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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森     风姿物语txt下载     风姿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楔子

    艾尔铁诺历五六二年七月自由都市.香格里拉

    他的心里在恐惧。

    身为花字世家的后起之秀,风流名剑的名气,近几年在江湖上急速窜起,他花风流的确不是一个胆怯之人。

    涉足江湖以来,历经大小战役数十,数月前在武炼,以一柄光剑尽歼狂风十五骑,尤为惨烈,但即使是那一战,自己的心也未跳跃的如此激烈,掌心全给冷汗弄湿。

    这一切的不安,全都来自眼前的那个背影。

    银白色的长发随风飘扬,称不上宽阔的肩膀,让身形看来有些消瘦,本应像是彬彬文人的背影,此刻看在眼中,竟如绝崖般孤高、冷冽,令人仰之而心生畏惧。

    花风流已听过这人太多的传说。年纪与己相仿,一身武功确号称与当世三大神剑并列,是艾尔铁诺的恶梦。一年前秦淮血战,这人受各方势力伏击围攻,却孤身大败各方高手共三千一百二十六名,杀的生还者不足一成。

    那一战,据说他的剑法已臻至不可思议的化境,所挥出的每一剑,都蕴含着绝世无匹的剑气,所有死者鲜血激射后为之凝固,令得秦淮河水在战后为之飘红三月。

    同为用剑者,自己当初对这传闻嗤之以鼻,认为这是无视之辈夸大的荒诞谬传,血肉之驱,纵使强化百倍,又怎能做到这等神迹?

    可是,自己错了,否认的理由只是自己的孤陋寡闻,世上真有这样的绝世神剑!

    不久前,江湖上着名的暗杀组织“神煞”,对午餐中的他发动袭杀。“神煞”虽然不及大雪山,但也是风之大陆中水准极高的杀手营,参与行动的百人中,武功与自己相若的有七人,在自己之上的更有三人,阵容坚强,又配合多种刁钻暗器、毒物,任是再强的高手也得退避三舍。

    但这却是另一个误算,因为那人只是轻轻举起一指。

    一根食指!

    以指代剑!

    彷佛嫌烦一样,他凌空运指,指上迳发无俦剑气,所经之处犹如摧枯拉朽,没有任何事物能挡此一剑。

    毒气、暗器被剑气扫过,在空中爆成点点星火;钢刀、光剑在与气剑接触瞬间断碎片片,跟着便是后头的人体。

    许多人甚至才预备冲上前,就被破空斩成两截,心有未甘地横尸在地。

    他啜饮杯中物,右手食指浑不在意地上下挥动弹跳,任尸堆在周围添加高度,却连半滴血都未能近身。

    花风流在潜伏的角落里不胜心惊,非独是为了那骇人功力,更是为了那人的剑技。

    他所出的每一剑,无不妙到颠峰,没有半点多馀;每个角度、每个劲到的变化,都是恰到好处的精巧,让内力发挥出最大的杀伤效果。

    世上怎有这等神剑?恃此神剑,旁人又怎能抵挡得了?

    单方面的屠杀,不满三照面,神煞组织已经大败溃输,抛下遍地残尸四面窜逃,但即使是跑出十数尺,那剑气丝毫不受距离影响,照样发挥恐怖的杀伤效果。

    最后,只有神煞组织的首领,藉着手下惨死掩护,凭轻功逃至数十丈外,躲在一座牌楼之后,确认本身安全无虞,遥遥放话。

    “姓李的,你记着,这笔血帐我改日必会讨回。”

    “你扰我用餐时,我便已说过,你今日必死无疑。”平淡的语音清晰地远远传出,“连明日都没有的虫子,何来改日之有?”

    伴着这话而至的,是他的最后一剑。

    神煞首脑本已暗自戒备,隔着数十丈之遥,人影只剩一个模糊小点,但敌手武功太高,说不定仍能以暗器伤人。

    哪想到,他只是再次挥下指头。

    数十丈的距离像是完全不存在,一座坚固的木制牌楼,连带藏身其后的人体,应声而断,在轰然巨响中塌落。

    目睹此幕的花风流,只觉胆战心惊,面对这等神剑,试问自己又怎有半分机会了?

    可是,兄长与自己情谊深厚,杀兄之仇,岂能不报?

    “李煜!”

    花风流大步踏出,就算明知没有胜算,也要有一个剑手应有的骨气。

    眼前人对这一声叫唤没多大反应,仅是侧头一瞥,又转回头去。

    花风流想拔剑出鞘,但不知怎地,手上一再施力,长剑彷佛给什么东西锁住,仅能拔出半寸,无法离鞘,任他急得满面通红,成了一幕尴尬场面。

    “你叫做花风流是吧!听说近几年使剑的,你算是一号人物。本来冒犯于我的,都是死路一条,但瞧你在我封锁下,还能拔剑半寸,有几分功夫;看我杀人后还敢挑战,有几分胆色;挑战时不做偷袭,有几分骨气。”

    话声停止时,花风流的配剑像是给一股无形之力击中,“乓”的一声断成两截。

    “我很久没有放生了,这次你运道不错,我就放你一马吧!”

    花风流瞧着手中断剑,出奇地,竟有一股胆气充塞在胸中,不想在这人面前低首认输。

    所以,就算是有勇无谋,花风流仍然坚持初衷,挥动断剑,大步奔上前去。

    “李煜!你去死吧!”

    艾尔铁诺历五六六年二月雷因斯.蒂伦皇宫

    小心翼翼地,她凝视着眼前的半本手卷。

    手卷的斑驳发黄,显示其悠久历史,但似丝似帛的古怪材质上,并没有字体的存在。

    天魔经,与天武圣典、皇极经世书并列,同为世上“最强”称号的武学秘笈,内中记载魔族镇族神功:天魔功;以及各式奇幻奥妙的魔法秘技。

    除了首页的契约文字,整部天魔经,全以魔咒写成,仅有每一代的正统继承人,在结定契约后,方能窥得其中之秘。若是落入旁人之手,看见的不过是一张张无意义的白纸。

    因此,除了每一任的正统继承人,普天之下相信也只有她,能够阅读出手卷里的内容。

    不是用眼睛,而是以超高感度的灵觉,慢慢“读”出内里的记载。

    手掌虚按在书页上,心神集中,天魔经缓缓发出呼应的黑芒,继而一页页自动掀过,在这过程中,文字与图样随之流入脑海中。

    有法故有破,尽管她不是全知全能,但凭着举世无双的智慧,优异无比的血统,只要是与魔法有关的事项,在她之前全无奥秘可言。

    而这份能力,一如现在的她,便是历任雷因斯女王,能稳稳立于魔导工会顶峰的主要理由。

    一刻钟后,天魔经上的黑气消失,她也收手休息,美丽的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疲惫与倦意。

    离开秘室,外头早有人等候,那是稷下学宫里出名的浪荡子,白字世家的当家主,以及她血脉相连的兄长。

    “参见亲爱的女王陛下!你二哥这厢有礼了!”白无忌笑问道:“老妹,你脸色不好啊!翻译的麻烦差事不好做吗?”

    “天魔经毕竟是魔族至宝,虽然只有下半卷,但时至今日,我也只译出两成,进展缓慢。”她道:“对了,事情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吧!在你溜到暹罗的那段时间里,国内上下都会以为你是进祈星塔做祝祷仪式,不会知道伟大的女王开小差偷溜的。”

    “嗯!这样就好了,另外,这次出巡的护卫人选已经决定,请二哥把魏素勇从西西科嘉岛上调回来吧!”

    “喂!老妹,这样不好吧!没有别人可用了吗?”

    “不许反驳,二哥你别忘了,柳一刀的案子还没了呢!”

    说话时她满是笑意,完全不顾听到话的兄长,面色瞬间像是被踩着尾巴的老鼠。

    “算了,随你便吧!不过,你到底准备到暹罗做什么啊?”

    “这个嘛!去看看天魔经上半卷的持有人,这段时间有没有让人满意的进度啊。”

第一章 礼聘高手

    艾尔铁诺历五六○年十二月龙腾山脉龙口

    茂密的丛林,健木叁天,遍布地上的枯叶,因为潮湿,散发着呕人的霉味。

    周围的空气,彷似凝结了般,连半点风也没有,阴寒的湿气,几乎要让人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咕……咕……咕……”夜枭的鸣叫,在森林中特别刺耳,巴掌大的蜘蛛,在发着白霉的树干上,悠闲地攀爬,斑烂的虫类,隐藏在及人高的草丛中,吐着鲜红的舌头,显示出一个了绝人烟的世界。

    急促的脚步声,划破了宁静,枝影林叶中,有道纤细的绿影,飞快地移动,是名很可爱的少女,虽然算不上美人,但俏丽的五官,却也让观者为之精神一振。

    少女手提包袱,脚底不停飞奔,还不停地向后看,明亮的紫瞳中,闪烁着忧惧的色彩,小麦色的肌肤,显得绯红,就不知是因为急遽的奔跑,还是为了后方的危机。

    手中的包袱,看上去沉甸甸地,和本就不高的身体比较,更显得过大,若是把它抛去,该可以省去不少麻烦吧!

    可是少女尽管跑的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却仍死命地抓着包袱,不肯放开。

    “呱呜……呱呜……呱呱呜……”后方的大气,有了变化,某种生命体,发出诡异的叫声,以惊人高速紧蹑着少女的步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少女似是早就知道,虽然听到,却是头也不回,深深呼了一口气,脚底跑得更急了。

    “呱呱呜呜!!”

    一声惊唳,三具庞大的巨体,瞬间跳跃至少女身旁,团团围住,张牙舞爪的姿态,让人想起密林中的黑猩猩,如果世上有两公尺以上的猩猩的话。

    怪物挥出巨掌,用意不是攫取,而是捏碎,如果这一下打实,少女想必会在下一刻成为一滩肉泥。

    眩目的强光,在瞬间爆亮,有若数个一等星同时被点燃,整片森林,被照耀得有若白日,禽兽惊走,鸟雀纷飞,可是,只有光,即使在光芒最盛时,森林里的阴冷气氛不变,一如平常。

    强光过后,少女蹲在地上,刚刚还嫣红的脸蛋,此刻惨白如雪,好像所有的精力,都在适才的光芒中,消耗殆尽。

    怪物已不见踪影,彷佛在那白光中灰飞湮灭,彻底蒸发了。

    她大口喘着气,把打开的包袱,重新绑好,顺手把一个圆形的莫名物体,远远抛开。

    “怎么办?连最后一枚圣光弹也用掉了,如果它们再来的话……”

    少女喃喃说道,她举目望向前方,凭着远超人类的视力,隐约可以看到,在森林末端之后的远方,阳光遍洒处,有座高耸的城壁,巍峨屹立,那是闪耀着金黄色光彩的梦幻之都。

    “只要跑进去,就可以暂时躲一下,到时候……”

    少女的自言自语还没说完,后方,又响起了诡异的吼声。

    “呱呜……呱呜……”少女皱起了弯月似的细眉,迈开小跑步,重新奔走在草丛中,嫩绿色的身影,再度淹没在林中草间。

    香桂广场,位于香格里拉西侧,是个完全露天式的开放性场地。

    细碎的白石子地砖,巧妙铺设成精美的几何图案,却未因岁月的婆娑,而稍有模糊,显示出管理人员的用心。

    来自各方的旅客,坐在水晶桌旁,啜着饮料,尔偶也能看到表演台上的艺人杂剧,或是诗歌吟唱,穿着凉快服饰的侍女,勤快的奔走,再配上凉风送爽、桂叶飘香,是一个极好的休憩处。

    小几上,酒客们三三两两,或看着刚出的瓦报,或几个人窃窃私语,谈论着目前最流行的话题。

    “你们听说了吗?赛尔特的花蝴蝶,前阵子不是突然没了消息吗?”

    一名长须汉子,高声和伙伴说道:“嘿!有消息传出来了,据说啊!是那淫贼在作案时瞎了狗眼,撞着了定远公子,当场就给宰了。”

    “哪个定远公子?”旁边的一个黄脸瘦子,不解问道。

    “不是真那么孤陋寡闻吧?连堂堂“定远君”的大名都没听过!”

    一旁的人只是甩了个白眼,好似怪他没见识的样子。

    给这么一瞪,黄脸瘦子彷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脱口道:“哦!难道是当今麦第奇家的主人,“定远君”旭烈兀!”

    “可不是嘛!我说那花蝴蝶啊,他犯案累累,不知道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可偏生老天不长眼,这淫贼不单是刀法快绝,轻功更是了得,艾尔铁诺官府几次想抓他,都给扑了空。”

    长须汉子大口饮了杯酒,用力抹了抹嘴,继续道:“可是呢!这报应到头啊,是神仙也难救,他什么人不好遇,可偏偏就在犯案时,撞到了旭烈兀公子,就这么一剑,给了了帐……”

    长须汉子越说越是高兴,口沫横飞,当说到精彩处,更是比手划脚,花蝴蝶怎么使出独门刀法,旭烈兀公子怎么谈笑破招,一剑毙敌,一来一往,巧妙处巨细靡遗,只听的旁人连连点头,如痴如醉。

    在香格里拉,由于本身的繁华,除了经商的商旅、本地的居民外,很自然的吸引了许多观光客、赌徒、吟游诗人,也不乏来此地见习的骑士、魔导师,因此像这类的江湖闲谈,成为了每间茶楼饭馆,最常见的话题。

    而在隔壁席,也有一群青年男女,正颇为没趣的闲聊。

    “真是无聊啊!这城市根本没有传说中来的有趣嘛!早知道还不如去稷下见习算了。”

    青衣少年抱怨道:“什么千年魔屋、圣者迷宫,看来只不过是传说罢了。”

    红衣少年也点点头,“是啊!就算不理那些传闻,在这里待了那么多天,别说三大骑士团了,就连稍微有名一点的武者也没有,真是白来了。”

    旁边的白袍少女,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叹道:“我父亲还说,当年曾经在这里,认识破穹骑士团的小统领,也见过紫微骑士团的骑士,怎么我的运气就那么差呢?”

    一堆少年,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不亦乐乎,照他们的话听起来,似是全无所获。

    在目前的诸国体制,凡是习武有成,经过当地官方评鉴通过者,无论出身,皆可被授与骑士之资格,行走四方,而视其意愿,决定是否出任官职。

    虽然说,也有相当数量的武者,不愿意成为体制内的一员,拒绝所谓的评鉴,而成为流浪剑士,但是,以一般的社会观看来,骑士的存在,仍是较为显赫的。

    首先,骑士的技艺,经过正式的评鉴认可,较有公信力,而所谓的剑士,往往是学艺不精的武人,打着剑士的旗号,行盗匪之实,自然为人看不起。当然,拥有骑士资格,却毫无侠义精神,戕害百姓的,也是大有人在,不过,大多数的骑士,还是谨守骑士道,表现高洁志向。

    再来,骑士的资格,形同高级军官,只要取得了骑士资格,就可以在法律中享有特权,受到乡里尊敬,只要入公职,也可以收到较高的薪俸,就连在民间机关做事,也可以凭此而坐领高薪,所以,凡是习武的青少年,几乎都是以成为骑士为志向的。

    在这战乱频仍的时代,除了以和平为国策的雷因斯。蒂伦,其余国家无分大小,均是以富国强兵为号召,大量的培养骑士,而最能看出一国军事概况的,往往就是其国内骑士团数量的多寡与品质,而众多骑士,也前仆后继地想加入高水准的骑士团,以自抬身价。

    在这情形下,出自艾尔铁诺、武炼两大军事强国的骑士,在素质上,是远超余国的。

    而现在大陆上的三大,分别为艾尔铁诺的王家骑士团“破穹”、武炼的王家骑士团“朱鸟”、自由都市的“圣殿”,这三个骑士团,无论素质、武技、装备,都是风之大陆一流的水准。

    四大势力中,雷因斯。蒂伦属于魔法大国,神秘的五色旗几乎被视为风之大陆的最强军队,但因为长驻恶魔岛,不叁与大陆争霸,故而不列入三大骑士团。

    这些喧闹不休的少年,都是出自于贵族豪门,有些已经具有骑士资格,有些将来也很可能成为骑士,为了增长见闻,多添阅历,他们往往会结伴做见习之旅。

    依照大陆公法的规定,倘若没有经过长程旅行,是不能成为骑士的,而要说起大陆上的人脉汇流,除了稷下学宫,就是本地了,而要比较起冒险色彩,后者绝对是令其他地方瞠乎其后的。

    所以,香格里拉每年,都会涌入丰富的人潮,其中的大多数,与其说是见习骑士,倒不如说是观光客,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藉由旅行,拓展自己眼界的。

    总之,不管如何,这些少年怀抱着可期的梦想,来到这梦幻之都,开始编织着瑰丽的梦想,猜想自己会否像传奇故事中的主角,遇着异人,学习神功秘法,或是偶然得到了古老的秘宝,从此扬眉吐气,可以称雄于天下。

    看到涉世未深的他们,确实会让人感到“年轻真好啊”!

    客人们各自谈论感兴趣的话题,亢长的漫谈,绵绵无休止。

    忽然,不晓得是从什么地方开始,香桂广场发生了小小的骚动。

    骚动的源头,是名可人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翠绿的背心与短裙,赤着双脚,光着膀臂,小麦色的肌肤,泛着健康的光泽,长长的金发,绑成俏丽的马尾,直垂到小腿。

    清爽的打扮,散发着属于青春的朝气,未施脂粉的脸蛋,给人朴质的清新感受,可是,那本来应该笑盈盈的小脸,此刻却愁云深锁,焦急的嗓音,让人不由得想到受惊的百灵鸟。

    青黛色的倩影,连跑带跳地奔走各处,凡是她所到之处,客人都是呆了一会儿,继而很伤脑筋似的苦笑起来,摇手说抱歉。

    少女的要求很简单,她向每个客人,都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对不起,我有急事,真的是很急的事,可不可以立刻帮我找到“逐魔猎人”韩特,我想聘用他,再不然,其他同级数的先生也可以……”

    没等她说完,客人已经哈哈大笑,若不是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说不定就有人要出言嘲笑了。

    “逐魔猎人”韩特,是年轻一代名气极大的奖金猎人,游走于大陆中西部,专门接受委托,猎杀各式罪犯或偶然出现的魔族,一手“天亟剑法”,享誉业界。

    这类级数的人物,身价极高,通常都属于王公富豪的专属护卫,虽然也有些不按行情收钱的怪胎,但大多数而言,都是要巨额金钱才能请动的大人物,这少女貌不惊人,一身打扮看来像是某个山林部落的村女,居然一开口就指定这等天价人物,怎不教人为之发笑。

    少女问遍了大半个广场,却没有人能帮上半点忙。

    第一,固然是有传闻,在广场的某地,用某种暗语,可以与某几位顶级杀手联络,甚至直接联络杀手中的金字保证“大雪山”,但是,谁也不知道那方法是什么。

    第二,这些杀手、奖金猎人的级数,换算成骑士的等级,那已经同位于三大的厉害人物,连遇到一个也是困难,哪是说找就能找的。

    “怎么办……怎么办……不能找不到啊……”

    连续吃了多次闭门羹,少女一面跑着,口中喃喃自语,眼眶也红了起来,却还是努力的重复鞠躬、发问、拒绝、鞠躬道谢的过程,认真的态度,看的人好生心疼,偏生就是无能为力。

    “开什么玩笑,所谓的骑士,是为国王和美丽的淑女而奋战的,被你这种丑小鸭聘用,我会死不瞑目的。”

    一个骑士受到少女要求时,大声嘲笑。

    少女尽管外形娇俏,但在身高上却仅有一百三、四十公分,以一般人的评鉴来看,实在太矮,被这么说也不是没有理由。

    此刻,大家的心里,都有了同样的想法,这个少女,大概是家乡受到盗贼的骚扰,出来找寻佣兵当帮手的吧!

    香格里拉再往北,就是三不管的丛林地带,那里虽然有人迹,却是不集中,因此,常常有些亡命之徒,集合成庞大的盗贼团,骚扰民众。

    因为地点特殊,所以也没有官府可以求助,居民们只好自己组成防卫队,抵抗盗贼,有时候,实力悬殊之下,也会派人到大城市里聘帮手,这类的例子之多,甚至已经被改编成话本小说了。

    在场的群众中,虽然不乏骑士级的人物,但是,一来看少女的寒酸打扮,摆明是无利可图的生意;二来不明白敌人的实力,若是妄自逞英雄,说不定连命都得赔上。

    只要想到了这些关节,原本想发挥骑士道的几名年轻骑士,也都别有用意的转开头,视而不见,到底,没有什么事,会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就在少女屡遭拒绝的时候,有群人向她招招手,唤道:“小姑娘,到这里来,你的问题,我们可以帮忙。”

    那群人,都是同样的打扮,不知是哪国的破烂军服,因为长久没换洗,显得酸臭,满面胡渣,一口的酒气,明显是某国的逃兵,因为战败,不敢回国,只好到处流浪混饭吃的家伙。

    这种人通常皆非善类,特别是当其走投无路,往往会成为三流的佣兵,糟一点的,直接成为盗贼,骚扰地方,令百姓深深厌恶。

    少女显是涉世未深,看到有人肯伸出援手,便高高兴兴的小跑步过去。

    周围有些客人看不下去,想在少女受骗以前,出声阻止,但看见了那群人有意无意间,从怀中半露出的光剑剑柄,有心主持正义的客人,也只好重新坐下,视而不见。

    光剑,是骑士身分的代表物,虽然不知道他们武艺如何,但同时面对八九名骑士,这眼前亏是吃定了,大多人都不愿多惹麻烦,只好眼睁睁的看少女上当,暗自摇头叹气了。

    一个大饼脸的胖子,装出了和蔼的笑容,笑眯眯的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女先是愣了一下,嗫嚅道:“我叫爱……爱菱。”

    “哦!是爱菱小姐啊!”

    大饼胖子摸了摸下巴,温和的笑道:“你要找韩特先生吗?他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不随便接生意的,一般人绝对见不到他,不过呢,你的运气不错,他是我们的好朋友,只要我们出声,一定找的到他的。”

    爱菱抬起了头,惊喜不已,道:“真的吗?真的可以帮我找到韩特先生吗?”

    “当然是真的啊!我说过,韩特是我们的老战友,大家交情不晓得有多好,前几天,我们还一起喝酒、赌排九!”

    “不过呢?凡是也都该有个规矩,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也不能坏了规矩。”

    大饼胖子缓缓说道:“你知道的啦!像韩特那种高手,要请动他,一定也要很多的谢礼,小姑娘,你准备出多少雇佣金呢?”

    “我……我的钱不多,请您帮帮忙。”

    爱菱一面说,一面从腰间取出个小布囊,颇为迟疑地拉开系绳的红线。

    布囊看起来相当沉重,但是,当看清布囊中的总数,一群流兵不约而同的发出嘘声,那里面,将各式钱币,小碎金饰,统合计算,不过相当于三百余银币而已。

    但是,又怎么能怪她呢?

