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九十一章 又一个唐家
乔府。
乔怀鑫眉头紧皱望着眼前油头粉面的年轻人,虽说是来提亲的,却透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不像来提亲,倒像来施恩的。
当初唐衡知虽说居心不良,但好歹一表人才,而且在自己这个长辈面前,表面功夫无懈可击,恭恭敬敬,知书达理,这个人跟唐衡知一比,简直是掉到坑里去了。
走南闯北多年的乔怀鑫心知京城人天生自带优越感,但实在不明白这个年轻人到底哪来的自信,认定自己一定会感恩戴德地同意这门亲事?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还在用那套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套话喋喋不休,“乔老太爷,冯公子和你家孙女真是一对璧人,这可真是喜从天降啊…”
“冯夫人,冯公子。”乔怀鑫这把年纪这般阅历的人自然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客气而礼貌,“多谢二位的好意,只是乔某的孙女年纪尚小,暂无议亲之意,二位请回吧。”
冯夫人得意洋洋的笑脸瞬时变了色,冯家在京城原本是根本排不上号的,只是架不住人走运起来祖坟冒青烟,冯家女儿嫁给了章家的章安柱。
而章家同样有祖宗庇佑,章家女儿当了贵妃,章家外甥成了太子,章安柱荣升恩国公,冯家女儿成了恩国公夫人,泽及冯家,冯家的地位在京城也大大提升,时间久了,便也自诩名门勋贵。
冯子唐的脸色同样很难看,他听从姑父的命令,务必将乔弈绯娶到手,当时并不太情愿,虽然他也做生意,却是有身份的名门公子,而乔弈绯是什么?一个低贱的商女,虽说被封了郡主,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定亲退亲,名声早就烂透了,让他娶这样一个女人,他自然不肯。
虽然他早就对乔弈绯的美貌垂涎三尺,但充其量也只打算玩玩,娶做正妻想都没想。
但姑父神情严肃,不容置喙,让冯子唐心中不满不敢说出来,他明白冯家有今日盛势,自己有现在的地位和权势,一切都仰仗姑父,别说姑父让他娶一个美貌佳人,就是一个丑八怪,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见他还算识趣,姑父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告诉他一个秘密,让他娶乔弈绯是贵妃的意思,乔氏最近得了一笔天大的意外之财,得了一座紫玉髓矿,这种好事当然不能让旁人抢了去。
冯子唐立即明白了其中门道,仿佛眼前开了一天宽阔的通天大道,他越想越激动,浑身血脉贲张。
他虽然在外打着太子表弟的名号,但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份根本攀不上太子,但如今不同了,只要娶了乔弈绯,就可以攀上更高层的门道,为贵妃和太子输送源源不断的金银珠宝,真正的飞黄腾达也指日可待。
而乔弈绯一旦成了自己的女人,搓圆捏扁全随自己的心意,还愁之前的账没地方算吗?
冯子唐一想到即将到来的金灿灿的黄金大道,立马觉得意气风发,“姑父放心,侄儿明白怎么做。”
事关冯家前程,一向不待见庶子的冯夫人也眉开眼笑亲自出马,虽然她从心底厌恶庶子,却也明白,这门婚事若成了,对冯家有利无弊,太子必定更加看重冯家,而自己的几个儿子也会青云直上,将来封侯拜相也未必不可能。
何况,娶商女为妻的只是一个不成器的庶子而已,又不是自己儿子,冯夫人何乐而不为?
小姑子贵为恩国公夫人,水涨船高的冯夫人亲自上门提亲,给足了乔氏脸面,本以为乔氏必定感激涕零,欢天喜地地答应,却不想乔怀鑫这么不识抬举,冯夫人怒由心生,但一想到小姑子交代的重任,她努力挤出一张笑脸,“老太爷说的哪里话?乔姑娘年岁也不小了,若不是福气差了点,现在都已经是北燕王妃了,何来年纪尚小之说呢?”
福气差了点?这个冯夫人实在不会说话,乔怀鑫眼底划过一道怒色,这个什么冯家比唐家更可恶,仗着裙带关系就自诩高人一等,当然,他也明白冯夫人意有所指,暗示绯儿名声不佳,淡淡道:“冯夫人的好意,乔某心领,但乔某目前实在没有为孙女定亲的心思,请回吧。”
冯子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乔怀鑫这个老东西,居然给脸不要脸?不过,想起姑父语重心长的嘱托,他也不敢造次,装出一副真诚的神色,“实不相瞒,晚辈和乔姑娘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晚辈很是心仪乔姑娘爽朗大方和聪明灵巧,还请老太爷看在晚辈一片痴心的份上,成全晚辈。”
“是啊是啊。”媒婆满脸堆笑,附和道:“老太爷,冯家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人家,冯公子不但家世好,人长得精神,头脑也活络,以冯公子的年纪,还没成亲,可不就是等着乔姑娘嘛,这命中注定的缘分啊,真是挡也挡不住。”
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乔怀鑫有些不耐烦了,以他多年阅人无数的经验,当然明白这两人分明是看重了乔氏的财富,只要财富到手,保准真相毕露,连装样子都懒得装。
现在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不过是另一个唐家罢了,说不定比唐家更阴险,更卑鄙,经过唐家一事,他早就断了和官宦人家结亲的心思,绯儿说得对,靠人不如靠己,这些官宦人家骨子里就看不上他们商家,只是看中钱而已,自己又何必舔着脸把辛苦打拼下来的财富拱手相送?
“说得对呀,实不相瞒,前几年,我们家子唐就有好些人来说亲了,那些姑娘们个个都长得水灵灵的,父亲都是官场上有头有脸的人,还都是嫡出小姐,可我们子唐啊,一个也瞧不上,现在看来,果然是和乔姑娘有缘。”冯夫人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是媒婆的本事,添油加醋道:“老太爷,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过了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冯府是现在京城炙手可热的人家,冯家的姑奶奶是贵不可言的恩国公夫人,恩国公知道吧?那可是太子的亲舅舅,多少人求之不得呢,我敢拍着胸脯保证,乔姑娘嫁进了冯府,那就是掉进了福窝,从今往后,谁见您都得尊称您一声“老太爷”,这样的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既然冯公子这么好,干嘛不留给你自家姑娘?”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从屋外响起,乔弈绯一回府,就听说冯子唐来了,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居然舔着脸上门提亲?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为什么。
自己当初的坚持是对的,那座山脉下面果然有紫玉髓,消息一出,这些既贪婪又无耻如见了血的蚊子果然闻着味上门了。
明艳如画的少女进门的时候,众人只觉眼前大亮,只见她身穿嫩黄色凤仙裙,上面用金线勾出一道道精致妖娆的玫瑰花,外罩芙蓉软烟罗,晶莹如雪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嫣红欲滴的凤血玉镯,举手投足皆有流光溢彩之感。
冯夫人是第一次见到乔弈绯,忍不住吃了一惊,这姑娘虽然商家出身,再加上一言难尽的名声,的确配不上冯家,但容貌却是一等一的好,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娇艳如花,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便宜子唐这混小子了。
多日不见,乔弈绯似乎更美了,冯子唐的眼睛就跟长在了她身上一样,虽然同为商人,但他认为自己比她高贵多了,自然也就具备眼高于顶的资格,不需要避讳什么,也根本不在意盯着姑娘看的行为有多粗鲁无礼,想到今天的目的,他露出一个自认为颠倒众生的笑容,“乔姑娘,别来无恙?”
媒婆也是第一次见到乔弈绯,当时夸张叫道:“这位就是乔姑娘吧,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姑娘呢,冯公子果然好眼光,瞧瞧,和冯公子可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比这更般配的好姻缘了…”
“冯公子有才?”乔弈绯年轻气盛,自不会像乔怀鑫这样深藏城府,祖父哪怕心中再厌恶,表面上也会客客气气,乔弈绯才不管这一套,冷笑道:“我怎么不知道?”
想到那座令人眼红的紫玉髓矿,冯子唐强忍对乔弈绯冷嘲热讽的怒火,柔声道:“乔姑娘,我知你对我有些误会,不过俗话说的好,不打不相识,你我也算是有缘…”
“听闻冯公子二十多岁了,连四书五经都背不全,果真有才。”乔弈绯毫不客气道:“不知是哪来的底气,当得起郎才女貌四个字?”
冯夫人和冯子唐的脸色瞬时黑了,尤其是冯夫人,已经习惯恭维讨好和阿谀奉承了,没想到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敢当众不给自己面子?
冯子唐虽是下贱姨娘生的,但也叫自己一声嫡母,在外人面前,冯夫人当然要维护冯家的颜面,但此时又不便和乔家翻脸,毕竟,紫玉髓矿才是最重要的,她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乔姑娘不但美若天仙,而且快人快语,性情率直,难怪子唐非你不娶,今天我算是明白了。”
乔弈绯似笑非笑,自己和恩国公一派结仇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没指望和他们化干戈为玉帛,祖父说过经商要与人为善,讲究和气生财,但也要具备对抗注定是敌人的人的勇气和力量,一味的善良有时候只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她清亮的目光落到圆乎乎的冯夫人脸上,“这位就是冯夫人吧?”
总算还有点见识,冯夫人闻言挺直了腰板,微微抬高下巴,傲慢道:“不错。”
乔弈绯虽不及祖父阅人无数,但在京城久了,见过的达官贵人女眷也不少,一眼就能看出冯夫人的底牌,不过是仗着裙带关系狐假虎威的粗鄙庸俗妇人罢了,淡淡道:“冯夫人有礼。”
冯夫人闻言更加得意,端起了长辈的架子,居高临下道:“乔姑娘,我家子唐很喜欢你,我是他嫡母,自然要全他心意,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喜欢什么,尽管和我说,要是子唐敢对你不好,也尽管和我说。”
又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想当初人家唐衡知好歹还是唐夫人嫡出的儿子,这个冯夫人不是蠢就是坏,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庶出儿子,竟然也能说出这种话?自以为是,自作聪明,把别人当傻瓜看。
自从绯儿回来之后,乔怀鑫就不再说话,虽然他的原则是不得罪权贵,但不代表任人欺凌,他也相信绯儿有能力应对这些牛鬼蛇神。
果然,乔弈绯微微一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冯公子是庶出吧?”
冯子唐脸部肌肉抽搐了几下,眼底有阴森戾气划过,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生平最介意别人说他是庶出,乔弈绯竟然特意提出来,让他一张脸憋得青紫交加。
冯夫人一怔,心道,你也不过是卑贱的商女,还敢计较堂堂冯府庶出?
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起来了?不过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绝对不能说出来,冯夫人肥胖的脸抖动起来,睁着眼睛说瞎话,“是庶出不错,可子唐人向来聪明,我府里又没什么嫡庶差别,都是一视同仁的,再说,老夫人一向喜欢子唐,对他比嫡出的几个兄弟还看重呢!”
冯子唐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母亲说的是。”
乔弈绯嫣然一笑,“大夏律,嫡庶有别,正室坐着,妾室只能站着,正室站着,妾室只能跪着,可向来以名门自居的冯府竟然嫡庶毫无差别,可见府里毫无规矩,这样的人家,将来小妾还不欺负到我的头上去?我可不敢去。”
“你?”冯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火冒三丈,但想起小姑子的话,心知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万般火气只要等到把这个小贱人娶回府中,还怕没有报仇的时候吗?
她把火气憋回去,挤出一个慈爱的笑容,但因为怒意实在难以压制,强行糅合在一起,脸上表情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信誓旦旦道:“乔姑娘果然伶牙俐齿,你误会了,我们冯家最讲规矩,我刚才的意思是说,子唐在府里很受重视,和一般的庶子不同,将来哪个不长眼的妾室敢欺负你,我头一个饶不了她。”
别人不知,但深知内情的冯子唐脸上仿佛火在烧,他因为是庶出,又不是读书的料,在府里简直毫无地位,只是这几年做生意赚了钱,旁人看他的脸色才略略好了些。
“再不同也是庶出。”乔弈绯敛了笑容,正色道:“夫人大概是忘了,我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区区一个庶子,也敢上门提亲?莫不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
你别给脸不要脸!冯夫人面对突然变脸的乔弈绯,一句脏话差点脱口而出,费了老大的劲才强行压了下去,谁不知道这郡主并非真的郡主?不过是个名号罢了,但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轻慢皇上的御赐,那就是找死!
这个郡主再虚,也是皇上亲封,她这个恩国公夫人的嫂子也不敢轻易说三道四。
媒婆见势不妙,忙转圜气氛道:“乔姑娘,冯公子虽是庶出,却是太子货真价实的表弟,是恩国公的侄儿,光是这些关系,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庶出可以比拟的,何况,今天是冯夫人亲自上门,足以见得对冯公子的爱重了。”
乔弈绯冷笑道:“不要说太子的表弟,就是太子的表哥,也是庶出,本郡主乃皇上亲赐,岂能自轻自贱配区区一个庶出之子?传扬出去,不是打了皇上的脸吗?”
屋子里的气氛骤然冷凝下来,冯夫人心头憋火,已经有些按捺不住火气了,“话是没错,可你也不要忘了,这个郡主是怎么来的?你可是和北燕乌兰亲王定过亲的人,就别挑三拣四了。”
言下之意,有人看得上你就不错了,冯夫人骨子里的傲慢显露无疑,之前勉强装出来的和蔼的面目实在装演不下去了。
一个退了两次婚的女人,名声都烂透了,还以为自己是个宝呢,若不是看在那座价值连城的紫玉髓矿的份上,自己才不需要屈尊降贵呢?
这么一想,冯夫人脸上的亲和慈爱便荡然无存,乔氏只要不是脑子进了水,就该感谢上苍这样的女儿还有男人要,而且还是对他们来说高不可攀的男人。
自己原来就是姿态放得太低了,以至于乔氏祖孙蹭鼻子上脸,冯夫人有些后悔之前不该好声好气说话,商人骨子里就是贱,你好好说话他反倒不当回事,若让他们认清现实,就应该急不可耐地答应这门婚事才对,否则,那乔弈绯就等着一辈子当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吧。
乔怀鑫终于听不下去了,“夫人说的是,乔某孙女的确定过亲,还定过两次,实在配不上夫人高贵的庶子,来人,送客!”
“你可不要后悔。”冯夫人肥胖到有些臃肿的身体颤动两下,“你要认清现实,除了我家子唐,还有谁会要一个退过两次亲的女人?”
“本郡主退过两次亲,也是乔氏自己的事,不劳夫人费心。”乔弈绯从不让人占口舌便宜,何况对付一个粗俗愚蠢的妇人?
冯夫人没想到玩脱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冷笑两声,“有你们来求我们的时候。”
“看来夫人还没搞清楚今天到底是谁求谁?”乔弈绯轻飘飘一句话顶了回去,让冯夫人的胖脸瞬间成了猪肝色。
富临面无表情地站在冯夫人面前,“夫人请。”
冯子唐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更是咬牙切齿,原形毕露,“乔弈绯,别以为你是郡主,就可以为所欲为,告诉你,京城遍地都是达官贵人,没有冯家的庇佑,你寸步难行。”
狐狸尾巴这么快就藏不住了,冯子唐做了这么久的生意,绾青丝的生意也不错,但看来靠背景和运气的成分更多,乔弈绯一脸失望地摇摇头,“冯子唐,以前我还把你当个人物,今日看来,真是高估你了。”
“什么意思?”冯子唐恼羞成怒。
乔弈绯冷哼,“没有你冯家的庇佑,我乔氏也安然无恙了这么多年,区区一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府邸,就自我膨胀到以为可以一手遮天,真是可笑。”
“放肆!”冯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她一直自认为冯家是权贵之家,区区一个商籍贱民,居然敢多番轻慢,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乔弈绯施施然走到冯子唐面前,“你来提亲的原因,自己心知肚明,但凡有些许自知之明,今日就不会上门来自取其辱。”
“好!”冯子唐冷笑道:“既然你把话都挑明了,我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座紫玉髓矿,光凭你们乔氏,只怕守不住。”
果然是紫玉髓矿,乔怀鑫眉头深锁,今日只是开端,以后这样的麻烦只怕还会源源不断而来,冯家既然盯上了紫玉髓矿,就不会善罢甘休。
乔弈绯盯着冯子唐暗芒闪烁的眼睛,不动声色道:“言之有理,那么你的意思呢?”
冯子唐见乔弈绯果然有服软之意,得意一笑,“不愧是乔氏,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同意亲事也行,说实话,我也并不是很愿意,以我的家世,当娶名门淑女做妻子,你还不够格。”
他本以为说了这话,乔弈绯必定恼羞成怒,哪知,她脸上没有丝毫怒意,仿佛他不过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废话而已,根本不值得她生气,让他心底再度窝火起来,“那座紫玉髓矿,我要七成。”
没想到冯子唐这般无耻,富临等人面露怒色,但乔怀鑫和乔弈绯表情都没有丝毫异样,仿佛完全在意料之中,尤其是乔弈绯,闻言浅浅一笑,“冯公子这么大的胃口,不知是谁给你的底气?”
