南宫商会’的大船开不进去吗?或者再找一艘中等些的船?”
阿生摇了摇头,道:“恐怕不行。”
南宫燕追问:“为何不行?”
阿生细细答道:“因为,他们‘西门世家’的领地意识极重,每隔一个时辰,就有数十艘巡洋船来回巡逻。此番前去最少也得两天,小人可不敢保证咱们‘既躲了初一,又躲过十五’呐……”
南宫燕像是个少女般失落地一晃神,喃喃道:“好罢……”
饭桌上默然良久,唯独离肠又吃又喝。
黄泉无奈地叹道:“唉!看来……咱们也只好以身犯险,去逗那些‘尸奴’玩两天了。”
和那么多尸体在一块儿?还待两天?哈,那简直比要人命强不了多少啊!
南宫燕当即愁眉不展,难掩心中惧色。他咬着嘴唇问:“阿生,那……咱们不坐自己的船去,办完事后怎么回来?”
阿生显然不懂南宫燕此问何意,笑道:“回少主,这‘聚尸冥舟’共有三艘,通常会在同一条航线上来回‘收尸’。咱们只要在四天之后,上得另外一艘‘聚尸冥舟’就能回来了。”
南宫燕苦笑两声道:“阿生兄弟,你考虑得还真细心周全呐?”
“哪里哪里,少主子过奖了!”
“呵呵,这哪是过奖?”龙木不知何意,似问非问道,“非但细心周全,而且对这‘幽冥海域’里琐碎杂事……似乎都很了解啊?”
“我——”
阿生胸口一记咯噔,脸色立马一沉。
随即邹婆婆与阿生妻子的面孔,也如同刮了浆糊,又生又硬。
虽说这‘西门世家’威震渊海、称霸一方,应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作为外人的阿生……他所知道的内部消息,也太多、太详尽了吧?
纵使黄泉心存疑窦,但念及刚才阿生对老父亲的一片赤子孝心,也不禁觉得此间必有难言之隐,并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能谓。
于是乎,他便即轻声一笑、打起圆场道:“哈,各位……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得赶紧准备一番,上那‘聚尸冥舟’了!”
南宫燕显然还未下定决心。他剥着手指、望向龙木,龙木冲他点头鼓励;他又望向离肠,只见后者抄起带汤汁的盘子直往嘴里灌,丝毫没搭理自己的意思。
他也只好“唉”地叹了口气,自我安慰道:‘燕儿呐燕儿,这……也许就是做为‘南宫商会’的少当家,必须付出的代价吧!你要加油,莫要叫南宫东明看了笑话呐!’
说是吃完饭,倒不如说是……等离肠吃完饭。
黄泉、南宫燕和龙木先生本就没有胃口,所以三人趁这段时间回到商船,换上‘绿蛙藤衣’,并且各带了几支‘水灵秘药’以及一些补给丹丸,再回到小屋。
再回来时,离肠已经将所有桌上能吃的东西,全部吃得精光,就差把桌子给啃了。一声饱嗝后,他便化作灵气、钻回到了‘血玉灵玺’之内。
阿生请问道:“敢问各位大人,可否准备齐全?”
黄泉再度确认了三人身上的装备,以及各自补给包裹中的‘一件绿蛙藤衣、五瓶水灵秘药’后,他肯定道:“一切都已准备齐全,随时可以出发!”
“好嘞!”阿生从地窖中搬上一坛大瓦缸,道,“各位大人,出发之前……请你们各自抹上一层‘尸泥’,盖掉些活人气味,以免叫西门家的人闻出来。”
“阿生,这‘尸泥’是什么?”
“尸泥啊?哈,就是拿‘尸油’混合棺材边的‘阴土’,混合发酵而成的泥呐!”
阿生掀开盖子,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儿钻入每个人的鼻孔。
南宫燕忍不住干呕了两声,满脸愁容地问:“这、这西门家的人鼻子是有多灵?不涂这尸泥……怎的还能闻出咱们的味道来?”
龙木也被熏得直别过脑袋,捂住了口鼻啐道:“少主子,他们……可是一群打了鸡血的野狗,鼻子又灵又歹毒呐……”
阿生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两位大人,其实……不是他们闻得出咱们的味道,而是他们闻惯了死人的味道……”
“原来如此,我晓得了!”黄泉一点即通,接道,“我们不是死人,身上自然没有死人的味道,所以就很容易被他们认出是个‘活人’!”
“一点儿不错!”应罢,阿生那细长的胳膊就伸进了那大瓦缸里,掏出一坨湿漉漉、臭烘烘的‘尸泥’,嘭地一声糊在自己脸上、涂抹均匀。再即又掏出了一大块‘尸泥’从头到脚抹了一遍。
很快,‘尸泥’就干燥、结块了。
从外观上瞧,那凝固的‘尸泥’贴在肉上,就像是腐烂褪下的死皮,还散发着阵阵恶臭。若不是仔细观察,这副模样与‘尸奴’又有何异?
黄泉皱着眉头,口中却赞道:“喝!如此一来,就算是阎王爷手下的鬼差……都分不清你是死人还是活鬼咧!”
阿生嘿嘿笑道:“就算阎王老爷自己来瞧,也得翻半天‘生死簿’才能搞清!”
黄泉与他相视一笑,便即佝下腰捧起一大坨‘尸泥’,浑身上下擦了个遍。
“黄岛主……”
龙木与南宫燕愣是没想到,黄泉竟会如此果断麻利,且下手涂‘尸泥’时没有一丝犹豫,就连阿生都非常吃惊。
黄泉似乎猜出众人所愕,笑道:“这尸臭,不算什么……和蒙戈海盗的帐篷比起来,算是香的了,哈哈!”
这份眼神,坚定而又乐观。
就是这双眼睛,给了南宫燕以力量。
他捏住了鼻子,试了两三下,总算捞出了一块尸泥。再慢悠悠地、仔仔细细地在身上涂抹,就和小姑娘擦胭脂水粉似得,生怕没涂匀,又重复抹了一遍。
“嘿!好样的,燕兄……”见南宫燕涂完尸泥,黄泉这才忍不住连连反胃,将中午吃下的饭菜一并吐出。南宫燕见状,忙问:“黄岛主,你、你怎么吐了?”
“哈,这‘尸臭’味道太重,我是真顶不住了。”
“可、可是你刚才还说,这尸臭味道不算什么啊?难道你……”
南宫燕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黄泉就是为了他——为了他这个兄弟,才故意装作不受‘尸泥’影响,强忍住那翻涌的反酸与恶心的!
“谢谢……谢谢你,黄大哥……”
南宫燕胸中一团温热,翘鼻一酸、感极而泣。
黄泉嗔骂道:“傻弟弟,莫要哭花了这‘尸妆’,否则又得再吃一趟苦,重新抹那‘尸泥’咧!”南宫燕立马就憋住不哭,应道:“哦!”
见得此状,龙木在旁不禁感叹:‘真是没想到啊?咱们家任性的少主,竟会被他给制服……看来‘青灯’的后人,不光是在修灵练气上天赋异禀呐?’想着想着,他哼哼一笑、便也动手涂装。
突破了心理障碍,不出一盏茶的时分,四只活‘尸奴’就赫然而立。四人面面相觑,年轻人都不禁嗤笑对方模样古怪,好生有趣。
“三位大人!现下月色渐暗,正是潜入敌舰的绝佳良机,咱们……赶紧出发罢?”
“好!”众人齐声道。三人拜过阿生那已冻成“冰雕”的老爹,便趁着乌云遮月,随那‘尸奴大军’向‘聚尸冥舟’挺近。
“嗯?”
四人刚翻过山坡,那玺中离肠忽尔狐疑一声。
“怎么了?离大懒公……”黄泉笑问,“还没吃过瘾吗?”
“不。”离肠若有所思,道,“为何本大师总觉得,有些不安心呢?”
“为了什么事?”
“就是说不上来什么事,才不安心……”
黄泉笑得一声道:“我看你也和燕兄弟一样,害怕这些‘尸奴’吧?”
离肠愤愤道:“胡、胡说!本大师怎可能怕这些‘尸奴’呢?就算当年与‘尸王旱魃’鏖战七天七夜,斗得天崩地裂、翻江倒海,我也不带一个‘怕’字的!”
黄泉满不在意地应和道:“对对,您老厉害!”
离肠哼了一声,又叹了口长气道:“我只是有些……不安而已……”
道完,不知为何?后坡倏尔有一道阴风簌簌掠下——黄泉正巧也转过了首,遥望着那尊老头子的‘冰雕’默然良久。
第048章 九重九阁
纵使众星掩面,也不必担心夜路难辨。
黄泉一行只消跟随尸奴大队挺进,转眼便到了海岸边。
此时,就算你刻意不去看,还是会见到于‘酆都岛’西首百丈远,正漂浮着一艘楼船——一艘大得离谱的楼船。
南宫燕压粗嗓子道:“喝,这‘聚尸冥舟’远看很大,怎地近看就变小了呢?”
黄泉淡淡一笑,答道:“或许不是这‘聚尸冥舟’变小了,而是你离得近了,周遭比对的是更为广阔的浩瀚渊海,所以你就不觉得它大了呢?
这就好比是一帆风顺的人,遇到小挫折便会无形放大。但在看惯了世态炎凉之人的眼里……那挫折就显得格外小了,不是吗?”
懂得思考,正是太周族人灵赋奇高的关键所在,也是太周先帝托付给黄泉的另一件无形至宝,给他原本迷茫、昏暗的人生点燃了一盏孤灯。
南宫燕初听虽觉此话有些晦涩玄奥,但一想也明白了其中七分道理,便即缓缓颔首称是。
“黄岛主言之有理,不过也不全然是这样。”阿生遥指船楼,道,“据小人推测,极有可能是因这‘聚尸冥舟’雕纹刻饰精细,给人以‘精而小’的错觉吧?”
黄泉闻言,便朝那‘聚尸冥舟’的船楼望去……
遥见这船楼共有九层,每一层都刻有整一组的‘灵海碧波图’,且图式画面大相径庭。其雕工之细腻,就算远开百丈都能看出起打磨、抛光的高超工艺,以及饱经岁月锤炼的浅绿包浆。
黄泉连声叹道:“这简直能好比九幅‘工笔山水’的丹青长卷啊!还是细致白描的‘大工笔’!可是这画……”他眼中汇集灵气,仔细观察一番后,又道,“可是这画所表现的主题,怎么如此……阴森、血腥呢?”
南宫燕、龙木二人也随之瞧去。
只见那舷侧浮雕之上,是有“僵尸食人”“幽鬼作祟”等图案,越往船楼上层,表达的题材越让人捉摸不透。到了顶上两层,竟是些大面积的宝花祥云图式,以及“神罗”与“恶鬼”缠斗的场景。
阿生解释道:“此船九层九楼,也称作‘九重九阁’,每一层都代表着‘尸奴’的阶层。
譬如第一层‘蝼蚁阁’,便是那些缺胳膊少腿、残破的‘尸体’聚集之地,他们专供给‘西门世家’的‘驭尸使’作为实战练习工具,用完即可弃之。
还如第二层‘老弱阁’,顾名思义,这一层存放的尽是些‘老弱病殃’的尸体。用处也不比第一层的‘蝼蚁阁’好到哪里,基本也全是用于驭尸新手的操尸训练。”
阿生一顿,众人眼望‘聚尸冥舟’的船楼入口。只见千余具‘尸奴’争先恐后,往那底层‘蝼蚁阁’钻去,数量之多几乎在海面上堆成了座小丘。
尸奴没有意识,他们互相推攘着、簇拥着,冷不防手脚就被挤断;有的尸奴本就大腹便便,经这一压……竟是开膛破肚、内脏流得满地;还有的尸体年代久远、骨肉发脆,还没涌入进这尸奴洪流多久,就被碾碎踩扁、死无全尸。
望着如是哭诉的片地尸骸,黄泉不禁皱起了眉。
他往船楼入口一瞧,又问:“这些戴斗笠的人,便是‘驭尸使’吗?”
阿生摇了摇头,道:“不是,他们只是‘南宫世家’的下人,干脏活累活的而已。”
只见,这底层‘蝼蚁阁’的入口……是有数名身披灰袍、头戴斗笠的‘西门世家’下人把手。他们负责把关第一层,见到实在不入流的尸奴……就拧掉脑袋、挖去心脏,二话不说地将其踢入冰冷的渊海之中。
南宫燕于心不忍,嗫嚅道:“死者已矣,这些西门家的下人也太残忍了,竟然……竟然如此对待逝者的遗体……”
“这就算残忍了?”
“难不成……还有更残忍的?”
“当然!”阿生望了一眼月色,道,“时间紧迫,咱们边走边说!”
黄泉等人点头同意。
……
“若要说这‘九重九阁’中,最令人发指的,便是第三层——‘妇孺阁’。”
“妇孺阁?”
“对。”阿生打探着周遭路线,边解释,“这‘妇孺阁’,就是专收集妇人、孩子尸体的楼层,其主要目的……本是提供一些具有欺骗迷惑性的尸奴。”
黄泉轻身跃下一块大岩石,接着转身扶南宫燕跳下,这才问:“迷惑性?怎么个迷惑法?”
阿生接着道:“比如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让你防备松懈。而就在那一刹那——驭尸使就可以操纵这‘孩提尸奴’勒住你的脖子,咬断你的喉咙……”
黄泉“嗯”了一声,试想那场景,就让他头皮发毛。
阿生长叹口气,道:“唉!这本来就是为得迷惑敌手而已,可时间一久……这三楼的‘妇孺阁’,就成了一座令人发指的‘风月场所’了……”
“喝?!这船上的‘义庄’还能成为‘风月场所’?这也太——”
“匪夷所思、令人发指!对吧?”阿生双脚没入海水,叹道,“若我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信,世上尽然有人……有活生生的人去和尸首卿卿我我!”
黄泉啐道:“这‘西门世家’的人……还真是毫无人伦可言那呐?非但操纵‘尸奴’战斗,还侮辱这些老弱妇孺的尸体,简直……是有违天道、伦理不容啊!”
众人再度刷新了对‘西门世家’的认知,只得叹道:东玄世界,当真无奇不有!
言语之间,四人已涉水行至‘聚尸冥舟’之旁。
南宫燕轻声问:“阿生,咱们混上哪一层?蝼蚁阁、老弱阁,还是妇孺阁?”
“不去这三层,这三层西门家的看守最多,容易露陷。”阿生指着船楼第四层,道,“咱们去四层楼——人间阁,那里尸奴虽然不多,但看守却是很少的!”
四层?黄泉仰头向船楼第四层一眺,只见窗户离地足有五丈有余。
他不禁发愁问:“咱们,要徒手爬上去?”
“不,咱们走上去。”
“走上去?怎么走?”
阿生指了指前头‘蝼蚁阁’那狭小的入口,道:“这‘九重九阁’的入口……就只有这一个,所有的‘尸奴’都将从这个入口进去。
随后,按照‘起尸术’的效用,其中属于‘蝼蚁阁’的便会自行留在一层,属于‘老弱阁’的便会停在二层,以此类推……咱们只消跟着‘尸奴’大部队,混到四层‘人间阁’即可。”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同意——就算是不甚笃定的南宫燕都下定了决心,跟着阿生挤在了一具具恶臭的腐尸中间,一同涌入那‘聚尸冥舟’的入口。
……
门口的西门家下人,一目百尸。
他们专挑‘残虾废蟹’处理,自是没注意到‘身强体壮’的黄泉等人混入。
阿生操着气声,道:“注意步伐,要缓慢……要僵硬!”众人心中默自答应,模仿着‘尸奴’的脚步,随着大部队混上两层、三层……
有时候,看似简单的事情,愣会变得复杂难办。
但有的时候,这想想就办不成的事情……却又出奇的简单!
比如这混入看似森严的‘聚尸冥舟’,就简单得离谱。几乎没有仍何难度,黄泉四人就来到了船楼的第四层。
到了第四层‘人间阁’,几乎和前三阁并没不同。一间黑不溜秋的巨大平层内,每隔十余米,便有一根大梁柱。大柱其上三尺挂着一盏长明灯,火光罩得四周青光幽幽的,如同身处古墓之中。
青光罩下,一排排‘尸奴’肩比着肩、脚并着脚,如同训练有素的兵卒般,排列整齐。黄泉四人则找了个没青光照到的位置,照模照样并排站好。
接着,便就进入漫长的等待……
起先,众人见周围没西门家的看守,还你一句我一句,聊得起劲。
但时间一久,可能乏了,龙木、黄泉便闭上双眸,暗自修炼灵气周天,不再搭话。南宫燕夹在他俩之间,见周围都是走尸,也宁愿眼不见为净、凝练‘水灵之团’。
唯独阿生没什么可练,一人瞪大着眼睛,注视着延伸向下楼梯——看那楼梯里,一匹匹‘尸奴’爬上这‘九重九阁’的第四阁……
※※※
修灵之途,一眼千年。
当黄泉修完一个周天,再度睁眼之时,已过六个时辰。
他本以为能看到个晴朗的天色,给他以好心情,可船楼外急退的海景……却仍是一片昏暗——仿佛时间并没分毫流动!
‘奇怪!这窗外的天色,怎还是漆黑的?难道这‘幽冥海域’昼夜不分?’
虽说长明灯依旧长明着,不影响视觉,可念及此海终年暗无天日……总让黄泉心里不适。
忽而,耳旁南宫燕轻声叫道:“黄岛主……黄岛主?”
黄泉回神,道:“啊,燕兄弟,怎么了?”
南宫燕不答,悄悄地伸手指了指另外一边的龙木。黄泉朝那一看,龙木紧闭双目、兀自修灵,便即浅浅一笑道:“龙木先生不是好端端的吗?”
“不是啊……”南宫燕面容焦急起来,道:“黄岛主,你瞧瞧龙木先生的身边!”