    这笔钱,很可能是他们村落里,人人缩衣节食,拿出平日积蓄的结果,从这少女的风尘仆仆也可以明白,这真的是她仅能拿出的了。

    “这可难倒我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大饼胖子皱着眉头,苦着脸说道:“这点钱,根本不够,是请不动韩特的。”

    爱菱咬着小指头,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只是用哀怜的眼神,望向大饼胖子,希望胖子能够帮忙。

    “他奶奶个,这小娘皮这么没有诚意,还帮她娘的干嘛!把她娘的打发回家算了。”

    流兵中的一个红鼻汉子,大声的拍桌子骂道。

    与大饼胖子软硬兼施,相互帮腔。

    “噗!”

    听到红鼻汉子的话,爱菱急的不得了,再想起那件事已迫在眉睫,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心里一急,跪倒在地上,哀声道:“拜托!请几位骑士先生帮帮忙,钱要是不够,我还可以再凑,我有很重要的事,真的要找韩特先生那样的人……拜托……”

    说到后来,真个是声泪俱下,让旁观人好生不忍。

    “哎呀呀呀!你这样,我们很难做啊!”

    胖子一面敷衍,一面留意群众的动向,他们不能太过分,否则,激起众怒,那可就得不偿失。

    “老六!你坐下,对人家这样的小姑娘,怎么可以这么没有礼貌,要记住,我们都是骑士,要有骑士的样子。”

    胖子假意斥退伙伴,却在“我们都是骑士”这句,刻意加重语气,让想出头的群众,不敢妄动。

    仔细打量一下这女孩,衣着纯是手制拼凑,粗糙简陋,标准来自贫穷地区的样子,大概也榨不出更多的油水了。

    正想就此打住,胖子瞥见爱菱手臂、足踝上,共套着四个臂圈、足环,大概是他们部族的装饰品吧!

    看上去黄澄澄的,不知是什么金属,但多少该有点价值吧!

    “唉!这样吧!就算是我们吃点亏,希望韩特卖好朋友的面子了。”

    胖子很惋惜的说道:“你这些钱,再加上你身上的几个镯子,剩下的尾数,我们会帮你凑齐的,谁教我们是骑士,必须遵守侠义精神呢!”

    听到这话,爱菱很是吃惊,仰起头,连忙说道:“不行啊!这几个镯子,我不能给人的……”

    胖子闻言,晒道:“不行吗?那我们也没办法了,我们的钱也不多,没有办法帮你垫那么大笔钱,小姑娘,要请人办事,就得要拿出诚意啊!”

    “可是……这几个镯子,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不能给人的,真的不能……”

    想到要让出这些珍贵的东西,爱菱紧握着手,说不出话来。

    “操他娘的,咱们不管了啦!”

    “老六,怎么可以这么说。”

    “不是吗?咱们好心好意的帮忙,连自己也要倒贴钱,这他娘的小泼皮,连这么点小玩艺儿也吝啬,那咱们何必出这个力,大家散伙了便是。”

    “老六,话不是这样说,人家小姑娘也有她的苦处,况且,济助弱小,本来也就是我们应尽的骑士精神……”

    两个人一搭一唱,说的好生动听,旁观人有些看不下去,想要出声,却给同伙的佣兵一瞪,又心虚的低下头。

    爱菱看着手臂上的臂圈,无限依恋的样子,显示出这些装饰品背后的重要意义。

    这些东西,固然意义非凡,可是,想到不能找到帮手回去的结果,想起对那个人的诺言,这些东西,就显得很单薄了。

    把心一横,爱菱迅速除下了臂圈、足环,再不依恋,把金饰交给大饼胖子,拜托道:“就拜托几位骑士先生了,不够的,我会再想办法凑齐,请你们一定要找到韩特先生……”

    “放心吧!”

    胖子接过金饰,很愉悦的笑道:“小姑娘既然这么有诚意,我们一定会把韩特带来的,自家兄弟,那还有什么话说。”

    拿起了钱,胖子一行人起身欲行,临走前,胖子还不忘小声的对爱菱说:“等一下呢!你就租一辆车,放满稻草,停靠在北门门边……嘿嘿!你知道的啦!像韩特这种大人物,不能轻易被人看见样子,如果你做到了,那么,在入夜以前,韩特就会来找你了。”

    “是真的吗?骑士先生。”

    爱菱睁大眼睛,喜孜孜地道:“谢谢骑士先生,谢谢骑士先生……”

    “哈哈!不用谢。”

    胖子挥手笑道:“这只是我们身为骑士,应尽的侠义精神而已。”

    一行人不敢多留,一溜烟地跑离了现场,只留下爱菱,还在不断地鞠躬说谢谢。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谢谢所有先生的帮忙,谢谢……”

    可能是心情大好,爱菱向全场的人说谢谢,却没有发现,旁人回应的,仅是悲凉的眼光,一种“把你卖了,你还帮人数钞票”的悲凉眼神。

    而这一幕,被某个一直藏匿在广场一角的男子,看个明白。

    黄昏时分,淡淡斜阳,将川流不息的路人,多添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爱菱备好了一头骆马,一辆堆满稻草的小车,独自蹲在城门边,等候着“逐魔猎人”韩特的到来。

    想起将要面对的艰难工作,爱菱着实苦恼。以前在家乡时,都听人说有个叫韩特的高手极为厉害,但到底有多厉害,自己也不清楚,这个人真的能帮到自己吗?

    眼下也没有别的方法了,就算要再找人,自己也没有多余的钱,再说,倘若这次再失败,自己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十几年来的努力,全都付诸流水,而且┅┅更没有脸回去见那个人!

    一面陷入沉思,爱菱不禁有些焦急,时间不多了啊!

    要是来不及在满月前回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韩特先生怎么还没来呢……嗯!骑士先生说,韩特先生在入夜以前会来,现在还只是黄昏,时间还没到,不用担心!”

    虽然心焦不已,爱菱仍是很小声、很小声的告诉自己,只要再等一下,韩特先生就要来了。

    “马先生,马先生,你说韩特先生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爱菱轻拍马颈,悄声自语。

    马儿仅是无奈的嘶鸣一声,似乎为这个难以启齿的答案,感到困扰。

    时间不停的飞逝,晚霞的颜色越来越淡,相对的,渐渐深沉的天幕,开始闪烁明亮的星斗,而两旁的商店街,也随即亮起灯光,开始营业。

    入夜了,可是,韩特依旧没有来。

    “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韩特先生正在忙,没有办法马上来赴约,还要等下去才行……”

    爱菱侧着小脑袋,煞有其事的思考着。

    “可是……我还要等多久呢……”

    在某个角度看来,这样的女孩,是种相当罕有的存在了,一直到现在,她还在为尚未见面的韩特先生而担心,却一点也没有想到,自己受骗上当的可能性。

    蓦地,一个身影,出现在不远的前方。

    在长街的那头,有道小小的影子,渐渐变大。

    是个男子,高瘦身材,看不出年纪,一头雪白银发,直垂腰际,反映渐起的月光,显得闪亮动人,过长的浏海,遮住大半面孔,让人怀疑他是如何看路的。

    他迈开大步,三下两下便行至爱菱跟前,微微施了个礼,之后开始说话,话意十分简单,他是个在野的骑士,与韩特颇有交情,这次韩特有事不能来,所以把任务委托给他,只要爱菱付得出佣金,他就能帮爱菱解决问题。

    听懂了银发男子的话,爱菱很是吃惊。

    “可是,我的钱,已经交给了韩特先生……”

    未等她说完,银发男子斩钉截铁地做了个切的动作,淡淡道:“这与我无关,韩特是韩特,我是我,要是没有酬劳,那大家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爱菱一时愕然,她所有的钱,都给了早上的胖子,现在身上确实没有多余的钱了。

    “您的酬劳,我一定会付的,可是我现在身上没有别的财物,请您等到事情办完,我无论如何都会凑给您┅”

    银发之下,男子冷漠的笑了笑,伸手指了指马车上的大包袱,爱菱急忙摇手,道:“不行的,那些东西没什么价值,不能给人的……”

    男子似是有些不悦,看了看爱菱,又指向她颈部的小饰物。

    爱菱大窘,她身上确实还有些小饰品,不过都是别具意义的纪念品,绝不能失去的。

    银发男子显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发觉爱菱面有不豫,再不开口,掉头就走。

    爱菱吃了一惊,急忙追下来,拦住银发男子。

    “抱歉,骑士先生,您的酬劳,可否……”

    银发男子冷冷地看了爱菱一眼,伸出右脚,在地上写了四个字。

    “北风王子”那是一个古老的童话,传说中,为了达成身边动物的愿望,北风王子舍弃了自己的红宝石眼睛、手脚,帮助那些动物飞到南国,享受温暖的南风。

    银发男子的用意很清楚,如果爱菱的目标当真那么值得守护,那一点身外物的牺牲应该是很廉价了。

    银发男子缓声道:“任何任务都有危险性,说不定还会把命送掉,你我非亲非故,我干嘛要没理由的替你出生入死?骑士也是人,同样也是一条命,没理由就得义务的为人牺牲奉献!”

    爱菱紧抿嘴唇,半晌说不出话,这番指责,对她打击不小,却更坚定了完成目标的心意。

    的确,过去也就是因为自己的不成熟,所以才一直招致失败,既然早已下定决心,要把往后的人生全赌在这次,再大的牺牲,都算是值得的,不是吗?

    心意既决,爱菱俐落地解下颈圈,又从腰带的里层,强摘下几颗装饰的宝石,这些都曾是意义非凡的礼物,而现在,却成了最伤心的诀别。

    将除下的饰品交给银发男子,爱菱细声道:“这个颈圈,是葛萝美金属打造的,再加上这些宝石,当作这次工作的报酬……”

    爱菱的声音很轻很小,几若蚊鸣,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的声音一大,很可能就会当场哭出来了。

    银发男子接过饰品,很懊恼的侧着头,似是挑剔报酬太过微薄,但最后,仍是点了点头。

    “谢谢,谢谢您。”

    得到了银发男子的首肯,虽然仍为失去心爱饰物而伤心,爱菱仍是欢喜若狂,拼命的说着谢谢。

    “谢谢您,骑士先生,我叫爱菱,从今天开始就要麻烦骑士先生了。”

    表示深深的谢意,爱菱行了个鞠躬礼。

    “骑士先生的名字呢?”

    当爱菱这样询问,银发男子打破冷漠,微微笑了笑,伸出右脚,在地上写了两个字“莫问”。

    “是莫问先生吗?从今天起,请多多指教。”

    糊涂的人,不管到哪,都是糊涂的,并没真的理解这两字的意义,爱菱一个劲的说着谢谢。

    对于这女孩的迷糊,“莫问”似乎也有些啼笑皆非,伸手抠了抠面颊后,还施以一个标准的骑士脱帽礼。

    夜色笼罩大地,在北风凛冽中,有部小车,“踢踢”地朝北而行,姑且不论此行的结果,呈现在爱菱与莫问眼前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二章 赤眼魔猿

    艾尔铁诺历五六○年十二月蜀道

    “花先生早安,草先生早安,大树先生也早安。”

    清晨的山岭上,少女清亮的嗓音,取代了鸟雀们的鸣叫,为这一天揭开序幕。

    爱菱拍着手掌,口中唱着家乡的小曲,这边看看,那边走走,嗅嗅花香,和枝头的鸟儿行礼问好,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无疑的,这少女在大自然中,得到了远较都市为多的快乐。

    这一点,在旁冷眼相看的莫问,也有同感。

    昨晚连夜启程,往北而行,当夜深扎营时,莫问二话不说,取走了唯一的毯子,自顾自地在干草堆上睡倒,而爱菱也没有表示不满,独自找了颗小树,在树下打盹。

    山区的夜晚极凉,有时候还会结霜,这女孩就这么不吭不响地安睡了一夜,反倒是在车上装睡,等着爱菱叫冷的莫问,折腾了大半夜,直至天明方才阖眼。

    这还不算,本来是睡觉时间,爱菱还要自己唱催眠曲来入睡,少女的歌声虽然柔美,但所用的歌词,却不晓得是哪国的土话,让一心想入眠的莫问,火冒三丈高。

    当一早醒来,爱菱的精神好得出奇,除了到处向花鸟植物打招呼,就是一个劲的蹦蹦跳跳,当莫问睁开惺忪的睡眼,定下神来,一顿简单却丰盛的早餐,已经摆在面前了。

    水煮的鹌鹑蛋、腌过的鹿腿肉、抹了果酱的杂麦面包……简简单单的几样食物,因为料理者的巧思,而显得十分可口。

    处理好几样料理,爱菱取回了锅子,她昨晚特意将锅子安置于花朵间,集清晨的花露,准备充作泡茶的材料,可是,当她打开茶罐,这才很懊恼的发现,罐底只剩些残渣了。

    “唉呀!怎么会这样呢?上次喝光了,这次入城的时候又忘了买……”

    有水无茶,少女为了自己的粗心,慌得团团转,正当爱菱不知如何是好,背后传来一声轻咳,莫问递来了个小罐。

    “用它吧!”

    罐子里,是荫干的茶叶、细碎的果粒,正是泡果茶的材料,而且是素质相当高的那一种。

    “谢谢,谢谢,谢谢莫问先生。”

    爱菱以她的招牌动作,行着一百八十度的鞠躬大礼,看她的马尾上下摇动,莫问转过头去,默然不理。

    莫问原本是预想,这少女不见得有什么手艺,那么早上自己就可以煮一壶花茶,充作早点,当这女孩要求分一杯时,再开出高价,教她知难而退。

    哪知道,爱菱的手艺好的惊人,看到这么可口的早点,莫问心底立刻就宣布投降了。

    半晌,经滚水浇烫,香气四溢的花茶,在莫问的唇齿间留下芬芳,他深深认同了自己的选择。

    不过,这个念头,在下一瞬间,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当莫问把腌鹿肉放进口中,银发之下的脸孔,刹时间变得雪白。

    “怎么了呢?莫问先生!”

    爱菱发觉不对,也学着莫问的动作,把鹿肉吞入口中。

    彷佛受到天大的美味所震惊,爱菱的俏脸,由白变红,再由红发紫,最后,变成凄惨的绿色。

    颜色转换之激烈,让对面的莫问当场傻眼。

    “哇!好咸,不,是好甜,也不对,是好苦……”

    大口喷出了嘴里的食物,爱菱呛的留出了眼泪。

    莫问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上的花茶递给爱菱,同时很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对于爱菱此刻的“痛苦”,十分的感同身受。

    “不对,怎么会这样呢?”

    爱菱一口饮干了花茶,随手又抓起了面包,塞入口中。

    结果没什么改变,过程也类似,只是颜色的变化颠倒了,为此,莫问从没有任何一刻,如此深切地体认到,何谓色彩美学。

    “哇!好辣……好辣喔……”爱菱呛得红了脸,一口饮干了莫问递来的花茶。

    莫问默默地递送花茶,一杯又是一杯,对这热心有余,手艺严重不足的少女,投以同情的眼光。

    事实上,他也确实不明白,草莓果酱,为什么会辣得像是朝天椒。

    爱菱喝干了锅底的花茶,气呼呼地跑到旁边的一个木头机器,上下其手,东调调,西摸摸,进行检查,同时喃喃自语。

    “没有理由啊!机器没坏,程式也没设定错误,为什么我的“全功能超美味究极无敌大厨师”会做出这种菜呢……”

    莫问看着这位不知是可怜,还是可怒的小姐,说不出话来。

    附带一提,尽管相识还没一天,莫问已经领教了不少类似的笑话。

    这位可爱的小姐,似乎具有某种发明家的才能,针对不少日常工作,开发了各种别出心裁的道具,只可惜,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件成功的。

    如果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大可抱着事不关己的风凉想法,毫无保留的支持这种种实验,不过,当自己也身为被实验者的一员,且正深受其苦时,大概就没有人会那么宽容了。

    像此刻,当莫问察觉嘴里剩余的辣劲,想喝茶去辣时,才很沮丧的发现,锅底的茶,已被那糊涂女孩,给喝的一滴不剩。

    虽然没有明确表达感想,但从那倒弧形的嘴角,仍不难明白银发男子的心意,“啊!早知道,还是应该向她收钱的!”

    似乎感到不甘心,爱菱敲碎了蛋壳,想看看最后一道料理的成绩,却很吃惊的发现,鹌鹑蛋里空无一物,那台疯子料理机,在煮干外锅水分的同时,似乎将蛋壳内的物质,也一并蒸发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呜……哇……”新的发明,在制成后的第三小时,宣告失败,小小的发明家,在得知自己的作品面临重大失败后,又是伤心,又是懊恼,“哇”的一声,大声的哭了出来。

    抑制住想斩人的冲动,莫问面色不愉地自怀中取出手巾,递给了正哭得淅哩哔啦的少女。

    结伴而行未至一天,“怎么会这样”,变成了最常出现的一句口头禅,而很显然地,未来还会继续出现。

    在一旁吃草的骆马,高声的鸣叫起来,引人发噱的叫声,似是对这两人的最佳写照。

    早餐过后,两人继续驾车上路。

    这条纵走龙腾山脉的山道,险峭难行,是千万年来旅人所走出的小径,窄小颠簸,路况奇差,人称“峡道天关”,又名“蜀道”,自古即有“蜀道难,如上青天”之语,许多路段,根本走在群山棱线,周围除绝壁深渊,仅有白云渺渺,最是惊险不过。

    道路崎岖难行,本身又不是主要的地气流脉,以至于最通用的数种交通工具,在此无计可施,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来行进,爱菱所走的这段路程,虽然颇嫌陡曲,但仍在马车可行的范围之内,因而得以省去老大力气。

    “马先生,马先生,轻举步,别贪快,终会到达目的来……”

    哼着不知是哪个地方的曲调,爱菱填上了自己喜欢的词,轻快惬意地哼唱着。

    (这女孩是武炼哪个游牧民族的族民吗?)

    莫问不由得有这样的想法,一般来说,只有武炼的少数民族,才会有这样出口成曲的习惯,武炼人会跑到这里来,虽然有点稀奇,但香格里拉本就是融汇各类人种,会出现游牧民族也不是什么奇事。

    真正奇怪的,是她的气质,天真烂漫,毫无心机,而且,并不是愚蠢,愚蠢的人,不会有那么巧的手艺,尽管她的手艺有待争议。

    是年龄的问题吗?

    嗯!

    不对,虽然不太能确定爱菱的年纪,但是这女孩的行为与年龄无关,只怕几百年后,这女孩老了,还会是个天真善良的老奶奶吧!

    前一分钟还在嚎啕大哭,下一分钟可以捧腹大笑,完全不做作,发自真心的感谢每样东西,这种种特质,造成了莫大的诱惑力,莫问阅女无数,却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孩。

    而且,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女孩,为什么还会老是上当呢?

    为什么会这么无保留的去相信别人,当自己吃亏,却仍报以笑靥呢?

    从某种角度看来,这女孩也算是天才吧!

    (天才之间会互相吸引,是这个意思吗?老师。)

    莫问抠抠脸颊,有点讶异,这或许就是自己会身在此地的理由吧!

    “莫问先生,您在想些什么呢?”

    发觉银发男子的沉思,爱菱关心问道。

    莫问板起了脸,作了个“不要你管”的手势,躺在稻草上,迳自仰望天空。

    爱菱偷偷打量着莫问。

    莫问的打扮很怪,一头遮面长发,毫无修饰的披散。

    穿的服色,似是某个民间骑士团的制服,料子不错,却给洗的发白,大小补丁不计其数,显示其主人的不得意,而非身经百战。

    很难得看见莫问的表情,除了长发遮住大半脸颊外,莫问总是阴着一张脸,冷热不定,好像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虽然偶尔会在交谈时对爱菱微笑,但大半时间,都是独自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人的个性也是绝对好静,与他相处整天,难得听见他开口说几句话。

    最特别的,是莫问的右手,和修长而白皙的左掌不同,原本也应秀美的右掌,布满了蚯蚓般的鲜红伤痕,彷佛被利刃乱割过,让人看了就心。

    爱菱有着种种不同的猜测。

    莫问先生,以前是军人,本领也很好,只是因为战争受伤,才退役成为在野的骑士。而只要想起那场战争的惨烈,爱菱除了觉得难过,也深深的敬佩莫问先生的英勇。

    “会让手伤成这样,又变成这么自闭的个性,那一定战得很激烈了,可怜的莫问先生……”

    这个想法并没有什么依据,只是小女孩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然而她本身却深信不疑。

    “嗯!莫问先生。”耐不住一人驾车的寂寞,爱菱悄声问道,“可以让我看看你用的剑吗?”

    莫问不答话,只是从腰间露出了光剑的剑柄。爱菱仔细看了看,有些失望,那支光剑没有出产标签,并非雷因斯研究院生产的名牌,而是属于普通军用的一般品。

    所用的武器,往往也象征了该骑士的身份,武功越强、等级越高的骑士,会配戴高品牌的光剑,以增加攻击力,若是能得到命名后的非量产光剑,那更是收到先声夺人之效。

    至于莫问所用的光剑,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品种,甚至还可能是水货,光只是这点,便让雇用者信心为之动摇了。

    “嗯!一定没问题的,莫问先生,不会是那种只倚赖光剑的人的。”

    怕自己不信任莫问先生,爱菱小声地安慰自己。

    从这里看来,实在是个很可爱的小动作。

    莫问没有说话,只是独自回想一些事,昨晚向爱菱问及工作性质时,女孩的答案很奇怪,“嗯!我想从一个人的手中,取回某样东西。”

    “就这样?”

    “呃……在这之前,我们要先赶到布朗村,在那里等消息……”

    爱菱解释,布朗村是个座落于蜀道之间,名不见经传,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村落。而对于这个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都嫌笼统的答案,莫问皱起眉头,只是他从爱菱的目光中判断出,这不是适合继续追问的问题。

    就在两人相对无语的下一刻,异变陡生。

    “呱呱呜……”凄厉的兽类鸣叫,两团庞然大物,自左右侧山岭飞扑而下。

    “什么东西?是山精?还是野兽?”

    莫问心念急转,从速度与来势,判断出对方绝非善类,回手启动光剑,对着左边的黑影,当头斩下。

    “铿!”

    一声闷响,恍若金铁相鸣,莫问只觉得如中坚石,两臂给震的酸麻,锋锐的光剑竟是斩之不下。

    “怎么搞的……”

    莫问吃了一惊,特别是,他有鉴于对方的体型庞大,一开始便将光剑的输出率调至最强,猛力挥斩下,直与利斧无异,加上光束武器特殊的灼伤力,对方纵有深厚的硬气功,也必接得十分吃力,怎会出现这等场面。

    而当莫问看清了来者的相貌,心中更是讶异。

    敌人并非人类,而是两头诡异的类人猿,浓密的黝黑兽毛、两尺以上的硕大躯体、手掌前端是对长长的兽爪,血红的双眼,看上去狰狞可布,教人心怯。

    而最特别的,在于这两只类人猿的背上,都有对庞大的羽翼,正在拍动,显示其当真具有功用。

    “赤眼魔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问不由的一惊。

    赤眼魔猿,是魔族的一支,生性残暴,毫无智商可言,以婴儿与少女的血肉维生,九州大战时,肆虐生灵无数,后来三贤者诛杀大魔神王,赤眼魔猿也遭到封印,再不出现于人间。

    “怎么搞的,如果是在西西科嘉岛上那还有话说,这里可是大陆的中心地带啊!”

