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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太宵     灵灯txt下载     灵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6章 寄思远海

    两人衣袍簌簌舞动,时有黄紫二色灵气从袖口、下摆中窜出。

    苦荼师太背后的‘白玉庵’女弟子个个目光如炬,相信只要对方一抬手,她们便会祭出佩剑与法器,布阵守护她们的师父。

    云火隐士的师侄们也都各自虚按兵刃,待手托‘七星棋盘’的马有言一掷出黑白二子,所有人也将大打出手、毫不容情。

    莫生明见情势不妙,悄然向后退了半步,并低声嘱咐‘青衣教众’道:“若是他们两方真动起手来,咱们两不相帮,以免伤了我‘青衣教’与这任何一家的和气。”

    茹骨一听,有些诧异问:“大师兄,这‘苦荼师太’不是师兄你的救命恩人吗?你常在众师弟们面前说,当年若不是她将你从废墟中捡回来,你一定会惨死在战火之中的啊?你不帮她吗?”

    莫生明额头的两撇剑眉一横,厉声道:“恩人归恩人,可如今我身为‘青衣教’第三代首席大弟子,行走江湖岂能意气用事?眼下所有的一切,都要以本教的利益至上!难不成你想大师兄我背上私心自用的骂名吗?”

    茹骨无言以对。毕竟‘莫生明’说得在理,他在外的言行举止,必须对得起他的身份、对得起‘青衣教’教中长辈对他的信任。

    有人选择明哲保身,就一定有人爱管闲事。

    且大多爱管闲事的人都很聪明,他们知道这事能不能管、该怎么管?

    黄泉就是这种既爱管闲事,又聪明的人。

    他步入南北两拨人之间,抱拳行礼道:“两位前辈皆出身西漠的名门正派,都是成名已久的大人物,切莫为了争一时之短长,伤得两派和气啊!要知道如今眼下大敌,是那死灰复燃的‘无相魔宗’,若西漠三大宗都无法齐心协力,何谈除魔卫道、拯救苍生?”

    这‘苦荼师太’与‘云火隐士’本就无深仇大恨,只是后者被戳中了痛根,方才情绪失控、口不择言。眼下这‘黄泉’上前来劝,两人也正好有台阶可下,毕竟眼前这个年轻小子很有可能成为他们两人的师弟,甚至是未来的掌教或谷主。

    “罢了!”

    ——‘云火隐士’向黄泉腰间缠着的‘浮屠宝轮’瞄了眼,轻声道:“黄幽海你一定清楚,师姐她当年是受奸人所害,蒙了不白之冤吧?所以,你也一定会加入我‘终南谷’来追查此事的,对吧?”

    黄泉眼角一敛,只微微颔首,并不开口作答。

    云火隐士哈哈大笑,朗声道:“入了本门后,只要你‘黄幽海’愿意来我‘谷中轩’作客,老夫定当煮酒相迎,并与你畅聊百年前的那段陈年往事。相信阁下也一定很想知道……其中的细枝末节吧?”他转而一瞟‘苦荼师太’,向众群豪抱拳道,“老夫年事已高,不便熬夜久留,明日会审再见!”

    “黄幽海,失陪了!”

    “前辈走好!”

    说罢,云火隐士一挥手,以马有言为首的‘终南谷弟子’就随其离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苦荼师太也自松了口气,向黄泉道:“虽论单打独斗,老尼有自信不输‘云火师兄’,可我这班初出茅庐的徒儿……恐怕就斗不过那些久历沙场的‘终南谷弟子’了。唉,还得亏‘黄幽海’出言止戈,免去了一场无谓的恶战。”

    黄泉拱手道:“师太不必放在心上。只因你和‘云火前辈’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所以黄某人才敢出言相劝,要不然……我岂敢站在两位‘修灵至尊’之间夸夸其谈呢?”

    苦荼师太合一佛礼,笑道:“黄幽海过谦了。眼下已是酉时,我佛门中人还有晚课得修,就先行告退了,明日堂上再见。”她缓缓扶起妙琳、妙清等女弟子,刚欲转去,“啊,还望‘黄幽海’三思权衡,考虑拜入我师尊‘天诛神尼’座下,修习本门高深佛法与上乘灵诀。”

    黄泉同样也抱拳浅笑相送,并不明确回答。

    只等妙琳走过他面前时,他的双眸才霎时闪烁,道:“妙琳,小心身子,好好养伤。”

    妙琳蚊鸣般地“嗯”了一声后,就踩着碎步跑开了,其声音之轻,常人根本难以听闻。

    ——还好黄泉并不是个普通人,而是个普通的笨蛋。

    ——笨到他以为‘妙琳’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自己热络,是因为嫌自己太过轻浮,不想要自己拜入‘白玉庵’。

    他只有暗自叹气,摇头思量:‘唉,看来‘白玉庵’是绝对去不得了,不然每天都要惹人厌烦,搞得彼此难堪。还有这‘青衣教’恐怕也去不得,毕竟‘燕儿’说要到那潜心修灵,我若去了定然让她分心分神……唉,也不知道燕儿她,如今怎样了?’

    念及‘南宫燕’,黄泉就脸一红,想起那晚醉酒后两人相拥亲吻的画面。紧随这画面,芝瑶那清晰的诀别就反复从黄泉的耳边和脑海里掠过。他心中暗下决定:‘我得回去见一次阿瑶,向她解释清楚!我,必须回去!’

    带着些许哀愁与思念,黄泉把‘南宫东明’交接给了‘波尔多兵’,随后顺着人流散去,下榻于北城区的一处僻静旅店。

    吃完饭,他酒瘾大犯,拎着个酒壶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边走边喝。

    他来到一处小坡凉亭里坐了会儿,不舒坦;便即施展开轻功,跃到酒楼屋顶躺了片刻,可还是觉得胸中烦闷;当即干脆纵身一飞,踏墙上天梯,翻到‘血漠古堡’的城墙之上。

    呼呜——

    西风卷沙,冷月孤星一点芒。

    血漠无情,浪子真心谁人听?

    黄泉遥望东首,长发随疾风劲动,任由银白色的琼浆玉丝,灌入喉中。

    ——男子年方十八,总很寂寞,总会觉得自己特别孤独。

    ——可让人费解的是:他们其实并不排斥这种感受,相反还很享受这种独特的寂寞与孤独,仿佛能从其中悟出别样的人生哲理、获取用之不竭的前进动力。

    但另一方面:他们的内心也渴望被关怀、被关注,尤其是被自己所珍视的人关注。

    黄泉亦是如此,只不过那个他所渴望来关怀自己的对象,却远在东方的深海之底。

    他唉地长叹一声,脑海又浮现起‘南宫燕’娇俏的姿容,自言自语道:“若是在过去,你总会默默地出现,陪我喝喝酒、听我说说心事。唉,只可惜我心中早有‘芝瑶’了……”

    “若是没有‘芝瑶’呢?”

    ——熟悉的嗓音,从黄泉背后传来。

    ——只不过这声音,并非是来送酒给他喝的‘南宫燕’,相反,却是个来讨酒喝的大酒鬼。

    黄泉的身子陡然一震,半晌后方才咧嘴开怀,大喊道:“离肠!”

    离肠布满胡渣的嘴角向上一扬,含笑道:“哼哼,在危机四伏的‘都灵地宫’之中智斗金虎明王、大战沙使流魄、力擒盐岩巨人,你小子已经出师了啊?本大师总算可以解脱了!”

    黄泉摇头一笑,道:“呵,我还差得远呢!在智斗金虎明王时,我和妙琳只是两枚诱饵,若不是‘银月’他冒死催功,后果只会是羊落虎口;至于对付那诡诈的流魄,我们更是以三敌一,还让他苟全而退,其实这场该算输了……”

    说到此处,黄泉喝得口香酒,再举起酒壶递给离肠,接着道:“至于‘盐岩巨人’那一战,也不能算是胜利。因为交手之时,对方已然失去了神智,无法使出高强的灵诀与战技。所以,我们战胜的根本不是那个‘灵王境’的‘盐岩将军’,而只能算是个孔武有力的大肉疙瘩罢了。”

    离肠只是一口,就把酒壶喝得底朝天。

    黄泉皱眉假嗔道:“喂!你这大懒汉,都不晓得给我留一口?!”

    离肠嘿嘿一笑,反了口很长的嗳气道:“不急,为师已经不是三个月前的那个为师了。”

    “什么意思?”

    “哼哼,你睁大眼睛看着就是了。”

    离肠手指一转,指尖滋出‘酒之灵气’灌入壶中。

    不到说十个字的时间,那酒壶便咣当咣当装满了美酒。

    且这酒闻起来,比黄泉之前打的驼奶酒更香、更醇、更让心仪神往。

    “乖徒儿,你平素总说为师小气。”

    ——离肠把满当的酒壶抛给黄泉,道:“喏,今天为师请你喝酒!”

    黄泉啧啧称奇,往头顶繁星夜幕张望良久,才嗤笑道:“哎呦,我还以为今夜天上有两个月亮、三个太阳咧!你这位离大铁公鸡居然会如此好心,请我吃酒?是活见鬼了?还是你根本就是别人假扮的离肠?”

    离肠先是一愣,随后便欲抢过酒壶,道:“爱喝喝,不爱喝拉倒。要不是庆祝本大师花了三个月炼化了那半个我,我才不舍得请你喝酒咧!”

    “哈哈!”

    黄泉突就失声大笑起来,咕嘟咕嘟,把这壶酒香玉汁一饮而尽。

    离肠浅浅一笑,目光柔和。

    他一掀下摆,与黄泉并排坐于城墙箭垛上,双足勾风。

    他问:“欸,小子,这‘青衣教’、‘终南谷’、‘白玉庵’都有意收你入门,你怎么看?”

    黄泉哈了口冰屑,搓了搓潮红的五官,慢条斯理道:“炎凰恩师的百年冤屈何时能昭雪,陷害她的师弟‘炎凤’究竟是死是活?无相灭宗召唤‘明尊邪神’的目的何在,万相王究竟又想靠祂做什么呢?还有要流魄杀我的那个雇主——‘太周之国’的新国君,到底是谁……

    我要在西漠弄清这一切,势必要依托宏盛的势力和广博的人脉。拜入三大正宗之一,或许是一条最明智、最好走的捷径。”

    “那,你想去哪个?”

    “我……我暂时决定去‘终南谷’。”

    “终南谷?”

    离肠凝起‘火之灵气’与‘酒之灵气’相互混合,随即手指一勾,那烈火般的美酒便划出了一条燃烧的弧线,灌入他的喉头。

    他享受良久,才缓缓道:“危险,总和利益相伴,且危险程度越大,利益也就越为丰厚。就和这点燃的烈酒一样,虽然会烫破嘴唇和喉咙,却别有一番美妙滋味。”

    黄泉听出话外有音,便问:“什么意思?”

    离肠亦正亦邪地一笑,道:“其实,你有第四种选择。”

第287章 少尼尘缘

    一阴一光,转眼旭日东升,霞光四射。

    风一吹,绵延万里的荒漠沙棱再度由暗红变为鲜亮,如同滚滚血海般层叠涌来。映得‘血漠古堡’再度泛起殷红的光,似少女咬破了粉嫩的玉唇,看是凄美绝伦。

    黄泉兀自横卧于城墙箭垛之上,酣然大睡。

    他右手仍攒着那只陪伴他一整晚的酒壶,不肯松开。

    好似这琼浆玉液被神仙施下了法术,只要喝得越多,快乐就越多。

    倏尔,他眉头一蹙。

    手腕向内一转,把酒壶紧贴在胸口,好像有谁要抢他的快乐似的。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所以梦中人再欲伸手取下酒壶时,他猛地一拽!

    “嘤啊?!”

    只听一声夜莺般的娇喘。

    梦中人柔软无骨、温婉如玉的身子,就滑入了黄泉的怀里。

    那隐隐处子体香之中,还夹杂有淡淡的檀香味道,给人以肃然端庄之感。

    黄泉仍在发梦,只用力抱住这梦中女子,神智无知道:“阿瑶,陪我一会儿……好吗?”

    那梦中女子浑身发热,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像是愿意,又并不愿意。

    很快,她就“呜咽”地啜泣起来。

    黄泉这才睁开了眼。

    朦胧之中,看见自己怀中还当真有个绝色少女!

    她五官端正,俏丽可掬。那对雪亮的双眸正闪着泪花,像是受了欺负的奶猫,令人不禁大为怜惜。唯一美中不足的……就只有她的头发。

    准确来说,她并没有头发,是个剃度了的尼姑。

    “啊?妙……妙琳小师父!”

    黄泉整个人如遭雷击,连忙松开手,弹坐而起,道:“对、对不起啊,我以为……我以为方才是在做梦,所以才……”

    妙琳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急得眼窝都哭红了。她双掌合十,咽泣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观世音菩萨啊,是弟子一时行事糊涂,没能料到黄施主在做……做美梦,以至于和黄施主有了肌肤之亲,破了清规戒律。还望菩萨以业火烧死弟子,切莫责难黄施主……”

    黄泉虽昨夜酩酊,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可他下意识就明白了一切,哈哈大笑道:“妙琳小师父,你没犯清规,何必向菩萨请罪?”

    妙琳紧闭着眼,摇了摇头,脸颊绯红道:“你……你我肌肤相触,就是有了‘肌肤之亲’,此乃‘白玉庵’的重戒之一,不可不罚。再说,地宫中我俩已经有过一次……眼下又……贫尼,贫尼再三破戒,是死罪难逃!”

    黄泉酒意未散,胆子也肥,一把抓住妙琳的玉手,将她拽过来。

    “啊?黄,黄施主你……”

    “别怕,我跟你说说,什么叫‘肌肤之亲’。”

    妙琳本想推开黄泉,可对方力大如牛,她又不愿妄动灵力真气伤害黄泉,只得任其摆布。

    黄泉见她纯真可爱,不由得连番失声大笑,附耳低语道:“小师父,你门规中的‘肌肤之亲’并非是指男女肌肤互相接触,而是……”

    后面半句话,是说得越来愈轻,只有这两人自己能听见。

    那妙琳的脸色时青时绿,最后变得刷红发紫,仿佛是被烙铁烫过一般,要兹兹冒热烟了。

    “懂了吧?”

    “贫尼,贫尼……”

    黄泉忍俊不禁,道:“不必言明,你只需心里明白即可,免得日后让人笑话。”

    妙琳绯红的脸几乎要贴到了地面,看她这副模样一定是彻底明白了何为‘肌肤之亲’。

    微风拂面,吹去黄泉的宿醉酒意。

    他眯起眼睛,遥望东方,叹道:“小师父,你放心吧。在下不是那种自讨没趣的人,不会来打扰诸位师太和师父们的清修,也绝不会硬要拜入你们‘白玉庵’的。”

    妙琳愣了愣,蝉翼般的双眉忽的一颤,狠狠摇头道:“黄施主,你、你恐怕误会我了吧?贫尼……贫尼非但不讨厌黄施主,反而……”话到此处,妙琳一股热血上涌,胸口擂起了大鼓,“反而还很仰慕‘黄施主’你呢!”

    “此话当真?”

    “嗯,贫尼从不打诳语!”

    黄泉郑重其事地端详着妙琳,看她那对明眸中透露的纯良,也不像是在欲纵故擒。便问道:“如此说来,小师父你是来游说在下,拜入你‘白玉庵’的?”

    妙琳在一盏茶的时间里,经历了十六年来未曾感受过的一切,又明白了何为“肌肤之亲”。如今再被一位心中仰慕的男子瞩目地盯着,恐怕要她不羞,是难上加难。

    她忙扭过脑袋,连咽了好几口唾沫,解释道:“贫尼习完早课,银月先生便来寻我,说‘黄施主’你彻夜未归,怕你出事。我们便分头来找你了,我……我想你连着三日都闷在地宫中,一定会来高处吹吹风,所以……”

    “你好聪明,不愧是‘白玉庵’将来的希望。”

    “啊?黄施主的言下之意是……不来我们‘白玉庵’?”

    黄泉转身一笑,背幕万丈紫红色的霞光道:“嗯。我已决定,拜入哪个门派了!”

    ……

    血堡皇宫,更像是一个世外桃源、是个城中之城。

    从那镂空错金的‘帝王凯旋门’进到内城,穿过流水石桥再走一盏茶的时分,又能看见一扇五开面的‘神王崇敬门’。再往里一进,左手边乃是皇宫的御膳田园,以及禁卫军操练兵马之所,右手边,则是神王大教堂与典藏经籍的数座高耸塔楼。

    左面那边,石池通过地下暗槽供水,有专人打水灌溉沙漠蔬菜与药草植被。他们的农场开辟了牛舍、羊圈和鸡窝、鸭棚各十亩,并由长工放牧饲养,专供御膳总房。远方,被农舍遮挡之处,依稀还能听见禁卫军哼哈的战吼声,与噼噼啪啪兵刃相接的撞击声。

    右手那边,顶端高于‘皇宫主堡’的‘神王大教堂’,安然伫立于此。神王堂四周上下是有十六尊神龛,其中全都供奉着‘神王教’所信奉的圣人——他们有者脚踏雄狮、趾高气扬;有者卑躬屈膝、谦虚忍让;也有戴着水晶眼镜,埋头读书的老学究;也有披着斗篷,四处游历的门徒僧侣。

    而最为让人瞩目的,莫非是那‘神王堂’至高之处的‘神王之像’,祂身披白袍,一脸慈悲地摊开双手,眸中带有对亿万东玄生灵无尽的怜悯之情。

    可今日最为人声鼎沸的,却不是这左右两边,而是在宫门正前方……

    ——那‘波尔多国王’与众臣商议国家大事的“帝国议会大殿”。

    一圈十六根鎏金廊柱之上,盖着一座圆罩形的金顶。

    这金顶高高隆起,其上是有西漠名家所精心绘制的艳彩湿壁画。其内容大致为:透过逐层的云端渐渐攀升,先是威武的天兵天将在缉拿妖魔,再是婀娜的天女天侍在起舞颂歌,最终是那端坐在金色宝座上的‘大神王’,周身闪耀着璀璨的荣光。

    而这位‘大神王’俯瞰的正下方,唯有一个人款款而谈。

    这人,正是酒意已散尽,双眸回复往常锐气的幽海之主——黄泉。

    “……所以,这‘南宫东明’是在渊海混不下去了,才来西漠投靠‘金虎明王’的。至于那‘流魄’,便是‘明尊邪神’降世后的容器,也就等于此人将化身为‘明尊邪神’!”

    “老夫没听错吧?明……明尊邪神?!”

    “你没听错,就是那上古传说中‘极狱魔尊——天子魔’的心腹之一!”

    “是……是那个千面万臂、法力无边,翻手能覆海、吹气可破天的‘明尊邪神’?!”

    在场众人闻之,无不咂舌胆寒。更是有几个熟悉‘明尊邪神’故事的老前辈,吓得腿脚直哆嗦,噗通一声,瘫倒在环形会议桌上口吐白沫。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也不需要知道这‘明尊邪神’究竟有什么来头。他们只要知道‘明尊邪神’但凡降世成功,这‘西漠大陆’乃至‘东玄世界’都会被这破坏之王给毁尽,谁人都无法幸免。

    “各位,先别惊慌!”