龙木的身边?黄泉打量了一番周遭……见四下并无西门家的人,便大胆探出脑袋,隔着南宫燕、龙木二人一望……
——人呢?!
黄泉一怔,这声简直要喊出喉咙!
因为这次潜入‘冥府岛’的引路人——阿生,他不见了!
整个人,凭空消失了!
第049章 初开灵识
据《东玄经·渊海志》所撰——
幽冥海域,位于广袤渊海的西部,因其终年笼罩黄黑瘴气,酷似经典中的冥界炼狱而得名。船行在其中是东西难辨、昼夜不分,引用桑元国浪客‘鬼三郎’之言‘当午亦黄昏,月夜亦清晨’,是最为恰当不过。
当然,是‘东西难辨’也好,是‘瘴毒浓郁’也罢,这都不需黄泉他们担心,自有‘西门世家’的舵手和航海士去操心。他们只需等待船开到‘冥府岛’附近,跳海游上岸即可。
可黄泉现在头很疼、也很大,因为认识路的、熟悉‘幽冥海域’的引路人——阿生,他失了踪!
“燕兄弟!”
黄泉问:“你可知道‘阿生’去哪了吗?”
南宫燕连连摇头否认。
黄泉再问:“那,你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看见‘阿生’不见的?”
南宫燕轻声道:“嗯……约莫一个时辰前,我刚凝聚完一瓶水灵秘药,睁开眼就发现他不见了。”
“一个时辰前就不见了?”
“是的……”
黄泉暗自思量:‘难道是被‘西门世家’的人捉走了?不对,倘若他们发现他是活人,那咱们几个在他身边,岂会不被一并识破?况且周围若是有这么大的动静,我定当会有所察觉,除非……’
“除非他是自己走的。”离肠打了个又长又响的哈欠,现身成猫,道,“午安呐,我可爱的小泉儿……还有小燕儿!”他这么大声吆喝,愣是没把黄泉、南宫燕的面孔吓绿。
离肠舔着猫爪、擦了擦大眼睛,望向窗外又道:“哟,天是没亮嘛?今天的早饭吃什么?是‘尸油焖粽子’呢?还是‘干煸裹尸布炒烂肉’?”
“嘘——!”
黄泉抄起手掌,几乎要塞进离肠正打哈欠的嘴。
他头上汗珠连连,道:“离大师,你小声一点啊,这可是在‘西门世家’的船上啊……”
“本、本大师知道。”离肠挣脱开黄泉的手,啧啧道,“这一层没有‘西门家’的下人,你俩放心好咧!”
“你怎么知道的啊?”
“灵识,懂不懂?灵识!”离肠哼了一声,爪子指了指自己圆鼓鼓的猫脑袋道。
“我……”
黄泉刚要回答,离肠又抢道:“哦,对了!本大师想起来了,你俩全是地阶行者、还未通灵识,怎可能知道……这‘灵识’的妙用呢?”
这话虽然说得戏谑,又饱含讽刺之意,可黄、南二人也只能叹:技不如人兮,吃尽当光。
虽说自己不通灵识,可黄泉却不止一次地见过别人用‘灵识’:第一次是‘离肠开灵识,感知灵木玄龟’;第二次是‘阿瑶展开灵识,搜救小南的母亲’;第三次则是‘在花剌子岛,南宫东明试探自己’。
所以他很清楚,这‘灵识’是有寻着、探索事物的妙用——当然,也包括找人。
黄泉求道:“离大师,你展开下‘灵识’,帮我们找一下阿生吧?”
“不行。”离肠斩钉截铁答道。
“为什么不行?”
“船上没吃的,本大师没力气发功。”离肠咯咯一笑,模样甚是狡诈。
“唉,先欠着!咱们回乌山岛后,再好好补偿你!”
“不行,这趟本大师就不帮你。”
黄泉试探道:“五坛美酒,五斤大肉?”
离肠居然道:“哼!这趟‘十坛美酒,十斤大肉’都不干!”
嘿!奇了怪嘞!
难不成是这‘人间末日’要到了?还是‘魔君再临’的日子近了?
这离肠……居然用‘吃’都买通不了吗?难不成,对离肠而言……还有比‘吃’更重要的事情存在?
黄泉边思索,边转向龙木。他本想试着恳请龙木先生帮忙寻人,却发现……后者面孔一半蓝、一半红,头顶还冒着白茫茫的真气,怕是正在修炼的紧要关头。
“徒儿啊,我的傻徒儿!”离肠朗声问道,“你为何老想着靠别人,不想着靠自己?”
“靠自己?”黄泉一顿,思得片刻试问,“难不成……是我如今已能施展‘灵识’了?”
离肠点头道:“那是自然。这‘灵识’只要有足够的灵气铺张,任何阶位的修灵者都能展开的!只是在‘感知范围’和‘细节精度’存在差距而已。”
他这才恍然大悟,离肠是要教他施展‘灵识’之法!
黄泉未经细思,就问:“离大师,那燕兄弟呢?能不能咱俩一块儿教?”
南宫燕一怔,他愣没想到:除了自己亲爹之外,世上还会有人如此替他着想!但其实就连黄泉他自己,也没想到会下意识蹦出这么一句话。
“这——”离肠犹豫着。
南宫燕可不犹豫,他道:“黄岛主!”
“嗯?”黄泉一错愕。
南宫燕眼波泛动、胸中激荡,真诚地道:“谢谢你!黄岛主……”
若不是这一身的腐臭味儿,他保准忍不住火热的情感、忍不住就要紧紧地拥抱黄泉!
“唉,兄弟之间,小恩小惠何足挂齿!”黄泉浅浅笑道,“倒是你一直和我见外,嘴里‘黄岛主,黄岛主’地喊我……要不这样,你也喊我‘泉哥’吧?”
喊他‘泉哥’?
也不知为何,南宫燕莫名其妙想起了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这女人,就是阿瑶。
画面里,她正千娇百媚地冲黄泉微笑着,还喊他‘泉哥’。这声音别提有多甜腻,有多暧昧了……南宫燕想着想着就急了,他猛一跺脚、喊道:“我不依!”
他现在完全顾不上周围有没有‘西门世家’的下人巡逻,甚至眼中都瞧不见那些让他害怕的‘尸奴’了。他不容黄泉发问,又道:“人家阿瑶姐姐已经喊你‘泉哥’了,我就不要喊你作‘泉哥’!”
“为什么?”
“没为什么,本……本少主就不依嘛!”
黄泉纳了闷。他挠了挠头,愣是没想通:原来,这男人也可以吃女人的醋?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唯有轻声一笑,哄道:“好好……我依你便是,你想叫我什么都成!随你喜欢!”
“嗯!”南宫燕手指挂在嘴角,斜眼想道,“让我想想……”
黄泉看着他那天真无邪的眸子和表情,心头不由得一酥、胡思乱想着:若是燕兄弟是个姑娘,定是个天真烂漫、青春活泼的好妹子,哈哈……
两人各想各的,完全忽视了一绺儿‘魂’。
“咳咳!”
离肠等两人不讲了,才干咳了两声。
黄泉、南宫燕这才念起,这周围并不只有他们两个。
离肠阴阳怪气地道:“本大师啥都没说,你们倒是说得起劲哈?好像搞得我一定会教你们俩似的……”
黄泉赔笑道:“大师,呵呵……咱们兄弟俩错了,大师别见怪!”南宫燕也随之拱手作揖,连连低头认错。
‘真是夫唱妇随啊!’
——这句话,离肠忍住没讲。
因为若是点破了,他能看的戏,就少了。
离肠憋住笑意,肃然道:“好,时不我待!本大师今日就破例,传授你们二人……施展灵识的要义!”二人喜上眉梢,异口同声拜谢道:“多谢大师!”
“本大师说,你们照着做,能做多少全看悟性!”
“嗯!”
离肠朗声言道:“灵识,又称灵气之识。非视、非听、非闻,乃是一种灵能感觉。第一步——明镜止水,初开灵识。你们两个,先闭紧双目调息、放缓气海中‘灵气之旋’的旋转速度,并将其逐渐稳定如镜!”
黄、南二人颔首,并放慢呼吸。
内识之中,浑然旋转的‘灵气之旋’就如卸了力的陀螺,愈转愈慢。
南宫燕先一步将体内的气旋逐个舒缓、松弛下来;黄泉进度本也不慢,只是在对付那团巨硕的‘水灵之旋’上消耗了太多时间,这才慢了片刻完成。
离肠颔首又道:“嗯,都还不错。第二步——抽丝离茧,展布灵线。将丹田灵气逐渐抽离气海,就好比养蚕人抽取蚕丝一般,要有节奏、有韵律地拉出灵气之丝,一圈一圈散布周身。再逐渐向外扩张,直到无法扩张为止。”
二人照法去做,两人也都顺利。
可这一步又和先前那步一样,南宫燕早早地就完成了;而黄泉则如遇瓶颈,久闭着眼、愁眉不展,愣是磨了半盏茶的洋工,才舒了口长气,道:“呼,我也完成了……”
他怎会如此之慢?离肠有些意外,可还是接继道:“接下来,便是最后一步,也是能否展开‘灵识’的重中之重。第三步——盘龙腾升,大通灵识!听好了,将你们腹中凝聚的所有灵气,顺着灵气之丝的方向……顷刻迸发!”
南宫燕灵气忽而剧烈翻腾,那灵气之丝就如瞬间注满了水,陡然扩张百倍不止!
灵气随着那螺旋状的‘灵气之丝’不断攀升,正如一条盘龙般,填充周遭一切。他先是感知到了黄泉、离肠、龙木,再是稍远的‘尸奴’,甚至可以感觉到扶梯上的雕刻纹饰。
可遗憾的是,他的‘灵识’再往楼梯下看,或者再往楼梯上行……就如同人脱了力,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不错,你初开灵识便能感知这一整层的面积,已然算相当优秀了。过去本大师的弟子之中……”话到此处,离肠顿住了。
以他的见识和本事,应当是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让他露出现在这样的错愕的表情来。可是,有个人做到了——这人,就是黄泉!
当黄泉收回灵识,再度睁眼之时……
——他的眼睛,却变得空洞、迷茫了。
因为这双眼睛,已然并不重要了。或者该讲:“看”这个行为,有些多余了。
“大师,我找到‘阿生’了。”
“他在哪?”
黄泉自信一笑,斜眺楼上道:“他,眼下就在‘九重九阁’的……第七层楼!”
第050章 缺一根筋
第七层?
南宫燕当先第一句,并不是问‘阿生’的情况,而是惊叹!
“黄大哥,你的‘灵识’竟然可以感知到这‘九重九阁’的第七层?!”
“嗯……”黄泉点点头。
南宫燕虽心有不甘,但还是忍不住赞叹道:“黄大哥,我才只能感知到咱们所在的第四层,你却可以感知到第七层!你灵识的‘感知范围’……可足足比我多了四倍呐!”
离肠哼得一笑,反问:“何止四倍?”
南宫燕问:“难道还不止?”
离肠道:“小燕儿,你只能感知到这第四层。而他,却能感知到第四层,以及第四层之上的‘五、六、七’层,对吗?”
南宫燕有些纳闷,道:“嗯……是四倍啊?我算错了吗?”
离肠笑道:“你可知道,这‘灵识’是成比例增长、上下同时扩张的?”
南宫燕“啊”了一声,忽而如醍醐灌顶、断断续续道:“也就是说……黄泉大哥你……还能感知到咱们底下的‘一、二、三’层?”
黄泉知道南宫燕生性要强、不肯服输,便不想点穿,怕伤害南宫燕的自尊心。他呵呵一笑,调转话茬道:“依我看,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带回‘阿生’比较重要吧?燕兄?”
“哼!”南宫燕不知是存心撒娇还是真生了气,他扭过着脑袋,嘴里暗自嘀咕着,“七倍……黄大哥足足比我厉害七倍……我、我真不顶用!”
眼看南宫燕唇关打战、肩胛颤动,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黄泉是恻隐之心渐旺,伸手就要搭住南宫燕的肩膀,安慰道:“唉,阿瑶!你莫要……”
南宫燕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珠子,问:“你……喊我什么?”
如果说人的脸上可以读出字来,那此时黄泉的面孔上早已刻着大写的“尴尬”二字,以及无数句的“抱歉”与“对不起”。
可是,男人说出的话就如覆水,再难以收回。
而这“覆水”,还偏偏灌到了快要呛死的人嘴里,你说要命不要命?
南宫燕傻笑一声,默然道:“阿瑶,阿瑶……你满脑子都是阿瑶姐姐……”
“我,我……”黄泉本想反驳,可他扪心自问,自己的确‘满脑子’是阿瑶啊!
“没关系的……”南宫燕顿得片刻,道,“即使黄大哥你看着我的脸,还把我喊作阿瑶姐姐,我也……我也不会生气的!”他紧咬樱唇,看是就要把嘴唇咬破,流出鲜血。
“燕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黄泉伸手就去抚他脸颊,哪知南宫燕狠扭过头,道:“别碰我!”唰地一声,他反手就拨开了黄泉的手掌。
刹那沉默。
南宫燕先是深受‘修灵天赋’打击,本就闷闷不乐。
他本想暗示黄泉安慰自己几句,没料到黄泉的舌头是和脑子两个梯队的,竟将他喊成其他女子,着实是抱薪救火、雪上加霜。
可南宫燕并非是个没有良心的人。他转念想起黄泉待自己真心诚意、毫无隐瞒,便觉心中有愧,态度稍有缓和。
他强忍心中酸楚,背对黄泉道:“黄大哥,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的……我,我这就去找‘阿生’他回来!”
其实他哪是想去找‘阿生’?
他只是想去找个地方,先大哭一场!
“你去找‘阿生’?这太危险……”黄泉话还未毕,南宫燕已然足下运气、纵身跑出了五六步。再转眼,他便噔噔上楼,去向了那‘九重九阁’的第五层。
黄泉斜眼一瞧龙木先生,本想与他商量对策。可见龙木面色……相较之前又凝重了几分,怕是他心中担忧南宫燕,却又不敢轻易撤去灵气、中断修炼的紧要环节。
黄泉想要动身去追,可想了一想,又攒紧拳头捶自己的大腿。
离肠叹得口气,不留情面地骂道:“你有毛病是不是?还不去追?”
“追不得,追不得!”
“为何追不得?”
“燕兄弟可是男子,哪有男人哄男人的?”黄泉眉宇紧锁道,“这些日子以来,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那……有那不好讲的毛病……”
“呵呵,觉悟挺高!你觉得自己有什么毛病?”
黄泉的脸……不禁就嗖得变红,摇头死活是不肯讲。
“难不成……你对那‘大小伙子’有意思?”
“不是!不是有意思,只是……”黄泉紧张得舌头都打了结,他咽了口唾沫、捋直舌头才道,“我只是想保护他、安慰他……离大师,你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嗯,是病。”离肠点点头,道,“而且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难道我,我真有那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黄泉心里大叹一声,只觉愧对祖宗、愧对……。
离肠冷不丁又道:“你是‘脑子有病’?”
“啊?”黄泉忙抬起眼睛,疑道:“脑子有病?”
“嗯,此病叫‘脑缺’。”
“脑缺?”
“就是:脑子缺一根筋!”
黄泉一头雾水,又问:“此话怎讲?”
“讲你个头啊,本大师懒得理你这笨人!”离肠半真不假地骂道:“你若是要你的‘好兄弟’——南宫燕死在这‘聚尸冥舟’里,成为任人摆布的‘尸奴’的话……你就在这继续捶大腿、拍胸脯好嘞!本大师不会阻止你的!”
“难道……楼上有危险?”
“废话!”
离肠面色凝重起来,分析道:“一到四楼,无论是蝼蚁阁、老弱阁、妇孺阁,或是咱们所在的人间阁……那全是存放普通‘尸奴’的地方,可五楼以上存放着的……就极有可能是‘修灵者’的尸体了!”
修灵者的尸体?
不就是‘灵尸’?!
黄泉虽用灵识感知过上头的‘五、六、七’层,却也只注重在寻找‘阿生’的下落,全然没能兼顾其他方面。
当他再度展开灵识,感知九重九阁的‘五、六、七’层之时——他不由得大喊道:“这、这个阴森可怖的‘女人’是谁?!”
……
每遇难题推测,离肠总是次次猜对。
可这一回,他却只猜中一半。因为这九重九阁的第五层,并非存放着‘灵尸’,而是鳞次栉比地排列着许多“骁勇善战的海盗、戎马一生的将军”的尸首。
南宫燕悄然走在尸阵中间,眼眶里的泪水夺眶而出、染花了满脸的尸泥,露出底下白皙柔嫩的肌肤。他喃喃哭道:“傻黄大哥,臭黄大哥!人家……人家哪一点比不上阿瑶姐姐了?呜呜……”
他越抹眼泪,就越伤心。越伤心,眼泪就越流越多。
忽然,夸啦啦——窗外幽冥般昏暗天空,一声巨响霹雳!
“啊!”南宫燕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随后又立马堵上了嘴。
顷刻间,雷光照亮船舱,染得那一具具尸奴的面孔闪白,露出了恐怖、狰狞的容貌!但霎时之后,它们又归于黑暗、沉入未知之中……
在南宫燕想象中,这些面孔都正对着他,眼珠子狠狠地死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就会全体出动、将他大卸八块似的。
等了很久,那些‘尸奴’也没动。
南宫燕这才悄悄地舒了口长气,悄悄放下捂嘴的手掌……
就在此时——
“爹,爹爹!”
南宫燕第一反应是:阿生?
可听这声音……很年幼,应该是个小娃娃?
南宫燕慢悠悠地爬向那声源,借着长明灯那青幽幽的光晕,偷窥而去……
只见有个妇人,正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跪倒在一具身披铠甲的‘尸奴’面前。
那妇人道:“儿啊,小点声!你爹爹,你爹爹已经死了……”
孩子道:“我、我不信!爹爹前几日还一路走上这条船呐!”
妇人哽咽道:“你爹他,你爹他的确是死了……他现下是中了‘起尸术’!”