    受到突来的巨大震惊,莫问有些分神,回手动作稍慢,此时左侧的赤眼魔猿已挥下巨掌,待得他惊觉,利爪距离后脑已不满一尺,而前方的赤眼魔猿竟单手扣住了光剑,将右爪笔直刺来。

    “碰!”

    眼见利爪即将破脑,莫问当机立断,右手弃剑,整个身体如箭矢般冲天飞起,脱出两双利爪的环抱范围,让两个笨重躯体,结结实实的撞在一起。

    “呱呱呜……”莫问人在半空,尚未落地,又有一头赤眼魔猿,张开两翼,发出尖啸,由前方山壁飞出,凌空射向莫问,而莫问武器已失,只得一面使劲急坠,一面预备空手迎敌。

    “莫问先生,接着!”

    后方风声响起,莫问回手一捞,接住了爱菱掷来的物体,却是一柄没有牌子的长柄光剑,而此时赤眼魔猿已飞至面前,莫问未及细想,推启能源开关,伸手就是一刺。

    他适才吃了一次亏,是以此次出手,不敢贪功,直刺赤眼魔猿双眼要害,以期一举伤敌。

    出乎意料的事,刹那发生。

    激长的光剑,在接触的第一时间,便毫不费力的刺穿了赤眼魔猿的脑袋,接着,如斩纸切豆腐般,将硕大的兽体从中剖开,腥臭的血液洒满空中,而由于光剑太过锋锐,赤眼魔猿甚至连哼也没哼一声,当场毙命。

    莫问俐落的一个转身,翩然落地,还巧妙地避开了飞溅的血雨,当他检视手中光剑,心中的惊讶,却是有增无减。

    光剑本身,具有吸收持剑者的能源,再予以强化发出的作用,换言之,如若持剑者本身实力坚强,能将光剑的能源发挥至上限,就可以造成极强的破坏力。

    同样的功力,会因为光剑本身的高下,而造成差异。

    莫问刚刚两次使用光剑,所使出的功力同样,而结果却有这等分别,唯一的解释,就是后者的品质,远胜于前者。

    依照莫问的经验,能造成这等输出功率的光剑,已是市场上第一流的高价产品,属于名牌中的高级货,但是,当他检视光剑上的出产徽章,却发现,这与他原来使用的相同,仅是一柄无别识编号的普通光剑。

    这等光剑怎会有如此高的威力,唯一的解释,就是经过高手的调整改装,这么说来,那女孩是调整师。

    “哇……”被前方的尖叫声所惊醒,莫问心叫不妙。

    两头剩下的赤眼魔猿,已在他分心时,走向爱菱,受到同伴惨死的刺激,它们凶性大发,两对尖爪对准爱菱,狠狠地耙下。

    爱菱身处险境,却好似给吓的呆了,也不离车逃跑,只是一个劲的搜索放在后座的大包袱,从里面取出了个与火铳相仿的巨型物体。

    莫问见爱菱遇险,暗暗责怪自己是个失职的保护者,脚底猛地加速,凌空几个起落,竟不落地,一个翻身,已追至赤眼魔猿背后,手中光剑疾展,扫向赤眼魔猿的颈项。

    剑未至,爱菱手中的物体,倏地爆起一团亮光,迅速扩大,成为柱型的蓝白色光柱,笔直轰向前方。

    首当其冲的两只赤眼魔猿,连眨眼的时间也无,在千分之一秒内,被急速扩张的阳电子粉碎了周身细胞,完全气化,还原成最基本的分子,连半丝残渣也没留下。

    莫问看的傻了眼,他见识虽广,却也没见过这等毁灭性的太古魔道武器,总算他身手矫捷,在光柱爆发的前一刻,发觉不对,急忙收剑抽身,倒飞而起,撞在后方山壁上,躲过了被波及的命运。

    而可笑的事情发生了,似乎是释出的能源超过负荷,而又受到了近距离发射的不良副作用,巨铳在射出第一发后,自行切换成连射模式,以爱菱为圆周中心,蓝白色的高能量光弹,如散弹枪般,开始向四周疯狂扫射。

    “啪啪啪啪……哇!救命啊……靼靼靼靼……我停不下来,谁来帮帮忙啊┅┅呸哩啪啦呸哩啪啦……”

    目光所及处,不分远近,一律遭殃,给轰出一个个不见底的深孔,所有的花草木石,在被打中的那一刻,立刻气化,无一幸免。

    “我……我怎么会这么衰啊……”

    莫问展开轻身功夫,健步如飞,在激光流弹中跳高伏低,给射的抱头鼠窜,狼狈到了极点。

    这不是讲究形象的时候,倘若是两名武者生死决斗,马革裹尸,死了也还算光荣,但给这种怪异武器打中,那绝对是死不瞑目。

    流弹持续了近三分钟,当左面山壁消失了大半,周围生物为之一空后,巨铳喷出了大量的火花,轰然一响,解体爆炸了。

    笑话并未闹完,当莫问确认了自己四肢健在,长长吁了口气,这才发现,那个糊涂的蠢天才,给巨铳最后的后座力,震至半空,就要摔落山崖了。

    连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莫问发足急奔,跃至山壁上,借力一点,身子如箭离弦,射向已落出山崖边线的爱菱。

    千钧一发之际,莫问及时射至,手臂一展,轻轻巧巧地将爱菱搂过,要拖回崖上。

    “啊!不好!”

    直至被搂入怀中,爱菱才回过神来,刚以为脱离险境,却发现自己仍身在半空,而莫问的力道已尽,而此处偏生悬空,无法借力,两人笔直的向下坠。

    “莫问先生……”

    莫问不慌不忙,转开光剑开关,趁光剑剑端与崖壁触碰的一点,得以借力,展开腾挪身法,连点连上,最后,整个身子拨高三丈,脚底凌空一抖,爱菱只觉耳畔风声呼呼响起,两人便如腾云驾雾般,轻飘飘的落至马车上,用力之巧,应变之快,令怀里的爱菱看的痴了。

    “莫问先生好厉害啊……唉呦!”

    发觉了雇用的保镖身手不凡,爱菱发出了衷心的赞叹,没想到对方的回应,却是反手一个爆栗,外加一脚踹下马车。

    “好痛喔!莫问先生……”

    像是小女孩般地撒娇,爱菱嘟起了嘴,表示不满。

    莫问板起脸来,转过头去,刚刚的荒唐暴动倘若再来几次,他可没把握全身而退,像这种女孩,应该让她得点教训。

    “莫问先生……啊!”

    听见爱菱的惊呼,莫问不回头,来个相应不理。

    “莫问先生,那柄光剑可以还我吗?”

    爱菱的声音,听来有些心虚。

    莫问负手作了个“没收”的手势,事实上,他对这柄光剑,有着许多疑问,正要仔细叁详,自也不能交还爱菱。

    “拜托你啦!莫问先生……”

    少女的声音转成哀求了。

    莫问硬着心肠,作了个“闭嘴”的严厉手势。

    察觉了莫问的坚持,爱菱沉默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小声的说:“既然这样,那,莫问先生,爱菱要向你说声对不起,另外,有个小秘密要告诉你,你可千万别生气喔!”

    莫问仍是板着脸,不肯转过头,但却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准备仔细聆听少女的话。

    “那个……那个……那个光剑,是我前几天才调整好的,因为时间匆忙,有些细部问题还没解决,依照改装的技术问题看来,它在连续使用超过三分钟后,会发生散热不良的问题,而产生高热,所以……所以……”

    似乎对自己的最后判断感到迟疑,爱菱嗫嚅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忍不住,才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出:“所以……所以,莫问先生,你的手不觉得烫吗?照我的估计,那支光剑的剑柄,现在应该已经有个两三百度了!”

    给这句话惊醒,莫问的眼光移至自己右手,只见那支特制光剑,不知何时起,黝黑的剑柄给烧的通红,而火焚般的剧烈痛楚,沿着神经,猛地袭上脑部。

    “哇呜”漆厉的惨叫,在山壁中回响不绝,为今天的荒谬战役,划上句点。

    很讽刺的是,这场战役中,唯一的一声惨叫,竟然是由战胜者所发出,失败的一方,非但没有惨叫的机会,甚至连尸体都不剩了。

第三章 荒山明月

    傍晚时分,爱菱找好了扎营地,把骆马的绳解开,放马吃草。

    今天的运气不错,扎营的地点,附近有山泉,山壁上还有个巨大的岩洞,可供栖身,不必露天而眠了。

    “蛋先生,蛋先生,愉快的搅拌吧,轻松的心情,无限的微笑,一切都会更加美好……”

    爱菱哼着小曲,将搅拌均匀的蛋花倒入沸水,准备做简单的汤花料理。

    “全功能超美味究极无敌大厨师”,似乎有着严重的设计错误,以至于这位小小的发明家,在拆卸检查后,沮丧地宣布发明失败,无法作业。

    不过,也幸亏如此,莫问深深庆幸,自己可以吃一顿正常的餐点了,如果再被爱菱恶搞下去,恐怕在战死沙场之前,自己便要命绝于营养不良的悲哀死法了。

    莫问的右手,已经缠上了绷带,有一定的护体功力,肉体又远较常人为强,原本会造成三度灼伤的高热,仅是包个绷带了事。

    早上临行前,莫问刻意检视了赤眼魔猿的残尸,发现和传说中的魔猿形貌有些不同,在浓密的黑色毛发之下,赤眼魔猿的肌肉呈现鳞甲化,这也就是为何光剑失效的原因。

    回忆起在稷下学宫读过的资料,莫问不记得赤眼魔猿是鳞甲化的生物,至少在九州大战时不是。

    那眼前的变异该怎么解释呢?

    自然的进化吗?

    莫问摇摇头,两千年的时间,要造成这么大的生物演变,虽非不可能,但仍嫌机率过低,倘若说是人为,那还比较容易让人相信。

    通晓古代秘法的魔导士,可以利用其知识,施以生物改造之类的手术,达成这类的变异,这想法绝非不可能,赤眼魔猿属于魔界生物,绝不可能越境出现在人间界的中心地带,除非是有能力极高的魔导士,强行打开两界通道。

    能开设境界通道,这等级数的魔导士,绝非庸手,要施行生物改造,自然驾轻就熟,那这解释也就顺理成章了。

    看了正在忙碌中的爱菱一眼,莫问隐隐感觉到,自己惹上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爱菱的委托,是要求保护她,直至她从某个人的手中,取回某样东西。从眼前的情势看来,倘若赤眼魔猿与那“某个人”有关,那“某样东西”的内容,就大不单纯了。

    会是魔道之类的器具吗?

    莫问很没有好感,这是所有武者的共通反应。正常的武者,通常把自己的精神、心力,全数放在武道的追求,并不像吟游诗人,除了本身的武技,还通晓某些特殊咒文。

    除了极少数雷因斯的魔法骑士,一般武者都对所谓的魔法,抵抗力欠佳,虽然也可能曾留心一些简单的魔法常识,但基本上说来,都是与魔道之术南辕北辙,老死不相往来。

    也因此,莫问皱起了眉头。

    麻烦并不只来自敌方,就连身边的这个迷糊小姐,也是个不知何时会出问题的隐性炸药。

    这女孩会调整光剑,单单从其成果看来(而非后果),已是个合格的调整师,那是种专门负责光剑维修、调整功率的抢手行业。

    一柄好的光剑,也必须要有好的维护者,事实上,一流的调整师,往往可以使光剑起死回生,因此,优秀的骑士团,也都会聘请数名调整师常驻。

    由于光剑的制作,牵涉到太古魔道的相关知识,若是学有专精,甚至可升格为创师,所以一个合格的调整师,也必须是个饱学之士,加上种种考核,方能出师。

    而这女孩的年纪……唔!虽然身高不太好判定,但从肌肤的光泽、面孔、说话的神韵,这么年轻的调整师,是莫问生平仅见的。

    不!

    这么想,可能还低估了她,要是从爱菱的发明倾向来看,这女孩很有成为创师的潜质,只要能改掉那粗心大意的迷糊个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莫问不禁拈发微笑,这女孩的资质之优异,也可以算是名天才人物了。问题是,如果以上的推测都属实,那背后隐藏的意义就非同小可了。

    调整师不可能凭空冒出,再怎么了不起的天才,也没办法一出生就通晓太古魔道的奥义,要培育出一个成功的人才,就必须有相对的知识脉络。

    爱菱的谈吐、打扮,明显的表示,这女孩虽然旅行过些时日,但仍涉世未深,她生命中大半的时间,都是在某处隔绝人烟的荒山中度过的,既然如此,她制作物品的知识由何而来?

    家传吗?

    这是个必须要弄懂的问题。

    “莫问先生,吃饭了。”

    爱菱盛了碗热腾腾的汤,小心翼翼的端给莫问。

    此处山地,但未算孤绝,周围丛林郁树,飞禽走兽颇多,先前莫问猎了头香獐,采了些野生菇菌,交给爱菱洗手烹汤,是以晚餐甚是丰盛。

    爱菱将两人的食物分好,独自退到一旁,合掌跪地,闭上眼睛,收起笑容,小小的脸上,神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进行某种餐前仪式。

    莫问见怪不怪,知道这是某些民族的特殊礼仪,需于餐前,向信仰的神明祷告,告谢神明,得以享有此餐的恩典。

    对于此事,莫问的想法是:“要谢应该谢我才对吧!那些东西是我辛苦猎的,谢神做什么?”

    不过,莫问并没有嘲笑的意思,一来,是尊重个人的宗教信仰;二来,在许久之前,他也曾如这女孩一般,为着每个成功,衷心的感谢神明庇佑。

    直至那件事发生以后……

    “莫问先生,为什么不吃呢?”

    做完餐前礼的爱菱,发觉莫问正对碗发呆,低声说道。

    “是不是,爱菱做的东西不好吃呢……”

    一面说,一面嘟着小嘴,头低低的,偷看莫问的反应。

    莫问一笑,举臂将碗放置唇边,让微凉的汤汁,顺着咽喉,缓缓温暖整个胸腔。

    他不敢大口喝下,除了想要仔细品尝食物外,也是担心,倘若这笨蛋女孩,会天才到把料理当发明一样的恶搞,那喝下这碗汤的后果,想必凶多吉少。

    事实上,就因为不敢放心,莫问连料理的材料,都自愿一肩担起,若非懒得动手,他甚至还想亲自下厨,以免喝了汤,才发现汤头是一堆五彩缤纷的花菇,届时便在恶德料理下,死不瞑目,到阴间给鬼卒笑到下辈子。

    所幸,汤的味道正常,虽然嫌冷了些,但滋味仍然鲜美,莫问放心的一口饮尽。

    (看来,只要不和机械有关,就不会出岔子啊!)

    莫问以手巾擦了擦嘴,这么想着。

    以后来的评价而言,莫问此时的想法,无疑是乐观的过了头,幸运的是,他并没因此而受到苦果,真正为之深深苦恼的,是群饱受意外伤害之苦的研究生,与为之付出大笔金额,而惨翻白眼的某大爷。

    “哇!好棒,莫问先生喝完爱菱做的汤了。”

    彷佛自己的发明受到肯定,爱菱雀跃不已,甚至抓起了莫问的手,一面笑着拍掌,一面唱起儿歌,翩然而舞,高兴的像是获得了千金重宝。

    晚餐之后,爱菱收拾东西,点起营火,预备就寝。

    莫问找来爱菱,取出光剑,做了几个手势,询问她调整光剑的知识,由何而来。

    “这柄光剑,是我自己调整的,改装了些旧设计,效果会比原来的增强三至五倍,因为还没调整完,所以还有许多问题,让莫问先生受伤,真是对不起。”

    背着小手,低着头,爱菱一本正经的道着歉,但是,当被问到从何处学来时,爱菱的表情黯淡下来,小声的说道。

    “是布玛教的。”

    布玛是游牧民族对父亲的称呼。

    “果然是家传啊!”

    这个答案,莫问并不意外。

    “布玛很厉害,会做很多东西,可是,有些人想找布玛做东西,布玛不愿意,就带我和西玛,躲到山里面。”

    西玛,是称呼母亲,当爱菱说这段话时,脸色显得很忧伤,似是有什么事令她难过。

    爱菱的这番交代,说的很含糊,莫问注意到,爱菱是刻意含糊其词,不过,他也没打算多问。

    听爱菱的说法,她父亲似是名创师。

    手艺很高的创师,因为制成的器物事关重大,故会慎重选择顾客,但这也往往会得罪当地权贵,而招来祸端。

    为了躲避种种骚扰,许多创师隐姓埋名,躲至荒山野岭,随自己的理想来制作器物,这已是大陆上的常识了。

    能教出这么优秀的女儿,父亲的能力可想而知,若得聘于公家,应该也是宫廷创师一类的级数。

    莫问翻着脑中的人名簿,回想有那位一流创师,得罪宫廷而销声匿迹,思索良久,并无所获,这类的例子虽然不多,却绝非罕见,莫问又没有特别留心,故而想不出确切人选。

    莫问无意继续追问,像这类的人物,虽然能力超卓,却可能因为得罪于权贵,而遭到通缉,故而深居简出,深恐行踪外漏,爱菱不愿多说,也是正常,自己倒也不该多问了。

    一念至此,莫问亦想起了自己之所以“莫问”,不由心情大坏。

    满腔郁闷,无处发泄,莫问自怀中,取出了只珍藏的洞箫,卸下外层绢套,放在口边,咽咽呜呜的吹奏起来。

    那洞箫,是上好的硬玉所造,温润晶莹,通体碧绿,一看便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形状却很是古怪,仅有五孔半,尾端少了小半截,似是被人以利刃削去。

    爱菱在品鉴器物上,算是个行家,一看这洞箫的模样,便看出大概,这等珍品,在人间非王侯贵族之家不能拥有,如此看来,莫问先生的过去,也是大不寻常了。

    箫声袅袅,忽高忽低,虽然缺了一孔半,但在吹奏者高明的技巧下,曲子仍是流畅飞扬,听不出半分窒碍,足见吹xiao人的音乐水平之高。

    听这曲子,像是种情歌,一些转折处还特别耍了几个花腔,把音吊住,绮旎轻柔,婉转情深,可是,听在爱菱耳里,却感受不出半点恋爱时的喜气,反而是感觉到一种不寻常的哀伤气氛。

    为什么会这样呢?

    要仔细说来,大概是原本七孔的曲子,勉强用五孔半来吹奏,虽然莫问先生勉强用其他音阶变调取代,仍是产生了轻微的不协调感,当然,除了这以外,还有些更重要的原因,那就不是现在的爱菱所能理解的了。

    箫声渐响,而且越吹越高,如击玉,如水晶相鸣,到后来,直如飞瀑山洪,奔腾浩瀚,不可扼抑,彷佛吹奏者把自己满腔的激情,全寄托在箫声中,让音符顺着山风,在群山之间徘徊。

    到最后,远近左右,周围数十里的山峰,全传来了回音,只奏的群山皆鸣,声传千里。

    当乐声高到最高,爱菱的心也为之悬挂胸口时,忽地又是急升,似若银瓶乍破,响锣碎裂,箫声像是划破天际的流星,在提到最高的天边后,忽地急速下降,殒落地面,而后归于无声。

    莫问放下了洞箫,将之握于手中,细细搓磨,似有万般心事,之后,再无半分言语。

    爱菱一旁默然,这并不是需要她说话的场合。

    蜀道南段的气候温和,夜晚恒温,但此时已属深冬,又处于高山,是以晚上的低温,常使路过的旅人,冻的牙齿打颤。

    爱菱添加了柴薪,把营火生好,里面放了特殊的燃石,足令营火彻夜不熄。

    莫问独坐一旁,好整以暇的喝着花茶,长久以来的教养,令他养成了在休息时必定喝茶的习惯,一天五次,绝不妥协。

    其实,以他个人的意愿而言,他更希望喝酒,只是现在不适合而已。

    “嘿呦嘿呦……”

    爱菱将车上的干草,搬至岩洞中,摊开毯子,搬来些石块树枝,作成了张简单的木床。

    当一切工作完成,爱菱跑到莫问面前说晚安。

    “莫问先生,可以休息罗!”

    莫问拉长了脸,斜着眼睛,瞪了她一眼。

    和这发育不良的女孩同床,不是什么引人遐想的事,再怎么说,他都不认为自己已沦落到要和这种小鬼同床共枕的地步。

    爱菱的手上,揪着几件厚衣服,看来,是打算像昨晚一样,自己找棵树斜躺,把床让给莫问。

    爱菱一面说,一面有些瑟缩着身子,似是感受到夜晚的凉意,莫问看在眼底,心底有数。

    今晚扎营的高度,更胜昨夜,气温自也再降,要是放这女孩露天夜寐,说不定第二天就要感冒了。

    或许,爱菱是认为自己给的报酬不够,担心倘若一个招待不周,好不容易得到的帮手,就此拂袖而去,所以才在这些细节上,刻意委曲求全。

    要怎么想,是她自己的事,不过,莫问对于这种作法,并不欣赏。

    “唉呦!”爱菱结结实实地给赏了个爆栗。

    莫问站起身来,选了株靠近山崖边的巨大松树,看准了主要的枝干,纵身一跃,四平八稳的立于其上,落脚处的松枝,竟连晃也没晃。

    随意抹了几下,清干了环境,莫问凭着高明的轻身功夫,仰躺于树枝上,以松枝为床,顺着呼呼山风,如波浪般的起伏摇曳,静听松涛,潇洒的有若神仙。

    “莫问先生怎么这么睡啊!”

    爱菱不放心,追到树下,柔声问道。

    莫问不理她,只是随手打几个手势,示意说:你这个笨蛋太过危险,和你走太近可能性命不保,还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讨厌,怎么这么说……”

    给莫问这一说,爱菱红了小脸,微微嗔道,不过,话语中却是喜悦多过其他。

    床位分配既定,莫问坚决睡在树床,不肯下来,铺好的干草床,自是让给了爱菱。

    莫问仰天而望,但见明月在空,千里浮云虽然广阔,却是一片凄清,徒剩冷月清辉,念及世事如月,万般无常不由人,当真感慨万千。

    (以前你常说,共看明月应垂泪,现在我虽与你相隔万里,共看明月的心却是一样的,你又可曾为我这莫问的人,落过眼泪呢?)

