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狂龙之迷
青眼白蛇眸子一敛,他足下那枚蛇首就向前探出。
他朝着风沙中的鬼三郎望得良久,才问:“来者何人?”
鬼三郎解下腰间酒囊,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随后抹去嘴角酒渍道:“鄙人是谁,并不打紧。”
青眼白蛇捏了捏法杖,生怕这根救命芦苇掉下蛇首——因为,他的手掌已沁出冷汗。
他,看得出鬼三郎不好对付。
鬼三郎遥望东首,那瘴气中的通天剑崖。
许久,他才笑问:“你们,为何要做逃兵?”
青眼白蛇信子一吐,嘶嘶道:“毒蛇的牙被拔除,还拿什么去和獾子斗呢?”
鬼三郎又喝了口酒,指向通天剑坛道:“你们固然断牙崩齿,可是有虎狼在后啊?”
青眼白蛇听不懂鬼三郎的话,眼珠一转问:“阁下是指……那流魄师弟?”
鬼三郎食指一摇,啧啧道:“唉,我懂了,他们四个恐怕没打算帮你。”
青眼白蛇更是纳闷了,刚想追问,鬼三郎就让他闭了嘴。
只听轰的一声,如浩荡漩涡般的黑色杀气,便从‘鬼三郎’的足下狂卷而来!
一时间,不止‘蛇脉弟子’被震慑得腿软瘫倒,就连那高大威凛的‘万化宝蛇’也倒缩后退了十丈远,并将大半截身子埋进了沙里。
哗,哗!
鬼三郎每向前走出一步,那杀气就席卷一回。
青眼白蛇心中不禁念叨:‘他究竟是谁?!光是这股杀气,就远胜‘蛇尊明王’那个臭老太婆,简直……简直和‘象神明王’一样可怕!’
胖头蛇大喊道:“护法大人,切莫被他的杀意所搅乱了心智!我们数百蛇众,外加这尊‘万化宝蛇’压阵,还怕对付不了他一人?”
三角蛇也应和道:“是啊,我们虽然斗不过那群自诩正派的疯子……但是对付一个‘灵王境’的剑客,还是绰绰有余的!”
青眼白蛇摇了摇头,道:“你觉得,就凭我们这些人……斗得过三位‘异面王’中的任意一位吗?”二蛇一愣,他接着道,“就算是上届宗比,排在第三名的‘鹿神明王’也有着全歼我等的实力!”
所有蛇脉弟子,都晓得眼前这个男人很厉害。但只有‘青眼白蛇’看得出——他,究竟有多么可怕!可怕得能与‘鹰神明王’、‘象神明王’、‘鹿神明王’分庭抗礼!
没有弟子会质疑‘青眼白蛇’的判断,就如从未有人能摸透‘鬼三郎’的行踪一般。
三角蛇抢问道:“那怎么办?难不成……我们就坐以待毙?”
青眼白蛇一摆手,咽了口唾沫道:“不急,待我先试探一下他!”
“阁下,一定要挡我们的活路吗?”
“哈?不,鄙人虽然爱喝酒,但是不喜欢蛇肉佐酒。”
“原来如此……阁下既然不与我等为敌,那是最好!还请稍挪尊驾。”
“这……这恐怕不行,因为——”
青眼白蛇追问:“因为什么?”
鬼三郎挠头道:“因为,鄙人有东西要取。”
青眼白蛇干笑道:“哈哈,阁下要什么宝贝,我等奉上便是!”
鬼三郎哈哈大笑道:“不必了,鄙人要什么东西……都会自己动手!”
话毕,只见鬼三郎两眼霎时发红,通体被浓郁的黑煞杀气所包裹,成了‘雾中之鬼’。
鬼影当空一掠,直飞扑向那尊驮着‘移魂阵法’的万化蛇首!
飒,一弧‘黑煞剑光’刹那刮过!
……
剑崖之巅,夜风习习,月光映得人脸发亮。
所有三大正宗的弟子,以及西漠众群豪的面上,无不洋溢胜利者的荣光。
唯独那‘虎皮狂蟒’的脸色,却是阵青阵绿的。
黄泉笑问:“狂蟒,你考虑得如何?”
虎皮狂蟒眉宇不展,兀自默念:‘我若是答应他,岂不是变相出卖了神宗?可我又是‘蛇尊大人’的贴身护法,若连她老人家的尸首都没法亲手落葬……’
黄泉转首望向九重铁,道:“九龄前辈名满西漠,定当说话算话。他答应让你亲手安葬曼陀铃,就一定会做到的。”
九重铁应声颔首,垂视曼陀铃道:“你虽为魔宗中人,但对铃儿如此忠心耿耿,当是配得上替她盖棺掩土。这样吧,老夫准许你呆在‘通天剑崖’之底,替她守丧三年。”
虎皮狂蟒心念一动,他想:‘蛇尊大人待我恩重如山,若没有她慈心垂怜,只怕我早在‘明王大咒塔’之中就已魂归天外。眼下,我既可在此安心尽孝,又岂能不为呢?反正,他们也绝不会是‘万相宗主’的对手……’
想罢,他舒得口气,道:“好,我答应你。我把所有知道的秘密,统统告诉你。”
“如此甚好!”
黄泉揪着的心也松了下来,他道:“我问你,离这儿最近的灭宗分坛,是在何处?”
虎皮狂蟒犹豫了半晌,才低声道:“往西南走半个月,有个叫‘黑雷谷’的险地,狂龙明王的分坛就在那里。”
黄泉接着问:“这个‘狂龙明王’……生性如何?”
虎皮狂蟒道:“很危险,脾气很臭,所有神宗的弟子都怕他。”
“他本事大吗?在十二明王中,排得第几?”
“论单打独斗,他应该排在第四,仅次那三位‘异面王’!”
“这么厉害?那‘蛇尊明王’是排在第几呢?”
“她……她老人家向来无心恋战,所以只排第十。”
黄泉一怔,柳三素和九重铁也不由向‘曼陀铃’的尸首一望。
鼠面明王早已不在人世,所以排在第十位的意思,也就是倒数第二名。
他们三人合力,方才制服的‘蛇尊明王’,竟然只排在魔宗众明王的倒数第二位?!
黄泉这才慢慢回想起,这一年来的所听所闻。他逐渐能想象,一百五十年前的那场正邪交锋,是何等的艰难和恐怖……
就在前者出神之际,狂蟒补充道:“不过,论分坛的综合实力,我蛇脉能排到第七。”
黄泉已是无心再听,只随口问道:“狂龙一脉呢?他们的综合实力怎样,前五总有的吧?”
虎皮狂蟒好似就在等这一刻——等他黄泉开口,问出这一句话。
他竖起了两根手指,淡淡道:“他们‘龙宗一脉’,排在第十二位!”
什么?!
黄泉先前,像是被巨人抛到了云端。
眼下,又像是从苍穹云端,一落千丈。
他不禁皱了皱眉,脑海中念起了渊海之中,似曾相识的情况:‘这‘北冥剑阁’之所以能位列渊海五大世家之一,不就是因为‘北冥兄’他剑艺超群吗?但是,若论整体势力……恐怕其余四家都远盛于北冥主仆。’
虎皮狂蟒见黄泉眉间紧锁,便得意问:“黄幽海,你可猜出此中缘由了吗?”
可惜,黄泉心中所虑,并不是这个疑问。他应声答道:“即使是一名绝世的剑客,也不杀不尽一百个刀斧手。人少,总是会吃大亏的。”
虎皮狂蟒哼哧一笑,道:“果然,你够聪明。难怪你能撂倒‘万相尊者’的嫡传弟子——流魄师弟了……可是,你有一件事,保准猜不出!”
“哦?我倒要来猜猜看。”
“你知道,狂龙明王他的弟子,为什么只有寥寥数人吗?”
“难不成……是因为‘狂龙明王’他收徒门槛太高,西漠鲜有入他法眼之人?”
“不对,他年年收弟子,且人数绝不在其余十一脉之下。”
“不然,就是因为他争强好斗,总是挑起正邪两方的会战,将弟子们都送入了坟墓!”
虎皮狂蟒似笑非笑,道:“呵呵,你总算猜对了一半。”
黄泉揉搓着下颚,道:“是吗?哪一半对了?”
虎皮狂蟒叹道:“后一半——这些龙脉弟子,的确都是‘狂龙明王’亲手埋入坟墓的。”
黄泉隐约觉得事有蹊跷,便放低了声音问:“那前一半呢?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虎皮狂蟒却有意地提高了音调,朗声道:“他们,全是被‘狂龙明王’他……活生生吃掉的!”
吃人,已是罪大恶极。
吃自己的弟子,更是禽兽不如的行径!
弟子拜师,那是信任师父的表现。他们愿意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统统交托于师父。
而为人师表,不单是要将自己的所学倾囊相授,更是要爱护好每一个相信你的求知灵魂。
若是做不到,那宁可莫要自称人师,免得叫别人贻笑大方。
能活着站在‘通天剑坛’的西漠人,已都是有胆色的豪杰。
可即便如此,这个恐怖的答案,仍让所有群豪背脊发凉、颤栗不止。
他们大多只听说过旧时‘巨人族’有吃人的恶习,但近三百年来从未有闻。
唯有一人,是从尸山血海之中走出来的。他,看过被残忍肢解的同胞手足,亦见过以吃人为乐的蒙戈海盗。他的眼睛,经历过人间最黑暗的历练,却闪出了最耀眼的光。
他,就是嫉恶如仇、一身正气的黄泉!
黄泉叹息一声,问道:“这个家伙,为何对自己弟子下手?”
虎皮狂蟒笑道:“因为,那本就是他广招门徒的缘由——作为摧功灵饲,协助修炼!”
黄泉应声颔首,淡淡道:“那他,练得是你们哪一路的魔功?”
虎皮狂蟒啧责道:“他,练得乃是‘万相宗主’亲传的……”
话未说完,他就闭嘴了。
那不是因为他自己想要闭嘴的,而是有人用小嘴堵住了他的大嘴。
第332章 四个怪人
黄泉的瞳孔忽然收缩。
因为他的眼底映出了两个人:一个是脸色惨白的‘虎皮狂蟒’,另一个……
——是个怪人,奇怪的女人。
她有面孔,且姿容姣好。
可她却比没面孔的妖人,还要可怕。
因为,她是从‘虎皮狂蟒’的肚脐里钻出来的,就像是寄生虫一般。
她搂着‘虎皮狂蟒’的脑袋,左右扭头深吻,仿佛是七年没见到自己丈夫的女子,已饥渴难耐。
可是,虎皮狂蟒却不受用,反而神态表情痛苦万分。他那对健硕的臂膀,霎时就干缩变色,如是两根烧火的芦柴棒。就以这对手臂,岂能推开豺狼虎豹般的中年女子?
他的眼睛,不再像先前那样锐利,瞳线慢慢收缩,成了正常人的圆形瞳孔;他后背的老虎斑纹,也随之晕化、褪色,慢慢显露出灰黄色的肌肤;最后,他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缩成了瘦得可怜的痨病鬼。
他的眼睛,终于望向了黄泉,眼色中透露出不得已的哀求。
“住手!”
黄泉右手比诀,唤出‘天帝血剑’削向那饥渴的女人。
哪知道,他的剑还未进得半丈,就有另一个奇怪的人,挡在了他跟前。
这第二个怪人,是从虎皮狂蟒的影子里钻出来的。此人戴着一张‘乌木面具’,浑身紧裹束身劲装。个子不高,但辫子梳得很长,直过膝盖。光看其扁平的身段……还真难辨雌雄。
当!
蓝芒红光,相触即弹!
黄泉退得两步,虎口阵阵酥麻。
他甚是吃惊,心念:‘什么兵器,竟还能挡住我这天帝血剑?!’
他定神一瞧,乌面怪人使得是两柄苍蓝月刃——此刃形似新月,刃锷反曲向内。虽看似别致华贵,但在实战中施展起来倒也颇为费力。
武器,乃是所有武者身体的延伸。通常越是高强的武者,他所使武器的攻击范围就越是短小。甚至,真正自信的绝顶高人,都是手无寸铁、拂袖应战的。
这月刃,就是攻击范围极为短小的典范。它需要使用者有出色的距离把控能力,以及高超的身法与丰富的近战经验……等等。言而总之,月刃这种冷门兵器,能使之纵横西漠的人——那是凤毛麟角。
可是,正因为是冷门兵器,所以其中的诡秘招式、多端变化,皆是黄泉此生从未遇到过的。且这‘乌面怪人’的出手奇快、奇熟练,愣是将后者逼得难以招架,节节败退。
正当黄泉皱起眉头,预备祭出‘青皮灯笼’时。
对方,收手了。这‘乌面怪人’只将黄泉赶出了三丈之外,便不再追击。
黄泉凝视此人半晌,才漠然问道:“你们是无相魔宗的人吗?”
那‘乌面怪人’好像是不会讲话,反应也很慢。弹指过后,他才颔首点头。
黄泉瞟了一眼曼陀铃,又问:“你们,是来给‘蛇尊明王’复仇的吗?”
这一回,乌面怪人倒是反应挺快。他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两眼紧盯着‘曼陀铃’身旁的‘蛇尊面具’。
黄泉纳了闷,他刚欲和柳三素、九重铁上前解救‘虎皮狂蟒’,可谁知后者却闷咽了一声,跪倒在地。
噗!
那饥渴女子松开了嘴,满口的鲜血滚滚涌出。
她还媚笑着,因为这并不是她的血,而是‘虎皮狂蟒’的血。
虎皮狂蟒的身上,好似蓄不起一丝气力。他颤抖的双手,如是生了锈的机括,再也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腹部与口腔流出的血液,在自己的膝旁绽开血泊。
他痛苦地哀嚎着,却讲不出一句话——因为,他的舌头,已经在别人的嘴里了。
只见饥渴女子咬着那条打挺的血舌,就像一只猫咬死了一条鱼后,将其生吞下肚。
她舔去嘴角的血渍,冲黄泉瞧得半刻,笑道:“足下还真是有两把刷子,竟能孤身一人战胜我那可爱的活宝师弟。说实在的,小娘子都未必能在半个时辰内,把他的舌头嚼下来。”
黄泉留心着对方两人的腰胯,以防他们突施偷袭,嘴上却道:“呵呵,你也不必恭维于我。你们二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潜行至‘通天剑坛’的正中央,不可谓不是神出鬼没的隐匿高手。”
那饥渴的女人掩面娇笑,好似就等着黄泉来夸奖她;而那一言不发的乌面怪人,则仍旧一个字都不吐、一口气都不喘,谁也分不清这人究竟是死是活。
眼看‘虎皮狂蟒’已倒在血泊中抽搐,显是必死无疑。
黄泉心有怜惜,不忍地叹道:“唉!你们,就是为了来杀人灭口的?”
那饥渴女子妩媚地摇了摇头,道:“不,清理叛徒嘛……只是乘隙顺便而已。”
黄泉余光瞄了一眼南首沙阵,明知故问:“那你们两个,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饥渴女子扑哧笑道:“你都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问我呢?不过,看你演得如此真切,小娘子就破例配合你一遭……”话锋到此,这女人便浮夸做作起来,“我们呀,是‘万相宗主’的嫡传弟子,是专程来护送‘流魄师弟’回神宗总坛的。”
这句话的后半段,八成的西漠群豪都已猜得到。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万相王竟会派出座下嫡传弟子,来亲自护送流魄。
他们也都知道,万相王的入室弟子之中,除了那流魄还处在‘苍阶灵尊’的巅峰,其余的所有人……皆是‘地阶灵王’以上的修灵之王!
也就是说,无论是这个风骚的饥渴女子,还是那个行尸走肉般的乌面怪人……那全是能与柳三素、九重铁平起平坐的‘灵王境’高手!
“嘻嘻,别怕嘛!”
饥渴女子笑中带刺,道:“我们四个,又不是来杀你们的,别一个个都绷着个脸呀?”
此言一出,所有人更是脸色发青——因为她话中之意,还有两个魔宗的灵王潜伏在此!
众人当即背背相靠,往四周打量了许久。可正如黄泉心中所料:纵使有数百号人,千余只眼睛,也找不出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他们的隐匿功夫,实在太过于出神入化。就算再用灵识探索,也只是耗费灵气。
唯独,还有一个办法,能识破这两人所在。
黄泉哼哼一笑。
倏然,他反手一甩!
将左掌的‘天帝之血’化鞭抽出,直掠向那盏蛇尊面具!
同时,他右手掐诀,呼应南首沙阵中的‘阿鼻地狱’,唤出血姬伶儿刺杀流魄!
既然找不到,那何须再找?
黄泉一箭双雕,倒真识破了敌手所在!
只见左旁,那顶鎏金的‘蛇尊面具’竟陡然升高,避过了血鞭。一个佝偻地像只瘦猴子的男人,正套着这顶头罩,唧唧奸笑。
南首远端,只见有黑影一晃而动,那‘血姬伶儿’和‘阿鼻地狱’便被顷刻击飞。在旁的银月与妙琳还未回神,也各自被一股强劲的灵压冲撞,炸出了五丈多远。
那瘦猴男子竖起大拇指,左蹦右跳道:“厉害厉害,这人脑袋瓜子太灵光了,四师姐,要不咱们今天就宰了他?若是不杀他,留着恐怕会成为咱们神宗复兴路上的绊脚顽石!”
这个四师姐……就是那从头到尾,都没透过一口气儿的‘乌面怪人’。
她默然地盯着黄泉,好像快要开口讲话了。可是,那口气又被她咽了下去。
瘦猴子叽喳一笑,拍着双手道:“好好好,四师姐同意了,我就知道四师姐会同意的,要论杀人取乐,四师姐每次都首当其冲、无往不利,哈哈哈!”
乌面女子终于开口了——不过,她只是低声叹得口气。听来,仿佛是在说:‘我可没讲要杀他……’
瘦猴子又转向了饥渴女子,嘻嘻笑道:“三师姐三师姐,你看,就连平时从不动手杀人的四师姐都同意杀了这小子,你看如何?是要师弟我来代劳,还是由您亲自出手呢?”
