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0章:牡丹
今年还好,因为去年少雨的原因,今年基本无大水患,算下日子,时值四月,黄河也不会再发大水,也算是老天赐予大汉的福祉。
经冯寄章的告知,几人又至蒲津渡乘坐官船一路东行,路上风光倒也不错。
遇到险滩之时,秦怀道还会吟诗几句,以助雅兴。
正至兴起之时,官船上有小女子投河而去,官船几人有些慌乱,黄河水急,如此投河营救困难不说,稍有不慎可能连自己的性命都要搭进去。
船上之人议论纷纷,几无一人敢入河施救。
见状,秦怀道示意罗武、罗章二人出手。
身为武将,救人的法子和别人也不同,二人将绳索绑住石子,借着石子的重量扔出,在河水奔腾中准确绑住女子手臂,如此再逐渐用力,将女子拉了上船。
见到此状的周边人员纷纷为二人叫好。
又有官船的艄公上前感谢罗武罗章的出手,待众人客气一番之后,方才散去。
秦怀道叫来船上女眷给这位小女子换上干净衣服,打扮之后,发现这位小女子年芳十八,长得眉清目秀,倒也有些姿色。
可惜他有豫章,有荷儿,有李雪雁,对这等女子根本不会动心。
在女子谢过之后,几人才相问她:“姑娘时值妙龄,却是大好年华之时,为何要跳黄河寻死?”
待女子说明情况,几人才恍然大悟。
原来女子叫牡丹,是郓州郓城县人士,自己在郓城县时无意被郓城县丞的二公子看上,但她却无意嫁给县丞之子,无奈二公子在郓城一手遮天,她只好逃出郓城,刚出虎口又入狼窝,被同乡骗到河南府为妓,幸亏她机灵,才在刚到河南府的时候逃出来,如今再回郓城又会遭到强娶,可天下之大她却无处可去,思来想去,只有投河了却生命,才能免去未来之苦。
对于郓城秦怀道不是很熟悉,不过他们正好也要去郓州,通过郓州转京杭大运河下苏杭,顺路去郓城一趟,也不是什么难事。
见姑娘满脸忧色,秦怀道安慰她:“姑娘放心,我身边这几位可都不是普通身份,到了郓城你我一起见见这位县丞的二公子,姑娘若是回心转意那嫁了便是,若还是不行,县丞那边我替姑娘说情。”
牡丹见有人相助,喜极而泣。
“多谢几位恩人,恩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有了牡丹同行,几人在路上倒是多了些聊资,她对沿河两岸颇为熟悉,给几人讲了不少黄河两岸的趣事,一路行下,日子不紧不慢到了郓州。
由郓州到郓城距离倒是不远,秦怀道让程处默弄了辆马车给姑娘,他们几个骑马惯了,坐不得马车,于是几人护在马车周围,一路向着郓城出发。
不出一日,郓城便至。
此城和蓝田县的风格倒是差别不大,倒是这里百姓的口音,与别的地方完全不同。
入了牡丹的家,牡丹一一给秦怀道等人介绍自己家人。
“恩人,这位便是我的爹娘,多谢恩人相救,否则我便死在黄河了。”牡丹说完,还有意无意看向秦怀道,思春之意显露无遗。
“原来是恩人,太感谢了,我们正愁找不到牡丹呢。”牡丹的娘放下手中针线活和秦怀道双手相握,秦怀道能感受到对方因为农活而长满老茧的双手。
“大娘,路经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牡丹没事就好,还有,这次我们前来便是替牡丹姑娘处理县丞二公子的事,还请大娘无需担心。”秦怀道说道。
大娘脸上旋即展露出开心的笑容:“那便好,不然我和老头子都快愁死了,老头子,快上好茶给几位恩人。”
“来了。”老头子带着笑意将茶端来,一一递给秦怀道等几人。
茶是刚泡的,还冒着热气,老头子劝向秦怀道:“这可是刚采的春茶,要趁热喝才香,几位恩人请吧。”
秦怀道端起茶杯闻了闻,感受到一股沁人的清香后将茶杯放下,而后笑眯眯地看向三人:“茶先不急喝,陪几位演了这么久的戏,是时候亮出底牌了吧?”
正待喝茶的程处默手僵在半空中,有些疑惑。
演戏?演什么戏?
随即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秦怀道的意思,是指三人有诈。
老大娘错愕不已:“公子何出此言?老身好心好意替小女报答公子的恩情,还特地请公子喝茶,公子怎么会说老身演戏?”
秦怀道见对方仍不承认,直接戳破对方。
这对于在现代时看过一千部电视剧的他来说,识破这些人拙劣的演技轻而易举。
他解释道:“且不说一个郓城的女子是如何单枪匹马跑到河南府,又从河南府的青楼安全逃出,牡丹既然身负死志,为何却在我们将她救出之后,没有一点抑郁之色,反而马上就从求死之志中解脱?”
“一位刚被人骗的小女子,不仅光明正大任由我们几位男子同行,还直接带回家里。”
老大娘解释道:“牡丹从小聪慧却单纯,容易轻信他人,这也说得过去吧。”
“既然说得过去,不说也行,”秦怀道笑了:“不过牡丹回家,按道理说二老肯定会因为她不听父母之言嫁给县丞之子而大发雷霆,结果两位不仅没有任何反应,反而还如平日一般,这不是很奇怪吗?”
“更何况,寻常之家,怎么可能有如此好的茶器?”
“大娘手上的老茧,可不是普通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刀才会长出的老茧。”
秦怀道一语道破天机,牡丹三人终于面露凶色。
“既然如此,那你便去死吧。”
老大娘率先发难,她一改刚才蹒跚之色,纵身一跃回到刚才的针线前,仅是几个弹指几道细小的针线便迅速飞出,直扑秦怀道面门。
“大胆!”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几人面不改色,各自取出兵器应对,罗武随手将几杯茶扔出,正好将针线弹开,随即他又翻身挡住秦怀道的身前。
再看摔碎的茶杯之处,现出大量毒性泡沫,正是以茶毒人的手段。
第1021章:遇刺消息
老大娘索性不装了,摔杯为号,正期待着早早埋伏此地之人突然杀出,打秦怀道个措手不及时,门外厮杀声起,哀嚎不断。
秦怀道指了指身边的罗武:“既然你敢行刺,那便应该知道他是谁,锦衣卫罗武,若论侦查隐蔽,没有人能比得过他。”
“你们输了,说些有用的吧。”
几人看向三人,此时,那位在官船上还可怜兮兮的牡丹姑娘,再无惹人怜爱之色,脸色反而逐渐变得苍白起来。
两位年纪稍大的刺客没有任何犹豫果断自杀,只剩下年龄较小的牡丹,面露惧色。
秦怀道叹气道:“既然没什么要说的,送她走吧。”
最终的话,让女子下定决心,掏出银剌扎入脖颈,鲜血飙得满地都是,直到死前,她依旧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无论命运如何,再也与她无关。
对于秦怀道来说,有没有查到幕后主使并不重要,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引狼出手,既然对方迟早要出手,知道或者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呢?
结束之后,他确定罗武没有放走一个活口之后,伪装他们几人经过血战的现场后,让人叫来郓城的县吏,待县吏匆匆赶来,发现满地尸体震惊不已,又得知面前这位乃是当今大汉皇帝陛下,连忙带着下面的小吏跪迎。
“卑职罪该万死,居然让陛下在郓城治下遇袭,还请陛下恕罪。”这些小吏哪里见过这些大场面?跪下之时,身体已经在微微颤抖。
这事可大可小,就看皇帝陛下想如何处理,轻则挨几十板子,在家里躺个把月,重则人头落地,所幸皇帝陛下无碍,否则九族能否保住还是两说。
想到这里,县吏面如糠色。
不料秦怀道却根本没有关注小吏内心的想法,他嘱咐道:“郓城县是你治下,那你也应该知道,朕遇袭是何等要事,今日叫你过来有件重要的事要你去办,你带的这些人是否靠得住?”
县吏回答:“回陛下,都是些靠得住的兄弟,如此大事,靠不住的兄弟也不敢带出来。”
“好,”秦怀道笑道:“既然如此,那朕便送你们一份天大的功劳,此地尸体皆是袭杀朕之叛军,你带人将尸体收好,同时向县令禀报,就说这些贼子皆是尔等所杀,你可愿意?”
“我、我们所杀?”
县吏闻言大喜,且不说击杀叛军有多大的功劳,至少自己和这帮兄弟不会遭罪受罚,只是他转念一想,这当中还是有些问题。
“说是我们杀的,别人能信吗?”
屋外三人皆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屋外那些更是装备精良的死士,要说是他们杀的,搁谁身上也不能信啊。
秦怀道却说道:“有功不会领,有空多读读书吧,程大将军,朕命你替他们想个主意。”
程处默一时愕然,心中默默吐槽这位陛下兄弟好不要脸,明明自己懒得想主意,就把锅甩到他这边来,既然是陛下指派,他也只好简单指点一二。
环视四周后,他见地下还未干透的毒马上来了想法。
“简单,你们就说早就得到消息说这边有伙人鬼鬼祟祟,于是在他们的酒水中下了药,没想到这些家伙身强体壮,药效晚了好些时间才起的效果,虽然对方还是强行刺杀但终归是力有不逮,死于你等刀下,至于这些尸体,取下相关证明之物后就地焚烧,以防有人来查尸体。”程处默教到。
“多谢陛下,多谢大人。”县吏带着一般兄弟欣喜若狂,正待退出去时,秦怀道又补充道:“对了,汇报的时候你就说罗武、罗章两位大人因反应不及,身受重伤已经被紧急送往长安。”
“是。”县吏得到口谕后,当即退下处理这些尸体去了。
罗武和罗章听到秦怀道这样安排,立马明白他所想的事。
这是要让对方误以为陛下没带多少人马出来的节奏。
江南道,杭州江家。
苏杭大小一十八家家主皆是集聚,共商大事。
首座之人,正是大唐李氏远戚李业,大唐李氏当初坐拥天下,他之一家却因为不受待见而未被封爵,更被排挤到这沿海之地,无人问津。
直到李泰起事,天下乱局顿现,李业暗中收拢整个江南道世家,谋划大事,李泰失败后,李业坐不住了,之前科举闹事就是他安排,想看看朝廷反应。
若新帝如当初李二一般为大局而隐忍世家,那众人自然和平相处,各自发展,直到大局再起,他李业携苏杭两地财富起势入局,逐鹿天下。
若新帝针锋相对,行事激进,那自然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拉扯。
谁也没想到,这位新帝不仅锋针相对,还敢故意露出破绽,只带几人和锦衣卫百骑便敢深入各州道,胆气过人之外,也给了他们很多机会。
现在李业手上拿着的,正是这次刺杀官方发出的通报。
这些望族世家的家主拿到通报的拓本,神色凝重。
“郓城通报上说,陛下遇袭,罗武、罗章二位大人力保陛下,县吏及时赶到将所有刺客一网打尽?”江家家主将通告上的消息念出,面露狐疑之色。
“几位,这上面的消息,信么?”