“什么起尸术?”孩子挣脱怀抱、捂住耳朵,摇着头躲在角落,“孩儿不信,孩儿不信!”
那妇人心里一急,就撩起手想要打他!可就在这时候,斜侧里冲出来了一道泪水还未干透的身影,温柔地挽住了那妇人的手腕。
“这位大姐,你先别对孩子这么凶嘛……”
南宫燕观察了这女子的良久,发现她四肢并无腐烂、皮肤也白净光滑,这才出手阻止。
那女子一抬首,竟是一位俏丽的妇人。她一脸茫然,转而露出了惊恐之色,道:“啊!你、你是‘尸奴’吗?”
“不,你见过‘尸奴’还会讲人话?”
“那……你是西门家的人?!”
“大姐,我若是西门家的人,何必打扮得如此狼狈呢?”
那女子皱着柳眉,打量着南宫燕上下、不置可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唔唔!”,只听那躲在角落里的孩子喊得一声,似乎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
那女子喊道:“孩儿!你怎么了?!”起身就要冲过去。
南宫燕忙挡住她,道:“大姐危险,我去!”言罢,他便灵气一扬、蹬步冲向角落,一把抓回了那孩子。
“有鬼,有鬼抓我!”
那孩子转过身,一头就扑进南宫燕绵软的胸口,抽泣起来。
南宫燕啊地嘤咛一声,他的面颊霎时发烫、浑身麻痒难当,敢情像是吃了说不出的暗亏。可他转念想这是个孩子,也就算了……
“孩子别哭,姐姐……姐姐保护你!”
“呜呜……真的吗?”
“嗯呐,还有你娘亲也……”
南宫燕转头一望……那女子,竟然消失了!
她当下就觉得不对劲。于是左右再瞧,但也没见着那妇人!直到她转过头,回望正面时——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脖颈僵住了,仿佛石化一般!
好不容易强行扭回脑袋……
谁知——有一张完全溃烂的孩童脸孔,正对着她狞笑!
而且还在病态疯癫地道:“咯咯咯咯,我要……吃了姐姐!”
原来,这孩提……居然是只尸奴!而且,他正以自己那双细而有力的手臂,死命地掐住了南宫燕的喉咙!
第051章 歹毒娘子
重情义的人容易被骗。
重情义的女人,更容易骗。
南宫燕就是这么一个重情义的女人,既善良又单纯。
她单纯到以为自己和黄泉,可以永远保持‘兄弟之情’,你说……她是有多单纯?
所以此刻,南宫燕才被那‘童子尸奴’扼住咽喉,掐得透不过气、舌头都顶出了嘴。
她那双多情的眸子,望着这具无情的尸奴,眼神朦胧而又迷惘。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总是心软?总是会替别人多作考虑?甚至为了救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连性命都可以不顾?
南宫燕嘴上虽讲不出话,可她心里早就大喊:‘难道做人善良,就有错吗?!’
其实善良并没有错,错就错在善良的人,通常都很天真。而‘天真’的人,就免不了要上当——比如上这阴暗角落里,那卑鄙女人的当。
忽而,一串银铃般的清亮阴笑在大平层内往复回荡。
接着,长明灯的幽光之下是有一男一女走了出来,步伐鬼魅。
那男的驼着背,身穿一袭劲装黑衣、脸蒙一片面罩,看模样像个小老头。
而那女的……则正是先前那个俏丽的少妇。只是此时,她脸上依旧再没有骇然的惊惧之色,有的只是阴森、诡谲的笑意。
女人道:“哟,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妹妹,真是难得。”
男人道:“非但是小妹妹,还是个‘修灵者’!”这男人的声音非常缓慢,几乎是女人的两倍慢,但音色厚重、质地洪亮。
女人道:“怎的黑蝰?你看我得到一具灵尸,心痒痒了不成?”
黑蝰道:“人不是没死吗?怎么算‘灵尸’了?”
女人冷笑道:“现在,她还不能死。咱们作为第五层‘百将阁’的层主,怎能不问出个所以然,就胡乱要了人的命呢?要是这小妹妹有同党、同党又做了威胁到咱们家的事……那‘楼上的’怪罪下来,你我可担当得起?”
黑蝰轻哼一声,沉声道:“毒娘子,算你想得周全。不过你再不松手,她待会儿就算是想讲话,也已经没气儿嘞!”
那叫‘毒娘子’的女人嘻嘻笑得一声:“这倒也是。”随即手指微扬、一根肉眼可见的灵丝一松,那‘童子尸奴’的双手自也跟着松弛了下来。
青光之下,南宫燕脸色都已发紫。
她猛咳了几声后,才喘着粗气道:“你们……咳咳,你们是驭尸使?”
黑蝰咯咯一笑,道:“小姑娘,你当真是有备而来呐?知道得还真不少……可是,你知道得越多,咱们就越是不能让你痛快地死了啊……”
“一点儿不错。”毒娘子扭着腰肢走上前,捏起南宫燕的脸蛋儿、伸出舌尖舔了口道,“小妹妹你真机灵,我们俩正是西门世家的驭尸使。那你……又是什么来历呢?”
南宫燕虽生性天真,但绝不会甘愿服软。她喝的一声运起丹田灵气,就欲要挣脱反抗!
可刚一出力,那‘童子尸奴’的手掌又勒紧了她的脖子。且她越反抗,勒得越紧!直到她脑袋晕乎、气息紊乱,那‘童子尸奴’才听令罢手。
毒娘子敛起了恶光闪动的双眸,低声道:“小妹妹,快老实点告诉我——你是谁?又是什么身份?若是你一五一十招了……小娘子我对天发誓,保证让你死得痛快些!”
南宫燕也是倔脾气。她一缓过气儿,便即别过脑袋、一言不发。
“你说不说?!”毒娘子一急,伸手就要去掰南宫燕的脑袋,却不料后者狠咬了她一口,“呀!”这一撤手,那毒液般的鲜血……便顺着她修长的指尖流淌落地。
滴,滴……
毒娘子的眸里涌起了一股恶意,道:“好,很好呐!瞧你细皮嫩肉的,没曾想是一块硬骨头啊?”
话到此,她指型陡变!只听呲的一声,那‘童子尸奴’的两腮应声撕裂、樱桃小嘴登时撑大了,且……撑得比成年人都大三倍!就像是条下颚可以脱臼的蟒蛇一般,和面孔极不成比例!
“老娘要咬下你的鼻子,再挖出你的眼珠子、撕烂你的嘴!最后,把你满口的小白牙给一颗颗地拔下来!”
毒娘子一字一顿,说得句句都咬牙切齿。她没在开玩笑,也没再吓唬南宫燕。因为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手上也是这么干的!
只见,那‘童子尸奴’的嘴……已渐渐逼近南宫燕的翘鼻!任凭南宫燕如何转头躲避,最后还是被尸奴的双手强行掰正,面向那张散发着腐臭气味的溃烂大嘴!
“我说,我割下你‘同伴’的脑袋,好是不好?”
熟悉的嗓音,传入了南宫燕耳中,自也……让毒娘子听见了。
她豁然转头,只见——那黑蝰的脖子上,正架着一柄漆黑的龙首尖刺!
幽光之下,那刺尖紧贴着脖子,隐隐发亮。仿佛就算倚着不动,那刺也能削断黑蝰那不住起伏的喉管!
毒娘子一怔,骂道:“你,你好卑鄙!”
黄泉面色沉凝,回道:“呵,没你卑鄙。”
“快放开他!”
“你,先放开我兄弟!”
“兄弟?”毒娘子一愣,眼珠转道,“好,数到三……咱们两个一块放人怎么样?”
“不成,你先放、我才放。”
毒娘子皱眉思量了片刻,才勉为其难道:“好,我放便是……你可别为难他啊!”
再歹毒的女人,也有弱点。那弱点不是金银财宝,就是心爱的男人。黄泉自知看穿了这一点,便也有恃无恐地挟持着那黑蝰。
毒娘子叹得口气,双指一松,那‘童子尸奴’的双手也自松开。
黄泉刚即赶,还未听得南宫燕吐露自己的女儿身份,便还是问:“燕兄弟,你没事吧?”
南宫燕干咳了数声,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便放了他……”黄泉并非是言而无信的小人,可正当他准备撤去‘黑龙刺’时……那‘黑蝰’突然抖动了起来!
只见其猛地转身,丝毫不顾脖颈上的利刺、冲着黄泉正门就是一蹬!
这一脚来势极快、极沉!
黄泉避无可避,只得运起灵气,硬抗一记!
嗵的一声闷响!纵使黄泉有所提防,但也觉腹部阵阵酥麻、脏腑一荡。
他骂道:“你这家伙……是不要命了吗?!”想来若不是他有言在先,要放过黑蝰,只怕方才黑龙刺早就划破了那黑蝰的喉管。
哪知那‘黑蝰’全然不惧,只脑袋发抖、咯咯大笑,再度挥拳而来!黄泉反手架招,只觉来拳势大力足。若是单论蛮力,每一击都不亚于那‘白狮子’。
好在他这连月一来,修炼“兽王诀”初有成效,身子骨已然比之前与‘白狮子’交手时强壮不少。这才与‘黑蝰’你来我往,十来回合相持不下。
“看招!”
黄泉喝得一声,登时脚步迅疾起来。
眨眼功夫,便近了那‘黑蝰’的身——这就是铁狮的看家本领“兽王诀”中的“瞬步”。
黑蝰反应稍顿,刚想出招回击……黄泉就将‘黑龙刺’再一次抵在了他的胸口,冷冷道:“我都答应饶你一命了,你……为何还不知好歹?”
黑蝰并没讲话,他忽地转身抽出腰间长刀,劈向黄泉!黄泉不得已下,只好将‘黑龙刺’刺入他的胸膛——嗤!
黄泉刺中的位置,离心脏不远。虽不能立即毙命,但也难免鲜血喷涌!
可奇怪的是,从那伤口喷出的“血”不对,它的味道很腥臭、温度也太冷……
就在这个黄皮少年皱着眉头,心想不妙时……他那只沾染‘怪血’的右掌,居然登时脱力!接着,耳畔那银铃般的阴笑声,又再度荡漾了起来。
再发生的事情,足以让黄泉愣得下巴都掉下来。
一道低沉、缓慢的声音道:“你中了我体内的‘腐尸毒’,若不求我赐解药,你三日之内必将全身溃烂、肌肤皴裂而死。”
中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道声音,竟是从毒娘子的腹部传出的!
对此,黄泉似是有所记忆。过去在‘太周之国’的大都,每年岁末,宫里都会请来伶人表演绝活。其中有一种……便是利用腹部共鸣的发声方式来讲人话的,好似叫作——
他一想起来,就问:“你这本领,是……是叫‘腹语术’吗?”
毒娘子咯咯一笑,道:“哟,小伙子挺有见识嘛,居然知道小娘子的使的是腹语之术?”
她右手一翻,那‘黑蝰’就像个听话的猴子,向后连翻了三记跟斗;她左手一捏,那‘童子尸奴’也翻卷蜷缩回她的裙摆里,只露出一颗怕人的头颅。
“两位浓情厚意,送上一对灵尸……小娘子我便却之不恭了。”
道完,毒娘子又笑了。这一次的笑声更为尖锐、刺耳,让人心颤。
南宫燕趁这机会跑了过来,惊呼道:“黄大哥,你的手?!”黄泉的右臂疼得发麻,按上去的感觉……就像被刀子剁了一样、毫无反应。
他低头一看,只见那‘腐尸毒’就如水银那样渗入了皮肤,并从毛细血管扩散开来。以至于他整条右臂的血脉都已发黑,如同画上了一张乌黑色的蜘蛛网。
离肠见情势不妙,便传灵入秘道:“小燕儿,想要救你心爱的黄大哥……就听本大师的!赶紧着根结实的带子扎紧他的手臂,莫要再让毒素回流周身!要快!”
快?南宫燕闻之……是全然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直从腰际抽下那了一根自己束衣的裤腰带、再是用了打翻十二坛子老陈醋的气力死死勒住了黄泉的右臂。
“哼哼,你们这是白费功夫!”
那毒娘子恶心恶肺地道:“腐尸毒入体,唯有老娘这个施毒者可解!”
黄泉哼笑一声,只啐道:“你这贼女人,当真阴险狡诈!居然干出在‘尸奴体内藏毒’这种卑鄙伎俩!”
“哈哈哈哈!”毒娘子笑得更欢了,道,“我若不阴险狡诈到在尸体里藏毒,怎会叫什么‘毒娘子’呢?”
“哼,你还有脸笑?你们这‘驭尸术’本就对死者是大不敬,你居然变本加厉,将毒液灌入他们的尸体,你还有良知吗?”
“谁说小娘子是等他们死了,才灌的‘腐尸毒’?”
黄泉一听,心里一记咯噔。他颤颤问道:“难道你……你是在他们活着的时候——”
毒娘子笑得脸都扭曲、变形了,她道:“那是当然,这暗藏‘腐尸毒’的手艺,必须在活的时候完成,这样毒液才能顺着流动的血液,布满全身啊?就和灌水银入体一个道理,要活人才效果最好!”
拿活人灌毒?
这,还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毒娘子越说越起劲,道:“尤其是活蹦乱跳的小孩子。他们越是害怕,心跳就越快,灌出来的‘毒尸’才藏毒最多。看他们死前那恐惧的小眼神,那可叫人欢喜啊!改日,我得再去抓个孩子灌毒,找那种眼神越单纯、越天真的越好!”
对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着实让黄泉气得脑头顶都快冒出火来了。只听他的呼吸渐重,紧咬的牙关也喀喀打颤道:“你……你若存活,天理不容!”
第052章 嫉恶如仇
世上总有些人嫉恶如仇,黄泉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脑海之中,那一双双无辜的眼睛闪动着极度的恐惧,就如被恶人逼到角落的小奶狗那样无助。
他们……本都是爹娘的心头肉、掌中珠啊?可落在这‘女魔头’的手中,结局自然悲惨凄凉,如是六月飞雪……
黄泉长叹了口气,不敢再去多想。
他转而淡淡言道:“你若存活,天理难容。”
毒娘子道掩面一笑,道:“哼,可笑。何为‘天理’?在这东玄世界,要么人多势众、兵强马壮,要么灵动九天、一骑当万——强者,唯有强者才是天理!”
黄泉一怔,他想反驳。可寻遍脑海,也没找出半句掷地有声的话。
那毒娘子又嗤笑道:“眼下,你都中了老娘的‘腐尸毒’了,还有功夫谈什么大道理?我奉劝你啊……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求我让你死得痛快些吧?”
“你,要我死?”
黄泉从不怕恶人要他死。
因为恶人要他死,他就一定要恶人先死!且……死得要比他还惨十倍!
他目光低垂、言语中夹杂着粗气,怒气上冲道:“既然,你说这个世界是以强者为尊的,那我就让你瞧瞧……是谁的拳头硬!”
南宫燕在旁喊道:“黄大哥,你、你难道要和她打?可你现在……”——身中剧毒这四个字还没脱口,黄泉的左手指骨已然掐得喀喀发响。
只见他运起丹田灵气,以“兽王诀”的“瞬步”急速接近毒娘子。
毒娘子没喊,离肠倒急了。他骂道:“臭小子,你他奶奶的不要命了?!”
黄泉回道:“我当然要命。但她要我的命,我就先要她的命!”
说罢,他的这第一拳……便就冲着毒娘子的面门径直打去!这一拳之快、之迅敏,愣是在毒娘子脸上还带着一抹残存笑意的时候,就掠到了她那对活见鬼似的惊愕双眸之前!
可是,毒娘子也非等闲之辈。
只见她向后撤了半步、左手指尖一挑,那‘童子尸奴’便冷不防地从裙底窜上,飞扑向黄泉!
黄泉“嚯”地一记拐腿,将‘童子尸奴’踢飞数丈!旋即,他举起右手“黑龙刺”欲要瞬间解决战斗……可是他却忘了——他的右手已然麻木中毒,只需轻轻一动便剧痛难当!
毒娘子冷笑三声,右手斜侧里一拽!本在数丈外的‘黑蝰’腾空翻了好几个筋斗,飞腿踢向黄泉头心的百会穴。黄泉因尸毒剧痛,难以行动,眼看这脚要着!
“木灵诀,朽木盾!”
忽见一股褐黄色的灵气涌进,化作一道朽木盾牌,咚地一声挡下飞踢——这,是南宫燕在出手相助!
虽只有一秒喘息,但足以让黄泉缓过神。他右手不行,左手便汇集起周身灵气、高喝道:“吃我一记……寸拳!”
幽暗船舱之中,黄泉的左拳灵光闪烁、嗡嗡作响!
嘭地一记,笔直轰在那毒娘子的胸膛!
只听,肋骨应声喀喀寸断。
毒娘子原本挺拔丰满的胸,也深深凹陷进体内。
鲜血,不断地从她的鼻孔和嘴角涌出,显是伤得不轻。
她晃悠了几步,虚弱地伏在墙边道:“你……你这臭小子,就等着肉烂掉吧!老娘,老娘大不了等三天后,再回来收你们的尸!”
道完,毒娘子右手一扬,那‘黑蝰’便抱起了她。只听咻咻两声跳跃,他们便消失在了昏暗的尸阵之中……
南宫燕见毒娘子败走,立马松了口气。
可就在她刚想夸奖黄泉之时——他黄泉的右手倏然痉挛了起来,一道道漆黑的血丝越加凸显,疼得黄泉都能挤出眼泪来。
“活该!”离肠哼道,“不是喜欢逞英雄吗?那,你就再多运一会儿灵气,让这‘腐尸毒’再走得快一些?”黄泉已然疼得没法还嘴,兀自捶打着地板、恨不得把手给剁了。
“这都怨我……这都怨我不好!”南宫燕心如刀绞,哇啦一声就哭了出来,“若不是我一个人来这百将阁,就不会中这毒娘子的诡计!更不会害得黄大哥你,你……”
黄泉喘着粗气,整个脖子都在发红发烫。不过他嘴里仍道:“没,没事!”