对于这瘦猴子颠三倒四的言辞,他的同门早就习以为常。
饥渴女子已与黄泉相觑半晌。她鼻尖轻嗅,似有一股淡淡酒气暗自飘来……
于是她摇了摇头,只说了一个字:“难。”
瘦猴子纳闷了,绕着黄泉转了好几圈道:“难什么难,难什么难啊?就算他有古怪的法门增益灵力,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天阶灵尊’而已。喏,这个‘虎皮小泥鳅’不就是天阶灵尊吗?现在还不是被你的‘吸舍大法’干死在地上,快成一滩血水了?”
饥渴女子面上含笑,转向南端黑影道:“是杀是走,都不是我这个三师姐可以决定的。二师兄都没有发话,小娘子岂敢妄作决断呢?”
瘦猴子好似很是气恼,他长叹一声,啧啧道:“完了完了,这下又没人可以杀了。以二师兄这惟命是从的脾气,哪敢像‘大师兄’一样,违抗师尊的山海重令?毕竟二师兄他,向来样样都不如大师兄,所以……呀,我不小心说出大实话咧?唧唧唧!”
饥渴女子的脸,霎时绿了。她咽了口唾沫,预备随时滑脚。
那乌面女子更是反应奇快,早就将下半身潜回了自己的影子里。
因为她们,都很了解自己‘二师兄’的脾气和喜恶,以及他那惊世骇俗的强盛灵力!
第333章 魔宗神功
呼喇喇!
那二师兄周身的黑雾,如星云一般环绕膨胀,且速度愈发的快。
其中隐约透出的紫红灵光,恍如是寰宇之中,即将要爆发的超新星!
无论谁都预料得到:此者若一震怒,定当毁天灭地。
可是,就在所有人都紧迫地架起兵器、张开灵压,预备接下此翻猛击之时……
那团黑雾星云舒缓地散开了,没有一丝灵气迸射而出。
里头,站着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看上去没比那瘦猴子多几两肉。他身披一袭破烂的暗红袈裟,一对细长的胳膊负在背后,褐黄的枯发之上套着一张与众不同的面具。
这张面具的上半部分很朴素,天青色的汝窑瓷土,没有任何花纹点缀。而面具的整个下半部分……却是镂空的,裸露出了他那疤痕斑驳的脸颊,以及一张严丝合缝的薄唇柳叶嘴。
饥渴女子和乌面怪人,都牢牢盯着这张嘴巴,不敢发声。
就连那屁话最多的瘦猴五师弟,也用双手捂住了口鼻,只敢吱吱呜呜地自言自语。
这薄唇怪人的嘴,并未张开。
可他的丹田气海,却传来了一阵空灵的腹语之声:“师尊有命,速去速回。走罢……”
见他并未启唇,三人才都抚胸顺气,暗叹还好。
世上,总有不识抬举、不知深浅的人——那瘦猴子骨头一轻,高声又道:“喂,二师兄二师兄!咱们真的不用宰了这个黄皮臭小子吗?你知道我这对招子看人可是很准的,若是留得此人活在世上,定然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啊!依我看……”
纵使他的二师姐,在旁不断劝说“别再讲了”,这傻猴子依旧如连珠火炮一般,说得没停。可是,他再没讲出三个字,整座‘通天剑坛’就清静了。
只余下了猎猎疾风,吹往北方!
风,本是由北向南吹的。
然而,就在那薄唇怪人稍稍动嘴,咧开一道唇缝之后……
——那风,就陡然倒吹过来。且风速越来愈迅疾,风力越来愈强劲!
所有人的衣裙袖袍,皆被这阵狂风吹得四乱飞舞。正派群豪之中,除了黄泉、柳三素和九重铁,就没第四个人顶得住风压、睁得开眼睛。
自然,也就没有第四个人看得见:那瘦猴子被连续的飓风席卷上天,凌空像是一团稻草那般打了十七八个圈,方才坠落于‘通天剑崖’之底。
风一止,那‘乌面女子’早已消失不见,是连同她的影子一道,不知去向;而‘饥渴女人’则轻身腾跃,接住那盏飘飞的‘蛇尊面具’后,再往北方纵去;如今,四个怪人之中,唯独只有那薄唇的二师兄,还矗立于‘通天剑坛’之上。
薄唇男子腹声一笑,旋即右指微勾。
只见一缕碧绿的清风飘出,卷起了昏迷的流魄。
黄泉大喝:“别让他走!”便身先士卒,凝起‘天帝血剑’冲向南首。
九重铁拔出‘神山残剑’,与柳三素一齐飞身神行,紧随其后;其余如莫生明、马有言、崔人佛、妙琳、银月等西漠年轻一辈,也各自率领门人群豪围追堵截。
薄唇男子生性保守,不愿再旁生枝节。他足下聚起灵气,向后纵跃,转眼就悬在了剑坛之外。而那被灵风牵着的‘流魄’,自也如影随形,与其乘风南去。
“青炎……爆流破!”
“神山诀,剑仙踏海!”
“三素剑诀,混元归一剑!”
青红的炎力斩击、苍白的凌波平削、翠绿的螺旋剑气率先合击而去。
紧随其后,莫生明的‘青灵秘法,青光绝闪’、马有言的‘暗器绝招,黑白无间子’、妙琳女尼的‘玉灵诀,白玉千佛手’等,也接踵追发!
第三波,还有崔人佛的‘慈悲一刀’、小茉莉的‘摄魂铃音’、银月的‘墨灵诀,墨箭飞羽流’,以及长眉铁匠与剑坛弟子的各式‘五行灵诀’等一并轰出!
霎时之间,通天剑坛的上空五彩斑斓,灵诀缤纷交织。远景望去,宛如纺机上正在排布最为雍容华贵、绚丽奢靡的‘五福五代堂织锦镜心’。
无论是破布,还是织锦镜心。
终究是敌不过,那吹毛断发的利器。
因为两者之间,存在着质的不同、量的区别。
只见那薄唇男子,总算开口说话了。且一说就是四个字——后会有期!
这话的含义虽然普通,可从这个男人的嘴里讲出来……却是风驰电掣、满天霹雳!
霎时间,那‘四个字’就从无形化为了有形,如是一道强盛逆天的禁忌灵诀,轰向剑坛。
嗙、嗙、嗙!
黄泉的‘青炎爆流破’、九重铁的‘剑仙踏海’,以及柳三素的‘混元归一剑’……皆被这粗暴蛮横的‘灵气之言’所瞬间击溃,化为云烟。
而后的第二波、第三波的灵诀之潮,也未能阻挡那气势如虹的灵言。只能与其斡旋相抗,勉强挡下这骇人听闻的‘四个字’。
好在,那薄唇男子和他的四师妹一样,惜字如金。他只顾展开自己的深红袈裟,如是一只飞天蝙蝠那般,捎着流魄与风没入夜色……
众群豪之中,没人敢去追他。就连这从不惜命的黄泉,也只得握紧了拳头,直往跟前的青砖上夸夸乱砸。他明白:对手的实力,已远超我方的每一个人。若要击败他,必须有详尽周密的计策,至于正面力敌……那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他转往失神落魄的西漠群侠,心里又想:‘光是这‘白无相’的座下二弟子,就有匹敌‘海妖王’的惊人实力,那他自己……岂不是能与‘青灯居士’平起平坐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实在难以想象,要比‘海妖王’还恐怖的修灵之皇,该是有多么可怕!
“黄幽海,莫要气馁。”
耳畔,忽然传来了温柔的鼓励。
黄泉本以为是妙琳,可回首一看,却是魔宗明妃。
她为了隐匿身份,刻意等到没有一个魔宗中人在场,才蹒跚走来。
魔宗明妃遥望南首星夜,轻声道:“他法号叫‘铁传声’,乃是‘万相王’座下次席弟子。性子沉稳内敛、一丝不苟,向来都对其师惟命是从,所以深得白无相的信任与真传。”
这些,黄泉都已瞧出七八。他问:“信任?他在你们‘无相灭宗’之中,担任什么职务?还有,他刚才的那口绝技……难道就出自于‘万相王’的真传?”
魔宗明妃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道:“他这口‘佛啸功’的本事,的确可算是万相王的独门秘传。可是,这套‘佛啸功’本来并不是用来杀敌伤敌的。”
黄泉一凝,边想边问:“这怎么可能?威力如此惊人的功法,竟然不是用来对敌的?难不成,还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吗?”
魔宗明妃居然应声称是,道:“对,还真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此话怎讲?”
“你想,他的法号叫什么?”
“铁传声……啊!”
“看样子,你猜出来了吧?”
魔宗明妃道:“他,在我无相灭宗里的职位,便是‘宗主传令’。只要‘白无相’有令欲下,这‘铁传声’便会施展出这门《佛啸功》来传达命令。这么几百年间,日复一日地传令,倒也让他的这门绝活出神入化了。”
黄泉虽然心中有底,但也不禁暗自喝彩。他摇头感叹:“没想到,这‘白无相’随便一门传令的功法,就已惊世骇俗……倘若他使出十成功力,这‘东玄世界’还有他的对手吗?”
魔宗明妃鼓励道:“有,虽然很少,但是还有那么几个。譬如‘净世教’的教主‘姜往生’、‘崇明宫’的宫主‘移星子’、‘天愿寺’的方丈‘破山玄明’等等……”
黄泉呆愣半晌,因为这些名字皆是犹如神明一般的存在,以往都只能于口口相传的神话之中稍有耳闻。而他现在所面对的敌人,正是这些“神明”的其中之一!
再勇敢的人,都会有害怕的时候。
因为只要是人,总会有惧怕的心理——这是天性。
但是勇敢的个性,却能克服内心的恐惧,让人变得更完全、更闪光。
黄泉就拥有这种难得的个性,他顺得一口气,轻笑了几声。随即,淡淡问道:“那个心狠嘴辣的浪荡妖妇,恐怕是‘戒律寺’的首座吧?”
魔宗明妃嗯得一声,道:“没错,她正是万相王的三弟子、戒律寺的首座——法号‘舌菩提’。此人心如毒蝎、嘴如豺狼,对于叛变‘无相灭宗’的弟子,那是毫不留情的。”
“那她刚才使用的‘吸舍大法’,也是万相王的亲传吗?”
“对,她所用的,乃是《夺舍涅槃功》上卷之中的一路功法,能吸人灵气、化敌功力、灭其灵阶。但凡在无相灭宗之中,有吸灵、化功、灭阶的路数,都是出自于本卷。”
“原来如此……看来那‘海妖王’和‘宝树法王’都曾练过此中皮毛。”
“没错,他们仨所练的,确实都只是皮毛而已。本妃曾亲眼见过,白无相催功吸食了一整头‘天魔巨像’。”
“你说什么?!”
黄泉一听‘天魔’二字,脑海如同是劈过了万千惊雷。
他转身捏住明妃的香肩,激愤地问:“天魔巨像……是上界的‘天魔族’吗?!”
第334章 身份大白
四年之前,太周大都。
夜雾中,漫天黑魔展翅,如群蝠结队飞袭。
谁都想不通,它们是怎么入侵到大都的南部腹地去的。
“喂,大伙儿看呐!天上有什么大东西啊!”
直到有守城的将士瞭望到——南首云端之上,竟有一团巨硕的黑影。
那黑影足有一座千丈玄山这么高大,移动虽然迟缓,但神佛难当。它就如空中堡垒一般,畅游在翻腾的淡紫云海之间,忽隐忽现。时而,会有几十名‘天魔兵’从黑影中剥落,翱翔至大都城内,肆意屠杀百姓。
嗙嘡!!
至于天上的那个大家伙,最终也耐不住寂寞,砰然坠落于南首千丈之外。
与此同时,只听刷喇喇!这庞然巨物的浑身上下,是有千万名‘天魔兵’拍翅四散,就像是山林之中,被地震惊飞的失魂秋禽。
如斯一来,众太周将士总算看清它的真面目了——它通体奇高,胸廓以上直穿入云霄,那三对猩红的巨瞳魔眼,如两串大红灯笼一般,悬在云天摇曳。
其余部位,如奔腾川流般的臂爪、深渊山谷般的勾足、阳关大道般的胸腹肌纹,皆被厚实的乌黑鬃毛所覆盖。这些鬃毛之内,还有许多还未出击的‘天魔兵将’在磨刀待命。
哗啦!
它忽然展开了背后那对,比它自己还长一倍的漆黑膜翼。
愣是吹飞了四周的树木畜棚、山石哨塔,以及浮云与天魔兵。
在众太周将士的眸底,那通天巨魔扑腾纵起,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飞扑而来!
……
黄泉身在宫中,自然也目睹了一切。
他的眼里,如是再度映出那匹巨魔的煞人嘴脸。
魔宗明妃好似也能看到他眼里的恐怖巨像一般,颔首应道:“没错,那‘天魔巨像’正是上界天魔族的千夫长,是率领着五千天魔兵的大将。”
黄泉的双手,抓得更紧了。他抑制住心中愤恨的怒火,低声问道:“如此说来,你们‘无相灭宗’也曾遭遇过‘天魔族’的袭击?”
魔宗明妃微微摇头,道:“不,这‘天魔巨像’并不是来攻打我方的……”
黄泉心急如焚,催问道:“那它们,究竟是来西漠做什么的?!”
“它们,本是来增援我等的。”
“增援你们?”
“对,就在一百五十年前,正邪决战之际。”
“它们为什么要帮你们?难不成……你们和天魔族有染?”
魔宗明妃叹得口气,回想道:“本妃长年被封印在‘姝儿’体内,对许多细枝末节并不了解。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那就是‘白无相’与‘天子魔’有层特殊的关系。”
黄泉大感意外,追声问:“天子魔?这与祂又有何干?”
魔宗明妃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这天魔一族的祖先,正是这天子魔。也就是说,所有的‘天魔兵’和‘天魔巨像’……都是听命于‘天子魔’的!”
黄泉沉吟半晌,心中仍是迷乱。他道:“这‘天子魔’乃是‘上天帝’的死对头,可谓是极狱魔尊、万恶之本。传言其从始至终,只醉心于除灭天帝,称霸东玄上界……我真想不明白,祂为何要帮助‘摩来国’和‘无相灭宗’来管东玄人间的闲事呢?”
正如‘上天帝’的心思没人能参透,这‘天子魔’的作为也无人能懂。
有些玄奥的问题,本不用细想。
因为夤夜总要转亮,一切终将会明了。
黄泉暂时不去臆测,先问:“那还有两个呢?他们的身份又是什么?”
魔宗明妃叹道:“这两个,应当是‘白无相’新收的四弟子和五弟子。那个女的法号是叫‘影罗刹’,另一个男的是叫‘六嘴头陀’。
这‘影罗刹’生性孤僻,从不爱和任何人讲话。就连与她最亲近的人,一年也和她说不上三句话。所以,白无相特别喜欢她,非但传授了她‘轮花月刃’和‘踏影神行术’,更将关押灭宗重犯的‘明王大咒塔’交托与她。当然,影罗刹除了是大咒塔的塔主之外……更是本门的第一暗杀高手!”
黄泉狐疑一声,有些意外道:“哦?她居然是暗杀高手?”
魔宗明妃应道:“正是,她虽看起来毫无杀气,不喜欢杀人。但她下手,决然是整个‘无相灭宗’之中最狠辣、最干净的一个!无论是血漠商会的会长‘马格奇’,还是南疆荒漠的虫师首领‘白苍玉’,甚至是青衣教的长老‘司徒南天’……皆是被她一刀割喉的。”
想来也是,这毫无杀气之人,才是最适合做杀手的人。
若是让鬼三郎这种杀意纵横的剑豪来干,只怕目标远在百丈之外,就已奔走逃命了。
况且她不喜欢杀人,很可能是因为她杀了太多的人,双手和心灵早就感到疲倦与无趣。
想罢,黄泉总觉得自己背后阴森森的,似是随时会有冰冷的月刃,来割自己的喉咙。
黄泉打了个寒颤。
他回神又问:“最后那个……六嘴头陀,他又身怀什么绝技?”
魔宗明妃道:“他的话,倒没有身怀什么绝技,反倒是他这里很灵光。”话到此处,明妃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是白无相的弟子之中,最聪明的一个。”
“何以见得?”
“迄今为止,唯有他和首席弟子参透了《无相禅功》的上卷。”
“无相禅功?我若没记错,此乃是你们‘无相灭宗’的镇派绝学吧?”
“没错。这《无相禅功》共分上、中、下三卷,皆由宗主亲传。”
魔宗明妃向后扫视一圈,确定所有人都在听‘九重铁’和‘柳三素’高谈阔论后,方才凑近了黄泉,接着道:“白无相的所有入室弟子,都有资格修习《无相禅功》的上卷。只有练成上卷者,才有资格研习中卷。而下卷……唯有本门的宗主才有资格修炼。”
人不可貌相,妖人也是一样。
黄泉愣是没料到,这长得和‘血猴子’有几分相似的‘六嘴头陀’,竟有如此了得的一面。
他心中的感叹,还未完全得以抒发。那魔宗明妃,又继续补充道:“不光如此,这‘六嘴头陀’的地位,更是比他所有的师姐师兄,都要高得多。”
“哦?他在灭宗之内,究竟是什么身份?”
“军师……他是万相宗主——白无相的心腹军师!”
此言一出,黄泉差些就要背过了气。因为他明白:这军师一职,乃是整个势力的灵魂所在。
军师对上,要辅佐主公、谏言不讳;对中,要统领智囊、择其良莠;对下,还要练兵督阵、仁智服众,实则是从上至下最难做的角色。
黄泉忽想起‘六嘴头陀’一定要杀了自己,并说自己将是魔宗最大的绊脚石。
这或许不是他在胡言乱语,而是他看出来的……只需一眼,就看出来的!
也许此人,当真是要比前三者还可怕得多啊!