    ——环形圆桌正北上座,那修剪着油亮络腮胡子的‘波尔多国王’,雄狮般地站起身来道:“那‘明尊邪神’固然可怕,传言就连‘上天帝’都无法彻底诛杀于祂,只能将其封印于‘涅槃转生壶’,置于诸天之底。可是……”他忽然话锋一转,声如洪钟道,“只要‘明尊邪神’没有成功转世,那祂始终就被封印在小小的‘涅槃转生壶’里,就如同一棵被腌在坛子里的酱菜,不足为惧!”

    黄泉愣是没有想到,那手无缚鸡之力的‘阿依达王子’竟有个如此雷厉风行、威风八面的英豪父皇。他不禁颔首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只要我们能赶在‘无相灭宗’召唤‘明尊邪神’之前,将其一举剿灭,那这‘明尊邪神’也永远只能做一棵酱菜了。”

    可剿灭‘无相灭宗’谈何容易?

    半晌,在场的三百多号人,无一响应。

    纵使如云火隐士、苦荼师太、莫生明、马有言、唐古德等成名的豪侠,也都不敢妄然接话。只四下你看我,我瞧你。

    黄泉眸子稍有一凉,可立马又燃起了火。

    他向波尔多国王拱手道:“陛下,如今要除去魔宗大患,不可只靠一次决战定胜负。若单单拼硬实力,只怕又和百年前一样,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波尔多国王凝神一思,心中已有答案。

    可他仍旧沉声问:“那依阁下高见,当怎么做?”

    黄泉双眸一亮,道:“各个击破!”

第288章 深藏尊王

    波尔多王问:“如何各个击破?本王洗耳恭听。”

    黄泉是帝王之后,即使再落魄,也绝不能于他国君臣之前卑躬屈膝。

    他仰起头,拱手一圈道:“想必‘波尔多王’和‘各路英豪’都知道——这‘无相魔宗’虽名为一宗,却分有大小一十三脉,对吧?”

    波尔多王淡淡道:“不错,那魔宗宗主‘万相王’亲传一脉,其余‘鼠牛虎鹿、龙蛇马象、猴鹰狗猪’之明王各执掌一脉。”

    黄泉含笑点头,踱步绕圈道:“那诸位一定也听说,这‘无相魔宗’的大小一十三脉表面和谐,可实则暗地里勾心斗角、水火不容吧?”

    波尔多王也颔首道:“嗯,记得先帝爷曾告诉过本王,若不是这‘无相魔宗’的大小一十三脉貌合神离、互不信任,恐怕我西漠三大宗门早在百年前就被魔宗一举消灭了。”

    此言如针,极细极尖锐、还带着倒刺和放血槽的针。

    直戳在云火隐士、苦荼师太、莫生明、马有言等一干‘三宗弟子’的旧伤老疤上,让他们老痂再揭、血滴不止。那‘青衣教’和‘终南谷’的年轻弟子少不更事,竟当庭质问波尔多王:为何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可话说到半,就被云火隐士、苦荼师太等老一辈的正宗人士喝止。苦荼师太更是大方承认道:“老国王说得一点不为过,想当年我辈血战‘十二明王’之时,他们宁可以一敌三、只身对十,也不愿意互相搭手、联合抗敌。可纵使如此,两方仍斗得难分难解,若不是我们仰赖人数占优,恐怕……唉!”

    “这就成了!”

    ——黄泉朗声说道:“他们‘魔宗妖人’固然离经背道,获得了高人一等的邪魔之力,可他们却丧失了作为人最基本的智慧。俗话说‘一箭易折,十箭难断’,纵使他们各自再强,手下区区千余号人众怎敌得过我千兵万马的修灵者大军?”

    众使臣、群豪眸子闪烁,他们之中虽也有人这样思量过,可就从未有人带头提出过这个建议。或者该说,是从未有人在掂量后,觉得自己足够分量说出这番豪言。

    黄泉嘴角一扬,双眸仿佛映出了象征希望的星辰。

    他接着道:“而我们,可能微不足道得如同地上的一只蝼蚁,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同仇敌忾,那也能像群蚁搬食一样,把‘无相魔宗’的一十三脉逐个端掉!”说到此处,黄泉越发义愤填膺,“纵使对方是一头猛犸巨象,也绝敌不过百万蚁虫雄师!”

    沉寂了片刻,波尔多王率先啪啪鼓掌,道:“黄幽海这般壮志豪言着实令人激昂万分,可是,别说十二座隐匿在西漠各处的‘魔宗分坛’了,我们对于‘十二明王’的了解……也只停留在百年之前,何谈逐一击破?”

    有小国使臣附和道:“陛下说得不错。若是贸然就和‘无相魔宗’宣战,到时候率先遭殃的可不是你们渊海,而是我们这些弹丸之地的边陲小国!到时候魔宗如同疯狗般四处咬人,我们哪有本事抵挡?”

    又有三流门派的修灵者也同意道:“对啊!若是真了解对方的兵力分布,那合力逐破倒也未尝不可。但眼下我们对敌人是一无所知,难道叫我们都以身犯险、羊入虎穴吗?!”

    一时间,议会堂“对啊”、“是啊”的质疑声不绝于耳。

    黄泉哈哈大笑,朗声又道:“黄某人素闻‘西漠大陆’正派高手如云,且个个龙心虎胆,是一等一的大英雄、真豪杰。可没想到啊……原来都是一些贪生怕死、畏首畏尾的缩头乌龟!”

    座下高手之中,免不了有三宗外的大派弟子。

    其中就有个扛着九孔鳄刀的虬髯大汉,暴喝一声道:“姓黄的,你说谁是‘缩头乌龟’?!”

    黄泉轻哼一声,淡然道:“谁不敢通力剿敌、除魔卫道,谁就是‘缩头乌龟’。”

    虬髯大汉哇呀一声吼,大喊:“好,好啊!我‘西漠修士’岂是贪生畏死、胆小怕事之辈?只要你能道出一处‘魔宗分坛’的详细方位与兵力分布,老子就给你卖命!”大汉说到此处,向众人煽风点火道,“大伙儿说是不是?!”

    谁都以为黄泉说不出,所以大多惜命之人,都纷然称是。

    黄泉带着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应声道:“好,我这就让他把‘虎脉分坛’的秘密,一五一十地说给大伙儿听听!”

    “谁?”

    “当然就是他!”

    ——波尔多王早就明白黄泉的用意,也等得不耐烦了。

    ——他苍鹰般的双眸一辣,嘭地一震台子,指向蜷缩在黄泉脚跟后的‘南宫东明’,咆哮道:“孽畜,你背叛氏族血亲、荼毒渊海同胞不说,还胆敢来我‘西漠大陆’撒野?”

    南宫东明早就吓得魂不附体,睁圆了眼珠子连连摆手说不。

    黄泉冷哼道:“呵,此人都不要脸了,还有何是做不出的?”

    波尔多王继续恫吓道:“快说,虎面明王的藏身之处究竟在哪?还有,他座下弟子共有多少人,分别是什么灵阶段位、灵诀路数?”

    南宫东明不敢说,只支支吾吾了良久,才喃喃道:“晚……晚辈不清楚……陛下问的这些……都是机要的秘密,晚辈哪能知道?”

    “哼,事到如今,还要狡辩?!”

    ——外围站着的人从之中,小飞象哼道:“虎宗弟子都称你为‘大红人’,你还能不知道这些?依我看啊,你还知道更多魔宗的秘密咧!”

    “我,我……”

    ——人在临死之前,脑子总转得飞快。

    ——南宫东明稍一权衡利弊,忙道:“好吧,在、在下的确知道不少‘无相魔宗’的秘密,而且,还都是天大的秘密!各位要我说出来也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那虬髯大汉展颜大怒,纵身挥刀,架在他脖颈之上,喝道:“你这小厮都被我们俘虏了,还敢说三道四、乱提条件?信不信老子鳄刀一抹,就把你的脑袋给削下来?”

    黄泉离得近,耳畔仿佛都能听见刀刃割开空气的声音。

    再瞧那口‘鳄刀’刀锋闪亮、刃如鳄齿,裹有鳄鱼皮的刀背之上,九方连环凌空击碰、铮铮作响——黄泉一眼便知,此中蕴含摧金断玉的浑然灵气,不禁心里佩服:‘此刀,虽非绝世兵刃,但也不是凡品。而这操刀之人的内劲……更是不容小觑啊!’

    “九通先生的‘南鳄神刀’,当真非同凡响!”

    ——波尔多王背着手,绕到议事大殿正中,劝道:“且听听他的条件吧?”

    虬髯大汉有些不服气,口中念念叨叨,道:“不成!我等名门正派,怎可被奸邪小贼所摆布?理当……”

    砰!

    话还未说完,他就顿住了。

    因为他掌心那柄赖以成名的‘南鳄神刀’,竟被折为两截,刀刃的前半段还哐当落地!

    在这金碧辉煌的‘议会大殿’中,全是西漠赫赫有名的修灵高手。但其中唯有一成的人眼珠陡然发亮,心中喝得一声彩;余下九成人中,有半数愁眉苦脸,似是看清了方才的情况,又似是没完全明白;还有半数简直就与瞎子没啥两样,全然被蒙在鼓里,东问西问、满脸糊涂。

    看清楚的人中,黄泉离得最近。

    他真切地看见,有两根手指一夹鳄刀,那鳄刀便即崩断。

    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盯着‘波尔多王’那负在背后、仿佛一动没动的手指,暗自叹道:‘难怪这‘波尔多王’言辞百无禁忌,在一众‘西漠豪侠’面前也是盛气凌人。原来,他自己就是一位深不可测的修灵高手!且灵力之强……恐不在‘唐古德’、‘水镜道人’之下。’

    直肠子的人,总很爽气。

    输了便是输了,服了也就一定会弯腰。

    虬髯大汉自知绝不是‘波尔多王’的对手,也便垂下断刀,抚胸言道:“原来陛下是位不出世的修灵至尊,我‘胡九通’甘拜下风,愿为陛下冲锋陷阵、效犬马之劳!”

    波尔多王纵声一笑,犹如万兽之王震慑群兽,惊得众人不由心头乱颤。

    良久,头顶上呛啷作响的吊灯,才慢慢恢复平静。

    波尔多王伸出敦厚的手掌,摊在‘胡九通’的门前。

    胡九通问道:“陛下,请问这是何意?”

    波尔多王笑道:“可否将这口宝刀,借我一瞧?”

    胡九通虽有犹豫,但很快下了决心道:“此刀已废,恐怕再也不能杀敌了。它虽谈不上什么神兵利刃,但也是‘西漠神匠’——九龄大师爱徒的习作。若是陛下欢喜,大可找个能工巧匠花三个月将其修好,以留作纪念。”

    波尔多王不答,只笑着招了招手。

    胡九通说一不二,便将这半截‘南鳄神刀’呈给对方。

    波尔多王握住刀柄,正反瞧了两眼……

    ——呼呼!

    ——旋即,两股剧烈的劲风自他体内涌起!

    从银灰的气色上来分辨,这两股当是二阶的‘铁之灵气’!

    “难不成,这‘波尔多王’意图补刀?”

    “可用‘铁之灵气’怎能将宝刀焊合?至少也该用三阶的‘熔之灵气’吧?”

    周遭众人,无不交头接耳,如此低声议论。

    可直到他们身上的兵刃都窜出鲤口,要脱手飞掠时,他们才顿悟……

    ——这两道‘铁之灵气’已然化为了强大的四阶灵气:‘磁之灵气’!

    噌的一声!

    地上的那半片残刀居然破镜重圆,严丝合缝地吸在断口之上。

    那‘波尔多王’满含笑意地弹了一记刀锷,只听回音清亮悦耳,宛如是雏莺朝气蓬勃的啼鸣。

    波尔多王诚然道:“折你宝刀,实非本王所愿。如今完璧归赵,请阁下莫要记怀!”

    胡九通哪敢记怀?

    他早已看得出了神,入了定。

    他心里对这位‘波尔多王’是既佩服又尊敬,非但连声称谢不断,还单膝下跪、誓死效忠,恨不得就鳄刀一抹、歃血为盟!

    波尔多王忙将其扶起,笑说:“不必,你我本就是正道同盟,何须再结盟?”

    转而,在众人盈盈的称赞与欢呼声中,他转向‘南宫东明’问:“小兄弟,你有什么条件?赶紧讲出来罢!”

    南宫东明愣了神,恍惚是有错觉?还是事实原貌?

    他觉得这位‘波尔多王’可能要比他的靠山爷爷——‘虎面明王’都要强!

第289章 兑现血契

    冷光下的‘灵狐谷’,拉长了身影。

    如同在黑夜中张牙舞爪的饥饿夜魔,正肆意吞食一切入梦的活物。

    包括那两名守在谷口,歪着脑袋呼呼大睡的‘虎宗弟子’。

    寒风一吹。

    他俩头顶上,那暖色的烛光跳动了两下。

    便有如枯手般的魅影,悄悄地攀上石壁,向这二人的脖颈延伸过去……

    ——其中一名男弟子忽然惊醒,那女弟子也霎时醒转。

    女弟子问:“师兄,怎么了?”

    男弟子遥望远方起伏的沙丘,只见一片凄冷暗淡。

    女弟子道:“不会有敌人的。这通往‘灵狐谷’的各处要道,皆设有明暗六道关卡,共百余师兄弟日夜把守。若没见过‘兵力部署总图’,是绝不可能活着来到此处的。”

    男弟子观察良久,才徐徐点头,刚想说话……

    ——只听‘滴滴’两声轻响从耳畔传来,像是钟乳石尖凝落了水珠。

    男弟子扭头一看,不禁吓得连抽了好几口冷气。

    “师妹,你、你……”

    “我?我什么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

    “你的脖子、你的手,还有你的腰腹和大腿怎么……怎么都……”

    “快,快说啊!都怎么了啊?!”

    男弟子很想回答,可他忽觉自己的咽喉凉如秋水,发不了声。

    他颤抖着伸手,向后颈一摸……

    ——噗通一声,这颗脑袋就像熟透的苹果,滚落在地。

    那女弟子面具下的肉脸,吓得阵青阵白。她刚欲起身大喊报信……

    ——她便发现自己的手脚和周身血管皆发黑发紫,并从皮下渐渐渗出墨黑的汁液。

    ——再一眨眼,她的视线竟也成了两抹漆黑,如同蒙上了夜魔的双手。那是再耀眼的烛光,也照不透的永恒黑暗。

    很快她也倒下了,浑身肌肤皴裂,涌出一股股墨水般的黑血。

    也不知在何时?

    那烛光上方,忽就多了两条人影。

    一位银发与长袍皆是飘然,手执‘玉杆狐毫’轻点飞墨。

    另一位身披暗红斗篷,五官萧索如石刻,银白太刀竖置眼前,可弑鬼神。

    黄泉卷起斗篷,刷地一甩!

    远处连绵的昏暗沙丘之上,竟升起了一棵棵像海草般蠕动的曲影。

    直到这些曲影近在咫尺后,黄泉才轻声开口:“快,灵狐族的兄弟就被囚禁在此!”

    说罢,那些海草般的影子,忽就分散摊开,在烛光下化为一名名鲜活的西漠豪侠!

    他们如同鼹鼠一般,一个挨着一个,钻进‘灵狐谷’洞窟……

    只听,里面有把守弟子喝问:“什么人?!”

    再之后,就是一记刀切豆腐般的爽快割肉之声。

    虎脉弟子甲:“有人闯进来了!”

    虎脉弟子乙:“怎么会?守夜的暗哨和明岗都没传来消息啊!”

    虎脉弟子甲:“不清楚!但只要有人敢闯入我‘无相灭宗’的宝境,四个字,格杀勿论!”

    虎脉弟子乙:“可、可是灵阶高的师兄们都去‘都灵地宫’增援师尊了,如今剩下的人……都是一些残兵伤将和刚入门不久的师弟妹,我们……”

    虎脉弟子甲:“不必多言!师尊他老人家临走时吩咐过,这些日子全权由我来做主。你们不想违抗师命的,便随我去和他们拼了!”

    乒乓噼啪!

    幽暗少光的山洞之中霎时连闪不止。

    如是元宵之夜的烟火大会,五光十色、炫彩斑斓。

    “魔宗妖人,还不速来下跪受死?!”

    “他娘屁的!本大爷今日要血祭我这口‘南鳄神刀’!”

    “废话少讲,先杀光他们再说!不必留活口!”

    又是一阵刀光剑影的搏杀之声,很快,战斗就告一段落。

    以‘胡九通’为首的‘西漠群豪’犹如沐浴血河、浑身腥红,但他们每个人的眼珠子里全都迸射出无比舒爽、宽心的光。他们或是刀架肩膀、剑负背脊,或是横支长枪、抛接匕首,个个大摇大摆、昂首挺胸地从洞内迈出,恍如凯旋而归的戎马大将军。

    “黄幽海,银月先生!”

    ——胡九通不卑不亢,道:“里头的妖邪畜生都清理干净了,接下来你们要救人、要杀人都是你俩自己的事了。我与众群豪还要去和外围的弟兄们会合,将那‘虎宗分坛’的明暗各六道关卡统统清剿一番。所以,请恕我等不能同行了。”

    黄泉颔首一笑,抱拳道:“多谢兄台及各位‘西漠英豪’出手相助,望尔等除魔得胜、凯旋而归!”

    “那就借阁下金口吉言,告辞!”

    “请!”

    胡九通一行又即奔袭远去,再度没入漆黑的沙漠夜色之中……

    黄泉转向银月,见后者优雅的姿容恍然失色。

    他便也想起‘太周之国’遭受苦难的同胞,心中不忍。

    黄泉拍了拍银月的肩膀,沉声道:“走吧,至少有活口,就有重建家园的希望。”

    银月的两颊上泪珠滚滚,宛如凄美哀怨的少女。良久他才止住喘息,很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相觑一眼,互相颔首鼓励对方,便踏入那血污弥漫的溶洞之中。

    锵锵两记,劈烂铁锁。

    足有三万余斤的厚重铁门,被黄泉只手咯咯推开,毫不费力。

    眼前,有十多对灰蒙蒙的双眸,向两人投射而来。

    黄泉驭火点起‘青皮灯笼’,幽幽的光弧勾勒出十余名银发绒耳的少男少女。他们都长得格外清秀俊俏,其中多为吊眼狐眸,鼻梁高挺窄而薄,比起同样外貌出众的‘鱼人族’来,男是男儿、女是女子,并不难分辨。

    可奇怪的是:这些看似不满十六岁的‘灵狐族’少女中,竟有大部分都挺着大肚皮!

    “银月哥哥……是银月哥哥吗?”

    其中一名捧着下腹的少女,低声呢喃起来。

    随之,所有的少男少女都如同触电一般,眼眸里接继泛起了泪光。

    银月的双臂和身子都开始剧烈地颤抖,他噗通一声跪倒在那少女面前,紧搂住她问道:“小玉,他、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你的肚子……怎么?!”

    可怕的是……

    ——那叫‘小玉’的少女,并没有羞涩之心。

    ——可能她的心,早就和父母的心一道,被魔宗恶贼吞入腹中。

    她只木讷地痴望银月与黄泉,眼泪像鲜血一般,从眸中滑落下来。

    黄泉气得面红耳赤,啐道:“魔宗狗贼,真是禽兽不如!居然连孩子都不放过!”

    银月更是早已魂飞天外,整张脸白得就像是死人一样难看,他直连连摇头不愿相信。

    “是我,是我的罪!”

    忽然,一位灵狐族少年应声跪倒。

    他啪啪地连甩自己嘴巴子,骂道:“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银月还没回神,黄泉便上前阻止道:“小兄弟,你有什么过错?”