各大家主皆是摇头。
上官家主上官云雀说道:“这次派出去的,乃是你们江家的精锐死士,岂是区区县吏可比?虽说刺客被县吏下药,可那些县吏哪有死士精通此道?依我判断,定是陛下及几位将军独战群雄,干掉刺客后的障眼法,为的就是混淆视听,让我们对刺杀情报失去判断。”
苏州上官家,横扫三百里内所有绢布生意,财力富可敌国,乃苏杭两地排名第二的家族,仅次于江家之下。
这上官云雀更是了不得,年幼时期家道中落,生意也被竞争对手瓜分,直到他及冠之后,行事狠辣,不到十年便将生意全部收回,甚至比落魄前规模更大。
感谢大家看到这儿,登基后,角度不同,剧情调整较大,请大家体谅。
第1022章:明牌
有家主对上官云雀的话表示怀疑。
“那可是几十名死士,而且江家主还邀请了江湖杀手组织出手,陛下和那几位将军真能打得过?更何况身为陛下,不可能就带那么点人出行吧?”
“就是就是。”此话一出,就有不少家族附和。
争论之声逐渐变大,聊着聊着又扯到江家死士的问题上来,有人表态说若不是江家死士全部损失掉,不至于现在他们只能看官府的通报才能知道消息,言语间满是对江家死士实力的否定。
就在这时,居于首座的李业轻轻叩响桌子。
“各位,吵够了吧,吵够了不如听我说两句?”
众位家主扭头看向这位主持大局的李业,能得到如此多家主的支持,他的实力自然不容小觑,更关键是有他这个身份在,众多望族世家才有成事的可能。
见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李业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其实人是谁杀的,有谁受伤,这些都不重要,无论是科举闹事,还是郓城刺杀,我们要的只是当今陛下的一个态度。”
“如今陛下的态度已然明朗,接下来,就看诸位能否把握。”
“把握?”众家主有些不明所以,江家家主与上官云雀若有所悟,看向李业。
李业笑道:“没错,科举我们试的是陛下治国的态度到底是怀柔还是强硬,此番刺杀,则是试陛下是否有交锋打算,如今看这些消息,陛下倒是强势得很。”
“怎么说?”上官云雀道。
李业指向通报上的消息:“这些死士定然不是县吏能对付的,但你看看陛下是怎么做的?他不仅让县吏领了功劳,还通报说罗武罗章两位将军受伤,虽说陛下带着几位将军曾经确实在北方做出过孤狼之举,几人便敢深入敌营火烧粮仓,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贵为陛下,谁会相信他真的只带了几个人就敢出来?”
“你的意思是?”
李业看向提问的家主,郑重回答:“陛下自然不可能只带了那么几个人,罗武、罗章两位将军受伤回长安之事定然也是假的,陛下之所以这样,是担心我等胆子太小,故意放出话来讥讽我等,也是为了让某些不怀好意又胆心如鼠的莽夫胆子大些。”
“陛下这是要打明牌。”
众多家主心中震惊无比,想不到大汉皇帝陛下胆子如此之大,执天下棋局者向来深居幕后,无论盘中棋子如何冲杀,都不会伤及执棋者一分一毫。
大汉皇帝却反其道而行之,躬身入局,以示天下,实在勇勐。
何家算是这十八位家族里面实力较弱的一家,家主何若云倒是有些实力,只是家族利益牵扯太多,各方掣肘无法施为,才选择稳重发展,因此也养成了稳打稳扎的性格。
分析过后,何若云提出异议:“按照各位所说,陛下想打明牌,若是我们不接招,他又该如何应对?”提出此议显然是想先稳一局。
李业摇头叹息:“如诸位所言,我也想与诸位逐渐发展,直到大汉再也压不住我等的旗帜,可世事哪会总如意?陛下这番明牌,不仅执天下旗,更意在抹除天下威胁?”
“什么意思?”何若云道。
李业解释:“陛下巡视天下,便是要速战速决,他深入各大州道就算带了人手,需要潜伏必然不会很多,而各个州道若有反叛之心者,陛下亲自到达你的主场定然是你强他弱,若是敢出手者,与陛下面对面相斗,若是赢了,天下进入乱局,众起事者各凭本事说话,若是输了,陛下则顺手解除隐患。”
“但若是这次不出手,那便再也不会有出手的机会。”
何若云:“怎么说?”
“民心。”李业一语道破。
确实,陛下巡视天下,前往各个州道监察,带的人马不多,如此无论是百姓还是麾下,都会看到此地官员与势力是否暗藏反心,如果不敢出手,就算有反心也没实力,以后更得不到帮助。
连陛下不带人亲至都不敢动手,别人凭什么相信你能夺得这天下?
反之如果出手成功杀掉皇帝陛下,反而还能借此打出光复大唐声势,领先他人无数步。
一增一减之下,出手成了反叛者必须做的事。
没有这次出行,他们本可再等个几年或是十几年,可是现在,他们却没有办法再等。
所以当李业提及民心二字之时,所有人几乎瞬间明白,他们都是在苏杭二地的富商,生意人,和别人做生意最看重的是利益和对方的实力,若是有人找到做个10万两白银的买卖可是他连10两都拿不出来,以后谁还会和他做生意?
道理是相通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干吧!若是陛下真敢上苏杭来,我等十八家必不会让他好过。”
“就是,天下人人平等,那我下面那些佃户岂不是要翻身过来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我陈家可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上官云雀也开口:“各位,陛下新政每条都在针对我等权贵阶级,若是没了权贵,天下会乱成什么样子?我上官云雀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好,”李业勐地站起:“既然大家如此齐心,那我们就干一票大的,我李业没什么大的本事,出略划策,指挥兵马倒也还行,只要陛下敢来,大家只需听我调配,如今江南东道各级官员都有各大家族的人,完全可以放手一搏!”
“愿随李将军起事。”
京杭大运河。
负责漕运的水都监转运使闻陛下将沿京杭大运河直下江南道,双腿已经在瑟瑟发抖,他连夜调来各地漕运官兵,将此事的严重性告知各级官员,若是谁掉以轻心,都是掉脑袋的大事。
在各级官兵的发动下,一场针对运河两岸的轰轰烈烈大整治在无数人的目光中展开。
漕运之下,还有漕帮。
水运一事,李氏有没有渗透进去没有人知道,但是这漕帮却是在另一名李氏远戚李顺的手里,大唐时期的漕帮分为河东帮和河西帮,表面上看时常有争斗,其实都在这位李顺的掌握之中。
第1023章:漕帮大事
今夜。
无数河道兵清查刀兵,走遍整个运河,运河附近闹哄哄的,除了河道兵之处,就是那些等待着排过过卡的民船。
“转运使有令,所有船只上面不得私藏兵器,不要放过任何一艘船,全部给我检查个底朝天。”身为水都监官员,这位监察使指挥着河道兵在中段京杭运河作排查。
除了路过的大小船只处,沿岸两地也必须检查,按照转运使的要求,即便是离岸十里,也不能出现大规模的聚众,一旦发现立即驱赶,若是不从,以逆贼论处。
秦怀道并不知道他在郓城一事,引起京杭大运河两岸如此大的动静,此时的他正带着罗武等人乘坐官船一路下行,警备军百人紧密跟随,防止有人在官船上作乱。
经过好几个枢纽地带,秦怀道同样会拿出天下舆图做上标记,方便未来三横三纵水泥路的施工。
随着南下,越来越多的民船聚集,有些码头甚至停满了船。
只觉得奇怪的秦怀道派人去问,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水都监干的好事。
见此画面,秦怀道不由摇头。
“京杭大运河的水都监转运使为何人,民船如此大规模的聚集,不是更容易出乱子吗?”
程处默道:“闻陛下乘官船借大运河南下,无论是谁,都会这般紧张吧,不过如有人混在民船当中,借故靠近官船趁机发难,也确实危险。”
程处默的看法不无道理,如今这大运河上,到处都是被检查关卡卡住的民船,平日里能够顺畅通行的水路,也需经水都监的河道兵检查半天才能放行。
如此一来,到达京杭大运河的速度就会慢上许多,出现危险的概率,也会高上许多。
秦怀道看向罗武,跟了他这么久,这位警备军军长应该早有准备。
果不其然,罗武向秦怀道拱手道:“陛下放心,所有警备军皆带有手雷炸药,如在水上这些武器每个都能当百人使用,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毋须担心。”
见到罗武这么自信,房遗爱揶揄他道:“优势当然有,只是你这区区百人所带手雷数量也是有限的吧,要是用完了怎么办?”
罗武道:“房兄此言差矣,我身为警备军军长,怎么会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有警备军次队相距百里随行,随时可为我们补充军需物资,就算用完了也能补上,以保陛下之策万无一失。”
“原来如此。”房遗爱为这位警备军军长细致地安排所折服,若是他来安排,恐怕干一波就没了,根本想不到如此源源不绝地补给手法。
江水滔滔,夜色肃清。
漕帮两大分支在李顺的安排下,正在进行历史性的会面。
河东帮与河西帮两帮见面,分外眼红,各自抽出船橹铁器指向对方,剑拔弩张之刻,李顺自人群拥簇中走出,示意两帮放下刀兵。
“咳咳,河东帮帮主过江龙,你们河东帮真正的首领是谁,请你告诉你的对手。”李顺向这位向来不在人前低头的过江龙下达命令。
过江龙没有任何犹豫:“当然是您了,李大当家的,我们整个河东帮都是您的手下。”
此言一语惊醒梦中人,僵住的身,错愕的影,河西帮帮主翻江蛟目瞪口呆,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语:“什么,河东帮竟然是您、您的产业?”
李顺微微一笑,提醒他:“河西帮帮主翻江蛟,你也应该说点什么吧?”
翻江蛟这才反应过来,丢下兵器向过江龙走去紧紧拥抱。
“兄弟,我们大当家的也是他,合着斗了这么多年,咱们是一家人啊!”
这回过江龙也懵了。
这算怎么回事?
两帮帮派手下各自没看明白这是什么情况,都看着李顺等着他解释。
李顺笑道:“各位,其实无论是河西帮还是河东帮,都是漕帮的一分子,分则各自占据一岸,合才是真正的漕帮,我韬光养晦多年,深知任何一地没有一家独大的道理,若只经营一个帮派,势必会有他人扶持别的帮派挤进这大运河来。”
“于是我将漕帮一分为二,暗中各自扶持河东帮与河西帮,你二人果然不负我之所望,不仅日渐发展壮大,还让别的帮派彻底离开了大运河,如今我漕帮乃是当今第一水运河帮,若我们不能成事,又有谁能做到?”