薄唇男子,乃是魔宗传令——铁传声。
放荡女子,便是戒律首座——舌菩提。
乌面怪人,则是大咒塔主——影罗刹。
佝偻瘦猴,竟是智囊军师——六嘴头陀。
这四个名字,连同‘白无相’和‘天子魔’一道,回荡在黄泉的脑海许久。
直伴随着他,露宿在东首还未完全崩裂的‘藏剑铁塔’之中。
……
夜风一吹,云开雾散。
透过开裂的墙缝,能望见漫天莹星与伶仃圆月交相辉映。
黄泉已经很疲倦了。即使他睡在了稀拉的干草堆上,下头还是冰凉的铁板,他仍是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梦,没做多久,就连芝瑶的影子都没见着。他,就惊醒了。
因为,他忽然听见——有人走进了铁塔。那人走路很轻,但是很快,就如同是夜行的猫儿一样。黄泉故意装作熟睡,想瞧瞧这只可爱的“小猫儿”,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泉哥?”
是个女子。她叫得很轻,没比呼吸声响多少。
见黄泉没有反应,她搡了搡前者,稍稍提高音调:“黄大哥?黄幽海?”
黄泉知道她是‘姝儿’,所以才放心任她摆布。可是,有时候男人的洒脱随意,很容易就会引火烧身、铸成大错……
姝儿她,竟然躺了下来,脑袋就靠在了黄泉的胸膛上。
黄泉本要起身说破,可是:这孩子好冷,冷得瑟瑟发抖。
想来也是,纵使修灵者露宿在这千丈高的‘通天剑崖’之顶,也会冻得够呛。更别提这毫无灵气护体的小妮子了。
黄泉心一软,就让她这么睡了。
睡也倒好。
可睡到一半,她就开始呜咽了起来。
她哭哭啼啼道:“人家好怕……这里都是没面孔的,没面孔的怪人……他们都想要姝儿的面孔……”
黄泉明白她心里的困苦,但又不便起身安慰她,只得暗自运起‘火之灵气’替她取暖。
身心的温暖,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给予灵魂安慰。就如同初升的红日,总能驱散黑夜的混沌,带给人光明与力量。
姝儿搂得黄泉更紧了,就像是孩子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布娃娃。她呢喃道:“还好有黄大哥你保护我……人家、人家一辈子……都不想离开……”
这个少女,俨然将黄泉当做了兄父,毫无芥蒂。黄泉也感念姝儿愿意信任自己。
于是乎,两人就这么渐渐睡去……
嗒嗒。
可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又有一人摸进了铁塔。
这人与姝儿不同,其脚步轻盈平稳,显是练过上乘身法的修灵者。
黄泉心念:‘难不成,是那灭宗第一暗杀高手——影罗刹,来要自己的命了?’
第335章 丘尼犯戒
可很快,黄泉便打消了这个疑虑。
因为这人的气息很局促,绝不像是老练的刺客。
更像是个……情窦初开,又不敢与心上人相见的唯诺少女。
果然,历经过磨难的人,总有异于常人的预感。
黄泉猜想对了:来的那人,正是‘白玉庵’的比丘尼——妙琳。
她跪坐在陋室门外,垂目轻言:“黄施主,你睡了吗?”
若是妙琳先来,黄泉必然会恭敬请她进来。可眼下姝儿正依偎在他胸膛,他又怎能制造误会?
于是乎,黄泉低哑地齁鼾了几声,想让妙琳知难转去。但谁能料到,平素恬静懂事的妙琳,竟然一跪就是半个时辰……
她的膝盖已经冰冷,两条腿都酥麻得难以动弹,像是先灌了铅铁,又打了麻沸散。不过,她仍旧很有耐心,就如同她从小到大,每天都要跪在观音大士面前六个时辰一样,心静如止水。
黄泉瞧在眼里,很是心疼。他暗底自责:‘若让小师父这么一直跪下去,等到天明……我还能算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吗?罢了罢了,反正我和姝儿乃是兄妹之情,身正不怕影子歪。’
他喉结刚微微一震,西首便传来道道呼喊“妙琳师姐!”、“师姐,你在哪儿呀?”、“师叔说,让你回去上晚课咧!”……
黄泉已知不妙,因为这群小师父中,有那居心叵测的‘妙清女尼’在。
谁都不知道,这妙清心里打着什么鬼算盘。但黄泉能猜出:她,定是要对妙琳不利。
妙琳虽心中无鬼,但她心里有爱,所以也不免惊慌紧张。她忙起身道:“黄幽海,贫尼这儿有一封师叔的亲笔信,本要我亲自交于你手的,可眼下……”听那唤声愈来愈近,她不得已冲进了陋室之内……
在冉冉篝火的映衬之下,妙琳呆了,她的脸霎时僵硬刷红。
一种她有生以来,从未感受过的浓浓酸意与痛楚,漫上了她的心头。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确存在着许多差别。
大多数情况之下:一个男人,如果看见自己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相偎相依……那就是刀与剑的碰撞,生与死的抉择;而一个女人,若是撞见心爱的男人和动人的少女同床共寝,那她首先会痛心流涕,然后再思考要不要祝福他们,再默默走开……
妙琳心善,当然愿意祝福他们。她独自抹去热泪,悄然走到黄泉身边,将师叔的手札压在散碎铁块之下。然后双手合十,抽泣着道:“观音大士,黄施主为人刚直不阿、一心向善,求您一定要保守他俩的这段姻缘。让这对有情人……在天能为比翼鸟,在地……在地……”
求到此处,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到底是个女人——是个心有所爱的女人!
眼望黄泉那萧索的面庞被火光映得橙红发亮,她凡心一动,很想躬身亲前者一口。
可是,她忍住了。她直连忙起身,转入那阴暗寒冷的火光之外。
“师姐,你怎么在这里啊?”
“妙清,我、我是替师叔来送手札的呀……”
“哦?送封亲笔信都得半个多时辰?”
“嗯……黄施主他睡着了,我等到他现在。”
妙清哼哼一笑,问:“是吗?也就是说黄幽海他……已经醒了?”
妙琳那鹅蛋般光滑的脸孔,霎时羞红,因为她不会撒谎。
妙清见妙琳久久不肯作答,心里早就打量出七八。她故意升高音调,道:“原来他醒了啊?既然我众师妹来都来了,岂能不参见一下黄大少侠,给他请个安呢?”
话毕,妙清冷笑一声,便即招呼妙定、妙静等师妹一并步入铁塔。
妙琳的脸,霎时就绯红了起来,好像她本就和黄泉发生过什么似的。她一步夺到门廊,低声道:“你们、你们都不能进去!”
眼看妙琳这副心急火燎的模样,妙清更是下定了要进去瞧瞧的决心。毕竟,若是能发现‘黄泉’与‘妙琳’有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于她而言,是有数不尽的好处。
但妙琳的心态,却是恰恰相反。她觉得:‘若是让师妹们见到‘黄大哥’和那‘貌美少女’共处一室,她们定会坏了黄大哥的名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说不定还会传到师尊的耳朵里。如此一来……黄大哥岂非绝无可能拜入我‘白玉庵’了?’
外面的人,僵持相对。
里面的人,更是郁结难解。
黄泉很想叫醒姝儿,可若是一喊话,必然露馅。
若是想法子抽身隐匿,那又得陷妙琳于欺瞒同门的不义。
这该如何是好?难不成他俩的名声,就得毁于今夜了吗?
撒谎,确实并不是件光彩的事。可有的时候,为了处事妥当和顾全大局,人就必须撒谎。
妙琳,就为了黄泉和姝儿的名节,撒了人生的头一次谎——也让她,此生都难以忘怀。
妙清眯起凤眼,上下打量着妙琳。
她又瞄了眼火光熠熠的陋室,造作道:“师姐,你这是有何用意呀?”
妙琳低着脑袋,憋了良久才道:“黄……黄施主他正在修炼高深莫测的功法,不可分心……”
妙清当然不会相信,她推搡着妙琳,道:“诶呀,师姐你就别开玩笑了。你方才不是还说,他睡觉刚醒吗?怎么一下子,他又开始修炼神功了?”
妙琳的脸,已红里发紫。她实在不想编第二个谎话,来圆第一个。
可她转念一想:此番若不替黄泉保身守名……她就算是死,也不会甘心瞑目!
她刚在脑海中编完谎话,预备鼓足勇气说出口时……
——呼喇喇!
——铁塔陋室之中,忽就传来了一股炙热的灵气,并夹带出青绿的光!
过得半晌,那炙热的灵气霎时又凉了下来,变得雪白而冰冷。透出的星点寒芒,直将那铁壁上的刀剑浮雕都映得格外立体,仿佛活生生在动。
妙琳没有说话,她知道定是黄泉已经苏醒,并听见了自己的谎言。
而妙清的脸色,则十分尴尬,好似有顶诬赖良人的高帽,戴到了她的头上。
她心想:‘这姓黄的臭小子也不知真是在修炼,还是听了妙琳的话故意配合。倘若我现在执意要冲进去,他又正巧练得走火入魔……那我就得不偿失了。’
想罢,她便咧嘴假笑,朗道:“原来黄大少侠,当真是在修炼的紧要关头。师妹们,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开晚课,莫要再打搅人家了!”
妙琳的心脏嗵嗵直跳,只等她的所有师妹全都远去了,方才松得一口气。
她捋顺了呼吸,刚想跟上,却又依依不舍地侧首回眸陋室。
“祝你幸福,黄幽海……”
她虽然鼻头发酸、眼波湿润,可仍旧强颜微笑,轻声祝福。
说罢,她便扭过了头,独自走在凄冷的夜风之中。
黄泉的耳朵虽尖,可唯独这一句话他没听进去。
或许,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这六根清净的佛门女尼竟会对他动心。
不过,黄泉虽然忽略了妙琳的心意,但他对后者的敬爱却是愈深。
他收起掌心的青炎、白冰和紫电,默然叹道:‘唉,她一个恪守清规戒律的比丘尼,今日竟然为了保全我而撒谎破戒,真是为难她了……来日,我定要好生报答与她,还她对我的浓情厚意!’
可黄泉又怎能知道,自从他出现在妙琳的面前,就注定成了大错。愣是将一名心无旁骛、全意求佛的比丘尼,带入了男女爱情的无底深渊……
……
晨曦,天色已明,雾也散尽。
所有通天剑坛的弟子都拿起了笤帚、畚箕,开始清扫昨日喧嚣过的战场。
大多数的西漠正派群豪,都围聚在断垣残壁的通天剑坛之旁,交头接耳;有些体力好的,也都撸起袖管,帮忙剑坛弟子干些重活儿;还有一些不懂礼数,又爱出风头的家伙,偷偷绕到了黑水剑宫的侧旁,透过纱窗与通屏窃听里头的人在商议什么?
“诶哟!”
只听侧窗一声惊呼,那窃听者的耳朵就被削出了血。
他逃得飞快,但绝没有追着他的那柄‘慈悲飞刀’快。慈悲刀又冲着他的屁股猛戳了两记,直叫他捂着光溜溜的屁股,滚到‘通天剑坛’附近的人堆里。
咻咻——
慈悲刀一折一拐,转眼又回到了他的主人手里。
崔人佛挠了挠‘慈悲刀’的刃格,就像是在摸猫儿的下巴,以兹鼓励。
可他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瞪着另一个人——青衣教第三代首席弟子,莫生明。
崔人佛的爱好很少,除了爱慕四小姐,平时就喜欢种种小茉莉。照理说,有清雅爱好的人,当有一双透彻的眼眸。可如今他那怨毒的眼神,是恨不得想用指间的慈悲刀,一片片地割下莫生明的皮肉,拿去喂狗吃。
他本欲拿莫生明来做花肥,可他想了一想:眼前这个歹毒的伪君子,就连做花肥都不配。用他的血肉种出来的茉莉花,那也是邪恶的、肮脏的、丑陋的。
对于这浓浓杀意,莫生明则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吃准了崔人佛不敢轻举妄动,也算准了‘青衣教’在西漠的至高地位。
他,笃定地坐在东首太师椅上,喝着头泡的西域红茶,对望着西首井字楼梯。
等那在两楼密谈的三个人,揭开门闩。
第336章 三人成计
两楼寂静森严,连光都休想潜入。
悬挂在回廊两侧的神兵宝剑,如是握在静谧的武士手中,泛着肃杀之气。
它们的使命,便是守护回廊最深处的密室,保全除灭魔宗的计策。
“什么,老夫没听错吧?”
九重铁转回过身,疑问道:“黄幽海,你是说……你要潜入‘无相灭宗’?!”
黄泉嗯得一声,又向柳三素颔首确认,道:“正是。二位设想一下,我等如今对魔宗知之甚少,若是贸然与‘无相灭宗’昭明对阵,那极有可能重蹈覆辙,落得和一百五十年前同样的结局。”
九重铁和柳三素相视一眼,默然难言。他们不可否认:己方的确不甚清楚‘无相灭宗’当下的情况。尤其是在他们领教过万相王座下的四位嫡传弟子的实力后,更是心里打鼓。
要知道一百五十年前,这‘铁传声’和‘舌菩提’只不过是灭宗中默默无闻的普通弟子。而那‘影罗刹’和‘六嘴头陀’更是还未拜入无相灭宗。
但眼下,他们却都成了名副其实的‘灵王境’高手,可谓是魔宗的新生血液、股肱栋梁。可转回己方……三大宗人才凋零、青黄不接,其余各门各派也都鲜有艳世之才。此消彼长,实乃是差距悬殊。
九重铁长叹了一声。
他暗恨自己数百年来只知打铁铸剑,却不知栽培后人。
毕竟,这剑是死的,人是活的。人若都死绝了,那要再好的剑,又有何用呢?
柳三素明白九重铁的自责与无奈,他劝道:“九龄前辈莫要灰心,我等三大宗的掌门皆是‘灵皇境’的至尊高人,其中青衣教主——谢无极更是位处天阶灵皇的巅峰,只差半步,就得以踏入灵圣之境!”言到此处,他眼中虽有妒意,但更多的还是希望与光,“况且黄幽海心有妙计,何不先听听他的高论呢?”
人类的信念与能量,是无可估量的,也是能通过眼神传递的。
九重铁原本死灰的浑浊眼底,忽然晕开了星点光明。他望向黄泉那对清澈自信的双眸,语重心长问:“黄幽海,您可否将自己的全盘计划,详尽地告知老夫与三素师侄?”
黄泉既然决定说出口,自然就不打算隐瞒分毫。他应声道:“晚辈此番潜入无相灭宗,是有三件大事要办。只要办成这三件事,再有西漠群豪里应外合、鼎力相助……相信这除魔卫道的义举,必然能成!”
九重铁紧锁的眉宇,渐渐松懈,他上前一步问:“哪三件事?”
黄泉竖起一根手指,道:“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杀了‘明尊邪神’的转世容器——流魄!”此间,他将明妃告知的种种密辛,和盘托出,“……所以,只要杀了他,就等于扼死了婴床中的魔胎。并且,在我取得‘三魂佛玺’之后,方才能完成第二件要事。”
九重铁和柳三素不由沉思半晌,异口同声问:“第二件是什么事?”
黄泉又伸出了中指,比出数字二,道:“这第二件事,听起来可能难以做到……但却是剿灭‘无相灭宗’的路上,一定要完成的事!”到此,他左右对视两者,肃然又道,“那就是杀了魔宗宗主——万相王!”
九、柳二人闻之,皆是大吃一惊、愣神不已。他们虽然明白:这的确是除魔卫道的必由之路,但从眼前这位毛头小子的口里说出来,总会让人倍感意外。
良久,九重铁才蓦然问道:“黄幽海,那‘万相王’可是东玄屈指可数的灵圣之一啊!当年青衣教主‘谢无极’、终南谷主‘公孙不二’和白玉庵掌门‘天诛师太’三位灵皇联手,也只能将其逼入绝境,未尝将其击杀啊……”
柳三素心念家师名号,抢着哼道:“九龄前辈此言差矣。当年之战,我师尊与另两位掌门前辈已合力重创那万相王,可惜……本门却出了一个贱货叛徒!她私通魔宗明王,在我师尊的茶饮中下药,害得他老人家灵脉阻塞,被万相王的《无相禅功》打得半身不遂!若不是因为她,凭借三位傲世的绝顶灵皇,怎可能斗不过初入灵圣境界的白无相?”
九重铁只得哀声颔首,他顺着话道:“此话倒也不假。假如当年‘炎凰’抵住诱惑,不与那‘狂龙’暗下私通,说不定今时今日已没了无相魔宗……”他安抚罢,便又问黄泉,“纵使如此,万相王依旧堪称当世无敌。况且,他如今已练成《无相禅功》的第九重,威力无边。不知黄幽海,有何毒杀之法?”
此话问出,黄泉不由得哈哈一笑,道:“不,前辈恐怕误会了。这下蛊投毒的小人之计,在下是一辈子都不削去做的。”
九、柳二人的眼中,忽就浮起了阵阵疑云。
柳三素暗想:‘这小子,该不会是一脑袋浆糊吧?还以为他认得南域的蛊毒老祖,或者是退隐江湖许久的巢虫活佛咧……难不成,他真觉得靠自己可以刺杀万相王?’
黄泉似是看透了两人心中所虑,浅笑道:“其实,要破万相王的《无相禅功》也并不难。”
这一番话,配合这种口气,更是触动了柳三素的敏感神经。他如是背脊被钢锥戳了一记,冷哼道:“黄幽海,我知道你很厉害,厉害得甚至能与某些灵王一较高下。可我奉劝你——人,还是要脚踏实地,莫要太过天真烂漫了。”
黄泉根本没将前者的讽刺放在心上,他转向九重铁道:“九龄前辈,这破解《无相禅功》的办法,就藏在流魄那‘三魂佛玺’之中!”到此,他便将三次决战流魄的细节,逐一相告,“……可惜,晚辈用‘天帝之血’凝成的网兜接住了‘琉璃沙漏’后,流魄竟然唤来了‘罗睺王’将三魂佛玺吞下,带回了阿修罗界。’”
九重铁听得耳朵都快竖了起来,他顺由话茬推测:“你本可在昨日就杀了流魄的。可是,你又害怕若真的杀了他,就有可能再也取不回那‘三魂佛玺’来对付白无相了,是吗?”