    想起了往日的种种温情,朝夕相偎,现在却被迫分隔两地,不能相见,莫问心中大痛,恨不得立刻飞到那人身边。

    (对不起啊!我实在太没用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办法救你出来,请你再等等,只要再过些时候,一年期满,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想起那人现在的处境,莫问握紧了双拳,心急如焚。

    以他素来情感优先的个性,早在重伤初愈时,便曾深入敌境,想救出那人,怎料敌方实力太强,而自身的功力却已大不如前,此消彼长下,辅一接触,莫问险些丧命,总算见机得快,在暴露行踪之前,及时脱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请你再等等吧!只要一年期满,我一定会去见你的。”

    深深的思念,却被无情的现实所阻断,化成了地狱业火般的烧灼,鞭苔银发男子的身心。

    莫问诅咒自己的无能、怯懦,又是愤恨,又是伤心,无可发泄下,猛地一拳,击在背后的树干上,松树一阵轻微摇晃,枝叶沙沙作响。

    若是以往,随手一拳,即可断树,今日激愤下一击,仅不过让树干轻晃,功力衰退的程度,真是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低头看着自己满是伤痕的右掌,莫问难过的几乎要哭出来。

    “阿波姿多,谬卡阿挪多罗……”

    后方的山洞中,传来少女的轻唱,是爱菱的歌声,这女孩似乎坚持,没有听歌便睡不着觉,在穷极无聊下,只好自己唱给自己听。

    曲子本身很是悠扬动听,虽然不明白语意,却仍无损于其之优美性。

    只是,基于某种难以解释的情绪,莫问一听这曲子,便心情极坏,也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总之立刻心头烦闷,好似有什么重物郁结在胸口,无法释怀。

    恼怒之下,莫问抽出了爱菱的那支光剑,反手使力掷入洞内,表示自己的喝倒彩。

    光剑入洞,只听得一阵乒乓乱响,爱菱止住歌声,知道了莫问的愤怒,不敢再唱。

    莫问光剑甫离手,心中便即后悔,再怎么不高兴,也不能拿无辜的人来出气,何况对方仅是个未知人事的女孩,迁怒于她,实是不该。

    正在犹豫要否向爱菱道歉,洞中传来了一阵古怪的机钮声,跟着,一首轻柔而和缓的鸣奏曲,自洞穴中流泄而出,听曲调,正是爱菱唱的小曲。

    莫问不禁哑然,怒气尽消。

    这女孩竟天真的以为,是自己的歌声不好,会引起旁人的不悦,所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巧手巧脚地做了个音乐盒,若是歌声继续引起不快,便改放音乐。

    一个小女孩,便能对环境有如此的韧性,乐观面对每件事,反观自己,却只懂得自艾自怨,比较之下,真是太该惭愧了。

    莫问打定了主意,明早无论如何,要向这女孩道个歉,却在此时,听见洞内传来奇怪的金属声响,跟着,便是一声闷响。

    “砰!”

    “哇!怎么会这样,齿轮不是上紧了吗?为什么会解体了呢……”

    听得洞内的骚动,莫问一时莞尔,轻笑出声来。

    这糊涂女孩,确实为他增添了不少欢笑,倘若没有她,自己现在想必会更加阴郁吧!

    真是个奇妙的人物,明明是个迷糊的小傻蛋,却有着如此的同化力,让身边的人陷入欢笑中。

    正自沉思,陡觉耳后风声微响,有某样物体,正从右后方接近。

    “呱呱呜……”

    回首一看,一头赤眼魔猿,展开双翅,顺着山壁悄声飞上。

    察觉敌人已发现自己的位置,赤眼魔猿发出尖啸,鼓舞劲风,直扑了过来。

    莫问的光剑已在早上碰撞中损毁,借来的那支又掷还给爱菱,现在身无寸铁,又是横卧树枝上,立刻陷入险境。

    乍见敌爪将临头,莫问神色如常,随手拈了根松针,对准赤眼魔猿来势,横颈便是一划。

    “呱”奇事发生,当松针划过赤眼魔猿颈部,不,正确的看来,自始至终,由于双方身体的差距,松针一直距离赤眼魔猿实体三之遥,仅是隔空划过。

    但是,当这优美的弧形划完,赤眼魔猿就彷佛给最锋锐的利剑切过,两倍于常人的粗壮颈部,断成两截,身首分离,喷出大蓬血雨,坠落山崖。

    “果然还是不行啊!居然还发的出声音……”

    莫问无言一叹,顺手抛去了松针,银发之下的脸孔,既无胜利之后的得意,也无半分笑容,仅是一片平淡,就像随手完成了件芝麻小事,无关紧要,这样的表现,就说明了他真正的实力,一份不愿意现于人前的强横实力。

    仰卧松枝,莫问望向明月,毫无睡意,周围的气温渐凉,却比不上心头的潇湘凉意,枝叶随风摇晃间,夜,也深了。

    山洞中的响声不绝,看来小小的发明家,今夜是很难睡了。

    艾尔铁诺历五六○年十二月,日后以ABS系列光学武器、XYZ系列魔导系列,与众多神器之制作,名震鲲仑,执掌太古魔道研究院的全能创作者,隆。爱因斯坦,此刻仅是一名笨女孩。

    或许就和莫问自己的评价一样,由于身体状况并未回复,他此刻的武功大不如前,以至于虽然感应到还有别的赤眼魔猿隐匿左近,但却没有发现更重要的讯息。

    见到自己的同类给这人一剑毙命,躲匿在附近山头上的两只赤眼魔猿,本能地感到惊恐,没有再发动攻击。

    只是,深植于它们脑海里的决杀指令,正与它们此刻的恐惧冲突,一时间还无法决定撤退或出击。

    这时,一把声音影响了它们的决定。

    “何必多此一举?既然来了,就别回去吧!”

    伴随这话声而来的,是凌厉的杀意与杀着,一双手同时击在两头魔猿的后心,就如同他先前已经做的的几十次一样,两头魔猿被高温血焰缠身,眨眼间就熟透成了两团形状难辨的炭黑东西。

    “人类真是奇怪的东西……把这样的东西称之为魔,简直是对我族的羞辱啊!”

    轻易焚杀掉两头魔猿,来人踩在树枝上,身形英伟,红玉般的赤发,在星夜中灿发着光彩。凝视着在对面山腰的莫问与爱菱,他露出困惑的表情,喃喃自语。

    “该要现在就把人带回去吗?师傅一定又会怪我多事吧!可是,小师妹惹事的天赋不可小觑,可别要又牵扯进什么难以摆平的麻烦了……”

    苦于自己的尴尬立场,这个以“朱炎”为名的男子,在又一次拿不定主意后,无奈地苦笑了。

    只是,到最后朱炎也事与愿违,因为善于招惹麻烦的人,纵是安坐在家,麻烦也会自然而然地出现。

    距离爱菱与莫问栖息处两百里外的一个山窟,数十头赤眼魔猿栖息在内,原本它们是预备要向敌人发动攻击的,感应到了同类的死亡,它们有着强烈的愤怒与杀意,只是这感觉却一闪即逝,跟着就回复它们刚才一直在做的事……蜷缩着身躯,剧烈地颤抖。

    赤眼魔猿是体型庞大的生物,也因为这样,看它们彼此紧拥,不敢抬头的可怜样,就让人感到很不协调,可是,看它们一个个颤抖到连兽毛都要直立的地步,却使人完全可以明白这极度的恐惧。

    恐惧的源头,在洞窟最深的黑暗尽头,那不住传来的金铁相鸣,以及阵阵使人血液僵凝的冷冽寒气,出自野性直觉的恐惧,赤眼魔猿只能抱头蜷缩着,一点都不敢入洞探查,这个在不久前急掠进洞的同时,将它们十名同类绞杀成碎肉的东西,究竟是何方神圣?

    “……妈的……这炼子是什么东西做的……为什么咬不断……”

    低声说话的同时,金铁碰撞声骤响,似乎是一直在试图咬断身上炼子的他,再一次放弃了这徒劳动作。

    “……没办法了……看来……还是先把那死剩种杀掉,再去找她老头子解锁炼吧!”

第四章 最后武器

    “在开始授业之前,有些事,我希望你先有个觉悟。”

    “你今后要接触到的剑道,是平凡人十辈子也梦不到的境界。要有成于斯,你必须成为天才。”

    苍老的声音如是说。

    “……”

    “当然,所有天才共同的痛苦、悲哀,你都得一肩扛下,切记,这世上,只有孤独的天才,而没有众人的天才。”

    “倘若你不能体认到这点,那么,你将会成为一个短命的天才。这点,你务必谨记在心。”

    艾尔铁诺历五六○年十二月蜀道

    几天的跋涉后,两人翻山越岭,来到了爱菱先前所说的布朗村。那是个规模不大的小村落,而此刻看来,与其说是村落,还不如说是一个曾经是村落的废墟。

    原本的十余间房舍,全变成焦木余烬,而这些屋子的主人,更是半个影子都没有,整个村落空荡荡地。

    “发生什么事了?”

    爱菱大吃一惊,跳下马车,慌忙地四处察看,想寻找村人的踪迹。

    莫问经验老到得多,三下两下就找到了线索:被压在房屋废墟之下,已经烧得面目难辨的多具焦尸。由于多数不是全尸,东一块、西一块的,又几乎完全炭化,一时间倒难以确认死者人数。

    在莫问的指引下,惊见遍地尸骸,爱菱呆愣当场,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

    “我……我晚回来一步了吗?”声音里有明显的哽咽,听得出来,小女孩要哭了。

    “那倒也不必这么难过。”见多了这类场面,全然没有常人的激动,莫问仅是冷冷道:“第一,你晚回来不只一天,看这些东西的样子,熟透起码三天了;第二,应该是还有幸存者的……”

    从现场迹象判断,有人成功逃跑了,只是走得很匆忙,行李散落一地,至于方向,是往东边逃去了。

    环视周遭惨状,嗅着大火之后的独特焦臭,莫问手腕蓦地一震,某些他努力逃避的记忆,再次出现眼前,让他顷刻间杀意大盛,立刻有了拨剑狂奔的冲动。

    深呼吸几口气,把这份感觉强行压下。现在仍不是让杀意爆发的好时机,一年之期未满,自己必须要忍耐,不能为了一时之愤,坏了好不容易得到的重生机会……

    把精神集中在现场的蛛丝马迹,行凶者的手法相当凶残,而且目标似乎也不是掠夺,当然,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如果还会闹强盗,那值得悲哀的反而是那批强盗,因为这趟买卖肯定是要赔大本的,一个几十人的小村落,能抢什么?地瓜吗?

    既然不是强盗,又是这样残忍的杀人手法,最可能的对象就是……唉!真是不想再想下去……

    “莫问先生,你说有幸存者,他们人在哪里呢?”听莫问说有村人生还,爱菱揪住莫问衣角,急切地探问。

    不用回答,骤然划破长空的兽嚎声,就说明了一切。在东方不远处的天空,几头赤眼魔猿的身影上下盘旋,似乎正在对什么东西进行攻击。

    “糟糕,莫问先生,请你……”

    没等爱菱把话说完,莫问已将她一把拎起,飞身朝赤眼魔猿现身的地方赶奔过去。

    “铿!”

    一声尖响,莫问将赤眼魔猿的左臂,齐腕斩下,光剑盘绕间,又斩落了赤眼魔猿的首级。

    “好棒,莫问先生加油。”

    见到莫问大展神威,后头爱菱高兴得鼓掌再三。

    后头有个山洞,里头有人藏匿,在莫问与爱菱赶到之前,他们好像试着用某种怪光在抵挡赤眼魔猿的攻击,但情势危急已显而易见,幸好莫问及时奔至,把爱菱往山洞方向一扔,自己掣开光剑,独自斗上这一批赤眼魔猿。

    自从数日前首次遭遇赤眼魔猿后,这几日中碰上它们的机会着实不少,数量更是有增无减,让负责护卫的莫问,不堪其扰。

    (这女孩到底惹了什么麻烦,敌人也未免嫌太多了吧!)

    原本只是一时起意,与爱菱共行,藉此稍泄郁闷心情,哪知道会牵扯出这等事,看来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这一次对上的赤眼魔猿竟有十五头之多,虽然说,赤眼魔猿智商低劣,没受到指挥,便完全是群乌合之众,对付不难,但要一面应付这群咆哮的猿猴,一面又要留心背后的大累赘,即便是莫问,也要大喊吃不消。

    (不是说魔猿在九州大战后就已经绝迹了吗?那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蜀道几时变成古生物博物馆了?)

    虽然数目多了些,但这些魔猿尚不至于对莫问产生威胁,只是世事祸不单行,要是再跑出些强力的魔物,甚至连所谓的魔人都现身人间,以自己现在的体能,怎样也讨不了好。

    (可恶,怎么会惹上这种麻烦,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也不用在这里受小丫头的荼毒。)

    心中怨尤不已,手上光剑却是运转如飞,莫问将一头逼近过来的有翼猿魔斩去首级,反手又是一剑,把一头欲奔向山洞的魔猿剖成两段。

    “好棒啊!莫问先生,加油喔,爱菱帮你加油。”

    似乎不晓得莫问的苦水,爱菱的加油声不住从后头传来。

    (谁要你的加油!闭上嘴吧!)

    莫问心中嘟囔,挥舞着光剑,快速斩击下,组成了一道光网,不让赤眼魔猿越雷池一步,奋勇守护着身后的山洞。

    会让他如此卖力的原因,没吃过苦头的人,大概很难想像。

    赤眼魔猿还算好对付,但要是在防守上出现破绽,让它们接近爱菱,天晓得那疯子女孩会拿出什么古怪武器,说不定一轰就是半座山,倘若又碰上连射,那自己铁定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两天前,莫问一时不慎,给两头赤眼魔猿绕至背后,想趁机偷袭,哪知道背后忽地一热,两道毁灭性的阳电子光炮从后射来,要不是躲的快,当场就像那几头赤眼魔猿一样,成为一团焦尸。

    虽然跑得快,身体没给打着,头发却给擦着了,在半空中烧了起来,令自己眼前一片火光,不辨东西,差点没摔下山崖。

    事后,自己花了好大功夫,才令这小发明家明白,“武者的战争,不需要外人插手,这有关个人自尊,绝对不能再犯”。

    这丫头也真是个恐怖的狠角色,拿了她的武器上阵,只怕在杀尽敌人前,友方已经伤亡殆尽了。

    闪身躲过尖爪的扑击,莫问脚底倏地加速,抢进赤眼魔猿的怀里,光芒闪动,已将赤眼魔猿一分为二。

    “呱呱呜”

    莫问收回光剑,正以为敌人已全数扫荡完毕,陡觉上方风声急响。

    “莫问先生小心!”

    不待爱菱示警,莫问及时把头一偏,避开了这破脑一爪,同时反剑刺出,却是刺了个空,赤眼魔猿已腾空飞起。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赤眼魔猿腾身欲起时,莫问化刺为撩,光剑似受无名力量牵引,暴长三,登时击毙赤眼魔猿。

    惨号声中,赤眼魔猿残尸坠落山崖。

    “好棒,好棒,莫问先生太棒了。”

    乍见此奇招,爱菱大感新奇,连忙鼓掌。

    这样一手光剑变长的技巧,在真正的剑术名家眼中,不过是花俏的小伎俩,原理是藉由功力大小的控制,变换输出功率,造成在极短时间内,光剑暴长的效果,算不上是什么绝技,莫问此时使出,也不过就是卖弄一下剑技,博爱菱一笑而已。

    其余的剑刃暴长法,还有利用快速摇动,做出真空,产生冲击波,在短时间内维持剑刃增长的效果,只是这类的效果不明显,莫问略去不用。

    听得爱菱夸赞,莫问微微一笑,环顾四周,确定并无敌人残余后,莫问将光剑掷还爱菱。

    “莫问先生……唉呀!好烫!好烫……”

    爱菱不疑有他,伸手接过光剑,却给散热不良的剑柄,烫的立刻抛去光剑,甩手跳脚,直冒眼泪。

    莫问面无表情,但肩膀的微微抖动,却可以看出报复成功的爽快。上趟他给这不良品烫伤手,早已怀恨在心,今日终于等到机会,那还不趁此报一箭之仇。

    没笑两声,莫问已察觉不妥,爱菱抱着两手蹲在地上,似乎甚是疼痛。

    (不好,玩出祸来了!)

    上前凑近一看,虽然仅是稍稍碰触,立即抛去,但爱菱的手掌已给烫伤,白嫩的小手,给烫的红肿,显然伤的不轻。

    爱菱捧着双手,拼命对手掌呵气,用不知是那里的童谣,喃喃道:“不痛,不痛,好孩子不痛……”

    莫问在旁好生尴尬,脑里却不由得思考,好孩子和痛不痛,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女人不知是什么做的,这么轻轻一碰也会被烫伤,真是好脆弱的东西。不过,这孩子将来可是会成为创师的大人物,一双巧手受了伤,可能会是非常严重的事吧!

    这么一想,莫问不由得懊悔起来,自己的气量也恁地狭小,居然和这样一个女孩开起玩笑,实是不该。

    对着爱菱,莫问低声道:“有没有伤的怎样?痛不痛?”

    以实务的观点来看,这两个问题,根本全都是废话。但忙着对手掌呵气的爱菱,仍是仰起头,小声说道:“没关系,爱菱不痛,很快就会好了。”

    看得出是在忍着眼泪,爱菱装出了笑脸,道:“不过,这样我们就扯平罗!莫问先生被烫了一次,我们两不相欠了。”

    相当出乎意料的,与其天真的个性相左,这女孩在某方面的洞察力,敏锐的令人咋舌,竟窥见莫问的心态。

    想不出该如何回应,莫问别过头去,不做回答。

    杀尽魔猿,爱菱大声呼喊,藏匿在山洞里的人缓缓地探出头来。

    “爱菱姊姊!”

    “是爱菱小姊姊回来了!”

    六、七个孩童跑了出来,围在爱菱身边,又哭又叫,倾诉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本来孩子气极重的爱菱,此时却似乎成熟了些,和这些孩童说话,一个个安抚他们的恐慌与不安。

    莫问掠进山洞,里头还有几个大人,却多数带伤,幸而都仅是皮肉伤害,没有明显地性命之忧。自己不是医师,但多少还会些急救手段,当下协助点穴止血,帮这几人施以救治,一一移出山洞。

    动作间,外头的谈话声不时传入耳内。孩子们哭诉说,爱菱外出求救后没有多久,赤眼魔猿就再次出现,攻击村子,由于彼此实力悬殊,村人虽然有了若干准备,却仍然抵挡不住,死伤惨重。

    最后是几名村人领着孩童们逃命,躲躲藏藏,来到这山洞暂栖。藏匿了几日,到今天早上,外出觅食的他们,被赤眼魔猿发现踪迹,追击过来,众人躲回山洞,靠着爱菱之前留下的秘密武器御敌,勉强支撑到现在,要不是爱菱及时带帮手回来,他们这些幸存者势必难逃此劫。

    “爱菱姊姊,你的秘密武器那么厉害,为什么非要等到最后关头才能用呢?”

    “是啊!如果我们早点用的话,说不定就能打退魔猿了!”

    孩子们的问句里,带着些许怨怼,而爱菱只是支支吾吾地答不出话。关于这问题,莫问倒是晓得答案。

    朝旁边瞥了一眼,有一把类似之前火铳的物体,好像弹药用光了一样,被弃置在地,大概也就是孩子们所谓的秘密武器。如果这东西和先前险些把自己一炮成灰的武器性能相同,那这些小鬼真是走运,因为极有可能,这玩意儿在轰杀魔猿之前先行自爆,把他们全活埋在山洞里。

    “去……这玩意也有人敢用,果真是死到临头的最后武器啊……”

    冷笑一声,莫问举足踢在这枪铳上,哪想到这看似用尽弹药的东西,却在受外力震荡时,尽了它的职责:当场自爆!

    还不至于轰塌山洞,但是也让莫问痛澈心肺,几乎要捧起右脚哀嚎。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魔猿吗?”

    结果,慌忙跑进山洞的爱菱,就只看到一个抱着右脚做单腿跳的伤者,挨了一下好响亮的敲脑袋。

第五章 操持贱役

    确认赤眼魔猿暂时不会来袭,爱菱忙着协助安置村人。众人先在一个比较隐蔽的山坡落脚,周围都是自然原料,要搭个临时藤屋并不为难。

    接下来就是要医治伤患。可能的话,应该要送去大城市就医治疗,但是众人手上并没有足够的诊金,时间上也不允许,众人都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快失去耐性的莫问发言,先去采一些祛毒、退烧的药物回来,做个暂时处理。

    担起任务的自然是莫问与爱菱,两人驾着马车,外出采药。身在山区,加上运气不坏,在天黑之前采了满满一篮子药草,乘车归返。

    爱菱手掌的烫伤已经处理完毕。擦上了专治各种外伤的药膏,绑上绷带,因为没有什么武功底子,所幸接触时间甚短,大概两到三天后,便可痊愈。

    不过,在这两三天内,原本全抛给爱菱的杂务,莫问肯定要一手接收了,值此多事之秋,光是想到自己要做的事,他就有着叹气的冲动。

    虽然很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不想操此贱役,但想起了爱菱忍住眼泪,勉强装出的笑脸,莫问仍是握起绳,坐在前座,开始充当临时车.

    真是落魄啊!居然会沦落到当车的下场,祖先若地下有知,定会悲叹三声。

    回忆当年,意气风发之时,自己虽然从不歧视这些车、奴仆,常常不顾身份,和他们饮酒畅谈,请教百工技艺,谈论最近的景气、生活琐事等等,但在心理上来说,他们到底是下人,像驾车这种粗重工作,由自己来做,简直便是种污辱。

    不过,现在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倘若还一直沉迷于这些过去,那仅是更显出了自己的肤浅。

    落魄王孙君莫问啊!

    银发下,莫问苦笑着,暗地自嘲道。

    近一年来,流浪于民间,所见所闻,所思所忆,大非昔日光景,这才深深体会到,身为一个平凡人的心情,是这等无奈、痛楚。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藉由这些时日的漂泊,自己的见识、思想,踏出了僵化的贵族眼界,再非以前狭隘的世界观,而是真正用一个更接近人的心,去审视整个世界。

    这样的转变,是件美好的事,然而,所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吧!

    念及世事无常,变化莫测,莫问不由得感慨万千,仅仅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一切熟悉的事物,早已人事全非,这完全是当初自己所想不到的。

    表面的光荣,是何等脆弱啊!

    倘若自己没有给过大的自信蒙蔽住眼睛,很多令人悲伤的事,或许就不会发生了吧!

    “莫问先生……”

    “……”

    “莫问先生!”

    “……”

    “莫问先生,你好像走偏路了喔!”

    给爱菱一言惊醒,莫问这才发现,马车朝山崖的方向前进,要是再不改变方向,就要连人带车一起坠落山崖了。

    莫问赶忙拉紧绳,改变方向,躲过了坠崖身亡的闹剧。

    “这畜生比猪还笨,看到悬崖在前面还四蹄如飞,和它的主人一个德性,真是糊涂的笨马!”

    为了自己的失神,险些造成闹剧,莫问恼怒之下,向马儿发脾气。

    似乎听懂驾驭者的叱骂,骆马嘶鸣不已,发出不知算是抱怨,抑或是嘲笑的古怪鸣声。

    “莫问先生,你在想什么呢?”