“听闻大汉皇帝要乘官船走水路下江南,这正是我等万年不遇的机遇,众位兄弟,大家都知道我姓李,可我之李乃是李唐的李,可否敢与我一道,杀了狗皇帝,与我一同光复大唐?”
李顺一席话说得振奋人心,这些漕帮人本来就是社会最底层,吃的是最差的,住得也是最差的,要不是李顺出手,他们现在早就不知身在何处,更何况李顺还有李唐之义在手,如何能叫他们不激动?
最重要的是,多年的漕帮经营中,李顺早就给这些帮众暗中洗脑,他们哪里还分得清对错黑白?只知道跟着李大当家的干,绝对没错。
“我等愿意为李大当家效劳。”
“没错,杀了狗皇帝,恢复李唐,我们送李大当家的荣登大宝。”
过江龙与翻江蛟对于此事自然无二话,他二人本就是李顺的亲信,如今相认,发觉漕帮之势竟然庞大至此,信心没来由地爆涨。
一旦成功,二人便是最大的从龙之臣,王侯将相二人弹指间便能轻易得到。
如此好事,为何不干?
“过江龙愿听从李大当家调遣。”
“翻江蛟愿听李大当家调遣。”
“好,”李顺一鼓作气,振臂高呼:“从今天起,我漕帮改名为顺唐军,我为光复大将军,过江龙你为骠骑将军,翻江蛟你为宣威将军,各自辖各部准备于运河之上杀掉大汉皇帝。”
嚯!
被封为骠骑将军与宣威将军的过江龙与翻江蛟深吸口气,内心狂喜。
他们不过是一届平民,也就是在漕帮才有了一席之地,没想到起事之初,李顺便给了他们这么大的惊喜,这可是将军名号,普通百姓遥望不可及的存在。
第1024章:动手
没想到在漕帮,他们轻易就得到了。
这仅仅只是开始。
若是真的实现光复大唐,恐怕镇国、辅国称号也只是最基础的赏赐吧,他二人不仅可以当将军,还可以当王!
过江王的称号,足够他威风一辈子。
还未等他想完,李顺又接着说道:“除了过江龙,翻江蛟,其余人等各有封赏,这只是开胃菜,等攻入长安,入了太极殿,在场的各位想要什么都可以随便拿,这是我李顺给诸位的承诺!”
“好!”
又是一声齐喝,漕帮此时士气高涨,只待时机到,便一鼓作气拿下秦怀道。
等众人结营之后,李顺又将过江龙、翻江蛟找来。
正好过江龙正愁怎么避开河道兵呢,李顺就送了他一则天大的消息。
“两位将军,想来刚才定是在想怎样才能杀了狗皇帝,请勿忧心,你我之所以能在河道之上相安无事这么多年,真以为是你们手段高明,每次都能避开官府的耳目吗?”
“其实不然,水都监转运使大人李常远,乃是我的远房表叔,此事朝廷不知,水都监不知,甚至京杭河道上的那些官兵,亦不知。”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按照你们的脑子,若没有表叔的照拂,早就不知道被人灭掉多少回了,这次如没有表叔的帮助,我们也无法成事。”
过江龙与翻江蛟恍然大悟。
难怪每当有别的帮派和自己作对时,对方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意外或是被抓,或是离奇死亡,原来当中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所以这次,表叔也会在暗中出手,你我如今所处之地,便是转运使大人特意安排的一处河道兵监察的空白区域,而这里,是你我最好动手的时机。”
“如今河道大检,无数民船滞留于河道,我们只需在津门渡一地伪装成民船暗中接近狗皇帝的官船,再暗中杀出,对方无论多么神勇,都必死无疑。”
过江龙与翻江蛟齐齐而拜:“大将军威武!”
一切就绪,只待秦怀道入局。
沿江而下,秦怀道几人见到的船只越来越多,担心官船之人的安危,秦怀道示意罗武让官船上无关人员提前下船,只待敌人暴露身份。
下行又过了百里,几人好好吃了顿晚饭之后,罗武提到:“陛下,再往下走就是津门渡了,船首说再往前走也过不了河道关卡,示意我们靠岸停泊过夜,等天亮之后夜间排队检查的船只走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出发。”
秦怀道说了句“可”,便将眼神投向远方。
他预感今夜有大事发生。
风声萧萧,江寒入骨。
夜间气温骤降,让原本暖和的天气变得寒冷起来,江边的芦苇荡随风摇摆,时不时露出隐藏在其中的杀机,有大量伪装成民船的漕帮船只,正藏身其中。
除此之外,津门渡口亦有大量船只停靠,基本也都是漕帮的手下。
他们都在等待一艘特殊的官船到来。
终于,秦怀道等人一行的官船踏入津门渡的地界。
某艘不知名的小船之上。
李顺、过江龙与翻江蛟还有几位漕帮的头目正坐于这艘小船之上,随时听从光复大将军的调遣。
隔江而听,有道异常尖锐的声音破空而起,无论是沿岸船只还是秦怀道的官船,都打了个激灵,所有漕帮都知道,是那艘船到了。
而秦怀道也特意带着罗武等人,走上官船的甲板上查看。
不看不要紧,四周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民船,每艘民船上都有着身强体壮之人,时不时在望向他们。
奇怪的破空声,密集的民船让秦怀道瞬间意识到,这便是作乱者的古面埋伏之局。
“罗武,警戒,不得让这些民船靠近,若有靠近者,直接炸穿他们!”秦怀道冷然下令。
面对这种情况,几人无须多说什么,自发地就带人走向各个关键位置,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随时等待对方发起攻击。
此时的王胜之,正带着狙击团的人在岸边随行,每逢遇到河道兵设卡检查,他们都会选择绕过,因此一路走来还算没出岔子。
如今旁观者清,他们在岸边看到无数民船围着一艘官船,如何看不清岸上形势?
如今对方大部分人手都安排到了河中,岸上的人反倒是少,只有几个暗哨被他们轻易解决之后,王胜之吩咐所有人三十连弩全部装填,随时准备射击。
津门渡一役,一触即发。
李顺几人悠闲地喝下一杯酒后,勐地对着所有船只大喝。
“动手!”
所有民船,迅速向官船靠拢,受朝廷制约,他们几乎弄不到好的弓箭与铠甲,所幸他们人多,即使官船上有防守力量,面对人数众多的漕帮,也未必能抵挡得住。
有靠近官船的漕帮帮众,开始发起第一轮攻击。
有地将楼梯架上,准备爬梯而过,有的跳入河中,准备游到官船附近,再想办法爬上去,他们都是身浸河道多年的好手,在此事上颇有方法。
见此场景,秦怀道也不再对他们客气。
“动手。”
随着秦怀道一声令下,罗武迅速指挥随身的百名警备军反击,上百枚手雷各自朝着一艘民船扔去,有地落在船头,有地打着滚儿,进到船舱里面,这些漕帮帮众没见这手雷,都觉得稀奇得很。
这不奇怪,古代车马慢,消息传得更慢,有时候京城已经用了上百年的物件,偏远地区的百姓没有见过实属正常,更何况手雷属于军机要务,见过的敌人都死透了,更不会将消息传到这边来。
有些胆大的帮众甚至好奇地将手雷捡起,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随即。
惊人的爆炸声响起,有的小船瞬间被手雷炸穿,摇晃几下之后顿时沉入河中,稍大点的船也不好过,被手雷炸出个大洞来,若不及时被上漏洞,船也会沉。
大量在手雷附近的漕帮帮众被炸死炸伤,京杭大运河上一时死伤多人,哀嚎无数。
“小心,那玩意是神物,会爆炸的。”
“快躲开,不能让那玩意儿被扔到船上来。”
第1025章:迅速落败
有漕工大喊,原本气势汹汹的漕帮民船,前面的船想后退,后面的船想进来,顿时人挤人,船挤船,乱成了一锅粥。
位于小船上的李顺听到爆炸声时,就感觉不妙。
那是他从来没听过的声音,爆炸起来如此可怕,就像灵魂被震慑住一样。
随后便是漕帮民船大乱。
他又看向身处民船中央的官船,秦怀道在几名大将的保护下昂首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河道混乱,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李顺惊人地发现,官船上竟然一点损失都没有!
不知为何,原本以为稳赢的他,内心开始慌乱起来。
而后,他看到了官府通报上说已经受了重伤的罗武和罗章。
难怪这狗皇帝在郓城不仅到处传流言说两人受伤,还故意让他们知道自己只带了百人,合着这百人加上他们特殊的神物,足以堪抵万人大军!
“不行,不能乱,要是乱的话一切都完了,过江龙,翻江蛟,你们带人督战,退后者死!”李顺心一横,决意要与官船死战。
“得令。”
此时的过江龙与翻江蛟脸上各自害怕,他二人在大运河上横行霸道多年,何曾见过这种威力的武器?只是想想若是成功能得到好处,又重新振作起来。
二人带着头目奔赴各个船只,高声大喝:“弟兄们不要乱,他们只有区区百人,而我们今夜有上万人之多,对方神物威力再大,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们全都杀光。”
“干掉官船,杀进长安,所有的王爵眷属,金银财宝,随便大家挑。”
“冲啊!”
几位漕帮核心人物出马,迅速稳定江面局势后,漕帮一方也重新调整好位置,准备发起第二轮进攻。
身在官船的秦怀道无意听到他们喊的口号,哑然失笑。
什么叫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们全部杀光?
这不是用最凶的气势喊最怂的话吗?
不过当务之急,是解决对方气势的来源,秦怀道看准两个带头喊话的头目,拿起三十连弩瞄准其中一个,赫然扣动扳机。
箭矢在暗夜中隐蔽而又迅速地向着那名头目飞去,他还没有感受到箭矢的冰冷,便被一箭洞穿胸口,再也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长安,美女……”临死前,他仿佛看到自己已经到了长安,如山的财宝堆在他的面前,他却不屑一顾,数不尽的美女正排队在他的宫门前等着他临幸。
可惜,他都没机会享用了。
过江龙正好瞧见这幕,他忍不住惊呼:“小心,对方弓弩十分精准,大家都别站得太直,猫着过去,不要被射中了。”
话音落下,抬头又见漫天箭雨。
这回却是王胜之出了手。
他本想提前出手,又怕打乱了陛下在河道中的部署,于是等待着第一轮攻击发起之后,才找机会进行射击,现在众多民船准备发起第二轮进攻,又与官船隔了些距离,正是他出手的好机会。
万枚箭矢在月光的照射下,如同勾魂夺魄的死神镰刀,迅疾而下。
过江龙与翻江蛟面带苦色。
他们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怎么惹了这么个货色?