黄泉犹豫了半晌,才决心实话实说:“这……这也不全然是为了对付白无相。晚辈,毕竟有杀敌复国的重任在肩,若是有那‘三魂佛玺’傍身,想必一切都将顺利许多。”
老实,可能在许多自认通达世事的老江湖眼里,是愚昧、天真的表现。
可在真正睿智的贤者眼中,这会变成一束光,直透进他们出淤泥而不染的心灵。
九重铁虽然数百年来痴心铸剑,从不远游,但他见过冠冕堂皇的求剑之客倒是数不胜数。像黄泉这般心智沉稳,待人却挚诚相对的青年,当真鲜有。
他那对饱经沧桑的老眸,深切地望着黄泉,颔首道:“难得,真是难得。这样吧,黄幽海你既有复国重任,老夫就将‘北斗剑圣’留下的遗物,转赠与你。相信以你的才智,他日定当能驾驭此剑中的奥秘剑诀,这……不单能助你杀死流魄和万相王,也定能帮你攘除奸凶、复辟天朝!”
黄泉闻之,心中万分感激。但他已知道,自己的心智决然会被那摄人心魄的‘北斗剑诀’所吞噬。他刚想婉言谢绝,那柳三素就忍不住道:“九龄前辈,你昨日答应过晚辈,要将这‘胧月剑’赠送于我,难道您忘记了吗?况且,您又在情急之下,将我的‘琉璃分魂剑’给击碎了,您不应该……”
“剑,老夫会替你重铸的,像这种旧十刃很快就能修完。”冰凉的言语说罢,九重铁一把拨开了柳三素,双手紧握黄泉的手掌道,“孩子,只有你才是我西漠的未来。老夫相信你,一定能顺利潜入魔宗内部,杀了那两个大小魔头的!少侠,别再考虑了,收下此剑吧!”
柳三素深吸了口气,缓缓咽下肚。他眸色一敛,冰冷地瞧着黄泉——瞧着他推辞道:“前辈,我恐怕不能从命。这‘北斗剑诀’的修习条件十分严苛,修炼者非但必须是个天资奇高的剑客,更要是个心静如止水的狷介高士。晚辈满怀世间杂念,着实不能驾驭此剑。”
九重铁嘎然道:“什么?你也不能破除其中魔障吗?”
黄泉颔首称是。他转而又道:“啊,不过我认得两人,必定可以驾驭此剑!”
九重铁追问:“哪两个人?”
黄泉恍然间眼眸失色,落寞地道:“一个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渊海北冥阁主——北冥凛。”
九重铁嘶地嗍了口唾沫,回想道:“老夫好似听闻过此人,此人现在何处?”
黄泉摇了摇头,眼底似是更落拓了几分。
以九重铁之阅历,转瞬就猜出了‘北冥凛’已英年早逝。
他道:“生死有命,早有定数。黄幽海莫要太过伤心……对了,还有一位呢?”
黄泉节哀回神,道:“还有一位,当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柳三素瞳孔一缩,刚昂起了脑袋,接受九重铁的打量。
谁知黄泉却笑说:“前辈,不是这位柳师兄。那人,就等在楼下。”
第337章 小女心计
“楼下?”
九重铁脑海中,掠过了众多西漠剑客的名号。
可没有想出一人,能与黄泉或柳三素相媲美的。
他问:“那人何门何派?姓甚名谁?”
黄泉道:“雪玉峰上,白玉丘尼庵。她的法号,是叫‘妙琳’。”
九重铁疑了一声,边想边道:“妙琳啊?可据老夫所知……她好似并不会使剑呐?”
柳三素也接话讽道:“对啊。黄幽海,你刚才不是说,必要‘天资奇高’的剑客,方能驾驭这‘胧月剑’吗?妙琳师妹她虽然冰雪聪明、心正不阿,但她始终身在剑道之外。想来阁下方才所言,岂不是前后矛盾、自嚼其舌了吗?”
黄泉浅浅一笑,云淡风轻道:“三素前辈,您此言差矣。剑,是可以慢慢学起来的,只要有聪慧过人的灵根、吃苦耐劳的勤奋,天下哪有学不会的道理?反观,保持一颗纯洁无瑕的心……却是你我这等‘凡夫俗子’所难以做到的。”
柳三素冷哼一声,反驳道:“一派胡言!众所周知,这练剑之道贵在杀心,唯有杀心愈强的剑客,才能使出愈加致命的剑术。若是像她那般四面讨好,温情脉脉……那还使剑作甚?”
黄泉叹道:“前辈所言虽然不假,但也不全对。若是只注重杀戮,那剑客的心迟早会被杀意所捆绑、禁锢。非但是你我,就连那桑元第一剑客——鬼三郎先生,都为此搅扰困惑。我曾听父皇说过,那最上乘的剑意,便是‘无招有情’。不论是慈悲为怀、兼爱非攻,还是嫉恶如仇、杀心四起,都能配合剑意随心调动。这,才真是剑入化境。”
柳三素攒紧了负背的拳头,嚼着牙道:“哼,说得口若悬河、唾沫四溅,又有何用呢?莫不如我们就来比划一番,究竟是杀人的剑厉害,还是你胡诌的嘴厉害?”
黄泉虽知自己的灵阶与对方相差甚远,但若只论剑术……他也不心虚。毕竟这半年以来,他已将北冥凛的《北冥剑诀》与鬼三郎的《鬼剑七绝》练得炉火纯青,更是将两者结合,悟出了许多属于自己的新剑招。
他拱手抱拳,道:“可以,我们只比剑术,不判生死。”
柳三素眼珠一瞪,哼道:“好,那请赐教!”
“两位且慢!”
——就在两人,各凝起灵剑、血剑之时。
——九重铁忽走到两者之间,劝道:“无论是杀人的剑,还是有情的剑,只要能剿灭魔宗,那都是配得称颂的好剑!若是用来好勇斗狠、争强夺胜,那就都是下等之剑了,对吗?”
黄、柳二人皆不买对方的账,却又无法反驳九重铁的话。
僵持半刻,他们才罢手撤剑,移目回避。
九重铁干笑两声,道:“这剑,老夫自会处理安排,就不劳二位费心了……对了,黄少侠,既然你不要此剑,老夫和正派同道们还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呢?”
黄泉瞄了眼柳三素,颔首道:“当真还一件事,必须二位鼎力相助。”
九重铁拍着胸脯,问道:“有什么事,少侠但说无妨。即使老夫做不到,也一定帮你!”
黄泉拱手称谢,解释道:“我本次卧底魔宗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走漏风声。而我往后搜集到的密报,就要靠两位传达给‘三大正宗’与‘西漠各派’了。”
九重铁嗯得一声,道:“想必,这‘搜集密报’便是少侠要在魔宗做的‘第三件事’吧?”
黄泉颔首答:“正是。”
九重铁心有顾虑,疑问道:“可是,这魔宗各坛极为隐秘,又戒备森严。若是少侠频繁地收放灵鸟……只怕迟早会被那些妖人逮个正着啊!”
“前辈放心,我绝对能瞒天过海,不被发现。”
“黄少侠,此话怎讲?”
“因为,晚辈根本没有打算用灵鸟。”
“啊?不用灵鸟,你怎能传信给我俩?”
“利用你们西漠正派,还有无相魔宗的交战!”
——黄泉早已盘算清楚,胸有成竹道:“两位前辈只需每到正邪交战之际,皆来与我碰面就成。届时,我自会将搜集到的‘魔宗情报’与‘计划密辛’一并奉上。至于刺杀万相王之事……若是能成,我便自己动手;若是不行,我会再行请援。”
九重铁一口答应。
柳三素也默然听着,良久点了点头。
毕竟同为除魔,即使再有不满与分歧,那也都是兄弟翻脸,没有隔夜之仇。
“这,就是晚辈所有的计划。”
黄泉再恭敬地向九、柳二人行了个顶礼,道:“还请两位前辈定要相助!”
九重铁还了个礼,柳三素也不情愿地还了礼,两人皆称:必将做到。
就在‘九重铁’扭开了五重机关,要拉开门闩时……
黄泉忽又想起了什么,他啊了一声,道:“还有一事,要请柳兄帮忙!”
柳三素斜眼瞧着前者,半晌才冷冷问:“什么事?”
……
黄泉并没有随二人下楼。
也没有再去参与商议——该如何剿除魔宗的巨细。
而是独自一人从北首窗口跃出,与‘姝儿’和‘银月’汇合,准备趁早赶路。
可就在他们从巨龙般的‘剑尸铁链’走出封灵毒瘴时,黄泉却停下了。
银月狐耳一颤,问:“主公,您怎么停下了?不是说要早点赶去‘黑雷谷’吗?”
黄泉并未作答。他回望剑坛许久,眸中眼波冉冉,依依不舍。
以姝儿之鬼灵,早就看出前者眼中所望——那是一位俏丽尼姑的模样。
“嘿嘿,黄大哥,你喜欢妙琳姐姐呀?”
“啊?你……你别胡说!小孩子家家的,莫要乱猜大人的心思。”
“嘁,还大人嘞?你也就比我大几岁罢了,也是刚刚情窦初开的年纪哟!”
“唉,真是服了你。你不知道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会让人家误会的吗?”
姝儿那对水汪汪的碧眸,轻柔地眨了几下。她露出洁白贝齿,笑问:“难不成,是黄大哥你误会了吗?所以……所以就对人家……”说到此,她忽然捂住了胸膛,挤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黄泉手扶额上,摇头道:“怎么可能是我?我知道你是怕冷又怕生,所以才来铁塔里找我的。”
“那,误会的不是你……是谁呀?”
“还能是谁?当然是妙琳小师父她……”
话到此处,黄泉才发现自己又成了江湖艺人手中的猴子。
被那竹竿套索圈住了脖子,要他向东就蹦跶过去,要他逗哏就连翻十七八个筋斗。
黄泉气得脸色发白,连指姝儿道:“好啊,好极了!你这小妮子,昨晚又戏弄我!”
姝儿忽就像波尔多猫一般,一溜烟儿就窜到了三丈之外的石塔旁。她咬着下唇,翻起沽溜的大眼睛道:“人家……人家也不是故意醒过来,发现‘妙琳姐姐’晚上来找你的嘛……”
黄泉环手抱臂,哼得口气道:“你既然都已经醒了,为何不告诉我呢?当时我俩若是斯斯文文的,至于逼得人家小师父替我撒谎打圆吗?”
姝儿背过了身,露出她那白皙如玉的纤细后颈,并对点食指道:“人家醒过来后,心里也是害羞的咯……你不动,那我也不敢动,谁知道妙琳姐姐最后就冲了进来呢……”
当时此刻,黄泉真不晓得是自己太傻,还是姝儿太狡猾。
他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这鬼灵精敢在夜里闯进男人的卧室,还会脸红害臊?
“主公,我要举报。”
银月满怀笑意地举起了手掌,道:“属下终于知道,昨天晚上的所有秘密了。”
黄泉的眼角,已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他问:“银月,你知道什么秘密了?”
银月挠起白净如雪的下巴,回忆道:“昨晚,西漠各宗各派的首脑,都齐聚‘黑水剑宫’中商议要事。我想主公你太过操劳,所以就代为旁听记述……”
“这事我知道的,然后呢?”
“议事之前,苦厄师太嘱咐了‘妙琳’小师父几句,还塞了一纸信封给她。”
“信我也收到了,写的也都是让我考虑拜入‘白玉庵’的说辞。”
“嗯,可之后就很是奇怪。”银月狐眼一挑,望向姝儿道,“这小丫头原本还兴冲冲地说,想听一下这些西漠的‘名门正派’究竟会聊些什么?可转眼人就不见了,还跑在妙琳小师父之前咧!”
再往后的一切,想必榆木都已经猜出十之八九。
黄泉挠了挠鬓角,长呼口气,笑道:“来来来,你过来一下,黄大哥有话对你说。”
姝儿哪会过去?
她连忙后退了六七步,装傻道:“人家,嘿嘿嘿……人家只是觉得剑宫的大堂闷得慌,所以就出去散步了嘛!”
黄泉脸上的笑容,已经绷得僵硬,他道:“嗯,没错啊!有火不烤,有肉不吃,非要在剑坛上喝西北风。喝到浑身都冰凉了,就钻到铁塔的陋室之中,来……”他每说一句,就向前走出一步;而姝儿则恰恰相反,她每听一句,就向后倒退三四步。
最后,黄泉飞身掠向姝儿。
姝儿则往那石塔后一躲,连声致歉。
“黄大哥,人家只是觉得有趣嘛!”
“有趣?那哥今天,也让你的屁股有趣有趣!”
“啊?你要,你要打人家呀?好可怕喏……呜呜!”
“对!而且不光要打屁股,还要烤屁股、冰屁股、电屁股!”
他们,就如同是孩童那般老鹰捉鸡仔,逗趣非常。
直将银月惹得前仰后翻、捧腹大笑,整个人就像一尾银白的长须龙虾,再也挺不直了。
可就在三人嬉笑之间,有道紧随他们下崖的身影,忽而露头。
此人,正是‘白玉庵’的另一位比丘尼——妙清。
她只阴邪地笑了一声,便又转身没入毒雾中。
第338章 雪中斗佛
孤月如钩,白萤漫天。
苍茫的冰川雪地上,只有一行足印。
一行歪七扭八,却又连绵不绝的足印。
谁说剑客无情?
北冥凛便满怀热心。
可如今,他四肢冰冷,就连心脏都快冻僵了。
雪族少女——阿雪摇晃着半身埋在白莹中的北冥凛,热泪盈眶。
她用雪族土话哭喊着,想要面庞发紫的北冥凛再醒过来。
她并不怕死,或者说:她如今,只是为北冥凛而活着。
兴许上苍有眼,亦或是剑神命不该绝。
北冥凛的指尖一搐,眼皮就刷地翻开了。
雪儿立马就扑到了前者怀中,哭得更是厉害。
没哭多久,她就顿住了。因为‘北冥凛’的喉咙里……竟是发出来“咕噜咕噜”的怪声!
像是老虎狮子在低吟,又如同是僵尸恶鬼在吐息。
她抬起小脑袋,往前者一瞧。刹那间,她那双通透无暇的眼眸,霎时就布满了惧色!
因为她的眼中,是有一头独角银皮的恶鬼,正冲自己瞪着通红的血眸!
雪儿呆了,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她见过‘北冥凛’的这种姿态,知道鬼化后的他,是有多么的嗜血恐怖!
“雪儿……快……快走啊!”
——北冥凛还未完全失去理智。
——他忍住咽喉的刺痛,大喊道:“赶紧……走!!”
雪儿的嘴唇,吓得都瑟瑟战抖,可她仍旧不愿抛下北冥凛。
她只向后稍微退了六七步,想等前者的这阵嗜杀狂潮平静下来。
可她不知道:北冥凛左额上的‘鬼之角’但凡完全长出,就必须要以鲜血来祭。就如同他系在腰间的‘白鞘宝剑’一般,只要银锋出鞘,就必要杀人!
两点红光一掠!
北冥凛已飞身扑到雪儿跟前,溅起了三人高的雪花。
他眼望雪儿那纯净的脸蛋,啪的反手一甩,将其拍出五丈远。
雪儿连滚了数圈,咳了几口鲜血,方才坐起身来。
眼看北冥凛捧着脑袋,时而砸地捶雪,时而抠抓胸肩,模样痛苦非常……
——她,竟然更不愿意逃跑了。反倒是义无反顾地走上前去,揭开了衣领,露出了嫩滑莹白的脖颈。
“你……”
北冥凛呲着尖牙,血眸忍不住地就往雪儿瞄去。
那常人无法瞧见的皮下血管,在他眼里就如开盅的骰子那般,一目了然。
有时候,人血液里的邪恶,比心中的正义感更难以压抑。
他努力忍着,可忍得了一刻,也绝对忍不了半晌。
嘭嗵!
他像一头三年没吃肉的饿虎,猛然扑倒了雪儿。
那对长满尖锐勾爪的十指,直深深嵌入了后者豆腐般细嫩的肩膀。
雪儿虽然淌着眼泪,但她并不后悔。她知道:北冥凛是个大好人,是一盏冰炉子。他如今变得这般凶相,也只因为他实在太久没有吃东西了。也走得太多路,走得太久了。
北冥凛张开了嘴,露出那两排的尖锐的獠牙。
刚欲咬下去,却又硬生生将自己顶了起来,任由那涎唾低垂成冰。
这种境遇,就像是乞丐的碗里,摆着一块喂毒的红烧肉,他是想吃又不能吃。
雪儿闭上了双眸,扬起了脑袋。
她情愿牺牲自己,来成全北冥凛。
可是,让她万料不到情形,却万分奇妙地发生了……
“恶鬼,休得放肆!”
一道苍凉的女声如冰箭般,划破风雪先至。
旋即,只见东首雪丘之上,是有白光应声闪烁。
还未等‘北冥凛’抬头往那儿瞧去,一束白光便如星陨般斜射而来!
纵!!
那束白光,劲力无穷。
所经之处的风雪,如是被贯穿了一条长洞。
就连离它数丈的银装冰川,也被蹭开一道深凹的口子。
北冥凛下意识抬手格挡,便有三层混沌的漆黑灵压罩住了他。
嗙、嗙——有两层灵压,转瞬之间就被白光所穿破,四散碎裂。唯有最内侧、最厚实的那层灵压,还能勉强与其抗衡。
北冥凛的鬼眼,这才看清。
那来势汹汹的,并不是一束白光——而是一颗羊脂色的‘白玉念珠’!