    这灵狐族小子望着‘小玉’那微微隆起的下腹,愁眉不展,登时又刷地赏了自己一记火辣辣的耳光,气吼吼地嘟囔道:“是我,是我害了小玉……”

    小玉揉着肚子,微微摇头道:“不,这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些没有脸的坏人,是他们……是他们害惨了我们……”话到此处,她也哽咽失声、默然淌泪。

    细问后才知道——魔宗长老为了得到更多的‘灵狐之心’用以修炼魔功,竟强迫‘灵狐族’少男少女喝下催情之汤,困于石室中行周公之礼,好成规模地繁殖灵狐。

    其用心之歹毒,简直世所未有、人神共愤!

    “也罢,也罢……”

    银月长吁了口气,瘫坐在地道:“小玉,你们没被‘魔宗妖人’给糟蹋,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他转向同族少年,眸子倏然变得凶厉,道,“谁干的好事,谁娶回家。往后,都给我好好当皇后般供起来,莫要再让自己的媳妇受苦!”

    那些少年无不流泪答应,心中悲喜交加、五味杂陈。

    银月落魄地站起身来,人仿佛萎了三尺。他摇摇晃晃转过背,道:“黄幽海,据‘南宫东明’绘制的线路图所示——这关押‘灵狐族’的洞穴深处,是有‘银之湖’的泉眼,直通‘魔宗分坛’。咱们这就下去和‘三大宗’、‘唐古德’他们汇合吧?”

    黄泉叹息一声,道:“银月,你就别去了。一来,你还得解救剩余的‘灵狐族人’;二来,你我之间的‘血契’已经完成,我也不再是你的主公……”

    “不!”

    ——银月第一次如此坚决地与黄泉道:“属下所有的族人都被关押在此牢之中,但凡被妖人带出去的,就没有一个活着回来过。如今,此处只剩这些少年少女,恐怕其他人都……都被挖心献魔了……”银月双拳紧攒,嘴唇都咬出了鲜血,接着道,“再者,属下早就心意已决,这辈子……不,下辈子也得做您的部下!主子涉险杀敌,我这做部下的岂有不身先士卒之理?”

    黄泉本想再以这群孩子为由,好言劝说他留下来守护。

    可谁知银月狐眸一闪,动容道:“他们已经不再是少年,而是有妻室的男人。倘若一个男人,连老婆和孩子都保护不了……那他就不如一头磕死在这岩壁上!”

    那些‘灵狐族少年’狐耳一扬,眼中都冒起了火,燃开了混沌的迷雾。好似在向黄泉和银月保证:他们一定会保护好妻儿,留住‘灵狐族’仅存的血脉!

第290章 鬼三遗招

    都灵地宫,极密之处。

    四面的青砖石阶如宏伟的金字塔般,层叠递上。

    直通向顶端的一座‘廊柱神庙’。

    这座‘廊柱神庙’,原本乃是巨人族的‘祭天至圣所’。

    它的基座、立柱和庙顶皆由汉白玉石打造而成,其触感不但细腻顺滑、老熟油润,远观亦不失神庙的威严与肃穆。所见之处,有关‘始祖巨人’的精美浮雕、恢弘壁画目不暇接,令人望而生畏。

    只不过,那对矗立在庙宇门口千年的‘守护神像’,已然被金虎以极霸道的‘外家功法’破坏——他是一掌削去了左边‘人身狮鹫像’的上半截,一拳击碎了对过‘虎头人面像’的脑袋瓜子。按他的话说,这叫‘一庙不容二虎’。

    进到神殿之中,一路上只要有可参拜的偶像出现,不论是石雕还是壁画,皆统统被打砸破坏、磨平面貌,就像是在为祂们强行‘去面’一般。至于取而代之的,则是甬道左右两旁,那隔三差五的‘金身无面罗汉’,他们与‘一百零八罗汉’造型相同,只是没了长髯与五官。

    在神庙的最深处,那至高之点——便是祭天神坛。

    千年前,这足以容纳数千巨人在此朝拜的空旷中庭,该是何等的气派?

    正中的镂空穹顶,象征着他们与‘上天帝’毫无阻隔,能直面对话。而坛下祭司,那是‘一帝之下,万民之上’的存在,只有他才配得站在祭台之上侍奉天帝,并作为天帝的口舌传经讲道,或代‘始祖巨人’还愿祈祷。

    可如今,这站在祭台上的并非是先知祭司,而是个愚鬼弄神的嗜杀恶魔!

    虎面明王佝偻着身子,负背望西,若有所思。

    仍由那黄泉、银月、唐古德、莫生明、云火隐士、苦荼师太等一众正派高手将其团团围拢,他兀自巍然不动、处变不惊。

    莫生明抢在黄泉之前,举剑当先喝道:“金虎明王,我西漠正派高手已把你的弟子统统一网打尽了!眼下,这魔宗要塞就只剩你孤军一人,还不束手就擒、乖乖就范?”

    同辈的马有言也不甘示弱,哼道:“金虎老贼,就算你是尊‘苍阶灵王’,外家功夫已臻化境,也绝非是我等众群豪齐手之敌。如今,你是孤木难支、孤掌难鸣了!”

    金虎明王依旧不动,任凭一句句寻衅之言触及他的底线。

    黄泉注目祭坛良久,忽觉得有两点很是古怪……

    ——第一,按照‘金虎明王’那傲慢的脾气,是绝不会任由比自己弱的后生晚辈来羞辱他的。第二,他纵使胜不了这场负隅之战,以他那完压众人的身法与外功,欲要杀出一条血路也未必是桩难事。

    他为什么会如此镇定自若呢?还是说他真的已经放弃抵抗、洗颈就戮了?

    “看招!”

    马有言眼神一辣,右手已定格在掷出暗器的那一刻。

    “好快……那是什么?!”

    ——若不是黄泉已踏入‘玄阶灵士’的境界,他是绝看不清那颗雷光一闪,凌空打向‘金虎明王’的白棋子;但若黄泉此刻没有‘血之灵气’增益目力,他就根本看不到尔后那从天而降的缥缈身影!

    画面一晃而过,众群豪来不及反应,只得尽力回想方才那一瞬……

    他们依稀想起那颗‘白子’近到‘金虎明王’三尺内时,穹顶闪下了一道虚影。

    那虚影手握疾风,顺势一劈!

    嗤的一记,便把‘雷光白子’削成两半!

    那两半白子正巧从‘金虎面具’的两侧擦过!

    砰砰两声炸响,先后深深嵌入了远端的两根汉白巨柱之中。

    “你,你是何人?!”

    马有言指向那迷雾中的‘握风虚影’,喝问:“为何要救这‘金虎明王’?你是魔宗的余孽吗?!”

    那‘握风虚影’也和‘金虎明王’一样,如同木桩般纹丝不动。无论是马有言、莫生明这些年轻后生,还是云火隐士、苦荼师太这等老资格的前辈,他一律不予理睬,只守在‘金虎明王’跟前。

    “好,既然你不把我等西漠正宗放在眼里,就休怪我马有言辣手无情!”

    说罢,马有言刚从‘七星棋盘’上摘下七颗黑白棋子,预备来一招他的成名绝技‘七星追月’时……

    ——他的手腕,忽就被黄泉捏住了。

    ——且后者捏得极紧、极用力,就像一名彪形铁匠用烧火钳夹死了烙铁,再也起不开。

    马有言还未开口质问,黄泉便盯着那‘握风虚影’,冉冉道:“此者,并不是‘无相魔宗’中人,更不是来保护‘金虎明王’的。”

    群豪中有人问:“那他是谁?”

    黄泉松开了‘马有言’的手腕,露出五道不浅的红印。

    马有言眉梢一蹙,强忍手上酥麻与心中火气,眼瞧黄泉将‘骷髅太刀’滑入鲤口之中,并不顾银月等人的阻拦,缓步走近那握风虚影。

    黄泉正色道:“他,乃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剑豪——鬼三郎!”

    “鬼三郎?就是‘桑元岛国’来的那个冷血剑客?”

    “听说这家伙剑术通神,就连‘无相魔宗’的三个法王联手都干不掉他,反而还死在他的剑下!”

    鬼三郎的名头之响、实力之硬,足以让所有在场的十余名‘西漠豪强’都为之胆颤。

    唯独还有个人也不怕他。

    唐古德一甩鞭柄,再插回腰间皮囊,那鞭身就自簌簌回流。

    他翻开了手中那本——仿佛记载着西漠万事万物《神王福音》,缓步上前。

    唐古德手指比着文字,逐行速读,道:“黄幽海,这次恐怕你猜错了。”

    黄泉一疑,问:“哦?哪里错了?还望‘唐教士’指正。”

    唐古德踩着皮靴嗵嗵走近,抬手一扬,灵气便如风掠出。

    呼喇风起。

    那‘鬼三郎’的迷雾身影便如受得朝阳光照一般,烟消雾散。

    唐古德深吸了口气,淡淡吐出道:“这是‘鬼三先生’的独门绝艺之一——鬼魅残影剑。”

    “鬼魅残影剑?”

    “嗯,绝不会错。”

    唐古德再度撵开《神王福音》的其中一页,边看边解释:“三年前的六月初八,丑时一刻。于南方‘毒雾谷’中,曾有目击者窥见‘鬼三郎’杀得一名位处‘天阶灵尊’巅峰的劲敌,并以‘杀意’与‘灵气’相融合,布下此夺命剑阵,名曰‘鬼魅残影剑’。这‘鬼魅残影剑’平素不会自行施放,但只要……”

    言谈之间,唐古德再度抽出银鞭,卷住远端被‘白子暗器’击破的廊柱碎片,向那‘金虎明王’身上一投……

    ——陡然,两人眼前杀意暴涨。

    ——一道迷雾虚影又从西北方闪身挪移扑来!

    如烈风般的杀意之剑一划而过,那廊柱碎片便顷刻断为两截。

    众人不由得大吃一惊,瞠目结舌。

    唐古德顿得片刻,才继续道:“只要有任何人企图损伤此阵的阵眼,那‘鬼三郎’的这道夺命剑阵便会被动触发,要了那人的命。”

    黄泉越听越糊涂,他边想边问:“但凡伤害‘鬼魅残影剑’的阵眼,便会被动触发……但现下此阵的‘阵眼’却是‘金虎明王’,那他……那他岂不是想要保护‘金虎明王’?”

    唐古德摇了摇头,指向那一动不动的‘金虎明王’道:“他并非是想保护‘金虎明王’,他只是想保护自己的战利品罢了!”

    “战利品?”

    “不错,就和狮子老虎藏肉一般。”

    “你,你的意思是……金虎明王他、他……”

    “嗯。我若没推算错,唯有你手中的‘阿鼻地狱’才能破此剑阵。”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转向了那僵尸般伫立着的‘金虎明王’。

    黄泉咽了口唾沫,上前以‘阿鼻地狱’的鞘尖,轻轻向这‘灵王强者’一点……

    ——嗤嗤嗤嗤!

    ——霎时,金虎明王浑身迸裂出百余条深浅不一、长短不等的伤口,腥气的鲜血如泼墨山水一般,倾洒在整座祭坛之上,绘制出一幅恢弘、悲怆的《江山血海》图卷。

    与此同时,‘鬼魅残影剑’中所存之出神入化、变幻莫测的《鬼剑七绝》,亦如浩海泄洪一般连绵使出——时而一记鹞子翻身,反削一剑;再一记回首望月,连戳三剑;又是灵蛇出洞,左右开弓……

    这虚像残影,实则是将他如何艰难血战‘虎面明王’,最后在两者皆身负重伤情况之下,以巧剑破敌的招式通篇记录了下来。

    而更可怕的是:直到他的快剑刺穿‘虎面明王’的心脏之时……

    ——他,依旧保持人形,并非处于‘恶鬼’的姿态。

    金虎明王,倒下了。

    且,是死在‘鬼三郎’的夺命剑下。

    呼呼,阴森的风不知道从哪个口子钻到地宫,又从哪道裂缝吹进了神庙之中。

    所有人皆继打起颤栗,一股寒气从脚底心直窜到背脊骨,再冲上脑袋正中的百会穴,激荡不已。

    ※※※

    遥之千里,月色静谧。

    波澜不惊的幽海上荡起了一叶扁舟。

    船首,端坐着一位美如泡影的绝代佳人。

    她,正守着一盏摇曳的孤灯,满眼的星尘时而黯淡,时而扑闪。

    她,正是‘渊海龙王’的掌上明珠——芝瑶公主。

    为她掌舵的,是一名衣着讲究的气派男子。

    他五官端正、器宇不凡,浑身如同是从金汤玉池中捞出来的。

    他正是曾与‘芝瑶’定亲的‘北界海王’。

    他单手扶舵,淡淡道:“他,不爱你。”

    芝瑶猛地摇头,道:“不,他一定爱我!”

    “若是他爱你,就不会一走了之,三个月都了无音讯。”

    “你错了,泉哥他……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变故,所以才……”

    “无妨。一年,本座有一年时间可以等你,但时限一到……”

    “我明白!我会让事实告诉你,泉哥他心里只有我!”

    话音刚落,西首荒漠的天际之上,是有道流光划破黑暗。

    “来了,这次……这次一定是的!”

    芝瑶的双眸眼波晃动,仿佛映出了生命和希望的光彩。

    她确定这次看到的不再是天外流星,而是一只‘传信灵鸟’!

第291章 苦修半载

    芝瑶芳鉴:

    阿瑶,一别半载,思何可支?

    泉哥每月十五寄给你的信,不知你为何不回?是重建‘渊海龙宫’的事务繁重,还是你们龙族又遇到了什么力所不解的困难?倘若你们有什么难解之忧,尽管去‘太周之岛’向‘刘总管’或者‘龙木先生’开口。相信凭我此信,任何事情他们都会极力配合,帮衬你的。

    唉!那夜醉酒的确是泉哥我的不是,其缘由已于前五封笺书中做过详尽阐述,就不再一一赘述,希望你能原谅我所犯的过错,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阿瑶,我愿与你再立下‘血契’,只要你不嫌憎,我必终生不会辜负于你。

    ……(此间情话绵绵千余字)

    今逾半年有余的修炼,我已成功晋升为‘天阶灵士’,相信离‘灵尊境’的门槛也不远了。眼下那‘既定时日’近了,接下来的两三年里泉哥可能再也无法使用‘灵鸟’传信于你,你看过此前书信,定已深知其中利害。纸短情长,希望你千万保重身体、切莫太过劳神,等来日泉哥回渊海……必明媒正礼地娶你为妻!

    黄泉敬上。

    这封信,眼下正展在芝瑶的手里。

    她草草通读之后,脸色依旧惨白如纸。

    她站起身,缓缓向这走来……

    倏然!她冷漠的眼神如银晃晃的剪刀,直戳往黄泉喉咙口!

    黄泉吃了一惊,咿咿呀呀地想要开口解释,可那剪子已经把他的喉头捅破,鲜血飙射,哪还能讲得出话?

    芝瑶像是傀儡般面无表情,举起这封字字充情的书信……

    ——呲喇一撕,叠起来,又猛地再撕!不知撕得几回后,向上一抛!

    ——那信纸就像撒给死人的黄纸锡箔般,飘落于倒在血泊中的黄泉身上。

    ……

    “呃啊!”

    黄泉猛然一恫,只觉得胸膛之中有五股灵气来去牵动。

    就像是五条‘沼泽蟒蛇’将他的胸廓牢牢勒住,再往五处不同的方向用力撕扯。

    他的呼吸越来愈急促,血液凝滞在皮肉之中,使得上身躯干与整张面孔都积黑发紫。

    “臭小子!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好在此时,一条鬼魂大喝了声,并从‘血玉灵玺’里面钻出。

    他化为懒汉人形,双指在‘黄泉’的前后胸廓连点了十余处大穴。

    随之反手一拍,边从后者天灵盖注入镇压的灵气,边破口喝骂道:“和你说得千回百回了,你就是不长耳朵!你小子刚刚踏入‘天阶灵士’,体内五种‘基础灵气’还非常不稳定,一定得专心致志疏导平衡,绝不可有丝毫分心!眼下若不是本大师在旁,你早就已经暴毙了!”

    黄泉默然不答。

    这并不是因为他居高自傲,而是他根本无暇回答。

    他此刻五官紧锁,面孔阵青阵红,就像是步入了恶俗的元宵灯会,只得走马观花。

    离肠脸色寒凝,掌心不住地蒸腾起浓浓白烟,良久才淡淡道:“臭小子,别只顾着让为师来助你啊?你自己也得平心静思、调息灵气啊!还有记牢,千万莫要再神分志夺、走火入魔了!”

    黄泉微微颔首,忍着六股强劲灵气在体内的拉扯之痛,如养蚕人抽丝剥茧一般,将体内的‘水、火、木、土、风’五色灵气逐一抽离捻出,再经由灵脉缓缓汇入丹田气海。

    ……

    也不知过得多久,黄泉才将这五条“狂蟒”赶回笼中。

    他长吁一声,唇间吐出一串浊气后,方才渐渐睁开了双眼……

    ——周遭那碧绿的‘木之水晶’,宛如百年的琼林玉树一般,鳞萃比栉地长满了整座‘苍木晶洞’。其在镜湖的反射之下,流光转彩,恍如身处月下的幽静湖泊之旁。

    可黄泉早已看倦,因为他在此洞中已足足闭关了将近半年。

    吹着徐徐穿堂之风,黄泉放空了片刻。他忽觉得半载的光阴过后,这些‘木之晶柱’还真长高了几寸,就像活的松树一般,被赋予了新的生命。

    “呼,好险。”

    离肠瘫坐在镜湖之上,以袖拭汗道:“你这臭小子,差点没吓死大师我!你老实说,刚才是不是又在惦记那‘龙族小妞’了?”

    黄泉脸一羞红,轻声嗯道:“不错,她一连数月都给没我回信,我担心是不是那‘传信灵鸟’未能把信送到,还是她……她出了什么岔子……”

    “能有什么岔子?”

    “岔子多得去了!譬如:海妖余孽犹未除尽、桑元岛国卷土再来,还有……”

    “欸欸,打住、打住!”

    ——离肠颤着手掌,眉毛一高一低道:“你这小子就别再疑神疑鬼了。若是渊海有大变数,那‘红眼僵尸脸’和‘阴阳人老太监’不都得屁颠屁颠地跑来血漠,找你决断?”

    ——黄泉细一想,这倒也是。

    离肠沾了沾银之水,边梳理起了头发,边道:“再说,这“大灵雁笛”可是你从‘万上灵阁’之中,以‘三千枚聚灵丹’换来的法器。别说渊海这片弹丸之域了,就算让此灵雁飞到渊海更东面的‘桑元岛国’,甚至‘大北海’都是绰绰有余的。”

    这“大灵雁笛”乃是黄泉亲自拜托‘贾桂非贾阁主’,从‘万上灵阁西漠总坛’调换而来的天阶灵鸟法器,作为当事人的黄泉哪能不知其中神通大能?

    可他心中总还有疑虑:“唉,可是……可是阿瑶她绝不可能一句不回我的。就算她不想原谅我,也会心直口快地回信给我,绝不会视若无睹的。所以……”

    “所以你小子认为,是本大师捣的鬼吗?”

    “不,不……怎么可能呢?”

    “你不必骗自己,你就是这么怀疑的。”

    离肠摸了摸剃得光生的下颚,转向黄泉问:“每月十五,都是本大师亲自替你凝灵放雁的,你还猜这‘大灵雁’会送不到信……哼哼,你不是怀疑为师,还能怀疑谁?”