“所有人,快跳江!”随着过江龙一声暴喝,在漫天箭雨到来之时,大量漕帮帮众跳江而潜,李顺没有跳江是因为他所乘之船已经被加固过,自信这些箭矢射不穿。
潜江之后,箭矢纷纷落下。
有些落在船上,有些落入江中,来不及跳江的个别漕帮帮众被乱箭穿心而死,反倒是那些跳江的潜水之后,箭矢射入水中速度降下许多,这才保下条命。
等箭矢完全落下,这些漕帮帮众这才翻身上船。
见箭矢用处不大,王胜之吩咐狙击团不再大规模射出箭矢,反而转向精准狙击,凡是在船上的,瞄准再射,以确保箭矢不会浪费。
黑夜之中,李顺也顾不得许多,他发出一道奇异的叫声,这是他与过江龙和翻江蛟约定的暗号,此暗号一出,所有人全力攻船,不计生死。
经过刚才的交战,他已然看出秦怀道能只身下江南的底气。
如果不尽快解决掉对方,他多年来在漕帮经营积累的家底,就会全部败光。
听到暗号,漕帮的人终于意动,大量船只涌向河道中唯一的官船,警备军分成两组,一组扔手雷,一组射箭弩。
有漕船靠近之后,打算向官船扔桐油和火把,被警备军及时射击,让这些火把无法被扔到官船上来,再加上手雷爆炸引起的火,江面上火焰滔天,箭矢乱舞,哀嚎惨叫此起彼伏,如同人间炼狱。
漕帮人手损失大半,而官船依旧岿然不动。
包括几名十大将军在内的警备军百人,无一人损失。
装备的差距,大到无可撼动之地步。
李顺仰天长叹不已,心疼自己手下这些家底,终于在逐渐消沉的目光中,吹响了撤离的暗号。
那些漕帮帮众死的死,伤的伤,收到指令之后,迅速向着李顺小船的位置靠拢,由于河西已被王胜之带领的狙击团占领,李顺也看出了箭雨来的方向,知道河西有埋伏,便带着所有漕帮帮众逃向东岸。
“走,快走,今夜能活下来的,都是我李顺的生死兄弟,只要还有人,我们漕帮就能东山再起!”李顺大吼着,带着人仓皇上岸。
秦怀道没有任何犹豫,亲自抽出兵器下令:“追,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
官船开动,向着东岸快速靠拢,此时李顺再看向官船上那并排站立的一个个披甲之人,如同见了活阎王,每一个似乎都无法战胜。
“原来,这就是李泰所面对的对手吗?”他只觉口舌奇干无比,有话难言。
双方攻守逆转,一逃一追之间,已然走了十里地有余。
见前方有座山岭,李顺大喜,只要冲进山岭,这些披甲士身负重物,速度必然慢上许多,这是他们逃生的唯一机会。
正当他暗自窃喜之时,山岭之中闪过无数火把,为首之人,正是水都监转运使李常远。
李顺有些愕然。
“表叔?”
第1026章:截杀
“什么表叔,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来人,放箭!”面对李顺和漕帮溃逃人员,身为水都监转运使的李常远丝毫没有手软,麾下数千河道兵对准这些人便是连射数箭,此时的漕帮无铠甲护身,又无遮挡之物,连连被射。
看着身边倒下一个又一个的兄弟,李顺这才惊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若自己成功,表叔则借势攀附分一杯利,如若自己失败,就是现在这种下场。
沦为表叔在官场上的垫脚石。
这李顺也算是识大体之人,知道今夜算是逃不掉了,他眼神中带着愤恨看向自家表叔,抽出利剑一剑刺穿腹部,带着不甘的眼神缓缓倒下。
“既然同样姓李,那就用我的死,替表叔更高的官职贡献我自己的力量吧,希望你在获得更高官职之后,能比我做得更好些。”说完之后,李顺含恨而去。
见李顺身死,李常远这才长舒口气。
他俩为叔侄关系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一旦今夜事发,他身为水都监转运使,无论如何都脱不开关系,但若他拿下反贼又是另外的说法。
见漕帮之人皆已倒下,李常远眼神变得狠辣无比。
“所有河道兵听令,每一具尸体都给我检查清楚,但凡还有口气的补两刀,绝不能留一个活口,否则陛下饶不了大家,都清楚了吗?”
众河道兵齐声应道:“明白。”
接下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数千河道兵就将这些漕帮尸体刺了个遍,无论对方有气没气,都不可能再活过来。
直到现在,李常远才完全放心。
夜间树林。
秦怀道带着上百名警备军向着李顺逃亡的方向靠近,见前方有火光,队伍严肃而整齐,提醒众人警戒,直到靠近之后,才发现是河道兵。
李常远眼疾手快,知道来者肯定是大汉皇帝陛下,他不带任何刀兵快步跑到秦怀道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下官有罪,不知陛下已然到达津门渡,还让陛下遇此毒手,所幸陛下无碍,这些贼子也被我尽数诛灭,还请陛下恕罪。”
见是这位水都监任命的京杭大运河转运使,秦怀道眼神略微冰冷。
运河两岸一直是这位转运使负责,平日里向来相安无事,各个漕帮帮众在运河混得也是风生水起,这几日他动用数千河道兵在两岸设立关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还有漏网之鱼,偏偏津门渡却出了这样的事。
出事就算了,他一个水都监转运使还能碰巧带着数量如此多的河道兵正巧知道这些漕帮人士的退路,在此截杀,这就很难让人不怀疑了。
秦怀道冷笑一声,抽剑架在李常远的脖子上,笑意阴森:“你就是京杭大运河的转运使?托你的福,近日运河之上无数民船滞留,以至于朕之官船行至津门渡时,见大量民船以为理所应当,导致差点身死,你说你该不该死?”
面前是数千河道兵,秦怀道当然不会在这么近的距离和对方硬碰硬,再说这些河道兵都是大汉的兵,岂能让这位不知身份的转运使拿来利用。
因此秦怀道只是出言吓唬他一番。
听到陛下怪罪,李常远更加恐慌:“陛下,是下官愚昧,未曾想到这些贼子会混迹到民船当中,可下官设卡查船,也是为了陛下的安全着想,还望陛下看着下官一片忠心的关系上,给下官的罪责减轻些。”
“你还知道求饶?我且问你,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人在津门渡截杀朕,又是如何将数千河道兵组织起来,又偏偏晚到一个时辰,最终只能在对方逃亡时截杀的?”
秦怀道一针见血,这个转运使能在此地恰巧带着这么多河道兵出现,不可能不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事,但他又偏偏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没有出现,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家伙在打什么主意。
可惜事起紧急,秦怀道没有证据。
现在他如此逼问,就是看对方在一问一答当中,能否漏出点破绽来。
不料对方似乎早有准备,再次向秦怀道磕头:“陛下冤枉啊,下官并不知道此地发生之事,只是听闻此地聚了大量民船,又检查了运河上设卡之地,发现此地本应设卡,却因下面官员的疏漏而未曾设卡,因此特意带兵前来查看,正巧就遇上了。”
“哼,有这么巧,这话说出去你自己信吗?”连向来不爱搭理这些官员的房遗爱都忍不住开口,要不是陛下在此,他早就一刀砍了这个家伙。
李常远听到还有他人说话,轻轻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此人正是陛下亲自恩赏的十大将军之一房遗爱,连忙低下头颅解释道:“还真是这么巧,巧到连下官都不敢相信,不信陛下可以找人问问,看是不是这个原因。”
他既然敢来,而且有如此魄力在关键时刻选择将这些漕帮之人全部牺牲掉,怎么会没有做好表面功夫?秦怀道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水都监转运使,是拿漕帮之人当枪使,自己而在后方进退有据。
真是阴险。
见无法从逼问中突破,秦怀道又问他:“既然是巧合,那此事朕便暂不追究,我且问你,地上尸体为何人,为何在此袭杀于朕?”
李常远再次磕头:“回陛下,我见这些尸体衣物,像是大运河经常行走的漕帮之人,至于为何行刺陛下,下官就不得而知了。”
秦怀道猛然暴喝:“好你个转运使,好大的胆子!”
李常远突然怔住。
他木然看向这位陛下,愕然说道:“陛下,下官胆子很小,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秦怀道说道:“京杭大运河乃以你为主,又有数千河道兵归你管辖,两岸区域不过延绵千里,在你眼皮子底下却发展出了这等规模的叛军,若无你的纵容,又岂会如此?”
听到这份罪责,李常远吓得冷汗直流。
“陛下明鉴,下官自任转运使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从未有过懈怠之举,只是这大运河事务繁杂,纵使下官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第1027章:灭门
“忙不过来?”秦怀道冷笑起来:“既然忙不过来,那便告老还乡,让忙得过来的人接手吧,我闻京中有一人名为令狐德裘,颇通水利,以你之位,换他可否?”
“这?”
李常远万万没想到,这位陛下会如此出其不意。
明明自己击杀了反贼有功,不赏便算了,怎么还各种找着由头免自己的官呢?
只是陛下之前说自己失职一事已然定性,再提功劳恐怕也不管用,他的心中这才真正害怕起来。
原本计划若是李顺没有得手,便将漕帮之人出卖以保自己平安,看来此等心思还是失算了。
不管怎样,他还是要再争取一番。
“陛下,下官虽有失职,可这么多年来正是因为下官,京杭大运河才平安多年,若非如此,陛下此行南下就不止遇到一波刺客了,更何况下官击杀了这波逃跑的剌客,不仅无罪而且有功……”
话未说完,他便被秦怀道打断。
“这么说来,朕还应该赏你了?”
李常远常年混迹官场,哪里听不出陛下这是反话?他连忙告罪:“陛下,下官并非想要赏赐,而是要个公平,臣杀了反贼,救了陛下,没有恩赏反而还被罢官,运河两岸的百姓会如何想?若此事传到长安,朝廷百官又会如何想?还请陛下三思。”
听到此事,秦怀道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破口大骂。
“你胡扯!”
“漕帮这么多人围攻朕,你看朕之警备军有任何一位损伤没有?朕需要你来救?若不是你抢先一步,这些逆贼早晚也会被朕杀光,有你何事?”
听闻陛下之言,李常远这才观察到陛下身边亲卫,这些人虽然看起来面露疲惫之色,但却无一人受伤,个个都是精兵悍将。
身边几位将军更是凶煞无比,无人能敌。
竟然如此!
李常远的内心大为震动,他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打的这场水战,更不知道漕帮是怎么输的,但他终于明白,李泰输得理所当然。
只凭百人便将近万漕帮人员杀得片甲不留,此等实力,除了当今陛下和亲军,还有谁能做到?
秦怀道见他再未还口,继续说道:“再者说,京杭大运河是你负责,你之区域内出现如此多的叛军,你却思毫没有察觉,还敢说自己无罪?”