他的灵压屏障在扭曲,那‘白玉念珠’的势力却在削弱。
眼看这念珠,就快要力尽气散了……谁知,那东首雪坡之上,忽跃起一位白袍神尼。
她头戴雪貂毡帽,身裹素白绵袍,脚踏雪行驼靴。腰间系着一根百宝佛光带,连接斜跨过肩的紫藤剑束,而她的随身佩剑——‘灭寂’正悄然地沉睡于她背负的紫檀剑匣之中。
白袍神尼火般的双瞳一燃,从缠绕在手臂上的佛珠之中,又撤下了一颗‘白玉念珠’。她口中奇快无比地默念了一遍咒语后,瞄向北冥凛道:“白玉……二重破!”
遥听纵的一声嘶啸,又一束白光破空射来!
这枚白玉念珠,足离第一枚有近百丈之远。可它仍能不偏不倚地击中前者正心,将第二股‘佛门灵力’全然灌注于第一枚中!
喀喇喇!
这保命的第三层灵压屏障,也随即扭曲变形,转眼崩裂!
北冥凛蓦一抬手,周身散布开煞人的混沌鬼息,与那飞来的念珠斡旋斗力。
比拼之中,鬼化的北冥凛被不断向后推移,直到足够保证‘雪儿’全身而退。
呲呲——
北冥凛的手掌,虽稍有灼伤冒烟。
但他的鬼力之强,竟一把就捏碎了白玉念珠。
与此同时,那白袍神尼如金雁翱翔那般,纵身护在雪儿跟前,道:“小姑娘,莫要害怕!有师太在,绝不会容许这等邪魔妖孽,来伤你分毫的!”
雪儿见她皓齿蛾眉、冰肌玉骨,眼眸又如熊熊冬阳,心头不由得冉起羞然敬意。可转瞬过后,这份羞涩和敬重,就被恐惧与担忧所掩盖。
因为,这位‘白袍神尼’已按下了背后紫檀剑匣的铜钮。
只见剑匣封口一翻,其内森然的乌芒与龙吟般的剑啸便接继扑出。
就算雪儿全然不懂使剑、铸剑,她也能轻而易举地看懂:这柄‘灭寂剑’定当威力斐然!
雪儿,哪舍得北冥凛被此剑所伤?
她不顾肩胛流血,一把就抱住白袍神尼的脚踝,嘴里呜呜喳喳地喊话。
神尼一愣,探出灵识渗入雪儿体内。眨眼后,她心念道:‘这小姑娘是个活人呐,可她为何要不让我动呢?’她又转向了不住痛苦挣扎的北冥凛,‘难道,她是怕我斗不过这头恶鬼?’
想罢,她也不管雪儿是否听得懂,直以太周语道:“小姑娘,这恶鬼虽然能徒手接下我两发‘白玉浑天破’,但师太的拿手绝活可远不止这点,你放心吧!”
雪儿看得出,这‘白袍神尼’依旧想要伤害北冥凛。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起身扑在了神尼的背后,用侧脸紧紧押住了‘紫檀剑匣’的鞘口。
白袍神尼华眉一聚,喝问道:“小妹妹,你……你这是做什么啊?难道,你是要帮这头恶鬼吗?!”
当时此刻,夜色逐渐浑浊。
天际的黑云,如灵魂漩涡一般,旋转打圈。
那漫天的白色雪花,也随其流势飘摇飞舞、扩散纷落。
北冥凛的双眼,已全然被血红之色所蒙蔽。他的头发刹那刷白,他额旁的‘鬼之角’,也如同冷雾中的钩月一般,忽明忽暗地发着寒光。
喀喇喀喇!随着寒光隐现,那天际螺旋的云团之中霹雳乱闪,如是上古魔神即将临世!
眼下。
北冥凛,已不再是个人了。
他,成了真正的恶鬼——北冥鬼!
“小妹妹,别胡闹了啊!”
白袍神尼虽修为极高,又身经百战,但仍不敢小觑北冥鬼。
她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一喷灵气,将雪儿抛飞到五丈之外。
北冥鬼咧开了嘴,不住地癫狂狞笑。他刀锋般的食指,高举向天,似在凝灵注气!
那天际的漩涡,也好像是接收到了前者的煞气,开始疯狂翻腾对流。黑云中的雷光,也随之向中心点不停聚集,很快就凝成了一枚巨硕的雷球!
“咤!”
北冥鬼指尖一划,那雷球就轰然下坠,砸向神尼。
白袍神尼身法之快,竟远超雷电。那雷球方才飞掠到半,她已拔出三尺乌锋‘灭寂剑’,上挑下刺地连攻向前者要害。
托托托托!
令白袍神尼吃惊的是:这北冥鬼,居然能凝气成剑!且剑法之高绝,丝毫不亚于她。
去剑,虽如同仲夏飞雨,密集连绵、变幻莫测。可在‘北冥鬼’指尖的灵剑化解之下,竟好似春风中的柳絮那般,柔软无害。
北冥鬼的心,到底还是剑客的心。
他看到对手的剑招精妙超凡,不禁也悬停了那枚雷球,专心与神尼斗剑。
这近一年以来,北冥凛无时不刻地在心中钻研剑道,也认识到了家传《北冥剑诀》的不足之处。破绽,是每一个剑客,都力求规避的。他身为渊海的第一剑客,自然也绝不容许剑有破绽!
因而,他的剑法比起一年之前,更是出神入化。只要是他挥出的剑招,那必然是每一剑都叫敌人防不胜防,每一剑都令对手十死无生!
可惜,再好的剑招,也需要相应的神兵方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这灵气之剑,本就是‘北冥凛’在平常闲暇练剑所用的替换之器。
其性质,就如寻常客以桃木为剑,不求杀伤。
而白袍神尼掌中的‘灭寂剑’,则有天壤之别。
只听嘣地一记,北冥鬼指尖凝起的‘黑煞灵剑’倏然龟裂散尽!
第339章 灭寂九诀
灭寂者,意在灭除七情六欲,抛离尘世诸般烦恼。
从而孕育涅槃重生之胎,达到超脱生死的无上境界。
此乃‘佛门弟子’一生所苦修追寻的终点,亦是起点。
灭寂剑,剑如其名。
它通体乌黑哑光,钝直无锋,就像是一块切割平整的木炭。
可一旦向其中注入炎之灵气,这柄佛剑便会浴火重生,如凤凰涅槃。
轰的一声,只见‘灭寂剑’的剑格忽有火凤展翅,它那炙热的羽翼顷刻便将剑身点燃!
“喝!”
白袍神尼,已成了赤袍神尼。
她举剑一挥,轻而易举地就将北冥鬼的煞气之剑给击散!
这还没完,那火炎剑气之凶烈,竟将后者的双臂焚烧得焦黑生烟。
北冥鬼并非如行尸走肉一般,只知猛攻。他陡然向后翻了一个跟头,先撤出三丈。
他眼望周身火光熊熊、橙萤纷飞的神尼,脑海忽就晃出‘黄泉’手持青炎太刀的形象。
一时之间,他难辨虚实,不愿与挚友相搏。因而又捧起半边脑壳,咵咵地连捶雪地。
在白袍神尼的火眼之中,却看不见鬼的友情。
她不顾飞奔而来劝阻的雪儿,只看准时机,挺剑刺向北冥鬼的心脏!
嗤!炙热的灭寂炎剑,从前至后,完全贯穿了后者的左胸。
她本以为,这足够杀死‘灵王高手’的一剑,必能取了这恶鬼的性命。
可谁能想到:这‘北冥鬼’的心脏,早就成了一种摆设——他能活下去,已完全不是依靠心跳,而是‘下界鬼族’嗜血的本性!
北冥鬼呼哧地吐着浑浊的鬼息,一对鲜血般的红眸狰狞地瞪着白袍神尼,好似想要把她给生吞活剥、**夺舍那般。
白袍神尼也觉情势不妙,便想先抽剑撤身,再寻破敌之良策。
可谁知道,这‘北冥鬼’竟然无惧热炎的炙烤,徒手就抓牢了灭寂剑的剑锷!
白袍神尼凝灵通臂,想要强行拽出灭寂剑。可她三翻四次尝试,都无功而返。
因为北冥鬼的臂力,要比寻常的灵王还要大上不少。
“师父!”
“师叔!”
忽见东首有一群黄袍灰帽的比丘尼,提剑疾行赶来。
她们瞧到师尊有难,连忙围绕起北冥鬼,摆出‘白玉庵’破敌之阵。
弟子中,为首的女尼叫‘妙空’。她举剑道:“师妹们,摆‘观音降魔阵’救援师尊!”
那些女弟子们,刚纵横相错地落到阵位……白袍神尼就决然道:“不必,为师一人便可将其制服!”
妙空猜出神尼心中所想,便收剑道:“遵命,弟子们在旁布阵待命!”
一派之尊,岂能让自己的后生晚辈来营救?
况且,她的实力——也足够有资格刚愎自用!
话音未毕,白袍神尼便推出浑然的炎力掌击,拍向北冥鬼的胸间膻中穴。
砰然一炸!两者皆被那强盛的冲击之劲震退了十余步。
未过弹指之间,北冥鬼胸膛的贯穿伤势,已经恢复八成。那手臂掌心的大面积焦皮,也都结痂脱落,露出银白色的鬼皮新肤。他,似是具有超凡的自我治愈能力,根本不必施展恢复系的‘苗灵诀’或‘药灵诀’就能快速康复。
白袍神尼左手比诀,直指北冥鬼,后手收剑于颜侧,心念:‘这恶鬼明明只有‘苍阶灵尊’的修为,但却能爆发出‘灵王境界’的实力,当真不简单!且他的剑术造诣之高,很可能凌驾于我……若要将其斩杀,恐怕只能使出那一招了!’
想罢,她便喝道:“妙空、妙贤、妙慧,赶紧带所有人退开!”
三位女尼一听,便知道自己师父要使出杀手绝技,于是连忙指挥众人退散到八丈开外,并将那企图冲上的雪儿一并抱走。
众人一撤,白袍神尼的足底便亮起了一圈冰白色的‘玉之灵气’。那灵气逐渐盘旋上升,将原本积在地面的雪花再度卷起,带往半高之空。
一片橙光雪萤纷飞,美不胜收。
朦胧之间,雪中便已隆隆升起一尊八丈高的‘白玉观音宝像’。
北冥鬼也似被这震撼的景象所镇慑,直再度张开三层‘煞气灵压’先行护体。
白袍神尼周身的火焰,就如窜天龙一般,从观音玉像的脚跟蔓延上身。转眼,这尊‘白玉观音宝像’的背后,便燃起了足以焚天烬地的通明之火。
“喝……”
白袍神尼的周身,隐约晕开了阵阵肃杀的气波。
这气波不断地扩散,与那背幕火云的‘白玉观音宝像’产生共鸣。
以至后者的双眼忽然微睁,冒起金光。身躯也跟随着‘白袍神尼’的姿势,而改变体态。
白袍神尼挺剑向斜下一刺,并高声道:“灭寂九诀,烬天破邪剑!”
话音刚落,那宏伟的‘白玉观音宝像’的右手掌心,便无中生有地凝出一柄巨硕的‘灭寂剑’。那剑哄地一燃,好似浴火凤凰展翅于混沌九天,苍穹的黑云皆被染得赤红灿烂、魅如晚霞。
簌!!
炎剑直向北冥鬼刺去,像是凤凰从天际翔落,啄取金练之实。
北冥鬼看准时机,本想巧身避过,再给予白袍神尼致命的一击。可他试了才知,自已俨然寸步难移。
因为他的两条腿,已被七八只‘观音玉手’给捏牢,封锁禁锢了。纵使将其打碎踢散,又会有更多的观音玉手来擒住他。
这招,正是‘白玉庵’的缠身绝艺——玉灵诀,天罗地网手。
那炙热的剑气洪流,带着凤凰嘶鸣般的尖啸,破空先至!
嗙、嗙、嗙!
三道炸裂之声连响,北冥鬼的三重灵压屏障,竟被瞬间灼穿!
他忙撑起双掌,以浑身十成的黑煞之气,徒手去接这烬天灭地的一剑!
“呃嗷嗷!!”
剑梢还未至,剑招的雄浑炎气就已将‘北冥鬼’的上身衣物焚毁,皮肤烧焦。
他明白此剑一落,自己定当要命归九泉。情急之下,他发现白袍神尼的这招虽然威力惊人,但她必须保持出剑的姿势,以及大量灵气的输送……
——这不等于是个被点了灵穴,不能动弹的活靶子吗?
想罢,北冥鬼便撤出了左手……
可刚一罢手,他右臂的焦黑皮肤就瞬间崩裂,鲜血四溢!
他咆哮了一声,咬牙忍住剧痛。左手再度凝起‘煞气灵剑’,向神尼劈出三五道剑弧!
歘歘歘歘(chua)——这剑弧还在半空中飞掠时,就被从雪地里窜起根根观音玉手所拦截。
北冥鬼很是心躁,又连续砍出了各种刁钻角度的剑弧。可无一例外的,即使剑弧能够击碎第一波观音玉手,也始终无法突破第二波的防御,那‘白袍神尼’就如同被千手观音大士护在怀中,是谁都休想伤她分毫。
反观北冥鬼的状况,则截然相反。
他的右手快撑到了极限。那些原本是蛇形的伤痕,已然纵横交错成了枯树枝丫。鲜血即使涌出,也会瞬间被炎流热力所蒸发。
就在他苦思冥想,该如何化解此招之际……
——咔嚓两声,他右手的上下臂骨竟同时折断。
——于他而言,钻心之痛并不要命。但手臂没有了骨头支撑,才是最要命的!
他的右手,眼下像是一团软糯的条头糕,根本没法使劲。连同灵脉也是,因为内壁出血而局部阻塞,导致煞气积压反流,自损经络。
情急之下,他只有散去煞气之剑,再以左手去抵挡来剑。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那招‘烬天破邪剑’也一毫一厘地迫近北冥鬼的身躯。
他倏然望见斜侧半空之中,是有一团雷球仍兹兹地悬浮打转……
他笑了——笑得狰狞,笑得可怕。
他驱使自己残废的右手食指,悄悄操控那雷球没入雪中,并通过冰川为导体挪移至神尼足下……
“嗷啊!!”
北冥鬼狂啸了一声。
旋即手指上挑,将这雷球直轰白袍神尼!
咣嘡嘡!!
无数闪耀的电流,如同白色的光蛇一般,穿梭于神尼的周身。
其电流之强,愣是令她手足痉挛,脸孔抽搐。就连眼睛里的画面,都开始天旋地转。
可她性子之傲,乃是在整个‘西漠大陆’和‘永冻之土’都出了名的。她紧咬牙关,保持住了先前的剑势,同时又化痛楚为力量,更为卖力地催动手中剑诀!
“下界恶鬼……滚回你的老巢去吧!”
“嗷嗷嗷嗷啊——!!”
战事至此,这‘白袍神尼’和‘北冥恶鬼’的丹田气海,皆已透腔见底。
不过,他们一个为了降妖除魔,一个为了活命杀人,都甘愿冒得天大的风险,催动十二分的灵煞之力。
那观音宝像掌中的灭寂剑,已刺入了‘北冥鬼’的胸腔,直将他半身的脏腑与骨骼分离;而天际黑云漩涡之中,是有百余道霹雳连落,砸得‘白袍神尼’通体焦臭,眼前一片漆黑。
鏖战恶斗,总有终焉。
最后,那‘观音宝像’全身豁开了冰裂纹路,并从脚底开始粉碎消散。
白袍神尼在下意识间,以指诀抹过剑格、剑脊至剑锋,将那枚浴火凤凰推向北冥鬼!
观音宝像也似有了灵智,竟是在手臂消失殆尽之前,同样放出了一头火魂桥般的炎凤!
第340章 梅开二度
火炎凤凰,展翅腾飞。
如同比翼双飞的母子,翱翔于天。
那雏凤当先扑向北冥鬼,瞬间烧熟了后者裸露的脏腑。
弹指之后,大凰也带着火湖般的炎流,自半空俯冲而下!
咣嘡嘡!!
那炙热的炎气,如龙卷飓风一般吞噬了北冥鬼。
霎时间,漫天飞舞的橙雪都化为了雾气,向四周螺旋转开。
所有的白玉庵弟子,连同雪儿一道,皆被热浪席卷,冲出数十丈远。
等她们耳鸣渐止,缓然爬起身时……那炎流依旧窜天,仿佛要把暗紫色的苍穹给烧出一个大洞。
良久,这炎波才徐徐式微。
熊熊火幕之内,地上的雪与冰川大多已融化成水。水上,则站着两个人——两个虚弱的活人。
白袍神尼灰头土脸、眼目发晕,似是很快就会跌倒。但是,她绝不允许自己跌倒。她憋着一股劲,以灭寂剑牢牢撑在脚底薄冰,保持住自己的平衡。
北冥凛则凄惨得多。他半边的银白鬼皮已被烧熔,一层层地宛如是冷凝蜡烛油般挂在他身上。自左肩到下腹的剑伤虽在愈合,但进度十分迟缓,就如是被割掉四根触手的海星。
不过,令北冥凛自己都倍感意外的是:熔化的鬼皮之下,竟露出了他原本的皮肤。且他左边的眼睛,也已恢复往常的通透。甚至,就连他的意识,也重新被自己所控制。
他粗声喘息着,眼看自己的脏腑经络化瘀归位、肌肉骨骼连接相拼……他,愣了半晌,心中连问:我,为何会变得这样不人不鬼?我究竟是还活着……还是已经成了厉鬼?
他迷惘着,沉默着……
“妙空……赶紧杀了他!”
白袍神尼的全身,仍有大量电波往复流窜。
可是,这依然不能麻痹她的除魔之心,她断续道:“若是……让他复原……你们,你们绝不是他的对手……”
妙空、妙贤和妙慧,皆遥声称是。
就在三人吆喝着众女尼,欲下坡围杀北冥凛时……
雪儿愣是再度爬到了三尼跟前,眼泪汪汪地喊着雪族土话,苦苦哀求她们。
三尼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置可否。
“莫要……莫要再耽搁了!咳咳!”
白袍神尼一连咳了十来声,旋即又催促道:“赶紧下来布阵!”
三尼虽心有不忍,但又不敢违抗师命。她们只得展开轻身功法,如飞燕般纵跃而去。
刷刷刷刷!