    黄泉不答,他只凝神端详这个‘离肠’。

    这个炼化完另一个‘邪魅离肠’之后,从邋遢变讲究、从懒惰变勤快的离肠。

    虽然他的生活习惯变了,变得彻底、变得本末倒置。

    可黄泉仍能从他的双眸之中,读到一如既往的良善与关怀。

    离肠,还是那个“馋佬胚”。

    黄泉干笑了两声,站起身来道:“怪我怪我,是我想得太多了。说不定‘芝瑶’只不过就是气还未消,不愿意理我罢了,哎!”

    离肠那修剪整齐的眉宇也渐渐舒展开来,他长叹了口气,道:“没错啊,这么想就对咧!女人嘛,非但梳妆打扮的时间很久,这花在喝醋生气上的时间……那也是久得离谱的。只可惜,她们却忘了时间就是青春,这青春一过,那是再多胭脂水粉都……”

    道理还没吹完,离肠就如卡壳一般,顿住了。

    能卡住他喉咙的,从来只有一样东西……能飘出香味的东西!

    哼哼一嗅。

    离肠就像是闻到少女体香的痴汉,瞬间被勾走了魂儿。

    他如傀儡般地扭过身子,踮起脚尖,顺着食物的香气往洞口飘去。

    “主公!”

    “黄大哥!”

    ——洞口处,银月毕恭毕敬地向黄泉单膝下跪,抚胸颔首;背着一大囊烤肉、烘番薯的鼹鼠冬冬,正热情地向这里挥手打招呼;姝儿更是一蹦一跳地跑来,直撞进黄泉的怀里。

    噗咚!

    黄泉猝不及防,没卸去气力。

    脚底的‘苍木镜湖’就像是泥淖的沼泽般,陡然下陷。

    这两人便如绑了铅块一般,迅速往湖底沉去。

    银月二话不说,凌空变身。

    雾气中,一头三人高的‘银鬃灵狐’飘然而现。

    它嗷嗷大吼,刚欲栽进‘苍木镜湖’之中……

    ——离肠却只手挡住了前者的鼻尖,卸去了它所有的冲力。

    那‘银鬃灵狐’吐出口浑浊之气,喝道:“离大师,你这是做什么?!主公有危险!”

    离肠的手如磁铁一般,牢牢吸附住了前者,并化解了它所有企图挣脱的蛮力。

    他不紧不慢,含笑问:“什么危险?”

    银鬃灵狐急切地道:“大师,你不晓得吗?这‘苍木镜湖’之中,乃是聚居有成百上千条‘银龙蝾螈’,它们无时不刻饿着肚子、想要吃人!”

    离肠“哦?”了一声,笑道:“本大师的确知道‘苍木镜湖’底下是有大量的‘银龙蝾螈’,可他们喜欢吃人这个嗜好……请恕我没有听说过。”

    银鬃灵狐懒得和离肠多费口舌,它刚欲凝灵出劲、强行突破……

    ——贡嗵,湖底溅起了一束大浪花!

    ——霎时,洞中如是闪烁起绿翠翠的星辰碎片,璀璨绚丽!

    一匹十丈高的巨兽自水花中隆起。

    它通体银亮反光,体型足是寻常‘银龙蝾螈’的三倍之大,透出的耀眼光辉也比寻常的‘银龙蝾螈’要亮上好几个度。它背上高高突起的背刺,直贯穿至头冠的尖突之处,就像是一顶至尊王冠戴在它的头上。

    它,正是‘银龙蝾螈’中的霸主——‘银龙蝾螈王’。

    片刻间,那些稍小的十多头‘银龙蝾螈’也逐一冒出水面,围绕着这位‘银龙蝾螈王’起伏打转、低头膜拜。这番场景,如是黯淡无光的煤堆之中,供奉着一枚闪耀的金刚钻石,看来格外夺目。

    “银月,不必惊慌!”

    黄泉站在那‘银龙蝾螈王’的冠突之上,怀里横抱着惊魂未定的‘姝儿’。

    他先是安抚了姝儿几句,放下了她,才转身揉起蝾螈王的脑袋,淡淡说道:“这‘银龙蝾螈王’已在三个月前被我驯服。现在的‘银龙蝾螈’一族,已被冬冬尽数放出牢笼,并以‘血漠毒虫’为食。如此一来,它们既可以补充生存下去所需的灵气,也可以遏制地宫中肆意繁殖的‘血漠毒虫’。你说,是不是一举两得呢?”

第292章 灵狐复命

    嘤嘤一叫。

    银龙蝾螈王顺着黄泉的手掌来回磨蹭,其凶悍之气荡然无存。

    感觉像是一只在作嗲的小奶狗,乖得出奇。

    确认黄泉无险,银月才重新化为人形。

    可他心里仍旧觉得掂量不动,问:“主公,您确认……它们不会恩将仇报?”

    黄泉望着蝾螈王小而聚光的绿豆眼,摇头道:“不会,它们可比人要讲信用得多。蝾螈王,你说是不是啊?”

    银龙蝾螈王听得懂黄泉问它,竟连连颔首、嗯啊答应。

    银月瞧着如斯情形,心想也是。

    这些‘银龙蝾螈’即使要吃人,也只是生存所迫。

    而有些人要吃人,却是为了金钱财富、权利尊荣,甚至还有像‘蒙戈海盗’那般,只是因为有趣才吃人。

    如此想来,大多魔兽怪物岂不当真要比人真实得多、可爱得多?

    姝儿回过了神,试着摸了摸‘银龙蝾螈王’的眉弓。

    后者没有反抗,亦是嘤咛一声,好似要与姝儿亲热交好。

    “真的欸,嘻嘻!黄大哥你太有本事喇!”

    ——姝儿脸上绽开了桃花般的笑靥,道:“才用了三个月,就能把这么大的魔兽给驯服,恐怕再过几年,那‘荒天崖’下的‘黑烛龙’都要臣服于你了啊?”

    黄泉浅笑一声,刚想要谦虚说辞:自己没什么本事,只不过仰仗‘天时、地利、人和’罢了……那离肠就哈哈大笑,朗声道:“小姑娘,你眼睛又大又亮,长得一副聪明机灵的模样,可脑袋好像并不是很灵光嘛?哈?”

    姝儿一听,立马撇下了嘴,哼道:“哪里不灵光啦?人家又没说错咯!”

    离肠摇头晃脑,一副学究样道:“非也非也,大错特错尔!”

    “那你说说,我错在哪里?”

    “错就错在,你把‘时间’搞混了。”

    “什么意思呐?”

    “本大师说他三个月前驯服‘蝾螈王’,并非就是指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啊?”

    ——离肠双手负背,施施然道:“要知道这半年来的前三个月,我这乖徒儿可是将‘幽冥夜火’炼化至了七成、将‘暗影邪风’炼化至了三成;并研习了那‘鬼三郎’斩杀‘金虎明王’时所用的几路剑招,以及手头的各类灵诀秘籍;此外,还将灵阶整整提升了一段,成了‘苍阶灵士’!”

    话音一落,离肠的眼眸之中已全是骄傲自豪之色。

    可是银月和姝儿二人,只是哦了一声、拍手称好,完全不觉得吃惊。

    因为他们了解黄泉,知道这些成绩对于一个受‘天帝之劫’的旷世奇才而言……都只是常规事态罢了。

    离肠急了,吹胡子瞪眼道:“你,你们俩为什么不问问,他花了多久制服蝾螈王的?”

    姝儿与银月相视一笑,前者问:“啊?那请问离大师,我黄大哥花了多久时间呐?”

    离肠长舒了口气,刚神气活现地伸出三根手指时……

    ——“哦,三盏茶就搞定了?正是厉害得紧啊!嘻嘻!”

    ——那小妮子双手一叉,扬起了脑袋就冲离肠直翻眼睛。因为她能从后者宛如喝了马尿般发青的面孔中读到:黄泉制服蝾螈王,绝不止花了三盏茶的时分。

    姝儿追问:“大师啊,人家有没有猜对哈?”

    离肠面孔霎时绯红,低声道:“呃,咳咳……他花了三个时辰。”

    “什么,三个时辰?!”

    姝儿与银月这回才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黄泉看了又看。

    因为他们心中推测:要独自对付此等庞然超兽,至少也得花上三天三夜,更别提将其降服了。要知道,杀一个人容易,要令一个人甘心服你却是难上加难,尤其对于不通灵智的魔兽怪物来说,更是如此。

    银月更是自愧不如,由衷称赞道:“要属下在三个时辰内降服如此巨兽,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看来,主公在短短三个月间就已脱胎换骨,实力远超属下了!”

    黄泉这才等到说话之机,摆手道:“银月先生过谦了,若不是我服下万枚‘聚灵丹’,又有福缘在此宝洞中修炼,我也绝不会修炼得如此顺利啊……”话到此处,他转向离肠拱手道,“当然,我还得感谢离大……离大师的悉心教导,否则我在之前踏入‘天阶灵士’境界时,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离肠一听,满心舒坦。

    总算扬眉吐气,头仰得脖子都快折断了。

    银月和姝儿也都连声恭喜,称黄泉之才,千年罕见。

    寒暄数句后。

    几人便即围坐成圈,享用冬冬带来的美食。

    黄泉闷了口香酒,问道:“银月,你此番前来,该不会只是找我喝酒吃肉的吧?”

    银月放下烤番薯,恭敬道:“主公明鉴,您委托属下打听的几件事,都已有了头绪。”

    “说来听听。”

    “这……恐怕……”

    ——银月瞟了姝儿一眼,似有难言之隐。

    ——姝儿嘬了嘬油腻香溢的手指,鼓着腮帮子问:“什么事呀?说来听听嘛!”

    黄泉冲离肠使了个眼色,咳了两声道:“大人的事,小娃娃听不得。”

    姝儿秀眉一挤,嘟嘴道:“我不依,我不依!人家也想知道……”

    话到一半,姝儿手里的烤羊腿就噗咚一声,落进湖里喂‘银龙蝾螈’了。而她那温婉如玉、柔软酥糯的胴体,就像嫩豆腐般滑进了黄泉的怀中。

    呼呜呼呜。

    她满脸通红,就像是喝饱了老酒,倒头就睡。

    在旁的离肠手指一颤,那如蒙汗药般使人迷醉的浓郁酒气,便徐徐缩回灵体之内。

    黄泉轻轻地将姝儿平搁在湖面上,道:“说吧,现在总没顾忌了。”

    银月嗯了声,抚胸道:“第一个消息,是有关‘鬼三郎’先生的。约莫两个月前,有人在血漠荒原的尽头,目击到‘鬼三郎’先生和一名‘神秘男子’一同西行。他们杀光了藏匿于虎皮沟的百余悍匪,在那休息了一夜后,又再度启程步入漫天的大沙暴之中。”

    黄泉皱眉问:“两个人?你知道那‘神秘男子’是谁吗?”

    银月摇了摇头,道:“不清楚。但据当地村民说,那‘神秘男子’浑身裹着黑纱布,一路只跟随在‘鬼三郎’身后一丈,不言不语,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

    黄泉眼神一撇,撮起胡须道:“这就怪了,他不是一向喜欢独来独往的吗?”

    银月答道:“是啊,不过此事绝非空穴来风,因为所有的目击人都众口一词。且血漠西边的民风非常淳朴,他们是不会胡说八道来换取酬金的。”

    黄泉缓缓点头,若有所思。

    只等他双眸一瞄到姝儿,忽就抬首问:“啊,那‘无相灭宗’的动向呢?”

    银月俊雅的容颜一变,半怒道:“半年以来,这群狗贼时有进犯。可在‘青衣教’、‘终南谷’、‘白玉庵’和‘波尔多国’为主的正派联合大军面前,他们并没有讨到半分便宜,算是……双方都各有死伤吧?但奇怪的是,最近一个多月里,这群妖人居然消停了,没动静了。”

    黄泉掐指算了算时日,推测道:“大概是他们十年一度的‘天宗大会’近了,所以‘万相王’和‘十大明王’也无心恋战,得要全心投入宗主之争了吧?”银月颔首称是,黄泉站起身道,“如今万事俱备,我有自信能助‘西漠正派联盟’捣毁‘无相魔宗’!但是,我只担心一点。”

    “哪一点?”

    “我怕她不肯。”

    黄泉一低头,瞟向那酣睡之中的姝儿。

    银月也随之望向娇俏玲珑的姝儿,看着那天真烂漫的表情顿得半晌,眸中全是不舍与怜惜。这半年来,他与姝儿朝夕相处,早已产生了形同‘兄妹之情’的羁绊。

    可是,在银月的心中,黄泉给予他的恩惠早已胜过了一切情感。因此他再不乐意,也只有咬了咬殷红的玉唇,道:“她,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黄泉也很无奈,毕竟‘强人落子’并非他的本意。

    可是,此番若不落下这枚关键的棋子,那这场生死攸关的大棋局,恐怕就会满盘皆输。

    黄泉长叹了口气,再问:“那最后一件事呢?打听到没有?”

    银月正色道:“属下以重金委托‘贾桂非’,让他联系‘东土大陆’的‘万上灵阁’帮忙,总算得到了些许可靠的消息。”

    黄泉猛地拽起银月的手腕,追问:“快说,我‘太周之国’新的国君……是谁?!”

    银月不忍看见黄泉失落的眼色,别过头道:“主公,‘太周之国’的新国君身份很神秘,上朝时都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帘,据那些归顺的前朝老臣说,根本看不清楚那人的容貌特征。而从言谈举止和批阅的奏折之中,也无法分辨此人究竟是‘摩来国王’,还是其他什么人?”

    黄泉唉的大叹一声!

    他恨不得现在就插上一对翅膀飞回‘太周之国’,冲上那象征九五至尊的宝座地台,掀开珠帘,瞧一瞧这夺走故国山河、还委托‘流魄’来杀自己的新皇帝究竟是谁?

    忆起那‘摩来国人’血腥屠城、肆意杀戮的场面,他的胸膛仿佛再度被撕开了裂口,似是有千万根‘太周人骨’削成的倒钩锐刺,戳进了他那颗滚热的心脏。

    此刻,他的脸颊如同被挖去了两块肉,霎时又干瘦、萧索了几分。

    银月眼望黄泉落寞的神情,心中不忍。

    他直等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主公……关于‘太周之国’还有一个消息。”

    黄泉默然不答,但耳朵却仍旧竖起。

    银月道:“据说,那‘平安王’正在沿海起义,并收复了三座城池。”

    黄泉的眼睛,刹那就爆射出了金光!

    他的唇齿抖索着,几乎咬破了舌头。

    “你说什么……平安王?!”

第293章 平安王爷

    “宣‘平安王’上殿觐见!”

    红漆宫门大开,鎏金鼓号齐鸣,一行“人”字形的雁阵斜掠过朝阳云边。

    太监侍卫、文武百官接继分立两侧,俯首下跪,口诵:“微臣恭迎‘平安王’驾到!”

    咚、咚!

    众臣的脑袋都紧紧依着地面,没人敢抬起。

    即使他们的耳畔都已听到那苍劲有力的步伐、眼睛能看到面前的大块青砖在应声震动、心胸也能感受到那股足以镇魂慑魔的刚正灵压!

    万人之中,唯有端坐于‘乾天宫’金龙宝椅上的皇帝老子,才够胆看他——看他身挂残破银甲、肩披染血斗篷,夹着半裂的霸王盔从那白玉千步廊之上,一步步走近。

    他,双眸似虎、挺鼻如鹰,就像是一尊威武的镇海巨像,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无形的震慑之力,足以扫荡一切淫邪妖魔。正如眼前,他虽看上去是一人孤行,但他背后恍如随有千军万马、洪涛叠浪一般,气势恢宏。

    他,停下脚步。

    在离‘乾天宫’十丈远处单膝跪地,洪声道:“臣弟,参见圣上!”

    殿中那九五尊座上的‘太周之帝’陡然起身,动容道:“平安王浴血奋战,护国有功。见朕无需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平安王长息了口气,摇头不起,道:“臣弟无能,此次虽侥幸击退了‘古魔国’大军,可未能杀其一将一候,这已是大大的耻辱。反倒是我军的廖青、宋敏、韩有光三名得力先锋大将,被敌寇斩落马下……这是臣弟失职渎职,没能谋得万全之策!还请圣上治罪!”

    太周之帝听闻大将死讯,胸口如遭重击,良久不语。

    只等候在他身边的‘刘总管’上前嘘寒问暖,他才唉声一叹,缓步走出‘乾天宫门’。

    他和‘黄泉’是有六分相像。

    高耸的鼻梁,方长的面孔,一对眼睛即使再落寞,也还能熠熠生辉。

    只是,他比‘黄泉’看起来更阳刚、更稳健,但同时也更操劳、苍老。倘若他换一身平民老百姓的衣裳,那看起来决然就像个日作夜作的劳动车夫,是脸色蜡黄、眼窝发青。

    其中缘由,也只有日夜伺候他的‘刘总管’方才知道——连年来,太周之国不是中土饥荒,就是南国洪涝,朝廷内部的党羽纷争也连绵不绝,可谓是天灾人祸不断。

    为此,平素勤于修灵练气的‘太周之帝’也只有搁下童子功,日日五更起床上朝议事,夜夜批阅奏折至三更,已是日理万机、操劳不堪。加之,如今北方‘摩来国’时来进犯,令他成夜的失眠惊梦、心力交瘁,可谓使其最后的一丝精力都已涣散殆尽。

    皇帝也是人。

    修灵高手也是人。

    只要是人,至少要保证每天三个时辰睡觉休息,纵使是再强的修灵高手,亦是如此。

    眼望原本英武不凡的‘太周之帝’,如今却像个空落落的灯笼壳子,刘总管心如刀割,不禁眼眶湿润起来……

    可‘太周之帝’本人却依旧坚毅,眼睛还时不时冒出灵动的光。

    他上前扶起‘平安王’,替他整理仪容、拭去血水,缓缓道:“廖爱卿五岁修灵,十四参军,在大小一十八场会战、海战之中杀敌千余人,可谓有万夫莫当之勇;宋爱卿六岁修灵,十六便踏入灵士境界,如今三十有六,已成为一名可号令群雄的‘天阶灵士’;韩爱卿,他……”

    话到此处,‘太周之帝’喉头一哽,浓痰带血。

    平安王一乍,忙欲转身传唤太医。谁知‘太周之帝’拂手轻轻一压,便止住了前者。

    太周之帝凝视文武百官,见无一者抬头,方才安心。

    他以灵识道:‘四弟,千万莫要将朕生病的事告知他人,切记。’

    平安王皱眉催问:‘皇兄何出此言?此症看来,并不是什么小疾啊!’

    太周之帝叹道:‘唉,你不知道,就是因为朕患的并非小疾,所以更不能告之于人。’

    平安王细想后,问:‘难道……难道皇兄是怕自己病重消息一出,会引得三军人心涣散、敌寇士气高涨?’

    太周之帝微微点头,旋即痛心朗道:“虽然,这三位爱卿皆是功臣能将、灵力过人,但他们始终不是上界的‘至高天人’,总会有忧愁烦苦、生老病死……”说到此处,他话锋一烈,“更何况,他们身为三军急先锋,冲锋陷阵本就是他们的指责所在!朕相信,即使他们为此抛头颅、洒热血,也都是他们精忠报国的本愿!”