第两百九十二章 狗吠
冯子唐面露冷笑,使得他的脸看上去多了几分阴森,“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乔弈绯却摇摇头,“我不太懂,还请明示。”
冯子唐不明白乔弈绯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不过他不介意把自己强大的势力说得更清楚明白一些,“你听好了,我姑父是恩国公,我表哥是当朝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冯家在京城是响当当的大家族,随便一跺脚,京城就要抖三抖,眨眼间就能让你家的生意做不下去,你若识趣,乖乖把紫玉髓矿交出来,本公子念在你识时务的份上,会在姑父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发现了紫玉髓矿不假,可当初我是花了三十万两银子买下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天子脚下,你冯子唐也好,恩国公也好,或者是太子也好,莫非打算明目张胆硬抢吗?”乔弈绯唇角轻轻一勾,风情潋滟。
冯夫人闻言,稀疏的眉头倒竖起来,“你怎么说话的?这是国公爷对你的恩典,换了别人,哪怕送上门来,国公爷都看不上呢。”
恩典?乔弈绯嗤笑,“原来国公爷所谓的恩典就是明抢啊?”
冯子唐恼羞成怒,有着无与伦比的背景,他在京城商界向来横着走,可上次却被五城兵马司抓进去关了好几天,一直被他视作奇耻大辱,他是恩国公夫人的侄儿,这些个不长眼居然敢抓他?
“姓乔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冯子唐眸色血红,咬牙切齿道:“惹恼了本公子,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乔弈绯唇边笑意加深,“你如此恼羞成怒,是因为无法向恩国公和你的太子表哥交差吗?”
“你要是不献出紫玉髓矿,本公子有的是办法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既然已经撕破脸了,也就没有必要再蒙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了,冯子唐猖狂道:“今日聘你做正妻你不愿意,他日哪怕你哭着喊着求做本公子的贱婢,本公子也懒得看你一眼。”
一旁的媒婆听得瑟瑟发抖,也彻底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冯家哪是来求娶人家姑娘的?分明是看中了人家的钱财,姑娘家不愿意,便恼羞成怒,威逼利诱。
这冯家的做派,真是叫人不齿,做媒人也是有操守的,媒婆深知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干脆在一旁装聋作哑,不再说任何转圜气氛的话。
见乔弈绯不说话,冯夫人以为她害怕了,阴阳怪气道:“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七成,还是给你留了三成的,你可想清楚了,一座紫玉髓矿,换你乔氏一辈子平平安安,你们做生意的人,不是最善算计的吗?这么明显的利弊,你难道算不出来?本夫人奉劝你一句,别因小失大。”
“如果我不肯,会怎么样?”乔弈绯忽然抬头,眸瞳一片澄澈,晶莹美好得仿佛秋天的湖泊。
冯子唐眼神阴狠,戾气丛生,“得罪了国公爷,又得罪了太子,你说会有什么下场?从此你乔氏在京城别想有立足之地,不,在大夏,都别想有立足之地。”
“真是好大的口气!”一道晴朗的男声自回廊后响起,随后,一丰神如玉的男子悠悠出现在众人面前。
俊秀的青年身穿褐色常服,腰间一条天青色金缕带,身材高挑秀雅,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冯夫人和冯子唐都不认识秦淳,心底都在好奇,不过目光落到秦淳腰间那块象征皇族标志的玉佩的时候,双双一惊,正在心里揣测这是哪位殿下的时候,乔弈绯笑靥如花,欣喜道:“见过七殿下。”
七皇子?
在皇子威严面前,冯夫人和冯子唐双双变了脸色,一改先前的嚣张跋扈,语气瞬间软了下去,“参见七殿下。”
秦淳不屑的目光掠过两人,“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敢到宁乐郡主府上撒野?”
冯夫人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七殿下面前放肆,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七殿下误会了,臣妇没有这个意思。”
冯子唐还没有糊涂到以为京城是冯家的天下,对面的这个男子,和他身份有天壤之别,忙赔着笑脸道:“是啊,七殿下…”
“本宫有问你吗?”秦淳毫不客气道:“你又是个什么狗东西?”
冯子唐的脸青白不定,羞愤难堪至极,他心里明白,他在外可以打着太子和姑父的旗号,但眼前这位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是他无论如何也惹不起的人物,他要是开罪了七殿下,姑父可不会保他,换而言之,他还没那分量让姑父去和七殿下面对面地硬杠。
“刚才本宫似乎听到有狗吠,说只要拿出太子和恩国公的名号,就可以强夺他人矿山?”秦淳慢悠悠道。
二人脸色大变,冯夫人慌忙道:“绝无此事,没有的事。”
“你的意思是本宫听错了?”秦淳板起脸,“还是狗吠错了?”
冯子唐不敢说话,七殿下分明是来找茬的,哪怕对方骂自己是狗,他也连个屁都不敢放。
秦淳冷笑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莫说是两条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就是太子殿下本人来了,也得按律法办事,太子一向公正严明,若是你们知道这群狗在外面败坏他的名声,损了他的清名,头一个饶不了你们的就是他,就凭你们刚才那番无法无天的狂言,本宫就可以治你们的罪。”
冯夫人和冯子唐瑟瑟发抖,有些事私下怎么横行霸道都无所谓,但眼前这位是皇后嫡出皇子,身份尊贵非同寻常,随时都可能将他们逼要矿山的事情捅出去,到那时,太子和恩国公若来个舍车保帅,推得一干二净,他们就是被舍弃的弃子。
想到这里,两人后背发凉,心有灵犀地同时跪下,“我等一时糊涂,口出狂言,还望七殿下恕罪。”
秦淳一脸嫌弃地望着乔弈绯,“宁乐郡主,你可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居然让两个跳梁小丑到府上胡咬乱吠,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了?就这么作践父皇赐你的郡主封号?”
乔弈绯做惭愧状,“七殿下教训的是,我确实考虑不周。”
秦淳鄙夷道:“你们求本宫干什么?冒犯了谁,和谁请罪,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冯夫人刚才的傲慢无礼荡然无存,艰难地转过身,跪在乔弈绯面前,“我一时犯了糊涂,还请宁乐郡主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这等无知妇人计较。”
乔弈绯不置可否,冷笑着看向冯子唐,冯子唐知道她要自己低头道歉,虽万般不愿,但在七皇子面前,刚才高高在上的气焰消失得干干净净,一字一顿道:“恳请宁乐郡主高抬贵手,饶恕我刚才的妄言。”
“太子的表弟,恩国公夫人的侄儿,你就别折煞我了,你的赔罪我可担待不起。”乔弈绯绝对不是以德报怨的人,漫不经心道:“冯夫人,真是难为你了,你和你高贵的庶子,要向一个退过两次亲的姑娘赔礼道歉,这种滋味想必是头一回吧?”
冯夫人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讪讪道:“宁乐郡主说笑了,都是我愚昧无知。”
“可惜,我乔弈绯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乔弈绯浅浅一笑,“还要麻烦你们把刚才说出来的话再一句一句吞回去。”
冯子唐内心的屈辱憋得都要快爆炸了,却不敢发作,身子缩成了一团。
乔弈绯嗤笑一声,见了权势比自己低的人,就作威作福,见了身份权势比自己高的人,立马怂了,这种毫无操守的卑鄙小人,居然还有胆量到自己面前提亲?
冯夫人的脸火辣辣地发烧,忍受着穿心的耻辱和难堪,“恳请宁乐郡主恕罪。”
乔弈绯理也不理,这种见风使舵的小人,没必要给他们好脸色,秦淳故作叹息,“你也真是的,对付狗,就应该用同类,本宫记得你不是有条叫做什么金钱豹的狗吗?还愣着干什么?”
乔弈绯恍然大悟,“多谢七殿下提醒,来人,把金钱豹带出来。”
冯夫人最怕狗,一张胖脸吓得急速抽搐,顾不得冯子唐,“臣妇不敢在这里误了七殿下的眼睛,告辞。”
不知道这水性杨花的女人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七殿下了?冯子唐又气又恨,也顾不得放狠话了,“小的告退。”
看几人慌不择路地往外跑,乔弈绯故意高声道:“把他们带来的礼物扔出去,别脏了我家大门。”
冯家大张旗鼓前来提亲就被乔家轰了出去,冯子唐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这种耻辱,奈何人微言轻,就算对乔弈绯恨之入骨,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吞。
府里清净了,但乔怀鑫对七殿下的到来并不乐观,看来一座紫玉髓矿,眼红的人多得是,恭敬道:“七殿下里面请。”
秦淳倒是很爽快,也不推辞,“本宫前来叨扰了。”
“七殿下客气了,绯儿,上茶。”乔怀鑫适才冷眼旁观,尊贵的七殿下会亲自登门,他也很意外,“草民谢七殿下适才解围之恩。”
“老太爷客气了。”秦淳大大咧咧道:“实不相瞒,本宫过来,有一要事要和老太爷商量。”
第两百九十三章 牙婆
乔怀鑫面不改色,“七殿下身份尊贵,又仗义援手,若有需要草民效劳之处,但说无妨。”
秦淳一边喝着乔弈绯亲手沏的茶,一边笑道:“老太爷客气了,实不相瞒,其实本宫今日前来,也是为了那座紫玉髓矿。”
前门驱狼后门进虎的事,乔怀鑫见得太多,早已见怪不怪,坦然道:“还请七殿下明示。”
秦淳瞥了一眼乔弈绯,微微一笑,“京城向来都是是非之地,章家根基薄弱,东宫缺钱得很,今日一计不成,定不会善罢甘休,还请老太爷早作防范。”
“多谢七殿下提醒。”乔怀鑫明白见者有份的江湖规矩,“七殿下放心,草民日后定有酬谢送到府上。”
哪知,秦淳摆摆手,“老太爷误会了,本宫不缺钱,也非贪财之人,只是纯粹不想让恩国公得逞罢了。”
“七殿下的意思是…?”乔怀鑫有些迷惑,刚才的事太子不知情也就罢了,若是知情,明目张胆地向人索要,实在是太掉价了,这储君的人品可见一斑。
而七殿下俊雅清朗,不似品行卑劣之人,紫玉髓矿再让人眼红,富有四海的皇家也没理由这般觊觎啊。
一则秦淳本就性格活泼,二则也不是循规蹈矩之人,他随意靠近乔怀鑫,意味深长道:“近日,江南一带遭了水灾,户部却拨不出银两赈灾,皇上很是生气。”
乔怀鑫何等人?当即道:“七殿下的意思,草民明白。”
秦淳相信乔怀鑫这么聪明的人,知道该怎么做,笑道:“本宫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改日再来打扰。”
“草民恭送七殿下。”
秦淳走后,乔怀鑫看向一直都没有说话的绯儿,“你怎么看?”
乔弈绯道:“其实不必担心,这座紫玉髓矿,有人会帮我们。”
“谁?”当初绯儿决意买矿山的时候,乔怀鑫其实并不赞同冒这么大的险,三十万两,对乔氏也不是笔小数目,不过,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没有出手阻止。
当初连他都不赞同,怎么刚一发现紫玉髓,就有人手脚这么快?谁有这样高远的目光?
乔弈绯沉默,该怎么告诉祖父秦湛要了三成的收益呢?总觉得有些难说出口。
看着绯儿神色纠结,乔怀鑫脑海里盘算了一遍,顿时有了底,“莫非是铖王殿下?”
乔弈绯心虚地点点头,这么大的事,她也是自作主张,祖父会不会怪罪她?
盯着绯儿不自然的神色,乔怀鑫心底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允诺给他多少?”
“三…三成。”乔弈绯小声道。
一抹显而易见的惊讶从乔怀鑫脸上掠过,官员是商家背后的股东这种事,并不鲜见,但一开口就是一座矿山三成的收益,实在胃口不小。
但让乔怀鑫更加意外的是,绯儿居然会爽快答应这般血亏的事?
自己的孙女自己了解,她身上流着乔氏的血,是天生的商人,一掷千金的时候毫不含糊,分文必争的时候也绝不退让。
想起铖王殿下那卓尔不群的风采,再联想到绯儿此刻的不同寻常,乔怀鑫忽然有些后悔,当初答应绯儿去做铖王的婢女,是因为要借锦衣卫的手查找彻儿的消息。
但他忽略了铖王作为一个男人对姑娘致命的吸引力,也忽略了少女怀春,年少慕艾,绯儿虽精明强干,却也至情至性,曾经对唐衡知是这样,现在对铖王会不会也是这样?
可铖王不是唐衡知,他的身份绝不是乔氏可以高攀的人物,就在乔怀鑫越发后悔的时候,季承来了,“郡主,你要找的人到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乔弈绯站起身来,“祖父,我去去就回。”
乔怀鑫盯着绯儿迫不及待远去的背影,心中暗忖,或许是时候找铖王聊一聊了。
———
牙婆五十多岁的年纪,因为常年干伤天害理的营生,看上去有六十多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畏畏缩缩的身体被牢牢锁在铁架子上。
乔弈绯弯着身子进入阴暗潮湿的牢房,审视牙婆片刻,忍不住问了一句,“就是她?”
季承信誓旦旦道:“郡主放心,殿下交代的事,绝无差错。”
听到这话,乔弈绯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从未愈合的伤口再一次撕裂开,深藏的恨意沸腾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那牙婆耷拉的脑袋抬起来,发黄的眼珠仔细打量乔弈绯,好一会才用嘶哑的嗓子道:“别人都叫我刘婆子。”
刘婆子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乔弈绯死死地盯着她,“你干这灭绝人性的行当多久了?”
刘婆子也知道进了锦衣卫死路一条,干裂的嘴唇蠕动两下,“记不清了,有二十多年了吧?”
乔弈绯按捺住心中强烈的恨意,“你可还记得,十年前,你在宁城,上元节,你曾拐过一个不到三岁的男童?”
常年干着见不得人的罪恶营生,刘婆子身上有种阴森森冷飕飕的气息,咧嘴一笑,无所谓道:“我老婆子干了二十多年,经我手卖过的小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哪记得那么多?”
“季侍卫,把刀给我。”乔弈绯忽道。
季承一言不发将匕首递给乔弈绯,虽然他没有为人父母,但刘婆子这种人留在世上就是祸害,就该千刀万剐,若不是殿下交代过留她性命,他早就一刀砍了。
乔弈绯手握匕首的手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一步步逼近刘婆子。
刘婆子不相信这么娇滴滴的美人也会对自己动粗,挑衅道:“来啊,来杀我啊,就怕你不敢,这样的小姑娘,怕是连鸡都没杀过吧?”
匕首闪烁着幽幽寒光,乔弈绯反而镇定下来,岂能中一个恶魔的道?祖父说过,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镇定,绝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弱点给敌人。
乔弈绯的匕首慢慢地贴近刘婆子的脸,眼底一片冷意,“你若是以为我不敢杀人的话,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我很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话音未落,刘婆子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脸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刀痕。
无论嘴巴怎么硬,刀划在身上的痛都是真的,利刃隔开皮肤的尖锐和撕裂的痛楚让她如枯槁般的面容有了变化,不过多年从事见不得光的营生,使得她早泯灭了人性,“好,划得好,再来啊。”
这个恶魔使得多少人忍受骨肉分离之痛,终生撕心裂肺,乔弈绯又是一刀下去,再猛地拔出,带出一道粘稠的血丝,刘婆子立时惨叫声连连。
人没有了心的时候,连血都是腥臭的,乔弈绯目露厌恶,转眼就在刘婆子身上刺了五六刀。
刘婆子身上多了几个血窟窿,浓稠的血染湿了她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
乔弈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为了徐槿楹,她读过大量的医书,了解人体穴位,还专门请教过宋澜,每一刀都带着浓浓的恨意,却能恰到好处地不致命,刘婆子这样的恶魔,一刀杀了实在太便宜她了。
彻骨的仇恨可以让一个变得面无全非,乔弈绯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以折磨人为乐,却不让她死。
刘婆子瞳孔放大,本能的恐惧喷涌而出,原本看到一个美丽纯真的少女进来,她是没有放在眼里的。
她做惯了伤天害理的事,是最黑暗人性的践行者,却没想到,一个黄毛丫头,能如此平静地在她身上划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牢房里充满了刘婆子惨绝人寰的鬼哭狼嚎声,季承是见惯这种场面的,能进这种地方的人,大多十恶不赦,怎么死都不为过,却不想乔弈绯神色安然,一刀一刀地在刘婆子身上画血画,仿佛在雕刻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而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人艺术。
刘婆子手上寸寸青筋暴起,鹰爪子一样的手拼命想要去抓乔弈绯,却被铁链死死锁住,歇斯底里地骂着不堪入耳的话语。
可是,无论她怎么疯狂,怎么挣扎,怎么咒骂,乔弈绯的神色始终都很平静,不见愤怒,不见仇恨,也没有丝毫起伏。
面对这样诡异的少女,刘婆子忽然觉得不寒而栗,她见过那么多人,这般淡定地杀人取乐的小姑娘恐怕才是最可怕的。
拼命地挣扎耗尽了刘婆子全身的力气,终于有气无力道:“有本事给老婆子个痛快。”
乔弈绯轻轻一笑,美人如画,但在刘婆子的眼中却如催命的魔鬼,幽幽一叹,“你想太多了,这才刚开始呢!”