转眼之际,白玉庵的杀敌剑阵已然布完。
二十余人,二十余柄上佳的好剑,直指虚弱的北冥凛。
北冥凛从不怕死。
即使是死,他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皱一记眉头。
若要问:连死都不怕的人,还能害怕什么?
这倒是有一件事,足以让他怕得魂飞魄散、惊恐万分。
那就是——临死之前,只能任人宰割,无法酣畅淋漓地痛快杀敌!
北冥凛自幼从不与女子动手,即使迫不得已,也会手下留情。
如今,他却要破例!
他握住腰间‘白鞘宝剑’的剑柄,周身散开了浓郁的肃杀之气,淡淡说道:“男不与女斗,我本不愿与你们动手。但若诸位师父非要取我的性命……那我也只有先杀光你们了。”
妙空哼得一声,道:“下界恶鬼,休得口出狂言!本门的‘镜花水月阵’变幻莫测,岂是你这等愚鲁的妖邪之辈能够破解的?”
说罢,这二十余名比丘尼便应声舞起花剑。时而有人施展梯云纵,如一朵牡丹般攀升高枝;时而有人似是梨花一般,在剑阵的空隙中星点绽放;时而又有人屈膝半蹲出剑,好比是从夜色荷塘里生起的莲花。
弹指之间,是有牡丹、紫藤、梨花、海棠、牵牛、水仙、兰花……等等珍奇花卉一并斗艳。愣是将这冰天雪地中的泉眼,点缀成了天帝宫中的百花园。
“咱们上!”
随着妙空一声号令,那牡丹剑、海棠剑便当先攻上。
北冥凛的眼之疾、手之快,决然是这群比丘尼难以媲美的。
他只等那牡丹、海棠的花瓣,凑近到他半丈之内……方才迅雷一般拔剑!
当当!
白鞘宝剑,还在鞘中。
可那两朵娇艳欲滴的剑花,却已然凋零。
两位小师父眼望手中段成六截的青钢剑,呆立半晌。
因为她们知道北冥凛出剑了,也知道他一共出了七剑——六剑砍在兵刃上,一剑削在她们的脖颈旁。
可是,她们却完全看不见北冥凛的出手。他的剑,好似从始至终,就一直插在那洁白无瑕的白鞘剑匣之内,连半毫都没有挪出来过。
她们俩,看不见。
妙空、妙贤和妙慧也只能看见‘北冥凛’的手掌战抖了一下。
在场,唯有一人,刚才看清了九成——那便是双眼缭乱的白袍女尼。
她心念:‘这头恶鬼太不可思议了……他眼下虽然看似虚弱,但使出的剑招却比方才还要高明不少。还有,他的这柄白鞘的宝剑……为何如此像那一柄剑呢?’
她不能确认,因为她所没看清楚的一成,就是那‘白鞘宝剑’究竟是何模样?
虽然,这‘镜花水月阵’看似千变万化。
可在真正绝顶的剑客眼里,这些都是破绽百出的花招。
北冥凛摧枯拉朽地连退数敌,并在她们的脖颈左侧各划了一剑,意在让这些比丘尼能知难而退,莫要再纠缠自己。
可惜,命中注定要被桃花缠枝的男人,是避到天涯海角都躲不过的。
何况,这些女人……还都是最要命的女人,是所有男人双掌合十都未必能请走的活菩萨。
她们剑虽折了,可眼神却比之前更加决绝。
她们有的凝冰为剑、有的催火成剑、有的炼金作剑,重新施展开各自剑招,向北冥凛杀来!
眼下,赤橙的炎光未散。
但漫天的雪花,又再度飘然纷飞。
在傲雪之中,只有梅花才是枝梢翘楚。
北冥凛就是梅花,他的剑招,更如梅花一般——孤傲、冷酷,却又有情。
忽见风雪飘摇之中。
是有一株血色梅花,从北冥凛的白鞘剑匣内向上蔓延。
七剑、十六剑、二十九剑、四十二剑、五十七剑、七十二剑!
白袍神尼才眨了六下眼睛,北冥凛就已经足足挥出了七十二记剑招!
这每一记剑招,非但角度防不胜防,且姿势优雅绝伦。他宛如是一位泼彩写意的大宗师,一招便是一笔,一笔便是一境。转眼,一株血色寒梅就傲立于群芳丛中,孤高而清冷。
风声筱筱,画已落款。
只不过,这落款的并非是墨笔,而是沾染鲜血的剑!
北冥凛到底是‘冰炉子’,心中总是温热的。他留情了,他斜举的‘白鞘宝剑’上只有鲜血,没有人命。
他眼望倒在地上,捂住肩头抖索的众女尼,冷冷说道:“尼姑也是女人,我北冥凛从不杀女人。你们赶紧走罢,千万莫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妙空、妙贤和妙慧左右四望,眼看所有人的右肩都被刺伤,已无法再用剑杀敌。她们只有转往白袍神尼,听她的命令行事。
可是,当她们转向目力恢复的‘白袍神尼’时……
——却发现,她已然呆立不动!
——只出神地凝望一处。
她盯着北冥凛的剑。
如是魂游九州,不得复返。
良久,她才指着那剑问:“你……你怎会有这柄剑的?”
北冥凛瞥了眼白鞘宝剑,却不理她。只兀思索自己身体起的古怪变化。
白袍神尼的蛾眉一皱,追问:“你究竟是谁?这柄剑,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北冥凛冷哼一声,忍不住道:“我乃渊海‘北冥剑阁’之主。这剑,是我家传宝物。”
白袍神尼高喊道:“不可能!他是何等英雄了得的人物,怎可能言而无信,把这剑送给旁人作家传之宝?你,一定是偷剑的贼!”
士可杀,不可辱。
北冥凛的伤势,已恢复七成。
而他的耐性,则到了临界极限。
嘎嘎——他正了正刚复原的骨骼与经络,提剑边走边道:“我北冥凛,一生坦荡磊落,问心无愧。无论要谁的东西,我都宁可杀人去取!那些偷鸡摸狗的卑贱勾当……我是绝不会干的!”
白袍神尼缓缓摇头,失声笑道:“呵!人呐,胡言乱语也得有个限度。你原本的修为只在‘苍阶灵尊’上下,即使变成那副鬼模样后,也只能勉强算一个玄阶灵王……你,怎可能是当世‘灵圣’的对手?!”
北冥凛一凝,他似是从神尼的这段话中,听出了不少鲜为人知的秘密。他道:“你的意思是,我的这柄‘白鞘宝剑’原本属于一位灵中之圣?”
白袍神尼本想点头,可又似是而非道:“这柄剑,本来不是他的,可后来又成了他的。总而言之,我很了解这柄剑!”话到此处,她眺望西首雪域山脉,陷入回忆,“剑锋三尺三寸,净重七斤二两。通体是以‘天外白玄石’铸造而成,注灵即亮。”
北冥凛一愣,因为对方说得是分毫不差。
白袍神尼哼得一声,接着道:“还有一个细节,可能你现在都还没有注意到。”
北冥凛漠然问道:“什么细节?”
白袍神尼道:“剑的名字!”
第341章 天诛灭寂
北冥凛顿住脚步,侧望白鞘宝剑半晌。
他的确不知道这柄剑的真名,就连他父亲、祖父也都不知道。
白袍神尼眼波微澜,道:“贫尼还依稀记得,那‘九龄童子’在打磨此剑七七四十九遍后,便在剑脊之上烙下了这剑的名字。”
北冥凛根本不必去看,就确认这剑的剑脊之上没有一个字。因为他们朝夕相伴数十载,两者早已融为一体、形同爱侣。试问,夫妻之间,哪有不知道对方身上隐痣的道理?
面对无声质问,白袍神尼了然道:“若不是碰到贫尼,你这恶鬼一辈子都休想知道,这柄绝世好剑的名字,和其中所藏有的诸多秘密……”说罢,她举起了手中黑剑,并注入灵气,“你好生看看,我这剑的变化!”
只见,那漆黑钝剑的剑棱之中,隐约亮起了‘灭寂’二字,如是炭火暗光。
而北冥凛手中的白鞘宝剑,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天诛,剑棱之上耀起了‘天诛’二字!
北冥凛脸色依旧冷如冰雕,可他心里却是一颤,他心想:‘怎会这样?我自小注灵入剑,研习剑招变化,为何从未发现过这‘天诛’二字呢?’
白袍神尼冷笑两声,解释道:“哼哼!我不妨告诉你吧,若要你手中的‘天诛剑’显现本名,非但要求使剑者必须在灵尊境界之上,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必须与‘灭寂剑’靠近共鸣。”
北冥凛不得不信,因为眼前这位咄咄逼人的神尼,所言皆准。
风雪,卷起了北冥凛的衣袍下摆。
即使破衣烂衫,身处污泞之中,他都是发着光的金子。
他面不改色,冷漠地问:“难道,我这‘天诛剑’与你的‘灭寂剑’颇有渊源?”
白袍神尼叹道:“岂止是颇有渊源这么简单呐……她们,本就都属于我雪玉峰上‘白玉丘尼庵’的!”
北冥凛沉声问:“你有什么证据,来佐证呢?”
白袍神尼呵呵一笑,道:“证据?你手中的‘天诛剑’就是证据之一。你可晓得,这‘天诛灭寂’二剑是因何而得名的吗?”
北冥凛当然不会知道,他只默然旁听。
白袍神尼长袖一甩,轻拂灭寂剑道:“灭寂,是佛门的至高境界,也是我‘白玉庵’副掌门的法号;而这‘天诛’二字……更是本派‘掌门灵皇’的嫡传法名!”
北冥凛注目天诛剑良久,才冰唇轻启道:“照你所言,我北冥剑阁世代相传的‘天诛剑’,便是你们掌门——天诛师太的随身佩剑吗?”
他没想到,白袍神尼竟摇了摇头,道:“这两柄宝剑,虽是为了她们两位老人家而量身定制的,但其绝不是平素可轻易使用的佩剑。”
“为何,平素不用?”
“因为这两柄剑,都需要韬光养晦,才能发挥威力。”
“嗯……那什么时候,她们才用?”
“杀敌的时候!”
“什么敌人?”
“西漠‘无相灭宗’和冻土‘净世魔教’!”
北冥凛闻之,霎时一愣。他心中感叹:好在方才留手,没有杀了这些正派女尼。
他转身遥望向西首连绵的雪山,淡淡问道:“天诛神尼她,如今有何杀敌利器在手?”
白袍神尼登时哑然,她没料到眼前这半人半鬼的男子,竟会尊称天诛为神尼。她脸上敌意,似是消退了两分,道:“没有,我掌门师伯因故,放弃了苦练三百年的剑术……不过这无需你来操心,她如今转练本门的上乘内功心法,已臻化境。”
北冥凛的断臂,也已复原。他手负背后,道:“内功心法再高,若是没有相应的兵器来施展,那等于是千军万马被阻隔在了天河岸边。纵使枪尖刀利、兵强马壮,也毫无用武之地……”他忽然转身,直瞪向白袍神尼,愣是将其吓得一跳,“必须有一座桥——一座足够承载百万兵马的坚固铁桥,方才能让她老人家发挥最大的实力!”
话到此处,北冥凛提起天诛剑,依依不舍地扫视了三遍。
随即咻的一声,抛在了白袍神尼跟前的雪地上。
北风猎猎,剑锋呜咽——她似是知道北冥凛已下定决心,要与其一刀两断。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袍神尼一愣,不禁连问:“你难道是要,把这‘天诛剑’给……”
北冥凛背过身,道:“不错,我要将这柄‘天诛剑’完璧归赵,送还给天诛神尼。”
世上,怎会有如此愚蠢的人?
简直和他最要好的朋友——黄泉一样的蠢。
他们这种人,不会在乎个人的得失,心里永远怀揣着朋友与别人。
他们蠢得可爱、蠢得温暖、蠢得让人无地自容,也只有这两个“蠢货”才能交朋友。
白袍神尼愕然半晌,才试问:“你,丢了此剑,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北冥凛哼道:“你们乃佛门正宗,我又不知为何身染鬼疾,你要杀我也属本分。但是……”他眸子一烈,话锋急转,“我可不会坐以待毙。即使是用手指,我也能割下你的脑袋!”
白袍神尼并没有接话,因为她不需要再接话。
她也好似明白了——眼前这叫‘北冥凛’的男子,是被鬼疾缠身了。
呼噜噜!
北风一卷,扬起雪花无限魅。
同时,也捎来了一位绝美的佳人。
她的皮肤白若凝脂,嘴唇红似丹顶,一对眼眸之中满是慈母般的怜爱。
她缓步走到雪儿身边,一抖落雪貂皮裘,将冻得发僵的小妮子罩在其内。
那女子恰到好处的体香,竟是能让女童都为之着迷陶醉,流连忘返。
女子以雪族土话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雪儿听见家乡话,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喊道:“姐姐,赶紧让她们别欺负大哥哥了!”
女子有些发懵,她微笑道:“小妹妹,难道你认识这个男人?”
雪儿猛地点头,道:“当然认识,他一共救了我三次!没有他……雪儿早就死了!”
女子这才意识到事态紧急,她连忙怀抱起‘雪儿’快步奔下雪坡。
“苦虚神尼!”
女子见两人对峙不下,便跑到他们中间道:“师太,你为何要杀这位大侠?”
苦虚神尼二话不说,连忙上前拽回了女子,道:“霜儿,此人已入下界鬼道,不可离他这么近。对了,你为什么称他为大侠?难道你认识他?”
纳兰秋霜摇了摇头,转向北冥凛道:“小女子并不认得他……不过,我却知道他是这位雪儿妹妹的大救星、大恩公。”
苦虚神尼狐疑了一声,道:“大救星?大恩公?方才那恶鬼,还想咬死这个小妹妹咧!”
雪儿虽然听不懂这师太说的太周语,但她能从后者的眼神和表情中感受到深深的误解。
她叽里呱啦地说着土话,纳兰秋霜时而掩面颦蹙,时而抬首凝视北冥凛。等前者说得累了,秋霜才转述道:“她说,这位北冥大侠在半年之中,一共救了她三次。还杀了‘雪怪大王’和‘雪山冰龙’,替她死去的族人们报得深仇……”
话中,还有解救商会俘虏、剿灭雪怪巢穴、帮助村民驱赶异兽等种种善行……
“……北冥大侠,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吃任何东西了。因为这一路上风雪不断,根本没有活物可以打猎,也没有碰到一个行商人。而大侠他,又把所有换来的食物都省给了雪儿,所以自己才会饿得发疯,想要吃人。雪儿她还说……她是自愿想给北冥大侠当食物的。”
纳兰秋霜说罢,所有的白玉庵门人都脸面无光、黄土难容。
苦虚神尼更是捶胸大叹了一声,把‘灭寂剑’也重重地插入了冰雪之中。
她摇着头道:“惭愧,真是惭愧!贫尼险些错手杀了一位大英雄啊……唉!”
北冥凛没有丝毫宽恕她的意思,当然也没有一句责怪她的话语。
他,依旧默然,依旧冷得像一块不化冰。
“北冥大侠……”
苦虚神尼虽然性子刚烈,但也知羞敢当。
她起身双掌合十,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佛礼,道:“贫尼错了,还望阁下大人有大量,莫要记在心上啊!”
话毕,那妙空、妙贤、妙慧和二十余位白玉庵弟子也都感念北冥凛的不杀之恩,纷然行礼谢罪、闭目悔过。
可是,北冥凛并不想理她们。
他并非是怀恨在心,也不是羞听抬举之言。
他,只是单纯的不想与这些人打交道。
“雪儿,我们走吧。”
北冥凛一转身,就不会再回头。
雪儿终于笑了开花,蹦跳地跟上前者。
苦虚神尼心中有愧,连忙说道:“北冥大侠,我们的马车上有干粮和酒,你吃一些罢!”
北冥凛的脚步,没有半点停顿。他,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吃那嗟来之食。
人,总是有不同的缺点。
即使看来再完满的人,一定也有隐藏的陋习。
北冥凛的缺点,就是太孤高、太狷狂……太重情义。
对付这类人,其实很简单。简单地,只需要轻声说五个字,就能喊住他。
纳兰秋霜迷离地望着北冥凛的轮廓,淡淡问道:“你,想她死吗?”
第342章 剑神克星
雪茫中的北冥凛,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负背仰天瞭望许久,方才转身道:“雪儿她孤苦无依,你们带她走吧。”
纳兰秋霜凝视着他的眼睛,淡淡问:“你舍得她走吗?”
“有何舍不得?我本就是无情的剑客,习惯了独来独往。”
“不,你不是。你与她同甘共苦半年余,早已亲同叔侄,何来无情?”
“哼,任你怎么想,我都不会再带她上路……”
雪儿似是听懂了北冥凛的话意,忙拽住后者的袖角连声哀求。
北冥凛的眼底,好似结起了一层三尺厚冰。他瞧着雪儿满脸洁白的泪痕,冷峭道:“她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是死是活、是福是祸,都与我无关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苦虚神尼合着佛礼,上前一步道:“若北冥大侠您执意不要雪儿,贫尼倒是可以收她为徒。只可惜今日一别,阁下体内的‘恶鬼之疾’恐怕就无药可医了。”
北冥凛当然不愿意做鬼,即使这‘恶鬼之力’能让他跨境与灵王抗衡,他也不愿意。他沉吟片刻,忽问:“听神尼的话外之音……你,有办法帮我治好这鬼疾?”
苦虚神尼摇了摇头,道:“贫尼虽灵阶不低,但医石药力并非我所擅长。不过,敝派‘慈航堂’的首座师叔——万花神尼精通药力咒术,想必她老人家定有妙法助你驱鬼。”
北冥凛仍在犹豫。若是这世界只他一人,他必不会在乎自己是人是鬼。
但是,这世上最多的人,偏偏就是无辜的百姓——也正是他最不愿意伤及的一类人。
苦虚神尼又上前多步,挽住雪儿的嫩手道:“阁下难道忘了,刚才贫尼为何要执意杀你?还有,你究竟是如何对待这雪族少女的?”