    话毕,太周之帝忍住胸口绞痛、喉中刺痒,转身步入殿中。

    平安王虽好勇善战、刚直不阿,但也知道轻重缓急,当下便随其皇兄去往后殿。

    刘总管高呼一声:“退朝——”

    太周之帝移驾后殿。

    止不住老泪纵横的‘刘总管’连忙端来金痰盂,让主子咳痰。

    并撵走了所有宫女和侍卫,空留一座清雅的‘曲桥流水仙峦亭’给二人商榷要事。

    太周之帝咽了口续命的‘九转金丹汤’后,方才觉得胸口舒坦一些,气息也平缓了下来。

    平安王脸色凝重,问:“皇兄,我这北征才两年,你怎得了如此顽疾?之前还不是身强如虎、百无禁忌的吗?”

    太周之帝叹得一声,冲站在门外候着的‘刘总管’一招手。

    刘总管立马就会意,跑来躬身一拜,解释道:“圣上此疾,已经生得十年有余了……只不过圣上他一直以自身强横的灵气压制顽疾,所以才一直没有恶化。可王爷您也知道的,近些年来国务繁重,圣上他根本无暇修灵,这病……这病自然就……唉!”

    平安王回想久久,不禁问:“十年之前?是……那群‘北国怪士’来借用‘血玉灵玺’后吗?”

    太周之帝微微颔首,整个人像是饿了半个月般,有气无力道:“没错,就是此后……朕才觉得身体……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

    平安王咚地一掴石桌,激得茶水溅起,喝道:“本王当年就看出那些装神弄鬼的‘北国妖人’绝对不是好东西,他们打着‘北国使臣’的旗号前来招摇撞骗,求皇兄你借玺。事成之后,这十来个人还离奇失踪,就和妖魔鬼怪一样!一定,一定是他们在‘血玉灵玺’里做了手脚!”

    太周之帝道:“四弟,你先冷静一下。即使知道是他们做的手脚,那又能如何?”

    平安王鼻息呼哧,倔道:“那臣弟自然亲自出马,去把那些贼人捉来,叫他们替你治病!”

    太周之帝凝望‘平安王’真挚的眼神,不由胸中激荡、眼眶湿润。他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四弟,你就别白费功夫在朕身上了。朕如今外强中干,内脏与灵脉皆已尽数溃烂,就算‘天帝大人’亲临凡间,也未必能够救朕。更何况,他们十年前能在宫中众目睽睽之下离奇神隐,你又怎能在北国茫茫人海之中,找到这些怪士呢?”

    平安王自小不屈,刚想回嘴,太周之帝又抢道:“必死之人,固不必救。朕,只想求四弟你一件事情,若是你能答应替朕办到……那朕此生已无憾事矣!”

    平安王急问:“二哥,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若是驾鹤西去了,我‘太周之国’该怎么办?”

    太周之帝浅浅一笑,指着‘平安王’道:“你……”

    平安王大喝一声,斩钉截铁道:“不可,万万不可!你的皇位乃是先帝爷御赐的,绝不可禅让给臣弟!”

    太周之帝又咳嗽了两声,吐了几口血痰,笑道:“朕,朕不是这个意思……”

    平安王的眼波这才平复,收声问道:“那皇兄的意思是?”

    “朕想请你……请你辅佐‘泉儿’,助他永固我太周东土的万里江山!”

    “皇兄,你是想秘立‘泉儿’为储君,日后让他登基继位?”

    “不错。众兄弟之中,数你灵阶最高、才智最盛,你……肯答应我吗?”

    平安王二话不说,再度屈膝下跪道:“皇兄之命,臣弟怎敢不尊?无论皇兄您天命何归,我‘黄胤平’定当殚精竭虑,效忠于皇侄。此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此言慷慨激昂,是句句发自肺腑,字字掷地有声。

    太周之帝闻之,龙颜大悦。他一连拍了三下手,不住地道:“好,朕的好四弟!好啊!”

    二人寒暄数句后,又自谈论起了北方战局。

    ……

    “报!”

    “进来吧。”

    刘公公跨入两尺高的门槛,躬道:“启禀圣上,仇丞相求见。”

    兄弟相觑一眼,两人的眸中皆流露出了毫不遮掩的厌恶之情。

    平安王知道‘仇丞相’就候在门外,便故意大哼一声,纵声道:“我与皇兄有家国要事商议,请‘仇丞相’他择日再来觐见吧!”

    刘公公似有些难做,一对老眼瞻前顾后,口中这这那那。

    平安王瞄向门外,喝到:“怎么?难不成还有人,胆敢威逼圣上接见的吗?”

    太周之帝轻笑一声,示意‘平安王’冷静,随之劝道:“仇丞相虽是臣下,但从辈分上来讲,仍是你我二人的舅父。舅舅想见外甥,有何不可?”言谈之间,刘公公已机灵地把药碗、痰盂端走。

    平安王哼道:“他?他只不过是‘先帝爷’宠妃的长兄罢了,又不是我俩兄弟的亲舅父!”

第294章 奸相辱后

    “臣,仇一桂拜见圣上,四王爷!”

    还没等‘太周之帝’传令召见,那满面白须的太国舅便蹒跚入庭,跪倒在两兄弟面前。

    平安王攥起拳头,指着前者的鼻子大骂:“仇一桂,你好大的狗胆!明知本王爷不想看见你,你还敢不请自来?!”

    仇一桂付之浅笑,毫不介怀。

    他那长满褐斑的老脸挤出了十多道褶子,狡猾的垂眼转向‘太周之帝’,恭敬道:“四王爷此言差矣。这‘养心宫’乃是圣上修身养性之所,而并非是四王爷的‘平安王府’,先前微臣亲耳听见圣上允我觐见,四王爷却歧意相悖、百般阻挠,难不成……四王爷您是想蛟占龙巢、扶犄登鼻吗?”

    平安王喀嘹一记拍裂了石桌,喝道:“你!你这老狐狸,休得挑拨我与皇兄的关系!要不是先帝爷赐你‘免死金牌’,本王早就拧下你的脑袋,悬在午门之上了!”

    仇一桂低声笑着,故意从脖颈抖出了那块刻有先帝名讳的‘免死金牌’,好像是在挑衅‘平安王’道:‘你杀我呀?你倘若胆敢杀我,你就成了违抗父命、不忠不孝的忤逆子!’

    “呵呵,两位爱卿何必每次见面都水火不容呢?”

    太周之帝慢慢起身,扶起‘仇一桂’道:“仇相国自‘先帝八年’便位居高位,替先皇分忧解难,至今已整整五十余载,可谓劳苦功高……”他又随话锋转向‘平安王’道,“四弟你四岁修灵,十岁踏入‘地阶大行者’,年方二十便领兵杀退数万南蛮海寇,尽显英雄本色。”

    他双手分别扶住‘仇一桂’和‘平安王’的肩膀,诚心道:“你俩一文一武,都乃国之中流砥柱,任谁不在了,对我‘太周之国’都是栋榱崩折的沉重打击。所以,你俩千万莫要再互相责难了。”

    二人皆是一愣,谁都没想到平素高高在上的皇帝,竟会如此诚恳地劝解自己。

    仇一桂邪魅微笑,躬身道:“微臣领旨。”

    平安王瞪了前者一眼,勉强道:“臣弟遵命……”

    太周之帝舒了口气,朗笑开怀。

    他旋即问:“对了,仇爱卿今日前来,有何要事起奏?”

    仇一桂躬身作揖,一脸难色道:“臣下,的确是有要事相奏,只是……”言道此处,他便瞟了‘平安王’一眼。

    太周之帝知其心意,道:“四弟都已答应朕,决不再为难与你。仇爱卿但说无妨!”

    仇一桂口称遵旨,畅然道:“启禀圣上,派往‘摩来国’的特使已安然回到大都,他说‘摩来国王’同意谈判议和,但有‘三个条件’任圣上你抉择。”

    “什么意思?”

    “只要陛下您答应其中一条,他们便撤兵不犯。”

    “哪三个条件?”

    “灵丹百万担,灵器三万件,灵诀九千道。”

    “就这三种条件?”

    “不,圣上您会错意了,此为其一。”

    太周之帝微微聚眉,心想:‘这第一种条件中的任意一支,都已超出了我国宝库所藏,就算朕答应了他,也根本无法兑现……且听听看,那‘摩来国主’还开了什么条件?’

    仇一桂见主子若有所思,便顿了顿,而后继续道:“第二个可选条件,就是那‘幽州、麟州、沧州’三块宝地,须割让赠与‘摩来国’,少一寸土地都不成。”

    “简直痴人说梦!”

    ——平安王胡子一吹,孰不可忍道:“这‘幽州、麟州、沧州’皆土地肥沃、物资丰富,我‘太周之国’是有近五成的鱼米粮饷产于此三州,怎可拱手相让?!”

    仇一桂只轻轻嗤笑,道:“还有最后一个条件,只要陛下交出一个人,‘摩来国主’就肯罢手言和。”

    太周之帝隐约觉得不妙,问:“一个人就够了?什么人?”

    仇一桂嗦了口唾沫,一字一顿道:“皇后娘娘……”

    太周之帝心脏一缩,还没来得及出言否决,平安王便嚯地起身,厉声骂道:“你这老贼,难道不知‘皇后娘娘’乃是我皇兄一生挚爱吗?你简直……简直狗胆包天!”

    喝罢,他便反手一巴掌向‘仇一桂’扇去!

    仇一桂吓得老眼昏花,忙从脖颈内掏出‘免死金牌’高举过头。

    ——灵风呼呼,紧接咚的一记闷响。

    ——太周之帝居然徒手接住了‘平安王’势大力沉的一掌,并作闭目沉思状。

    平安王喘着粗气,急道:“皇兄,你该不会是在考虑议和吧?那‘摩来国主’分明就是提了三个根本没法做到的无理要求,摆明了要和我们‘太周之国’势不两立、血战到底啊!”

    仇一桂见半晌寂寥,那抖索的双手便将‘免死金牌’向下移了半寸,露出那对奸猾而机敏的倒垂眼。

    只见‘太周之帝’的脸色毫无血色、白如鱼肉,他便嘻嘻一笑,再出言刺激道:“摩来国主说,自从七年前见了‘皇后娘娘’一面后,他是朝思暮想、寝食不安。每夜一闭上眼,就是‘皇后娘娘’那温婉如玉的肌肤、性感妩媚的蛮腰,还有风韵犹存的丰胸肥臀。若是能够与娘娘风流千日,那一定是快活似神仙……”

    ——噌!免死金牌被削为两块薄片,咣当落地。

    ——那先帝的名讳‘康雍王’三字却完好无损,面朝穹苍。

    太周之帝的食指与中指灵气激荡、烈如快刀,他闭目道:“趁朕还没改变主意,赶紧滚吧,滚得越远越好……再让朕见到你活着出现,你的下场……当如此金牌!”他猛一睁眼,如同两支燃烧的飞箭戳穿了‘仇一桂’的心脏。

    仇一桂没了先帝所赐的护身符,就像是乌龟没了壳,吓得屁滚尿流。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后,便即退出‘养心宫’的朱门,埋头疾走。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如红梅般绽放亭中。

    太周之帝本就身染重病,如今再被刺激,更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只见他整个人像是双足不稳的泥偶一般,笔直地向台阶撞去。

    好在平安王接住了他,喊道:“皇兄,皇兄你没事吧?!”

    太周之帝咳了好几声,吐得三四口血,才虚弱地道:“此人,欺我太甚……”

    “皇兄,我这就去宰了他!”

    “不,四弟……万万不可!”

    “为什么?”

    “他位高权重、羽翼殷实,大战之前不可妄动。”

    平安王皱眉道:“那就任由他欺君罔上、逍遥法外?”

    太周之帝摇了摇头,道:“只要战胜‘摩来大军’,百姓安居乐业后……你就给朕杀了他……这是……朕的密旨!”

    平安王不禁义愤填膺,双眸热泪涌注。

    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了‘太周之国’的江山和百姓,竟能如此容忍奸臣的侮辱与疾病的摧残,实在不愧为是一代贤明之君。同时,他也配得起先皇将‘血玉灵玺’和‘东土江山’托付于他。

    平安王长须染泪,动情道:“臣弟……谨遵密旨!”

    ※※※

    苍木晶洞,碧波澜澜。

    黄泉眸中却是忧伤的蔚蓝。

    他叹道:“这些,都是刘公公在‘乌山岛’时告诉我的。唉,若不是我父皇身染重症,由他与‘四皇叔’率兵亲征,再借助‘血玉灵玺’之力,定可破敌制胜的。”

    银月不由得感同身受,唉声难断;就连那听不懂太周语的鼹鼠冬冬,也都忆起族人被屠杀,哼哼抽泣;离肠见所有人的余光都不时地瞟向自己,只得赶紧撇清关系,道:“喂,你们瞎瞧什么?本大师可和‘太周之帝’的病症毫无干系哦!”

    银月摊手疑问:“我们又没怀疑到你,你为何要‘此地无银三百两’?”

    离肠哼道:“本大师千百年来,已经不知被多少自作聪明的蠢蛋污蔑过了,所以不想解释了。”

    银月觉得好笑,追问道:“大师你既然不想解释了,刚才又为何无端端地冒出这么一句‘解释’呢?”

    离肠交叉着手,嗯嗯啊啊。

    最后他好似嫌烦了,一甩手道:“唉呀!十年前的确是我冒充了‘北国怪士’,钻入‘血玉灵玺’之中修行的!可我知道‘太周之帝’的病,和我的修炼毫无干系,全是……全是因为……”

    黄泉早就盼着这一刻。

    他从两年前就猜出,这一群在借玺时凭空消失的‘北国怪士’一定就是‘离肠’假扮的。

    黄泉催促道:“离大师,我相信你不会害我父皇,但请你道出实情,好吗?”

    离肠叹得口气,道:“让你父皇生病的,其实不是‘血玉灵玺’本身,而是‘血契’啊……”

    “血契?”

    “不错,就是在你腹上印下的血疤。”

    “难不成……这血契是有‘副作用’的?”

    “算你聪明。既知道这‘血玉灵玺’有极强的增益果效,那也一定有极强的自损之害。”

    黄泉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与胸膛,忽念起在‘皇甫环岛’外决战‘桑元舰队’时、在‘无妄冥沟’之底鏖战‘海妖王’时,以及半年前在‘觐见大殿’与‘流魄’舍命相搏之际,他的腹中皆隐隐作痛,事后更是口吐鲜血、灼热烧心。

    但他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只是灵气使用过度,或是灵药服用太多。

    所以,并没过于留心在意。

第295章 四立血契

    双掌齐举,收一拇指。

    离肠比出了个九根手指,道:“九次,血契只能立九次!”

    黄泉正色问:“若是立十次,就会像我父皇那般身染奇症?”

    离肠摇了摇头,道:“不,太周之帝他立了七次‘血契’就已重症缠身了。直至他血战‘摩来国十大高手’之际,他也只不过立了八次‘血契’!”

    “才八次?”

    黄泉不由得一惊,道:“那立下第九道‘血契’之时,岂不是必死无疑了?”

    离肠颔首道:“嗯,但凡立下‘九重血契’之者,灵魂将崩薨于六道之外、消散于天地之间……简单来说,就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了。”

    黄泉默然良久,忽按住自己隐痛的胸腹,若有所思。

    离肠叹得口气,缓缓道:“这‘天帝九玺’实乃天帝的灵与体。譬如这‘血玉灵玺’之中,实则藏有‘天帝之血’,而小子你所支取的力量,就是从‘天帝之血’中得来的。”

    银月见黄泉脸色凝重,便代为推测问:“所以究其根本,每当主公经由‘血契’为媒介,运起‘血之灵气’增益之时;或是两枚‘天帝九玺’宿命相遇,从而产生共鸣、激起能效之际……实则都是那‘天帝之血’在灌注‘主公’的周身灵脉?”

    离肠频频点头,道:“一点不错,这便是‘血玉灵玺’的力量源泉和运转秘密。”

    话到此处,银月、离肠和黄泉都不禁凝视起这枚被‘天帝之血’染红的‘血玉灵玺’。他们的瞳孔恍然映出‘上天帝’那崇高的尊荣,心底也生起了无限的肃穆与敬畏。

    “哎!但也正因如此,才有‘九重血契’的极限!”

    ——离肠道:“试问,滚烫的铁水,怎能盛在泥碗里?以凡人的血脉躯体,又怎么可以流经运行‘天帝之血’?所以,立下血契之者,就像是消耗品,只能用九次的消耗品。且每一次运行‘血之灵气’皆对自身有不可逆的极大损害,实乃‘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门。”

    银月应得一声,问:“如此说来,离大师你当年灵魂出窍钻入玺中修灵,却不欲将‘血玉灵玺’占为己有……想必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离肠颔首称是,他本想安慰黄泉说:这催动‘血契’虽然伤身,可就和其他玄奥的灵诀法门一样,付出越多、回报越盛。且血契的层数叠加越高、威力越大,并能施展出‘东玄世界’独一无二的特殊灵诀——天帝血诀。

    可还没等这个魂儿开口,黄泉便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坐下的镜湖也不断泛起涟漪。

    离肠和银月相视一眼,都以为‘黄泉’大概是吓疯了。

    可谁知后者竟思路清明,朗声道:“第一次,与‘图巴族人’立下血契,誓要驱除‘蒙戈海盗’,还他们自由;第二次,我与‘渊海龙族’立下血契,重新封印海妖王,还渊海亿万生灵的太平;第三次,便是和‘银月’你立下的血契,剿灭‘无相灭宗’在血漠的分坛,让‘灵狐族人’重归家园。如今看来,这三道‘血契’都立得太值得了,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哈哈哈!”

    银月很喜欢笑,也很懂得笑。

    他能看得出来,黄泉现在的笑,乃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愉快。

    这让他更为感激主子的大义凛然,决心为‘黄泉’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笑罢,黄泉单手托起那血色浑浑的灵玺。

    他眼望酣睡如兔的‘姝儿’,淡淡地道:“如今,我又要立下第四重‘血契’了。”

    话音一落,黄泉便搀起姝儿的嫩手,口中念念有词。

    转眼,那‘血玉灵玺’内的天帝之血徐徐流淌而出,是红得发亮……

    ※※※

    赤紫二色的晚霞,渗透云端,化作光沙。

    如晶莹剔透的星月碎片,被天女洒落于连绵的血色荒漠,点缀出流光与异彩。

    一绺辙印从‘驼车’的车轮底下不断轧出。

    它爬过蜿蜒的沙丘,向遥不可见的‘血色古堡’延伸过去。

    蹄声嘚嘚,驾车之人手捻缰绳,轻松自在地哼着西漠小调,容貌俊美得难以方物。

    他一头随风飘动的银丝,在晚霞中染成渐变的金紫之色。其如雕刻般的精致五官、洁白似玉的肌肤、熠熠生辉的眼眸与神采,足以让整片血漠所有的‘纨绔公弟’和‘名门闺秀’全都黯然失色、嚼穿龈血。

    毕竟,绝世的容颜,有时要比至高的权利更能遭人嫉妒。

    或许这世界上,也只有六根清净的出家之人,方才能不为世俗所动。

    西北方就有这么一行人,扬鞭驰骋而来。

    她们脚踩修行苦履、身穿佛门素衣、面蒙防沙方巾,风尘仆仆。

    为首的比丘尼,目光皎亮。

    她一见到‘银月’正自驾车西去,便嚯嚯鞭策、拉快速度,急追而上。

    银月侧耳一听,便笃笃地轻敲了车厢两记,随之吁住汗血骆驼,等那尼姑追到。

    那是一位老尼,看年纪当与‘苦荼师太’相仿。

    她眉梢花白、脸削耳阔,那对圆溜有神的双眼,如是苍鹰一般紧盯那晃动的防风帘。

    老尼单掌施礼,和颜悦色道:“敢问,檀越可是灵狐族的‘银月先生’吗?”