冰凉的匕首贴着刘婆子的颈脖蜿蜒而过,乔弈绯声音无比轻柔甜美,“听说过凌迟之刑没?全身上下要割三千六百刀,为了保证你好好享受,这中途绝对不能让你死了,你会吃最好的食物,眼睁睁地看着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割完了三千六百刀,你就会变成一副完美的骨架,我一直很好奇,这到底是怎样一种艺术,竟能如此鬼斧神工?不过今天,我总算是有机会可以亲身一试了。”
这话听得季承一个大男人都浑身一阵阵凉寒,刘婆子更是浑身筛糠,模样惊恐而骇然,“我说,你想问什么,我都说!”
第两百九十四章 死讯
季承顿时觉得乔姑娘不来锦衣卫当差实在太可惜了,平日看起来弱不禁风,杀起人来倒是颇得殿下真传。
乔弈绯眼神冷漠而寒寂,和平日的灿烂明媚判若两人,冷冷道:“我不是很有耐心。”
刘婆子仿佛看见了来自地狱的厉鬼,惊骇地大口喘气,“我记起来了,那次正好是宁城的上元节,街上到处都是人,很热闹,也是我们最容易下手的时候,抓到一个货,转手卖出去,就够我们三人吃大半年的,说起来,那次也是格外顺利,老天可怜我,一棵大树下站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娃娃,说是找不到姐姐了,那娃娃穿得整齐体面,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孩子,通常这类孩子保护的人多,根本无从下手,但这次真是天赐良机,机不可失,我骗他说去找姐姐,他就乖乖跟我走了。”
树下?乔弈绯记得和李琦兰分开并不在树下,而是在一个大戏台旁边,居然只有彻儿一个人,显然李琦兰是故意把他带到陌生的地方丢弃的。
乔弈绯心中波浪滔天,表面上却平静如水,“你拐卖了那么多孩童,为什么对这件事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那孩子身上挂着一块长命锁,是货真价实的金子打造的,我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但一看就知道很值钱,抵得上好几个娃娃,我怎么会忘记?”刘婆子裂开嘴笑,“我把长命锁藏了起来,没告诉任何人,准备事后再拿去卖。”
“你把那孩子带去了哪里?”乔弈绯整个人都被黑暗笼罩,连骨头都透出森森冷意。
刘婆子不敢看乔弈绯的眼神,“那孩子虽然小,但皮得很,哭闹不停,一会要祖父,一会要姐姐,后来总算被我们吓唬住了,乖了许多,却不想那孩子人小鬼大,乘我们睡觉的时候,居然偷偷跑了,幸好被曹石头发现了,赶紧追了上去,那孩子吓坏了,一不留神,掉进了一个大坑,当场就没气了。”
“他死了?”乔弈绯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一瞬间血液凝结成冰。
“不是我干的。”刘婆子惊恐万状,矢口否认,“是曹石头,他块头大,长得凶,我们拐来的货都是他负责吓唬的,他追得紧,那孩子害怕,一脚踩空,就掉下去了。”
乔弈绯的心仿佛被噬咬般绞痛,怪不得她心底对要见牙婆有种莫名的抗拒,原来真的有晴天霹雳在等着自己,眼底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曹石头在哪里?”
“我们离开宁城没多久,他就病死了。”刘婆子厌弃地耸耸鼻子,“他这人没别的爱好,就爱逛窑子,得了脏病,钱也花光了,死的时候,半里外都能闻到臭味。”
“你说你们有三个人,还有一个呢?”乔弈绯强迫自己将针扎般的痛楚平复下去。
“没过两年,他偷一个小娃被发现了,满村的人围追堵截,他逃的时候掉到河里淹死了。”刘婆子一脸的麻木,两个同伙都死于非命,她很是安生了一段时间,直到没钱了,才出来重操旧业,就被锦衣卫给逮住了。
乔弈绯的心都在滴血,当年彻儿还那么小,被几个凶神恶煞的畜生追赶的时候,他该有多害怕,多绝望?
霉味和腥臭萦绕鼻端,乔弈绯几乎痛到窒息,“孩子摔死了,你们怎么处理的?”
刘婆子显然很意外,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处理的?瘪瘪嘴,“死了也就卖不了钱了,我们怕被人发现,就赶紧跑了。”
“然后他就一直在大坑里,暴尸荒野?”乔弈绯一刀准确无误地扎在刘婆子的指尖,十指连心,那是身体最痛的地方。
彻儿丢失之后,乔氏发疯一样地寻找彻儿,可那时候,彻儿就一个人孤零零地摔死在大坑里,一想到这一幕,她的心就刺痛不止。
刘婆子痛得脸都变了形,哀嚎一阵之后,“那是个农人捕兽的坑,别人看到了,也只会当是孩子不小心掉进去的,我们不想惹麻烦上身,就赶紧跑了。”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乔弈绯原本清澈的眸瞳散发着彻骨的恨意,一把捏住刘婆子的脖子,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畜生,害我们家破人亡,生不如死,说你们是畜生,都侮辱了畜生!”
刘婆子尖叫起来,“不是我干的,他是被曹石头吓得掉进去的,我没有杀过人。”
“都是因你而死,是不是你杀的,有区别吗?”乔弈绯的声音冷得让人心悸,“那捕兽坑在什么地方?”
刘婆子摇摇头,神色惊慌,“时间太久,我真的记不清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触到乔弈绯阴森可怕的目光,吓得魂飞魄散,慌忙道:“我想想,那里好像有座很高的山,路边都是野草,还洒着一些纸钱和香烛,像是有人祭拜。”
刘婆子对宁城不熟,但乔弈绯却很熟,为了确认彻儿死亡的地点,“还有呢?”
时间太久了,刘婆子记忆有大片的残缺,想得头痛欲裂,却不敢不拼命去回忆。
顶着乔弈绯要杀人的目光,刘婆子猛然叫道:“对了,路边有座山长得很像一只大乌龟,我记得曹石头当时还骂了一句,说这山就跟个大乌龟似的。”
灵隐寺?乔弈绯心头一跳,居然是灵隐寺?
“我想起来了,对对对,就是像个大乌龟!”刘婆子不敢再有任何隐瞒,虽然怎么都是死路一条,但这姑娘能决定让她怎么死得痛快一点,到了这时候,她不由得羡慕两个同伙死得爽快。
“那块长命锁呢?”锋利地匕首划到了手心,乔弈绯却丝毫没有痛感,她的心也在剧痛中变得麻木。
“做我们这行的,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待,那之后,我们便到了云州,我偷偷找了家当铺,换了六百两银子,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刘婆子回忆当年见到这么一大笔银子的时候,眼睛都直了,人也乐开了花,被他们害死的孩子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可是,被曹石头他们发现了,和我大吵了一架,硬生生被他们分去了四百两,我只剩下二百两,都怪我不小心。”
“什么当铺?”
“我真的记不太清了,只模糊记得好像叫什么“宝通”,我也不太肯定了。”刘婆子搜肠刮肚地想着,却也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从刘婆子口中得知了彻儿的死讯,乔弈绯心头仿佛有把钝刀在来回地割,充满了撕裂的痛楚,尽管早有准备,她的心还是坠入一片深浓的黑暗,满是血淋淋的痛苦回忆。
“你是那孩子的什么人?”刘婆子见过无数人,张牙舞爪的她不怕,但这种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让她更恐惧,战战兢兢道。
“姐姐,我是他姐姐。”乔弈绯叹息一声,幽幽道:“你们害死我唯一的弟弟,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毛骨悚然的感觉再次袭来,刘婆子的眼珠仿佛不会动了,这阴森恐怖的大牢,简直比地狱还要可怕,如果说她是生活在黑暗的罪恶中,这锦衣卫的大牢便是人间的修罗场。
乔弈绯不再看她,慢慢将匕首在松油灯上过火,“你这一生造下的罪孽简直罄竹难书,不管是什么死法,都会侮辱了这种死法,真是让我为难。”
刘婆子的眼神恐惧到绝望,嘴巴一张一合如濒临死亡的鱼,“求求你,给我个痛快!”
“急什么?你现在所承受的,不及我弟弟所受之分毫,也不及你带给他人的痛苦和煎熬之分毫。”乔弈绯淡淡道,“你放心,你会好好地活下去,或许一年,两年,也许十年,我会保证你每一天都过得精彩纷呈,绝不后悔来到人世间。”
手臂上一道尖锐的疼痛蓦然袭来,刘婆子痛得险些失去意识,终于体会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什么滋味,她想咒骂乔弈绯,却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乔弈绯漠然道:“今天就到这里,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你要多保重!”
从大牢出来,阳光正笼罩着大地,和刚才阴暗潮湿的地牢如同两个世界,乔弈绯脚步如灌铅一样沉重,季承担忧道:“郡主,你没事吧?”
乔弈绯摇摇头,“没事,替我谢过你家殿下。”
瑶环得知当年小少爷的遭遇之后,哭得几乎昏死过去,“可怜小少爷那么小,这些人怎么下得去手啊?”
刘珊也几乎哭着泪人,她虽跟着乔弈绯时间不长,但在乔家的日子,她才活得像个人样,比起之前在刘家,过着非打即骂的生活,已经是天堂与地狱的差别了,小姐的痛,她感同身受。
“要告诉老太爷吗?”瑶环两眼通红,这些年,老太爷为寻找小少爷走遍了大江南北,忍受着骨肉分离的非人折磨,若是知道十年前小少爷就已经殒命歹人之手,又怎么受得了?
“先不要告诉祖父,等以后遇到合适的时机我再慢慢和他说。”一想到小小的彻儿的无助和绝望,乔弈绯就心如刀割,更难以想象祖父若得知彻儿已经不在人世,该是如何的痛不欲生?
马车里一片默然,都被这个沉痛而悲愤的消息给击溃得悲痛欲绝。
“小姐,你看那边!”忽然,瑶环的声音把乔弈绯的神思拉了回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浑身的血液再次凝结,“李琦兰?”
瑶环也猜到了原委,“当年小少爷怎么会一个人在大树下?是不是和李琦兰有关?”
一般人都不会相信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会有那么恶毒,瑶环曾经也怀疑过,但最终还是否定了这个想法,但今日听小姐所说,联想到李琦兰之前的所作所为,她心中的怀疑再次复苏。
这女人真是狼心狗肺,老太爷和小姐都对她那么好,她居然把罪恶的黑手伸向了小少爷?
前世的惨烈扑面而来,乔弈绯不想隐瞒,干脆点点头,“是,她脱不了干系。”
“真的是她!我要杀了她。”瑶环恨不得冲出去和李琦兰拼命,若说以前李琦兰在乔家的时候,争风吃醋,偷奸耍滑,抢大小姐的未婚夫这些行为,她虽然厌恶至极,但也没到恨到要杀她的程度,但她万万没想到,李琦兰居然十年前就做下了滔天罪恶,这人浑身都淬了毒汁一样,简直禽兽不如。
“你想干什么?”乔弈绯眼底一片冰寒。
瑶环恨怒交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就该千刀万剐,小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我早就知道了。”乔弈绯平静道。
“那你为什么…”瑶环不敢置信,以小姐的心性和智慧,为什么会任由李琦兰心想事成,活得如此滋润?
“你以为我不想报仇吗?”乔弈绯看向街边的李琦兰,许久不见,她身子丰腴了许多,身旁站的男人赫然是唐衡知,话里有话道:“只是,杀一个原本就一无所有的人,她根本不会太痛。”
“小姐的意思是…”瑶环隐约明白了些许,脑海里原本有的诸多疑虑骤然清晰起来,她以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小姐明明厌恶李琦兰,却步步顺遂对方的心意,甚至帮其成功嫁入唐家,做了唐衡知的妾室?
难道小姐是在布局,一个放长线钓大鱼的局,等到李琦兰拥有足够多的时候再出手?
想到这里,瑶环喉中忽然哽咽起来,看似无忧无虑的小姐到底得忍着多大的仇恨,一步步帮李琦兰铺路,直至她心想事成?
“是。”乔弈绯淡淡道:“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所图谋的绝不会仅仅只是一个妾室,她以后还会得到更多,而真正能让一个人痛到骨子里的,并不是她从未得到过的东西,而是她费劲心机得到之后,又只能眼睁睁地被人夺走,最在意的东西落入旁人之手,这种滋味才真正要人命。”
瑶环彻底明白了,“小姐,以前我误会你了,但是,你完全可以告诉奴婢的,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你让奴婢真的很心疼啊。”
“不用为我担心。”乔弈绯轻声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当这个郡主了吧?一是为了乔氏的生意,二便是为了他日复仇。”
“若有什么奴婢可以做的,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奴婢万死不辞!”瑶环强忍心中酸涩。
“放心,不需要你去死。”乔弈绯出人意料道:“下车!”
“为什么?”
“虽然现在不是报仇的最佳时机,但不影响给那对狗男女添点堵,让他们的日子没那么滋润。”乔弈绯高深莫测道。
唐衡知只觉眼前一亮,一个红衣翩然的美丽少女出现在眼前,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竟然是乔弈绯,惊讶道:“乔大小姐?”
李琦兰没想到和衡知哥出来买点心,居然遇到了许久不见的乔弈绯,心情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的乔弈绯可不是当初那个籍籍无名的商女了,而是皇上亲赐的宁乐郡主,在这种场合下遇见,她内心十分不是滋味,“乔大小姐?”
乔弈绯似笑非笑的眸光掠过二人牵在一起的手,“这麦香斋的酸甜糕最适合孕妇了,看来要恭喜姐姐了!”
李琦兰的身子已经藏不住了,闻言,脸上浮现一丝娇羞之色,“乔大小姐别来无恙?”
再次遇到乔弈绯,唐衡知的心五味杂陈,乔弈绯真是越来越美了,艳光四射,钟灵毓秀,不可方物。
有些东西,你原本以为只是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避之不及,弃之如敝履,后来发现竟然是一块珍奇的无暇美玉,却和自己彻底无关了,那种感觉,绝对不会令人愉快。
有人说过,男人骨子里都是自私的,希望全世界都以自己为中心,哪怕他和这个女人早没关系了,也已经不爱这个女人,却依然希望这个女人永远爱着他,永远都是属于自己的,唐衡知现在就是这种心情。
李琦兰敏锐地察觉到唐衡知的失落,温柔一笑,“乔大小姐,听说你被皇上封了郡主,我真为你开心,不过,说来也真是遗憾呢,可惜大婚前夕你病了,现在没事吧?”
瑶环如何听不出来,李琦兰名为关心,实则在讽刺小姐命比纸薄心比天高,想当北燕王妃没当成,她可没有小姐那么好的定力,没好气道:“不劳挂心,我家小姐好得很!”
“是吗?”李琦兰笑笑,眼底机芒闪烁,“那我就放心了,我听说了之后,还担忧了好几天呢,就怕你出什么事呢?”
李琦兰的话起到了意想中的作用,果然,唐衡知心底生出阴暗的快意,乔弈绯是商人,素会巴结攀附,幻想一步登天,成为北燕王妃,却不想根本没那命,临门一脚的时候得了急病,功败垂成,看来命里不该得的,终归是得不到。
加上北燕亲王这一次,乔弈绯就退了两次婚,名声算是烂到家了,唐衡知暗自庆幸,幸好没和这个声名狼藉的女人扯上关系。
有一张极美的皮囊又如何?不但对自己没有丝毫助力,若真娶了她,恐怕走到哪里都被人耻笑。
乔弈绯对李琦兰的讽刺浑然不觉,反看向唐衡知,一脸真诚,“听说唐公子已经和陈家小姐结为连理,真是可喜可贺,恭喜唐公子了。”
表面上看起来乔弈绯并不关心唐家,事实上,唐家的一举一动从来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唐家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小鲤鱼盯着。
唐家也不是吃素的,在黑料满天飞的情况下,还是娶到了陈府小姐陈蒹葭,而唐衡知已经在太常寺陈少卿的帮助下,恢复了秀才的身份,可以备考下一轮的举人了。
唐家有了陈家这个得力的亲家,仿佛之前的不如意一扫而空,开始蒸蒸日上了。
听到乔弈绯的祝贺,唐衡知有些尴尬,当初陈家和唐家几乎决裂了,但陈家对唐家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亲事,为了彻底打动陈夫人和陈蒹葭,他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最终求得陈家点了头。
此时面对乔弈绯,那双明澈的眼睛总让他觉得有些难堪,仿佛自己当初用的那些小伎俩,她都看穿了一样,这种感觉让唐衡知十分不舒服。
为了不在她面前示弱露怯,唐衡知立即道:“命里注定的缘分,怎么都拆不散的,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当日的成全,不然的话,我又怎么会娶到贤妻如斯呢?”
乔弈绯依然在笑,没有任何嫉妒和恼怒,反道:“那我就放心了,听说尊夫人是大家闺秀,美貌温柔,贤淑大方,想必平日对兰姐姐很是照顾吧?”