离肠大啐道:“死到临头,还嘴硬!”
黄泉强忍疼痛,轻笑了两声,还是不认怂。
南宫燕扑通一声,向离肠跪倒,求道:“离肠大师,求求你,求求你救救黄大哥吧?”
离肠好似是生了气,道:“救?徒弟不听师父的话,叫本大师怎么救呢?”这话,再笨的人都听得出,他是故意将给黄泉听的。
离肠本以为黄泉会接翎子,随便道歉敷衍几句。
可谁想得到,黄泉就是憋着一口气。他手上毒素越疼,就越是义愤填膺起来:“对付这种……这种女魔头,绝不能姑息!”
离肠若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弟子,依他脾气,早就撒手不管、让他死掉好了。
“你,你你你……简直是一头倔驴!十头象鼻子都拽不回的大倔驴!”大骂一通后,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但也只好想法子救这头宝贝倔驴,“本来这么绑着,应该还能拖个两三天。可你一运灵气、加快了毒素流转,只怕……都熬不过第二天!”
见黄泉汗如雨下,面容痛苦地大喘粗气,南宫燕是比自己中了‘腐尸毒’还难受,她不断催促道:“离肠大师,你快想想法子救黄大哥啊!这趟回去,我请你喝一个月……不,一年的玉汁琼浆酒,好不好?!”
“哎,别催啊,别催!”离肠道,“你以为我不想救他?本大师苦等了这么多年,就等了这么一头倔驴。再要等下一头倔驴,说不定得地老天荒了嘞!”
“好,我不催你……”南宫燕承诺道,“到时候我把爹爹珍藏的佳酿都给你喝,冬天喝姜汁烧酒,夏天喝冰镇葡萄酒!”
“唉!说了别烦本大师嘛,你怎么还……”话说到半,离肠一顿问,“你说、你刚才说要给我喝什么酒?”
“姜汁烧酒。”
“不对不对,夏天喝什么?”
“嗯……葡萄酒。”
离肠眉头一皱,道:“好像还有些不对……这葡萄酒是要怎么处理,才最好喝?”
南宫燕道:“冰镇啊,我爹说过,这葡萄美酒就得‘冰镇’才能锁住葡萄的香甜!”
离肠哇啦一声,喊道:“对啊,对啊!我怎么会没想到呢?!”
“大师,你想到救黄大哥的法子了?”
“嗯。有法子了,若是冰住手臂……至少可以让他多熬上一周!”
南宫燕破涕为笑,道:“一周?那就可以撑到回‘酆都岛’了,咱们的船上解药、灵药不计其数,还有费老板这等制药高手,定有法子医好黄大哥。”
离肠应道:“不错。实在不行,本大师也可以喝个百八十罐‘五彩灵药’,强行帮我徒儿驱除这‘腐尸毒’呐!”
南宫燕听闻,拍了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只要能救黄大哥……大师要多少‘五彩灵药’,就给您多少!”
“一言为定!”
离肠贼笑一声,似乎心中又在盘算什么‘馊主意’……
“不过——”
“不过什么?”
离肠淡淡道:“本大师灵力有限,且只剩下半绺魂魄,所以吸收灵气极为缓慢。等会儿施展完‘冰灵诀’后,可能得沉睡那么几天……”
沉睡几天?南宫燕一惊,心想后面登岛的几天若是离肠不在……便可能损失一大战力。她不禁追问:“大师,这‘几天’是多少天?”
离肠有些为难地回答:“嗯……这个讲不准,可能是一两天?也可能是三四天?反正……不会超过一周七日的吧?”
“啊?”
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是敲定下来的为好,最怕的……就是有变数。
这变数一多,就能让人心烦意乱、头脑发胀。偏偏离肠就喜欢在节骨眼上,让人头脑发胀。他道:“有什么可惊讶的?你还到底要不要本大师救这小子?”
南宫燕一听,毫不犹豫道:“那是当然啊!”
离肠轻啐了声,道:“这不就是了?磨叽!”
骂完,他便双手比起诀法,腹中‘水之灵气’与‘风之灵气’相互结合,随之一吐!一股急冻的寒气带着碎花,便将黄泉的右臂以及‘黑龙刺’完全冰封!
大功告成,离肠便即擦拭额头汗珠、打了两个大哈欠,道:“呜呼,本大师了好累……累啊……”说着,这懒汉的形象越变越虚幻,最后化成一缕青烟、飘回了半块‘血玉灵玺’之中。
——黄泉的面色依旧难看。
他紧闭双目、眉宇深锁,就如在打一场生死攸关的大仗。显然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了。
南宫燕四下一望,仍觉得处处是危险。她便扛起黄泉,来到一处离‘尸奴’稍远的黑暗拐角,让后者休憩。
“黄大哥,你要赶紧好起来……”南宫燕将黄泉的脑袋,枕在自己细嫩的双腿之上,温柔的玉手为他梳理起凌乱的长发,并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去满额的斗大汗珠。
忽而,她眼波流转,面露娇柔的红晕。因为有一只结实的手掌,握住了她的糯手!
南宫燕心脏突突乱跳,只觉口干舌燥,呼吸急促。可下一念,她耳畔里听得的……却是黄泉在昏迷中念叨:“阿瑶,阿瑶……”
南宫燕木然一愣。
那一刹那,她只觉万念俱灰、堕入深渊。
黄大哥的心里,果真只有阿瑶姐姐——她恨不得再也不呼吸,活活把自己憋死、也倒一了百了……
第053章 狐脸郎君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分,黄泉的意识才逐渐恢复。
他捂着脑袋来回转了转,再勉强地翻过身,用一只手撑起自己。
此刻,他才发现南宫燕是以双膝为他做枕。而南宫燕自己却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正自酣睡。从她还未干透的泪痕和毫无血色的面孔不难看出:她是哭着入睡的。
黄泉当然以为南宫燕只是因为害了自己身中“腐尸毒”,这才心存愧疚,留下男儿泪——可他哪能想到?这南宫燕的眼泪,却是地地道道的、吃酸喝醋的‘女儿泪’!
‘这些天也辛苦燕兄弟了。他身子单薄,外加连夜奔波,肯定是累坏了……唉,也是该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了。’黄泉替南宫燕拭去泪痕,叹了口气。转而望着向上延伸的楼梯,想到,‘但愿阿生他,平安无恙吧?’
咚咚咚咚!
向上的楼梯倒是没啥动静,向下的楼梯道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是谁?!黄泉心中第一反应就是架起黑龙刺。可他……整条右臂皆被冰封,且伴随麻痛,是一动都不能动!
如似阴曹地府的幽暗船舱内,任何的能走动的‘东西’,给人的第一感觉都是不吉祥的。黄泉脑中首先浮现的,便是‘毒娘子’的形象,亦或者是‘毒娘子’请来的帮手!
他左拳凌空凝握、肌肉绷紧,心里也做好准备:大不了就来个鱼死网破!
倏尔,嗖地一声!
一道黑影掠过长明灯,吹得青光晃晃。
黄泉已丹田呼啸、拳骨嚯嚯,已出杀招之势!
“黄岛主莫慌!是我,龙木!”谁知这急急忙忙赶来之人,竟是独眼的龙木先生。
“龙木先生?”他这才慢慢撤去寸拳之劲,松了口气道,“呼,还好是你……若是西门家的人,只怕我和燕兄弟就要丧命在此了。”
“唉!黄岛主,莫要高兴太早啊……只怕西门家的人,也离咱们不远了。”
“怎么,他们发现咱们的行踪了?”
龙木护住心切,探查过南宫燕并无大碍后,方才起身答道:“黄岛主,方才你们那番打斗,怕是惊动了上下。刚才我就是听闻楼下几层有大动静,这才强行撤去灵修,前来与你们汇合的……”
道完,龙木眉角一蹙,蓦地里腹部隐隐作痛——黄泉与他都知道,这定是强行逆运灵气、撤回修行,以致灵气反噬留下的副作用。
“楼下,有什么大动静?”
“密密麻麻的爬楼之声。应当就是‘西门世家’的兵丁和驭尸使,一层层地排查上来了!”
“大概多少人?”黄泉脸色一沉,问。
“大约有个百来号人……”龙木眉头紧皱,答道。
话音刚落,二人只听得登登的脚步正爬上楼梯,就像是正月里几十号人一块儿敲锣打鼓似的,震得人都心惊肉跳。
殊死一斗?黄泉眼瞧己方四者,不是‘身中剧毒’,就是累得‘魂飞九天’,还剩下一个龙木先生,也因为‘自残’而大伤元气。若真要打起来,这无非是替他们‘西门世家’多贡献三具‘灵尸’罢了。
所以硬打,肯定是行不通的。
黄泉便问:“依先生所见,咱们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龙木叹了口气,答道:“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总之,咱们得先找到‘阿生’,才能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否则,凭我们几个在这茫茫‘幽冥海域’里,迟早是死路一条!”
黄泉同意道:“没错,眼下我们也只能先去七层,找到‘阿生’再做打算!”二人相视颔首,龙木随即轻声喊起南宫燕,稍作了叙述。
南宫燕兀自鼻头发酸,轻“哦”了一声,单单望着黄泉道:“听你们的便是。”
三人便向第六层爬去。
这‘九重九阁’的第六阁颇为诡异。
诡异的原因不是尸奴众多,反而是没有一具尸奴,空空如也。
偌大的平层内,只耸立着横梁立柱,就如刚才造完、还一无所有。
黄泉三人虽觉蹊跷,但也暗自窃喜。毕竟无论是谁,都不会嫌弃自己在危急档口一切顺利的。
龙木道:“看来这层没有‘尸奴’,应该也不会有把守的西门家仆。”
黄泉道:“那是最好,咱们直接上那‘七层’吧?”
龙、燕二人应道:“嗯!”
可就在他们正要绕过平层,上得通往‘七层’楼梯之时,黄泉忽觉得眼角边际——有条影子一晃而过。
那影子似乎……在冲着黄泉发笑!且笑得乖张、笑得离奇,就如是……戏班子里画笑脸的诡异小丑?这,不禁令黄泉一怵,警觉地打量起空荡的大平层……
“黄大哥,怎么了?”
黄泉手指一竖,示意南宫燕噤声。
龙木见状也自回首扫视,但没见一物。
黄泉再三确认并无异样后,道:“没事,兴许是我的错觉吧?”
龙木也瞪着独眼,张开灵识探究良久,才颔首道:“嗯,可能黄岛主也太累了……”
三人相觑颔首之后,便即重新出发、跑上了那‘九重九阁’的第七层——也就是‘阿生’的所在之处。
……
聚尸冥舟,九重九阁第七层。
同样显得空旷的第七层楼面,其氛围与第六层却大有不同。
头顶上的天花楼板,是有阵阵漆黑浓雾渗透而下。它们与青色长明灯光交汇,漂流在四周布置的长条招魂幡、四尊神龛旁,即刻烘托出一种恍如身处地狱的恐怖景象。
而在正中,左右面对面矗立着十具‘尸奴’。它们各执不同的兵器,表情皆是一副横眉竖目、龇牙咧嘴的凶煞模样,像极了地狱里的魔神尊者。
坐北朝南的方向,是有一张青光通明的案台。案上有一方砚台,一本千余页的厚簿子,以及林林总总若干只大小毫笔。
有个长着一张狐狸脸的俊俏男子,正在厚簿子上圈圈画画。他时不时停下嗤笑一声,再拿笔戳在嘴角。好似那簿子上,记载着满满一本《笑林总集》。
可他清脆的笑声,很快就被打断了。
“爹,爹!”
这回喊“爹”的,不再是毒娘子的假儿子……而就是阿生!
阿生正跪倒在一具尸奴前,紧抱着后者那挂满冰霜的双足。那具尸奴,的确就是他的爹,那个被离肠冰封住的老头!
原来昨晚,唯独阿生没合眼。他便见到了自己去世的老父亲,正一步步地爬上‘九重九阁’,且越爬越高。
他本有犹豫,是否该等黄泉等人醒来,合计商量后再做打算。可阿生终究还是敌不过那份焦躁的孝心,悄悄地跟了上来……
“大官人,西门家的大官人!小的求求你了,饶了我爹的遗体吧?我,我可以替我爹做‘尸奴’的呀!”
阿生略带沙哑的哭喊,没有让这狐狸脸有一丝触动。反而后者嘴角一扬,又有点想笑。
“噗嗤,要你这普通人的尸体,又有何用呢?”狐狸脸嗓音富有磁性,极为魅惑地轻声笑道,“此番出航收尸三个多月,也就招了这一匹‘灵尸’。你叫我怎么放弃,不收入囊中呢?”
灵尸?
阿生一愣,忽问:“你说什么?我爹他是‘灵尸’?”
狐狸脸咯咯一笑,道:“是啊,否则他怎会自己爬到这九重九阁的第七层——灵者阁呢?”
此刻,阿生的脸上惊恐万分,又疑惑不解。他活了三十多年,完全不知道、也更想不到自己的爹——那个瘦弱萧条的老头子,竟然会是个修灵者!
他又回想起离肠冰封他爹时,所讲的话:普通人,是绝对破不开本大师这‘冰霜吐息’的封冻,除非他是……是个修灵者?!
阿生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他爹的双眸……倏然,他“啊”地惊叫了一声!因为他爹那早已扩大的漆黑瞳孔之中,竟然泛着光?
他揉了眼睛再看,晃了脑袋又看……他爹的眼珠子里,确实还有一团像萤火虫般的生命微光——这,绝对不是幻觉!
“阿爹,阿爹?!”
阿生晃着他爹的裤脚,问道:“您,您老还活着吗?!”
如果眼睛有光,还可能是神案上的‘长明幽灯’反射所致。可是……那下颚一张一合、如有话要讲的样子,就绝不是阿生的臆想!
阿生喜忘所置,连声喊道:“爹,爹!你当真活着?咱们……咱们回家啊!”
老头的确听到了儿子的声音,且动了。可他却不是要回家……而是要带自己的儿子,一起回他现在灵魂所在的那个黄泉之家!
老头的手臂虽已干枯,可在灵力的作用下是力大如牛!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捏住了阿生的脖颈、高高举过头顶,如同寻常男子握住了一只瘟鸡。
阿生憋着气、惊呼道:“爹?你、你这是……”
狐狸脸忍不住捧腹大笑,道:“你再好好瞧瞧,你头顶上有啥?”
道完,他手掌凭空一翻、射出一条墨汁。阿生涨红着脖子,奋力向上一看……只见黑雾腾腾之中,有条被‘墨汁’染得乌亮的‘灵气之线’自上而下,连接着老头的心脏。
第054章 银月灵狐
嗒嗒。
那‘灵气之线’上,兀自滴落墨汁。
墨汁坠落在阿生的脸颊上,染黑了他半张通红的面孔。
他难以呼吸,更难以相信自己的爹,竟舍得亲手扼死自己。即便他知道这是西门世家的‘驭尸术’在作祟,心里仍不愿相信。
‘爹,您老要收回孩儿的命,就拿回去吧……’阿生觉得自己这回是十死无生,不肯反抗,便即闭上双目,静静等死。
“啊哈?有意思!”
一阵朗声大笑之后,狐狸脸言道——
“人都求活,你却求死。本都督念你一片孝心,偏就叫你不死!”
狐狸脸微笑着脸,执起一支玉杆狼毫对准阿生一圈,那‘张老灵尸’就应声松开了手。
他又道:“不过你得老实向本都督交代,楼下这三个‘修灵者’混上‘聚尸灵舟’,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总不见得是为了帮你……找回你爹的尸体吧?”
阿生干咳了十几声后,总算捋顺呼吸。等气息稍畅,他便一口否认道:“什么、什么‘修灵者’啊?我,完全不认识他们!”
狐狸脸摇头道:“啧啧,不要和本都督耍花腔哦?你们从头到尾的装束一模一样,还都以‘尸泥’掩盖活人之气……不是同党,还能是什么呢?”
阿生心头一凛。他完全没想到,这自称‘都督’的狐狸脸……竟会知道这么多?于是连忙否认道:“可能……可能只是巧合,我不认识他们!”
他嘴上还做着最后辩驳,尽管言辞已然泄了底气。
狐狸脸毫杆一挠银丝长发,无奈地道:“本都督虽刚上任不久,但也不是三岁小娃娃啊?你最好老实一点,免得惹我生气……就把你们全都宰咯?”
说出‘把你们全都宰咯’这句话时……狐狸脸的表情还是微笑着的。可阿生完全不觉得这狐狸脸是在开玩笑。相反,他反倒觉得后者说得十分真诚,是把心中所想全都和盘托出。
待得片刻,狐狸脸面色稍敛,逼问:“考虑得怎样?”
阿生眉头紧皱,念起这些年来‘南宫商会’对他们一家不薄……
比如每逢佳节总会差遣使者前来送礼送衣;如果当年商会收成好,还会额外封一个大红包给他们;就连他父亲重病,也是靠商会接济的药水,方能拖到昨日才魂归西天。
“你就杀了我吧,反正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讲的!”他越想越激动,愤慨填膺道。
“喂,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狐狸脸眼角的肌肉微微一蹙,双眼陡然间冒起幽然蓝光!又听嗡的一声,他周身便卷起了肉眼可见的灵气,袖摆和银发皆随之猎猎飘扬!
“你,不要命吗?”
他一步一迈逼近阿生,就如大老虎将小羚羊逼到了死角一般,张牙舞爪地逼迫着他。
人很奇怪,有时候看似身强体壮的人,却第一个投降、给敌人跪地磕头。有时候弱不禁风、形同枯草的人,倒很有骨气。
比如说阿生,他就觉得骨气比命重要,所以……他决意不做背信弃义之事!他只一仰头,斩钉截铁道:“不要了,随你拿去罢!”
……
“没意思!”