    爱菱趴在干草堆上,有些胆怯地仰着小脸,湛蓝的明眸中,是拼命掩藏的笑意,自是为了刚才的一幕而发笑了。

    “莫问先生!”爱菱轻声唤道。

    连唤了几声,莫问毫无反应,不知在想些什么,爱菱屡试无效,勾住莫问的颈子,大力摇晃,微微嗔道:“讨厌,莫问先生都不理爱菱┅┅”

    莫问只觉背后忽重,一具温暖的少女躯体,毫无保留的贴在背上,香气袭人。

    出乎意料的,与发育不良的身高不符,在鹿皮背心之后,结实而有弹性,虽然让人有些不敢置信,但那饱满的触感,却实实在在的提醒莫问,背后的少女,不是小女孩,而是一个青苹果般的小女人了。

    很不可思议的,莫问脸红了。

    在他过往的生涯里,早已到了麻木的地步了。

    可是,今天,就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小动作,莫问居然为之脸颊发烧,当意识到这点,他本人也觉得相当惊奇。

    爱菱的存在,很难让人产生绮想,听到那童稚的嗓音,产生极大的罪恶感。

    “放手啦……”

    耐不住爱菱的一再磨蹭,莫问的脸,红的像只醉酒的蟹,连忙挥着手,要把爱菱赶开,以免等下出丑。

    “哇!莫问先生不要乱动啦……”

    “讨厌啦!莫问先生,这样很坏喔!”

    软语呢喃,飘香袭人,莫问心下一凛,再嗅到那淡淡的少女体香,如百合花般的香气,飘进鼻端,莫问刹时如遭雷殛,恍惚中,彷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那时候,一切都是这样美好,每当午后,他会躲开太傅,偷偷溜到一棵古老榕树下歇息,总是没能阖眼多久,背后便会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双小手遮住他的眼睛,某个令他至今仍魂牵梦系的声音,在耳畔小声响起:“从嘉哥哥,从嘉哥哥,嘉敏来罗,你猜猜我是谁?”

    “哪有人在问人家的时候,会一起说出名字的,那你还问什么?”

    “人家不管嘛!从嘉哥哥猜不出来,嘉敏就不放手。”

    ……

    多少甜蜜又辛酸的往事,瞬时全数涌上心头,莫问刹那间热泪盈眶,鼻酸欲泣,不自觉地握紧了眼前的小手。

    “莫问先生!莫问先生!”

    脑海中的少女嗓音,一变而转为惊惶、不安,惊醒了莫问,这才察觉马车又走偏了路,仅差十步,便要坠落山崖了。

    莫问急拉绳,在千钧一发之际,改变了马车的方向,转回正路。

    甫脱险境,莫问深深吸了口气,镇静心神,把激荡不已的心情压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想这些,只有让自己更痛苦而已。

    察觉爱菱还贴在背后,莫问伸手拨开爱菱的拥抱,为了不让她再缠上来,莫问特别使了劲力,然后,严肃地告诫:美丽的淑女,应该有教养,不可以这么没礼仪,随便攀着别人。

    “对了,我有件事情要问你。你不是说要找东西吗?怎么我现在看你比较像是要找人对付赤眼魔猿?”莫问冷冷道:“如果这真是你的企图,那你应该另请高明,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如果你担心钱的问题,只要把此事通知雷因斯在香格里拉的代表处,让他们晓得有魔物在此出现,他们自然会来处理。”

    “我……我真的是要找东西啦!”爱菱嗫嚅道:“只是现在还欠一些线索,不过,只要再等几天,在满月之前,一定可以找到线索的……”

    “哦?是吗?你可别把我当白痴骗啊!”莫问道:“连要找什么东西也不告诉我,没道理出现在此的赤眼魔猿,一批接着一批,我开始怀疑我们的契约是否有必要维持下去了?”

    “要找的东西叫做黑曜镜,至于那些魔猿,我……我其实也不太知道,嗯,它们可能是……”

    终于说到事情关键,莫问正自倾耳细听,爱菱却似乎发现什么,惊呼道:“莫问先生,我……我们现在好像腾空了……”

    什么叫好像,根本就是。

    两个人都心神不专,所造成的后果,就是没有人在驾车,而那头智力显然偏低的骆马,似乎没有二次元的平面观念,只知一直线的向前冲,那结果就很单纯了。

    俗语说,事不过三,这一次,莫问也来不及导正方向了。

    只听得惊呼声中,两人一马呲哇乱叫,马车冲出了山崖,直往下坠。

    “哇”

    “天啊!为什么”

    “嘶”

    咚!

    “他妈的,他妈的,真是他妈的……”

    基于过去良好的教养,莫问不是个爱说粗话的人,以一个诗人的身份而言,他的言谈举止,甚至是相当风雅的。

    可是,现在的他,却是满肚子的窝囊气,除了骂脏话泄愤外,找不到其他的方法。

    在第三次的走偏后,他们终于摔下了山崖,所幸莫问身手敏捷,在坠崖的刹那,顺手揪起爱菱与草药篮,腾身飞起,冲回崖上。

    本来,若是时间再充裕些,或许可以连那头可怜的骆马,也一并救上,无奈,爱菱死命抱住随身的那个大包袱,不肯放手,就这么一耽搁,已经失去救马的良机。

    可怜的骆马,连同马车,一齐坠落深不见底的山崖,只听得马鸣悲嘶,在急劲的风声中,拖得好长,凄厉难当,久久不散,当是粉身碎骨了。

    飞身跃回崖上,爱菱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为了马儿的坠崖,而伤心不已。

    莫问看在眼底,倒也很难去责怪她些什么,再说,驾车的人是自己,出了这等“交通意外”,怎也不能将责任推给她。

    可是,倘若说事情与她无关,似乎又有些不太对头,自从遇上她以来,麻烦事多的令人难以想像,在以前,怎也不可能发生这种疏失。

    对一个剑客而言,方寸大乱,是足以致命的伤害。

    嗯!或许这女孩会吸取身边人的运气,造成自己的幸运,与其他所有人的不幸吧!

    结果,莫问一肚子懊恼无处宣泄,只好不住暗骂粗话泄愤,倘若这时赤眼魔猿出现在面前,一定二话不说,就给大卸八块。

    没了代步车辆,莫问又给气到有些手足无力,不想施展轻功,两人慢慢步行,朝村民暂栖的山坡归去。

    想起爱菱适才的支支吾吾,莫问微皱起了眉头,基于本身的直觉,他感到这女孩委托的工作,越来越不单纯。

    他的脾气颇有些舒懒、疲惫气息,虽然情绪化,却是大而化之,自从遭逢惨祸,重习剑艺后,更是养成了随遇而安,凡事笑观淡然的自在胸襟。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当在广场看见爱菱,为其所打动后,他连工作内容都不问,就欣然与之同行,而当遇着赤眼魔猿后,虽觉任务诡异,却也仅是约略一问,随即带过,再不关心。

    可是,眼看情势演变越来越不对劲,为了避免牵扯进一些失去控制的严重事件,最好还是弄清楚一点。

    赤眼魔猿的出现,背后意义重大,那甚至牵涉到境界通道的问题,倘若有一条贯通人间魔界的天然通道,在未经管理的情况下为人发现,甚至落入野心份子的手中,那极可能酿成一场浩劫。

    不过,这个可能性并不高,天然的境界通道,牵涉到地气的流向,周围灵气的转换,绝不可能突然便冒出来,比较可能的作法,该是有人,藉由某种失传的古代秘术,唤出了本生活在魔界的生物。

    远自神话时代以来,人类便与魔族交恶,九州大战后,双方的关系更是恶劣到了极点,凡是有关魔族的一切,在人间,都是禁忌,像开启境界通道这类的术法,在魔导士公会中,是绝对被禁止的。

    如果仅是召唤术那类的等级,倒也还好,而开启境界通道,属于最高层的秘法,如若对手真是那种级数,那可就棘手了。

    从以前到现在,莫问对魔法的涉猎,肤浅的可笑,他虽然也有认识些优秀的魔法师,但是自身却未曾接触过相关技艺,就他而言,自己是个武者,是个用剑者,把时间花在魔法上,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也因此,当想到敌方的背景是魔导士,莫问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真是伤脑筋啊!早知道,不如撒手不管算了,臭家伙韩特的烂摊子,为什么我要帮忙收……)

    越想越是不安,莫问暗自嘟囔,决定要找机会向爱菱问个清楚,以免临敌时,一见面就给咒杀。

    (我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不对,我作人那么善良,就算明明白白,我也不想死……)

    走着走着,莫问忽地眼前一亮,暗想晚餐有了着落。

    前方山坡边的灌木丛里,一头母鹿正在低头吃草,一派悠然自得,浑没察觉危机已在左近。

    (运气不错,看这鹿的颜色,就知道肉质一定不错,体积又那么大,就算是大家一起吃,那也够了……)

    脑里这样想着,莫问彷佛已经闻到了烧烤之后的佳肴,不由食指大动。挥手向身后的爱菱示意,要她滚远一点,跟着推开光剑的开关,莫问蹑手蹑脚,如临大敌,小心靠近。

    用光剑去猎鹿,听起来似乎有点小题大作,不过,总比空手猎鹿来的好看吧!

    不知为何,莫问总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将会失手,不过当再三确定母鹿的位置,肯定一击必中后,他消除了所有的疑虑。

    (是太过多心了吗……不管了,鹿啊鹿啊!今天你运气好,就此解脱,来世再去当个好人吧!)

    默默祝祷完毕,莫问挥起光剑,口中呼喝出声,冲向母鹿。

    “呼喔喔喔喔喔……”

    “莫问先生!”

    “啊”就当莫问将要挥下光剑之时,后头爱菱忽然冲出,阻止他的猎捕壮举。

    很自然的,银发男子遭逢突击,重心一个不稳,滚倒在地,连带踢倒了爱菱,两人跌成一堆,而余势未止,只听得惨叫一声,两人便像颗肉球般,跌缠在一起,滚下山坡去。

    母鹿停止了吃草,圆溜溜的黑眼珠,睁的老大,看着眼前这幕引人发笑的光景,在它身旁,有头刚学会走路的小鹿,学着妈妈的动作,好奇的睁大了眼睛。

    “哇……”

    “天啊!为什么……”

    “轰隆轰隆……”

    咚!

    “他奶奶的,他奶奶的,真是他奶奶的……”

    如果说,早先的莫问,仅是不满而已,现在的他,无疑就是座活火山,全身喷射着滚烫的岩浆,只要有人轻轻一碰,立刻就会大爆炸。

    给爱菱那一撞,不仅撞飞了晚餐,两人还缠在一起,在山坡地上滚了几十尺,当好不容易停下来后,爱菱全身上下,毫发无伤,莫问却是狼狈到了极点,皮破血流,擦伤多处,外加几处剑伤。

    为啥会有剑伤?滚下山去的当口,莫问立刻把爱菱搂在怀里,护着不受伤害,推开了光剑的开关,吓得莫问魂飞魄散,要不是眼明手快,闪躲得宜,等到两人滚至山坡底,莫问身上早给刺了十七八个窟窿,成了具千疮百孔的难看死尸。

    事情到了这等地步,莫问有了新的体悟。

    这女孩的危险,不在她所发明的东西,而是在于她本身,所有的人、事、物,到她手上,都会变成杀人利器天杀的!这么有天份,怎么不转行?别当创师,直接改行当杀手,保证连山中老人都会来挖角。

    而一切灾祸的主因,此刻正笑吟吟地和几名孩童围着说话,一起蹲坐在炽热的营火旁,盯着火中的烤鱼,吞着唾沫,一副热切期盼的样子。

    下午,爱菱为了马先生给摔成肉泥,忧伤了好一会儿,不过一到晚饭时间,立刻又眉开眼笑,从这点看来,实在是不得不佩服这女人的健忘性。

    “全功能超美味究极无敌大厨师八代”给摔下了山崖,爱菱的手伤又没好,晚餐只得由莫问亲自下厨,吃饭的人数又多,着实是辛苦。

    因为猎鹿失败,弄得一身疲惫,莫问没兴趣再花时间打猎,索性直接到山溪里,捉了几条肥鱼,充当晚餐。

    出乎意料地,与邋遢的外貌不符,莫问的手艺,竟可媲美高级餐馆的大厨,将几条鱼烧的有声有色。

    先将鲟鱼刮鳞、清除内脏,之后,如同进了自家的厨房,莫问从森林中,毫不费力的摘了几种野果、山菜,绞烂剁碎成泥状后,一股脑的塞进鱼腹,再置于营火旁,大火烘烤。

    鲟鱼本是肥美,长年生长于冰寒的山溪中,脂肪厚实,滋味更是鲜美,莫问又不知从哪弄来了柠檬,涂抹于外层,与外冒的肥油相触,滋滋作响,香气更是熏人,看得旁人直吞唾沫,恨不得立刻将鱼吞下肚去。

    “这位大哥哥好棒喔!是香格里拉的大厨师吗?”嗅着烤鱼的香气,几名孩童议论纷纷。他们自小生长于山野,到现在也还没机会见识大都市的风光,自然也想不到,村人常常食用的鲟鱼,能料理得这般美味。

    “不是喔!莫问先生是骑士呢,不过,如果去当厨师,一定也是很棒的厨师!”

    爱菱在一旁解释,然后众人就用无限崇敬的眼光,仰望着莫问,敬佩一个有如此手艺的男人。

    莫问别过头去,懒的答话。

    他往日锦衣玉食,对这饮食变化之道,自是熟知,不过,从老饕升格为名厨,那是过去一年的事,藏于深山潜修,一切饮食起居,都得亲力亲为,在某个糟老头的日夕薰陶下,练成了这一副好手艺。

    “莫问先生,我们可以吃了吗?”

    盯着肥油四冒的鲟鱼,爱菱实在忍不住,发出衷心的请求。

    莫问阴沉着表情,无言地点点头,他今天胃口奇差,一连串的恼人事,令他心情大坏,随时都可能炸开。

    “谢谢莫问先生,谢谢。”

    虽然急着把烤鱼送入口,爱菱仍未忘记应有的礼仪,将烤鱼一一分给馋涎欲滴的孩童们,再保留下一份,等会儿要拿给其余行动不便的伤患,最后才抓过一条烤鱼,高呼“好烫、好烫”,把鱼送进口中,大嚼起来。

    “好吃,真是好吃,虽然有点对不起鲟鱼先生,不过真是太好吃了。”

    有了吃,便忘了一切,这就是此刻众人的写照,只见他们半闭着眼,一脸幸福的样子,充分沉浸在烤鱼的鲜美口感中。

    莫问冷眼旁观,倒是有些纳闷爱菱在这团体里扮演的角色。从自己所知道的线索来推论,好像是这村庄受到魔猿袭击后,请爱菱携带金钱,到外界求援,但这女孩却又知道一些其他村人不晓得的事,最少……她好像知道这些魔猿的出处……

    “喂!小鬼们,这笨丫头和你们是什么关系?是你们的姊姊吗?”没有耐心再多花时间猜测,莫问用最直接的方法询问。

    “不是,爱菱姊姊是外地来的,那一天她到我们村子里,说会有怪兽来攻击,结果下午那些怪兽就出现了……爱菱姊姊帮我们对付怪兽,然后留下秘密武器给我们,说要出去找可以消灭怪兽的帮手,就离开了……”

    一名叫小芳的少女低声说着,眼眶跟着也红了起来。

    “那一天,爱菱姊姊刚到村子来的时候,大人都不相信她,不肯做准备,如果我们有了预备,就不会……也就不会……”

    在赤眼魔猿的首度攻击里,这个平静多年的村子,就少了四分之一的人口,几名孩童们的亲人,在当日都有死伤,现在想到那时的恐怖光景,也顾不得吃鱼,抽抽噎噎地饮泣起来。

    “莫问先生!”

    爱菱急忙地站起身来,牵着莫问的手,就拉着他往外走,直走出数十尺外,确定说话不会给人听见之后,这才不满地道:“你这样太过份了啦!那些孩子们刚刚有家人过世,这样说话会让他们很伤心的。”

    “哦?那你呢?在我看来,你的所作所为才是一种伪善!”

    “怎么这样说……”

    “不是吗?你明明知道这些魔猿的来历,却一直神秘兮兮的,什么都不讲出来。

    嘿!这些魔猿的出现,该不会是与你有关,甚至是因你而起吧!”

    莫问冷笑道:“如果是这样,那你这肇事者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是伪善是什么?”

    刚才听完孩童们的说话后,莫问越发觉得事情不对,有种浓厚的阴谋气味,在这事件中渐渐发酵,对爱菱讲这些话不过是发难的借口,真正目的是下头这一句。

    “不做了,不做了,这么少的酬劳,要做这么多事,你准备另请高明吧!”

    粗鲁的站了起来,刻意发出巨大声响,莫问明白地表示,他要辞职不干了。

    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尚为着莫问指责而震惊的爱菱吓呆,来不及作出反应,好半晌,才低着头,小声哀求道:“拜托……我真的……真的是很需要莫问先生,如果没有莫问先生,那群赤眼魔猿,那些村人,我根本……”

    粗鲁的打断了少女的诉说,莫问道:“你担心他们吗?这很容易啊!下次魔猿再出现,你只要自己靠过去,可怜的赤眼魔猿就全死光了!”

    “怎么这么说呢?”

    给莫问这么一说,少女显然非常难堪,不知该怎么回答。

    莫问先生为什么生气了呢?

    爱菱有些难以想像,明明一切不都是好好的吗?

    为什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这些天以来,能够走到这里,可以说是全靠莫问先生的帮忙,倘若没有莫问先生,自己早在离城之初,就被赤眼魔猿打成肉泥了吧!

    自己的长处,是在铸造器物,而不是拳来脚往的武斗,尽管自己可以改造出一柄优秀的光剑,却没有办法持之上阵,与敌人战斗,这点,爱菱很明白。

    能够遇到莫问先生这样的好人,已经是自己的莫大幸运了吧!

    可是,对于一个这么好的骑士,那么少的佣金,也实在是太低廉了,自己又给莫问先生惹来那么多麻烦,制作的东西,都是缺陷品,在他眼中,自己一定仅是个大累赘而已。

    而且这时候如果让他离开,当魔猿们再次袭击村庄,自己或许还有办法逃跑,但这些村人、这些孩童,肯定会被魔猿残杀殆尽,那就全都是自己的过错了。

    “那个……莫问先生……我知道这样的报酬太少了,等到我们回去以后,我一定会再给您更多的酬劳的……”

    爱菱沮丧着脸,这样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可是,自己身上,确实是没有半毛钱了。

    搜索过全身上下,爱菱很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半点贵重物品,她本就不是贵族仕女,怎会随身携带这许多首饰。

    “莫问先生……”

    爱菱小声说道:“我的发箍,是葛罗美精金铸造的,如果拿到特别商店去卖,可以兑换百多枚金币,不过,因为有些原因,我必须要到事情办完以后,才能给您,您觉得呢?”

    爱菱一面说,一面指向发中的金箍,让莫问看个清楚,同时偷看莫问的反应。

    (葛罗美精金……果然不对劲……)

    莫问沉吟着。在魔道世界中,葛罗美精金是颇为贵重的金属,专门用来铸造法器,具有某方面的神效,加上爱菱又说是特别商店,那就代表这枚发箍,并不单纯,很可能是某种魔道器之类的。

    不过,现在的莫问,无暇想到这些东西,当爱菱说要让出发箍时,脸上的表情,十分的悲哀。

    是哀伤吗?

    又不太像,当看到这个表情,在银发之后,莫问呆住了,这种表情,他似曾看过,是在哪里看过呢……

第六章 难得知音

    “从嘉哥哥!你别去好不好?”

    “不行啊!嘉敏。师兄难得抽身,又是专程来叁加我们的婚礼,他约我小酌一番,提前庆祝,我怎么能缺席呢?”

    “可是,我总觉得,那人好可怕,戴着一张那样的面具,眼神冷冷的,不知在想什么?从嘉哥哥,我好怕,怕你一去就不回来了。”

    “哈哈,别担心,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你说,我怎么舍得离你而去呢?”

    “那……我们打勾勾,从嘉哥哥,一定要回来喔。”

    “哈!快要嫁人了,还这么幼稚,好,我就跟你打勾勾,笑一笑吧!这样的表情,让人心痛死了。”

    “从嘉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喔!”

    “知道了啦,不过是去喝个酒罢了,快的话,傍晚就回来了,别穷紧张了,要是骗你,我就吞一千根针,这样行了吧!”

    “从嘉哥哥……”

    对了,是在她的脸上看过,当时,如果能体会到这表情的意义,那么,往后的许多事,就会以别的方式来发生了吧!

    一念及此,莫问胸口大痛,原本的怒气,消失的无影无踪,再看看爱菱一副小可怜的样子,心中一软,便要出言安慰。

    莫问大半张脸,全遮在银发下,爱菱瞧不见他的表情,还以为他正自犹豫不决,连忙抢先开口。

    “或着说,您是为了今天的事而不高兴呢?爱菱向你道歉。”

    爱菱恭恭谨谨的鞠了个恭,朗声道:“可是,我认为,那是必须要作的事,如果伤害了鹿西玛,小鹿一定会很伤心的。”

    这倒是挺有意思,莫问露出了颇为诧异的表情,由于个性上的差异,两人旅行至今,每次只要莫问稍有坚持,爱菱便立刻退让,从来没有大声说话的时候。

    是什么事,让这女孩有据理力争的冲动呢?

    这很值得一听,姑且静观其变吧!

    打定了主意,莫问更不答话,冷冷的瞪着爱菱。

    爱菱见莫问不置可否,有些心虚,却仍不退让,扬声道:“小鹿的年纪,还很小,如果在这时候失去西玛,往后一定会很难过的。”

    “你怎么知道?”莫问随口问道,而此言一出,他便登时后悔。

    果然,被这么一问,爱菱立刻低下头,眼眶红了起来,哀声道:“因为爱菱的西玛也不在了……”

    听到爱菱这样说,莫问有些尴尬,怎么把话题扯到这上头来了,不过,一时想不到适当的话来安慰,只得让爱菱继续说下去。

    依照爱菱的说法,她的父亲是个创师,因为要躲避许多俗务,父亲决定迁居进入深山。在某个偶然的情况下,认识了母亲,两人志趣相投,从而发生了感情,两情相悦下,不顾旁人的反对,结了姻缘,后来,不知是为了什么理由,在爱菱六岁那生,母亲就过世了。

    “以前,西玛很疼爱菱的,做了好多好多东西送我,还有睡前的催眠曲,也是每天睡前,西玛会唱给爱菱听的,西玛不在了以后,爱菱就是一个人了……”

    爱菱一面说,小巧而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滑下脸际,看得人好生心疼。

    “你别不用太难过啦!像你那么聪明的女孩子,又会做那么多东西,你父亲一定很疼你……”

    伤悲是自己挑起,莫问只得设法劝解。爱菱的手艺虽然欠佳,但目前所表现出的潜力,却是不可限量,对于一个创师来说,能有一个这样的女儿,想必是心怀大慰,无上的喜事。

    哪知爱菱随即摇头,道:“没有,布玛说,女孩子只会坏事,没有资格当创师,所以不准我做这些东西。”

    听到爱菱的讲法,莫问不觉苦笑,这就是言多必失,在许多行业中,都很看不起女性,便是崇高的创师,也是如此,爱菱的父亲,倒也不是多特殊的存在。

    只是,爱菱对于制作器物的浓厚兴趣,似是与生俱来,而在莫问生平所见中,也从未见过这么有天分的瑰玉,倘若就这么中断,确实是太可惜了。

    “爱菱相信西玛的话,如果是喜欢的东西,就要坚持到底。”爱菱抹干眼泪,道:“所以不管布玛怎么想,爱菱一定要坚持到底。”

    “喔!那你就加油吧!”