一抹不快从李琦兰的眼底飞快闪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先主母而有孕,自然会成为主母的眼中钉。
陈蒹葭是大家闺秀没错,但性子骄纵得很,仗着唐家要仰仗陈家,一向趾高气扬,作威作福。
李琦兰在唐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唐夫人最初虽同意她进门,怕她怀孕影响和陈家的亲事,命人暗中在她饭菜中下药,却不知她颇通医理,发现端倪,不动声色将药物偷偷调换,腹中的孩子便是这么来的。
唐衡知还没说话,李琦兰就抢先道:“是啊,少夫人对我很好,乔大小姐,你也不小了,老太爷对你的婚事可有什么打算?虽说你和衡知哥无缘,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也是真心希望你能嫁得如意郎君。”
“多日不见,姐姐还是这么善解人意。”乔弈绯露出感激的笑容,“果然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本郡主提前祝姐姐一胎得男,心想事成。”
听到这话,唐衡知忽然烦躁起来,兰儿有孕虽说是好事,但陈蒹葭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分明对兰儿先孕之事颇有微词。
虽说他觉得陈蒹葭心胸狭隘,但不管是他,还是母亲,都不敢对陈蒹葭说半句重话,不管是从权势还是钱财方面,她都是唐家的功臣,唐衡知是万万不敢得罪她的,至少现在不敢,也不能。
“多谢乔大小姐,我也祝愿你早日寻得良缘。”李琦兰的表情要多诚挚有多诚挚。
一旁的瑶环快要吐了,真是一对那什么夫什么妇,小姐真是好定力,和这对狗男女浪费半天时间,不知道到底要干嘛?
第两百九十五章 三个女人
乔弈绯的目光落到唐衡知身上,在宁城是官家公子,还算个人物,到了物华天宝的京城,便泯然众人矣,时间越久,越发平平无奇,若在京城说他是名门贵公子,保准让人笑掉大牙。
唐衡知虽然被乔弈绯打量,但他再傻也看得出来,她的目光没有丝毫爱意,反而充满了嘲弄,轻慢,鄙夷和不屑,仿佛在看一只令人生厌的老鼠。
他忽然想起那日她上门退亲之时的厌弃,让他内心的耻辱和憋屈爆发,不阴不阳道:“乔大小姐,你当初执意退婚,我还以为你另攀高枝了呢,不想现在还是孤身一人,看哪个男人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娶你?”
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嘴巴为什么那么臭?瑶环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唐衡知这副文雅的皮囊之下藏着这么肮脏的灵魂呢,当即反唇相讥,“是啊,我们乔氏哪比得上唐公子会攀高枝呢?”
唐衡知瞬间黑了脸,当初挖空心思讨陈蒹葭的欢心,本就是他最不愿面对的耻辱,被一个奴婢毫不留情地戳穿,仿佛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但是现在,他根本没资格教训乔弈绯的丫鬟,正准备拂袖而去的时候,乔弈绯忽呵斥道:“放肆,在唐公子面前胡说什么?还不赔罪?”
瑶环虽不情不愿,但还是敷衍地行了个礼,“奴婢失言,唐公子大人大量,请不要介意。”
唐衡知本欲走的脚又收住了,狠狠瞪了一眼瑶环,转头看向李琦兰,“兰儿,买了点心我们就赶快回去吧。”
李琦兰还没有开口,乔弈绯就笑道:“唐公子何等身份,何必和一个没眼力的丫鬟置气?兰姐姐怀有身孕,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唐公子的长子吧,可得处处小心,大意不得。”
乔弈绯的话让唐衡知脸色好了些,总算是有台阶下了,李琦兰脸上更是浮现人母的喜悦光泽,“乔大小姐说的是,我会小心的。”
“兰姐姐你也真是的,怀孕这么大的事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我怎么也得给未来的侄儿备份见面礼吧?”乔弈绯正色道,“你在乔氏这么多年,知道我们是最重礼数的。”
李琦兰心头一动,在乔氏长大,她比谁都清楚乔氏擅长经营关系,无论是重要的,不重要的,都能安抚得面面俱到,故作推辞道:“乔大小姐客气了。”
“你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若是你生孩子我都没表示,传扬出去,人家还道我乔氏无情无义呢?”乔弈绯坚持道:“所以这份礼,是绝对不能省的。”
李琦兰说不心动是假的,乔弈绯财大气粗,向来出手大方,听说田媛媛成亲的时候,乔弈绯豪掷两万两添妆,这更激发了她心头嫉恨,自己和乔弈绯一同长大,到头来还比不过一个外人?
可是,嫉恨归嫉恨,她现在比谁都需要钱,进唐府的时候她几乎已经没有任何积蓄了,而唐夫人当日对她的羞辱刻骨铭心,忍今日之辱是为了他日扬眉吐气,她务必苦心经营,但笼络人心需要真金白银,她囊中羞涩,连探听个消息都难上加难,现在怀了孕,到处都是需要用钱的时候,若能得到乔弈绯的慷慨相助,对自己来说简直是解燃眉之急。
乔弈绯知道李琦兰动心了,莞尔一笑,“姐姐是有福之人,这次定然会生个男孩,我就按照男孩备礼吧?”
李琦兰温柔道:“只要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男女都不重要,你说是吧,衡知哥?”
唐衡知心不在焉地点头,“是啊,女孩更好,像你一样温柔贴心。”
李琦兰脸上掠过一道阴云,有虎视眈眈的陈蒹葭在,她养胎的过程并不顺利,若手中没有银子,更是举步维艰,若这次生了女孩,以后再想怀孕就更难了,所以这次一定得生个男的,垂首道:“说的也是。”
乔弈绯为难道:“姐姐头一胎,你说我是叫银楼打一副如意项圈,还是做一副长命锁,再加一对金镯子?不好不好,这些东西太俗了,还是一柄玉如意吧?”
李琦兰压抑内心的激动,虽说知道乔弈绯对她有所芥蒂,但这些花费对这位挥金如土的大小姐来说什么都不是,既然开口允诺,就极有可能兑现,对自己来说是雪中送炭,她实在难以抵御这样的诱惑。
唐衡知觉得很墨迹,他并不懂兰儿现在的囊中羞涩和府里银两短缺的艰难,但兰儿有兴致,他只得按捺住心头烦躁,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夫君,你怎么来这儿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唐衡知脸色大变,眼底飞快掠过一道慌乱,陈蒹葭怎么来了?
陈蒹葭脸上挂着不明笑意,审视的目光落到乔弈绯和李琦兰身上,又落到唐衡知脸上,“怪不得让你陪我去听戏没空,原来有时间陪别人买点心来了?”
李琦兰不安道:“少夫人,您不要误会,公子是顺道陪妾身过来的。”
陈蒹葭冷笑两声,不善的目光从李琦兰腹部滑过,怒火升腾起来,本来陈家已经断了和唐家结亲的心思,但架不住唐衡知各种诉衷肠。
今日送花,明日送礼,后天送情诗,彻底满足了她少女的虚荣心,脑子一热,心便彻底沦陷了,而陈家经过慎重考虑,认为唐家虽和乔家有过婚约,但肯定是乔家的错,商家能有什么好人?唐家也是受害者,何况唐衡知对陈蒹葭一片痴心,便答应了婚事。
定亲前,陈家听说唐衡知已有妾室,心存犹豫,大户人家没有未娶妻先纳妾的道理,但唐夫人信誓旦旦地保证那根本算不得正经妾室,不过是个比通房好一点的丫鬟罢了,不足为虑。
就这样,陈蒹葭嫁到了唐家,但她万万没想到,李琦兰竟然怀孕了。
正室没有怀孕,小妾倒是怀孕了,对陈蒹葭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而且,婆母先前口口声声保证唐府是有规矩的人家,断然不会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家一样,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出尔反尔。
这种行为简直是在打她这个正室的脸,陈蒹葭气得火冒三丈,而且,从李琦兰怀孕的月份上来看,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义正言辞要李琦兰务必落胎,保证她正室夫人的尊严。
没想到唐衡知不同意,为此还和她闹过几次脾气,经过几次争执,入门没多久的陈蒹葭也不想落个善妒恶毒的坏名声,只得勉强同意李琦兰把孩子生下来,但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难看。
毕竟要仰仗陈家,而且唐家理亏,唐夫人也不知为何李琦兰会怀孕,她分明给后者下了绝子的汤药,事已至此,她对儿子千叮嘱万嘱咐,不可太过亲近李琦兰,以免惹陈蒹葭不快。
日子就这么磕磕碰碰地过着,表面上唐衡知不敢过于维护李琦兰,但他毕竟和李琦兰有着多年的情分在,现在又怀了他的孩子,于情于理,他暗中都要多多照顾,却怎么也没想到,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居然会遇到陈蒹葭?
对丈夫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肚子火气的陈蒹葭不屑地瞥过李琦兰,“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没规矩!”
李琦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妾身知错。”
“哭什么哭?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陈蒹葭一看见李琦兰的眼泪就来气,就会装出一副柔弱的模样博取男人的爱怜,矫情!
唐衡知见兰儿被陈蒹葭训斥,受尽委屈却不得不强行忍住,内心一阵阵酸楚,兰儿真是命运多舛,曾经在乔氏的时候,被乔弈绯呼来喝去。
现在到了自己身边,又被陈蒹葭各种责难,自己是个男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受苦受难?他还算什么男人?当即板起脸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在外面成何体统?”
到底是注重体面的大家小姐,陈蒹葭没再训斥李琦兰,但目光落到了乔弈绯身上之时,往日种种不快如光影般浮现,讥诮道:“原来是你啊?怎么?没当上北燕王妃,还好意思出来见人?”
不知是嫁到了唐家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使得陈蒹葭本性大变,还是她原本就如此,只是未出阁不得不装出一副贤惠善良的模样蒙骗世人罢了,乔弈绯印象中陈蒹葭没这么损的嘴,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乔弈绯心知她看见自己,便想起了往日和唐衡知的婚约,心里自然不舒服,微微一笑,“我怎么不记得唐少夫人如此伶牙俐齿呢,莫非是心中不快,便把火气朝我身上撒?可是,你再生气,也不该朝我发火啊,你可别忘了,当初若不是我主动抛弃唐公子,你现在也没有他这样的如意郎君啊?”
这也是陈蒹葭不愿意提的往事,虽然嫁给唐衡知是她愿意的,但后来发生种种,总有种被唐家算计了的感觉,被乔弈绯怼了两句,心情更加糟糕,阴郁地瞪了一眼李琦兰,“回府吧,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瑶环这才明白,小姐为什么会拉着唐衡知李琦兰东拉西扯,原来是在等陈蒹葭的到来啊,这一招真是高!
第两百九十六章 放长线
唐衡知顿觉心烦意乱,以他对陈蒹葭的了解,回府也不会消停,他哪里知道,陈蒹葭能恰到好处地来堵他和李琦兰,是乔弈绯的手笔?
乔弈绯一直让小鲤鱼暗中留意唐家的一举一动,若不是故意透消息给陈蒹葭,后者又怎么会出现得这般及时?
“遵命!”李琦兰眼睛饱含着大颗泪珠,楚楚可怜,看得唐衡知一阵阵心疼,对陈蒹葭的不满也越积越多,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要仰仗岳父的人脉为自己谋职位,就算对陈蒹葭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陈蒹葭将唐衡知的表情看在眼里,立即面沉如水,当初唐衡知追求她的时候,为讨她欢心,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她也习惯了被他捧在手心里,女人不就是要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吗?
没想到成亲之后,唐衡知虽然对她还是不错,却明显没有以前那么上心了,换在以前,她让他陪自己干什么,他都是屁颠屁颠的,哪会说半个不字?
可今天,他说要去参加几个朋友的诗宴,不能陪自己去听戏,却偷偷摸摸地来陪这个贱妾。
陈蒹葭长在大户人家,什么样的妾室没见过?这李琦兰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偏偏会扮柔弱装可怜,她后来才知道李琦兰居然是乔弈绯的远亲,两人一块长大的。
一个退婚两次的女人,居然还有脸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外人面前?和李琦兰果然是不知廉耻的一路货色,居然还想和自己夫君纠缠不清,陈蒹葭抬起下巴,骄傲道:“宁乐郡主,不管你过去和我夫君有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才是唐少夫人,请你自重。”
瑶环陡然一怒,却被乔弈绯拦住了,幽幽一叹,“唐少夫人年纪轻轻,怎么就如此健忘呢?”
开什么玩笑?想激自己生气?道行太浅了点,乔弈绯明白,陈蒹葭是一肚子火气没处发,见了丈夫的前未婚妻,更是火上浇油,便想激怒自己,看自己恼羞成怒,满足她阴暗的内心,这种低级招数,自己怎么可能上当?
陈蒹葭眸光一闪,“你什么意思?”
乔弈绯慢悠悠地瞥了一眼唐衡知,“你似乎忘了,当初是我提出退婚的,好马尚且不吃回头草,我已经抛弃的东西,怎么可能去捡回来?”
唐衡知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不由得埋怨陈蒹葭没事找事,陈蒹葭自然不会忘记,当初选择性忽视的东西,现在被乔弈绯旧事重提,颇有些自取其辱的味道,她咬牙,恼怒道:“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乔弈绯明眸微扬,“偶遇,贵府李姨娘是我的表姐,只是问候几句罢了,碰巧遇见唐少夫人,正好请唐少夫人多多照顾我表姐!”
唐衡知脸色变得极为古怪,李琦兰也有些莫名其妙,陈蒹葭差点笑了出来,毫不客气道:“我倒是很奇怪,你哪来那么大的脸面,让我照顾她?”
“就凭你刚才叫我郡主啊!”乔弈绯理所当然道。
陈蒹葭一僵,陈家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可以让她公然诋毁郡主,何况,对方还是户部尚书的义女,不是普通角色,她心情越发糟糕,烦躁道:“既然宁乐郡主都开口了,我自会好好照顾,不必费心。”
“那我就放心了!”乔弈绯顺手从手腕上脱下一个翡翠镯子,笑盈盈地塞到李琦兰手中,“今日偶遇,我也没带什么别的东西,你又赶着回府,这只镯子先收着吧,就当我对姐姐的贺礼,你凡事都放宽心,唐少夫人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陈蒹葭脸都黑了,“回府。”
唐家的一众牛鬼蛇神终于走了,瑶环抱着双臂,幸灾乐祸道:“看唐少夫人这架势,回去定然饶不了那姓李的,可小姐为什么要把镯子送给她?这样狼心狗肺的畜生,给她一文钱都是糟蹋。”
小姐的东西样样价值不菲,送给这种人,还不如丢到水里,好歹还能听见响声呢。
乔弈绯不以为然道:“唐家缺钱,她也缺钱,心机再深,心眼再多,没钱也寸步难行,那镯子好歹能让她手头宽裕一段时间。”
“小姐想帮她,好让她顺利生子?”
“是。”乔弈绯眸色凉寒,“只有她有了亲生骨肉,才能体会骨肉分离之痛,否则,即便是现在要了她的命,也难消我心头恨痛之分毫。”
———
离皇上规定的出使北燕的日期只剩下两天了,铖王府一直忙于准备各项事宜,季承忽然来报,“启禀殿下,乔怀鑫求见。”
秦湛笔锋一顿,眸色微动,“请他进来!”
“是。”
这是乔怀鑫第一次求见铖王,本来他还心存疑虑,铖王会不会见他?但事情比想象的顺利,他如愿到了铖王的书房。
“草民见过铖王殿下。”再次见到铖王的卓绝风采,丰神俊朗,眉目如画,散发着一种高贵清华的气息,却又有种拒人千里的清冷和疏离,风华绝代,世间少有。
连见多识广的乔怀鑫也不得不赞叹铖王的俊美绝伦,再想到绯儿提及铖王时不自然的神色,又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乔老太爷不必多礼,请。”秦湛示意乔怀鑫坐下,“不知今日到来,有何要事?”
铖王这般爽快,乔怀鑫自然也不兜圈子了,“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曾和草民约定一事?”
“记得。”秦湛平静道:“三月之期。”
铖王认账就好,乔怀鑫松了一口气,“三个月马上就到了,不知殿下可否有查到草民孙子的消息?”
秦湛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尚未有确切消息,不过老太爷放心,本王说出的话,自然会兑现。”
连神通广大的锦衣卫都查不到蛛丝马迹?乔怀鑫有些失望,看来命中注定他和彻儿再也无缘见到了,“草民不是信不过殿下,而是世事沧桑,岁月荏苒,不敢抱太大的希望罢了。”
秦湛不说话,他不会安慰人,也不屑于安慰人,俊雅的容貌上如蒙上了一层清冷的月华,眼神仿佛一口古老而深邃的井,让人无法琢磨透彻。
过了一会,乔怀鑫道:“听闻殿下即将远赴北燕,北燕山高水迢,草民恳请殿下开恩,提前几日结束草民孙女的契约。”
第两百九十七章 谁算计了谁?
秦湛眉心微蹙,不答反问,“老太爷在担心什么?”
乔怀鑫在商场上向来从容有度,来去自如,但事关孙女,尤其是这种单方面的担忧,多少都有些难以启齿,何况对方还是身份尊贵的上位者。
不过,他虽然见铖王的次数不多,却看得出这位年轻的殿下绝非池中之物,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坦诚相见,干脆道:“殿下如此坦诚,我也就实话实话了,我孙女就快及笄了,虽然名声受了些影响,但我年纪大了,乔氏的家业,总归要她继承,我该考虑她的终身大事了。”
秦湛放下茶杯,眸光更深幽了些,“本王不明白的是,为何在本王身边,就不能谈论终身大事了?”