狐狸脸叹了口长气,连声喊道:“没意思,没意思啊!”
他撤回了灵气,一双狭长的媚眼凝望着阿生,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眼珠流转,又提起兴致问:“这样,如果你供出你的同党及其目的,本都督就……就网开一面,让你带着你爹的尸体回家,你看如何?”
狐狸脸从头至尾,也就这一句话……是让阿生有所动摇了。且只需再轻轻推一把,就能将其最后的心理防线给彻底击溃。
阿生犹豫着,满脸愁容地想到:‘身为人子,倘若连父亲的尸首都保不全,还算什么儿子?可若是我背叛了少东家和南宫商会,那岂不是又成了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东西?’
“阿生,莫要中了他的奸计!”
就在阿生为难之际,黄泉的声音自楼梯下传来——声音澎湃响亮。
转眼间,黄泉、南宫燕和龙木三人及时赶到。
“黄,黄岛主?!”
阿生嚯地起身,站回黄泉身后。
黄泉朗声道:“阿生,方才的话,我们尽数听见了。你当真是个铁铮铮的好汉子,重情重义!对得起父母高祖,对得起天地良心!”
方才,阿生还心存不决,但如今……他算是完全折服于这如雷贯耳的激昂言辞之下。他神情坚定地道:“黄岛主,小的与你共进退!”
“好!”
二人虽相识不久,但都是重情重孝之人。所以言罢是交拳紧握,胸中激荡!
“啊哈,有趣,有趣得紧!”
看黄泉他们气宇轩昂、视死如归的模样,狐狸脸又咧开嘴笑了。
黄泉问:“有何可笑?”
狐狸脸道:“有趣啊,本都督觉得有趣了才笑,绝不是‘耻笑’或者‘嘲笑’啊!”
黄泉追问:“哪有趣了?”
狐狸脸道:“你们死到临头,还能在这儿高谈阔论,难道不是很有趣吗?”
“哼。”黄泉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们死,不是你死?”
狐狸脸笑得更欢了,啧啧道:“就算你们能杀了我,你们有本事杀光这‘聚尸冥舟’上的百余名‘驭尸使’和几千具‘尸奴’吗?”
此话说得谦虚而实在,愣是讲得黄泉四人无言以对。
狐狸脸见对方辩无可辩,于是又面色稍沉、淡淡道:“何况,你们未必杀得了我……”
话毕,楼下那百余道“咚咚”的脚步声也正巧逐渐向上逼近。怕是不过多久,就要追上这‘第七层’了。
黄泉面露难色,侧眼望向龙木,好似是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龙木轻声言道:“束手就擒,是万万不能的。可是要逃,也难上加难……”
“不错,这个狐狸脸绝非善茬,得多加小心!”
“此人,我有所耳闻……”
“啊?先生你认得他?”
龙木点了点头,道:“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是‘西门世家’花重金从西漠聘请来的‘灵狐族’高手,在幽冥海域里司‘大都督’之职,名号好像是叫——”
“银月!”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讲出。
——一道低沉的是龙木,还有一道……则是宛如银铃的清脆嗓音。
嘎啦,不知何处的齿轮机关被激活运作,忽而从柱旁翻开一扇暗门。里头……正是‘毒娘子’操纵着‘尸奴黑蝰’负伤而来。
“就是这小贼!”
毒娘子一见黄泉,当即咬牙切齿地指道:“银月大人!就、就是这贼黄狗,将小娘子打成重伤的!”道完,她气得连咳数声,洁白的绢帕上都荫透了鲜血。
银月灵狐微微颔首,半嗔道:“唉!毒娘子,你也不妨多让啊?这位小兄弟也不是中了你那‘腐尸之毒’,正苦不堪言呐?你……也别装得如此凄惨嘛!”
毒娘子眉梢一撇,委屈地道:“大人,小娘子我哪有装凄惨?奴家……奴家这回可真的差点死在这‘黄狗’的拳下了,您、您要替奴家做主呐!”
道完,这毒娘子竟小鸟依人地撒起了娇。你能想象心如毒蝎的妇人,装十来岁的姑娘是什么德行?就是,让黄泉他们所有人想吐的德行!
面对这种令人反胃的矫情作嗲,银月当然不会动摇。
他扫视眼前黄泉四人,表情很是为难道:“说实话吧……我并不想杀他们。”
黄泉一愣,南宫燕和龙木也都大吃了一惊。那‘毒娘子’更是弹落眼珠,问:为什么?
银月咯咯一笑,朗声道:“因为,因为他们很有趣啊?我一向不太喜欢杀‘有趣的人’……”
这个回答,着实非常任性。任性得就连黄泉都暗自佩服他,甚至想和他喝酒,交个朋友!
“大人,这可不成!”
毒娘子哼了一声,嗔道:“银月大人!不管如何,您得替人家做主的呀!您可是咱们‘西门世家’新晋的大都督,若是闹出属下被个黄毛小子欺负的丑事……您的面子也挂不住啊!”
银月毫笔抵在下颚,睫毛颤动,道:“嗯……这话有些打动本都督了,再说一些。”
毒娘子追道:“让别人瞧笑话也就罢了,但要让那两只‘老乌龟’瞧了咱们的笑话……大人您的威信何在啊?日后,如何在‘西门世家’乃至整片‘渊海’立足?”
此刻,除了窗外的惊雷狂风大作,船内静如聋哑。
银月在左右十具凶神恶煞的‘尸奴’前来回踱步,若有所思道:“好吧,那本都督便杀了他们?”毒娘子连忙点头同意。
谁也没料到:这位灵狐族的高手,竟会听风是雨、毫无原则。
难道是黄泉,看错了他?
“好!你们四个,可得小心咯?”
话音刚落,银月右手比起决法,白袍与银丝呼呼飘然。他大喝道:“秘技——操尸之术!”
黄泉四人应身都向后跃了一步,摆好架势。
只见银月那肉眼可见的蓝、黄、赤三色灵气如蒸腾般升涌,混于黑烟中,钻进楼板之上。隔了片刻,那楼板上咻咻咻咻,窜下了十根‘灵气之线’连接与左右十尊‘尸奴’心头。
“秘技——十灵尸阵!”
那原本满身死气的两排‘尸奴’,忽如烽火台传令,一个接着一个地眼冒红光。随之,它们就像是活转了一般、颈椎咔咔扭动,将魔神般凶煞的颜面对向黄泉四人。
整个青光幽荡的第七层中,那银月立于长案后施法,如是阎罗判官;左右‘灵尸’如同牛马鬼差,正自击杖升堂;毒娘子好似麻皮鬼婆,正自要状告黄、南、龙、张四人之罪。
第055章 十灵尸阵
幽冥海域,瘴气铺天。
她像个含冤受死的厉鬼,将一切的光明与生机,尽数隔绝于外。
所残留下来的,只有幽暗与怨恨!
哗啦,哗啦——如悲嘶般的飓风卷起雄浑浊浪,捶打在体积巨硕的‘聚尸冥舟’上,哐当哐当!若是换做其他稍小的船型,只须一层浪,就得掀翻整艘船。
这艘‘聚尸冥舟’的七层……
——并没有打斗。
——也没有银月灵狐,以及黄泉、南宫燕等人。
只有个双鬓斑白、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子,一本正经地稳坐于案台前批阅文书。显然,这里是‘西门世家’的另一艘‘聚尸冥舟’。
“西门都督!小的有事禀报!”
倏尔,机括喀喀移开,一阵尖锐难听的哭丧声先人一步传来。
那中年男人笔锋不停,看是早已习惯。他淡淡问道:“丧门佛,你有何事禀报?”
暗门之中,一个歪着嘴、聚着眉头的矮驼子现于长明灯之下,假哭着道:“一共有两件事儿,呜唔……”
中年男子不回话,只等‘丧门佛’搓红眼皮,自己道:“这第一件事呢?就是北洋那艘擅自闯入‘幽冥海域’的舰船,是往‘冥府岛’方向去了。”
“往‘冥府岛’?”
“是。”
“你猜,他们上岛做什么?”
“自然是‘上岛送命’喇,呜呜!”
“哦?”中年男子笔锋稍顿,转而又继续畅写,“你何出此言?”
丧门佛拜道:“他们上这冥府岛……无非,就是冲着‘幽冥夜火’去的。可这些脑袋不灵光的家伙,哪领教过‘幽冥夜火’的恐怖?要知道,常人若是靠近此火百丈之内,便会引火焚身,烧得白骨不剩啊!就连高强的修灵者,都保不齐成为一具漆黑的焦尸。
而他们更不知道:这‘冥府岛’之上,还有大人您的亲弟弟——‘西门薄云’大都督亲自镇守。他数月前刚踏入‘地阶灵士’,灵力超凡,定能保全幽冥夜火、诛杀贼子的!您说,他们上岛不是送命……又是做什么呢?”
“呵呵,说得不错。”西门海云笑道,“一晃又是三年过去了……想来薄云他也只需再守这‘幽冥夜火’三个月,就大功告成了。届时,宗主叔父便可无伤吸收幽冥夜火,将其化为己用了。”
话到此处,西门云海眼角一敛、如是有光,接着道:“只怕到时候这‘渊海盟主’的大位,就该易主给咱们‘西门世家’了。什么南宫、北冥、东方?就算是那‘皇甫家’的人,都得对咱们俯首称臣!”
“恭喜都督,贺喜都督!我‘西门世家’必将立下万世不拔之基啊!”
这‘丧门佛’开心便是哭,越是开心、哭得也就越厉害。只见他是捶手顿足,哇哇大哭道:“这‘幽冥夜火’是何等逆天之物?传说乃是至强高人——‘炎皇’的嫡传之物。若是化为己用,咱们‘西门世家’岂不至少出一个‘灵皇’?
——行者、大行者、灵士、灵尊、灵王、灵皇!
这‘灵皇’还得了?千年前那龙王‘渊’和‘海妖王’也只不过是‘灵王’啊!到时候咱们‘西门世家’那何止是笑傲渊海这么简单?到时可以冲出渊海,去那‘无尽北海’乃至是‘东方大陆’争锋天下啊!”
千错万错,马屁不错。
越响的马屁,就越听得出假。可就是有很多人就喜欢听很假的马屁。
西门海云哪会不知‘修灵之路’有多艰难?别说‘灵皇’了,就连他的‘宗主叔父’要踏入低两级的‘灵尊’,都花了足足十五年。
那是日夜勤奋修炼、肚中灵药不绝,方才触及‘灵尊’门槛——且,十五年也未能成功,还差三个月。
纵使如此,西门云海仍听得满面春风。他一捋胡须,得意地道:“你这‘丧门佛’,就是马屁拍得响、入老夫的耳朵!比你那笑嘻嘻、却满嘴丧气话的哥哥,要讨人喜欢多了!”
丧门佛崴着嘴,拜谢道:“都督您抬爱属下了,小的都是实话实讲,哪有拍马屁?”
西门海云哼笑一声,忽有所思,转而言道:“对了!‘笑靥鬼’他最近在‘银月’的船上,有何情报消息传回?”
丧门佛竖起大拇指,道:“都督神机妙算!这第二件事,正是方才愚兄从‘银月灵狐’的船上传回的。”
西门云海问:“是什么消息?”
丧门佛道:“说是有数名‘修灵者’入侵了他的船,其目的尚不可知。但其实力不俗,是将‘毒娘子’都打成重伤,险些丧命!”
“哦?”西门海云思道,“这‘毒娘子’虽灵力不强,至多‘玄阶行者’的境界。可她为人凶狠毒辣、手段残忍,尤其那‘腐尸毒’,就算是老夫中了也得掉一层皮……看来,这些修灵者,不简单啊……”
丧门佛道:“这群人不简单,那只有好啊!还能挫挫这‘上任新官’的锐气,好叫他狐狸尾巴夹夹紧!别仗着有几分道行,就目中无人!”道完,他还非常应景地呸了口唾沫。
“没错,这狐狸脸性子古怪,谁也吃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西门海云思得片刻,又即执笔批文,淡淡道:“让‘笑靥鬼’继续盯梢,一有消息便即回报,必要时候……可以出手‘帮’那小狐狸一把……”
“遵命!”丧门佛边摩挲着没有泪水的眼皮,边从衣襟中掏出一只灵鸽。他,以灵气在其后背写得一纸文书后,便向天一掷!
啪嗒、啪嗒,只见那‘灵鸽’翅膀连打数次,便即化作一缕灵气、飘向远海……
※※※
“黄岛主、南宫少主!你俩退后,让在下对付他!”
另一艘聚尸灵舟,情势却大相径庭。龙木先生踏前一步,伸出双掌,将二人连同阿生护在身后,道:“这十具‘尸奴’绝非寻常尸体,乃是‘灵尸’!”
灵尸?
这十具尸体的主人,都是修灵者?!
黄泉一怔,随即再度凝聚灵气于眼,望向这十具‘尸奴’……
果然,这十具尸奴、连同阿生去世的老爹在内,所有尸首的腹部以及周身,都包裹着一层薄雾状的灵气!且灵气颜色各有不同,应当是修炼灵气种类各异。
黄泉心想:十具灵尸,以十打一。就算这些修灵者全是最低级的‘地阶行者’,光靠车轮战都得累垮龙木,何况还有这深浅莫测的狐狸脸?不成,决不能让龙木先生孤军奋战!
黄泉上前一步,道:“龙木先生,我来助你……”
后话还没讲完,龙木就抢道:“黄岛主你身中剧毒,不便运用灵气。少主你只需在后用‘灵诀’远程相助即可,切莫入了‘十灵尸阵’之内!”
虽然黄泉他横竖想不明白:龙木为何忽然对自己如此友善,甚至提升到了与主子‘南宫燕’一样的级别?
但他莫名就对龙木充满了信任,甚至此刻与南宫燕、阿生一同,将性命交在他手中。
黄、南二人“嗯”了一声,静观其变。
“敢独自一人闯阵,有胆识!”
银月喝得一声彩,又道:“来打!”
他单手翻开那本厚簿子,依样画葫芦,指尖随其上图示变幻!
噌的一声——一具虎背熊腰的‘灵尸’当空跃起,流星锤带环绕灵气,直砸向龙木!
龙木哼道:“雕虫小技,还想伤我?”言罢,他足下步伐虚幻、轻盈折身。
这流星锤虽来势极凶,但也只是削过了龙木的鬓角,掸起他长发三两根……旋即就“嗙”地砸入底板,木屑烟雾刷刷纷飞。
“再来!”
银月哈哈一笑,指型又变,一具肩抗鬼头刀的‘灵尸’箭步冲上!
噼噼啪啪,刃风阵阵!一套七七四十九路的刀法使得炉火纯青,且招招攻人死角软肋,着实刁钻得很。
黄泉见之,心头不禁感叹:若是自己身处灵阵对敌……虽不至丢了性命,但也一定会浑身血痕,狼狈不堪的!
可龙木的实战交手经验,岂是黄泉这毛头小子可比的?只见他轻巧避过来招,且毫发不损,反而忙里偷闲、朗声讽道:“小狐狸,怎的你这‘十灵尸阵’就这能耐?哼哼,简直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哈哈!有趣极了!”
龙木一笑,那银月比他笑得更欢,道:“能耐小,总不如胆子小丢人。某些自认是高手的人,简直就像缩头活王八,只知道‘闪挪腾跃,逃命至上’。连给我提鞋的女婢都比你胆大,哈哈哈!”
“哼,你说谁是活王八?”
“你啊?独眼活王八,哈哈!”
龙木火气一冒,不再躲避,右手灵气大盛,噌地一把捉住鬼头刀大喝:“雷灵诀——霹雳手!”话毕,两股碧绿色的‘风之灵气’相互摩擦……
哐当一击惊雷!
昏暗的‘灵尸阁’恍如白昼!
强大的电流自龙木指尖,窜过鬼头刀,劈入那‘灵尸’体内!‘
呲呲——那‘持刀灵尸’痉挛了数下,动作极为扭曲地翻转、蜷缩身体。最后,它浑身焦黑冒烟,双眼灵光渐暗,心脏部位爆裂而开、再崩断了灵丝。
黄泉、南宫燕和阿生三人面面相觑,只觉得难以置信:‘对手至少也是一具‘灵尸’啊?龙木怎能如此轻松就将其击败?’‘太厉害了!照这样下去,先生逐一击败这十具‘灵尸’,不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三人几乎想法相近,所以都暗自庆幸,南宫燕更是想自己连‘远程灵诀协助’都不必了。可是,这种让人愉快的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龙木面孔一抽,整个人支不住力,单膝跪倒下来!
“怎么回事?!”
黄泉瞳孔一缩,忽而想起……
——先前,龙木在修灵紧要关头强行撤去灵气,以至于灵脉受损。啊,原来龙木他是拖着重伤的躯体在苦战呐!
黄泉与南宫燕相视颔首,道:“龙木先生,我们来助你!”
“不,不可……”龙木现在就算有心阻止,也无力去阻止。
“燕兄弟,咱们上!”
“好!”
二人和在‘花剌子岛’对阵南宫东明时一样,不由分说,眼神交流便即出招。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即通!
“木灵诀,盘足藤蔓!”
南宫燕扎稳马步,灵气钻地而出,化作两根荆棘藤蔓捆住了那手持流星锤的灵尸!
这荆棘藤蔓看虽细小,但任性十足,且其上还密密麻麻地布满倒刺。是越挣脱,刺越扎得深!她喊道:“黄大哥,换你!”
黄泉早就助跑纵身,凌空集气!
只见他目光如炬,拳劲大作!
——“寸拳!”
第056章 暗施毒手
“着!”
带着啸叫劲风,黄泉的拳头直呼灵尸的鼻梁!
只听“喀拉拉”的一记脆响!那灵尸顷刻鼻梁断裂,眉骨、唇齿……乃至整个面孔向里凹陷、坍塌,最后形成一个坑。
随着流星锤砰然坠地,这具身材魁梧的灵尸双膝一软、垂首跪倒,链接心脏的‘灵气之线’也逐渐暗淡下来,隐没无踪。
谁也想不到,这两个‘地阶行者’居然能携手瞬杀一具灵尸!