    银月很想说自己不是,免生麻烦,可他那银发和狐耳却是瞒不住人的。他诚然道:“在下正是,敢问您是‘白玉庵’的哪位神尼?”

    老尼淡淡一笑,摇头道:“檀越言重了,神尼二字愧不敢当。贫尼乃‘天诛掌门’座下三弟子——‘苦厄’是也。”

    银月一听,忙俯身还礼道:“哈?原来是与‘苦荼师太’齐名的苦字辈神尼——‘苦厄师太’啊!银月有眼无珠,失敬失敬!”

    “哪里哪里……”

    “以师太在西漠的威名,此行西去定有大事要办吧?”

    “嗯……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小也不小。”

    “敢问,是什么事呢?”

    苦厄师太似乎心不在焉,寒暄之间一直往黑不溜秋的车厢内偷望。就像是匹三年没生崽子的母狼,终于在旷野中寻到了公狼般,眼珠碧绿。

    只等银月问得第三遍,苦厄师太方才干笑了两声,试探道:“啊,呵呵,诸位少年英雄不知道吗?七日后,那‘启坛剑祭’就要在‘黑水剑冢’里举行了,届时整个西漠的英雄豪杰,都将悉数到场、参与盛会。”

    银月眼珠一转,赔笑道:“师太,这里没有少年英雄,只有在下和这一车香酒。”话到此处,他故意抖了抖防风帘,的确有阵阵美酒奇香从中飘出,“不过,在下也对这……这‘启坛剑祭’颇感好奇。敢问师太,此祭究竟为何而祭?”

    苦厄师太眯了眯眼,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启坛剑祭’乃是为了玄门正道,以及‘西漠大陆’的亿万生灵而祭。”

    “哦,是谁如此菩萨心肠?”

    “西漠第一铸剑大师——‘九龄童子’。”

    话毕,西风拂过老尼与小子的脸颊,还将细微的沙粒带入了车厢中。

    那干跟随‘苦厄师太’北下的弟子,这才按辔缓行而来。

    其中不乏有银月认识的熟悉面孔,如妙清、妙定、妙静,还有那俨然魂不守舍的‘妙琳’。

    银月向她们逐一抚胸行礼,皆还。唯独那‘妙琳’眼目空洞无神,只等苦厄师太咳嗽了数声,她才行尸走肉般地还了佛礼。

    银月当然知道‘九龄童子’是谁。

    西漠有谁不知道‘九龄童子’是谁?

    可他仍故意拉高了嗓音,转向苦厄问:“师太,恕在下见识短浅,这位‘九龄童子’是哪路的修灵高人?”

    苦厄师太慈眉一动,笑道:“这‘九龄童子’啊,他虽是一名天阶灵尊,灵阶不低。但严格来说,他并非是一位‘修灵高手’。”

    “那他是什么?”

    “他是一位‘铸剑之神’!”

    “铸剑之神?”

    “不错。”

    苦厄师太似乎也洞察了车中一二,朗声问道:“此者自幼修灵,二十岁便踏入灵尊境界,可谓少年有成。但此后的数百年间,他的灵阶丝毫不涨,反而每过百年就要倒退几个大阶。檀越可知道,这是为何?”

    银月当然心知肚明,可他却道:“在下不知,还望师太指教。”

    苦厄师太笑而不答,再问:“那檀越可曾听说过,为何‘天下灵火’?”

    银月哼哼一笑,嘎然道:“哈,总算有我知道的了!这‘天下灵火’便是能释放出极强‘特殊火焰’的奇异火种,是既掘土难得,又桀骜不驯。”

    苦厄师太点头,道:“一点没错,但你恐怕又不知道——这‘九龄童子’竟寻到过三株‘天下灵火’,且都化为了己用。可每每在他灵阶急退的那一年,这‘天下灵火’也会跟着一丝不剩地从他体内消逝。檀越你说,此事奇不奇怪?”

    银月一愣,连忙应和道:“怪啊,当然奇怪啊!怪得离了奇,怪得透了腔!敢问师太……这‘九龄童子’究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呵呵呵!”

    苦厄师太仰首一笑,问银月:“只要是西漠的修炼者,都应该知道的,不知道的只有渊海来的朋友。檀越,你说是也不是?”

    银月不动声色,只笑望老尼。

    苦厄师太缓缓道:“九龄童子的‘百年灵阶’是因为铸剑消耗过甚,而无奈掉落的。那‘天下灵火’也是因为要熔炼剑灵,所以才被消耗殆尽的……”

    银月眼色一动,问:“哦?那他岂不是很亏?”

    苦厄师太浅笑道:“不亏不亏……任谁锻造出了三柄‘东玄十刃’,都不会觉得亏的。”

第296章 少尼之忧

    西风簌簌,车厢之内好似藏身着一名巧手的酒保。

    他为卷帘细缝中飘出的酒香里,又多掺进了一股浓郁的沉香……

    ——那香气,说起来就和仰慕、敬重,还有难以置信的味道一式一样。

    苦厄师太鼻子很灵,一嗅便知。

    她浅息一笑,朗声问:“檀越,你可知道‘东玄十刃’的来历吗?”

    银月笑答:“晚辈虽孤陋寡闻,但也知道这‘东玄十刃’并非是固然的十柄兵器,而是一榜随时随地会更名易位的‘东玄兵器谱’!”

    苦厄师太道:“不错,这‘东玄十刃榜’乃是由‘万上灵阁元老会’钦定评估的,其制式好比攻坚守擂,能者晋升夺位、弱旅淘汰退格。那跌出第十名的神兵,就不再属于‘东玄十刃’之一了。只能称其为,旧十刃。”

    银月从车内拎出一罐子酒,边喝边问:“哈?那以这位九龄老前辈的绝世匠艺……想必三柄神兵定然虎踞‘东玄十刃’的前三甲,绝不会跌出榜单,沦落为‘旧十刃’的吧?”

    “唉,天不遂人愿呐!”

    ——苦厄师太摇头道:“这‘九龄童子’所铸造的三柄神兵,原本分别占据了榜单的第五、第九、第十名,三百年来未曾动摇。可直到二十年前,有一柄‘邪门兵器’横空出世,其锋芒竟压过了‘九龄童子’那三柄神兵,硬生生夺下‘东玄十刃’的第五顺位,还将原先的榜单第十位——‘琉璃分魂剑’给挤出了‘东玄十刃’。”

    “分魂剑,好耳熟啊……”

    ——银月这回当真发疑,试问:“此剑可是那‘终南谷’的修灵奇才——柳三素、柳大侠的贴身佩剑?”

    “檀越猜的不错,此剑正是那‘柳三素’的心爱宝剑。”

    “呵,那他可不得活活气死?爱剑被人压下了风头,还成了‘旧十刃’。”

    “他?他固然不好受,可有个人比他还憋屈百倍、千倍。你猜是谁?”

    “嗯……自然是那花了百年心血,又牺牲灵阶铸剑的‘九龄童子’了。”

    银月心中早已看透端倪。

    他哈哈一笑,胸有成竹道:“所以,这‘九龄大师’二十年来一直耿耿于怀,想要再铸一柄绝世神兵、挤入‘东玄十刃’的前五位,好一雪那前耻?”

    “不光如此。”苦厄师太叹得一声,啧啧道,“那‘九龄大师’的脾气古怪,还当真像个顽劣不堪的孩童。他认为光是挤入‘东玄十刃’还不够能解他心头之恨,非要用本次的‘开坛新刃’将那柄第五名的‘邪门神兵’给斩断、劈烂,方才觉得解气。”

    银月笑道:“如此看来,那柄‘邪门神兵’的主人,好似也不安全啊?”

    苦厄师太颔首,拉高了音调道:“没错,眼下非但是‘九龄大师’对其恨之入骨,就连那出身名门正宗的‘柳三素’也想与那人一决高下,以证佩剑之高低优劣。”

    “那人是谁?怎么倒霉啊?”

    “那人,正是你家主公、幽海之主——黄泉、黄少侠是也。”

    此言即出,妙琳扬起了头,眼波不住地晃动。

    想必让她此行魂不守舍的原因,正是黄泉将遭劫难。

    “哦?”

    银月狐眸一敛,啧啧道:“没想到这力压三件神兵、勇夺榜上第五的‘邪门神兵’……竟然就是那柄鬼刀——‘阿鼻地狱’啊?真是意料之外。”

    苦厄师太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尼听得‘苦荼师姐’说,黄少侠嫉恶如仇、心怀苍生,为铲除‘无相灭宗’在血漠的分舵更是连连苦征恶战,可谓功劳鼎大……”

    ——话到此处,她那鹰眸由衷地闪出爱惜之意,叹息道,“唉!贫尼实在不愿见到黄少侠他惹上这一身脏水和麻烦,所以特来告之与檀越,望檀越好尽快转告于他。”

    银月抚胸谢道:“多谢师太一番美意,晚辈即日便会通禀我家主公的。”

    苦厄师太也不再自讨没趣,呵呵一笑道:“眼下距离‘启坛之日’时日无多,我等师侄一行须赶在启坛之前三天抵达‘黑水剑冢’,与‘青衣教’、‘终南谷’、‘波尔多国’等西漠豪侠汇合,商议讨论对付‘无相魔宗’的下一步……”话到此处,她缓缓一顿,才再道,“顺道便,贫尼的师侄们也可去求得一两件神兵宝甲,用来杀敌护体。”

    “好,请恕贫尼失陪了!”

    “师太,一路顺风!”

    话毕,苦厄师太勒转驼首,扬鞭刷刷。

    那‘汗血骆驼’便即通体滋出血汗,特特扬沙远奔。

    紧随其后的‘白玉庵’女弟子们也前赴后继,生怕掉队。

    唯独有一个人,目光牵绊、踌躇不决。

    “银月先生……”

    “嗯?小师父有何指教?”

    ——妙琳撇着眉头,呢喃道:“你千万要劝劝黄大哥,让他别去‘黑水剑冢’啊……”

    ——银月挠了挠狐狸耳,笑问:“为何?那‘柳三素’和‘九龄童子’难不成是专门吃人的妖怪,非要生吞活剥了我家主公不可?”

    妙琳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九龄大师’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他虽然嘴上狠辣无情,但他心眼绝对不坏的。至于‘三素师兄’,他更是贵为‘终南谷’首席大弟子,德才兼备、有口皆碑,定然只是想与‘黄大哥’切磋剑招,别无他心。”

    银月摊手道:“那就是了啊。既然对方都是正人君子,你又何必替我家主公担忧呢?”

    妙琳解释道:“贫尼担心的不是他们,而是‘无相灭宗’里的魔头!”

    “什么意思?”

    “这半年以来,本派俘虏了不少魔宗妖人。在严刑拷问之下,他们……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流魄’正四处打探黄大哥的下落,恐对他不利。而那‘鹿面明王’也已圆满出关,并当众立下毒誓定要杀死黄大哥!”

    银月一怔,霎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车厢内,酒坛子里的酒,仿佛也都泛起了不小的波澜。

    过得半晌,妙琳才催促道:“银月先生,黄大哥眼下只有赶紧拜入西漠三宗之一,方才能保全性命。否则……否则他纵使逃回渊海,也逃不出那‘鹿面明王’的魔掌啊!”

    众所周知,这‘鹿面明王’乃是‘无相魔宗’的三位‘异面明王’之一,名义上统领‘鼠、牛、虎、鹿’四脉弟子。其灵阶之高、灵能之强、势力之大,恐怕只仅次于魔宗宗主‘万相尊者’,与其余的九脉的‘普面明王’绝不可同日而语。

    换句话说,那精通《尸经》与操尸之术的‘鼠面明王’和精研《大明王真经》的‘虎面明王’,曾经都受这个‘鹿面明王’的管辖。只不过,在一百五十年前的正邪大战过后,魔宗受得重创、分崩离析,才使得‘十二明王’各自割据一方、互不相服。

    银月当然听说过‘鹿面明王’的厉害,而这车厢里的人还亲眼见过……

    ——见过他仅仅凭借一道虚影,轻松战胜北冥凛、楚盈香和自己的三人联手。

    ——若不是那‘完颜阿留山’有奇异的隔空伤敌之大能,只怕那时候所有人都得葬送在那苦寒的‘水晶冰宫’之中。

    远望驼队渐行渐远。

    最后缩成了个点,落在夕阳与月色的交界线上。

    苦厄师太扭转驼首,遥声呼喊:“妙琳,还不快来?”

    妙琳应了一声“马上”,随即玉手连忙探入胸膛衣襟,取出一枚白玉质地的‘平安符’,偷偷塞进银月的掌中,低声道:“此符乃是我太师父——天诛神尼亲自念经开光过的‘灵宝’,十多年来,全庵上下也只有贫尼一人独享其福。今日,就有劳先生你把它转交给黄大哥,让他千万记得戴在身上,能保他一生平安!”

    话毕,妙琳不等银月作答。

    直嚯嚯甩上两鞭,骆驼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向远端沙丘高坡。

    银月细一端详此玉符,见其椭圆如枣、莹润有光。灵气灌目一看,此符通体刻有极细密的梵文‘万法护轮’四字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遍,且字字清晰苍劲、蕴含佛光,即便外行都能瞧出此物绝非普世凡品。

    看罢,他把这枚‘平安符’递入车厢之中……

    ——激灵灵,只见‘镜之灵气’如水晶般闪耀起来。

    ——黄泉与酣睡中的‘姝儿’便在酒坛之后渐渐显形。

    黄泉接下那枚‘白玉平安符’后,胸口涌起股股暖意。

    他遥望‘妙琳’那单薄如翼的身子,一颠一晃、愈来愈远,心头阵阵激荡。

    银月淡淡问:“主公,人家小尼姑这么担心你,你还是莫要去‘送死’了吧?”

    黄泉摇了摇头,搓着平安符道:“不,那‘苦厄师太’说得这么久,还故意道出‘三宗商议大事’,就是为了要引我前去。我黄某人乃后生晚辈,岂能不遵西漠前辈之命?”

    “你都听出来了?”

    “那是当然,我还听出她谈及‘柳三素’佩剑降格,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别去拜师‘终南谷’。”

    “哦?那主公你一定也听出,她早就知道你身在车厢之中了?”

    “嗯,打从那时候开始,她就知道我以‘镜之灵气’隐匿了实体。”

    “什么时候?”

    “就在我听闻‘东玄十刃’四字时,周身气息波及了酒坛,她就知道了。”

    ——黄泉长息一声,暗自赞叹‘白玉庵神尼’洞察力之高绝。

    ——银月遥叹道:“老尼姑城府如此之深,也不知道这小尼姑‘妙琳’是不是真的善良,还是装得天真烂漫……”

    黄泉眼眸一晃,本想说“她是真的”四字。

    可不料,竟被突如其来的绚丽景象所打断,让他把话都咽了回去。

    那是妙琳,踏着最后一丝薄暮,回望彼方。

    余晖犹如金丝银绸般,披在她的头和肩颈之上,恍如满含忧然的飘发天女,眼波颤颤。

第297章 铁树孽镜

    暗天紫夜,冷雾弥漫。

    魅影重重的树林之中,唯有一高一矮两人缓步而行。

    他们都身披斗篷、裹着帽兜,像是两名赶夜路的教众僧侣。

    青光幽幽,在阴森的风中不住地收缩、舒张。

    前者手提一盏‘青皮灯笼’,柔和的光圈映亮了他左臂上的黑龙刺,使得龙眸熠熠生辉——就和这‘提灯人’雪亮的双眼一样,如同冗夜中的北极星,永不至迷失方向。

    而那后者的眼波却连连晃动,并不断地投射出畏惧的神采。她紧挽着前人的手臂,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到对方身体里去,口中还呜哩嘛哩地责怪道:“黄大哥……你为什么要把人家带到这种鬼地方来啊?”

    黄泉吞了两口唾沫,转身贼兮兮地惹道:“黑天荒野,孤男寡女。你说,我不是为了找地方欺负你……还能为了干什么呢?”

    “啊?!”姝儿心里一记咯噔,松开手向后急退了两步。

    却不料她又被枯藤绊倒,一屁股摔到地上。她急得都快哭了出来,连往后爬道:“你,你若是敢欺负人家……人家,人家真的去告诉‘芝瑶姐姐’听哦!”

    黄泉见她双手护住饱满的胸膛,神色慌张可怜,不禁失声大笑道:“哈哈!我的姝儿妹妹哟,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他转过身,边挥起‘骷髅太刀’劈断了几条挡路的荆棘,边接着道,“黄大哥非但不会欺负你,反要豁出性命来保你平安无恙。若是你少了一根头发丝儿,黄大哥我就……”

    扑哧一声笑。

    背后有人不禁嘎然问:“你就怎么样?”

    黄泉再转过头,只见那‘姝儿’就像看表演杂技的猴子般,眈眈望着自己。

    他这才晓得:这个‘鬼灵精’,早就吃准自己是逗她玩的了!

    不过黄泉方才的保证,却不是儿戏。

    他接着拍起胸脯,一本正经道:“咳咳!若是你有什么闪失,黄大哥我……”

    满口的话,总不能胡说。

    就在黄泉要起誓之前,左右两旁的树木,忽就如鬼魅般舞动了起来!

    嗤嗤!

    数十条尖锐的铁锥,如箭雨般疾刺而来!

    “小心!”

    黄泉一个箭步抢上,挽起‘姝儿’的小蛮腰,再轻跃而起。

    同时又以单手持刀在空中左劈右砍,击出漫天的剑弧,纵横飞掠。愣是将前后左右,那些扭曲的树影拦腰斩断,嗙嘡坠地。

    但诡异的是:这些树影倒在黑暗中后,竟然不断抽搐蠕动、嗷嗷直唤。宛如在黑夜中不断哭泣的婴儿,令人毛骨悚然。

    姝儿也“哇啊”一叫,把整颗小脑袋塞进了黄泉的胸膛,牙关连连打颤。

    这一回,她是真的害怕了。

    黄泉则轻蔑地笑了两声,凝灵入灯,喝到:“炎灵诀,夜火三重浪!”

    言罢,他胸腹一鼓,呼地朝那‘青皮灯笼’中吹出一口黑色邪风!

    那‘邪风’与‘夜火’在灯笼之中迅速融合,再被黄泉分三次倾撒向前!

    第一重,灼浪!

    暗夜中,青色灼浪将十丈内的冷雾全都蒸发,把那些蠕动抽搐的‘铁皮怪树’统统烧成了灰烬,也将那些从‘铁锥林’四面不断涌来的怪树,统统逼退十余步。

    第二重,炎浪!

    青紫的炎浪,威力虽与第一重灼浪相差无几,可这重浪的覆盖范围却是方才的三倍!这滔天炎浪,直把昏暗的紫夜给映得发青,并让那些远端的‘铁皮怪树’亦葬身于火海之中!转眼功夫,三十丈为直径的范围内,除开黄泉与姝儿已是寸草不生。

    第三重,炙浪!

    这层浪并非再是漫无目的(di)的随心一击。因为有第二重浪照亮了八方,黄泉很容易地瞄准了三百丈外,那一棵高耸入云的‘铁山怪树’。只见炙浪如同天火一般,高坠而下,将那‘铁山怪树’烧得通红,并在树身之上映出了‘铁树地狱’四个亮字。

    嚯喇喇!