    这类空泛而无意义的祝福语,莫问说不出,很难想像爱菱会有这样的一面,此时的爱菱,小小的眼睛中,散发着无比的坚定,让人明白,为了达成理想,她愿意作任何事……

    等等!

    莫问猛地想起一事,问道:“你出来旅行,家里知道吗?”

    爱菱摇了摇头,用小小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是偷偷离家出走的,一定要取得了相当资格,可以让布玛认可,我才要回去。布玛年轻时候制作的东西,有些如果落到坏人的手上,就会有问题,所以必须进行回收的工作。如果爱菱能独自完成回收工作,那布玛也许就会对爱菱另眼相看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莫问终于弄懂了自己的任务,原来取回东西,是这么回事,那么,爱菱之前也说过,要取回那个叫做黑曜镜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他望向爱菱,少女会意,开始说道:“黑曜镜的存在,呼应月光,汇集大量的阴气,是一种强力的增幅器,用在术法上,可以进行开境界隧道的魔道术,呼唤出某些魔界生物。”

    乖乖!怎么会是这样的东西,到时候,面对一堆魈魅魍魉,倘若还遇上了非常厉害的魔人,岂不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莫问摸着下巴,沉吟不语。

    “啊!请放心。”

    看出了莫问的疑惧,爱菱小声说道:“黑曜镜仅是一种增幅工具,它的呼传,是依使用者的魔法力,而有不同的。这次的敌人,据我的调查,魔法力并不强┅┅”

    换言之,也就是说,对方仅能传呼出赤眼魔猿那类的东西了,这倒还算好,趁事态扩大前,把事情一举解决。

    “那赤眼魔猿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它们会攻击你?”

    爱菱解释着,在追踪到黑曜镜的时候,她发现黑曜镜落入了一名魔导师手里,正在召唤赤眼魔猿。窥看到这一幕的她,不幸被对方发现行踪,之后就一直派遣记住她气味的赤眼魔猿,发动袭杀。

    在窥看的过程中,爱菱聆听到对方要在满月时实行一个召唤术法,而为了施行术法,必须要大量生人的血肉做为祭品,因此派出魔猿,袭击散落在附近山区的村庄。

    得知此事的爱菱,赶到自己唯一所知道的布朗村,发出警告,却仍是晚了一步,之后便急忙赶赴香格里拉,聘请能帮得上忙的武术好手,来解决事端。

    想到她这样一个小女孩,一月之内来回长程跋涉,无惧风霜之苦,意志之坚,莫问也为之动容,只是,他并不会把这样的情绪显诸表情。

    “所以,我们一定要在本月月圆取回黑曜镜。黑曜镜有储备月能的功用,那个人曾说过,到本月为止,他已经吸收了半年的月华,可以直接招唤出高等的魔族,那样我们就很难回收了。”

    爱菱说道:“我一直都在追踪黑曜镜的位置,虽然还不确定,但是一定距离这里没有多远。布朗村还有幸存者,魔猿要追杀的我也在这里,所以魔猿还会再发动攻击,只要再有个一两次,我就可以锁定住黑曜镜的位置了。”

    离满月还有八天,照理说,是来得及的……

    不过,世上的事很难说,谁知道会突然生出什么变数。

    而且,真头痛啊……

    莫问暗自沉思。即使是创师这样的高等级职业,要制作出魔道器具,仍是高难度的工作,那牵涉到的范围之广、技巧之高,是普通人所无法想像的,能完成这种器具的创作人在创师中,必定是数一数二的优秀人物,只是莫问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会是哪号人物而已。

    事情发展至此,工作的难度,已超乎预料,倘若再继续下去,便与自己的本意不和,再说,一年之约未满,而身边的这个小麻烦,又是超级会惹事的……

    “拜托您,莫问先生!”

    发觉莫问仍无所动,爱菱低声恳求道:“请您继续护送我,取回黑曜镜,如果不行,请你守护这些孩子,那样也就够了……”

    看着少女的哀求,银发男子被打动了。

    他本就非铁石心肠,相反的,他还相当的多愁善感。拒绝少女的请求,实在不忍心;阻止这种禁忌之术的发生,以免扰乱整个大陆的安宁,也是身为武者的义务;不过,更重要的是,当他看见爱菱脸上,那抹似曾相似的神情,银发男子立刻下了决定。

    “嗯……”

    莫问思索了一会儿,道:“如果说,敌人不多的话,倒是还可以……”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莫问先生……”

    看到莫问答应,少女雀跃不已,高兴得只差没跳起来。

    “等一下,先别高兴太早!”

    挥手打断爱菱的感谢,莫问开出了条件。

    “有几件事,要先说在前面。”

    莫问道:“追加的酬劳,我不要,不过,原先给的首饰,我是不会还给你的。”

    莫问一面说,一面板着脸,凶了爱菱一眼。

    虽然感觉莫问先生一脸凶样,爱菱不知怎地,一点畏惧的感觉都没有。

    “第二,我不做酬劳以外的事,如果让我发现赤眼魔猿以外的敌人,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这点,你要先想好。”

    会不会有出乎意料的敌人呢?

    据爱菱早先得到的情报,对方仅是一名三流的魔导士,虽然透过黑曜镜,可以增幅魔法力,但终归有个限度,是不太可能呼唤出更高等级的魔物的,换言之,敌人的阵容,不会有什么变动的。

    再说,自己早就没有选择余地,这次的离家,是赌了所有的自尊、未来在里面,倘若失败了,就再也没有脸回家了。

    “嗯!没有问题,不会有新的敌人了。”

    为了表示肯定,爱菱说的毫不犹疑。

    莫问点点头,不再言语,一切就这么说定了。

    “你此刻,已尽得我之真传……!等等,没有那么多,大概只有六七成吧┅┅咦?有这么多吗?……如果说只有两三成,会不会太打击你……”

    “……”

    “剑气的操控诀窍,我已尽传于你,但要灵活运用,与身体融合为一,至少还要一年的时间,因此,一年之内,你切忌动武,就算不得已,也不可动用剑气,否则这些日子的辛劳,可能功亏一篑。”

    “……”

    “不要一张不服气的脸!你命中的灾劫之期未过,与人兵戎相见,不但原本的目的达不到,贸然使用剑气,更会引来十年剑劫,让你倒楣一辈子……”

    “……”

    “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是不是心里在骂我糟老头,讲话、动作没有高手的气派,告诉你,别以为我年纪大,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用眉毛想都知道。”

    “……”

    “总之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一年之内,给我乖一点,不要乱来!人生的好运,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艾尔铁诺历五六○年十二月蜀道

    由于暂时没有战事发生,爱菱得以清闲地帮助村人重建家园,这时候她的土木长才就派上用场,只不过欠缺人手,干粗活进度缓慢而已。

    “莫问先生,能请你过来帮帮忙吗?”

    对于这样的请求,躺靠在树下,喝着自泡香茗的莫问,则是臭着脸一口拒绝。

    “你认为我是干粗活的人吗?我的工作是对付魔猿,盖房子什么的,那是你家的事。”

    “可是,现在魔猿还没有来啊?”

    “真烦,不然我们交换工作,我去盖房子,魔猿来了交给你对付,怎么样啊?”

    被这样一问,爱菱只有摸摸头走开,放弃了这些请求。

    不过,看在莫问眼里,这个小家伙还真是卖力,跑东跑西的,一下安抚着孩童们的不安,一下帮着照料伤患,跟着又从她那大包袱里头取出工具,弄一堆木材来割割锯锯,试着弄出一间通风良好、适合养伤的木屋。

    平时一副总要依赖人的娇弱样,但和那些幼童在一起时,她只是说着最乐观的话,虽然孩子们都笑这比他们年长的小姊姊,想法天真得过了头,却也接受乐于她的抚慰,暂时忘掉悲伤与艰困,振作起精神来。

    看到这一幕幕,莫问不由得对这小女孩刮目相看。

    这天中午,莫问打了几只山鸡作午饭。用餐后的午休时间,爱菱拎着她那大包袱,带着孩童们来到莫问面前,贼笑兮兮地提出请求。

    “好无聊喔!莫问先生,你可不可以帮我们一个忙?”

    帮这小疯子一个忙?

    莫问有自知之明,他还想活久一点,爱菱的包袱,比起前两天的尺码,好像又更大了,谁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新作品要找实验者,自己可千万不能当这白老鼠。

    只是禁不住孩子们期望的眼神,莫问只好屈服,想了想,道:“不能碰到那个包袱,剩下的好商量。”

    “这样啊……”

    自己的意图被窥破,爱菱的俏脸上有明显的失望,但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眼睛随即亮了起来。

    看见少女炽热的眼神,莫问本能地有种畏惧的感觉。

    “没关系喔,大家,莫问先生除了是一名武功高强的骑士,也会吹很好听的音乐喔!”爱菱对孩童们夸耀着,然后众人就一起用那种很期盼的眼神,热切地瞧着莫问。

    “莫问先生,请吹一曲给我们听好吗?”

    捧着小手,少女提出了祈愿。

    “……”

    “莫问先生的箫很好听,爱菱很喜欢,孩子们也都在等着你呢!”

    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迟疑一会儿之后,莫问取出了洞箫,放在口边,选曲待奏。

    看了孩童们一眼,莫问心想,既然是为了驱走悲伤而奏,便挑首轻快的曲子吧。

    翻阅脑海中的曲目,莫问选了首“庆丰年”,那是南方的武炼蛮族,在年节时的欢庆乐曲,听起来喜气洋洋,节奏甚是轻快,拿来哄孩子们开心,应是再适合不过。

    主意拿定,莫问将箫凑近口唇,高声吹奏起来。

    他早年曾于此道下过苦功,大陆上的知名乐评家,亦评之为“只应天上有的仙音”,这番吹奏,尽管只是平凡的欢庆乐,但也能于平凡中显出优美的音色,细微处更是变化精微,转折如意,直如一位武学名家试演生平绝技一般。

    爱菱侧腕托着头,左手手指跟着在车板上打节拍,她对音韵之学,所知不多,但“庆丰年”简单轻快,节奏分明,要听明白不是什么难事。

    趁着演奏者专心奏曲,爱菱向孩童们比了一个要大家安静的手势后,便偷偷瞧着莫问。

    平常时刻,莫问似乎对人深有戒心,只要爱菱一盯着他,就会很不客气地把头转开,要仔细的看看他,除去睡觉时间,就只有现在了。

    莫问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呢?

    本着发明家的科学精神,和少女爱作梦的幻想情节,爱菱有过无数的推敲。

    莫问先生,一定是个贵族。

    在这些天的相处里发现,莫问有些生活习惯,不是一般人会有的。

    他每天要喝下午茶,只要时间一到,不管原本在做什么,都会停下来,准备泡茶休息,同时对于打扰者绝不轻饶,爱菱就曾经看过,他一面喝茶,一面斩杀来犯的赤眼魔猿。

    在饮食起居上,莫问也甚为讲究。爱菱做的料理,常常出错,反倒是莫问本身,对于料理的品鉴、该如何调理,如数家珍。

    这些林林总总,再加上他本身的骑士资格,那只价值连城的洞箫,都不是平民阶层容易接触到的。

    一个贵族,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最可能的理由,应该是战争吧!

    爱菱这样坚信着。

    莫问先生的身上,有经过战火洗礼的气息,他身上的那套军装,自相逢至今,从未换过,却总是洗的干干净净,这不是普通的贵族骑士会有的举动,而是一个军人骑士的习性,右手的伤痕,这更是惨烈战斗后的勋章。

    莫问先生,一定是在战争中受了重伤,遇到了很伤心的事,所以才放下贵族的身份,像个流浪骑士一样,四处漂泊的。

    这是爱菱的想法。

    其实,在这个烽烟四起的时代,阶层的变化非常迅速,往往一个政治斗争、战祸牵连,原本的贵族,就被贬为贱民,桂胄家族就此流落民间。

    落魄的贵族,心怀旧日的荣华,又难以忍受现在的生活,往往借酒浇愁,又为了维持豪华的生活,他们仗着自己的武艺,沦为盗贼,做出种种不法的勾当,成为地方治安的最大困扰,诈骗爱菱金钱的那些人,就有些类似这种类型。

    发觉爱菱看的出神,莫问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真巧,想起那人,她也是爱听箫声,总在相会之时,要求鸣奏一曲,然后在旁抚琴轻哼,一副悠然神往的表情,令自己为之爱煞。

    “哼哼哼……嗯嗯……”

    出自幼时习惯,爱菱聆听到后来,不由得跟着打起拍子,闭上双眼,轻哼出声,感受着音韵的流畅,可是,好像觉得有什么不足,从头到尾,爱菱的眉头都是皱起的。

    而这似喜还怨的表情,被莫问看在眼底,当场又是一怔。

    为何?

    为何?

    饶是千里相隔,她的音容却总是在眼前,想念的心情,也从未有稍减,然而,明知她现在身处虎口,却偏偏只能坐视,不能相救,这是哪门子的人生!

    想起种种阻挠,又是心急,又是气恼,莫问的眼眶又红了,他的个性素来多愁善感,本也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类型,这时越想越是心伤,真恨不得好好大哭一场。

    心情这一激荡,箫声大乱,嗄然而止。

    “嗯!不好,不好,比起那天听到的差多了。”

    没有发觉莫问的异样,爱菱睁开眼睛,俨然一个小乐评家的势态说着;孩子们也都学着她的动作,一个个大摇其头。

    听到这样的评论,莫问微觉好笑,自己的乐艺,当初在金陵,任是谁听了,也都赞不绝口,哪轮到这些小鬼来挑剔,当下好奇心起,询问爱菱哪里不好。

    “这首曲子该是很有喜气的音乐,可是被莫问先生吹出来,却让人听了好伤心,和曲子一点都不合,嗯,不好,不好,比那天差太多了。”

    爱菱摇头晃脑,显然对自己的乐评,感到得意。

    听音乐,能听出演奏者的真心,那真的是知音了。只是骤闻此言,莫问登时一愣,如遭五雷轰顶般呆住,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莫问干着喉咙,冷笑道:“胡说八道,小孩子懂得什么?”

    自己的音觉遭到不正当的否定,爱菱似乎有些生气,嘟着小嘴抗辩道:“小孩子又怎样?我一样听得出来,莫问先生心情不好。”

第七章 夜逢惊鸿

    躺靠在树干上,随风晃荡,莫问回想着早上爱菱天真的抗辩,不由得苦笑。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事,连这小女孩也看得出来了呢?

    他生性本就豁达,早年旅学四方时,深受浮屠之学的影响,于恩怨荣辱之事,更是看得极淡。遭逢惨祸后,虽为此痛澈心肺,悲愤难当,却也未曾激起复仇、重建家园之念,只是独自深深懊悔而已。

    但是,唯有她,是莫问最放不下心的存在,偏生碍于一年之约,不能相见,这才真教他心急如焚,日夜难安。

    这样的个性,倘若会惹来千古臭名,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这点,莫问也知道,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个性,要像每个亡国贵族那样,咬紧牙关,全心恢复旧日光荣,这等事,自己做不来啊!

    现在,就仅希望故乡的百姓,生活无虞,待得一年期满,再将那人救出,自己的心事,便算是有个了结了。

    一年之约,已将近期满,等到完成爱菱委托的工作,就该整装出发,去完成心愿了。

    只是,为什么自己会改变心意呢?在这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可不是什么好事啊!老师知道的话,一定会讥笑自己的……

    不过,心里却不觉得后悔,因为这小丫头确实在某处打动了自己。呵!真是可笑,她个头是那么的小,但是……

    寻思间,莫问察觉到一股异常气息,是赤眼魔猿又来进攻了吗?数量有个十多头,看来是打算来次大夜袭啊!

    “真是不走运啊!因为我现在正好就很想斩人……”

    在下方的临时草屋里,爱菱和村人们都已经入睡。没打算惊扰到他们,莫问展开轻功,飞身而起,迳自直奔往赤眼魔猿袭来的方向。

    照估计,魔猿们会穿越一个树林,而莫问预备藏在树林里伏击,这样省事许多,也可以减少处理尸体的麻烦,然而,掠进树林后,始终也没有等到魔猿们的逼近,反而察觉魔猿的数量正在快速消减。

    (怎么搞的?)

    心下好奇,莫问蹑踪快奔,朝前方赶去。在树林的尽头,隐约看到一个红发男子,轻而易举地焚杀赤眼魔猿。

    (好功夫?是东方家的一流高手吗?)

    懔于对方的火焰神威,莫问着实一惊,不敢贸然现身,先行窥看此人的相貌。

    手臂一扬,最后的两头赤眼魔猿,化作燃烧的火块,随着焰火渐熄,碎裂于地上,红发男子举目环视,似乎是想确认还有没有魔猿侥幸逃脱。

    对于这张脸孔全然陌生,莫问想不出东方家何时有这样的高手?况且他使用的血焰似非正道,不像是正统东方家武学……

    “……好像都解决了,如果我把你也杀掉,她在无计可施之下,会不会就乖乖回家了呢……”

    这段话讲得有些没头没脑,而在这一句之后,则是一声冷笑。

    “……既然你听得懂人话,那我就顺便说一声了。我叫朱炎,黄泉路上可别报错了名字!”

    起先仍不敢确定对方是在对己说话,但炫目火焰却在瞬息间笔直扑向面门,莫问一惊,对方的杀意已如洪涛般将自己完全笼罩,炽热无比的高温,将银发烫出了些许焦臭。

    生死一瞬,百忙中不及细想,抖手一剑就发了出去。出人意料地,那竟是白鹿洞三十六绝技中,河山铁剑的杀着“朝天阙”,剑气如箭,撞天而出,笔直射向来人咽喉,要拼个两败俱伤。

    比起没法发挥真正实力的莫问,朱炎单凭地界顶峰的力量,就足以粉碎这记绝招,只是,在双方贴近攻防的瞬间,银发扬起,朱炎瞥见了那张隐藏在银发之下的面容。

    “是你?!”

    一声惊呼,剑气已至咽喉,朱炎不欲硬拼,身子一仰,倒飞而起,直退出十余尺外,落地之后,他没有再行抢攻,只是撂下了简短的一句。

    “这件事情比你预估中的要复杂得多,好不容易活了下来的你,如果爱惜生命的话,最好别待在这里……”话声完结,火光闪动,人已破空而去。

    莫问收起光剑,脸色铁青,胸口为着适才紧急发招的大力,疼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高手?那个死小孩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没告诉我?)

    关于昨晚发生的事,莫问并没有机会向爱菱询问。在交手时牵动了仍封锁于丹田尚无法运用的剑气,所造成的剧烈疼痛,花了他很长的时间去镇压。

    待得清醒过来,已是次日接近正午,爱菱领着几个孩子,采集山菜、捡野鸟蛋,预备做午饭。

    而看到莫问的样子不对劲,孩子们跑去对爱菱说,那个冷漠的骑士先生好像生病了。

    “怎么会?”爱菱先是一惊,继而惋惜道:“真可惜,前两天才完成的“自动诊疗机”,不知道为什么坏了,要不然就可以帮上忙了。”

    想起最近的一次发明失败,小小的女孩有些沮丧。当然,她不会晓得自动诊疗机之所以故障,是因为前两天莫问趁她不注意,偷偷卸下了几颗主要螺丝。

    开玩笑,一个没有半点医学知识的人,居然也能制作相关机械,这摆明是庸医杀人,白老鼠可不是这样当的。

    莫问有自信,那些带伤的村人,经过自己的处理后,性命已然无碍,慢慢调养一两个月,便可康复;但若是给那台鬼机器一医,后果就很难预料了,天晓得它会不会跟它主人一样脱线,把牙疼当胃病来医。

    实际见到了爱菱,莫问却没有明白地提出自己的质疑,因为想一想,昨日那人说的话里,让莫问产生了某些联想,再者以他素来高傲的性子,倘使给人随便一吓就慌了手脚,这更是一件万万不能容忍的事。

    所需要担忧的反而是……昨晚那人似乎认出了自己。

    所以,当爱菱跑来询问,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对劲?莫问仅是阴沉着表情,低声道:“……没事。”

    午餐时,爱菱把汤端给莫问,却在对方伸手接过时,问了一个问题。

    “莫问先生,你的手还好吗?还痛不痛?”

    盯着莫问的右手,爱菱柔声问道。

    “右手……”

    给没头没脑的这么一问,莫问有些摸不着要领,还以为是问早就治愈的烫伤,直到发现爱菱直盯着自己右手瞧,这才领悟。

    右手上,十余道血痕,交纵错杂,伤刻极深,让人清楚地了解,当初受的严重伤害与痛楚。

    莫问不禁苦笑,这伤痕是他一生的转捩,到现在,右手虽已能活动自如,但伤势却并未痊愈,剩下的伤,至今仍在心底,不停地淌血,提醒着自己,为当初的无知付出代价。

    似是不太愿意沉湎往事,莫问转开了话题,他伸出右手,轻拍爱菱的脑袋,取笑她的身高。

    “像你这样发育不良的小南瓜,现在就这么矮,将来一定长不高。”

    “哪有?我在我们族里,已经算是很高了。”

    不喜欢被当作小孩子看,爱菱挥开了莫问的轻拂,气鼓鼓的嘟着小嘴。

    爱菱很少提到家里的事,这时这么一说,莫问心中微感一奇,却也不以为意,反倒是对爱菱气嘟嘟的表情,为之莞尔,笑着说,她只有可能比侏儒高。

    这话有某部份的真实性,虽然无法得知确切年龄,但爱菱的身高,比起女性的平均身高,低了不少,又留了一头长发,本来是别人垂至腰际的长度,却直拖至小腿,再加上一副天真漫烂的笑容,几乎就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会一直被莫问取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平常应该让她多吃点的……)

    一个将来的美人,就此毁在身高上,实是可惜,莫问决定今晚好好做点东西出来,给爱菱开开眼界。

    “啊!是喜雉!”

    发觉草丛里彩影一闪即逝,爱菱惊呼了一声,随即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

    “对啊!天气暖和所以没想到,已经接近年关了啊!”

    (已经年尾了吗?好快啊!)

    乍闻此言,莫问心里激起了无声的涟漪。

    (是啊!马上……就要满一年了,真是好长又好短的一年啊!)