强忍心中震动,李常远终于认了怂。
“陛下此言有理,臣无话可说。”
“既然如此,”帮怀道下旨:“那你这水都监转运使便回乡去吧,新的转运使朕会指派过来的,尔等河道兵可各自归去,待新的转运使到,再听候指令。”
见状,众人议论纷纷。
这些河道兵本来就是跟随李常远过来巡查,先是天大功劳凭空降下,又见陛下亲至,最后转运使大人被罢免,整个事件发生不到半个时辰,反转之多令他们根本无法理解,只是既然陛下有旨,又见陛下身边亲卫之神威,自然不敢多言。
待众人散去之后,秦怀道没有多言,只是乘官船向王胜之的方向靠来。
见陛下靠近,王胜之连忙登船。
“狙击团团长王胜之,见过陛下。”他向秦怀道行君臣之礼。
秦怀道连忙将他扶起:“出门在外,不必多礼,刚才你干得不错,现在朕有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带几名亲信前去执行。”
王胜之拱手:“臣必不负陛下所望,还请陛下明示,是何任务?”
秦怀道冷冷看向李常远离去的方向,对王胜之下令:“悄悄跟在李常远身后,待河道兵散去,李常远回府时,将之全部斩杀,不要惊动官府,做成漕帮报仇之象。”
王胜之抬头有些愕然:“这?”
见他疑虑,秦怀道说道:“放心,朕不会让你错杀好官,今日津门渡之事,必有此人参与,后面他之截杀,不过是杀人灭口罢了,我检查过漕帮之人的尸体,几乎每具尸体都被补了刀,若不是心怀鬼胎,怎会如此?”
“你若是不放心,杀李常远之前,可说是漕帮之人,奉帮主之命来投靠他,看他反应再行事也成。”秦怀道又补了一句。
王胜之彻底放心:“还请陛下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说罢,他带着几名亲信脱离狙击团,向着李常远离去的方向摸去。
至于秦怀道等人,今晚危机已过,夜色渐深,再行船已是不妥,反正不急于一时,秦怀道便下令在津门渡对岸停泊一晚,警备军打了一仗已是力乏,巡夜工作就让狙击团做了。
是夜。
水都监转运使府。
王胜之带着亲信摸上顶,见李常远进屋之后正在匆匆收拾东西,示意几名亲信不要妄动,他自己悄悄翻墙下去,趁无人之时靠近李常远,突然叫了他一声。
“李大人。”
李常远吓了一跳,见来人非常陌生,正要拔刀叫人,却听见来人说道:“李大人,帮主说今夜恐有大事发生,令我等在府中护住李大人家眷,可等了半夜也未见到有何事发生,帮主和众多漕帮兄弟外出至今未归,不知李大人可否告知帮主和漕帮兄弟可还安好?”
此时的李常远已是惊弓之鸟,根本没办法冷静思考。
“什么帮主,你们帮主叫什么名字?说不出来的话我砍了你!”
王胜之面色一凝,对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果然有问题。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帮主名讳,不宜在此声张。”
李常远疑道:“你果然是漕帮的?”
“那还有假?”
联系起今夜发生的大事,如果不是漕帮之人那便是陛下之人,可陛下已然罢了自己的官,不可能再派人过来杀自己,要杀在树林的时候就下手了,哪会派个来还要假冒漕帮子弟?
此时他已信了七八分。
又想到此人靠近自己三步之内,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必然是位漕帮关系不够亲密的好手,若是关系亲密不可能不知道今夜要做什么。
既然是好手又和漕帮关系不够亲密,那自己便有利用的空间。
“大势已去,帮主在津门渡被抓了。”
第1028章:长安日报下扬州
王胜之此时的内心满头问号。
“在津门渡被抓?”好家伙,明明被你一刀捅死,现在搁这玩反间计呢?
李常远接下去说道:“没错,漕帮帮主在津门渡办大事之时,被人发现,众多漕帮人员被抓,帮主也被带上了官船,那艘官船可不简单,表面上是官船,其实都是逆贼!”
“你若是能上船将对方贼首悄悄斩杀,将帮主救出,必然是大功一件。”
听完他的话,王胜之终于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
这是相中自己功夫好,打算让自己悄悄潜入官船,然后替他杀了陛下?
可惜,他打错如意算盘了。
见对方已然暴露与漕帮关系,王胜之再没有犹豫。
他假意提问:“官船上面布防多少,帮主又被关在哪里,还请李大人明示。”
李常远示意他靠近点过来听,王胜之顺势向前借了一步突然出手绕后捂住对方嘴巴,随即用力将之脖子一扭,这位在运河两岸呼风唤雨的转运使大人,就这样没了性命。
直到死去之时,他都不敢相信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此人不是漕帮之人,为何要杀他?
可惜,一切都归于云烟。
干掉李常远后,剩余几名亲信也迅速行动,有样学样,整座转运使府在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已然被他们杀得精光。
杀完之后,王胜之又在大厅留下漕帮之类的字迹后,带着亲信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
水都监转运使府上下灭门一案,顿时惊动整条大运河。
不仅如此,平日里向来在河道嚣张跋扈的两大漕帮,河东帮与河西帮的成员一夜之间像是突然消失一样,完全不见了踪影。
几日后听闻此事的长安国事部大为震动。
房玄龄房大人迅速召集国事部商议此事,经各位大人商议之后,一致认为应当彻查此事,可在一封特别的书信递交上来之后,此事并无了声息。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朝廷只是随便派了支队伍在转运使府检查过后,又结合漕帮死亡一事,最终宣布是漕帮之人与转运使府相互火拼报仇导致,如今漕帮尽数被灭,李常远大人亦身死,国事部给出相应奖赏之后,便草草了结。
至于对转运使大人的奖赏,因为对方已被灭门,奖赏自然也不需要落实。
到此,京杭大运河暴乱告一段落。
远在杭州的李业以及大小一十八大望族世家,还在等待着京杭大运河的消息。
自称为十八皇子之类谋略颇深,不仅只是策划了运河杭州之地,只是李业在近日风声中才打探到京杭运河也是自己人,若是秦怀道走水路,运河漕帮大概率会动手。
只是消息传来之时,事情却不如他们所想。
“竟然是转运使府和漕帮互斗,以漕帮全灭,转运使府灭口为结局?”李业并不知道水都监派往京杭大运河的转运使真实身份,连漕帮他都没接触过,见此结局,他不太敢相信。
几人设想了许多局面。
上官云雀怀疑该不会是陛下暗中的伏兵打了这些漕帮成员措手不及,才导致的局面失利,至于官府发出来的通报,或许又是朝廷那边的掩人耳目之举。
江家家主亦有此想法。
对于李业来说,他虽然如此想,却不敢明说,担心损伤这些家族谋划的士气。
思虑之下,他替此事找了个借口:“诸位,我看未必是狗皇帝的手段,几位试想,漕帮在两岸发展声势如此浩大,我听闻转运使大人李常远也不是等闲之辈,想来他在漕帮应有不少内应,能提前得知漕帮谋划并作出应对,也是合理之举,否则,他怎么能保运河多年平安无事?”
听到李业的解释,这些个望族世家也觉得不无道理,逐渐接受此事。
至于他们的计划,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要做得周全些。
运河之上,有官船缓缓而行,没了河道兵的关卡,众多民船也不再滞留,沿着运河顺流而下,仿佛那个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些民船大部分运的都是些商贸之物,他们将北方器物运到南方,又将南方的粮税银钱运至北方和长安,借着水路方便不少。
此时秦怀道才明白,古时那些描写河岸盛景之诗句,并非虚言。
不知不觉,众人便行至扬州。
整个苏杭是秦怀道在交通道路规划当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不仅是他们位于水路要道,更因为此地繁荣开放的商业贸易。
因此路过此地,他带着程处默四人下了官船,短暂停留一番好好感受一番此地的风土人情。
只见扬州城内,人烟鼎盛,往来商贾不断,沿街两道摆满各种来自各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这些商贾们不断叫卖着,一片热闹景象。
“快来看快来瞧,最新出炉的陇右道上好珍珠,色泽光亮质地上乘,只需三十银便可收入囊中,错过此地不会再有。”
“长安日报,最先发行的长安日报,陛下指定,薛元超薛少郎亲自动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速速来买。”
“不可多得的顶级丝绸,整个扬州只有我刘字号才有,各位看官可看可买。”
“吹牛吧你,德字号的丝绸不比你好多了?”有百姓笑言。
刘字号掌柜的也不反驳:“好不好的,你买一个不就知道了?”
看着沿街摊位和商铺,秦怀道反应不大,反倒是把程处默几人给整兴奋了。
他悄悄靠近秦怀道,正想叫陛下二字,突然想起几人低调出行,连忙改口:“秦兄,真有你的,长安日报都卖到这里来了,看来这思想攻势威名远扬啊,我去看看这儿卖多少钱。”
秦怀道笑道:“你去吧。”
他也正好奇怎么扬州也有长安日报了?等几人挤到摊位前一看,不由笑了起来。
传到扬州的长安日报,竟然还只是第一版!
秦怀道亲自撰写的《论人人平等》还在新思想的专栏上,只是这报纸不知道已经转过多少手,已经折皱得不成样子。
第1029章:平等论
程处默大为惊叹,他压根就不知道老板是怎么做到的。
罗章亦感叹不已:“真没想到还能在扬州地界看到长安日报,倍感亲切。”
小摊老板是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粗糙的皮肤看得出是个经常干粗活的人,见有人识货,他得意地说道:“也就是几位郎君有眼光,不瞒几位郎君说,此物名叫报纸,在扬州此地,我这独一份,您要是想到别的地界上买,那可就买不着咯。”
听着小贩吹嘘,有几名百姓很快就围了上来。
他们可不相信这位小贩的话,这年头敢出来摆摊的,没几个人不吹牛。
“真的假的?不就是一张纸么,竟然在扬州独一份?你这牛吹大了吧。”这几位百姓嘲笑着他,觉得这东西值不了多少钱。
小贩胡须一瞪,和几人争辩起来:“你们几个乡野村夫,根本就不识货,你知道长安日报是什么吗?你们要是说得出来,我现场就把此物吃掉,绝对不带犹豫。”
“这?”
被小贩这么一问,他们还真答不上来。
这几名百姓被问住,杠精本精顿时附身,反驳他道:“看把你能得,你能说说此物有甚神奇,无论多高的价钱,哥儿几个都买了他。”
小贩得意地笑道:“话说出口可不带后悔,有几位爷做证。”
秦怀道和程处默相继点头,表示愿意给这位小贩做证。
小贩这才说道:“且说大汉皇帝陛下那日打入太极殿,活捉暴君李泰之后,于太极殿上纵观天下,百姓皆苦,于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脑中闪过一丝灵光,此灵光可不一般,乃是天神降旨,欲请陛下造福天下百姓。”
“于是乎,陛下提出无论士农工商,人人生而平等之言,又恐此等思想无法广而告之天下百姓,因此特派遣大汉首次恩科探花郎薛元超薛探花于长安创办长安日报,传播新思想。”
“所以这份报纸珍贵之处不在于纸,而在于纸上之文字。”
“听懂了吗?”