乔怀鑫不知道秦湛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作不明白,但有些话又不能说得太明白,绯儿对铖王明显存了非分之想,但完全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若是人家对绯儿没有任何意思,说这话就属于自取其辱了,绯儿以后如何自处?乔怀鑫想了想,“殿下是龙子凤孙,绯儿虽有郡主尊荣,却终究是平民百姓出身,她还年轻,不知天高地厚,我这个做祖父的,总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本王还是不明白。”秦湛淡淡道:“老太爷有话不妨直说。”
乔怀鑫:……
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要怎么直说?铖王是真的听不懂吗?乔怀鑫可不相信,干脆道:“不过提前几日而已,对殿下并没有什么影响,殿下厚恩,乔氏自有谢礼奉上,告退。”
秦湛眸色一深,忽道:“既然老太爷来了,本王正好也有一事要和你商议。”
果然是亲兄弟,说话如出一辙,乔怀鑫已经预料到了他要说什么,无非就是江南水患,国库没银子,希望自己出钱。
乔氏不是出不起钱,但乔氏有乔氏的顾虑,而是乔氏在京城却并非商界头一把交椅,贸然去抢头功,定然会引起京城同行的忌惮,为乔氏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七殿下贵为皇子,不知民间疾苦,也不懂商界那些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懂,自然能说得轻飘飘了。
乔氏本就有行善积德的美名,乔怀鑫并不是一个会被困难难住的人,他利用京城的关系,联络各大商家募捐,短短时日之内,已经筹措十万两银子。
“殿下所说之事,我明白,实不相瞒,我已顺利筹集善款十万两,希望能为江南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老太爷身为商界翘楚,果然心系朝廷,心忧百姓。”秦湛冷冽的双眼几乎没有波澜,“本王替江南百姓感谢老太爷。”
嘴上说着感谢,却听不出来丝毫谢意,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物,连致谢都是居高临下的,乔怀鑫微微颔首,“能为朝廷分忧,是我的福气。”
“可惜,本王要说的并不是这个。”秦湛面色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本王要去北燕,需宁乐郡主同行。”
乔怀鑫手中茶水一晃,险些洒出来,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惊道:“殿下这是何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秦湛身姿端正优雅,透出一股凛然气度,“老太爷若是需要,本王可以再解释一遍。”
乔怀鑫脑子都懵了,他就是因为不想看着绯儿越陷越深,才鼓起勇气在铖王离京之前把这件事解决干净。
绝对不能让绯儿和铖王再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铖王是天潢贵胄,就算真的和女子有什么,不过是多了一桩风流韵事而已,但绯儿就不同了,会身败名裂,输得体无完肤。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铖王居然会得寸进尺,让绯儿和他一起前往北燕?
一去北燕,短则几个月,长则半年,时间这么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绯儿一错再错却什么都不做。
绝对不行,乔怀鑫不能由着她继续呆在铖王身边了,务必要悬崖勒马。
他也算是阅人无数,就没见过年纪轻轻就如此冷冰冰的人,三尺开外就能让人感觉到冷,不说话的时候,像极了一尊精美绝伦的冰雕,连他都有种看不透这位年轻殿下的感觉,深吸口气,“殿下为何一定要带她去?”
换了别人,秦湛根本不会解释,但面对乔怀鑫,他出乎意料道:“她懂北燕话。”
乔怀鑫一惊,忙道:“殿下想必是误会了。”
“没有误会。”秦湛淡然道:“本王相信自己的判断。”
绯儿数次听北燕人说话,脸上没有丝毫迷茫,完全不符合她一肚子好奇心的天性,所以秦湛肯定她听得懂。
乔怀鑫很早就发现绯儿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但为了避免招来更多的麻烦,一直让她大巧若拙,大智若愚,不可在外展露出其天赋异禀的一面。
重剑无锋,商人不是军人,锋芒太露是祸非福,能平平安安赚到钱才是王道。
秦湛眸瞳神凝如海,神色又似月华高洁,“老太爷不必担心,郡主既是本王的人,本王自会好好照顾。”
本王的人?乔怀鑫心里更是咯噔一下,不安的感觉如浓云般散开,皱眉道:“仅凭几句北燕话算不了什么,鸿胪寺人才济济,殿下想要会北燕话的人,实在是易如反掌,请恕草民无法应允。”
秦湛似乎早就料到乔怀鑫会这么说,平静道:“既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自应为朝廷效力。”
乔怀鑫心头一紧,当初绯儿为了在京城站稳脚跟,打开局面,花费了好大的心思,数度经历险境,好不容易才弄了个郡主的封号,可现在听铖王言外之意,他忽然有种感觉,到底谁算计了谁?
莫非铖王早就发现绯儿与众不同,不动声色帮了她,然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差遣她?
到了这份上,乔怀鑫不得不把话挑明,“请殿下恕罪,她年纪还小,不知深浅,把很多事都想得很美好,也不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如天堑鸿沟,难以逾越,还是需要我这个祖父为她正一正路,也请殿下体谅我的一片苦心。”
秦湛唇角微微一弯,“老太爷放心,本王会亲自为郡主指一门好亲事!”
第两百九十八章 他已经知道了
当晚,乔弈绯来到秦湛的书房,一脸震惊,“你和我祖父说了什么?”
眼前少女着一身孔雀长裙,窈窕修长,眉目如画,既是生气也平添一份妩媚娇俏,秦湛抬眸,“老太爷和你说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现在是我在问你话。”乔弈绯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气呼呼道:“祖父今天莫名其妙把我训斥一顿,还说要把我赶回宁城。”
“老太爷只是说说气话而已。”秦湛平静道:“他不想你和我走得太近。”
乔弈绯一怔,听下人说祖父来了铖王府,她就心慌意乱,祖父来找秦湛的目的,她大致猜得出来,但想秦湛应该知道分寸,不会惹祖父生气,所以没有赶来救场。
但没想到,祖父回府之后,脸色很不好看,无论她怎么花言巧语也换不来祖父一个笑脸,心虚之下,找了个机会溜出来,来找秦湛问个究竟。
“我说会亲自给你指一门好亲事。”秦湛眸瞳漆黑,语气沉静。
乔弈绯顿觉头痛,“你以为这样说他就会放心吗?自从唐家那事之后,祖父就断了和官宦人家结亲的心思,你指的亲事,不是官员就是权贵,他怎么肯?他要给我找一个真正门当户对的人家。”
秦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乔弈绯忽然警觉起来,“你到底要我把塞给谁?”
“何必明知故问?”
乔弈绯越发头痛,“祖父现在很生我的气,虽然嘴上没说,但他肯定在责怪我自作主张。”
“紫玉髓矿?”虽然乔弈绯没明确指出,但秦湛却总能准确无误一语中的。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太贪?”乔弈绯没好气道:“不过,祖父生气的也不是这事,他多精明的人,肯定起疑心了,这么慷慨大方可不像我的风格。”
秦湛默然,乔弈绯挑眉道:“怎么?良心发现了?”
“并没有。”秦湛剑眉微蹙,“你想一直瞒着你祖父?”
乔弈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觉脸一红,“我现在敢告诉他吗?你信不信,只要我和他说,我想嫁给尊贵的铖王殿下,他保证当机立断把我关到一个与世隔绝荒无人烟的地方。”
“我看老太爷慈祥和蔼,没你说的那么可怕。”秦湛失笑,越是冷漠的人笑起来便越是迷人,“仰慕本王很见不得人吗?”
乔弈绯白了他一眼,“让我祖父知道了,我就真的见不得人了,他现在是官宦人家一律不考虑,更不要说你了,你可不是他理想的孙女婿。”
秦湛笑容越发深浓,“却是绯儿理想的男人。”
乔弈绯脸色更是红如胭脂,娇艳欲滴,她并不是脸皮薄的姑娘,可不知道为何,每次听到他说的情话,脸便会自动配合地红起来,揶揄道:“殿下越发会哄女人开心了。”
“是哄绯儿开心。”秦湛长臂一伸,把乔弈绯拉到腿上坐下,纠正道:“从不哄别人。”
乔弈绯莞尔,忽又叹道:“我觉得很对不起祖父。”
“为何?”
“祖父为了我的终生大事,操碎了心,可我恐怕要辜负他一片苦心了,他要是知道,还不知道会怎么伤心?”
“女大不中留,这个道理老太爷会明白的。”秦湛一边抚摸她的长发,一边淡淡道。
“你说的倒是轻巧,敢情不是你孙女?”乔弈绯不满道:“你明知道那是我祖父,也不说两句好听的?祖父回去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
“这个…”秦湛难得地默然,“我不会。”
乔弈绯微怔,忽然明白过来,他从不与人亲近,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和皇后也极为冷淡疏离,行事又心狠手辣,在外的名声也不太好听,这样的人指望他说好听的话,简直是难如登天。
他和舌灿莲花的秦淳,温文尔雅的宋澜截然不同,那两人都会讨长辈的喜爱,望着他俊美冷峻的脸庞,乔弈绯心底嘀咕道:“要是嘴巴有秦淳一半甜就好了。”
“你说什么?”他冷然的声音唤回了乔弈绯的胡思乱想,仿佛有读心术一般。
“没什么!”乔弈绯忙笑道:“我刚才是在想,殿下风华绝代,无人能出其右,我乔弈绯何其有幸,能坐在你腿上和你谈情说爱,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哪怕现在让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了无遗憾。”
秦湛静静地看着她,眸瞳深邃,一言不发,乔弈绯有些心虚,以为火候不够,忙添油加醋道:“那些惯会花言巧语的男人不过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凡夫俗子,哪及殿下气度高华?我喜欢的就是殿下身上这股超尘脱俗的气质,你不知道,你说要娶我的那次,我兴奋得好几天没睡着呢。”
乔弈绯热情似火,秦湛的回应却很冷淡,“嗯!”
就这?不过,乔弈绯见他没再追究,暗自松了一口气,忙转移话题道:“彻儿的事,我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告诉祖父。”
秦湛脸色微沉,“他已经知道了。”
乔弈绯一惊,“你告诉他的?”
“没有。”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乔弈绯心中大震,把自己身边知情的人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都没有人会主动去告诉祖父。
“绯儿。”秦湛忽然唤她。
担忧,紧张,疑惑齐齐涌来,乔弈绯脑子一时纷乱无比,“嗯?”
“你信我吗?”秦湛正色道。
乔弈绯心乱如麻,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可还是鬼使神差脱口而出,“我信!”
“老太爷的眼神告诉我,他知道。”秦湛眼神暗沉,眉头微蹙,“你怕他受不了,想瞒一时是一时,可你想过没有,他不是普通人,岂能毫无察觉?”
乔弈绯心下暗惊,虽然想否认,但潜意识里的直觉告诉她,秦湛说得没错。
祖父何等人?他最擅长的便是从蛛丝马迹中嗅出不同寻常的味道,也必然能从锦衣卫的所谓无果和自己的强作欢颜中看出端倪,自己不想让他知道,他同样也不想让自己担心,便干脆装作不知。
一想到祖父经历的苦楚,乔弈绯就同样心痛难忍,身子软绵绵地靠在秦湛身上,“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只顾自己喜欢着殿下,却罔顾祖父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秦湛默然许久,才道:“你若是他,会希望孙女嫁给她自己喜欢的男人,还是你认为合适的男人?”
乔弈绯一时答不上来,老老实实道:“我不知道。”
“你祖父不是寻常人,他更希望你过得开心,得偿所愿,他不希望你继续留在我身边,也不过是怕你受伤罢了。”
乔弈绯心中又酸又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那你会让我受伤吗?”
秦湛握住她白嫩细软的小手,“你允许吗?”
“当然不允许!”乔弈绯坐起来,一本正经道:“你要是敢负我,就让和你秦渤一个下场!”
秦湛哑然失笑,垂眸片刻,说出的话让乔弈绯吓了一大跳,“跟我去趟北燕。”
第两百九十九章 考验我?
乔弈绯差点跳了起来,被他的手臂稳稳按了下去,威严道:“坐好!”
他波澜不惊,却成功地让自己一惊一乍,乔弈绯突然明白祖父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了,一定是他说了这事,祖父气得都不想理自己了,“你是不是和我祖父也说了?”
“嗯!”秦湛微微点了点头。
乔弈绯瞪大眼睛,“这么大的事居然也不和我商量?我完全没有准备啊。”
秦湛冷眼看她,“不需你准备,我已和皇上禀报过了。”
“可是…?”一向伶牙俐齿的乔弈绯陡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为什么要我去?”
“你不需要知道,照做就好。”
乔弈绯顿时有种想要揍他的冲动,咬牙切齿,“你想害死我啊。”
“有本王在,你死不了。”
乔弈绯实在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他心口处,“如今傻子都知道去北燕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搞不好命都交代在那儿了,你自己往火坑里跳也就罢了,还拖我一起去送死,我不干。”
秦湛面色淡淡,“口口声声说爱慕我,莫非只是爱慕我的权势和地位?”
“这是什么意思?你也太看不起我了。”乔弈绯冷笑道:“我爱慕的分明还有你的美貌,我是商人,骨子就爱财如命,唯利是图,又自私又贪婪,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难不成还天真得以为我会傻到为你殉情?”
他俊美的脸上掠过一道冷意,眼神幽深黑沉,却没有吭声。
乔弈绯猛然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秦湛,你不会是想考验我吧?考验我会不会和你同生共死,不离不弃?想不到你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也会玩这么低级幼稚的游戏?不用这么麻烦,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作死就罢了,我是个务实的人,可不想陪你发疯!”
说完,她飞快地从他腿上跳下来,怒气冲冲摔门而去,正好和迎面进来的秦淳撞了个满怀,痛得眼冒金星。
待看清来人,看到那张和秦湛相似程度很明显的脸,乔弈绯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你走路没长眼睛吗?”
秦淳被劈头盖脸一通骂,顿时莫名其妙,“乔弈绯,你这是吃了炸药了?”
乔弈绯目露凶光,狠狠瞪他一眼,拂袖而去,秦淳又好气又好笑,“二皇兄,你也真是自讨苦吃,放着那么多温柔贤淑的美人不要,偏偏看上这么个脾气火爆的炸药桶…”
秦湛看他一眼,吓得他立即改口,“二皇兄果然品味独特,乔弈绯虽然性子烈了些,但聪明伶俐,爱憎分明,确实与众不同,别有一番…”
“你来干什么?”
秦淳总觉得今天二皇兄看他的眼神饱含敌意,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他最近都没来铖王府啊?
他哪里知道,秦湛难得的生气是因为刚才乔弈绯明显更欣赏能言善辩的秦淳,虽然她嘴上没说,可表情分明出卖了她。
秦湛从来没有过嫉妒过任何人,这一次却出人意料地越看秦淳越不爽。
“听说出行名单上有她?”秦淳一脸八卦,神秘兮兮道,“是你提议的吧?”
秦湛不置可否,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越发让人琢磨不透。
“母后不知你到底要干什么?让我来问问…”秦淳硬着头皮顶着二皇兄冰冷的目光。
两边都不是好惹的,偏偏又是他的至亲,他实在太难了,“母后…”
“我的事不用她管。”秦湛冷冷截断了他的话,“你没事少操心。”
秦淳无奈,这些年,为了缓和二人的关系,他不知做了多少无用功,可这二人都一样执拗,油盐不进。
俗话说,母子哪有隔夜仇?可眼前的事实告诉他,有。
秦淳不敢再多说母后,生怕二皇兄直接派人把他打出去,只得开始闲聊,“明晚为出使北燕的使团践行的宫宴,她会去吗?”
这次父皇选了几名大臣随二皇兄出使北燕,秦淳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表面上是父皇担心二皇兄年轻气盛,怕激化两国矛盾,所以特地派几个年老持重的人在一旁提点,但实际上分明是不放心二皇兄。
秦湛没有回答,只淡淡道:“还有何事?”
“你马上就要启程了,乔氏那座紫玉髓矿,恩国公府那边怕是…”
“这件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可以走了。”秦湛的目光落到自己手中的书上,似乎根本不想再听秦淳说话。
秦淳意外地发现今天的二皇兄似乎有些心烦意乱,顿觉新鲜,二皇兄一向冷漠内敛,喜怒不形于色,情绪从来不让任何人知晓。
但是今天,他轻而易举地发现二皇兄的烦躁,再联想到刚才怒气冲冲的乔弈绯,心下了然,嬉皮笑脸道:“乔弈绯和我交情不错,要不然我去找她说说?”
“滚!”秦湛用一个字回应了他的“好心”。
———
彩云出岫馆的下人都知道大小姐心情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被怒火波及。
“小姐,你就起来吃一点吧?”次日,瑶环捧着一碗香气扑鼻的银耳汤站在床边,劝慰道:“别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乔弈绯用头捂住被子,“出去出去,我要睡觉,谁都别来烦我。”
“要是老太爷知道了,会很担心的。”瑶环哪肯让小姐这般任性?“说不定还会责怪奴婢们照顾不周。”
“不关你的事。”乔弈绯蒙着被子,“我就想清净清净,都给我出去。”
可是,注定乔弈绯清净不了,程嬷嬷快步过来,催促道:“小姐快起来,宫里来人了。”
“谁啊?”