    此处偏南,气候本温,加上有地气调节,虽然处于高山,却也只有早晚的时段奇寒,结霜降雾,其他时间,和风吹拂,甚是舒适,但是,其他的地方,应该已经在飘雪了吧!

    还记得,自己饮酒入喉的那天,那天,似乎也是飘雪的时节……不,不只是那天,自己的人生,到底在雪中发生多少故事啊!

    在雪中毁灭,又在雪中重生,往后的人生,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两年了,这两年来,她好吗……

    这些日子以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过的,每过一天,就像一柄利刃刻在心上,他是用自己的血肉来记日的。

    而现在,一年的时间,终于要满了……

    (你好吗?嘉敏,再过不久,我就要去找你了!)

    莫问抬头望天,握紧了手掌,默然不语。

    “莫问先生。”爱菱有些畏惧似的唤了一声。

    今天的莫问先生很奇怪,而她有点怕这时候的他,不像是在生气,但是,有时候莫问就会突然这样陷入沉思,虽然看不见表情,但看他两肩微微震动,显是心情激荡不已,彷似有千万愤恨,无穷悲号,要一起爆发出来般。

    莫问先生的过去,一定很悲伤……

    “莫问先生。”爱菱连忙转移话题,小声问道:“你是贵族吗?”

    “唔……”

    莫问一时不察,随意应了声,作为答覆。

    “哇!好棒喔,我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爱菱拍掌笑着。

    相处多日,小小的发明家,完全没有尊重隐私的观念,本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精神,对同伴做出诸多臆测,然而,每次到求证阶段,都给莫问臭着一张脸,挥手赶开,此时逮到机会,那还不大问特问。

    “你出生地在哪里?”

    “莫问先生曾当过军人吗?”

    “去过哪些地方?有没有好玩的事情?”

    “哇!一定好棒喔,那些地方很有趣吧!”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忽而赞叹,忽而欢喜,让银发男子为之哭笑不得,不知道该好好回答呢?还是顺手一个巴掌打下去?

    “那么,莫问先生的武功,是跟什么人学的呢?”爱菱侧着头,俏声问道。

    提起授业恩师,莫问心中一痛,脸上表情登时凝如寒冰,甚是怕人。

    爱菱虽然瞧不完全,却也给惊的噘起小嘴,一脸受委屈的样子。

    (不好,怎么这么失态!)

    发觉自己的失态,莫问连忙自制,只是心情恶劣下,再怎样也变不出笑脸来。

    “莫问先生不愿意说吗?”

    想到自己可能问错了问题,爱菱摆出了准备道歉的姿势,看到这姿态,莫问不禁哑然失笑。

    (往昔的惜花人,怎么沦落到和这小姑娘呕气的地步啊!)

    莫问苦笑自嘲,但念及昔日学艺种种,一股怒气又直涌了上来,内中更有无数酸楚,但看见爱菱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又不想让这女孩为此而猜疑。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莫问摇了摇手,装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示意爱菱靠近。

    爱菱好奇心起,莫问先生不肯明说,这样地神秘,要自己靠近是想做些什么呢?

    只见莫问掂起右脚,在地上飞快的写起字来。

    “我的师傅是……”

    爱菱大觉有趣,连忙贴近,想看个仔细,却发觉字迹末端给莫问压在脚底,有些模糊,正想低头细看,陡觉脑后一痛,却是给他狠狠地敲了一下。

    “唉唷!好痛。”爱菱着后脑勺叫痛。

    只见莫问让开了位置,脚下赫然便是两字“秘密”!

    “哇!好过份,莫问先生骗人。”

    爱菱发觉自己上当,大发娇嗔,直扯着莫问衣袖撒娇,周围的孩子们无不欢声大笑。

    “人家是想说莫问先生的功夫这么好,一定是向很厉害的师傅学的。”

    爱菱笑道:“对了,莫问先生使用的感测器,是哪间工作室生产的呢?做的好棒喔,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ㄟ!”

    感测器?

    莫问不由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因为,莫问先生使用功夫的时候,眼睛虽然看不着,随便出手就有中。”

    少女侧着头,整理一下思绪,笑道:“我找了好久,还是看不出藏在哪里,一定是名家设计的吧!”

    莫问前额浏海太长,遮住了大半张脸,对敌时目不视物,爱菱大奇,只见莫问出剑迅捷,赤眼魔猿纷纷败亡,心中自然认为,莫问配戴了某种太古魔道的感测装备,用以确定敌人位置。

    看着这女孩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莫问为之莞尔。

    听风辨器,本为武学一道,更是成为武者的必修课程,以免在黑暗中给人突袭,死的不明不白,只是爱菱不知,反以为怪就是了。

    而自己的状况又有些不同,他早年学剑,虽曾自命不凡,却也是当真下过苦功,非同于一般,日后迭逢异遇,剑术修为,几乎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但凭一丝灵识,毋须感官,只得一剑在手,当真如心使臂,是要斩哪里,就斩到哪里,随心所欲,分毫不失。

    此中情由,自是不必向这小丫头提起,不过,看这些小鬼们好奇的模样,博君一笑倒也无妨。

    莫问一笑,再度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表示自己不是靠感测器,而是靠真实的本领。

    “真实的本领?”爱菱拍手笑道:“好棒喔,是什么样的本领啊!”

    莫问将右手按至放于腰间的光剑,摆出名剑客的架势,煞有其事地缓缓拨出,低声道:“我的老师,就是名震东方岛国,威名显赫的……盲。剑。客。”

    比划的同时,右手以东洋的拨刀势,猛地将光剑拨出,“刷!”的一声,斜横上推,蓝白色的光环灿若惊虹,彷佛切裂大气一般,在半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形,迅速回鞘。

    一切动作,犹如雷轰电闪,同时兼备速度与美感,将拨刀术精要掌握的淋漓尽致,看的爱菱神驰目眩,正要开口叫好,只听得一声惨叫。

    “喔呜……”

    只见拨刀大剑客,很狼狈的捧着小腹,蜷曲着身子,大声哀嚎。

    原来适才的动作虽然漂亮,却在还刀入鞘的最后环节上出了问题,因为既然是盲剑客,就难免盲中有错,在小地方闹些悲惨的大笑话。

    “哈哈哈哈……莫问先生好笨喔!”

    突然的闹剧,让爱菱和孩子们笑得前翻后仰,过了好半晌,才抹着眼泪,把呻吟于地的大剑客扶起,笑声劝问。

    “莫问先生……没事吧!”

    对着爱菱拼命忍住笑的娇容,莫问摇头不答。

    能够博君一笑,原先的目的便已达到了,基于某种心意,他相当感谢这个女孩,如果没有她,这些天以来,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过着这么愉悦的生活的!

    真是个奇妙的女孩,她的存在,彷佛是为了把太阳的光与热,无私地送给所有身边的人,只要有她的存在,笑容永远不会少……

    呃——

    尽管有时候代价大了点。

    很难想像,会有人不喜欢这女孩,让她孤伶伶的飘零在外,她的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莫问答不出来,心里也颇为好笑,多日以来的相处,两人的角色,似乎也产生了互换,不只是爱菱,有时候,连莫问自己,也会猜测爱菱的生长环境,为不相干的事担上心。

    (真是无聊,怎么想起这种事来。)

    莫问摇了摇头,自己最重要的事,是满一年之约后的行动,其他的事,还是别想太多,以免节外生枝……

第八章 狼嚎骑士

    在众人嬉闹的同时,两个声音先后响起,自村子入口处传来。

    “哈!贾六,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不过是个活宝,那些赤眼魔猿真是没用,连这种角色都收拾不了。”

    “可不是嘛!我说祁三哥,头儿也未免太多虑了吧!”

    惊觉有人来到,爱菱赶忙带着孩子们,躲至莫问身后。

    莫问亦收起了戏谑的表情,皱着眉头,照理说,自己的敌人应该是不会口吐人言的啊!

    至少赤眼魔猿不会,这么说,出声的这两人是……

    不用花太多时间,莫问本能的感觉到,麻烦上身了,一面想,一面狠狠地瞪了爱菱一眼,这家伙,明明保证过不会有其他敌人的。

    后者似乎察觉到了凌厉的视线,微微缩起了身子,吐了吐舌头。

    “照这么看来,不必等到明日,咱们兄弟俩直接抢下头功,将这小丫头擒回,头儿定会赞赏咱们的。”

    “不错,顺手便宜,不妨多占些。”

    两道灰色身影,从前方两侧树林步出,当见到他们腰间的配戴物后,认出那些都是很高品牌的光剑,能持有这样的高价位光剑,理论上来人就绝非庸手。

    当然这些仅属于理论,因为看见同样东西的莫问,就只是淡淡地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跟着冷哼一声,从两人肩上狼形徽章,直接认得了对方的身份。

    狼嚎骑士团,在骑士公会一年前的评鉴中,被评为中上位的实力,以坚强的实力、不留活口的作风而着名,活动范围属于银海公路中西段。

    自称是骑士团,但观其作为,也不过是个佣兵团,并没有多少骑士精神,骑士团的称呼,仅是用来自抬身价而已。他们接受各地诸侯的重金聘用,到处游走,偶尔也会突袭过往的商旅,因为行踪飘忽,加上本身实力精强,所以地方政府往往不闻不问。

    尽管如此,这个佣兵团却非乌合之众,他们以“两百名骑士组成”为号召,是个纯由骑士组成的团体,成员皆有相当的武术水准,并非随便的乌合之众,“骑士团”

    的名称绝非虚言。

    狼嚎的战绩彪炳,甚至有几个小城市遭其一击而灭,警备队被其消灭的事,也是时有耳闻,事实上,若非其素行不佳,以该团的评价是可以更高一些的。

    (真该死,早知道臭丫头料事如鬼,什么除了猴子不会有其他敌人,昨晚的那个喷火家伙是什么?现在这两个家伙难道又是变种猿猴吗?)

    给突发的状况气得翻白眼,莫问的表情并不好。意料之外的敌人一个接一个出现,事情渐渐复杂了起来,这样对自己可是相当不利。

    两个敌人身材偏高,一个覆额红发,另一名紫发披肩,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就差没有大摇大摆了。

    很明显的,他们并没将莫问放在眼里。

    隔着银发,莫问估量着两名敌人,判断对手的级数。虽然是骑士,约莫是三、四流的小人物,应是充作斥候的角色,不过,也足以证明狼嚎“全由骑士组成”的称号,绝非空口白话。

    (大麻烦,怎么会惹上这种人……)

    按耐着将爆发的窝囊气,莫问示意爱菱把孩子们带开,谨防敌人突袭。狼嚎骑士团的风评不佳,莫问不敢期望对方有不伤妇孺的义举,这些人动手时,完全没有骑士操守可言。

    而这两人之所以没有采用偷袭的方式,并非是因为谨守骑士道德,只是单纯地没把眼前的猎物放在眼底而已。

    双方对峙一阵后,红发的高个儿说话了。

    “祁三哥,等一下,你我左右夹攻,先料理了这小子,然后再擒了这小娘皮去立功。”

    被称为祁三哥的紫发汉子祁三点头道:“好,就当是动动身手,在山里闷了这些天,身体都快要锈掉了。”

    两人一搭一唱,完全不将莫问当回事。

    遭人如此轻蔑,莫问微觉有气,若换做当年,定要这两个毛贼立刻饮恨剑下,总算近年来心境大异,再无心与人争强斗狠,当下也不动作,只是满不在乎的比了几个手势,再掏掏耳朵。

    “搞什么鬼?”

    “这活宝在耍些什么?”

    两个骑士虽然不懂,却也知道对方并非称赞他们,连连出口喝问。

    见到孩子们走得远了,莫问这才冷笑道:“你们这两只红头紫屁股脸的笨猩猩,尽说些来自大自然的声音……喔!不,是噪音,实在是有损人类的听觉,还是赶快闭嘴自刎,免得遗祸人间……”

    每讲一句,银发男子摇头晃脑,当说到最后一句时,还故意喵了瞄对方腰间的光剑,大力的摇了摇头,嘲笑对方的肤浅。

    “臭小子,死到临头还在胡言乱语。”

    “罗唆什么,一剑宰了他。”

    一如原先所预料,给这一激,两头显然没什么大脑的花脸猩猩,发出了愤怒的吼声,抽出腰间宝剑,大步抢上。

    莫问转开光剑,一个箭步揉身抢上,将敌人挡住,免得给他们冲到后头,伤及无辜。

    “铿!”

    三柄光剑撞在一起,莫问展开剑势,使了个“缠”字诀,以贴身式的小巧步伐,轻便迅捷,将两名敌人的光剑封锁住,进行游斗。

    “咦!这小子实力不错啊!”

    两名敌人都有同样的感想,原本看到刚才引人发噱的一幕,他们根本不把这邋遢小子当回事,不料交起手来,对方的剑势也是中规中矩,攻守有度,展现出一个骑士应有的实力。

    不过,他们并不担心,从对手光剑的威力来研判,也不过普通骑士,称不上高手,两人夹击,不过费些手脚,尽可收拾的了,正好当作是运动,反倒是要留心,别让那女孩和祭品趁机溜走,那才是功亏一篑。

    一般来说,真正上过战场的军人骑士,对于只厮混武道场的普通骑士,都有轻视的倾向,“没有经过血战历练的,只是成不了气候的家伙”,这是他们普遍的心理,就连骑士的见习旅行,也常有人炫耀,自己在旅行中,叁加了多少战役、杀了多少人、消灭了哪些怪物……以此做为战绩。

    像狼嚎这等佣兵团,团员往往都是嗜血狂,自诩“历经无数战争后的勇者”,凭恃丰富的阅历,根本就不把同级的骑士放在眼里。

    “祁三哥,你留意些,可别让那小丫头溜跑了,头儿的意思,要抓活的。”红发男子舞动长剑,刺向莫问,顺口说着。

    紫发汉子配合夹攻,笑道:“放心,有你老哥在,不怕这小丫头片子飞上天去。”

    (抓活的!)

    莫问微一扬眉,这代表,爱菱对他们而言,有某种利用价值,真该死,那笨女人一定隐藏了什么没说。

    辛苦地舞动着光剑,莫问被逼的毫无还手之力这是爱菱的看法,但是,倘若细心一点,便可以发觉,莫问只是随意地挡架刺往要害的斩击,对于其余的虚招,连瞥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他的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因为他没有反击的念头而已。

    没有能察觉到这点,并非是爱菱的错误,她是个未来的创师,而非优秀的骑士。

    银发男子的心里,正盘算着重要的事,他审查了附近的山林,确定没有其余生人的气息,以免这番战斗给人看的清清楚楚,之后,他开始盘算了。

    要应付眼前的战斗,不过举手之劳,可是,如果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估计之外的敌人势必越来越多,这和与赤眼魔猿为敌不同,规模太大的任务,已经大大打乱自己的计画了。

    最理想的方法,莫过于把剑一抛,拨腿就跑,那此事再也与己无关,不过┅┅

    与外表的战斗相同,莫问的心里,进行着更为激烈的天人交战,他对于是否要战斗下去,感到迟疑,结果表现在外的,就是剑招越加无力,一剑递出,尚未击到便中途收招,看得爱菱好生焦急。

    “莫问先生加油,莫问先生加油。”有感于自己的无力,少女将所有的力气投入,拼命嘶喊。

    “这小子真行啊!居然还有啦啦队在喝采。”

    “罗唆什么,马上宰了他。”

    紫发汉子感到不耐了,交手至今,双方已对拼了百余招,感觉上自己占了压倒性的优势,对手的剑威也越来越弱,可是不知为什么,敌人的身上,连半点擦伤也无,这真是奇哉怪也。

    这正是现在骑士们的通病,他们只知一昧的注意,光剑能发挥出多少力度,将剑术单纯化为力量的比拼,却没有发觉到,眼前的银发男子,正在展露与其剑威不符的精湛剑技,随手遮挡,便将所有攻击,一概拒诸门外。

    剑光斩落,莫问一个不留神,闪避稍迟,额前的银发被削落一撮,险些就中招了。

    两个骑士大喜,纷纷使出拿手的招数,趁胜追击,剑势大盛,誓要将这麻烦的猎物,立毙于剑下。

    “莫问先生小心!”

    看见莫问陷入险境,爱菱尖叫出声,再顾不得自己人小力薄,抓起地上的石子,拼命往前丢。

    “可恶的丫头,在耍什么宝。”

    两个骑士大窘,这些细沙土石当然伤不了人,但若给掷中,却也颇shi身为骑士的尊严,闪躲之间,颇为狼狈。

    “唉喔!”

    莫问叫一声痛,爱菱乱掷的石子,哪分敌我,有些也招呼到他的笨头上,却令莫问登时一醒。

    (不管那么多了,人家小姑娘以赤诚待我,我怎可就此弃她于不顾。)

    念及至此,心意登决,莫问连打连退,慢慢退到树林边缘,趁势卖了个破绽,引得敌人来攻。

    “小子!撒手吧。”

    红发男子见到莫问右腕忽然露出了老大破绽,大喜之下,连忙挥剑上削,打算一举把敌人手腕削断,夺得战利品。

    “呼!”

    为敌人剑招所逼,莫问毫不迟疑,撒手抛剑,同时抽身而起,以飞燕般的姿态,跃身至半空。

    “好……唉呀!好烫。”

    不晓得这柄光剑的劣质性,红发男子伸手去接,喜孜孜的表情,瞬间就被扭曲变形,惨叫声中,把那柄烧红的烙铁,重抛至半空,捧着又红又肿的手掌叫痛。

    “唉呀!烫死我了,这是什么不良……”

    叫声嗄然而止,自半空飞下的莫问,接过光剑,顺手一剑,轻而易举的斩断敌人手臂,再顺势将其斩落树林内。显然地,某人的手掌,经过多日以来的操练,耐热力更上一层楼。

    所有动作,发生不过一瞬,主客优胜,已发生彻底的异位。

    “真惨啊!居然沦落到和这种敌人交手。”莫问浮现一丝苦笑,轻声自嘲,“不过,总算是个人类,身为骑士,整天和猿猴打架,可真是辱没列祖列宗啊!”

    “该死的小子!”

    背后传来吼声,是有人要为同伴报仇吧!

    莫问连看都懒得看,脚下加速,冲入树林,追着前头、引诱后头追来的,三人先后冲进树林。这是他的计算,基本上,他并不想让外头那些心智年龄不成熟的孩子,看太多血腥画面。

    然而,这决定却成了莫问战斗生涯里少见的误算。才一奔进树林,莫问还没发动攻击,两名敌人就几乎是同时失去了踪影。这是完全不合常理的事,那两个人距离他前后不过数尺,怎也没理由这样突然消失。

    难道他们其实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隐藏了实力,在入林后展开高速身法,消失踪迹,再来向自己发动攻击吗?

    可是看那两个傻鸟的样子,怎样也不像高手啊……

    方自错愕,答案已经出现,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急速飞掠出来,扬起血雨,穿过莫问身边。

    杀人者的手法极为凶残,两颗头颅并非被剑刃割下,而是硬生生被扯断,但又并不是寻常的撕扯;两颗头颅均不完整,一个少了上半边,一个缺了左半边,以伤痕来看,该是杀人者一击之下,力道强大,将他们的脑袋轰去半边,头颅也拨离身体。

    懔于这样的残酷手法,莫问更惊于对方的武功。看这伤痕,应该是爪;不用任何刀剑,能以这样的杀法杀人,纵是自己当年盛时也万万不及。再者,这两人失踪前距离自己不远,来人闪电间将他们杀掉,而自己到现在仍无法察觉他的位置,武功之高,实在是可畏强敌。

    (是昨晚的那个家伙吗?)

    高手不会平白无故冒出,更别说是这样的厉害角色,莫问谨慎地将光剑强度开到最大,朗声道:“你是那个笨丫头的家人吗?我告诉你,我……”

    对方明显地耐性欠佳,没等他将话说完,便有了动作。瞬间,莫问只感到一种几乎是战栗的寒意,那是他这级数的武者,面对强敌时的感应,过往除了师傅本人,他从未对谁有过这种感觉,但此刻,强烈的颤栗感,几乎是鞭击一样狂笞着全身。

    (不好!)

    警兆忽现,正想舞动光剑护身,但手腕甫动,手臂已是一痛,若不是剑光及时荡过,肯定整条手臂都给人撕扯下来。

    (好厉害?什么高手?)

    从未感觉死亡如此地迫近,莫问全神贯注,光剑舞成一团星雨,每一着都是白鹿洞剑术里的拼命绝招,密密麻麻地护住全身。

    饶是这样,情况并未因此好转,每一剑刺出,敌人都闪电躲开,总算对方对他的剑招也有顾忌,但每次出手,却总能破入剑网空隙,狠狠地伤到莫问。

    那感觉就像是与风敌对,每一刺出剑,都只能刺中空气,但当风围绕着自己吹动。

    (太……太强了,到底是何门何派?怎么会有这样的高手?)

    苦战至今,莫问仍没法看清楚对方的形貌。记忆中,就算是以速度着称的花字世家,也没法做到像此人如鬼似魅的神速反应。

    环思自己所知的高手,大雪山教务长严正可以在内力上胜过此人,但要拼个死活,肯定没法在此人手里走过一百招。

    除了师傅、山中老人,风之大陆上实在想不出有哪个人堪与来者比拼,自己功力纵复、神兵在手,也未必能与之匹敌,更何况此刻。

    只是眨眼功夫,莫问腹侧剧痛,却是给敌人破剑网而入,中了一记,要是反击再迟一分,肯定给敌人破腹直入,什么东西都给扯出来。

    百忙中,莫问有一种荒谬感觉,与自己敌对的这家伙不像是人,到像是一头武功奇高的赤眼魔猿,无比凶残……

    血腥味大盛,敌人显然非常兴奋,发出一种尖锐的咆呜,凄厉无比,莫问说不定会再次打起寒颤。

    (该死!没别的办法了,要解封丹田,做最后一拼吗?但一年之期未满,解封了也是死啊……)

    生死交关之际,许多念头在脑里闪过,蓦地,一个呼喊声传入耳里。

    “趴下!”

    似是爱菱的呼叫,不及细想,莫问立刻趴倒地上,紧跟着,背上剧痛骤生,有一只手爪按上了背心,似乎就要破背挖心。

    瞬间,后方大气奇异地波动,强烈的蓝白光芒,夹带冲击波,掠过莫问背上。

    “桀桀”

    莫问听见一声像是野兽怒吼的狂嚎,对方没能躲开这一记,已在小爱菱的太古魔道武器下吃了大亏,手臂给高能量的阳电子炮射中,千分之一秒内气化无踪。

    “哔啦哔啦!”

    树木倒塌的声音纷纷响起,光柱所经之处,树林被切出了一个整齐的圆形,笔直贯通,深不知处。

    疼得几乎要晕昏过去,莫问听得劲风响起,却是敌人惊怒交集,舍下自己,直往林外掠去。

    这又是一件极度震惊的事。爱菱那件太古魔道武器的威力,莫问目睹多次,估计若是给正面击中,地界以下没有任何高手能够生还。这人刚才不晓得给轰中多少部位,但半个身体该是跑不掉,非但没死,还能出手攻击,简直是骇人听闻。

    (糟!那个笨女孩还有其他的小鬼……不能这样!)