小贩说完之后,还洋洋得意地看向几名百姓。
几名百姓摇了摇头,讥讽不已:“人人平等?且不说你这份长安日报是否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又如何?扬州地界天高皇帝远,府尹大人一家独大,谁人能大过他?如此思想,且当玩笑看看,做不得数的。”
秦怀道听到几名百姓之言,滋生不满。
他转身看向这几名百姓,见他们衣着锦绣,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亦不是普通出生。
小贩被他说反驳,竟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
他本是京杭运河上的船工,跟随掌柜的沿京杭大运河有幸到达过河南府,这份报纸也是在河南府得到,至于报纸的说法,也是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哪里会反驳这些人?
见小贩哑口无言,秦怀道转身向那几人拱手:“诸位,你们说扬州府尹大人一家独大,此事当真?”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敢说话。
主要是秦怀道和程处默几人身材魁梧,虽然身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可往那一站气势便与他人截然不同,不怪他们会多想。
秦怀道笑道:“几位不需要顾忌,我和几位兄弟都是偶来扬州的路人,与那府尹大人也无交集,今日权当陌客谈心,聊完便散。”
见状,几位百姓中有位胆大点的年轻人才站了出来说道:“自古君权天授,天子最大,以下是王爵百官,再到各地地方官、文书衙役,而后是那些进士秀才,即便是当地的大户,身份也比普通农户尊贵太多,如此各个层级,才构成整个社会。”
“如今扬州此地,府尹大人官职最大,可不就是他一家独大?就算下面的人想人人平等,也要看府尹大人答不答应才行。”
“哦?”秦怀道疑道:“难道陛下旨意,府尹大人也能违抗?”
那人说道:“看您的气质,身份地位应该不差,按理说这种事比我更懂才对,不过既然聊到此处,我且多说一些。”
“陛下旨意府尹大人当然不会违抗,只是长安到扬州天高地远,就算长安派人过来,走水路最快也需月余,以府尹大人之能力,天大的篓子也能补圆了,到时长安方面派的人手查不出什么来,人一走府尹大人还不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秦怀道皱着眉头看向那人:“难道当地百姓不知道向长安来的人举告?”
那人笑了:“自古以来举告向来用处不大,如果不能一次性扳倒上级官员,等长安的人一撤,杀人灭口这类的代价普通百姓根本无法承担。”
秦怀道算是明白了,朝廷很多旨意因为道路不畅,政令执行层层变数,等到最基层的时候,很有可能已经变成另一番景象。
这也是他选择让百姓参加代表国事部,以及想要修三横三纵水泥路的根本原因。
除了增进商贸之外,缩短各地之间交通所需的时间,才能够更加有效的管理各地,如此他的政念才能到达大汉的每一片土地。
不过。
秦怀道见此人想法根深蒂固,不由笑道:“我想请问这位先生,假设一块田很久没有耕种,已经变成硬邦邦的土块,我们应该如何处理?”
那名百姓道:“当然是等待雨天或是用水浇灌,先让土地变软,然后再反复犁地,直到此地满足种植要求为止。”
“没错,”秦怀道笑道:“任何土地无论硬成什么样,想来诸位都有办法将之耕种,哪怕前期收成会低些,只要持续下去,坏田终究会变良田,当今陛下其实在做同样的事,人有阶级这等思想如今在大汉犹如无法耕种的硬地,而这长安日报,便是这浇灌硬地之水,我相信长此以往,人的想法终会改变,只要每一个你我这样的普通百姓都相信人人生而平等,都不去做那仗势欺人之事,就算是坏田,还是能变成良田的,不是吗?”
听到此论,无论是卖长安日报的小贩,还是几百争论的百姓,无一不大吃一惊。
第1030章:江南武家
他们没有料到,对方说得如此有道理。
那名年轻人拱手便拜:“阁下之思想,确实让我意外,如若真如阁下所说,长日安报为浇灌之水,人人平等之思想在大汉广为传播,那恐怕是一场远超贞观之治的天下盛世。”
小贩拿着长安日报,同样激动不已。
“太精彩了,没想到这位郎君竟有如此才华,若不是我知道恩科状元此时正在国子监编书,定会以为阁下便是春闱那一朝成名天下惊的状元郎!”
他看着这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犹豫再三,将长安日报递了过去。
“郎君,这报纸在我这等粗人手上无甚大用,但若在郎君手中,却有无法替代的作用,小人我没什么别的本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没什么好报答的,便将长安日报送给郎君权当学费吧。”
这小贩却是有意思的很。
秦怀道没有拒绝,这是对方的一份心意,更是对方对人人生而平等的认同,他不能辜负,也不能让小贩吃亏。
接过长安日报之后,他掏出十两银子递给小贩,又拿出后面几版的长安日报赠与他。
“萍水相逢你便将如此贵重之物赠我,可见也是性情中人,我向来一报还一报,既然你送了我东西,我定然要还礼,礼物不在于轻重,而在于心意,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比不上你这长安日报来得贵重,还请不要拒绝。”说罢,秦怀道亲自将银物放在他手上。
小贩接过之后,童孔勐缩。
几位围观的百姓亦是无比震惊。
“这、这是后续几版的长安日报?”几人盯着长安日报的后续内容,面露不敢相信之色。
只见有版长安日报赫然写着国事部与代表国事部之类的消息。
看到这些文字,几人更加震惊。
“挑选百姓加入代表国事部,与五重臣同权,共议国事!”小贩看着上面的内容,激动得手都在颤抖:“这么说来,陛下不仅是说说而已,他是要来真的,大臣与天子同权,百姓与大臣同权,人人平等,天下大同,这就是陛下想要实现的世界吗?”
“这简直是历朝历代以来,最为开明的陛下,三皇五帝之功,亦无法与陛下相提并论啊。”几名百姓连连称赞。
秦怀道笑言:“夸张了,以我之见,陛下不过是想让百姓过得好点而已,三皇五帝之功,无人能比。”
几名百姓这才由衷佩服面前此人,向秦怀道行礼。
“我几兄弟眼拙,不承想面前之人竟是长安客,刚才那番说法,让郎君见笑了。”
秦怀道倒是没怎么在意:“无妨,既然是天下事,当然需天下人来讨论,若是人人不愿意实现人人平等这一理念,光陛下一个人说又有何用?”
“郎君高见。”
聊过之后,秦怀道几人这才找到扬州最为有名的酒楼,点上一桌扬州菜细细品味。
开吃之后,程处默才将刚才心中疑问提出:“秦兄,刚才为何要与那几名百姓讨论?若是思想传播,交由府衙或是长安日报来办,岂不是快上许多?”
秦怀道看着他,反问一句:“那你觉得我为何这样做?”
程处默一怔,没想到这位好陛下还玩这招,一时也回答不上来,说来也是,要是能答得上来,他还问这个问题干嘛?
房遗爱见程处默没说话,插嘴进来:“这你都不知道,秦兄想了解一下百姓真实的想法呗。”
程处默连连向他摆手:“去去去,我问我的,你个莽汉能知道什么?好好听着便是。”
这时,秦怀道应道:“你还别说,我就是这个想法。”
程处默:“……”
他俩该不会联合起来耍自己玩吧?
见程处默不太相信,秦怀道解释给他听:“你要知道,自古圣人之言,百姓也未必全信全听,诸天神佛,百姓也只是找自己需要的神进行供奉,所以天下百姓,所思所想各有不一,若只是一味推行自己的想法,而不去了解百姓真实的想法,又有什么用呢?”
“我曾听闻有一王爷,闻东山之地有百姓饿得饭都没得吃只能吃草充饥,那个王爷却反问既然没有饭吃,那为什么不多吃些肉填肚子呢?”
“如若朝廷上下,无一人了解百姓真实的想法,岂不是人人都如这位王爷一样,是非不分,途增笑话?”
秦怀道的一番解释,让程处默等几人恍然大悟。
这几位现如今都是大汉重臣,军伍出身的他们一直以来擅长的都是打打杀杀,至于治国之道,懂得并不算太多,之后大汉逐渐稳固,已经没有太多仗要打,他们若是不会治国,岂不可惜了?
见几人理解,秦怀道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杭州。
李业带着众多家主,再次齐聚于抱雪山庄之内,此山庄位于杭州城东,拥有八道主门六十四道侧门,彷的是八门六十四卦之象,普通人根本进不来,就算是十八大望族世家的人想要进来,也需费一番功夫。
见众人都到,李业原本平静的脸色逐渐激昂。
“各位,我们的机会马上就要到来,我在扬州的眼线传话过来,说狗皇帝已经到了扬州,所带人马不过一艘官船,几员大将,百名护卫,只要设计得当,诸位可一举成功,届时我登大宝,诸位都是从龙之臣,封王拜相指日可待!”
众望族世家家主:“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李业伸手示意他们停下:“不必过早恭贺,待杀掉狗皇帝那天再贺不迟,现在各位还是称呼我为首领即可。”
“杀秦怀道者,可封为江南王,领江南东道、江南西道两地,不知各位有什么计划,谁愿打头阵?”
此刻军心大盛,李业用江南王的位置,给各个望族世家再添一把火。
江家与上官家相互对视,打算出手。
就在此时,有一略小的世家冒出头来。
“杀人这种小事,就不劳烦江家家主和上官家主出手了,让我武安宣出手即可。”武安宣,江南武家,明面上做的是钱粮生意,暗地里也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属于黑白两道通吃。
第1031章:武家为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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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有人出头,一众望族世家都无比佩服其勇气,他们面对的可是带领大汉从一州之地走向天下,声威当世第一,被喻为军战无双的秦怀道!
武安宣可不管那么多,本来就是以小博大之事,若是成了,他便是李业登基的头功,何止是江南王,到时候子子孙孙福荫不断,这才是实在的好处。
这份头功,他武家要定了!