北冥凛眼望雪儿肩胛斑驳的血迹,眼眸中的厚冰好似融化了三分。他问:“万花神尼她……真有把握治好我?”
苦虚神尼含笑称是,并转向纳兰秋霜道:“这位‘纳兰府’的大小姐,正是因为家仆身中‘净世教’的焚心咒,才灵鸽传书,求我‘白玉庵’的万花神尼相助解咒的。大侠若是心存顾虑,大可以向她求证。”
北冥凛转向纳兰秋霜。
见她也点头承认,道:“没错,师太所言句句属实。万花神尼的医术之高,不但享誉整片西漠大陆,就连在我永冻之土也是名满于耳。况且,我家仆所中‘焚心咒’的病症,与你的‘恶鬼之疾’颇为神似……”
“怎么个神似法?”
“皆是满面狰狞、嗜杀如命,心中似有魔心在焚。”
“他们有没有鬼化?这种症状,持续了多久了?”
“像你这般鬼化的……倒是没有,但这奇症也持续了近八个月了。”
北冥凛闻之,心想:‘这时间节点,倒是与我来到冻土的日期吻合。难不成,我也是感染了某种与‘焚心咒’相似的毒咒?’
纳兰秋霜猜出前者所想,言道:“阁下,想必也是在我‘永冻之土’身中此症的吧?”
北冥凛应得一声:“正是。”
纳兰秋霜华眉稍颦,道:“那说不定……你的鬼疾也与‘净世教’有所关联。”
“嗯,极有可能。”
“北冥大侠,万花神尼已在三个月前治好了我一名家臣。我们此番西去,就是为了求医解咒。莫不如……你随我们的马车,一块儿去‘白玉庵’吧?”
北冥凛也想去。
他不想因自己的鬼化狂暴,而杀伤无辜。
可是,他又实在不方便去——因为,他是男的。
白玉庵乃是佛门比丘尼的清净之地,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进出其中,成何体统?
以纳兰秋霜之绝顶聪颖,又猜出了北冥凛的顾忌,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一个人,若是心中无鬼,又何必害怕别人的风言风语?小女子相信,北冥大侠您是正人君子,定然不会对师父们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这段话,看似是在恭维。可事实上,却有一种胁迫北冥凛的意味——若是他去白玉庵,也倒能自证清白;但是他如果不去,那岂不是承认自己心中有鬼,害怕别人背后口舌?
纳兰秋霜冲着雪儿使了个眼色,两人皆露出笑靥。
因为她们都了解北冥凛的个性,也知道北冥凛必会做出她们所期望的抉择。
“哼,好一口比剑锋还利的唇齿!”
北冥凛叹息一声,负背道:“女人的嘴,当真快过我的剑……你赢了。”
纳兰秋霜明知故问,道:“那阁下的意思就是——愿意和我们上雪玉峰,到那白玉庵去?”
北冥凛并不作答,因为他已明白:和这个女人交流,根本不必说话。有时只需一道眼神、一记动作,她便能心领神会、了然于胸。
“好,如此甚好!”
苦虚神尼也如释重负,算是谢罪有路。
她招呼所有方才动手的弟子过来,吩咐道:“来,你们都来!赶紧请‘北冥大侠’上咱们的马车,给他多备些上好的豆腐干和酱腌菜!”
雪儿这才看懂,她连忙抱住了纳兰秋霜,嘻嘻大笑。这份笑容,比六月的槐花蜜还甜,比春风中的桃花还嫩红。
北冥凛却一脸嫌弃,退开了半步。
周围的女尼们都茫然挠头,以为他还在记仇,便连声再致歉。
可他还是别过了脑袋,不愿意随她们上车。
众人纳闷之际,唯有纳兰秋霜与他心意相通,笑道:“诸位师父,你们有见过山上的猛虎饿了半年,下山就吃豆腐和青菜的吗?这男人不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还哪像个七尺好男儿?”
北冥凛的眼神一敛,他万万没料到:自己的心中喜好,皆被这女子一眼识破。
纳兰秋霜拍了拍手掌,便有两名身穿貂裘的家仆闻声赶来:“二小姐,有何吩咐?”
她抱起雪儿,望向北冥凛道:“去拿两斤上好的竹叶青,外加三斤酱牛肉给这位大侠!”
家仆一愣,低声细语问:“二小姐,为何不请这位官人上车享用?咱们车上有火温酒、有炭烤肉,你俩盘坐狼皮热炕对饮,岂不美哉?”
纳兰秋霜柔声道:“不必了,这位大侠绝不会卖我的面子。他喜欢一个人走在雪里喝酒吃肉,我们可不能坏了人家的兴致。”
北冥凛在旁听着,半晌默然不语。
他原本的确是想要来点酒肉,一个人走在车队最先。
可是,眼看自己的喜好行为尽在纳兰秋霜的掌握之中,他很不乐意。所以,他宁愿放弃享受片刻的孤独,做一些并不令自己快乐的事。
北冥凛喊住了仆从,道:“慢着,我和你二小姐上车喝酒。”
纳兰秋霜疑得片刻,干笑问:“什么?阁下……愿意上小女子的马车?”
“你没听错,我愿意。”
“大侠,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但是当然,我北冥凛向来说一不二。”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纳兰秋霜说罢莞尔一笑,附耳告诉了雪儿听。
雪儿的眼眸晶晶发亮,她连拍着巴掌,抱住了秋霜的脸左亲右吻。
北冥凛这才恍然大悟,他根本就是一只扯线的木偶,又被这个女人操纵于股掌之间。
他现在明白了:纳兰秋霜压根就没有想过,让自己在外受那风吹雪打——她原本的目的,就是让北冥凛上车!
君子一言既出,哪还收得回?
北冥凛只得暗恨自己棋差一招,脑筋简单。
纳兰秋霜向北冥凛投以妩媚动人的笑容后,便搀着雪儿的小手,迈上雪坡。
周遭年轻的女尼们,都捂住了口鼻窃窃私语,就如同在笑话大街上被娘子制服的相公。
北冥凛虽然心中不悦,但也只好昂首挺胸地随那纳兰秋霜上车喝“苦酒”……
※※※
呼噜噜——!!
西漠中东,黑天沙暴正肆虐八荒。
若是一个人,不掩耳遮鼻、闭目塞(se)口在这站着,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他肯定就得被肚子里的黑沙给撑死。
只要是活物,都不会往这‘黑天沙暴’里走近半步。
就连西漠最凶残的魔兽、最勇敢的镖客猎手、最不怕死的贪心商人,也都不敢横穿此境。
可是,这层昼夜不断的漫天黑幕……却是黄泉渡劫的最佳屏障!
咣当,咣嘡咣嘡!
沙洲洞窟外,三十六重霹雳连闪不歇。
这每一记白光,都正中黄泉体肤,也劈在了洞内两人的心里。
姝儿攒紧拳头,焦急地守在以岩块儿封死的洞口。那洞外每轰隆一声,她的心脏就酥麻几阵。
银月则来回在洞窟内徘徊,时而安抚一下受惊的两匹骆驼,给它们仙人球吃;时而又侧耳贴在石壁之上,企图能用他那对毛茸茸的狐狸耳听出黄泉在哪?
一炷香过去了,姝儿实在憋不住问:“银月哥哥,我们……我们出去瞧瞧黄大哥吧?!”
银月秀眉不展,摇了摇头道:“不成,主公命我守护好你,不可让你任性妄为。眼下外头太危险了,不能出去!”
姝儿哼哧一啐,跺着脚道:“你,身为臣下,难道就不关心黄大哥的安危吗?”
第343章 符保平安
银月目色淡然,但却坚毅。
他道:“正是我心系主公,才更不能让你出去!”
姝儿作起骨头,道:“为什么嘛?!你就是怕受‘天帝之劫’的牵连!”
银月叹得口气,问道:“姝儿呐……你可知道,修灵者渡劫有多么凶险吗?”
“哼,你明知我不是修灵者,还故意问我。”
“那我告诉你,天下间只有两成的修灵者是死于斗灵搏杀的,你该明白了吧?”
“什么意思,人……人家不明白!”
“呵呵,以你的聪颖机敏怎会听不明白呢?”
——银月解释道:“也就是说,这天下间还有一成的修灵者,是死于鸩毒暗杀的;还有七成……都是丧命于这渡劫之时的!”
姝儿虽心中早已猜出八九,但听银月言辞之肃厉,也不禁愣得半晌默然。
“我再给你算算。”
银月边比出手指,边继续说道:“一成死于毒杀,两成死于争斗,还有七成死于渡劫……你说,还有几成可以苟全性命呢?”
姝儿低着脑袋,不愿意说出答案。
因为她猜到了——能侥幸活着的修灵者,根本就剩不下半成!
银月见姝儿消停了,也便不再多作责骂。他独自靠在跪坐着的骆驼背上,静静闭目养神。
洞窟之外,雷声轰鸣如潮,许久不止。
待三十六重天雷响罢,周遭陷入了寂静——死一样可怕的寂静。
片刻过后,姝儿与银月的耳畔,便传入了嗡嗡的震荡波流。
渐渐地(de),地上的石子开始噼啪跳动,四下的岩壁也随之震颤皴裂,就连封住洞口的万斤玄石都左右摇晃起来。
姝儿连咽着唾沫,心脏嗵嗵直跳,两只手更是不知摆在哪里好。
银月也睁开了双眼,暗自祈祷黄泉能够平安顺利地通过‘上天帝’的制裁。
咣嘡嘡——倏然,洞外一声巨响贯彻天地,整座沙洲石窟之内下起了石屑雨。门口的玄石,更是喀喀地裂开了细缝,只一个劲地往里灌注狂暴的黑沙!
不出石窟,就不会让黄泉分心。
不让黄泉分心……那谁又不想多看他一眼呢?
姝儿和银月心照不宣,皆趁机捂住口鼻、凑上前去。
只见漫天的漆黑沙暴之中,一柄数百丈的天帝之剑已然直插在沙土深处。
剑锷侧旁,浑身焦黑冒烟的黄泉,正以寸劲指力封住自己右臂的七处大穴,使那肩胛至手腕的剑伤,迅速止血。
他口中连喘着粗气,难以停歇,显然他的体力已经达到了临界极限。
可是,他绝对不能停下脚步——因为浑黑的天空之中,又闪烁出了一道青碧的圣光。
“赶紧施展身法!”
黄泉身边的鬼魂,不忍大喊:“要是正中天帝之剑……你小子立马嗝屁!”
狂风怒吼之中,黄泉根本听不清离肠究竟在讲些什么。可他下意识地就将‘邪风灵气’灌入足底,以瞬步的高妙步伐来去腾挪。
可谁都想不到:这一次从天而降的,并非是天帝之剑——而是天帝之链!
喀喀,喀喀喀!
五重天帝光链,如飞鹰般俯冲而下,直钳住了黄泉的四肢与脖颈。
又听得一阵稀里嗦啰的锁环撞击声,它们如同蟒蛇一般将后者五花大绑,包成了一颗大粽子。
黄泉咬了咬牙,欲要发力强行挣脱。可让他万料不到的是,这锁链非但将他的身形给固定了,还把他的上下灵脉给封锁阻断了。
他如今,只得凝望向黑漠般的苍穹,等待上天帝的审判!
沙暴层中,一束青光先降!
黄泉在情急之下,右臂的‘天帝宝血’霎时涌出,化作护盾!
呲呲——那‘天帝之光’与‘天帝之血’一经触碰,便腾起滚滚浓雾,遮蔽四下。
可即使放了这层厚实的烟雾弹,也依旧迷惑不了上天帝的法眼。紧随其后的‘天帝之剑’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而下!
“唉,真是不让人省心!”
离肠眼看情况危急,便纵身化作一大团黑影,跳入浓雾之中……
眼望雾气沙暴中,天剑和黑影似是在比拼劲力。
姝儿高声问道:“银月哥哥!黄大哥眼下命在旦夕了,还不赶紧出去帮他?!”
银月俊美的脸庞上,已是挂满了忧虑之容。作为臣子,他必须遵循主公的命令;可作为黄泉的朋友……又岂能让他独自面对这恐怖的劫难?
取舍之间,银月已有定夺。
姝儿没有再多问一句,因为她已张不开嘴问第二句话了——纷飞的狂沙,自万斤玄石的裂口刮过银月的玉杆狐毫,闯进了偌大的沙洲洞窟内。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将洞窟填了个半满。
玄石已裂,银姝两人一先一后,飞奔向百丈之外的浓雾圈。
“主公!”
“黄大哥!”
虽然明知没人听得见他们的呼喊。
但是这两人,仍旧声嘶力竭地连声叫唤。
他们,已然将黄泉当作了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也是他们最爱的人。当然这一切,都是黄泉用他的真心和行动,所等价换来的。
雾气,很快就被肆虐的风沙给吹散。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手负背后的男子——他,正是默立在旁的鬼魂离肠。
姝儿呆了,银月也有些纳闷:眼下正在与‘天帝之剑’抗衡的大黑影,若不是这离肠大师,还能是谁呢?
又一片浓雾,被沙暴粗鲁地揭开了面纱。就如同是采花的淫贼,迫不及待地想要瞧瞧千金小姐的脂粉胴体。
“啊?!”
银姝二人,异口同声地惊叹着。
他们全然没想到,黄泉竟还留了这么一手保命的绝活!
那团大黑影,其实是一尊通体鹅黄的千手观音玉像,足有百丈之高,亿万斤重。而祂的千条手臂正托举着天帝之剑,与其比拼着磅礴的灵力。
喀喇……喀喇喇!
虽然未过盏茶,祂的千臂就已折损了两百余条。
但是,估摸余下的七百多根手臂,也足以扛下这趟天帝的试炼!
嘭嗵,嗙嘡!
只见廊柱般的巨硕玉臂,接二连三地砰然坠落。
是在狭长的沙洲四面,激起了一株株黑色的大丽奇葩,令人叹为观止。
此后的半刻,这观音像又陆续折了一百多根黄玉手臂。同样,与其分庭抗礼的‘天帝之剑’亦是气尽力削,轮廓线愈发地模糊不清。
唯有黄泉的脸色,逐渐从惨白转回红润,浑身的皮肉筋骨也重新得到淬打、提炼。
他,就快晋升成为‘地阶灵尊’了。
风暴渐缓,沙砾慢扬。
眼看黄泉渡劫无碍,两人一魂也都松了口气。
姝儿当先跑到离肠身边,问:“离大师离大师,这千手观音是你唤出来的吗?”
离肠缓然摇头,道:“这不是本大师的杰作,也并不是这小子的本事。”
姝儿挂着手指道:“那,这观音是从哪儿来的呀?难不成真有菩萨保佑黄大哥?”
离肠笑道:“呵呵。你这么聪明,只要仔细瞧一下他的胸口,你就全明白了。”
姝儿蛾眉一聚,冲黄泉荧亮的胸口瞧得片晌……
她忽然啊地喊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银月眼珠一转,故作疑容问:“姝儿,你知道什么了?”
“你真笨,你忘记有人托你过帮忙吗?”
“帮忙?”
“对啊!你想想看,这玉观音是西漠哪门的招牌?”
“玉观音嘛……自然就是‘白玉庵’咯!”
“那不就成了,你忘记那个女人……呸,那位妙琳小师父叫你捎东西了吗?”
“哦!我想起来了。”银月魅脸一笑,轻声道,“她叫我把她的‘心’,捎给黄幽海。顺带便,还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
姝儿有些意外,她问:“什么东西呀?当时我在驼车里,好像只听她说要把‘平安符’送给黄大哥,其余的……也就没了啊?”
“不,你明明喝下去了,怎能抵赖呢?”
“哈?人家怎么都不记得,自己喝过什么了嘛?”
“这东西啊,不但那天你喝了,在之后的每一天……你也全都喝了。”
“你……你究竟说得是什么啊?”
银月哈哈大笑,朗声说道:“这东西啊,就是‘西城一住三七曜’。”
姝儿卷了卷褐发,道:“哼,字谜吗?幸好我这半年来,有学太周文字。西城一住……就是‘酉’字。七曜为一周,三七曜就是二十一日,二十一日又是一‘昔’。左‘酉’右‘昔’,便是……”
银月与离肠,不由得纵声齐笑,揭开谜底道:“醋啊!哈哈哈!”
笑声回荡沙洲,久久不散。
这也在无形之中,给予了黄泉莫大的力量。
谁能说,自己的朋友和亲人开怀大笑,不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呢?
黄泉的周身,霎时被‘血之灵气’完全包裹,他忽的大吼:“啊——!!”
只听一串咣啷的碎裂之声,束缚他的‘天帝之链’被尽数挣断。旋即,他又凝出血剑逆冲而上,将那灵光含混的‘天帝之剑’一削为二!
激灵灵!
漫天灵光闪烁,美不胜收。
黄泉踏风飘摇,如同是九天之上的仙人,环游银河。
可是,正当他享受着晋升灵尊的片刻喜悦时,意外的事却发生了……
他的左右手掌中心,竟是不自觉地旋起了两枚漆黑的漩涡!
第344章 灵能觉醒
黄泉摊手一望,只见那是两枚风穴。
它们像是黑洞,又像是两头贪吃的貔貅一般,疯狂吸入周遭的黑沙风暴。
“小子,不必诧异!”
离肠成竹在胸,朗声道:“你的‘本命灵能’已经觉醒,好生驱使它罢!”
黄泉早于突破之前,就已知道自己的本命灵能——风之灵能即将觉醒。可让他万般意外的是:旁人觉醒后的‘风之灵能’皆是攻敌杀人的劲风,或是增益自己身法的凌风。唯独他,却是吞噬万物的吸风。
他应声一嗯,旋即顺着黑沙暴的风势张开双臂,盘旋升空。只见他掌心漆黑的风穴,很快就卷起了两道狭长的旋风,将那‘掺杂黑曜矿的砂砾’与‘连月不间断的烈风’一并吸入。
未过盏茶的功夫,那‘黑沙风暴’就变成了‘灰沙风灾’——是砂砾的数量极剧锐减,狂风的威势也随之削弱。
“哇哈,黄大哥好俊的身手啊!”