    ——那‘铁山巨树’突然疯狂地扭动起来,绞得像根百丈高的火麻花。

    ——它阡陌错节的坚铁枝条之上,是有一颗颗‘铁皮果实’受热爆炸,飞出一串串铁皮小树苗,迸射向四周的整片铁锥林、仓皇钻进土里;栖息在枝头的‘三头鬼鸟’也难忍奇热、舍弃了巢穴,叼着幼崽往远方脱逃;树洞之中的蛇虫毒兽也纷然钻出,或是纵跃、或是攀爬、或是翱翔,全都各自散开逃命。

    青蓝之光,在黄泉与姝儿的脸颊上忽大忽小。

    他俩眼睁睁地望着那焚天巨树受不住热力,逐渐弯曲、熔化,成了一座铁桥。

    姝儿的杏目悄悄转向黄泉,霎时看得心生崇敬、脸颊羞红。她默想:‘黄大哥还真是厉害得紧啊!只要我一直跟着他,就算是‘无相魔宗’的妖人也休想……’

    刚想到这里,她的眼珠就是一瞪!

    因为在黄泉的侧边……竟然疾速窜来一道白影!

    “黄大哥,小心右手边!”

    姝儿晃着黄泉的脖颈,不住地喊叫。

    可黄泉却闻若未闻、视若无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两人依靠‘暗影邪风’悬在半空,姝儿是逃也不能逃、避也避不开。她只有哇啦哇啦叫唤黄泉,急得眼珠都水汪汪的,快憋出了眼泪。

    “黄大哥!”

    可就在她伸出芊芊细指,指向那已近在咫尺的白影之时……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愣住了。

    ——因为黄泉和她,从头到脚都覆盖上了一层‘血之灵气’!

    她知道这种灵气的厉害,也恍然明白:黄泉已经与自己立下了‘血契之约’!

    嘎噜噜!

    那白影狭长、纤细。

    且飞速旋转着,就像是一道乱窜的龙卷风!

    可黄泉丝毫没有把它的风驰电掣、雷光一闪当回事情。

    任由它嘭地一记,重重撞在自己的‘血气灵衣’之上,任由它不断旋转摩擦。

    喀喀喀喀!

    就像是刀叉被怪力折弯的声音。

    那旋风白影越转愈慢、也愈发吃力。

    很快,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浑身长满尖锐铁锥的瘦子。

    他凹脸鼠眼、有手无足,就像一只又瘦又长的刺猬蛇,尾巴直陷入土里。

    他原本看起来,应该是一副凶相的。可如今,他却变得非常滑稽,引得‘姝儿’忍俊不禁、嘻嘻发笑。

    因为:他浑身密集的尖锐铁锥,大多已折断弹飞,剩下三成的铁锥也都歪七扭八、没了进攻的果效。就像狮子被剃光鬃毛、白象崩折了长牙,他再也没了往昔的骄横神气,剩下的只有可怜和可笑。

    黄泉这才慢慢撇过脑袋,冲他哼哼一笑,道:“你,就是‘铁树判官’吧?”

    那人的脸像是蔫了的黄花菜,半天才道:“是的,在下‘铁树判官’……易克冲。”

    姝儿一听,掩嘴噗嗤一笑,道:“易克冲,一棵葱……哈哈,你在我黄大哥的面前,就是一棵小葱!”

    技不如人兮,吃尽当光。

    易克冲只有无奈地苦笑了两声,道:“你这位‘黄大哥’真是老谋深算,我‘一棵葱’……呸!我‘易克冲’本断定他只有‘天阶灵士’,所以才打算暗地偷袭,看看能不能一招致胜?可我千算万算,却没想到他竟是个……是个虎蒙驴皮的‘天阶灵尊’啊!唉!”

    姝儿如沐春风,嘻道:“其实啊,我‘黄大哥’是……”

    黄泉抢言道:“欸,姝儿妹子不必再多夸奖我了,否则只叫黄大哥骄傲自满了。”

    “哦,好!”

    以姝儿之冰雪聪明,自然晓得黄泉话中之意。

    她嘻嘻一笑,便闭口不言,只满含喜色地望着‘易克冲’。

    “易前辈,还要切磋切磋吗?”

    “不,不不……我哪是‘黄少侠’您的对手?”

    “呵呵,那敢问前辈,下一层地狱该怎么去?”

    “从我那‘铁山怪树’的老根钻下去,就能到了。”

    ——易克冲毕恭毕敬地回答黄泉的问题,并补充道:“再下一层乃是‘孽镜地狱’。那‘孽镜判官’的灵阶比我还低,以‘黄少侠’你的灵能,对付那‘孽镜判官’可以说是信手拈来、轻而易举的。可是……”

    “可是什么?”

    “这‘孽镜判官’生性狡诈诡变,少侠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黄泉脸色从容,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旋即飘身掠去。

    几个起落,便站在了青炎与铁水交织的奇景之中。

    那树根还未燃着。

    它像是成百上千条粗壮的鬼手,互相缠绕着插入土壤。

    它也如同一座蜷曲、特制的铁牢笼,将可怖的蛮荒恶鬼深锁其中。

    眼看树底的虬根间,透出非比寻常的阴森寒气,仿佛能使人窒息。姝儿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黄大哥,我们……要进去吗?”

    黄泉点了点头,道:“嗯,明早就得到‘黑水剑冢’商议要事了,今夜我得多闯上几层地狱,好多留几手压箱宝。”

    姝儿知道劝不动黄泉,也只好跟着他步入那漆黑的树根之底。

    黄泉再度点起‘青皮灯笼’。

    二人顺着树根底部的螺旋大洞,向下走去。

    良久无声,只有寂静与昏暗为伴。

    人在面对黑暗时,总会胡思乱想,并感到格外的无助、恐惧。

    姝儿就陷入了这种迷思之中,她半梦半醒中想起:那‘无相魔宗’中肆意追杀自己的妖人,他们如痴如狂地嘶鸣着,要把她的面孔挖下来。还有那带着‘鹿首面具’的男子,一直在呼喊自己的名字,还说“等我出关,就来找你”、“别怕,还有一年”之类的怪话……

    “姝儿?别在这时候睡啊!”

    ——黄泉的呼喊与回声,愣将姝儿从假寐的状态下唤醒。

    ——她迷迷糊糊地揉开眼睛,看见黄泉正色凝视自己,不由得脸颊泛红。

    她打了个哈欠,道:“啊?人家刚才又……又犯困啦?”

    黄泉应道:“是啊,快清醒一下。前头就要到‘孽镜地狱’了,随处都可能有危险!”

    “哪有危险?不会有危险的。”

    有道懒散的嗓音,从前方幽暗的溶洞中传来。

    “谁在说话?是‘孽镜判官’吗?”

    黄泉急转过身,催亮灯笼,警觉地打量起下方密洞。

    只见眼前有一名头戴儒士方巾、身披博士长袍,手握竹简卷宗的清秀男子赫然而立。

    他先笑脸盈盈地向黄泉施了个顶礼,才道:“小生‘孽镜判官’颜如玉,在此专候尊驾多时了。”

    黄泉眉宇一搐,拱手冷哼道:“阁下不必虚与委蛇,要动手便快些动手,莫要拖沓!”

    颜如玉轻声一笑,摆手道:“不,尊驾灵阶之高,已远胜小生,恐怕此后的第五层‘蒸笼地狱’、第六层‘铜柱地狱’都挡不住尊驾。”

    黄泉朝他看得半晌,才开口道:“听你的意思,你要让我直接过得此关?”

    颜如玉颔首笑道:“那是当然。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小生名唤‘颜如玉’,自当是俊杰之才啦!”

    “哼哼,我凭什么信你?你的臭名,早有人通报与我。”

    “唉!小生那些粗鄙的伎俩,只能对付些毛头小子,哪能骗得了尊驾?”

    话毕,颜如玉便让开了道儿,露出一条璀璨的奇妙甬道。

    黄泉一见,瞳孔不禁急剧收缩,惊呼:“这,这个是?!”

第298章 误入孽镜

    夸喇!

    夸喇夸喇!

    蛛网般的惊雷,撕裂了豪雨瓢泼的夜。

    太周大都宏伟的高墙上,五千弓弩手呈‘一字长蛇’之势张弓搭箭、开弩扣矢,在疾风骤雨中瞄准城下十万的摩来铁骑。

    “杀!杀!杀!”

    十万摩来铁骑叫阵之后,是有三名锦衣华服的长髯浓眉男子,调马上前。

    他们两瘦一胖,看是身形绵软、弱不禁风的模样,就算其中的那个胖子都要比背后最单薄的摩来汉子削上一大半。可从他们饱满的天庭、高突的太阳穴和微微隆起的下腹丹田来看,他们的灵能之高,足以以一当万!

    三人中,一名尖鼻蓝目、脸色枣红,胸前绣有‘五彩宝轮’的男子仰面望向将台,朗声道:“平安王,一年不见,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城顶将台,八面红漆大鼓之前。

    平安王身披戎甲重装,手拄‘斩首偃月刀’,朗声狂笑。

    其中灵气磅礴、声势如洪,应和那撕天的轰隆霹雳,愣时惊得摩来国高大膘厚的战马都瑟瑟发抖、不禁失蹄退缩。

    良久,平安王才缓然道:“转轮大尊,你说本王的伤势……好是没好?”

    转轮尊者呵呵一笑,道:“平安王,你当真称得上‘太周之国’第一修灵至强啊!一年前我‘摩来国’五大尊者高手轮番与你激战,才将你灵脉震乱、打成重伤。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年又半载,你竟能恢复九成之九,实在不容易!”

    平安王眉角一颤。

    他不由隐约觉得右下腹一阵触痛,心念:‘这‘转轮尊者’不愧为是踏入‘玄阶灵王’的高手,竟能从我的笑声之中,听出我还有旧伤未愈……’

    平安王刚滴下一颗冷汗,想要逞强嘴硬。

    却不料‘转轮尊者’右手边那个长着倒大脸,笑嘻嘻的胖子道:“右下腹,守命大穴灵脉错位……恐怕会影响‘平安王’你正常击发灵诀、轻身挪移哦?”

    平安王眼角一敛,自知已无法瞒天过海。

    便即砰的一声,举刀顿地,是将足下的整座将台都敲得嗡嗡发震。

    他蔑视地瞟向胖子,目光停留在后者胸前绣制的‘金丝天平’之上,哼道:“平等尊者,上次交手,你不过接了我十几招就已仓皇败阵,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本王面对面说话?”

    平等尊者只笑而不语,因为他的确不擅长好勇斗狠。

    可第三名精瘦的修灵尊者却长眉一抖、眼珠一瞪,上前大喝道:“平安小贼,休要出言不逊,辱我安答!‘平等尊者’他本就是以阵法、医道见长,哪是你这种无脑莽夫能企及的?”

    平安王也瞧不起这第三位——胸前描绣《黑云蔽月图》的‘黑天尊者’。

    他只轻哼一声,道:“黑天小贼、平等小贼、转轮小贼,就算你们十人全部到齐,也未必能置我于死地,何况今日只是你们三个手下败将?赶紧滚回你们的关外去吧!”

    黑天尊者、平等尊者、转轮尊者相继互看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转轮尊者朗声道:“你以为,国主让我们三个在此和你叫阵,是要与你一决雌雄?”

    平安王心头阵阵发寒,横刀喝问:“你什么意思?”

    “太周之帝和太子,就在这大都的深宫之中吧?”

    “哼,有本王在此,就算你有十万军马,也绝踏不进城池半步!”

    “十万军马当然不够用,可若是有三千个‘天魔兵’……”

    话未说完,平安王嗖地一声窜上城墙,来到旌旗之顶。

    他回眺远望,只见雨夜闪雷之中,是有黑压压一大片‘天魔兵’捎着其余七名‘摩来十大高手’和不计其数的精锐杀手,落身在灯火通明的‘大都乾天宫’的各处要道。

    霎时间,凄惨的悲鸣、奋命的厮杀声不绝于耳……

    ……

    黄泉压低呼吸,呆望镜中险象。

    恍如置身四年之前,回想起那夜的恐惧、无助和生死的诀别。

    他本会一直看下去,直看到这场杀戮止歇,城中大街小巷都血流成河、残尸成坡。

    ——可一声尖叫,竟把他从仇恨的泥沼中抽离回神!

    ——那是‘姝儿’正自捂住了耳朵,紧闭双眸,蜷缩在地上连打哆嗦。

    黄泉一怔,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身处在有十八面‘琉璃银镜’的宫穴之中。

    这些‘琉璃银镜’都以正面对着他俩,排成了一圈镜阵。其中有的镜面光洁如常;有的镜面蒙上了一层阴冷的迷雾;还有的,就如先前勾住黄泉魂魄的镜面那般,镜中正在回放着一些记忆深处的往事。

    黄泉忙扶起姝儿,连声问:“姝儿,你怎么了?!”

    姝儿的脸孔吓得惨白,碧蓝的双眸中满是惊骇之色!

    她猛地一把推开了黄泉,逃到了三丈外。

    黄泉眉头一聚,喊道:“姝儿,赶紧停下!”

    姝儿早已失了神,哪还听得进劝?

    她刚跑到一面‘琉璃银镜’之前,想要蹲下喘气。

    那镜子忽就嗡嗡作响,片刻后,镜子里就有‘无相灭宗’的妖人,成群结队地追杀而来。

    她哇啊一喊,像被老鹰追赶的野兔,嗵嗵地跑到对面最远端的‘琉璃银镜’前。

    可这十八道孽镜,如同和她有仇一般,她去往哪里,哪里就会显现出‘魔宗妖人’或是‘十二明王’的立像。让她避无可避,躲不可躲,只有不断地往复折返、无休不止。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有一面孽镜没有显现出可怕的魔宗妖人,只有一片碧绿的广袤草原。

    其中鸟语花香、艳阳高照,远坡有牧民打马归家,炊烟袅袅。

    “阿爸!”

    姝儿眼窝一热,不假思索地扑进了这如诗如画的美景之中。

    “姝儿!”

    黄泉下意识地闪身而出,立马随她钻入镜中。

    就和毒物相同。

    越是披着鲜艳、美丽的外衣,其内在就越发歹毒。

    女人,也是一样。

    这镜外看上去安静祥和的碧绿草原……

    ——里头却是一片红,一片血红!

    ——黄泉只觉得快要窒息,因为他的浑身上下,都被周遭腥臭的血水给淹没。

    连喘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黄泉久经尸腐恶臭的洗礼,当即便稳住了心神。

    他睁开眼,游入浑浊的血水中,一把拽住了那不停挣扎、下沉的姝儿。

    后者见有人来救,也连忙应和过去,就像一条爬山虎般,绕在黄泉身上。

    黄泉当即灵气一冲,向来处急窜而回,可是……

    ——咚地一声!

    ——那面‘琉璃银镜’居然消失了,只剩下一块坚韧牢固的岩壁?!

    黄泉掌心凝气,蓄力一劈!

    咵啦啦!

    那岩壁虽被黄泉捶裂,可里面却只有凿不尽的岩石,并回不去‘孽镜地狱’!

    ‘可恶,那‘颜如玉’当真狡猾得紧,故意摆此迷阵、引人入套!’

    ——黄泉乃是‘天阶灵士’,就算不换气呼吸,腹中的灵气也足以支撑他一盏茶的生命。可‘姝儿’便不同了,她虽偶能爆发出令人惊异的灵力,但她本身却未入灵阶,无法运灵周天。加之,因为血腥气不断使其干呕呛水,只怕她已撑不过片刻。

    就在黄泉四处乱游碰壁,心神不宁之时……

    离肠的高喝,传入了他的灵识:“傻小子欸!你们立了‘血契’,她死的话,你也得死啊!”

    黄泉知道怎么救她,可也知道不能这么救她。

    所以他依然在奋力划拨血水,妄图在‘姝儿’断气之前,浮上岸去。

    “啊?!”

    黄泉心头一惊。

    忽觉胸腹部的‘血契’滚烫发热,并忽明忽暗。

    就像是暴风雨中的老锈油灯,要是再不添油加料,就只有油尽灯枯了。

    黄泉忙从丹田气海抽出一缕‘风之灵气’,顺着灵脉缓缓上移,最后囤聚在两侧高高鼓起的腮帮子里。

    他捏开‘姝儿’柔嫩的樱桃小嘴,慢慢靠了上去。

    就在唇齿相距不足半寸之处,黄泉停住不动,从口中吹出了‘风之灵气’灌入姝儿的嘴里。

    姝儿一接到灵气,惨白的玉唇便恢复了三分血色;原本不断僵化的四肢,也逐渐开始柔软起来;一对灰蒙蒙的双眸,也似是撤去纱幔,耀出了少女的神采。

    可她还嫌不够!

    她居然双臂一挽,搂住了黄泉的脖颈,两瓣桃花般的蜜唇就覆了上来。

    黄泉眼睛一瞪,本是想将她再度推远些,可却不料……手却推在了酥糯如绵、温婉如玉的要命位置。

    这一推,让那未通男女之事的‘姝儿’全身发颤、鼻息嘤咛,整个人更是‘咬定青山不放松’。

    男人,有谁不喜欢少女投怀送抱?

    只有黄泉这种得了便宜还不卖乖的混蛋,才不喜欢。

    他心中长叹一声,愧道:‘唉!等日后相见,再向‘阿瑶’请罪吧!’

    想罢,他搂住‘姝儿’,边释放灵识、边四处潜游。

    终于,黄泉在顶壁发现了一个小洞。

    ——小得刚好只能挤过两个人小洞。

    那就肉贴肉挤了出去,再向上游得片刻,可算浮出了水面。

    她脸红了。

    他也脸红了。

    就像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妇,刚入那洞房。

第299章 血姬伶儿

    千丈血池,如岩浆般赤红。

    周围的钟乳和石崖也全都被血色染红。

    这两个年轻人,仿佛就身处在一头‘熔岩巨兽’的胃里,漂流伶仃。

    胃里有胃液,血池有血水。

    血腥气的味道,可不比胃液好闻多少。

    但两人已能逐渐适应这种浓郁的气味,不再恶心干呕。

    黄泉这个混蛋,已经不是第一次亲吻花季少女了。

    可他还是一副自己吃了亏的表情,皱眉问:“姝儿,你……你没事吧?”

    姝儿才叫真吃了哑巴亏。

    她咿咿呀呀了半天,脸颊火红滚烫,喃喃道:“黄大哥,你好坏啊……”

    “我?我怎么了?”

    “你,你摸人家。”

    “我摸你?摸你哪里了?”

    “讨厌……你还明知故问!”

    黄泉纳了闷,举起左手伸出血池,苦笑道:“你看,我右手搂着你的腰,左手在这没动过。你说我摸你?呵呵,难不成我还有第三只手?”

    姝儿脸上的红晕,霎时就变得青白,嘎然道:“那……那现在抓着人家大腿的是什么啊?”

    嗦的一记!

    黄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下作的手,噌地拽出血池水面。

    两人瞳孔不禁同时收缩,惊呼:“啊?!”

    只见那是一头毛茸茸的红发小鬼!

    它迅捷灵动、精瘦有力,浑身上下都被厚实的赤红体毛所覆盖,唯独面部五官是人的模样。乍一看,就像是泡在这口血池子里千百年的‘水猴子’,已经染成了‘血猴子’。

    这‘血猴子’很好色。

    它冲着‘姝儿’淫邪地嘻嘻一笑。

    皮肤就像是抹了一层蜡,嗉溜一声,手腕便从黄泉的掌心抽出!