江家与上官家两位家主不动声色,武家抢先出手他们乐见其成,其一是可以为各大家族探探陛下的底牌,若是无法攻破还可及早收手,其二则是借机削弱武家的实力。
李业名义上抛出了江南王的引子,但这里的大部分望族世家心里都十分清楚,只要大汉皇帝一死,天下绝对不止他李业一人高举反旗,定然还有别的野心家招兵买马,以图大事,到时候就不是比谁的名头大,而是比谁有实力。
保存实力以逸待劳,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见众人无异议,李业当即下令。
“好,既然如此,那便由武家为先锋,先行出手,”他向武安宣嘱咐道:“要小心狗皇帝的伏兵,表面上看他只带了百人,实际上暗处不知还有多少伏兵,这次出击,只能以快打快,在对方伏兵来不及救援之前干掉狗皇帝,方能一举功成。”
远在长安的江家江运身负重任,一方面积极联系江家在长安的产业和关系,一方面暗中营救为江家出头在科举考场闹事的江胜为,好在此次科举江运一举高中,获得进士身份,在长安行走方便许多。
他也时常关注薛元超所办之长安日报,每每长安日报爆出重大消息时,他都会叫人带一份回江家,得知陛下开国便大刀阔斧改革,他无比兴奋,就在这一个月内,他就笼络到诸多对改革不满的权贵,暗中谋划长安。
在扬州短暂停留之后,秦怀道带着程处默一行人再次出发,自从出了津门渡一事后,为稳妥起见,罗武都会提前安排数十名警备军先行潜入所到之地,以保秦怀道安危,此次扬州之行如此顺畅,也是托了这些警备军的福。
上官船后,罗武这才向秦怀道禀报。
“陛下,有暗中潜伏的人来报,苏杭两地望族世家派人来到扬州,已经在扬州展开对官船的暗中盯稍。”
这不出秦怀道的预料,不过他想做的是引蛇出洞,只是盯稍还远远不够。
他嘱咐罗武:“让所有的警备军全部站上官船,让这些盯稍之人看个够,这些贼子一个个精明得很,没有确定官船上的人手和实力之前,绝对不会轻易动手。”
“诺。”罗武欣喜若狂,陛下这是要亮牌于世家,告诉他们我就这一百号人,要是这都不敢上,造反之事还是算了之意。
这也意味着下一场交锋,即将到来。
秦怀道想了想,又说道:“你通知王胜之,打起来时先不要出手,我预计有了运河上袭杀失败之后,对方肯定会起疑心,许是派出一小拨死士先来探探风也不一定。”
罗武拱手回复:“诺。”
等所有的布局都定好后,秦怀道才松了口气,手雷的补充有罗武在他一点儿都不担心,只要有手雷在,对方无论来多少人,在水面上根本无法攻下这搜官船。
除非拥有强大的攻城床弩。
杭州,武家。
离杭州河道不远的一处满是树木的山坡上,武安宣带着武家人马来到此地,这里原本就是他武家的产业,曾经被上一辈埋下一大杀器,具体是什么就连武安宣也不清楚,只知道这是他武家的底气。
埋下的时间要追朔到隋末乱局,自隋灭唐立之后,被埋在此地。
这也是他武安宣为何敢当这先锋的原因。
今日所携之人都是武家族人和培养的死士,没有任何一位外人在场,武家除武安宣这位家主运筹帷幄,还有两位人杰,一位是他的亲弟弟武安建,还有一位则是侄子武昱。
这两位一位混黑道,一位混白道,弟弟武安建在整个江南道人脉强大,上至府尹,下至县吏,全部都有门路,至于侄子武昱则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曾在杭州街头以一敌十,一双铁拳将对方揍得连爹娘都认不出来,有这两位参与,何愁大事不成?
众人将山坡中的一地不断挖掘,埋于地下之物渐渐露出面目,地下所埋是一巨大木箱,木箱足有一间小屋之大,费了好些功夫,他们才将木箱挖出。
武安建叹道:“这便是爷爷留下的大杀器吗?这么大,倒底是个什么东西?”
武安宣与武昱也围了上来,好奇箱子里面装的传家宝是什么。
几十名死士拿着撬棍一齐出手,连撬三次,才将箱子撬开,等撬开之后,箱中之物让这些人看得瞪目结舌。
这、这便是家里老人所说的大杀器?
只见里面赫然摆放着已经被拆卸的,规格犹如马车般大小的攻城床弩一副。
光是这床弩所用之箭失,都有手臂这般粗,若是朝房屋射去,能轻易将一座府院射穿,至于船只之类,想要将之射穿更为轻松。
“好,真没想到家中老辈竟然给我们留了如此杀器,如此一来,干掉狗皇帝的计划必将轻而易举,各位在场的所有人,以后你我都将成为王公贵族,大富大贵享之不尽,就看大家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众人齐声应和:“愿为武家效死!”
“好,”武安宣意气风发,仿佛王座已然到手,在他前方的是一片坦途,此情此景是何等畅快,他大声向众人说道:“既然武家上下一心,那就一战功成,不死不休!”
众人士气高涨之时,有一隐士悄悄返回杭州,来到抱雪山庄李业处。
“禀首领,查清楚了,武家的秘密武器是一架攻城床弩。”
闻言李业大喜。
“什么?武家竟然还藏有此等大杀器?”他惊叹不已:“看来商议之时武安宣所言非虚,他竟真有单枪匹马拿下官船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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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2章:杭州问政
原本在他眼里,武家可能只是炮灰一般的地位,现在他不得不高看对方几眼。
能拥有攻城床弩的家族,哪怕是在隋末也是能横着走的存在。
有此物相助,他们的屠帝计划,又能向前再进一步。
是日。
借着京杭大运河这条黄金水道,秦怀道携程处默、房遗爱、罗武、罗章四人再加上百人警备军,已经来到杭州最热闹的渡口,塘西渡。
整个渡口热闹非凡,除了往来船只外,渡口停留着大量帮工停留,一见官船停下,就有几名帮工向秦怀道停留的方向靠拢。
“官人,需不需要帮工,小人几个力气大工钱低,绝对划算。”
又有几名帮工凑上前来:“官人,他们可不便宜,找我们帮工,我们给官人打个八折,只赚不亏。”
秦怀道却摆手示意自己没有货物需要搬运,这些帮工见无货可搬,作鸟兽散。
至于工钱低打八折什么的,他是不信的。
罗武散出去的警备军早就将消息报上来了,这些帮工名义上争着打折,其实暗中早就统一好了价格,无论谁请,其实都是一个价,若是老主顾还好,一般按照行情价报就行,但若是像秦怀道这类的生面孔,肯定要报高些。
原本两岸并没有这么多帮工,只是漕帮被灭,河道人手锐减,工价也水涨船高,这才惹得很多壮汉加入此地,赚点银子养家湖口。
至于这些帮工里面有没有特殊身份比如死士或者叛军之类的,还需再查。
为稳妥起见,秦怀道没有下船,饭食也只吃船上的干粮,警备军找了些食物请人提前试毒,确定安全之后,才从渡口带到船上供众人饮食。
得知有官船到,杭州刺史李玉芳带着属下匆匆赶来,他早就听闻陛下乘船下江南之事,只是朝廷没有下正式旨意给他,他不敢提前准备,只留了人手在各大渡口暗中观察,确定陛下到达塘西渡口后,这才前来。
因为陛下此次暗中出巡,没有主动暴露身份,他也不好当面破坏陛下的用意。
官船之上。
罗武向秦怀道汇报:“杭州刺史李玉芳携官员在外等候,求见陛下。”
上船陛下,下船秦兄,罗武已然熟练。
“杭州刺史?”秦怀道有些不悦,这些江南道官员有事的时候找不到人,明明富裕繁荣交税银时却连年欠账,没事的时候反倒是来得勤快。
他还敢带着诸多官员前来,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能让他杭州刺史携官员前来拜见的,整个大汉能有几个?这不是明着告诉百姓来了位重要人物吗?
到时候百姓聚集,叛军还怎么下黑手?
想到这,秦怀道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来干什么,让他走!”
“诺。”罗武拱手正要向外走去,秦怀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了一句。
“等等,你让李玉芳单独上船,我有话要问他。”
既然来了,就别想轻易走。
李玉芳得知陛下召见后,心下大喜,匆匆上船,倒头便拜:“微臣杭州刺史李玉芳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怀道示意他起身,然后说道:“朕早已在长安说过,士农工商人人平等,以后这跪拜之礼,我看也不需要了,李玉芳,后面见朕也无需跪拜,你明白?”
李玉芳摇头道:“微臣不敢,陛下乃天下共主,凡大汉子民皆需跪拜,再者跪拜之礼乃是历朝天子之威仪,经礼部审阅,陛下批奏后实行,若微臣轻易不行礼,就算陛下这边无责,道府和礼部也会问罪,此事万万不可。”
见李玉芳不愿,秦怀道也不强求,不过他还是把此事放在了心上,等回长安之后,各项礼节之类的繁琐事宜也需改一改才行。
“行,朕不勉强你,既然你来了,朕就向你问政,杭州一地,户数多少,税银税粮几何?”要问,自然是问最关键的。
李玉芳回答:“杭州乃上州,人口十余万户,按例每年税银税粮折成银两扣除州府用度后可达二百六十万两左右,不过陛下年初免征赋税徭役改征商税,具体数额还需年末才能完全得知。”
“好。”秦怀道不断点头,大唐时三百六十余州,以四万户便可称为上州,杭州一地就是十余万户,规模之大当世罕见,至于税银税粮,各州平均纳银也百一百万两左右,杭州一州便有二百六十万两,是其余各州的两倍有余。
难怪有人说自古以来苏杭乃纳银大户,果真如此。
听此禀报,秦怀道目光冷凝:“那苏杭之地在大汉未立之前,一直拖欠银税是何情况你可知悉?今年改商税后,这些税银又是否能补交上来?”
对于秦怀道来说,银钱方面他可以给百姓免掉,但这些官员之前的欠账,绝对要回收,哪怕所欠之债是李唐时期的,也不能放任不管。
否则这么一大笔钱指不定会被这些人用在什么地方,若是流入叛军口袋,后果不堪设想。
见陛下态度转变,李玉芳吓得跪地磕头:“陛下明鉴,微臣在银税一事上从无偷漏拖欠之举,杭州是朝廷核心银锐之地,无数双眼睛盯着,微臣不敢乱来,每年的银税都准时上交道府,至于道府有无运至国库,微臣实在不知。”
“哦?在道府吗?”看来江南道道府也有猫腻,不得不查,兹事体大,又是陈年旧账,看来经杭州后,是时候去道府跑一趟才行。
江南道之道府在越州,离杭州并不算太远,只是这官船就坐不得了。
而后,他又问向李玉芳:“朕闻杭州一地有贼子出没,意图对朕不利,你是否有所耳闻?”
“这?”李玉芳顿时犹疑起来。
抱雪山庄内的望族联合,他不是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他也能猜测到几分,只是这些猜测无法证实,再加上这十八大望族世家联合起来,实力已经远超他这杭州府,只要对方不乱来,双方商贸往来,正常相处,大家都平安无事。
第1033章:暗流
至于陛下死不死?说实话他李玉芳本就是由李唐投效过来,无非就是换个皇帝而已,只要他两边都不参与,杭州刺史还是他做,对于他来说没什么影响。
如果他在这里说明这些望族世家的阴谋,双方谁胜谁负他拿不准,但这些望族世家绝对会将他灭门。
经转运使李常远灭门一桉后,他更加坚定不参与此事。那哪是漕帮和官运使火拼?摆明了就是转运使参与了此事,遭到漕帮报复才落得灭门嘛,反倒是漕帮主要目标陛下还活得好好地上了扬州一趟,又到了杭州。
若他参与也落得和李常远一样的下场,这事找谁说理去?