姝儿早已忘了先前的恼羞,是看得惊叹咂舌,连连拍手。
少女的好奇心驱使她问:“离大师,银月哥哥!你们俩的‘本命灵能’是什么呀?”
离肠呵呵一笑,面向银月道:“本大师的‘本命灵能’和银月小兄弟的一样,都是水。”
银月抚胸称是,恭敬地道:“离大师未卜先知,晚辈佩服得五体投地。”
姝儿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问:“哈?都是水啊?难不成……你们都是水做的女人?”
银月的脸一横,假嗔道:“别胡说,我觉醒后的‘本命灵能’可是‘墨水’。小心我趁你睡着的时候,把你给染成一个小老太婆,叫你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姝儿插起了胳膊,扬着脑袋道:“来嘛来嘛,谁怕谁呢?你若是真把我染成老太婆,我就只能求黄大哥赐婚你我咯!到时候,叫你日日夜夜都面对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婆,看你高不高兴!”
“哈哈哈!”离肠不由得大笑起来,道,“这法子好啊!本大师的觉醒灵能正好就是‘酒水’,你们婚宴上的所有喜酒我都一个人包圆儿了,怎么样?哈哈!”
被这么一讲,姝儿倒是脸上露出了阵阵羞红。
银月,好像还挺高兴的。他半真不假道:“可以啊,有你这等小美人做老婆,我高兴都来不及咧!这样吧,我就先把你画成个小老太婆,等主公赐婚我俩之后呢……再把你脸上的墨水全都清干净,叫你白白净净、风风光光地出嫁给我。你说,好是不好?”
姝儿别过了脑袋,满脸通红道:“好……好什么好呀!你、你若是有胆子娶我,那石大哥一定会千里迢迢赶过来,把你揍得像浆糊一样稀巴烂的!”
银月狐眸一定,动容地道:“我不怕,我也不会还手。只要你肯嫁,别说是像浆糊了,就算要我的狐狸心,我都不会带半点犹豫的。”
“哼,你别说得好听!”
“我银月所言,句句肺腑。”
“你……”
姝儿终于无言以对了,她从未被一个男子如此真情告白过。
她左瞄右瞥良久,终于找到话题可以转移:“快看,黑沙暴都散开了!”
三者遥望苍穹,已是通透见云。
眼看黄泉自天际飘落,精神抖擞,想必那风沙已成了他腹中的补食。
姝儿瞟了眼银月,赶忙冲上前去挽住黄泉的臂膀,道:“恭喜黄大哥,贺喜黄大哥!你现在已经是位不折不扣的‘修灵至尊’嘞!”
“呵呵,是啊。”黄泉舒心一笑,道,“我能顺利地渡劫成功,还是多亏了诸位共同的努力。若没有离大师从旁指导、没有银月兄尽忠职守、没有你这鬼灵精憋住性子,我恐怕都难过此关……”
三人虽明白,自己并没有帮衬黄泉太多。
但他们方才所做的抉择,确实间接影响了本次渡劫的成败。
正如‘蝴蝶动翅,南洋起浪’、‘蚍蜉撼树,西川震荡’——每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极有可能成为惊天动地的旷古奇史。
谁敢保证,黄泉再经历一次灵尊渡劫,就定能成功呢?
“不过话说回来……”
黄泉转身,望向那尊断了三百多条手臂的观音玉像,合十道:“倘若此番渡劫,没有妙琳小师父赠予的‘平安符’保命,恐怕我当真得交代在这儿。”
离肠哼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是啊是啊!假如没有那白玉庵老尼姑的牌子,你一定就会被‘天帝之剑’碾成肉酱的!”
黄泉已听出他心有不甘,忙作揖道:“呵呵,若是离大师你出手相助,也一定可以保我渡过此劫的。”
离肠扭过脑袋,挑起了眉毛道:“免了。本大师不长眼耳,断了手脚,怎有本事帮你呢?”
“大师莫要说笑了。”
“哦?我哪有说笑?”
黄泉敛起笑意,肃然道:“我先前遭受三十六重天雷之时,若不是你教我八卦行位,我怎能只吃得七记雷击?还有,那第一柄天帝之剑落位之前,不正是你提醒我侧滚回避的吗?”
离肠的脸色虽然改变,但心里早已舒坦了几分。他道:“还有呢,本大师帮你选的渡劫之地……你觉得如何?”
黄泉顺着话头,赞不绝口道:“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此洲风沙成幕、僻静无人,绝对没有来自外界的干扰。况且,在我的‘本命灵能’觉醒之后,还能迅速地替我补充风、土、金三种灵气……”话到此处,他恭敬地向离肠一拜,“弟子,多谢师尊!”
离肠摆了摆手,故作姿态道:“算了,看你小子这么有孝心……为师就不和你计较了。你只消去‘黑雷谷’之前,再陪我做一件事情就成。”
以黄泉了解离肠,闭着眼都能猜到是什么事。他大笑道:“师尊大人大量,必有吃福!”
此言一出,三人接继大笑。
收罢平安符,黄泉一行便驱车南行。
两日之后,抵达了离‘黑雷谷’仅百里之遥的孤城——幽月城。
众人到时,正巧三更子夜。可奇怪的是,天上有光无云,却找不着月亮与星辰。
驼车溜溜,风铃呛啷。
黄泉掀开防风帐幔,只见远处连绵的幽暗城郭好似犬牙一般参差不齐。
想必是因为年久失修,又被风沙无情地摧残过。
黄泉轻声问:“银月,这‘幽月城’是何时开始落寞的?”
赶车的银月憋了口哈欠,答道:“回禀主公,具体何时属下虽不清楚,但传言此城数百年前就是这副断井残垣的光景了。”
黄泉一疑,又问:“为什么?咱们一路北下,可见到不少的水源与矿脉啊……他们的城主,难道不晓得去利用一番吗?”
银月暗自摇头,叹道:“唉,主公您有所不知。倘若此城有人管理的话,定然会去打点周遭丰厚的资源,又怎会落得这般惨样?”
“听你话中之意……此城无主?”
“主公明鉴,这正是一座无国无界的孤城!”
“为何呢?此城有群山天堑包围,易守难攻,当是上佳的都城之址啊?”
——黄泉又左右打探,接着分析:“况且,若出山谷,四面亨通。无论是北伐南侵、东征西讨,都是重要的中转之站啊?”
银月佩服自家主公的少年才识,不忍说破。
那离懒猫就不同了。它逮到表现的机会,就滔滔不绝:“小子,你能这么想,就说明你还太年轻了!要知道,你方才说的那是军略之谋,而并非是治国安邦之道。”
黄泉最大的优点,就是真心和谦逊。即使是路边的叫花子,他都觉得必有强于自己的优点。与其看不起别人,倒不如以人为师、虚心求教。
他哈哈一笑,抱拳道:“离大师,弟子愿闻其详!”
离懒猫挠着胡须,高傲地道:“说得复杂,怕你太笨不明白。为师问你,若是下象棋,我走当头炮,你会走哪一步?”
“那自然是马儿来跳,保兵护城。”
“嗯,下围棋呢?为师中盘突杀对角,你又会如何?”
“我,自然会转移子力,防守对角。”
“哼哼,你该懂了吗?”
黄泉思得片刻,点了点头道:“嗯,这座‘幽月孤城’就是平炮当头之位、斜飞对角之目,一旦有谁占得了此城……必将成为众矢之的,遭三方夹袭!”
银月大赞道:“主公真不愧为是‘天帝选子’!非但修灵之能百倍于属下,就连脑筋反应之快,也远超幄中军师。这‘幽月孤城’北临波尔多国、南接金曼拉国、东扼黑雷山谷、西连大马士国等诸多大小城邦,实在是谁都不敢轻易占据。”
“原来如此……”
黄泉眼望那愈发清晰的破败城墙,不禁叹道:“这无主之地,想必混乱得很吧?”
银月挠起下巴,似是而非道:“嗯……说乱,也挺乱的。反正近几十年来,只要有人胆敢妄称城主,那隔天他的脑袋就会被吊在这幽月城门的旌竿之下,暴晒七七四十九日。任他风吹鸹啄,化为白骨跌落。”
黄泉并不惊讶,他早已料到了这种凄惨的结局。他问:“银月,听你的话外之音,这‘幽月孤城’也有着自己的秩序是吧?”
谁知银月还未张口,驼车的斜刺里就传来一阵阴森的怪笑。
第345章 玉面阿三
唧唧唧!
这笑声,就像是毒死皇后的老巫婆,得逞后的怪笑。
让人第一时间就握住剑柄,想要手刃这弑君罔上的奸邪之徒。
眼望斜侧无人,唯有几株耐旱的沙枣树孤立石峭。
它们簌簌地随风沙摆动,好似是等得许久,也等得不耐烦了。
黄泉右臂的宝血,已然呼之欲出。他问:“是谁?莫要在这装神弄鬼!”
那人的笑声由远及近,忽而转到了驼车顶棚,三者的视线也随之上移……
这是一张怪脸——一张颠倒着的,五官极度扭曲的怪脸!
他的眼睛,虽看似正常,可实则已经上下倒置;他的鼻子,如同是长满毒瘤的鹰钩,根本瞧不清楚一块儿好皮;但最渗人的,当属他那张歪到脸颊上的大嘴。
这张嘴,一笑起来,人中就是横着的。说这张怪嘴不是吃人的嘴,恐怕谁也不信。
歪嘴怪人尖声阴笑,以雌雄难辨的嗓音道:“诸位,可是来我‘幽月城’做客的?”
黄泉本还以为,这家伙可能是无相灭宗的人,戴着个奇丑怪诞的面具。可对方一动嘴,脸上的橘皮脓疮便跟着牵从,虽然令人作呕,但这绝对是张真脸。
“正是。”
黄泉一视同仁,抱拳行礼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有何贵干?”
歪嘴怪人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呆子似的。良久才道:“我叫‘玉面阿三’,是专程来接你们进城的。”
“阿三”这两个字,倒是用得贴切。可“玉面”这两个字……那决然与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呐?再怎么看,玉面都该用在银月这种美男子的身上,就连黄泉都自觉不配。
黄泉出于礼貌一笑,随之道:“阿三兄弟,你我虽未谋面,何谈来接我们进城呢?”
玉面阿三挠了挠鼻头,回答道:“嗯……就是因为素未谋面,我才好心好意要来带你们。”
“兄台,何出此言?”
“因为咱们这‘幽月孤城’里,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
“哦?难道这无主之域,还设立了门槛关卡不成?”
“这个……倒不至于。但是有一点,你们可能误会了。”
黄泉一凝神,问:“哪一点?”
玉面阿三啧啧道:“幽月城虽然没有大国为主,但也有人统治!”
黄泉猜到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怎可能不引来猛虎相争?
他笑问:“有哪几股势力,制衡着此城呢?”
玉面阿三再是一愣,他眼下又觉得这人聪明得很。他道:“一共有三股势力——丑面帮、天青会和三毒分舵。”
黄泉呵呵一笑,问道:“那兄台,一定就是‘丑面帮’的骨干咯?”
“嗯?!”
玉面阿三好似有些不开心。
他凌空一个筋斗,翻下了车篷,道:“丑面帮的老家伙都其貌不扬,难道……你觉得我丑?”
他,其实不站正还算好。
眼下一正,整张脸就像是揭了盖的臭窨井,简直不能再看。
这世上,总有些人分明很丑,可又不愿面对自己的样貌、勇敢面对人生。他们其实是自卑的、可怜的,值得你我去关怀的。
黄泉心地善良,自然不忍击碎‘玉面阿三’的幻觉,于是道:“不,我只是随意揣测的,兄台千万莫要对号入座。”
玉面阿三则用他那对拧曲的眼睛,打量了黄泉半晌,才道:“哼哼,告诉你吧,我并非是这三方中人。但我在这‘幽月孤城’之中,却能吃喝赊账、往来无忌!”
“哦?那阁下定是有钱人。”
“不不,我阿三从小困苦、身无分文。”
“这就怪了,那店家为什么敢让你赊账呢?”
“因为……总有人要请我喝酒,替我买单。”
“呵?天下还有这等好人?”
“当然了,你不就是吗?”
黄泉苦笑了两声,道:“我?为什么我要请你喝酒呢?”
阿三满脸傲气,大拇指一翘道:“若是你想进城,就得靠我。”
黄泉觉得有趣,故意激他道:“那算了吧!我宁可在城外露宿,也不想白请人喝酒。”
话毕,他冲银月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心领神会调转车头。
“欸欸!”
玉面阿三眼看生意要逃,连忙绕到车前道:“请我喝酒可不是白喝的啊!我知道‘幽月城’里所有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黄泉甩了甩手,一脸不屑地道:“罢了罢了。我只是碰巧路过这片沙洲山谷,想要进城借宿一晚而已。眼下既知这‘幽月孤城’里鱼龙混杂,我又何必趟这个浑水,染得一身腥呢?”
玉面阿三眼珠一转,贼兮兮地奸笑了两声,旋即松开驼车缰绳道:“原来你们是要走黄泉路,那我就不送了。反正若是顺利的话,你们明日酉时三刻就能曝尸在‘黑雷谷底’了。”
黄泉和银月愣住了,驼车也随着后者的拉勒戛然停止。
玉面阿三斜眼瞄着驼车,不卑不亢问:“怎么停下了?黑雷谷的确该往东边去啊?”
黄泉呵呵一笑,翻身下车,拱手问道:“阿三兄弟,东边可不止通向‘黑雷谷’啊?你是怎么猜到,我们要去那里‘送死’的?”
玉面阿三为了生意,细细解释道:“哼,很简单。一来,你们身怀灵能,不是普通行商人;二来,你们驱车东行,势必要经过黑雷山脉;三来,你方才说‘借宿一晚’,那就意味着最近几日有要事得办。据我掌握的各种线报……最近的大事,莫过于魔宗龙脉的‘拜师大典’了。”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就连离懒猫都没有想到——这个模样丑陋的阿三,脑筋会如此好用。
玉面阿三见对方半晌不答,就知道今天有鱼上钩了。他面不改色,沉声说道:“西漠之中,所有的‘正人君子’和‘伪善小人’都会挤破脑门,加入那三大正宗;反之,所有的大奸大恶、走投无路之徒,也得找个大靠山呐!”
黄泉也顺意道:“依你所言,想要拜入‘无相灭宗’的人……也不在少数咯?”
玉面阿三昂起了脑袋,道:“那是自然,这东玄三大魔宗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此番‘拜师大典’大概有多少人参加?”
“近年世道混乱、烽烟不断,依我推测……至少也得有几千个吧?”
“那‘狂龙明王’他,会收多少弟子?”
“按照过往的比例,大约占百分之一。”
黄泉颔首,追问道:“剩下的人呢?都被他吃掉了吗?”
玉面阿三嘻嘻一笑,道:“怎么,你想知道吗?”
这话一出,黄泉就心知肚明了。
“走吧,我请你喝酒去!”
“好,恭敬不如从命!”
……
这幽月城虽然不设宵禁,四面的精铁重门也常年开启。
可若是城外的陌生人要进去,那也只有两种办法——要么就得呈书待签,少则五六日,多则半个月;要么就托熟人帮忙,塞给当值城卫高额的孝敬钱。
前者相对比较安全,可是等的时间着实太长;后者虽快,但至少也得花销一百枚聚灵丹,且不能保证人还能竖着走出来。
办法,都是给没有门路的人想的。
真正有门路的人,哪还会傻乎乎地去排队、去贿赂呢?
在马厩栓好驼车后,玉面阿三便带黄泉一行绕到了城西——由左向右数的第六块青砖之前。
他‘咚咚’地叩了砖角两声,又‘啪啪啪’地拍了三声,最后‘嘡嘡嘡’地蹬了三脚。
黄泉、银月和刚醒来的姝儿都看得有点懵。而那离懒猫却肃然叹道:“好复杂的暗号结构啊……看似毫无规律,实际上却暗藏玄机!让本大师来猜猜,这其中的奥秘是……”
谁知,这根本就不是暗号。只不过是里面接头的人,反应太慢。
“他娘的,你聋了啊?!”
玉面阿三捂住墙缝,大骂了一声!
随即里头嘭嗵一记,传来坠地大震。
良久,这块青砖才徐徐挪动,露出了一条刚好能过人的细缝。
玉面阿三赶忙东张西望了一圈,随即低声道:“快快快,别让人看见!”
催促之下,黄泉一行便侧身挤过了细缝,来到城郭之内……
一进去,众人只觉眼前抹黑,啥都看不见。
就算伸出手去摸,也只能摸到一面带有弧度的厚墙。
等到玉面阿三钻进来后,周围的一切才被重新点亮——因为他当即凝起灵气,一脚踹在面前的厚墙之上!
“哎呦喂,疼疼!”
这“厚墙”并没有裂开,而是向后连退了十多步。
霎时灯火摇曳,豁然开朗。黄泉几人总算看清楚了……
——这墙,分明是活着的。
——这墙,竟然是一个三人高的蒙戈大汉!
他浑身肌肉梆硬,线条分明。脸上更是獠牙丛生,赤眉青目!
若是他夜里站在街头巷口,就一定会有胆小的人,主动把所有的财物全都奉上。就算他开口再要别人的裤衩子,那也是九成九不会失手。
可是,人不可貌相也!
还没等大个子说话,玉面阿三就咻咻两声,骑到了他的脖颈上。
阿三边抽边大骂:“你这大笨蛋,差点害死了老子知道吗?!刚才最多还有弹指的功夫,丑面帮的人就转到西墙来了!”
那大个子嘭嗵一声,坐倒在地,只敢捂住脑袋挨打任骂。待阿三打爽了,他才敢憨憨开口:“大哥,你不能怪彭彭啊……我们的店里来客人了嘛!”
“客人?城里的吗?”
“不,是今夜刚到的。”
“有说,是来干嘛的吗?”
“好像……都是来找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