    “色鬼,哪里逃!”

    黄泉欲要伸手再去捉它。

    可谁知这‘血猴子’噌地长出三寸长(chang)的锐爪,凌空翻身一转!

    嗤嗤两记!

    竟是划开了黄泉的护体灵压,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三道血痕。

    “啊!”

    “吱吱!”

    血猴子噗通一声,钻回血水之底。

    可它临走之前也不忘再欺负‘姝儿’一番。

    气得后者直捂住呼之欲出的胸膛,连声叫骂:“臭猴子,死变态!若是让人家抓到你,非……非把你的猴脑挖出来,给‘黄大哥’下酒不可!”

    “叽叽叽叽!!”

    那‘血猴子’已经游到了十丈开外,浮出水面回望姝儿。

    它伸出双手凭空抓了抓,好似在挑衅道:“好酥,好软,好舒服呀!”

    姝儿气得啊噗啊噗,连拍水花道:“可恶啊,你……你这色胚子!”

    血猴子“嗯?”地一疑,不由挠起了脑袋,挤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来。

    这表情,就好像它浑身的猴毛已被拔光,所有的秘密都被人看得一干二净那般。

    黄泉、姝儿不明所以,对眼一望。

    谁知,忽传来一阵银铃般的清笑声,时远时近!

    片刻后,笑声戛然而止。

    背后,是有妩媚动人的柔声问道:“小姑娘,你怎生晓得它叫‘色胚子’呀?”

    两人一刹那都扭转过头,朝那声源瞧去……

    ——只见,血池之上正缓缓隆起一个血苞。

    ——噗地绽开后,里头竟有一名近乎光溜的少妇。她皮肤雪白、身段婀娜,浅红的薄纱轻轻地披在她那前凸后翘的胴体之上,仅仅遮住了重要的部位。

    “叽叽!!”

    那‘血猴子’一看见她,就像是着了魔。

    如剑鱼一般从黄泉、姝儿脚底窜过,攀到了这少妇的香肩之上。

    它贼兮兮地低头欣赏“玉峰秀景”,又再遥指姝儿的胸口,啧啧摇头——似是在嘲笑姝儿的双峰矮平,远不及此女。

    这不由害得小姑娘的两颊是阵阵羞红,火辣难抑。

    黄泉搭住姝儿的肩,摸了摸后者的脑袋以示安慰。

    随即眯眼凝视此女,淡淡问:“你,也是‘阿鼻地狱’的判官吧?”

    少妇嗯了一声,道:“正是,小女子便是‘血池地狱’的判官——血姬伶儿。”

    黄泉回想起铁树判官‘易克冲’曾说,这‘孽镜地狱’后,乃是‘蒸笼地狱’和‘铜柱地狱’,并非是什么‘血池地狱’。便问:“敢问,这‘血池地狱’是阿鼻地狱中的第几层?”

    血姬伶儿翻起玉手,露出三枚鲜红的指甲。

    “三?”

    ——黄泉呵呵一笑,道:“莫非,这里是第十三层地狱?”

    ——血姬伶儿本以为对方会咂舌吃惊,但没想到眼前这少年会如此淡然。不禁让她自己都迟疑了半晌,才轻声嗯道:“没错,少侠想必是误闯了‘颜秀才’的‘孽镜迷阵’,所以才被跨层传送至此的吧?”

    黄泉颔首,恨恨地道:“正是。如今我想回‘孽镜地狱’,找那‘颜如玉’算账,不知怎么回去?”

    血姬伶儿挠了挠‘血猴子’的脖颈,莞尔笑道:“你回不去了。”

    黄泉脸色一敛,哼问:“为什么?”

    血姬伶儿又轮梳起长发,施施然道:“一来,就算少侠你以‘骷髅太刀’自裁出境,他日再入灵域,到的地方也是小女子这第十三层‘血池地狱’;二来嘛……”

    黄泉懒得看她矫揉造作,便故意撩拨道:“二来怎样?难道,你是看上了黄某人,要我陪你逍遥快活不成?”

    血姬伶儿掩嘴一笑,道:“哟,哟?!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还想吃本判官的香豆腐?依我看,还是回你娘亲怀里吃奶去吧?哼哼哼……”

    黄泉朗声大笑,笑得比‘血姬伶儿’还响亮,嘲道:“你?你是香豆腐吗?按照年纪来算,你恐怕连长霉的老豆腐干都算不上咯!”

    哄女人开心,那是难如登天的差事。

    但要气歪一个女人的鼻子,那可简单得很。

    黄泉哄女人不拿手,但这气女人的本事,那是无师自通、已入化境!

    血姬伶儿的年纪自然很大,大到她自己都忘记了具体岁数。不过,她也和寻常的女人一样,最痛恨别人提起自己的岁数。

    没有女人会不痛恨这一点的。

    可她还似沉得住气,继续保持着一副妩媚扭捏的模样,嗤笑道:“香豆腐也好,老豆腐也罢,就算是发霉长绿毛的臭豆腐干儿,至少也比臭了的死人要好。”

    黄泉听出这‘血姬伶儿’的言下之意,不外乎就是要杀他。

    他不禁纵声再笑,道:“呵呵!臭的死人我可不愿意做,在下做做臭男人就可以了。”

    “是男人,还是死人……眼下,那可都由不得你咯?”

    “哼,那就看在下来给你露一手,刀切老豆腐的绝艺……”

    直到黄泉伸手往自己背后一掏……

    ——他的心脏才咯噔一聚,好似顿住了半秒!

    “刀呢?!”

    黄泉系在背后的那柄‘阿鼻地狱’,竟然不翼而飞了。

    刀没长腿,它是不会自己跑掉的。能让刀长腿跑掉的,那也只有一个家伙。

    它正躲在‘血姬伶儿’那丰腴的怀中抓耳挠腮、吱吱讥笑,脚趾头还夹着一柄‘五尺太刀’,凌空晃来荡去。

    黄泉喝骂道:“臭猴子,竟敢偷我的刀?!”

    血姬伶儿抚摸着‘色胚猴’的脑门,哼哼一笑道:“连自己保命的家伙都管不住,你还怎么能活?哎呀,是死人,终究没活路可走的。”

    黄泉轻蔑地白了她一眼,冷笑道:“活路,是人走出来的。死路,却是专门留给你这种为老不尊、搔首弄姿的‘老妖婆’的!”

    血姬伶儿忍无可忍,火得岔气道:“好啊,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看老娘不活撕了你,再吸干你的血!”

    说罢,正巧‘色胚猴’在趁机揩油。

    那‘血姬伶儿’啐了一句,一把抛飞‘色胚猴’。

    她玉足轻轻一点血池,那血水便隆隆抬升奔腾,如天龙般飞扑向黄泉!

    黄泉二话不说,将姝儿先护在身后,旋即祭出‘浮屠宝轮’,凝火掷出!

    “血龙降魔诀!”

    “夜火大炎轮!”

    ——呲呲!

    ——那两股灵能一经接触,便即摩擦斗力。

    从高处往下俯瞰,宛如飞转的锯轮在切割参天赤木,一时僵持不停。

    血姬伶儿神色轻松道:“哟,有点本事嘛?”

    黄泉当仁不让,道:“哼,你也不赖!看是有‘天阶灵尊’的实力。”

    “天阶灵尊!?”

    “怎么,难不成……你是‘苍阶灵尊’?”

    血姬伶儿瞥眼不答。

    只娇喝一声,凝灵入诀。

    “破!”

    黄泉只觉给‘夜火炎轮’蓄力的左掌一阵酥麻,险些就要脱手。

    好在他登时以右掌推出第二股‘炎之灵气’灌注入‘夜火炎轮’,方才顶住了血龙猛冲!

    就在黄泉预备松口气,稍作喘息之时。

    那‘血姬伶儿’另一只柔足悄然划过水面……

    ——黄泉的脚下,应声旋起激浪!

    ——一头‘血凤凰’如涅槃重生那般,从绽放的大旋涡中展翅腾起!

    黄泉双掌仍在运功注灵,不可松懈。

    他只有以肩肘顶开‘姝儿’,再侧身一闪,刚巧避过‘血凤凰’。

    但‘血姬伶儿’的右足就像是拽着一根无形的长线,可以随意操纵这枚‘凤凰鹞子’。

    她珍珠般的脚趾一扯,这‘凤凰鹞子’就在半空中打圈调头,向黄泉俯冲而去!

    黄泉本想再避,谁知正面的‘血龙’也趁前者分神,从侧旁迂回蛇行而至!

    此招是天罗地网、必不可避,即使大罗金仙下凡,也是无所遁形。

    噗!

    嗙!

    两记重诀,正中黄泉。

    那‘血姬伶儿’脚踩血池涟漪,踏波近身。

    趁着黄泉被冲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之时……

    ——她猛地露出锃锃发亮的尖锐獠牙。

    ——照着黄泉跳动的颈脉,死命地狠咬下去!

第300章 天帝之血

    血,是集精华与营养的体液。

    修灵者的血,更是凝聚了自身辛苦淬炼的灵气。

    可以说是流动的灵丹妙药、殷红的杨枝甘露。

    血池之上。

    血姬伶儿正肆无忌惮地吮吸这“杨枝甘露”。

    还时不时地嘤咛呼气,脸颊冉起一副满足的晕红。

    黄泉似已清醒,哼哼笑问:“我的血,很可口吗?”

    血姬伶儿只顾享受,没功夫搭理黄泉。

    她柔臂紧勒、玉足裹夹住后者,生怕其发力挣脱。

    “好喝的话,你便可放心大胆多喝些。”

    ——黄泉淡淡叹道:“因为,这恐怕是你最后一次喝活人的血。”

    血姬伶儿唇齿一顿,只想这小子是危言耸听,故意要自己知难而退罢了。

    她便继续疯狂地汲取这格外甘甜爽口的血液,直喝到小腹微微鼓起,像是怀胎六个月。

    突然,血姬伶儿的身子微微一颤。

    她本以为只是喝得舒服,身子有些下意识的亢奋。

    可没想到:紧接着,她整个人便开始剧烈抽搐、失去控制。

    片刻过后。

    她噗通一声,跌落血池之中。

    她原本洁白细嫩的皮肤,变成一块块的暗灰色;毛细血管,也都发红再转紫,最后变得漆黑;整个面孔转眼就铁青、干瘪下去,两只眼珠子格外突出,仿佛一念之间老了三十多岁。

    瞧着这张可怖的鬼婆脸,就连那‘色胚猴’都啧啧摇头,扭着屁股游得远远的。

    黄泉转首与姝儿一对眼,笑道:“欸呀!看来这‘色胚猴’也并非‘捡到篮里都是菜’,那些将死的老鬼婆,它可不喜欢咧!”

    血姬伶儿小心翼翼地捧起自己的脸,青筋凸起的老手不停地战抖。

    她呜咽着道:“你……你的血……有毒?”

    黄泉哼笑一声,道:“并非是我的血有毒,只是你咎由自取、自寻死路罢了!”

    “你,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何为‘血玉灵玺’?”

    “血玉灵玺?难道……难道你的血是……”

    “哟,你也知道?”

    黄泉祭出了炼化至半的‘血玉灵玺’,周身燃起火焰般的‘血之灵气’,并缓缓解释道:“我,已通过‘血玉灵玺’与天帝立下血契,所以当我运起‘血之灵气’时,我体内流的并非是凡人的血……而是天帝的血!”

    血姬伶儿的面孔越来愈紧缩,就像是被锤子砸塌了下去。

    她口齿不清道:“你……你从听到我要吸你的血时……就已经计划好了吗?”

    黄泉轻哼道:“不错,我早察觉出,你的灵阶相当于刚踏入‘地阶灵王’的修灵高手。若单凭真材实料、单打独斗,没有‘骷髅太刀’傍身,我还真没把握赢你……”

    “真打,你是不可能赢我的!”

    ——血姬伶儿脸色越来愈难看,就像是死尸一般。

    ——她神经质地大喊起来:“快,快把这毒血从老娘……老娘腹中抠出来,我俩再比过!啊?!”

    若是碰上‘北冥凛’,或许他真会拿‘白鞘宝剑’刺穿此者的腹部,让她伤愈再战。

    可黄泉就是黄泉,他可从不自诩是什么正人君子。

    尤其是对付敌寇时,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满肚子坏水的混小子。

    混小子可不会怜香惜玉,更不会可怜这皱巴巴的老妖婆子。

    所以,任凭这‘血姬伶儿’如何发疯般的哭号、扑腾,黄泉都不会理她。

    直至她的胴体,被‘天帝之血’完全溶解,化为泡影。

    黄泉呼了口浊气,抹去脖子上的血痕。

    姝儿畏畏缩缩地注视着那从血池反上来的泡沫。

    她良久才咽了口唾沫,喃喃喊道:“黄大哥……”

    黄泉看得懂姝儿的眼神,小姑娘是动了恻隐之心。

    他便即解释起‘阿鼻地狱’中,这些‘地狱判官’本就是灵体,无所谓是生是死。

    “所以,你不必担心于她。”

    ——黄泉气定神闲地道:“依我推测,她过会儿就该从血池里冒出来,奉上破关奖赏的。”

    ——姝儿将信将疑地微微颔首,眼眸之中还扑闪含光。

    “你的奖赏,恐怕没戏了。”

    离肠化成灵体,从‘血玉灵玺’内悠悠飘出。

    他那干净整洁的俊朗外表,着实让黄泉难以适应。

    后者愣了半晌,方才开口问:“为什么会没戏?难不成在这‘阿鼻地狱’之中,是非要力敌、不可智取吗?”

    离肠白皙的手指一摇,道:“非也非也,智取自然是可行的。但你这手段……也未免太过狠辣,完全不给那‘血池判官’活路走啊……”

    “大师何出此言?”

    “你可知道,她吸取的是什么血?”

    “我的血,还有‘天帝之血’。”

    “哼哼,这‘天帝之血’乃万灵之基、万化之根,非立下‘血契’之者不可触也。”

    ——离肠望着血池里不断涌起的水泡,叹道:“她‘血池判官’虽并非是活人,但也是受六道制约鬼族灵体。你想,那上天帝既能杀人,难道就不能弑鬼了吗?”

    黄泉一怔,道:“你的意思是……这‘血池判官’活不转来了?”

    离肠很坚定地点了点头,道:“你再不收回‘天帝之血’,恐怕她就要消散于六道之外了。”

    黄泉并非魔头。

    他不喜欢杀人,也不想杀人畜无害的鬼。

    他刚才对待‘血姬伶儿’如此冷酷无情,很大方面只是认为对方不可能死。

    现在情势急转直下,也叫黄泉自己都有些猝不及防。

    黄泉反问:“这血池茫茫,哪还寻得回‘天帝之血’?”

    离肠道:“天帝之血,你当它是鸡血、猪血啊?只要你以‘血玉灵玺’与其共鸣,就一定能……”

    话还未毕,黄泉再度凝起‘血之灵气’,使全身灵脉贯通‘天帝之血’。

    他睁眼一望,斜侧里那浩浩荡荡的血池深处,是有一绺与众不同的宝血。

    它像是道散发着红光的混天绫,其上恍如密密麻麻地缝着玛瑙、碧玺、红宝石、金刚石等璀璨瑰宝,在那暗红混沌的血池中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二话不说,黄泉嗤地一声,钻入血池之中。

    朝那一绺闪耀的宝血,急窜而去。

    他探出手,一把捞去。

    却不料五根指头像是握住了沙。

    那闪耀的宝血从他的指尖一滑而过,又重新组合。

    反复试得多次后,结果依旧如此。

    离肠在血池之上,捂手唤道:“小子,想想为师是怎么教你‘收放灵气’的!”

    黄泉忽如醍醐灌顶。

    他先祭出‘血玉灵玺’,与这一绺‘天帝之血’相呼应。

    再运出自身体内的‘血之灵气’,与‘天帝之血’相融合,像抽毛线球般,将其慢慢引流回体内……

    他本以为一切顺利。

    可谁也没想到:那‘天帝之血’就像是顽劣的孩童,无论黄泉如何催逼,它始终不肯顺着左手经络回归血脉,只在黄泉的小臂内侧不断徘徊、沉淀。

    ——最后,宝血竟在后者皮肤下结成血痂,宛如是刻上了歪扭古怪的异族图腾。

    ——他的手臂,炙热发烫,像是被千万根‘倒钩毒针’反复戳刺。

    而就在同时,没了‘天帝之血’的吞噬,那血池深处再度涌起了一股大血苞。

    其力之强,转眼间就把黄泉一同顶出了血池水面。

    嘭嗵一炸。

    水面绽放出鲜血的玫瑰。

    那血池判官——血姬伶儿又风情万种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黄泉捂住有灼热冒烟的右臂,斗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

    那‘血姬伶儿’轻笑两声……

    ——旋即身法一动,直冲向黄泉!

    黄泉愣是一怔。

    但眼下剧痛彻心,他只有曲臂一挡。

    谁知!

    他右臂上的‘宝血刺青’居然从掌心倒流而出!

    并且在半空延展开来,化成了一枚‘宝血之盾’,护住本尊。

    也不知是畏惧‘天帝之血’?

    还是被黄泉的‘英雄救美’所感动?

    那‘血姬伶儿’并非是冲过来袭击黄泉的,而是来……俯首称臣的。

    她噗咚一记,就俯伏在黄泉足下,柔声细语道:“多谢‘黄公子’不杀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或才能报答公子您的大恩大德……”

    黄泉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又瞧了瞧‘血姬伶儿’那对勾人的桃花眼。

    簌簌一声,那‘宝血之盾’转即化作一缕红绫,飞回黄泉的右臂刺青之中、结为血红的密咒图腾。

    黄泉问:“你说以身相许,是真是假?”

    血姬伶儿香肩一露,湿舌舔唇道:“小女子,岂敢再骗恩公?”

    黄泉邪魅一笑,低声道:“那好,我要你……”

    血姬伶儿有些吃惊,瞟了眼离肠与姝儿,含涩道:“啊?现在就要吗?这么急啊……”

    “嗯,急得很。”

    “那,那恩公就来吧?”

    “来什么来?”

    ——黄泉哈哈一笑,道:“我是要你……教我操使血水的法门!”

    ——血姬伶儿“啊?”了一句,脸色陡然大变,好像非常失望的样子。

    “唧唧!”

    “啊?又是你这臭色胚!”

    另一边,那‘色胚猴子’见姝儿一落单,便立马又游过去欺负她。

    黄泉这回离得很远,来不及立马赶走这只讨厌的猢狲,只得眼看‘姝儿’任其凌辱、扑腾水花。

    “你……你这臭猴子!呜呜!”

    ——姝儿眼眶发红,又急又气,泪珠刷刷地流淌下来。

    ——无奈之中,她下意识喊出了一句:“我哥哥……我哥哥‘鹿面明王’一定会宰了你的!”

    血池地狱中的所有人与鬼魂,甚至畜生。

    没有一个不觉得惊骇万分,从而瞠目结舌的。

    但他们这般吃惊,并非因为她哥哥是什么‘鹿面明王’,还是谁?

    而单纯的是因为……

    ——姝儿,她自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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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272/ 第一时间欣赏灵灯最新章节! 作者:太宵所写的《灵灯》为转载作品,灵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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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灯介绍:
黄泉
是幽冥之川、是神隐甘泉,
也可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更可以……是个有爱人、有很多朋友、也有正知正念的「太周之国」落难太子。而我们的故事,却是从他受尽屈辱时开始的……灵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灵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灵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