当然,这是因为他并不知道李常远灭门的真相,若是知道是陛下下旨将之灭门,恐怕他又会做出另外的选择。
想到这,李玉芳向陛下行礼而后说道:“陛下,自河道出事后,微臣每日都安排司法参军派人加强州县巡视,目前并未发现可疑人士。”
听他回答,秦怀道已然看出此人是位官场老手。
单是这个并未发现四字,就进退有据,此事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不管有没有,反正他暂时没有发现,没有发现最好,就算后面发现了,也没办法追加罪责。
更何况,还有司法参军背着一口大锅站在他的前面,没有找到和他杭州刺史有什么关系,都是司法参军无能,有贼子也找不出来啊。
秦怀道可不会让他如此轻松就从此事脱身。
“并未发现?”他的态度变得冰冷无比:“若是府尹大人没有任何发现,杭州又出现了刺客,大人又该如何?”
这话说得非常官方,连李玉芳都听着不对劲。
事未发生,提前问责。
见李玉芳没有回答,秦怀道冷笑道:“不如我来代替府尹大人回答,如真出现此等情况,那都是司法参军无能,杭州城有如此隐患,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李大人,你说对也不对?”
李玉芳再次跪下,吓得冷汗直流,他早就听闻大汉皇帝陛下是军伍出身,向来喜欢单刀直入,包括此次下江南打的亦是明牌,自己竟然试图在他面前玩弄这些小心思来逃避责任,这是重大失误。
“陛下,并非如此,杭州府出了事,微臣不敢推罪,只是杭州之大,司法参军和杭州府不能及时盯住所有地方,难免会有疏漏,再加上若真有贼子,定然狡兔三窟,闻风而动,我等不知情,也是理所应当。”李玉芳斟酌一番,才小心回答。
只是斟酌之下,还是过于紧张,出现了口误。
秦怀道听此人一席话,面色逐渐变得铁青,他想不到这个小小的府尹为了不站队能狡辩至此:“好你个李玉芳,一会说是司法参军无能,一会又说贼子狡兔三窟,闻风而动,依你的意思,是你这杭州府的州军,连那些贼子都比不过?”
“还是说你杭州府已然被贼子渗透,早已改了旗帜,换了姓氏!”
话说得掷地有声,问责和威胁并重。
说到这个份上,李玉芳就算是再蠢,他也知道自己再不表态,恐怕就要在贼子对陛下发难前先夭折了,陛下胜怒远超贼子威胁。
他满脸苦笑,心里想着自己怎得这么倒霉,偏偏落入陛下明牌的局中,如今进退不得,又被陛下威逼站队,此事怕是很难善了。
罢了,横竖是死,唯有躬身入杀局,争得万年子孙荫。
想清楚后,李玉芳深吸口气,郑重向陛下禀报:“陛下,微臣突然想起来,前几日臣的管家路过杭州一处宅邸名为抱雪山庄,山庄内有十多位望族世家家主正在里面密谋,怕是有不妥之事。”
现在才说?秦怀道瞪了他一眼,追问道:“既然发现这些人有密谋之举,是否派人调查清楚?”
李玉芳道:“陛下有所不知,杭州向来是富饶之地,微臣虽然为杭州府尹,可这商贸重地,各大望族世家把持着各行各业,又因数年战乱篆养众多死士,表面上看此地为杭州府管辖,实际上,诸多望族世家联合起来,早已超出杭州府能够掌控的范围,那些望族世家私产州府更没办法进去,您也知道,都是家有老小的,谁若是得罪了他们,他们派死士灭个口什么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李玉芳这么说,秦怀道这才发现,杭州这个地方表面上看歌舞升平,一片太平盛世景象,实则暗流涌动,暗中势力早已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他在长安之时,众星拱月,所下旨意无有不从,等这些旨意真的到达各个州县时,能不能落实却只能依赖地方上的官员和掌握着地方话语权的望族世家。
如此说来,土地收归国有此令想要彻底执行,恐怕也是困难重重。
好在秦怀道并不惧怕困难,无论是平权还是发展技术,无论是减免赋税还是土地收归国有,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剩下的只需要解决问题即可。
国事部组织的第一次清查即将开始,通过国事部和代表国事部这两双有力的大手,他完全可以彻底改变当前封建主义积重难返的困局。
思虑过后,他嘱咐李玉芳:“既然你早有察觉,那朕就交给你一个差事,保护好你杭州府的百姓,不要让百姓在这乱局之中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还有,摸清楚这些望族世家的底气,等朕打赢了,你要负责将他们全部抓捕。”
言外之意,便是李玉芳至少可以在表面上不参与此事。
李玉芳千恩万谢,这才徐徐从官船上退出。
面对暗流,秦怀道丝毫不惧,有这些警备军和王胜之的狙击团,对于他而言足够了,如果李玉芳的人手再安插进来,反而会打破现有的布局。
再加上若是出动州府之兵,可能会让对方投鼠忌器,变得不敢出手,无论什么样的情况,都是秦怀道不想看到的结果,因此维持表面不变才是最优选择。
第1034章:他带了火炮?
杭州府夜。
风声萧肃,灯火通明。
所有百姓还没意识到要发生什么的时候,这些州府亲信通通聚集在州府之内,在刺史李玉芳安排这些亲信分布在杭州各个位置,随时保护好街上的百姓。
他将无论发生任何情况,州府之兵不得参与这些命令传达下去。
这既是执行陛下命令,也是将他的行动传达到十八大望族世家耳中,杭州府如此多的人员任命,这些望族世家不可能没有安插人手进来,事实上,杭州府上下早已经被渗透成筛子了。
通过这个命令,杭州府也在变相告诉对方,你们打你们的,与我无关。
果然,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十八大望族世家耳中,得此消息的众人无不欢欣鼓舞,连杭州府都不愿插手,说明即便是杭州府,也认为他们拥有足够的实力向这位威名赫赫的大汉皇帝陛下发起挑战,如此一来,杭州将再无阻挡他们的势力。
塘西渡远处最近的酒楼之上,李业、江家家主江贵叹与上官家家主上官云雀坐于四楼,以高位之地统领四方布局。
一道又一道的消息通过下属向他们传递。
“报,杭州府内大量兵马聚集,府尹下令保护百姓,此外别无动作。”
“武家死士已经在向渡口靠拢,预计半个时辰之后便会向官船发动进攻。”
“官船至今毫无动静,各部侦查杭州府十余里,未发现可疑队伍。”
要说这十八大望族世家也是有底子的,知道向附近侦查,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受到过秦怀道亲自指点过的狙击团,在王胜之的带领下,狙击团的人手早已做好各类掩体和掩护,岂是他们这种普通侦查能发现的?
得知一切正常,李业不由眯起了双眼。
从眼缝中,他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官船疑惑不已,难道秦怀道真的只是带了一百号人就敢单枪匹马下江南?听说同行者还有几位国柱之子,若是一个不甚,大汉的底子搞不好都要交代在这。
不知道为什么,李业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又将目光投向江南道第一第二大的两位家主,询问道:“二位,你们怎么看?”
上官云雀思虑过后,拱手向李业回答:“首领,在下素闻秦怀道军伍出身,胆大如天,昔日更是带着程处默等几人就敢摸进高句丽的大城烧了对方粮仓,之后更是百战百胜无一败绩,如此战绩想来已经养成盲目自大之心,带百人而不设防实属正常。”
对于上官云雀的分析,李业点头表示认同,如果不是这样,又该如何解释现在这种情况?
江贵叹却摇头。
“行危险之事,当把所有可能皆计算在内,上官家主的说法只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秦怀道身边这百人,乃国中精锐,以他们的实力,足以挡住所有危险。”
此话让上官云雀哈哈大笑起来。
“江兄,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江贵叹也随之一笑,想以百人抵挡无穷无尽的袭击,这几乎不可能做到。
他回答:“当然不可能,不过我观船上百人精锐并无折损,说明运河之事,漕帮被灭确实与之无关,也就是说,漕帮还真有可能和河道转运使发生了冲突。”
一袭白衣的李业拿起手中酒杯细细把玩,而后敬向两人:“好在我们已经能确认杭州府不会参与此事,武家又找出了攻城床弩,我李业提前敬两位大事有成了。”
“恭喜首领,贺喜首领。”
如此分析一番,无论怎样都是自己赢,李业再无任何担心。
虽是如此,他还是让剩余十七家望族世家的人手做好准备,以防止武家失手而错失良机。
他们的分析再对也没用,因为他们对秦怀道不够了解,对狙击团不够了解,对他身边四人以及警备军百人也不够了解。
此时,已有分布在杭州城内的警备军暗探查到酒楼,并且听到攻城床弩的事,消息很快就传回官船,得此消息的秦怀道,脸色有些不善。
几员大将皆在此,若是让攻城床弩得手,那还得了?
他迅速召集程处默、房遗爱、罗武罗章四人于船中商议。
得知对方竟然有攻城床弩这等利器,几人陷入沉思。
“攻城床弩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还不知道这利器藏在什么位置,若是能够知道对方的位置,好办不少。”罗武说道。
“怎么说?”秦怀道扭头看向这位身经百战的警备军军长。
“陛下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罗武手指的方向看去,竟然是几门火炮!
程处默见到火炮,开心地连连拍打着罗武的肩膀:“好家伙,炮营的装备都让你们给弄来了,连我老程都得尊称你一声罗军长才行啊,有了这几门火炮,那还怂个凋啊!”
秦怀道也对这位警备军军长满意至极,他前来江南道之前,未曾提前想过敌人会有大型城城器械,因此未考虑过携带火炮这种重武器,但罗武却考虑到了,足以证明跟在秦怀道身边的他成长到什么地步。
至于秦怀道为什么没考虑到?
身为大汉皇帝,他要考虑到的事情太多了,自立国以来,先是开科举,再到免赋税,而后改土地所有制、各级官员结构,设长安日报,建立国事部等等,每个事项都需要他来亲自牵头,一一过目,早就不像之前那么简单,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忙得过来。
有罗武替他想警备方面的事,他也能轻松许多。
“很好,既然如此,你能想到这点,朕心安不少,以后拱卫长安之事在你手上,想来也能处理得井井有条,罗武,你不愧于警备军军长这个职位。”
“多谢陛下夸奖。”
程处默见到火炮之后,又心生应对之策。
“既然罗军长有火炮应对攻城床弩,但又顾虑到弩箭未发,藏于暗处不好对付,那我与房遗爱便吃个亏,自告奋勇应付这第一支弩箭,如何?”
秦怀道眉毛一抬:“哦?你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