“我的小祖宗诶,你快起来吧。”程嬷嬷手忙脚乱地把乔弈绯拉起来,“宫里的人可怠慢不得。”
乔弈绯一夜根本没睡,把秦湛从头到脚仔仔细细骂了一遍还不解气,又从脚到头来来回回骂了好几遍,还是难消心头之恨。
看着小姐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程嬷嬷心疼极了,连忙吩咐瑶环赶紧敷一敷揉一揉。
乔氏向来会做人,对宫里的人更是慷慨大方,出手不凡,所以,前来传旨的公公一直眉开眼笑,“宁乐郡主,咱家来传皇上口谕,今晚进宫参加为铖王殿下践行的宫宴。”
第三百章 赴宴途中
别的小姐能参加宫宴,都欢天喜地,那是皇上的恩典,只有乔弈绯憋着一肚子火,不情不愿,偏偏还不能让人家看出来,别提有多糟心了。
“小姐,时辰快到了,该出发了。”瑶环小心翼翼催促道。
程嬷嬷等人忙活了好久,终于把小姐装扮得华丽璀璨,一条裁剪合身的樱桃红长裙,越发衬得皮肤细腻柔嫩,如婴儿般洁白无瑕,头上两支月季花发钗顶上镶嵌着红宝石,手腕上一只白玉镯,散发着温和莹润的光芒,浓淡相宜,整个人如杨柳般婀娜多姿,明艳动人。
“有这个必要吗?”乔弈绯懒懒地看着镜中人,如此盛装,只为给那个居心叵测的家伙践行?
程嬷嬷很满意自己的手笔,喜滋滋道:“今非昔比,小姐现在贵为郡主,服饰装扮务必要彰显身份,宫人贵人多,可不能让人看低了去。”
“嬷嬷说的是。”手巧的瑶环已经机灵地掩饰了乔弈绯的黑眼圈,“听说宫里最会拜高踩低,装扮上若是不用心些,指不定有人会狗眼看人低呢?”
一夜未眠,又生了一整天的气,乔弈绯实在提不起精神来,无所谓道:“行行行,你们说好就好!”
瑶环忍住笑,“奴婢已经在马车里铺好了被子,待会小姐睡上一会,不然晚上会没精神的。”
“嗯!”乔弈绯确实熬不住了,一上车就睡着了,不过因为心里窝火,睡得也不安稳,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些口渴,昏昏沉沉地坐起来,“瑶环,水!”
一杯水送到面前,似睡非睡的乔弈绯伸手去接,却摸到了瑶环的手,心里咯噔一下,瑶环的手没有这么凉,瓮声瓮气道:“你的手这么凉?”
不对,瑶环的手也没有这么滑,手感也没有这么好,乔弈绯忍不住又摸了两下,嘀咕道:“你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
没人回答,乔弈绯绝对不对劲,一睁开眼睛,一张熟悉冷峻的面孔映入眼帘,秦湛?
睡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口渴都忘了,乔弈绯惊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秦湛眸瞳幽深,“没多久。”
“瑶环她们呢?”乔弈绯差点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这人居然跑到了自己马车上?
“在外面。”秦湛凝视着乔弈绯的慌张,淡淡道:“有什么问题吗?”
乔弈绯见他身着淡蓝色蟒袍,俊美而凌烈,隐隐有王者风范,再想到以他的手段,对付瑶环又有什么难的?
她心里本来就憋着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心情越发不好,裹着被子往后面挪动了几下身体,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你还在生气?”秦湛的语调不见起伏。
“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乔弈绯脸上浮现甜美揶揄的笑容,嘲讽道:“我哪敢啊?我这人别的没有,但自知之明一定是有的,你贵为皇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哪怕叫我去死,我都不敢说半个不字,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想明白了,绝对不会和你对着干的。”
第一章 谁算计谁?
秦湛剑眉一沉,“你认为我在考验你?”
“难道不是?”乔弈绯反问,“谁不知道此行危险重重?你被太子算计了,便想拉我下水?不是考验我是什么?我懒得跟你玩那一套生死与共的幼稚把戏,你爱找谁找谁去,本姑娘不奉陪了。”
“你如何知道本王被太子算计了?”秦湛神色高深莫测。
乔弈绯冷笑,“你不会以为是秦淳告诉我的吧?我又不是傻瓜,稍微一想就知道了,乌兰莫图跑路了,靖乐公主闹了个大乌龙,脸丢到家了,现在着急的人是章贵妃和太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应该幸灾乐祸才对,可为什么偏偏还是你去北燕兴师问罪?这种倒霉事当然是太子推给你的呀!”
“靖乐虽是章贵妃之女,却也是名正言顺的大夏公主,乌兰莫图此举打的是大夏的脸面,本王身为皇子,岂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秦湛正色道。
“行行行!”乔弈绯没好气道:“你深明大义,怀瑾握瑜,高风亮节,为国为民,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顾自己眼前那一亩三分地,自私自利,心胸狭隘,和你有云泥之别,行了吧?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自然是让你别那么大火气。”
乔弈绯差点笑了出来,“我看你是来火上浇油的吧?我现在看到你就生气。”
“你可知我为何要去北燕?”秦湛眸瞳一片漆黑。
乔弈绯虽然还在气头上,却敏锐非常,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莫非你被太子算计是假,他被你算计才是真?”
完全有可能,以秦湛的作风,岂会轻易让人摆弄?太子以为自己占了便宜,殊不知他才是那个被算计的人?
秦湛不置可否,“可还记得我说过要娶你为妻?”
乔弈绯不想理他,赌气道:“忘了。”
“我在计划我们的未来。”秦湛眸瞳深深,“所以,这一次北燕之行是必须要走的。”
乔弈绯心头一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只顾生他的气,忘了冷静下来思考他这样的人,怎么会甘愿被太子玩弄在股掌之上?
“你到底要做什么?”乔弈绯的心砰砰直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从北燕回来,我们就该成婚了。”
听着他理所当然的声音,乔弈绯心中蓦然一荡,一种甜蜜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又满腹狐疑,“你说的是真的?”
“本王从不骗人。”秦湛一本正经道。
“这话就在骗人。”乔弈绯歪着脑袋,“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秦湛微微一叹,有些无奈,“时机尚未成熟,本不想告诉你,奈何你这性子,着实暴烈了些。”
“嫌弃我就别找我。”乔弈绯轻哼一声,“要找温柔贤淑的,你去啊,我又不稀罕。”
听到这娇蛮的嗓音,秦湛冷峻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笑意,“当真不稀罕?”
乔弈绯紧了紧身上的被子,气呼呼道:“不稀罕,谁稀罕谁拿去?”
嘴上是坚硬如铁,心底却酥软如蜜,乔弈绯的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秦湛剑眉扬起,“不敢和我去北燕?”
“本姑娘自幼和祖父去的地方多了,有什么不敢的?”乔弈绯明知他是激将法,却也心甘情愿入坑,“本姑娘生气的是,清风朗月的铖王居然也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试探女子是否真心爱慕自己?要靠试探才能确定的感情,不要也罢,不信任我就算了,还来这一套?简直是羞辱我。”
“本王从没清风朗月过。”秦湛面色淡然,“只有心狠手辣过。”
“确实,对我也够狠。”乔弈绯十分认同,想起被他宰的大笔大笔的银两,不由得一阵肉疼。
秦湛望着她,刚刚睡醒,神色慵懒,却透出一副娇憨嗔怒的神态,雪白的颈脖如美玉般晶莹细腻,如樱桃般娇艳欲滴的红唇,娇若春华,勾魂夺魄,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床上仅剩的一步之遥。
突然,马车重重颠簸了一下,乔弈绯猝不及防,身子猛然一歪,头就要撞到车厢内壁。
秦湛眸色一闪,眼明手快将她拉向了自己怀中,“当心。”
“怎么赶车的?”乔弈绯坐稳之后,立即怒道:“都睡着了吗?”
“大小姐,奴才…”外面传来一个惶恐的声音。
“罢了!”车厢里传出秦湛低沉威严的声音,“继续赶路。”
乔弈绯不满地望着他,“就你会做好人?这帮奴才做事不上心,若不是你在,我的头就撞了。”
“刁蛮任性,娇纵霸道!”秦湛低笑,神色却没有半分苛责之意,“不是你自己说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乔弈绯歪在他怀里,觉得他身体火热,阳刚的气息将自己包裹,她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笑盈盈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雪白的手腕环着他的耳边,秦湛呼吸渐紧,双手把她的身体拉向自己,眸中掠过万千旖旎,低头就吻了下去。
乔弈绯没想到他会这样大胆,艰难地从他的亲吻下挣得空隙,气喘吁吁道:“秦湛,你想白日宣淫?”
“也不是不可以。”秦湛紧紧地搂着她的腰,盯着她精致脸颊上的魅惑笑容,正色道。
乔弈绯噗嗤一笑,眼眸流转,秋水潋滟,“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原本还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呢。”
“你是妖精,不算人间烟火。”秦湛勾了勾唇。
乔弈绯红唇一抿,灵动而慧黠,“看来你倒是把我送你的那几本书里的精粹都学到了,嘴巴变得这么甜?”
“的确学到了。”秦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忽然贴在她的耳朵旁,“要不要来试试?”
他炙热的目光让乔弈绯顿时脸红如霞,白皙的颈脖透出如玫瑰花般的粉色,如蜜般醉人,“讨厌。”
秦湛低笑,呼吸渐乱,“真想早点把你娶回来。”
乔弈绯最喜欢看一向冷静自持的他破防的时候,揶揄道:“所以你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害我气得一晚上没睡着。”
秦湛手臂一紧,慢悠悠道:“念你是初犯,本王就不计较你辱骂皇子之罪了。”
他倒是了解自己,知道自己问候了一晚上他,乔弈绯挑高眉毛,“念你也是初犯,本姑娘就不和你计较了,不过记住,下不为例,否则,我饶不了你。”
秦湛失笑,“家有悍妇,看来本王以后得定规矩了。”
一阵风吹起车帘的间隙,乔弈绯瞥见外面彩霞满天,如梦幻般缤纷绚烂,如她的心情般瑰丽璀璨,“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
乔弈绯一惊,“怎么走了这么久?”
“是本王让他们绕到这里来的。”秦湛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不想太早进宫。”
本来乔弈绯还担心误了进宫的时辰,但转念一想,与其进宫早点看到那些居心叵测的牛鬼蛇神,还不如和他一起共赏这绮丽怡人的绝美风景。
——
这次宫宴的规模并不大,更像是家宴,使团以秦湛为首,还有广德侯陆镇南,文宁伯姚永灿,以及徐天舒。
国子监是大夏最高学府,平日也会参与一些朝廷事宜,这次皇上命国子监挑选几名出挑的人才一同前往北燕,其中有徐天舒。
果然是兴师问罪的阵容,文臣武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还有一位引人瞩目的宁乐郡主,据说皇上钦点的原因是此女聪明伶俐,机敏善辩,能助铖王一臂之力。
皇后的目光在乔弈绯身上略作停留便移开了,又落到秦湛的身上,可秦湛却并没有看她。
章贵妃最近心情很不好,强卖的不是买卖,她心里很清楚,乌兰莫图分明是看不上靖乐公主,既然如此,自己的宝贝女儿也没必要非得上赶着嫁给一个异邦人,不过这一趟是一定要走的,否则大夏岂非让天下人看笑话?
皇上举杯,“众位卿家,此去北燕,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朕预祝众位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谢皇上。”
众人举杯共饮,气氛表面上一派祥和,实则有些古怪,今夜乌兰加玛也来了,做了大夏皇妃之后,她的洒脱娇憨之态并未褪去,反而多了一丝大夏女子柔美的气息,身着皇妃华服,熠若明珠。
“皇上,臣妾的皇叔一向言出必行,重信守诺,臣妾相信铖王此行必定能给此事一个圆满的结局。”
乌兰加玛入宫之后,努力学习大夏语,数日下来,说话流利了许多,全然没有了以前的别扭,再加上她清脆的嗓音,如黄莺出谷,悦耳动听。
“爱妃放心。”皇上笑着轻轻拍了拍乌兰加玛的手背,“朕相信乌兰亲王,也相信铖王定然不负朕所托。”
章贵妃看得眼睛都冒火了,乌兰加玛入宫不久,仗着年轻貌美和独特的异域风情,迅速卷走了皇上的心。
皇上的赏赐更是如流水一般进了燕云宫,这些都是以前自己的独宠,果然是红颜易老,君恩如水,为了今晚的宫宴,自己精心打扮了两个时辰,可皇上根本没正眼看自己一眼。
文宁伯姚永灿是章贵妃的舅舅,早年是卖菜的,虽没什么才干,但头脑活络,能说会道,善于钻营,章贵妃得宠之后,想法设法为自己的舅舅谋了个官职,后来姚永灿借着章贵妃的势,一路青云直上,直至封了伯爵。
姚永灿虽并无真才实干,却深知自己的一切荣华富贵都是皇上恩赐的,所以很会讨皇上欢心,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也很信任他。
第二章 神仙打架
姚永灿瞥见外甥女脸色很难看,嫉妒之火几乎从眼睛里冒出来了,不由得皱了皱眉。
在姚永灿看起来,贵妃此举十分不明智,皇上是什么人?天下之主,后宫美人如云,对贵妃的恩宠算是独一份了。
最重要的是,贵妃的儿子被封为皇太子,是顶天的实惠,贵妃此时若能表现出大家风范,宽容雅量,比拈酸吃醋更能迎合皇上的喜好。
外甥女年轻的时候虽貌美如花,但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和韶华正盛的昭妃相提并论,但这些年,皇上的后宫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过?
只要贵妃沉得住气,熬到将来太子登基,自有泼天的富贵尊崇,何苦吃一个异族公主的醋?若一不小心惹恼了皇上,只会让皇上厌弃。
想到这里,姚永灿身子微弯,脸上堆着忠君爱国的笑容,“皇上,臣认为昭妃娘娘所言极是,乌兰亲王身为大夏驸马,自知皇上对他恩深似海,粉身碎骨亦难报皇上恩典,他临时返回,想必有极为难言的苦衷,内心定然十分煎熬,微臣此去,定会协助铖王将此事处理得圆满妥帖,绝不伤及两国情分,并永保长治久安,边境安宁。”
姚永灿一番话让皇上很是受用,“姚爱卿之言甚合朕意,铖王,你定要不虚此行。”
乌兰加玛眼底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嘲讽之色,快得让人捕捉不到,却丝毫不掩她的万种风情,千般娇艳。
乔弈绯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姚永灿一个闲散伯爷,任个闲职而已,说起话来却仿佛有经天纬地之才,定国安邦之智,能令四海归一,天下一统,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今晚的宫宴,明明铖王才是主角,谁都知道文宁伯看似在溜须拍马,实则喧宾夺主,让人差点误以为他才是肩负两国和平重任的主宰,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
偏偏皇上不仅不怒,反而对文宁伯赞赏有加,乔弈绯看向秦湛的方向,却见他面无表情,眼神也没有半点波澜。
这人真是沉得住气,乔弈绯干脆低头专心对付盘子里的美食,今晚宫宴人不多,御膳房送过来的食物还冒着热气,精美细致,很是可口。
宴会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章贵妃唇角无意识上扬,她明白舅舅的意思,只要能压制皇后一派,乌兰加玛再得宠也翻不了天。
想到这里,章贵妃松了一口气,朝中许多人都对舅舅的这个伯爷愤愤不平,认为舅舅一无才干,二无功劳,凭什么可以得封爵位?
只是,舅舅的本事外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舅舅善察言观色,揣摩人心,能说会道,连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召舅舅进宫解闷,舅舅往往也能哄得皇上眉开眼笑。
这么一个会讨皇上欢心的人,封个伯爷又有什么奇怪的?天下什么事比皇上开心要紧?
太子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了,“父皇放心,朝野皆知,铖王才干过人,相信此行定会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广德侯自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他虽然打心眼里看不起文宁伯这种只会耍嘴皮子的人,但他最近和铖王有过节,自然乐意看铖王倒霉,当即粗着嗓门道:“皇上,臣是个粗人,心眼实,不会说好听的,一心只知道效忠皇上,效忠朝廷,只要对大夏有好处的事,臣万死不辞。”
接下来又是一片表忠心的声音,乔弈绯听得头痛,虽然秦湛名为使团负责人,但其他成员一个个都是居心叵测,各怀鬼胎,还没出行,狐狸尾巴就争相露出来了,比戏台子都精彩。
还没启程,她就知道此行绝对不会寂寞,路上定然精彩纷呈,更不要说到北燕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使团,也亏皇上想得出来。
形势一片大好,乌兰加玛举起酒杯锦上添花,“皇上驾下文臣武将皆是忠心耿耿的栋梁之材,皇上是有道明君,群臣同心协力,难怪大夏会呈现出此等生机勃勃之象。”
乔弈绯差点以为乌兰加玛被人夺舍了,多日不见,一张嘴巴竟能甜如蜜,完全不亚于自己,真是士别三日已非吴下阿蒙。
好听的话由可心的人说出来,效果自然加倍,皇上笑容愉悦,“诸位爱卿,朕预祝你们一路顺风。”
“谢皇上。”
皇后眼底掠过一道暗影,语重心长道:“铖王,此去北燕路途遥远,事关邦交,皇上担心你年轻气盛,所以多派些得力人手从旁协助,你可要体会皇上磨炼你的一番苦心。”
不愧是皇后,不着痕迹轻飘飘地就能让这些跳梁小丑般的牛鬼蛇神自取屈辱,知道自己的位置,不要妄图在她面前本末倒置,颠倒是非,乔弈绯佩服得五体投地。
秦湛终于站起身来,淡淡道:“儿臣明白,多谢父皇恩典,多谢母后提点。”
宫灯为俊美淡漠的秦湛增添了一层华美的琉璃色光泽,越发显得他清雅尊贵,太子看在眼里,不可抑制的嫉妒涌上心头,神态多了一丝阴郁,目光落到乔弈绯身上,故作好奇笑道:“听说宁乐郡主是铖王举荐的,本宫有些想不明白,铖王莫不是有什么私心吧?”