在场众人无不惊叹二人的协作能力,以及黄泉那具有毁灭性力量的‘寸拳’。纵使是完全不懂修灵的阿生,都仿佛是看懂了天书的山间老妪,直是连声喝彩!
‘这一记重拳若是打在我身上,只怕也得掉层皮……’
就连龙木也带着三分惧意,心中感叹:‘这具‘灵尸’应当刚踏入‘玄阶行者’,便不幸陨落。虽说它身体天赋不如‘白狮子’,但二者的实力也应当差之不多。没想到短短数月间,黄岛主竟可以有如此惊人的成长……果真是‘青灯大人’的后裔,了不得啊……’
龙木舒了口气,边调息边暗自庆幸,自己最终没与这么一个‘修灵奇才’为敌!因为龙木晓得——黄泉要超越自己,只是时间问题。
全场唯独一人的嘴巴,不是张得老圆的。此人,就是灵狐银月。
他笑得不停,笑得捂住了肚子、弯下了腰,就像个不修边幅的大孩子:“哈哈!有趣有趣,有趣得紧吶!”
“你又笑什么?”黄泉冷哼一声,问。
“这次,这次我是在笑自己……哈哈!”
“笑你自己?”
“嗯!”
“有趣!”黄泉问道,“你有什么可笑的?”
“我啊?”
银月逐渐平复了情绪,道:“我笑我眼拙,小看你们了。说实话,我本来以为……只需两具灵尸就能杀掉你们了。”
黄泉喜欢真诚的人。即使那‘真诚的人’是敌人、是要杀了自己,他也喜欢。他忽然郑重地望向银月,道:“朋友,你若不以全力对付我?指不定要死的,就是你自己了……”
“朋友?朋友……”
银月眸中一亮,听黄泉喊他“朋友”,只觉得骨头酥麻。原本轻松自如的面色也收敛下来,逐渐不笑了。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麻烦,本都督越来越不想杀你们了,怎么办?要不然,你们就从船楼上跳下去,能死能活都看你们造化了,如何?”
南宫燕、龙木、阿生各是一怔,简直不敢相信这银月居然打算放过他们。
“银月都督,这万万不可以啊!决计不能放过他们……咳咳!”这话可急坏了在旁观战的‘毒娘子’,急得她呛到口水、咳嗽连连。
“不必!”
谁也想不到,黄泉居然斩钉截铁道:“‘食君俸禄,忠君之事’,你应当效忠西门世家,不可容情!”
众人皆是一惊,简直觉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受了魔障。哪有人不选九死一生的路,选条十死无生的路?
南宫燕道:“黄大哥,你,你何苦如此?”
龙木也道:“是呐!黄岛主,虽然咱们跳下去未必能活,可也比在这等做‘尸奴’强啊!”
这‘太周之国’的传统,便是注重忠孝仁义、礼义廉耻。而身为皇太子的黄泉,自然对这些教条耳濡目染,铭记心中。
况且由于他的特殊身份,对‘忠诚’二字更有着固执、甚至偏颇的情感。在这种情感的驱使之下,他又毅然、决然……且豪然地道:“朋友,尽管放马来战!”
银月从来没见过这种不要命,要名节的“傻子”。但心底,却也觉得他傻得可爱、傻得值得尊重、傻得……像是个男人该有的气派!
他顿了片刻,眼中流光晃动道:“既然如此,那本都督便不容情了。”
黄泉热血一起,倒是放声朗笑道:“如此甚好,赶紧放马过来罢!”
“三灵尸!”
银月翻动手中《驭尸大法》,双眸蓝光一作,指法转动如电!
应声,左右八具灵尸中,是有三匹纵身跃出。他们各以‘狼牙棒、乌鞘剑、九环刀’为兵器,周身充盈着灵气,攻向黄泉!
刷的一声,狼牙棒首当其冲,锥刺而来!
黄泉双足风之灵气催动,轻巧无比地侧身一晃,就即闪过。
剑风未及,剑光已至——乌鞘剑斜刺里带芒挺来!
黄泉瞳孔一瞪,忙扭头回避。但听嗤的一声,他那萧索的脸颊……是被划开了一道血口!
“小心了!”
不知是不是银月有意提醒黄泉,他大喊道:“看刀!”
可黄泉还在收势,就算有意想避……足下灵气也跟不上。他只有睁圆了眼睛看着,看面前那具灵尸横空一跃,刀光已至!
“木灵诀,朽木盾!”
好在南宫燕灵诀早已酝酿,正巧当下这一刀。
这刀来势极沉、砍得极深,几乎就要将“朽木盾”一劈为二!
可就因为砍得深,刀才难以拔出——难以拔出,黄泉才有可乘之机!
黄泉嚯得大吼,拳中再度扬起荡荡灵气,对准这提刀灵尸心口高喊:“寸拳!”
一击即穿,一穿必毙!
以二敌二,黄泉和南宫燕自不会在落下风。
你来我往三十余招,这对年轻人便将那‘狼牙棒’和‘乌鞘剑’都削断一截。
毒娘子乃是驭尸内行,早就看出银月有意放水。她心中骂道:‘这只骚狐狸,怕是有‘龙阳之好’的怪毛病吧?竟然,比我一个女人还要怜惜这些臭男人?’
毒娘子生性歹毒,怎会知道‘英雄惜英雄’的道理?
她只晓得要报复黄泉的‘一拳之恨’,更要宰了他们,将他们制成自己的灵尸!
脑子念着,嘴上咬牙切齿地啐骂着:“大人,若是如此下去……只怕非得放走了这群狗贼呐?!”说罢,她便将眸子转向了独自在一旁的阿生,以及一具灵尸——阿生的爹。
“有了!”
她忽然奸佞一笑,旋即指尖轻送!
一根“灵气之线”悄然绕过众人的视线,钻进老头灵尸的心脏。随即指法来回变换,那老头的眼珠,再度冒起光来。
“去抓住他!”毒娘子下达完命令,可那老头灵尸仍旧如石雕一样,杵在原地,“怎么回事?去抓他啊!”
毒娘子细微一挑,连试好几回,都未能催动老头子。她只得换一只手,灵线从黑蝰的心脏抽离,再接上童子尸奴,让后者悄悄接近阿生……
七层‘灵尸阁’,黑雾环绕。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沾上了胶水,黏在了黄泉与两具‘灵尸’的酣斗之上。
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只小巧、但又十分致命的“恶鬼”,正从阴影角落绕到阿生的背后!
它举高了柴般的双臂,张开枯骨般的五指,对准着前者的脖颈——猛地一扼!
“啊!”
阿生霎时一懵,只觉喉管被按死,难以呼吸。他原本铁青,甚至有些发黑的面孔,顷刻就涨得通红!
这一吼,是把所有人的目光喊了过来。黄泉一看到那‘童子尸奴’挟持阿生,就知道是谁所为。他怒喝道:“你这心如毒蝎的女人,简直卑鄙无耻到了极点!赶紧放了阿生!”
毒娘子虽身负重伤,但不示弱,她银铃般地阴笑了一阵后,才哼道:“哼,银月要放你们,老娘偏偏不放你们!我要你们……统统死在这里,做我的灵尸!”
“想得美!”
“我想得美?”
毒娘子手指一勾,童子尸奴的双掌,掐得更牢了!
阿生拼尽全力地抠弄那干枯的手指,方才能“嗯嗯,啊啊”吸上两口气。就像只被老虎咬住脖颈的兔子,痛苦不堪地挣扎着。
眼看黄泉那关切的目光,如锥刺般戳来……毒娘子是眼珠一转,毒计又出:“哈,要我放了这家伙也可以。除非……你自断双臂!”
什么?自断双臂?!
这双臂对于‘修灵者’而言,无异于画师的笔、浪客的心。
无论是斗技招式、灵诀灵技,那……都是需要双手结印比诀来支撑的。
西漠大陆曾有位废了双腿、只能坐轮椅的修灵者练至灵王境界,他时常教训弟子道:只要双手健在,无需双足,都能成为东玄世界一等一的修灵高手。如若没了双手,简直就与人彘、走肉无异!
双臂不能失,弟兄也不能失!见黄泉进退两难间,毒娘子不耐烦地催促道:“怎么样?不断双臂,老娘就顷刻取了他的狗命!”
话毕,她刚要再折磨阿生,好对黄泉继续施压之时……倏然之间,一对结实的手掌反勒住了毒娘子那纤细的脖颈!
“呃?!”
勒住她的……不是人,而是她自己的尸奴:黑蝰!
她错愕地瞪圆了眼珠子,左手想要恢复对黑蝰的控制,可如何都无法让其松开重手!显然,是有人控制着尸奴黑蝰。
可究竟是谁控制了‘黑蝰’呢?
毒娘子那口气憋得眼冒金星,泪花打打。
她的眸子顺着黑蝰胸前的‘灵气之线’寻去……啊?一看清真相,她陡然心中大凛、冷汗涔涔:‘怎么、怎么会是他?!’
第057章 灵尸遗志
操弄这条‘灵气之线’的……
竟然是一具灵尸,且正是那阿生的老父亲!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惊愕万分。谁也想不到,这已死之人……竟还能自主行动。
先前阿生曾言道:‘有些灵尸,死后还有意志’——这,难道是真的?再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完全肯定了黄泉的疑问。
只见‘张老头’指法噈地一收!
那黑蝰便腾出一手,捏住毒娘子正驭尸的左腕,并愈捏愈紧!
“啊!”这毒娘子虽也算修灵者,可她始终是一个依靠‘尸奴’进行长距离迂回作战的驭尸使,哪受得住这等贴身肉搏?
她娇喘了数声后,左掌当即剧烈颤抖、酥麻脱力,甚至……那连接着童子尸奴的‘灵气之线’也随之转浅消逝。
这‘灵气之线’一经消失,牢牢扼住阿生脖子的双掌也自然松了开来。
阿生“呼呼”地猛喘了几口气,原本晕乎的脑袋才逐渐清醒。
他转而向张老头下跪,连磕三记响头,拜谢道:“爹,爹!您老人家死后都护着孩儿,孩儿一辈子铭记在心,永不敢忘!”所幸,他也接受了父亲死不复生的事实。
张老头虽不能说话,但它的眼睛……倒真的泛出了动容的光华。它微微颔首、食指一卷,那尸奴黑蝰便重拳打在毒娘子的面颊颧骨上,将她打昏过去。
“爹,爹!”
阿生挪动着膝盖,再次抱住父亲脚踝时,他已是满脸热泪、感怀填膺。
张老头冰凉的手,轻轻抚在阿生头上。那一瞬间,它眼中似有粒粒珍珠,璀璨无比……
但顷刻之后,那眼睛,又再度恢复无尽的空洞与黑暗——想必这一回,张老头当真死透了、去往了极乐的天国。
父母之爱,当真至死方休啊!黄泉不禁为之动容,是也想起了自己的父皇,感慨万千。
“小心!”
一波未平,另波又起!
黄泉还未从悲思中抽离,背后四只灵尸就已连环攻来!
“黄岛主,在下来助你!”忽闻大喝,龙木已纵身而起。
只见他凌空左右飞踹,是将两具灵尸击退数丈。其中一具正巧砸得神龛散架、神像哐当摔碎!旋即,他又是下蹲一记扫荡腿,将后两具灵尸绊倒、叫它们四脚朝天清醒清醒。
看龙木此等迅捷的身手,想必是经过方才调息,内伤已得到一定的控制。
黄泉眼望银月,嘴里却和龙木道:“龙木先生,要不咱们合力破阵?”
龙木叹气摇头,道:“只怕来不及了。”
黄泉追问:“为什么来不及?”
龙木独眼转向楼梯口,默然不语。
黄泉侧耳一听……
楼板上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转眼之间,数名身披黑袍、头戴斗笠的西门家臣已追到这一层。
其中有十来人乃是驭尸使,各自操纵着五花八门的尸奴,看是煞气凌人。他们一见黄泉众人,便三五成团,将后者一干团团围住——
“小贼哪里逃!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敢偷混上咱们西门世家的‘聚尸灵舟’,你们是嫌活得太久了!”
眼看无处可逃,黄泉咽了口唾沫,问:“龙木先生?”
龙木淡淡道:“先往上逃!”
“往上逃?”
“嗯,往上还有一线生机,往下必死无疑!”
向下的楼梯,不断有西门家的人追来。
而向上的楼梯,只有重重黑雾压下,并没什么太大的动静。
黄泉心想的确:‘这第七层先前战事如此激烈,若是楼上有人,早就该下来相助了。虽然这黑雾颇为阴森诡异……但闯一闯,总要比被这群穷凶极恶的家伙以‘车轮战’耗死要强!’
此前,他要与银月一斗……乃是觉得此人真诚不虚伪,愿意豁出性命、豪胆与他一战。但眼下要却要自己死在这群乌合之众手中,他是万万不干的!
黄泉道:“龙木先生,劳烦你带上阿生,咱们闯上去!”
龙木点了点头,当即会意:“走!”
话音一落,三人兵分两路!
黄泉、南宫燕二人为一路,是以后者朽木盾、盘足藤蔓辅佐,前者瞬步、寸拳连招主攻的正面突袭。
转眼之际,他们便击杀了数名‘驭尸使’及其‘尸奴’,逐渐向楼梯逼近。这二人配合之默契,就连这些‘西门家臣’都忍不住摇头啐骂、暗自佩服。
第二路,乃是龙木、阿生一路。
龙木脚步轻灵、以避为主,转眼腾挪数丈之远。
“阿生,赶紧和我走!”
“好,可是我爹的遗体……”
“老人家已经去了!”龙木喝道,“且他的遗愿,便是要你活!”
“这……”阿生暗自垂首,仍在犹豫。
眨眼之间,两匹浑身甲胄的‘尸奴’虎扑而来!龙木横批一掌,不甚使劲,便将二者脑袋斩落。
龙木骂道:“你是要当个忤逆子去死?还是听你爹的,要活下去?!”
阿生“唉”的叹了口气,咬着牙道:“龙木大人,咱们走吧!”
“早该如此了!”
龙木一把拽起阿生,护在身后,以强横灵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同时此刻,黄、南二人早已一只脚踏上楼梯,斩杀堵路尸奴,接应龙木!
“龙木先生,快!”
“好!”
龙木一应,忙提起丹田灵气冲于足尖,带着阿生纵身跃起……这一跃,跳过了绝大部分的‘驭尸使’,以及‘尸奴’残肢垒起的小山。
眼看,两路人就可以合流,逃上‘九重九阁’的第八层了……
咯咯,咯咯咯!
可天不随人愿,逃亡的路线,被一阵笑声挡住了。
这声听起来很违心,与银月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截然相反。如同是在一张空白的面具上,强行勾勒出了一副苦笑的嘴脸。
那是谁?!
只见渗下黑雾的天花板,忽然先出了一个人影!
乍得一看,此人简直没有五官。因为他的五官统统很小,且小得离谱、小得没了影!
他的眼睛绝对不会比一粒绿豆大多少;鼻子和耳朵,至多也就黄豆那般大;一对眉毛……那不应该叫眉毛了,叫汗毛都嫌太过浓密。
但是,这也不全是看不见他五官的理由。其根本的理由是:他的嘴很大!简直要有常人三倍这么大,且嘴角上弯翘、笑得十分夸张,就像……是一道月牙子挂在面孔上。
这么大的嘴,舌头会短吗?
他“嗖”地吐出长舌头,如蟾蜍黏螳螂一样粘住了阿生的腿。
“啊!我、我的脚……”阿生话音未落,整个人就如上了满弓的箭,噌地极速跌落——咚地一声,重重砸在死尸堆里。
还顾不上是谁偷袭出的手……
龙木凌空转身,借着天花板一蹬、跃到了阿生旁边。
“阿生,你没事吧?”
“没……没事!”
龙木点头,忙架起他欲要脱逃。
可当他足下想要使劲之时——他却发现,自己的脚不能动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双足已经被湿哒哒的黏土封住。且黏土正在急速荫干,想必不用多久,就能让他动弹不得。
“龙木先生,我来救你!”
黄泉刚想动身,那笑嘻嘻的大嘴巴就拦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幕,害得他是惊呼道:“你,是刚才在第六层的那个笑脸小丑?!”他还不知道,此人正是‘丧门佛’的孪生哥哥——笑靥鬼!
那‘笑靥鬼’嬉皮笑脸,不回答黄泉。他只自顾自比出诀法,让周身的土黄色灵气汇聚腹腔……随即喝道:“土灵诀,黏土霰弹!”
他忽地腮帮一鼓——突突突!
十余枚粘稠的‘黏土弹’从他口中喷射而出,向黄、南二人掠去!
龙木紧锁眉头,焦急地大喊道:“快走!你们被砸中就难以脱身了!”
面对龙木的催促与密麻乱射的黏土弹……黄泉只得啐了一声,搂起南宫燕的细腰,向黑雾腾腾的‘九重九阁’第八层退去。
再转眼,那黏土就已然将楼梯的上下入口都整个封死,彻底隔绝了船楼的七、八两层。
当众人再度望向‘笑靥鬼’时,他已经不见了。只留一道嬉笑,不绝于耳。
良久,才有人悠然道:“笑靥鬼奉‘西门都督’灵鸽传书之命,前来助大人捉贼,希望您别心慈手软,铸成大错!免得‘西门宗主’他老人家修书一封,向‘无相灭宗’揭发大人您的罪状,那……就大事不妙了。”
银月闻之,砰得一记掌掴桌案,震得笔墨四溅、染纸皴砚。如今的他……简直像个被山野樵夫捏住尾巴的白狐狸,眸里泛红,是又急又气。
过得半晌,他才叹了口长气、朗声答道:“多谢笑兄的一番美意!看来……”他转向龙木与阿生,冷冷道,“本都督必须履行职责,杀了你们。否则,我费尽心思多年来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
“好极,你不必手下留情!”
龙木,本就做好了背水一战的打算。
只见他脸沉如铁,腹下灵气霎时激起——与此同时,他的掌心也多了一枚金光烁烁的笛子……
※※※
远在百里之外,另一艘聚尸灵舟。
那如金銮宫殿般雄伟的甲板上,西门海云迎风遥望远洋,若有所思。
丧门佛侍在其后,默自读完灵鸽传信,便将其折好,收入怀中。
“丧门佛,探子怎么说?”
“回禀都督,是‘北洋’的那群毛子人。”
“毛子人?这,恐怕有些麻烦了呐……”
西门海云眉角一颤,心中稍有不安问:“你说薄云他这回,能安然守住‘幽冥夜火’吗?”
丧门佛顿得半晌,答:“回禀都督,小人觉得薄云大人他定可以守住灵火,平安、顺利度过这三个月的。”
“何以见得?”
“理由有二。”
“哪两点?”
丧门佛拱身一拜,哭丧着脸答:“其一,那群‘北洋冰岛’过来的毛子虽骁勇善战,但近几年被‘冰海异兽’折磨得体脸无完肤,实属强弩之末,不足大患。”
“话虽如此……”西门海云道,“可本督日前听闻,这回他们是花重金请了两位修灵强者相助,且来时放下豪言说——势必要取‘幽冥夜火’,是也不是?”
丧门佛又道:“是,这些毛子人的确是这么放过风……不过,他们一向都是嘴巴比拳头硬、牛皮吹得一个比一个响,都督您不必过于介怀。至于那两位修灵高手……哈,很可能是他们故意说来混淆咱们视听的!”
“嗯……”西门海云眉头不松,又问,“那‘理由之二’呢?”
“理由之二,自然是薄云大人那条‘千年枯手’了……”
西门海云一闻‘千年枯手’四字,整个人为之一振,眸中发亮。他蓦地里发笑,连声赞道:“老夫老了,老夫老了!老得竟忘了薄云老弟他花了三年时间,已然炼化那条‘千年枯手’了!哈哈!这‘千年枯手’何等厉害?咱们西门家的‘起尸之术’能有如今规模,全是……”
轰嘡嘡!!
这话还未道完,遥见海际线冲起一道百丈高的浪花!
其势劲力之大,是将周围的乌烟瘴气接继冲散,唯隐亮起一道红芒。
西门海云一怔,惊道:“这是……这是何物?!”
丧门佛向瞭望塔上催问,那瞭望手看得很久,但也摇头称不知道。
西门海云眼角一敛,唇齿烈烈道:“这,该不会……该不会是那群‘北洋毛子’请来的助阵强者吧?”丧门佛不答,仍奉在其后。只是这回他的脸色,已变得灰里透青。
不久,又听晃荡一声!
眺见那浪头红芒大盛,从海中纵起了一道悠长如龙的巨影!
第058章 四像朝棺
聚尸冥舟,九重九阁。
这第八层、第八阁,也能称之为第九层、第九阁。
因为这第八层与第九层乃是相通的,中间没有楼板隔开,所以看起来出奇的高。只有数条陡峭的扶梯,摇摇晃晃地延伸向上,没在浓浓黑雾之中……
它通往哪里?谁也不晓得。也许是人间,也许是地狱。
“黄大哥……”
“嘘——别怕,有我在。”
黄泉紧握住南宫燕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
四周是幽暗的、冰冷的、死气沉沉的。原本是有数十盏长明灯在不断地散发着微弱的青光。可这青光被那黑雾遮挡后,一切就显得更为朦胧、混沌和恐怖。
两人拼尽全力,也只能隐约看见稍近的佛像鬼首、神龛屏风,以及远端一级级青石台阶上的油亮反光。即便黄泉尝试运用‘灵识’去感知,亦是如同行船碰触暗礁,灵气难以扩散。
“黄大哥,这一级级的台阶,究竟通往哪里?”
“也许……上面有个平台吧?”
黄泉忽而想听离肠的意见,便晃了晃‘血玉灵玺’,问:下一步该如何走,方才稳妥?可这才从南宫燕口中得知,离肠他‘灵力消耗过度’,处于休眠状态。
什么?
他‘灵力消耗过度’?!
黄泉不由得骂道:“这个大懒汉,才吹了两口‘冰霜吐息’就不行了?我看他……是见接下来没菜吃、没酒喝,所以懒病又犯了吧!”
南宫燕自然没黄泉这么了解离肠,只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黄泉叹了口气,心想:这货若是真累了,眼下也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与推测了。
“要不,咱们先走上去瞧瞧情况,再做决定吧?”
“好,一切都听黄大哥你的,只是……”
“只是什么?”
南宫燕嘴角一抿,怯懦地道:“你、你离我近些好吗?人家有点,有点害怕的……”
黄泉微笑答应,便即将南宫燕拽得更近,几乎肉贴着肉。
“啊,黄大哥……”
“怎么了?”
南宫燕毕竟是处子之身,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她霎时面孔羞红,唇舌打结:“没、没事……”她嘴上不便言明,只好稍稍挤出空隙、紧随黄泉身后。
二人悄悄上行,约莫爬了二十级石阶,总算来到了一方大平台。
到了此处,视野方才稍许开阔。这约莫一座庙大的平台是呈长方形,地面是由青石板拼接而成。其上四角皆立有十人环抱的大柱,直通顶层甲板,如是天帝巨擎,逼得人喘不过气。
往中间瞧,遥见数十丈外似有高大的石像矗立,共有四匹,面面相觑。刻画的……好似都是某种巨型海兽?且其中有一匹,黄、南二人都觉得很眼熟。
这头海兽,该不会是——
二人换了个角度一看,不禁异口同声喊道:“是‘赤瞳灵蛟’!”
镇海四灵兽之一的……赤瞳灵蛟?这‘九重九阁’的顶层,怎会有‘赤瞳灵蛟’的石像?!
黄泉灵气聚眼,再细细查看。只见,四匹灵兽巨像聚焦的中央,好像供奉着什么邪乎的东西?以至他们二人就算离得很远,也能感到其中那摄人心魄的恐惧与阴森……
不过,那儿黑雾极浓,实在难以辨别细微。黄泉叹道:“其中之物,可能事关‘镇海灵兽’的秘密,保不齐……还藏有控制‘镇海灵兽’的灵器!”
“是……是阿瑶姐姐需要的‘镇海灵器’吗?”
“极有可能!”
只要遇上与阿瑶有关的事情,黄泉的劲头总是十足的。
他完全忘了身边“燕兄弟”害不害怕?同不同意?就道:“燕兄弟,里头看来有些花样……要不然你在此等我,我进去瞧瞧情况如何?!”
“我……”
南宫燕欲说还休,只好斜下目光,眼波哀然地嗯了一声。
唉!望着黄泉豁出性命奔去的背影,她那紧咬的嘴唇……是也淌下了一股朱红的热流。
……
黄泉,自然不知道南宫燕的心酸难过。
就如同他不知道面前这团黑雾之中,究竟藏着什么一样。
他逐渐靠近石台中心地带,那四匹巨大的、栩栩如生的灵兽石像,也越发清晰起来——
南方石像乃如盘龙,却又不全然是龙,因它无角为蛟,自然便是‘赤瞳灵蛟’;北方石像如是一块巨大海螺,它周身皆被寒冰依附包裹,纵使不靠近,也叫人浑身冷得打颤……还有东、西两匹灵兽石像前黑雾未散,只能大概看个模样,却道不清具体形象。
当然,现在即使浓雾散尽,黄泉也不会分眼去看。因为在他的正前方,四方巨像面面相觑的中央——是有一尊通体漆黑的棺椁!
‘这,这是尊棺材!’
这尊棺材不大,和四方灵兽巨像比起来,简直小得滑稽,小得可怜。
可是,这棺材的托底儿很大,且用料十分讲究。若是熟知《东玄经》的离肠醒着,一定能喊出这是各方黑市上都难求的‘爪洼暗玉’,还能瞧出南海匠人用彩贝打磨的独门手艺。
至于这漆黑棺椁的材质,感觉上与‘黑曜铁’有几分相似,可又感觉比后者还要上档次。光从棺材四面、以及棺盖上精心雕琢的《碧海潮生图》来看,应当需要十位顶级工匠和画师通力合作,花上三年功夫方才能成。
种种迹象表明——这棺材里的主儿,绝非普通的凡人!
里头究竟是谁?
说不定,这棺材里睡着很厉害的灵尸?
要么就是葬着‘西门世家’上代宗主的遗骸,而它的手中还紧攒着控制镇海灵兽的‘四海灵器’?亦或者,更本没有藏尸体,就单单藏着‘四海灵器’?
黄泉脑中反复如此猜测着,仿佛毕生的脑筋……都挤在这一刻用了。但有一点,他是想也不用想的:‘不管棺材里头横着的是人还是鬼,只要有可能有‘四海灵器’存在的可能……哪怕是魔君、鬼皇的棺材,我都要撬开!’
为了心上人、为了平定渊海的祸乱,开个棺材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这开的……还是‘西门世家’的棺材。他们,本就都是些不地道、偷人尸骸的烂主儿。
黄泉深吸了口气,一并呼出!随之他拨开浓稠黑雾,双脚交替前行,眸子直瞪着棺椁、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他的耳边……除了长明灯滋滋的燃烧声,就只有黑雾沉闷的翻腾声。此外,都静得像是死了。
二十来步间,棺椁越来越近。
黄泉瞳孔忽然收缩——让他吃惊的是:这方棺椁,居然溜着缝!
且这缝隙并不狭窄,足足有一截指头宽。这,显然是有人故意没将棺盖完全合上。
只见透过这条缝隙,源源不断的‘黑雾’从棺椁之内涌流而出,就如同浓稠的岩浆,从火山缝中滚滚隆起。但不同的是:岩浆带着热气,这‘黑雾’却带着……死气。
黄泉眉心间夹着汗,吞了一口唾沫、又上前数步,心想:‘这里面,究竟会放着什么呢?啊,我可以试一试用灵识!’想罢,他便铺张灵丝、再是顺线一冲!
嗙的一声闷响!
啊?疼!黄泉只觉得自己的灵气重重地反弹回来,如同被人在腹部狠殴了一拳、单膝跪倒在地!
他暗自叹道:‘这‘四像黑棺’里的东西,当真不简单啊……’可越是离奇,越是强大的东西……就越能勾起他的兴趣,且更能激发他的斗志!
“喝啊——”
他又铆起一股劲,暴起青筋的双手托住棺盖,运起腹中灵气猛地一抬!
可是,这棺盖实在太沉。才抬起半指,就听“咯嘣!”一声,棺盖砰然砸下、扬起了一团翻腾的黑雾。
他心中嘀咕道:‘这棺盖怎会如此之沉?想来我一手‘寸拳’能击出‘千斤力’,浑身的气力也绝不会小于‘两千斤力’。就连两千斤的力,都抬不起这棺盖……只怕这棺盖,得有‘三千斤’以上吧?’
三千斤?
换做普通人……那起码是要十多个壮汉,才能抬得动的!
黄泉逝去汗珠,修整片刻后再度开棺。这回他不耍横抬棺,改作推棺一试。
推,可比抬省力许多。他肩头抵住棺材,双手撑住棺盖,就这么一送——咯咯咯咯!棺盖与棺材边发出了刺耳的噪音,但棺盖终是推开了。
可是!这棺材开口稍稍一大,一股厚重的黑烟喷涌向上,直钻进了黄泉的眼耳口鼻!
“咳咳!”
黄泉忙闭眼捂鼻,想要向后退去之时……
刷地一声!这碗口粗地棺材缝隙,竟伸出了一支干枯、发灰的手臂!
那手臂力大无穷,远比之前遇到的‘十灵尸阵’的灵尸,力气还大十倍不止!黄泉还没来得及逃,脖子就被这只枯手扼住喉咙!
他下意识地用双手去掰,可这只枯手……就如同神树盘根一般,牢不可摧!而让这个少年更为吃惊的是——这条枯手居然在吸食他的灵气!
在“呃啊”的挣扎声中,黄泉只觉得自己腹中的丹田犹如被人戳了个小孔,还插了一根管子,不断地被吮吸!未过片刻,他便浑身乏力、眼白上翻,舌头都快抻到了底。活脱脱,就像一只吊死鬼!
他,是束手无策。
只有干等着死、干等着被吸成人棍……
可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他胸前的‘血玉灵玺’陡然大闪,还有熟悉的声音骂道:“他姥姥的,哪来的妖孽?老子……老子要被吸干嘞!”
第059章 四海八荒
南宫燕忽闻黄泉惊呼!
她原本惆怅的思绪,顿然回转……随即大喊:“黄大哥,黄大哥你怎么啦?!”
黄泉没应。过得良久,那团黑雾之中只传来踢打棺板发出的闷响——咚咚,咚咚!
‘黄大哥定然是出事了,我得去瞧瞧!’南宫燕刚迈出第一步,心头却又害怕起来……她对这混沌、阴森的恐惧,远超一切。
此时,黑雾渐浓。
雾气之中再度传来“嗯嗯、啊啊”十分痛苦的挣扎。
黄泉那一声声悲鸣,犹如利刃刺进南宫燕的心窝。她本就心软、善良,哪能见黄泉遇难而不救?勇气,总在善良的人心里扎根。终于,她一咬牙,埋头就往黑雾里一钻!
“哪来的妖孽?!”
忽闻,离肠一声大喝:“老子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灵气,都要被你吸干喇!”
四像黑棺边,团团浓雾如大手,将黄泉整个包裹起来。黑雾之中又有只枯手,死死捏牢黄泉的脖颈,正肉眼可见地吮吸后者的灵气!
“黄大哥!”南宫燕见黄泉满脸铁青,翻着白眼。她心头一急,便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拽那枯手。
“且慢!”此时,半块‘血玉灵玺’红光一作,离肠稍带倦意地现出大叔本体,拦住了那南宫燕。
“离大师!”
“你可万万碰不得那枯手!”
“为什么?”
“因为,你若也被‘里头那主’吸住了,本大师……就得想法子救两个人了!”
“啊?嗯……”
南宫燕应罢,离肠便晃了晃脑袋打起精神,继续苦思冥想起来。
南宫燕见黄泉脖子涨红、口冒白沫,模样越发痛苦。她于心难忍,催促道:“离大师,你快想想办法啊!”
“诶呀,诶呀!我不正想着吗?”离肠打量着整座棺椁,以及周围四尊‘镇海灵兽’石像。不久,他又蹲下细细观察起那方八角重锁大底托儿。想得片刻后,他道——
“若果我没猜错,这‘九重九阁’的顶层,就是一座‘大阵法’!”
“大阵法?”
“时间紧迫,边走边讲!”
“往哪里走?”
离肠遥指南面墙壁,道:“你只管顺着墙壁上的‘悬梯’爬上去,我的‘灵识之言’自会与你联通、告之于你!”
南宫燕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便即边听灵言边行:“本大师曾经……嗯,研读过东玄第一奇书《东玄经》的残卷。
其中《太虚篇》提到有一种阵术,叫‘四海八荒阵’,乃是‘四面神兽、八方施阵’的结界玄术,其阵门卦象与此石台的布置有九分相似。此阵能攻能守,可作为屏障护主,亦可作为封印之用。”
南宫燕纵身一跃,如燕子般轻身跳下祭坛,从最南面的悬梯,爬上黑雾之中。她道:“大师,您的意思是,咱们得重启这‘四海八荒阵’封印那口棺材?”
离肠灵识言道:“正是。”
南宫燕问:“那如何重启?”
离肠良久没有回应。
南宫燕连续追问数遍,依然没应。
正当她不解之际,忽见东面的黑雾,突然奔腾翻卷起来——呼呼!它们如同被一张无形、却又密闭的网子兜住,再行收拢,并押回那‘四像朝棺’之中。
转眼间,黑雾散开大半,魂影尽显。
东面巨像之顶,离肠正自单膝跪地。他的右手正摸着一方水晶岩块,那水晶岩块兀自嗡嗡发亮,口中朗声言道:“以灵气灌入石像头顶的‘水晶石块’,便能激发阵法了!”
南宫燕“嗯”了一声,跃上‘赤瞳灵蛟’巨像的头顶,将灵气注入水晶石块……
霎然,劲风啸啸!
未过片刻,那‘赤瞳灵蛟’巨像的附近,黑雾便消散了七成。
南宫燕失声喊道:“离大师,你当真乃神人啊!”
“还好罢,其实也不算什么的嘛……哈哈!”
“大师,你是怎么知道这是封印法阵?且阵法机关在此的?”
“很简单。”
离肠示意南宫燕去启动下一道石像机关,边解释道:“如果阵法是为了守护棺主,那这四头‘镇海灵兽’的朝向,一定是对着外面的。
但眼下,它们却是面面相觑、对准中间这口棺材的,那就一定是为了对付棺材里头的主儿……而这层大船舱的四面皆有悬空绳梯,若不是为了启闭阵法方便,又能为何呢?”
南宫燕也无心细想,但对离肠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多久,西、北两方的‘镇海灵兽’石像也被他们唤起,只听——咣、咣、咣、咣!四方灵像的目光……如是被人点火引燃了一般,雄视棺椁。
可过了半晌,还没动静。
这可急坏了心系黄泉的南宫燕。她忙问——
“离大师,封印阵法怎么还没施展?”
“别急,你瞧!”
话音刚落,那‘四兽’的眼珠里便分别射出了四股璀璨的光芒,一并照向那烟雾腾腾的漆黑棺椁!
那从棺材里的伸出来的‘枯手’一受这光,立马就如受了极刑般扭曲变形、脱力松开了黄泉的脖颈。随之,还“咯咯”地不断蜷缩,就要往扑满黑雾的棺材里钻回去!
离肠喊道:“傻小子,别让那枯手逃回去!”