自从成亲之日宁乐郡主突发疾病,靖乐公主临危受命之后,宁乐郡主就是个尴尬的存在,但毕竟是皇上自己的女儿做了亏心事,总不能朝令夕改地把郡主的封号收回去,一则皇上还没有不顾形象到这个地步,二则大夏也不差这一个郡主。
太子这么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乔弈绯身上来,本来就有人对她的出现心存疑虑。
使团中人个个都大有来头,唯有她显得有些古怪,毕竟是郡主,不是普通婢女,但在皇帝面前,大家又不敢问,太子只不过是把大家的疑问说出来了而已。
太子似笑非笑,等着看好戏,连皇上的视线也看了过来,众人瞩目中,秦湛平静道:“太子英明,臣弟的确有私心。”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这话的意思大家都懂,连皇后脸上都浮现一闪而过的怒意,秦湛这是要气死她吗?
姚永灿笑而不语,广德侯面露哂笑,章贵妃一脸得色,乌兰加玛面不改色,坐在后排的徐天舒俊秀的容貌掠过一道讶然。
“哈哈哈!”太子发出愉悦的笑容,看看乔弈绯,又看看秦湛,脸上的笑容都快绷不住了,“宁乐郡主虽然出身是低微了些,但聪明伶俐,容色倾城,也难怪铖王有此私心,此去北燕,千里迢迢,一如不见,如隔三秋,铖王向父皇请求宁乐郡主同行,人之常情,人之常情,本宫能理解。”
皇后几乎要拍案而起了,雍容的面容下已经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广德侯火上浇油,连连颔首,“太子所言甚是。”
有人强忍住笑意,宁乐郡主什么名声大家都知道,退婚两次的人,没想到素来清高的铖王居然会看上这样一个女人,而且还居然堂而皇之带在身边?
也有人朝乔弈绯投去鄙夷的目光,这女人凭着一副好皮囊,先是勾引乌兰亲王不成,转头就勾搭上铖王,商家女子,手段果真了得,品行实在叫人不齿。
“郡主同行,乃父皇恩准,太子此言莫非在置喙父皇旨意?”秦湛眸色幽凉,不疾不徐道。
太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姚永灿见势不妙,忙笑道:“铖王此言差矣,太子也是一片兄长好心,履行皇长兄之责,还请铖王不要介意。”
“本王若是介意,又当如何?”秦湛可不是会给人台阶下的人,也不理会姚永灿能把死的说活的一张嘴。
姚永灿毕竟是老江湖,闻言也不急不怒,呵呵两声笑,“殿下介意也情有可原,殿下身份尊贵,血气方刚,看上个姑娘也属人之常情,殿下放心,大家都年轻过,都懂得。”
神仙打架,乔弈绯很安心地吃着面前一道枣泥糕,御厨手艺不错,酸甜爽口,安安静静做一个看戏的小鬼。
徐天舒看到旁若无人的乔弈绯,脸色晦暗不辨,剑拔弩张到了这份上,她倒是安心吃得下?
秦湛不理会姚永灿,幽深的目光落到太子身上,淡淡道:“太子就不好奇臣弟是怎么对父皇说的吗?”
太子眼神一闪,“铖王不妨告知我等?这样大家心里也踏实。”
“宁乐郡主出身商家,通晓北燕风土人情。”除了皇上之外,秦湛波澜不惊的声音让众人齐齐一惊。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宁乐郡主看起来这么娇滴滴一个黄毛丫头,真的通晓北燕风情?
但几乎是同时,众人就把心头的疑虑压了下去,有太子前车之鉴,铖王都已经禀报过皇上了,自己若是再质疑,不是显得皇上昏庸糊涂吗?
太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尴尬起来,他之前说秦湛是私心,没想到秦湛居然藏了这么一招,倒打一耙,反倒显得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皇后脸上终于掠过一道笑意,乔弈绯是真通假通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秦湛还不至于犯糊涂到这份上。
众人心思各异中,一道略微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来,“就算她通晓北燕风情,我大夏人才济济,此等要事,何须一闺阁姑娘出马?”
姚永灿一听就皱了眉头,这个外甥女,就是太沉不住气了,老是给自己挖坑,他救场的速度都赶不上她挖坑的速度。
第三章 纸上谈兵
果然,皇上脸色一沉,朝堂上派系间争来斗去习以为常,但皇帝的旨意绝不可能有错,章贵妃此言就是质疑皇上的决定了?
这个章贵妃真是越来越糊涂了,难怪会把好好的靖乐教得骄纵任性,不知所谓,皇上眉头紧皱,她也不想想,这次出使北燕到底因何而起?
章贵妃到底是后宫生存多年的女人,见皇上脸色难看,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因见太子被秦湛反将一军,一时心急便脱口而出,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忙道:“皇上,臣妾也是一番好意,出使北燕需通晓当地风俗的人随行,铖王风华正茂,宁乐郡主生性活泼,蕙质兰心,相信铖王一路上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皇后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来,让章贵妃心头一摄,懊恼不已,自己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接二连三说错话,真想狠狠甩自己一个嘴巴。
皇后清眸一扬,“铖王此番出使乃是朝廷大事,贵妃言下之意,铖王是因担心途中寂寞,才力荐宁乐郡主随行的吗?”
众目睽睽之下,章贵妃很尴尬,“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并无此意。”
“没有就好!”皇后神色淡淡,“靖乐是大夏公主,铖王是她皇兄,为皇妹奔波劳苦是职责所在,你是靖乐的母妃,纵有拳拳爱女之心,也不该质疑铖王本心。”
这番话说得乔弈绯差点为皇后鼓掌叫好了,真不愧是大夏皇后,秦湛的母亲,几句话就将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等罪名悄无声息地安在了章贵妃头上,而且还顺带堵住了太子的嘴,让太子有苦说不出,还落了个不仁不义的罪名。
太子是靖乐一母同胞的亲皇兄,事关妹妹的婚事,自己不出马,让人家铖王出马,还叽叽歪歪,有这么不识趣的人吗?
乔弈绯第一次见到皇后的时候,就知道这女人绝非池中之物,见识了皇后兵不血刃的高明手段,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怪不得能在对方儿子是太子的不利局面之下,还能稳稳地坐在六宫之主的位置上。
姚永灿见势不妙,忙道:“皇后娘娘深谋远虑,高瞻远瞩,臣等惭愧,请皇后娘娘放心,臣必定竭尽全力协助铖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臣也万死不辞。”
皇后笑意不达眼底,“那么如此就有劳文宁伯了。”
“臣不敢。”姚永灿谦卑道。
好在皇后也没有穷追不舍,一场风波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不过,皇后不追究,不代表皇上也会宽容大度地放过,皇上沉吟片刻,“贵妃近来操劳靖乐的婚事,想来是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什么?章贵妃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皇上,这个宠爱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男人,转眼间就新人在侧,丝毫不顾二十多年的情分吗?
姚永灿乘人不备朝外甥女使了个眼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晚她已经几次惹得皇上不快了,现在赶紧告退谢恩才是明智之举,留在这里只会继续徒增皇上的厌弃。
章贵妃几乎咬碎了牙,强压下心头万般不愿,款款起身,“多谢皇上体恤,臣妾告退。”
乌兰加玛将这一切看在眼底,脸上依然是天真无邪的笑容,“臣妾也听说贵妃娘娘为靖乐公主的婚事忙得好长时间都没有好好歇息,皇上对贵妃娘娘可真是关怀备至。”
皇上似乎对章贵妃的黯然和失落似乎并不在意,微微笑着,“众卿家继续喝,不要拘束。”
没有了章贵妃的阴阳怪气,太子虽然兴致不高,但也无伤大雅,姚永灿又是一个极会左右逢源的人,宴会的气氛总算正常了些,就在平安熬到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一个突兀的声音,“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竟然是靖乐公主本尊,宫宴临近结束的时候到来,谁都知道来者不善,而靖乐显然是来找茬的。
皇上并不意外,皇后也不意外,“来人,赐坐。”
靖乐公主的确是听说了宴会上的事才来的,看着母妃红着双眼,憋屈郁闷的模样,她弄清事情的原委之后,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而且对于乔弈绯,她有种本能的排斥和不喜。
乔弈绯是差点嫁给乌兰莫图的人,而乌兰莫图是自己看中的男人,只要想到这点,靖乐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这次父皇命铖王去北燕兴师问罪,偏偏又让乔弈绯同行,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谢父皇,不过不必了。”靖乐虽然最近做了错事触怒了父皇,但父皇对她宠爱多年,当时虽然很生气,但很快就原谅了她,“儿臣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宁乐郡主。”
虽为公主,却这般咄咄逼人,实在叫人生不出好感来,徐天舒眉头悄然皱起,作为国子监的学生,能参加这等高规格的宴会实属荣幸,但对出身高贵的他来说,却算不得格外的殊荣。
见他脸色不对,旁边的一名学生碰了他一下,“你怎么了?”
徐天舒摇摇头,“没事。”
乔弈绯没想到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该来的还是来了,很爽快道:“公主有什么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靖乐公主轻蔑的目光在乔弈绯身上扫过,她听母妃说过,这个女人诡计多端,不可轻敌,高傲道:“听说你通晓北燕风情,是吗?”
乔弈绯点点头,“算是吧。”
算是?靖乐公主精巧的鼻子发出一声冷哼,“邦交大事,你当是儿戏吗?”
当成儿戏的分明是你啊?乔弈绯心道,表面上却诚挚道:“不敢。”
靖乐想起母妃几次因这个女人气得吃不下饭,决计要出这一口恶气,昂着下巴道:“那你说说你是如何通晓北燕风情的?”
太子本想开口制止,但看父皇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便放下心来,或许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姚永灿更擅长察言观色,见皇上都听之任之,心中更加有底了,和太子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见乔弈绯没有马上回答,靖乐公主面露哂笑,“莫非是纸上谈兵吗?”
第四章 病急乱投医
对方是专门来找茬的,不管怎么回答,她都能挑出刺来,而且看皇上并没有制止的意思,乔弈绯就明白,虽然下旨让自己出使的人是皇上,但面对众多质疑的声音,他根本没打算解释,而靖乐的莽撞正好符合皇上的心思。
若自己没有让众人心服口服的本事,皇上同样也会毫不留情地治自己的罪。
果然是天子无情,皇上大概是天底下最善算计的人,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并且完美地将他自己置身事外。
乔弈绯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皇上的时候,觉得皇上和蔼可亲,像个邻家大叔,完全不像外界传说的那么可怕,那时还记得洪公公复杂的眼神,现在明白了,自己还没见识到皇上的可怕呢?
靖乐既是皇上的爱女,皇上对她有着极高的容忍度,犯了那么大的错,现在依然安然无恙,乔弈绯就明白靖乐在皇帝心中的位置,自己若和她争锋相对,就算现在占上风,也会惹得皇上不快,徒增风险。
君心难测,乔弈绯根本没必要四处树敌,就算成不了朋友,也没必要让关系更加恶化,想到这里,便谦虚道:“公主有所不知,我年幼之时,曾随家人在边境一带游历,见过许多北燕人,所以略微知道一些。”
靖乐却立即嘲讽道:“本公主没有听错吧?此等大事,你不过是游历了几天,就自以为精通北燕人情世故,这脸皮也太厚了。”
“不敢。”乔弈绯面不改色道。
见乔弈绯肌肤如凝脂,五官精致如雪,在宫灯下增添了一种朦胧极致的美,靖乐的眼神又凉了几分,冷哼道:“你会说北燕话?”
“会。”乔弈绯笑容柔和,“公主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说会就会?”靖乐才不相信,挑高眉头,挑衅道:“昭妃娘娘是北燕人,你会不会,一试便知,若是撒谎,就是欺君,昭妃娘娘,你可千万不要偏私。”
“公主放心,本宫自当实话实说。”无意被拉入战局的乌兰加玛微微一笑,高傲而美丽。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广德侯,文宁伯一心想看好戏,徐天舒却有些莫名的担忧,铖王说乔弈绯通晓北燕风俗,却没有人见过,靖乐公主自是不忿,便来当面为难,这女子,也实在太跋扈了些。
大庭广众之下,乔弈绯看向乌兰加玛,泰然自若地说了一段除她之外谁都听不懂的话。
靖乐惊讶地瞪大眼睛,难道乔弈绯是在滥竽充数,企图蒙混过关?
徐天舒也很意外,北燕使团入京之后,他曾找机会向他们学过北燕话,但时间太短,没什么实质进展,却听得出乔弈绯非但是在说北燕话,而且流畅且地道。
看似平静的乌兰加玛眼神微深,乔弈绯竟然会说北燕话?完全听不出丝毫违和?
乔弈绯的脸上看不出异样,众人便把目光投向乌兰加玛,靖乐的心提了起来,希望从乌兰加玛的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迫不及待道:“昭妃娘娘?”
乌兰加玛眸色一漾,“宁乐郡主说,她这次远行,定帮公主如愿以偿,协助公主夫妻团聚,终成眷属。”
靖乐公主的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她本想要乔弈绯现出原形,可对方说的却是对她的祝福,但这祝福在她看来,怎么听怎么别扭,越想越觉得嘲讽。
姚永灿暗自摇头,靖乐公主和她母妃一样心急,沉不住气,想要在皇上面前揭穿乔弈绯,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昭妃身上,万一昭妃和乔弈绯串通一气呢?
不过,这也怪不得靖乐公主,时间紧,事发突然,她根本没想那么多,一门心思想让乔弈绯吃瘪难堪,想着乔弈绯这把年纪,能懂什么北燕风土人情?十有八九是唬人的,只要随口一问就能原形毕露,没想到出丑的竟是自己?
皇后拊掌轻笑,“民间真是卧虎藏龙,想不到宁乐郡主如此年轻,北燕话却说得如此顺畅,倒叫本宫意外。”
姚永灿也恭维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怪不得铖王力荐郡主,皇上,依微臣看,郡主这北燕话说得比鸿胪寺的人还要地道呢。”
靖乐公主不高兴了,外舅公也太会吹了,他听过鸿胪寺官员说北燕话吗?
站着的靖乐公主觉得旁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便气呼呼地坐了下来,脸憋得青紫。
见公主落座,宫人连忙上了一份新的苏造肉。
靖乐公主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吃美食,这里的宫人大多也熟悉她的喜好,她眼神不善地瞪了一眼乔弈绯,就准备下箸。
“公主且慢。”乔弈绯忽道。
靖乐柳眉一竖,“放肆,你还能管本公主吃东西吗?”
“公主误会了,我完全是为公主好。”乔弈绯话里有话道。
“真是笑话。”靖乐怒道:“本公主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好意。”
她顺带横了一眼乌兰加玛,她以为乌兰加玛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管乔弈绯说的是什么,只要乌兰加玛证实不是北燕话,就坐实了乔弈绯欺君的罪名。
没想到,乌兰加玛根本没看懂自己的暗示,或许是装作不懂,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让靖乐不开心。
倒是姚永灿道:“宁乐郡主何出此言?”
乔弈绯正色道:“北燕禁食猪肉,因猪被视为不洁之物,会亵渎神灵,但凡有误食猪肉者,即刻处死,公主是北燕王妃,若对北燕风俗一概不知,恐会招来横祸,我是好心提醒公主。”
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苏造肉顿时不香了,靖乐脸刷地一下白了,却嘴硬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简直是信口雌黄,本公主从没听说过有这么古怪的风俗。”
乔弈绯浅浅一笑,云淡风轻,“公主不信的话,不妨问问昭妃娘娘?”
这次是皇上看向乌兰加玛,“昭妃,可有此事?”
乌兰加玛神色恭谨,“回皇上,宁乐郡主所言不差。”
众人皆暗暗心惊,至此,再也没人敢质疑乔弈绯信口开河,因为涉及信仰和忌讳的东西,若有心,一查便知,在皇帝面前说谎就是找死。
皇上微微皱眉,“为何从来不见爱妃提起过?”
乌兰加玛跪下,垂首道:“臣妾得皇上垂怜,入宫伺候,三生有幸,皇上操劳国事,日理万机,臣妾岂能因自己的私事令皇上费心?只交代燕云宫宫人就好了。”
皇上将乌兰加玛扶起来,温和道:“若非宁乐郡主告知,朕都不知道北燕竟有此风俗,委屈你了。”
眼前鲜嫩如花的年轻姑娘,让皇上都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扬眉道:“宁乐郡主年纪轻轻,却见多识广,性沉稳,不张扬,更是难得,赏。”
“谢皇上。”乔弈绯欢欣雀跃,不用看就知道靖乐公主现在的脸一定成了猪肝色,但皇上也很难怪罪到自己头上。
皇后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只沉静道:“皇上,明日铖王还要远行,就让他们早早回去吧。”
皇上也正有此意,“好,天色不早了,朕也乏了,你们也都回去吧。”
“恭送皇上。”众人起身送皇上离开。
靖乐没成功为母妃扳回一局,又气又恨,狠狠瞪了一眼乔弈绯,拂袖而去。
皇上皇后走了,众人也逐渐离席,姚永灿却意犹未尽,走到乔弈绯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意味深长道:“久闻宁乐郡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这一路上,还望郡主多多关照。”
说场面上的话乔弈绯不输任何人,客套道:“伯爷太客气了,伯爷身份贵重,又深得皇上信任,应该是伯爷多多关照我才是。”
姚永灿有意无意看了一眼铖王离去的背影,意有所指道:“我这人虽没有别的本事,但曾经跟一位看相师傅学了些门道,略微通晓,依我看,郡主是大有福气之人,你将来的造化不可估量啊。”
乔弈绯故作不知,笑道:“借伯爷吉言,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重金酬谢伯爷提点之恩。”
几句试探下来,乔弈绯说话滴水不漏,姚永灿眼神深了些,嘴上却哈哈一笑,“郡主保重。”
乔弈绯刚刚走出大殿,白公公就已经在门口候着了,看她的眼神很复杂,“宁乐郡主,贵妃娘娘有请。”
乔弈绯丝毫不意外,“公公请带路。”
完全不设防的乔弈绯倒是换白公公意外了,他眼中暗光闪烁,藏着万千计量,“郡主今日倒有些不同?”
“公公指的是我没有推三阻四吗?”乔弈绯一语道破,“贵妃娘娘宠冠六宫,又是太子之母,我不过是个空有郡主头衔的平民百姓罢了,别说叫我去趟栖霞宫,就是想要我的命也易如反掌,有什么推阻的必要呢?”
白公公皮笑肉不笑,“郡主果然是明白人,你不会不知道今天把娘娘和公主都得罪遍了吧?”
“知道。”乔弈绯坦然道:“但我更知道,贵妃娘娘深夜召我前来,绝不是为了出气,更不是为了要我的命。”
白公公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此话怎讲?”
乔弈绯淡淡道:“贵妃娘娘得皇上圣眷,多年不衰,可见不是空有美貌,而是心思玲珑敏锐之人,哪怕一时义愤,偶有差错,现在想必也冷静下来了,绝不会为了一时之气因小失大,你说是吧,白公公?”
白公公不说话,却加快了脚步,夜色中,他的身影多了几分诡异的色彩,很快就到了栖霞宫。
正如乔弈绯所料,章贵妃在偶然的头脑发昏之后,已经彻底清醒过来,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对乔弈绯做什么。
乔弈绯对上座闭目养神的章贵妃附身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章贵妃看到这张千娇百媚的脸蛋,忽然有些恍惚,曾经的自己也是鲜嫩如花,眉目如画,手如葱白,身段柔美,定定打量了乔弈绯半晌,才道:“你上次说的千夜海棠方子可是真的?”
乔弈绯已经猜到了,没有丝毫惊讶,章贵妃什么都不怕,就怕失去皇上的宠爱,乌兰加玛的强势入驻让她有了强烈的危机。
为了保住自己的美貌,章贵妃能用的美容方子几乎都用遍了,可是,早先有些功效的方子,现在也留不住快速流逝的青春和美貌,也就留不住皇上的心。
起初,章贵妃对乔弈绯所言的千夜海棠将信将疑,虽然没去用,但还是命白公公好生保管起来,直到今夜,皇上对自己的冷落和厌弃让她心慌不已,虽说洵儿被封了太子,但远没到高枕无忧的地步,一旁还有虎视眈眈的皇后墨宛凝。
病急乱投医,章贵妃猛然想起了被自己束之高阁的千夜海棠,但毕竟来自乔弈绯,她还是不放心,所以把乔弈绯叫来审问一番。
“娘娘实在太高估我了。”乔弈绯面色平静,“您贵为太子之母,大夏贵妃,我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敢欺骗您的理由。”
听到这话,章贵妃的脸色好看了些,但还是不忘警告道:“你要是敢欺骗本宫,本宫就叫人刨了你家祖坟。”
果然是出身民间的贵妃,说话很接地气,要是换了皇后,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乔弈绯很是认同,“娘娘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
她说的是实话,章贵妃也相信这是实话,“行了,你退下吧。”
“是。”
乔弈绯的脚即将离开栖霞宫的时候,听到了章贵妃阴冷的声音,“本宫十六岁入宫,不知道多少自以为聪明的人折在本宫手上,希望你不会是下一个。”
“娘娘放心,我有自知之明。”乔弈绯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栖霞宫,刚出来没多久,凤仪宫的蔡公公就出现了,一见乔弈绯就迎了上来,笑道:“可算见到郡主了。”
看样子是专门在这里等自己,乔弈绯道:“有劳蔡公公,是皇后娘娘要见我吗?”
“郡主聪慧。”蔡公公笑道:“郡主明日远行,娘娘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当面和郡主说。”
第五章 致命交易
凤仪宫中,皇后华丽的宫装随夜风轻轻飘动,若明若暗的流光掠影落在皇后美丽而冷傲的脸上,暗香浮动,宛如天人。
听到声音,皇后侧过身体,幽静的目光落到乔弈绯身上,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来了?”
乔弈绯恭敬道:“不知皇后娘娘召见,有何训示?”
皇后微微一笑,神色透出几分少有的关切,“章贵妃没有为难你吧?”
宫里的动静自然瞒不过皇后,乔弈绯了然,“多谢娘娘关心,贵妃并没有为难我。”
“那就好!”皇后并未追问下去,那双淡漠的眼睛却让乔弈绯生出不小的压力,心中暗暗揣测皇后要对自己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皇后威严的声音把乔弈绯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顿觉慌乱,忙道:“没什么。”
“你爱着秦湛吧?”皇后的声音不见波澜,却仿佛在乔弈绯心头投下了一块巨石。
乔弈绯心头猛然一跳,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皇后深幽的凤眸,惊讶道:“娘娘…何出此言?”
相比乔弈绯的失态,皇后倒是气定神闲,成竹在胸,越发让乔弈绯觉得自己在皇后面前段位实在是太低了,也不明白为什么章贵妃那样一个庸俗浅薄的女人竟能在后宫和皇后分庭抗礼这么多年?
皇后口气淡漠得不像在说自己的儿子,倒像在说无关的人,“秦湛虽然做儿子实在不讨喜,但恐怕也很少有女人能抗拒他作为男人的魅力,本宫连这么明白的事都看不懂吗?”
听到皇后这样说,乔弈绯忽然很生气,就算天下所有人都认定秦湛会为祸江山,危及皇上龙体,影响皇宫祥瑞,一出生就被赶到远离宫廷的地方,没有人在意他的感受,似乎也根本不必在意,可皇后是秦湛的母亲,居然堂而皇之轻慢自己儿子?有这样当母亲的吗?
“你很生气吧?”皇后看也没看乔弈绯,只是悠闲地轻轻抚摸着裙面上如水般华丽的波纹,漫不经心道:“是为他鸣不平,还是觉得本宫这个母亲当得不配?”
自己隐秘的心思在皇后面前暴露无遗,乔弈绯心跳剧烈加速,定定地看着皇后,近距离看她,见她凤眸澄澈如清月秋水,六宫之主的尊贵更为她的美丽增添了无与伦比的典雅与出尘,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与冷清。
今晚乔弈绯才发现皇后竟然这样美,在利欲横流的后宫生活了二十多年,却依然如雨后明珠,清风朗月,流年似水也无法令她的红妆褪色,褪去了皇后面具的她,清婉绝色,风姿高华,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乔弈绯在心里暗叹,皇后的气质简直甩章贵妃十八条大街,偏偏皇帝就是对章贵妃恩宠有加,对章家那些脑满肠肥的亲戚各种提携封爵,连秦洵都被封为太子,对遗世明珠般的皇后却疏离寡淡,对才敢卓绝的秦湛更是各种防范。
当然,男人的情爱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不走寻常路,别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原因的怪异现象,在他们看来却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看来,九五之尊的皇帝跟民间那些凡夫俗子也没啥不同,娶妻娶贤,是放在家里观赏的,等同于工具人,只远观不可亵玩,而纳妾纳色,是用来宠爱的,不管是娇纵任性,还是刁蛮愚蠢,都是优点。
贵为帝王,骨子里喜欢的也是那些风流妖媚的女人,有的皇帝甚至嫌后宫妃嫔刻板无趣,私下偷逛青楼楚馆,绞尽脑汁寻欢作乐的,也并非个例。
只不过,连妾的儿子都压过了正妻的儿子,就实在太过了,皇帝本人为天下宠妾灭妻的男人做了最好的模范带头作用。
乔弈绯抿了抿唇,“皇后娘娘为天下女子表率,无论您做什么事,还是说什么话,都是对的,民女想什么,说什么,都不重要。”
皇后看向乔弈绯,“是吗?你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娘娘召民女来,应该不是为了验证民女心中那些并不重要的想法吧?”乔弈绯沉着道。
皇后凝视着她的眼睛,说出的话让她心惊肉跳,“秦湛是我儿子,我了解他,那些理由不过是糊弄外人的借口罢了,他想带你一起去北燕,我说的可对?”
“那娘娘认为他为什么这么做?”皇后是第二个让乔弈绯觉得自己智商根本不够用的人。
“本宫认为你应该很清楚。”皇后似笑非笑,“别告诉本宫,他没告诉你?”
乔弈绯心虚地避开皇后的目光,从刚才宴会上皇后的反应来看,她绝不希望自己和秦湛在一起,而且以她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高明手段,自己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娘娘想说什么?”
“你就不好奇他是怎么说服皇上的吗?”皇后意味深长道:“那些理由本宫不信,皇上自然也不信,但皇上为什么会同意?你不奇怪吗?”
乔弈绯脸色一白,自己倒没想到这一茬,而秦湛也根本不可能告诉自己,“还请娘娘明示。”
“你也看出来了吧,皇上对秦湛没那么信任。”皇后面色冷淡,“否则就不会派广德侯和文宁伯随行了,本宫也不妨告诉你,此去北燕,若是有功,秦湛未必是头一份,但若是有过,必然是他受。”
乔弈绯不语,皇上的安排,秦湛自然心知肚明,皇上对秦湛百般提防,除了怕秦湛威胁到太子的地位之外,难道真的怀疑秦湛不是他儿子?
“娘娘想让我做什么?”乔弈绯逐渐明白了皇后的用意。
皇后脸上浮现浅淡笑容,“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本宫要知道秦湛此行真正的目的,事无巨细,本宫都要知道。”
这是亲母子?这是勾心斗角的仇人才对吧?母子两人一见面就是剑拔弩张,横眉冷对,乔弈绯想安稳度日的心愿,完全成了妄想,面露难色,“不是我不想帮娘娘,而是铖王心思缜密,防备森严,我恐怕有心无力。”
“宁乐郡主。”皇后声音清幽,面色却含笑,“明人不说暗话,本宫相信,你若是想做,绝对有办法。”
这是一个致命的交易,以乔弈绯的经验,秦淳但凡在秦湛面前提及母后,几乎无一例外被赶出去,自己若是偷偷和皇后合作,做一个双面间谍,下场估计不会很乐观,就算皇后放过自己,秦湛那边也很难说,乔弈绯可是见识过他的手段的。
想到这里,乔弈绯迅速做出了决定,硬着头皮道:“娘娘,请恕民女无能,民女知道的只是铖王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他的秘密不会告诉我的。”
皇后轻轻一笑,“是吗?你既是他的贴身婢女,又让他花心思带你同去北燕,本宫面前,无须这般谦虚。”
乔弈绯心头一惊,皇后身在宫中,对外界的事却了如指掌,这真是一对亲母子,心思一样的百转千回,心眼一样的让人防不胜防,忽道:可是,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大胆!”蔡公公呵斥道:“能为皇后娘娘办事是天大的福分,你这丫头,真是不识抬举!”
“无妨!”皇后却并未动怒,头上的凤冠流光溢彩,让她的脸明暗变幻不定,“果然是商家出来的人,做事明码实价,本宫喜欢。”
“娘娘谬赞。”乔弈绯诚心道:“多谢娘娘体恤,我既是殿下婢女,自当为殿下效忠,如果娘娘开出的筹码不足以吸引我的话,我想不出答应的理由。”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让蔡公公大惊失色,可让他意外的是,皇后却笑了,“够爽快,也够直接,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忠心,本宫相信利益更能打动人。”
“所以,娘娘许我什么条件?”乔弈绯心里松了一口气,像皇后娘娘这么聪明的人,无论玩什么花样都会被她看穿,实话实说是最好的策略。
皇后凝眸片刻,“今夜你想必有诸多疑问,这样,本宫允你先问三个问题。”
有这种好事?乔弈绯顿时来了兴趣,好奇心是人的天性,尤其是乔弈绯,自小就对各种奇闻异事感兴趣,“问什么都可以吗?”
皇后优雅地笑,“你可以问,本宫可以不答。”
乔弈绯顿时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过不问白不问,在心底权衡片刻,“第一个问题,娘娘是不是很恨铖王殿下?”
皇后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不置可否,“等你将来做了母亲就知道了。”
答了跟没答一样,乔弈绯有些失望,“第二个问题,娘娘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在殿下身边?”
“不是。”皇后朝着茶水轻轻地吹了口气,幽幽道:“相反,本宫很高兴。”
“高兴什么?”乔弈绯不解。
“这是第三个问题了。”皇后依旧是端庄雍容的笑容,却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压力,“你确定要问这个?”
“是。”
“等你将来做了母亲就明白了。”
皇后的话让乔弈绯顿时有种想要吐血的冲动,论起耍人的本事,皇后称第二的话,估计没人敢称第一,忽然觉得胸口疼,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倒不是她不想讨皇后欢心,问题是皇后的任务她根本无法完成,只因对方是秦湛,自己若是窃取他的机密,保证死得惨,她可不敢冒险,“娘娘,时辰不早了,宫门快要落锁了,我该出宫了。”
“不急。”皇后轻轻一笑,“你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不问了?”
问了你也不会回答,乔弈绯心道,干脆装糊涂,“民女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乔姑娘。”皇后忽然换了称谓,让乔弈绯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一字一顿道:“本宫可以告诉你,秦湛是如假包换的皇子。”
乔弈绯脸色大变,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所以她一直装作不知道,可皇后到底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居然一眼就看穿自己心中所想?
皇后平静地看着乔弈绯的惊骇,“看你的反应,想必也知道了吧?”
“我…”
“你不用解释。”皇后打断了她的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年,往本宫身上泼脏水的人不少,质疑秦湛身世的人也不少。”
“包括…皇上吗?”乔弈绯小心翼翼道。
“呵呵!”皇后淡淡一笑,“你说呢?”
乔弈绯明白了,心情变得很糟糕,世上大概没有一个被父亲质疑身世的儿子更难做了,“请恕我直言,就算皇上不相信娘娘的清白,铖王也是无辜的。”
“无辜?”皇后眼中是乔弈绯看不透的深邃,自嘲道:“这深宫高墙,万千宫阙,谁敢说无辜?你以为本宫就不无辜吗?”
乔弈绯无言以对,皇后叹道:“不过,本宫和秦湛关系再不好,也是亲母子,继续闹下去,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本宫不愿如此,所以,本宫要知道他在干什么?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是还有七殿下吗?娘娘何必舍近求远?”乔弈绯突然有些理解秦淳的难处了,两头受气,还每天嬉皮笑脸的,着实难为他了。
“他?”皇后嗤笑道:“你当秦湛是傻子吗?”
乔弈绯被问得哑口无言,沉默一会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娘娘还没说许我什么好处呢?”
皇后凝视乔弈绯片刻,幽幽道:“你要是做得好,本宫就满足你一个心愿。”
“什么心愿都行吗?”乔弈绯眼前一亮。
“对!”皇后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不过还有个条件,此事务必瞒着秦湛。”
乔弈绯陷入沉思,估计自己不答应的话,可能今晚就得在宫里过夜了。
明天就要出远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她还有好多话要和祖父说,可不想在这里耽误了,爽快道:“好,一言为定。”
“果然快人快语,本宫静候你的佳音。”皇后沉声道:“来人,送郡主出宫。”
“是!”
蔡公公望着乔弈绯离开的背影,疑虑重重,“娘娘,如果她做到了,真要满足她的心愿吗?”
万一她的心愿是不知天高地厚要做铖王妃,届时如何收场?
皇后心情似乎多了一分愉悦,“你太低估铖王了,她怎么可能做得好?”
蔡公公一惊,“娘娘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