黄泉咳了两声,遥问离肠:“什……什么?!”
离肠唉了一声,道:“笨!把你被夺舍的灵气……统统都给吸回来呐?”
黄泉这才察觉腹中灵气少了大半,想必……全是被这棺材里的家伙给夺走的!
修灵之道,乃就是吸收天地灵气,从而突破境界,获取更为强劲的能力。这‘灵气’便是修灵之源,就如娘子是爱情之源一般——娘子,岂能拱手送人?!
黄泉愈想愈气,恨恨一骂:“好,吸我灵气之人……我必将你吸成人干!”管他人干、尸干,他一把就掰住这只‘枯手’死命往外拽!
可谁知道,这‘枯手’的气力未有一点儿衰减,反而力道相比之前……越发得大了。
“喂,本大师看你不是傻子,就是呆子!”
离肠见黄泉与那‘枯手’较上了劲,忍不住就开骂:“我都说了吸回来,知道吗?吸回来啊!”
吸?黄泉顿时会意,一口就咬住那枯手便收缩口腔、吮吸灵气——咕嘟,咕嘟!那失去的灵气犹如乳汁一般,再度滋润起他的浑身经络以及丹田气海。
未过片刻,黄泉已然觉得精神振作,神清气爽!离肠见这小子不肯罢休,忙喊道:“好嘞,臭小子!别再吸了,再吸……只怕就是‘妖气’了!”
黄泉这才松口,抹了抹嘴巴,啐道:“呸!算你走运!”言罢,那‘枯手’就似是受了阵法的制约,只得龟缩于黑棺之内瑟瑟发抖……
呼!
至此,离肠才纵身跃下,飘于黄泉眼前。
只见他眼神呆滞、身影飘忽,想必……灵气真是快要被榨透了。
“臭小子……把棺材合上吧。”
“嗯。这邪门外道的东西,真不该留在世上!”
黄泉虽有侠肝义胆,却也不敢胡来,只好忿忿地将棺盖闭拢。只听‘喀喀’一声,那棺材便严丝合缝,再无黑雾外泄。
事罢,他终是舒了一口长气,问道:“大师,下一步,咱们该如何呢?”
离肠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形同痴呆般道;“下一步,下一步咱们就、就……”
突然,祭坛周围的悬梯微微摇晃。
随之祭坛上的神龛、桌案也开始晃动、翻倒,最后整座‘聚尸冥舟’剧烈震动起来!
“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本大师有点累……”
黄泉猛然回头,想知道南宫燕是否安然无恙,却只见到……见到她的背后,忽然由空无一物,冒出了个人影——那,正是模样惊悚骇人的‘笑靥鬼’!
离肠“嘿嘿”一笑,指着那笑靥鬼,如个醉鬼痴汉般地道:“这家伙,练得应该是《兽灵诀》中的……“蜥蜴诀”,所以又能变色隐身,又能吐根长舌头!滑稽得很,滑稽得很呐!”
蜥蜴诀?
就在黄泉想问之际,那笑靥鬼……是已带着笑意、长舌倏然窜出!
南宫燕躲避不及,整个人便被湿滑的舌头牢牢捆住!她喝道:“你,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笑靥鬼色眯眯地望着她,流着唾沫水道:“小娘子,我偏不放你!嘿嘿,我要你!”旋即,这色鬼便向船楼房梁上一跳!
南宫燕屏足浑身灵力,却依然无法挣脱粘稠的长舌。她整个人就如被黏住的蝴蝶,嗖地一声,被拽上房梁、消失不见了。
小娘子?
黄泉一脸茫然地望着那道房梁……
倏然,他才眼目一亮、边追边道:“难道燕兄弟他……她是女子?!”
“嗯啊!你的大眼珠子,总算看清喇?哈哈!”
“你、你都知道了?”
“哈,本大师自然早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离肠晕乎乎地道:“因为,大师我乐意咯?”
黄泉“唉”地长叹一声,直三步作两步蹬上角落旋梯、追踪而去!
……
九重九阁,第七层。
此时黑雾已然散尽,视野逐渐清晰。
数十具‘驭尸使’的残肢,堆砌而成的小坡上,立有二人——正是‘龙木’与‘银月’。他们二人虽衣着破烂不堪,但所幸都未受得重伤。
银月道:“你的同伙们,看来有些本事。”
龙木道:“那是自然。”
“能把‘起尸术’给破了,不容易啊……”
“破了?”龙木一疑。
“你瞧……”
银月话音未落,只见周围的‘尸奴’以及十灵尸阵剩余三具的‘灵尸’……居然接二连三,砰然倒地!那‘灵气之线’,居然就一根根地淡化、消失了!
“诶呀,没意思了。”
银月合上《驭尸大法》,摊开手做无奈状,道:“既然我的阵法已破,你也该收手了吧?”
龙木不解,问:“什么收手?收什么手?”
银月拿笔尖点了点龙木的左手,道:“哝!海上这么大的动静,不是你手里那支‘金笛子’搞的鬼?”
龙木攥紧金笛,眉头深锁。随即他斩钉截铁道:“不是我。”
银月笑问:“不是你?哈,那还能是鬼啊?”
说罢,只听轰隆隆!!船身巨幅摆动起来,那些尸体和残肢东跌西倒,就如半罐豆子般晃动不止。
待得稍定,银月又道:“唉,如果不是‘四海灵器’施咒,这渊海里还有什么怪物能兴起如此波澜?总不会是,这渊海王者从海底……”
银月这随意一言戛然而止,二人也随之细思生恐。再一转眼……遥见船楼百丈之外,居然有一匹赤鳞巨龙带着长啸,卷起狂涛骇浪涌进而来!
第060章 冥府之岛
哐啷啷!
混沌的黑云中,连闪霹雳!
整片‘幽冥海域’如同发飙的海妖般,在大兴风浪!
此时从天上俯瞰,黄泉所在的‘聚尸冥舟’正前方,竟是有一团……激流漩涡!
这团‘激流漩涡’大得离奇,大得匪夷所思!
足有座小岛般大的‘聚尸冥舟’在它面前,简直就如虎口狡兔,是毫无可比之性、反抗之力。好似下一念,就会被整个吞噬殆尽。
照这情形,任由舵手如何打足方向,哪怕船舵转得比疾驰的车轮毂还快,仍是不能改变半度航向;或是再给聚尸冥舟按上三道主帆、五条副帆,也只是银样镴枪头,根本无济于事。
就在此时,东首一条赤鳞长龙大啸而来!
它卷起骤风海啸,直扑‘聚尸冥舟’的侧舷——咣荡荡!
霎时,百余丈的巨浪擎天而落,那‘聚尸冥舟’吃着劲道,船首登时转了几度。随即红影再现,只见其巨链般的龙尾猛地连抽船楼三记——嗙、嗙、嗙,是声声彻天,震耳欲聋!
不过也就因为这三声重击,方才能令船头又调转了数度。此时,船员们也终于明白:这长龙乃是来救他们脱离漩涡的!于是乎,他们信心倍增,数百人齐声高唱起‘西门世家’的船歌,卖力拉帆转舵、抛物减重。
如此坚持了一盏茶的时分,总算众志成城,将‘聚尸冥舟’驶离了那团激流漩涡。
正当‘西门世家’的船奴相继欢呼雀跃,庆幸躲过一劫之时……舰首甲板中央,却多了位一身红袍的俊朗男子。
有反应快的西门家奴猜他绝非凡人,忙磕头拜谢。但更多的家奴都愣在原地,不置可否地干瞪着他,如同被审判的罪人一般,生死由他。
这男子不是他人,正是‘阿瑶’的亲生哥哥——火裳龙王。
他手负身后,环顾一周。淡淡问道:“姓黄的小子,人在哪里?”
……
姓黄的小子,自然是在追踪‘笑靥鬼’。
可就在他好不容易爬上船梁,找到‘笑靥鬼’踪迹之时……
有个男子一把捉住了他的背心,如同捏小鸡似的将他提起。再又纵身而下,摔他到了祭坛之前。
黄泉好生火大,刚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连续的震荡中爬上船梁。现在又下来,岂不就等于做了无用功?
“谁?”
“我。”
“哪来的?”
“海底来的。”
黄泉这才直眼看向那人,认出了他道:“你是……阿瑶的大哥?”
火裳龙王啐道:“哼,休要把我妹妹叫得那么亲热,小心……本王割了你的舌头!”
这副嘴脸……真是像极了初识时的阿瑶,那是由内而生的高傲与狂妄。不过,阿瑶却很善良、很正派,绝不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言语。
黄泉想起了阿瑶,自也不生气、反而笑道:“呵呵!算起来,我与你妹妹出生入死不止一次,叫她一声阿瑶……并不过分罢?再说,你既然远道而来找我,定也不会真割了我舌头的。”
“哼!”火裳龙王眉头一横,说不过他。
“话说回来。龙王,你来找我……所谓何事?”
“呵,还不是我那个宝贝妹妹?”
“阿瑶?”黄泉大喜,追问,“阿瑶她、她也来找我了?”
“你,别想得太美。”火裳龙王冷哼道,“她这一年要准备出嫁,可忙得紧!哪有功夫理你这臭小子?”
黄泉虽明知当是如此,但胸口仍如刀戳,钻心的疼。在他心中,除开远大的“复国重任”,眼下也就算协助龙族“封印海妖王”,排得上是第二件大事。且如今他的胸前,更是烙上了难以磨灭的‘帝王血契’,已然别无选择。
“老实告诉你罢……”
火裳龙王见他愁眉苦脸、不想讲话,便仰天一望,朗声道:“她,是不放心你们这群虾兵蟹将,所以求本王来助你取那‘幽冥夜火’的。”
此话在整个‘九重九阁’的最顶层回荡了数周,直到声音逐渐消散,黄泉才从相思中抽离,问:“啊?阿瑶她,喊你来帮我取火?”
“哼!”火裳龙王不带好脸,厉声道,“如若不然,本王会来这片晦气的海域?此处遍地是海妖、海兽残骸,简直难以想象‘西门世家’的人……居然能在这里苟且存活!”
这番话黄泉根本没听进去,他心中只欣喜:原来,原来阿瑶心中还有我!
阿瑶的关怀,远比费老板炼制的‘十全大补丸’都要管用百倍!他整个人就精神起来了,仿佛可以徒手打死一只大老虎。
火裳龙王见他傻兮兮地痴笑,不禁眉头一皱、心中暗骂:这黄皮臭小狗一脸花痴相,究竟……是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呢?!
“啊!”
黄泉一怔,倏然回过神来。
他不管何事,先拱手拜谢:“多谢龙王前来相助!”
火裳龙王哼道:“不必谢我,本王此番前来,也不全然是只为帮你的。”
黄泉一疑,问:“那是?”
火裳龙王冲他斜了一眼,道:“哼,你可知道本王的名号?”
“火裳……火裳龙王呐?”黄泉脑中一回忆,忽道,“我懂了,你乃是以‘火灵力’见长的修灵者!自然也想得那‘幽冥夜火’!”
“算你还有脑子。”火裳龙王眸中忽然发亮,如是眼见天帝驾临,撑手大笑道,“这‘幽冥夜火’可是天下灵火之一,世间罕有,且威力无比。其中更蕴含着无法估量的‘火之灵气’,乃是修灵者们梦寐以求的修炼至宝!”
话到此处,他眼角一敛,冷冷道:“此火,本王必得之。”
黄泉觉得事情略有不妙,试探着问:“可是,此番咱们得那‘幽冥夜火’,是为了打造千柄‘黑曜铁剑’,可不是为了……”
“你放心!”火裳龙王抢道,“本王答应过阿瑶,会替你们施法烧制‘黑曜铁剑’,助你等赢得那场‘赌约’的!”
黄泉本就无心贪恋幽冥夜火,此番‘夺火行动’有火裳龙王相助,只有更为保险。
“好!黄某在此先行谢过龙王!”
“嗯,不必言谢。”火裳龙王心念着幽冥夜火,直催道,“走罢!”
“走?走去哪?”
“自然是西面那‘冥府岛’!”
“不行,现在……现在还不能走!”
火裳龙王问:“为什么?”
即使有高手相助,黄泉又怎能忘记同甘共苦的龙木、阿生还在‘九重九阁’第七层,以及那情同手足的‘南宫姑娘’正身处笑靥鬼的魔爪之中?
“小子……”
火裳龙王问:“你,是怕你朋友有难?”
黄泉疑问道:“龙王,你怎会知道的?”
“这船的每一尺、每一寸,本王当下都了如指掌。”火裳龙王哼笑一声,收回磅礴灵识道,“你尽管放心随我前去冥府岛罢,以那龙木的道行……要救走两人,并不困难。”
“可是……”还没等黄泉说罢,那火裳龙王就一把擒住了黄泉的后颈,如同拣小鸡的熟练工,直将黄泉从船楼大窗丢出!
“啊——!”
不知是吃惊,还是享受那凌空腾跃的刺激?黄泉纵声长啸,嚎啕不止。
可很快,他的声音就被压过了。因为有一道烈火般的炙热身影呼啸过他的侧身,并一头窜入海中、引起阵阵灼浪蒸汽!
咚得一声!
黄泉正巧一屁股坐在火龙之首——那两根犄角之间!
“坐稳了!”
“慢,你别……”
黄泉来不及称否,那火裳龙王就长尾一扇!
哗啦啦!那混沌的海水晃荡炸开,溅起窜天水花。黄泉整个人向后一冲,险些跌落!
这火裳龙王如离弦之箭,眨眼游出百丈!龙在汪洋,就如雁在苍穹,自由自如,谁能匹敌?就算是海伯引以为豪的花剌子号……都远远不及他!
他时而平掠海面,像是一条水蛇般滑过;时而又像独角巨鲸,冲出海面,在海空翱翔一番;到最放纵之时,火裳龙王还故意冲入暗涌激流、巨涛旋涡之中,让黄泉体验下乘龙破浪的滋味。
此种刺激,根本无法以言语形容。世间也绝对没有第二件类似的经历,能与之相提并论!
“哼哼!”
火裳龙王道:“臭小子,你是不是已经吓得尿裤子了?”
黄泉似是被激起了男儿好强之心,喊道:“就这?我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言罢,他便不自觉地纵声高喝、宣泄着三年来喜怒哀乐的个中情绪,火裳龙王也应景地陡然窜向苍穹、高升百丈!
这,本是多么绮艳的经历呐?可偏偏,这幽冥海域的景色却不如人意。那一堆堆枯骨残骸、一道道黑天霹雳、一座座排满棺材尸阵的小岛,不断地提醒着黄泉:这是片极度危险、恐怖的海域!
时间未过一炷香,黄泉便觉得浑身干燥发热,整个人从头到脚趾都在冒汗。他还以为自己是刺激过头,却没想到火裳龙王沉声道——
“小子,冥府岛到了!”
遥见一座炙热火山岛上,岩峰、石峦缝隙皆涌流着冥界般幽绿色的岩浆,其中还时不时地迸发出冲天的奇绿火光!
周围的海水就如同煮沸了一般,冒着不计其数的热泡以及滚滚蒸汽、热气,将周围的一切物事都折射得扭曲、变了形。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黄泉越发觉得口干舌燥,心中大念:‘这‘冥府岛’当真热得出奇啊?还好……咱们是早有防备!’
想罢,他便抽出一罐‘水灵秘药’咕嘟咕嘟喝下。待那药性沉淀,他周身的水灵之气便逐渐连接、凝住,成为一道名为‘水灵庇护’的结界屏障。
“去罢!”
火裳龙王一哼,龙首一甩,便将黄泉抛向了冥府岛。
他,是如同天外彗星一般,与炙热气息相互摩擦,呲呲地冒起热气。最后咚的一声,安然落在这——美其名曰‘海滩’的地方。
若是让离肠来命名,此处应当叫做:骨滩。
因为这条海滩之上,已然分不清是‘白骨’多,还是‘砂砾’多了……
这便是欲望。人都有欲望,修灵者的欲望更甚。他们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前来这个炼狱般的‘冥府岛’险求火种——即使死在这里,无人收尸也无妨。
黄泉摇得摇头,心中也哀叹了起来:唉……如果以后闲来有时间,还是将这些修灵者的尸首都送到‘酆都岛’安葬吧?
此时火裳龙王也轻身上岸,他道行高深,精通火、水二灵,自然丝毫不惧此等灼热。他瞧见黄泉那怜波泛动的双眸,不由得冷冷道:“哼!成大事者,怎可有妇人之仁?”
黄泉并不这么认为,他反驳道:“龙王,你难道……没有一点怜悯之心的吗?”
火裳龙王轻蔑地道:“呵呵……怜悯之心?有怜悯之心,就能在渊海集齐四海灵器、封印那海妖王了?那,只会让人软弱无能、心智沦丧,这样的你……注定是失败者!”
面对质疑与耻笑,黄泉早已习惯。他习惯地压下火气,转过话茬道:“呵呵,既然来了……那咱们还是以找寻‘幽冥夜火’为首要目的吧?这集齐‘四海灵器’之事,一年之后自有分晓。到时孰是孰非,再一并定论。”
这话,与“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又有何异?
火裳龙王自然听得出这看似绵柔的言语之中,所蕴含的威严。
哼!他袖管一甩,便扬长向岛心火山行去。黄泉,也自不甘落后地跟上。
可是,还没翻过热乎的小山丘,二人侧耳就听见了一阵‘叮叮咚咚’的怪声……
什么声音?火裳龙王闭着双眼,不愿搭理;黄泉则往声音源头凝望而去,可是隔着一座山丘,啥都看不着。
黄泉眉头紧皱,心头想到:‘该不会是南宫……姑娘他们吧?’于是乎,他像是一条闻到血味的猎狗,直奔上坡!
“啊?!”
一看,黄泉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眼前出现的奇怪情形!
只见沙滩之上,有一群裹着厚重岩石甲壳的寄居大蟹,正盯着——盯着一座大铜钟敲敲打打,好像里头……藏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