    拼起一口气,也不顾身上伤重,莫问咬牙翻起,从被轰开的大空洞之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道黑影急扑向爱菱。

    (不好!)

    要赶去已然不及,莫问灌劲于臂,光剑雷轰电闪般掷出,直射向攻往爱菱的敌人。

    照对方的速度,这一剑绝没可能将之射中,但给先前被炮击受到的伤势拖累,速度减慢;而爱菱好像又喊了一句话,让他身形一顿,因此便给莫问的光剑透肩而过。

    “桀”

    连番重创,对方终于打消了再战的念头,身形一闪,破空而去,也在这时,莫问见到了“它”的背影。

    那是一个黝黑的瘦小个子,背后生了一对漆黑如墨的蝙蝠羽翼!

    (魔……魔族!)

    这个念头在莫问脑里闪过,脚下一软,险些当场摔倒,却被赶奔过来的爱菱扶住,没有出丑。

    而虽然无法确认表情,但从那紧绷的嘴角,少女知道,莫问先生现在,非常的不高兴。

    真的。

第九章 细说重头

    夜晚时分,莫问端坐在潭边的岩石上,运功调息,镇压伤势。

    稍早时,莫问把送来晚餐的爱菱,一把推倒,迳自清洗了伤口,到附近一个回绕山溪而成的小潭,运功疗伤。

    (真是不好啊……)

    呆望着黑沉沉的夜空,莫问确实有着这样的想法。

    神秘高手连接出现,让莫问充分理解到,自己如今被牵扯进的这件事,已是绝绝对对的不简单,爱菱那臭女娃更不晓得隐瞒了什么话没说,骗自己落至如此窘状。

    但现在已不是爱菱说不说真话的问题。就算她把整件事老实交代,自己也绝对不想跟这样恐怖的高手敌对。

    又没有天位修为,要和这种地界顶峰级数的魔族强人作战,那就是标准的自寻死路,就算被人当作胆小鬼,那也无妨,会以自己这样的实力,和那种野兽作战,这是白痴的作为。

    况且,白天的战斗,是近十个月来,首次与高手对拼,虽然没有解封丹田,但交战中却也隐隐牵动囚锁于其中的剑气,一直到现在,气血还在体内奔流。

    “你天资极高,已与我的期望相去不远,但是,当真想要用剑,必须还要等一年的时间,让剑气潜移默化,与肉体产生同步,否则,任是哪一式,都会对你的肉体造成极大的损伤,轻则瘫痪,重则爆体身亡,这点,你要谨记。”

    念及老师临去前的嘱咐,莫问心中一凛,自己是那么样的侥幸,才能从绝境中爬出,怎能再为了不相干的事,轻易拿未来当赌注。

    老师说的没错,人生的好运,不会有第二次了。

    况且,绝遇逢生后,莫问才体会到生命的可贵,想做的事、该做的事、不得不去完成的事,还有那么多,好不容易捡回的生命,是绝不能浪费的了。

    也是因为这样的想法,昔日目无余子、睥睨天下的美青年,学会了忍辱负重,收敛了风发的气焰,甘心作一流浪剑士,行尸走肉般地到处流浪,静待破茧之刻的来临。

    “从嘉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喔!”

    “别穷紧张,要是骗你,我就吞一千根针,这样行了吧!”

    是啊!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失约了。

    忽地握紧拳头,莫问做出决定,将爱菱的光剑放在地上,便要起身,但是┅┅

    “拜托……我真的……真的是很需要莫问先生,如果没有莫问先生,我根本……”

    少女朦胧的泪眼,浮现在眼前,莫问不觉一呆,他个性本是优柔寡断,心中虽已决意离去,但想起爱菱落泪的凄楚表情,不觉又犹疑起来。

    (不管了,事有轻重,再说,我们也早就约定,倘若多出了其他的敌人,我立刻掉头就走!)

    一番思量,莫问决定维持初衷,把牙一紧,打算起身离去。

    “莫问先生。”彷似雏鸟的悲鸣,细小的声音,由后方传来。

    在背后,爱菱披着毯子,微湿的脸蛋上,尽是不知所措的羞怯。

    “莫问先生。”似乎觉得羞怯,爱菱把头别开,声音细若蚊语。

    “真是对不起,我……我已经没有别的报酬可以酬谢你了,我……”

    说到这边,爱菱偏着头,笑了笑,那是一种尽管窘迫,却仍让人感到爽朗的笑容。

    莫问也看呆了,他早年流连烟花,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不知看过几凡。不过,此刻眼前的景色,仍让他为之一呆。

    梳成马尾的柔顺长发,沾湿贴在身上,幼滑的肌肤,映着月华而泛起白玉般的光彩,让人有拥之入怀的冲动,配合那升起于背后的满月,成为一副至美的景色。

    少女的俏脸上,因为腼腼而泛起红潮,嘴角的微笑,好似吹拂过心头的微风,使人感到一阵暖意。

    顺着寒风,莫问嗅到了奇异的气味,是血腥味……是从自己身上伤口发出来的吗?

    并不是……

    目光较为锐利,莫问将爱菱转过身去,赫然看见在她背上有五道怵目惊心的爪痕,皮肉翻起,虽然上过药,却犹自渗血。

    是今天早上那神秘敌人的攻击,以他的鬼魅身手,刹那间还是伤到了爱菱。

    “莫问先生,您不喜欢吗?”

    凛冽的夜风,让爱菱打了个寒颤。

    可是,莫问先生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好像木雕,一点动心的样子也没有?还是因为背上受了伤,看起来不漂亮,没办法勾起莫问先生的胃口呢?

    这实在没办法了,因为自己也痛得眼前发晕,快要昏过去了……

    “傻瓜!你这是在干什么?扮可怜吗?我对你说过,如果有预算外的敌人出现,我掉头就走,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说话不算话吗?”

    自己身上的伤口不少,要不是强撑英雄,真是疼得想哭,给这样撕了一记,还能装出笑跑到这里来献身……

    光是想到这里,莫问就觉得佩服,不过他却只是大声斥责,解下外衣要披在她身上,却恰巧瞥见爱菱的肩上,有一抹微红。

    是“守宫砂”吗?这是宫廷仕女才会有的东西,这小丫头怎么会……

    不对,莫问立刻否定了这想法,守宫砂是点在手臂,没有人点在肩上的,于是下意识地再瞥一眼确认,当他看清了红印为何,整个人刹那愕然。

    是烙印!

    在纤柔浑圆的肩头上,深深烙着某种印记,可以想见当时的痛楚,看来更是狰狞可怖。

    烙印的图案彷佛有些熟悉,莫问一时记不起在什么地方看过。

    这是大陆上的习惯,畜养奴隶的豪族,为了彰示自己的所有权,同时防止奴隶私逃,会在买来的奴隶身上,烧上极不人道的烙印,可是,一想到有人曾对这样的一个女孩,施以那种暴行,不自觉地翻涌起来。

    不知道身后的男人为何呆住,爱菱只感到沮丧,这是她最后所能想到的报酬了,如果莫问先生不肯接受,那就真的没办法可想了。

    大着胆子,将他一把拦腰抱住,低声道:

    “莫问先生,我……”

    噗通!

    好冰啊!

    “我咧#%!”

    这是莫问浮上水面后,第一句出口的话,由于嘴里都是水,话讲得不清不楚,但若将之翻译成具体的文字,那就是“好冰啊!”、“那个天杀的笨女人”。

    抹去脸上的水渍,莫问举目四顾,没有看到爱菱。

    已经一会儿了,这笨女人的背后还有伤,总不会潜水潜得太开心,忘记上来了吧!

    不对,关于这笨女人,什么事都要往最糟的地方想,可别是真的疼昏过去,在这小潭里溺水了吧!

    这样的话就糟糕啦!

    莫问有些焦急,无疑地,爱菱成功地再度引起了他的关心。

    此时夜色已黑,可见度不高,莫问在潭水中迈开步子,伸手到处摸索。

    爱菱的头发甚长,直至小腿,落水后必定四散。这潭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以此为目标,要找到她该是不难。

    果然,搜索不过片刻,莫问的手掌接触到了少女的柔丝。

    “哼!”

    揪住发丝,莫问手腕使劲,“哔啦”一声,猛地将水中人儿提了起来。

    “啊不要看。”

    随水声而起的,还有少女的尖叫声。

    莫问有些奇怪,刚才几乎都被看光了,现在还有什么不要看的,但在下一刻,他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这个女孩,是爱菱吗?

    落水后被打乱的长发,已经不是马尾,凌乱地垂落腰际,娇小的身子依旧,这些都没有错。

    但是,恍若最娇艳动人的红宝石,那双紫红色的眸子,尖而长的耳朵,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女孩,不是人类。

    (是矮人族吗……可是未免太高了吧?!)

    莫问的心底,震落了无声的轰雷。

    “莫问先生。”

    真实身份给发现,爱菱怯生生地看了莫问一眼,察觉他脸色阴晴不定,过往的恐怖经验,登时浮现心头。

    爱菱惊呼一声,便想逃开,却给莫问一把拉住。

    几件事瞬间闪过脑海、巧妙手艺、能够制造出魔道器具的父亲、葛罗美金属的束发器……

    这就难怪了,远自神话时代,矮人族便以巧妙的锻炼技术而着名,许多传说中的神剑、魔器,均出自其手,如果说爱菱是矮人族,那这一切都有合理解释了。

    等等,这么说来的话……

    几个线索在脑里快速汇集,而环顾世上的顶级创师,莫问脑里倏地闪过一个名字。

    他知道这女孩的父亲是谁了。

    魔界名匠,隆。贝多芬!

    添过足够的干柴,营火“劈哩啪啦”地烧得甚是热烈,由于意识到将有一段不便为人听闻的交谈,爱菱与莫问没有回去,而是就近找个地方坐下,重新为被水弄湿的伤口上药。

    这种时候也难以避什么嫌,莫问替爱菱用绷带裹住背后伤口,再熟练地替自己身上的伤口上药。虽然有多处撕裂伤,甚是疼痛,不过都不算严重,这是莫问反应极度灵敏的证据。日间一战,只要他稍微慢一点,身上任何一处伤口,都会变成撕裂肢体的重创。

    爱菱用毯子裹住身体,手里捧了杯热茶,静静的烘干身子,面上平静的表情,着实让莫问觉得诧异。这丫头没有武术基础,更不会有什么机会和人比武厮杀,很难想像这样娇娇怯怯的女孩,会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忍痛功夫。

    被打散的长发,重新束成马尾,少女的外貌再度隐藏成“人模人样”。莫问蹲在营火旁,添加柴薪,并不言语,他明白,自己此刻并不需要发问,只要作个好听众。

    为什么要易容改扮,理由应该很简单吧!

    人类对于所谓的“亚人类”,并不是抱持着平等的态度去看待的。早在九州大战前,人类对兽人、精灵……都是以歧视的态度,百般迫害,事实上,即使是同类,人类仍然彼此歧视,从而引发斗争。

    像矮人族这种高利用价值的种族,如果落单被人类发现,一定会被抓起来,终其一生,都关在笼子里,胁迫其打造器物。

    矮人族是天生的巧匠,对人类而言,他们本身就是件超值工具。

    更何况,隆。贝多芬的女儿……

    光是这个名字,就足以引发一场轰动了吧!

    隆。贝多芬,是远远超越各类创师的“创作者”,远自九州大战时期,便已扬名天下。

    以制作各类魔道器具而闻名,有不少人恃其作品,一夜暴强,而其所锻造的兵器,更成为强者们你争我夺的抢手物。

    魔道神兵的操控,非一般人所能负荷,故多为魔族所用,再加上其长期旅居魔界,故为人类视之为魔族。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隆。贝多芬”的名字,已成为传说中的一部份,吟游诗人也往往喜欢讲述,英雄们手持由“隆。贝多芬工作室”出品的神兵,与强敌作战的故事。

    这个不起眼的小傻蛋,会是这绝代神匠的女儿,真是出乎意料,不过,倒也不算太奇怪啦!

    莫问先生,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呢?

    虽然感觉莫问先生是个好人,但许多好人,往往都是遇到强烈的诱因后,才现出真面目的。

    把爱菱的担心全看在眼里,莫问摇头微笑。

    他本非无欲之人,身为剑客,自是爱剑成痴,如果有人把隆。贝多芬所制的剑赠送于他,他当然欣喜若狂。

    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会以卑鄙手段去诈骗这样一个女孩,持剑者的剑骨,卑劣不堪,在剑道上的修为,也就有限的紧了。

    早在从前,自己所走的剑道,便已毋须倚仗神兵,往后更是得之无用,神兵利器于己,是收藏意义多过实用,诱惑力自然低的多。

    更何况,持这笨女人打造的兵器上阵,嘿嘿,该不会有人嫌命长了吧。

    “名字?”

    “咦?”不理解莫问这句话的意思,爱菱仅是呆呆地看着他。

    “显然我有必要重新了解一下你的身份,那就从自我介绍开始吧!”莫问道:“你的真名是什么?重新报一遍吧!”

    “啊!问我的名字吗?”

    爱菱先是欣喜,而后有些迟疑,嗫嚅道:“不好啦!爱菱的名字,莫问先生一定不喜欢的……”

    莫问挥手示意,要她少说废话,实话实说,爱菱见状,心中一颗大石落地,小声说道。

    “嗯!我的名字是隆。爱因斯坦。布加耶拉。普林斯……”

    嗯!这么听来,“爱菱”是昵称了,隆。爱因斯坦,挺美妙的名字嘛!

    “匹兹克拉福。拉普它。物流。罗严克拉姆。达太安。红丹鼎。奇古利。敏爷司。克罗诺夫。阿私达也家。阿码多卡码。古稀达茄私。阿保罗福带泥其私福阿课诺骡夫普机米罗。侬茄达阿黛芙柔西雅……”

    这名字似乎嫌长了点,不过,也不算太奇怪,大陆上的帝王之家,名字也是又臭又长的一大串,这一点,莫问当年深受其苦,再是明白不过。

    可是,时间过去,爱菱仍口若悬河的说个不停,瞧不出她有那么好记性,把这么长的名字记的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客里米夫阿脱罗米。斯兹罗夫西科阿里夫戴甚……”

    莫问听的眼珠子快突了出来,他是知道不少长姓氏的贵族,可也从没见过这么夸张的。

    看这傻女人摇头晃脑,大有说上一整晚的准备,莫问脑里闪过一事,大叫不妙。

    讪讪地比了手势,莫问打断了爱菱的报名。

    在大陆上的礼节中,阻止别人报完名字,是件不礼貌的事,有些民族甚至视之为奇耻大辱,会为此而决斗。

    不过,这个礼仪用在矮人族身上,似乎不太适当。当年在旅游时,莫问曾听长辈说过,矮人族相当以自己的家族自豪,往往把祖先的名字全数保留,因此,矮人族的名字个个又臭又长。

    人类的帝王家,喜欢在名字前加尊号“文成武德仁智孝义至圣信爱圣母皇太后”

    等等,八九十字甚是常见,但矮人族的名字,动辄以数千起跳,夸张的甚至可以编成一部辞典,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谈起这件事的长辈,并没有说到,矮人族写名字时,是不是写个三天三夜;也没有说到,矮人族报名被人打断时,会不会也打断对方的鼻梁,但在这时间紧迫的当口,让这女人说上整晚,实在不是多有趣的想法,而自己的理性恐也会崩溃,无可奈何,礼貌也只好不顾了。

    “嗯!”

    爱菱对这反应不感讶异,点了点头,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彼此间的气氛,又沉闷起来。

    “莫问先生好像没有问题,太好了。”

    证实自己没有看错人,爱菱喜不自胜,但是,接下来又如何呢?

    事情不能说超出预算,但确实是往最坏的那个方向在进行。不但平白无故冒出来一个狼嚎骑士团,还有一个杀伤力极度恐怖的怪物,莫问先生还会肯继续待下去吗?

    他说过不和预算外的敌人作战的,更何况,现在变数那么多,根本不用想,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彷佛为了证实少女的疑惧,莫问低声道:“我还不太清楚整件事,不过照现在来看……如果要坚持下去的话,可能会没命喔!”

    爱菱呆了一会儿,随即点点头,脸上平淡的微笑,却吐露了一往无前的心意。

    莫问有些不能理解,照理说,取回黑曜镜,并不是什么非作不可的工作,她既然是来自魔界,真有什么事,大可躲回魔界,相信也不会有别人难为她。

    “有什么非走下去不可的理由吗?”

    “这个……”

    爱菱显得欲言又止,她本来想照以往“这点,请您不要问好吗”,但是,看见莫问的态度,她明白,要争取这个男人,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莫问先生,我想说一段故事给你听……”爱菱低下头,小声小声地道:“如果可以,请你千万别笑出来好吗?”

    以魔界第一名匠,甚至可能是风之大陆第一名匠的称号享誉于世,爱菱的父亲,隆。贝多芬,却是个貌不惊人的矮人。

    成名于九州大战时,以优秀的铸造本领,在一众创师中脱颖而出,他所制造的魔具、兵器,就是当时武者与魔导师们的最爱,人人都以持有他铸造的兵器为傲。

    个性孤僻,贝多芬拒绝人魔两边阵营的加盟邀请,把所有心神集中在铸造兵器上,不管委托者是谁,只要能提出令他心动的条件,他便会为其铸造兵器,这作风虽然为他惹了些麻烦,但这位名匠亦是当代武学高手,凭着强横修为和其独门武学“炼阳手”,隆。贝多芬轻易便把上门挑衅的不速之客轰得支离破碎。

    惊闻有此奇人,大魔神王玄烨亲自登门造访,请这位名匠为其妹铸造一双刀剑作为生日贺礼,刀曰村正,剑名十字,前者随着第二任使用者铁木真一同在历史上消失,后者则在九州大战末期建下无数武勋。

    玄烨猝死后,魔族四皇子胤连续三次登门请托,希望贝多芬为自己即将登基的十四弟铸造一副盔甲。这副名为黑魔圣铠的甲胄,堪称贝多芬的毕生杰作,除了把他的名声推到颠峰,也为他的人生开启新里程。

    经由黑魔铠的制作,贝多芬结识了大魔神王铁木真,并且对他的理念、为人十分叹服,倾全力支持于他。尽管短暂,但那短短数年,却是这位名匠人生中最具光辉的日子。

    无奈英雄不长命,已经天下无敌的铁木真,最后被他付出一生去奉献的对象所围杀,和他那伟大理想一同消逝在孤峰之上。

    敬爱的主君亡故,隆。贝多芬怒不可抑,无奈大势已去,面对敌人强大的反扑,改革派一败涂地,贝多芬也只得黯然退隐,躲到龙腾山脉的辽阔山区里,过着不问世事的隐逸生活。

    对于父亲当年的英雄事迹,爱菱并不清楚,因为贝多芬就不是一个喜欢提陈年往事的人,而她也仅仅晓得父亲的成名创作,还有曾经追随过大魔神王,又因为主君亡故而退隐,之后,就遇到了她母亲……

第十章 魔界名匠

    时间是百年之前,意志消沉的名匠,隐居在渺无人烟的龙腾山脉,随着两千年过去,附近的山区慢慢有了人迹,开始出现一些小村落。

    村庄里的人类,知道附近住着这样一名神秘的老矮人,纷纷以冷漠而敌视的态度,敬而远之。

    九州战后,人类与其他种族的关系并不好,如果不是因为察觉到这老矮人并不寻常,他们说不定还会先把他宰杀,来确保居住环境的安全。

    对人类同样没有好感,贝多芬仅是以看待小虫的眼光,在凝视附近的人类,认为他们是一群碍眼的东西,只是因为曾经加入过铁木真阵营的影响,他才稍微愿意与这些害虫“和平”共处。

    只是这情形却因为一个契机而有所改变,某日,贝多芬正在研读友人寄放于他这边的一份手卷,思考新作品,忽然有人来敲门。从感应里发现,来人不具有天位力量,甚至没有武功,这使他大为吃惊。

    缓慢地开了门,门外站着一名穿着白袍的美丽女子。这点并不稀奇,因为过往来请求他铸造神兵的访客中,比较起来,今次上门的这位,虽然漂亮,未免太弄不清楚行情了吧!

    心中方自估量,不过,对方跟着的动作,却令这位矮人名匠大为错愕。

    将一个水桶、一根扫把塞了过来,这位美人儿笑道:“我是刚被派驻到下面村庄的神职人员,明天我们村庄会举行大扫除,由于您离我们村庄很近,算是邻居,希望矮人先生您也能卷起袖子来叁与,大家一起把这座山头弄干净……”

    无视对方的惊愕,白袍美人笑了笑,眨眨眼睛,轻声道:“对了,可以请矮人先生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这是隆。贝多芬与卡特琳娜的首次见面,当时,看着门外满是开朗笑意的美人,贝多芬就觉得好像是忽然有一道阳光,射进自己这阴暗千年的腐旧房子。

    虽然说贝多芬毫不客气地将她撵出门去,但卡特琳娜却接二连三地上门拜访,邀请这位芳邻叁与村里的活动、祭祀,或是热心地送来新收成的瓜果蔬菜,更在冬天飘雪时扛了一床棉被上山,担心这独居的老矮人难以过冬。

    担心这可能是有心人的计谋,贝多芬特别花时间作了调查,而后他便知道,这个叫做卡特琳娜的女人,是个从雷因斯稷下学宫里毕业的优秀学生,自请外调到国境边缘,龙腾山脉的荒凉山区中服务,只要任期一满,就可以回到稷下,升任神官。

    抵达村庄后,卡特琳娜发挥一般神职人员少见的活力,领着村人作祈祷,教导村中孩童读书识字,也将在稷下学到的农务常识传授给村民,希望能改善大家的生活。

    不久后,她从村人口中知道附近有这样一位矮人隐居,也不管众人劝阻,便本着一贯的热心,前来与这位隐者敦亲睦邻。

    山区生活本就寂寞无趣,况且如此两千年如一日,心内自然也希望有伴,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被卡特琳娜连续几个月上门问候的贝多芬,慢慢有了改变,虽然没有真个去叁与人类的活动,但却对卡特琳娜释出善意,在她上门时愿意花时间,聆听她那不怎么生动的传道,双方因而有了交往。

    “为什么要当神职人员呢?以你的聪明才智,可以有些更好发展的?”某次闲谈时,贝多芬这样地问了。

    “什么是更好的发展呢?穷乡僻壤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开心啊!能像现在这样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我觉得很开心啊!”

    卡特琳娜轻敲着头,笑道:“我这个人啊!没有别的优点,就是爱多管闲事。看到有人悲伤,自己也会整天不开心,想要去帮助他们……那就干脆当神职人员罗!拿帮助别人当职业,一举两得,不过我很希望能当上神官喔!当我位置更大,就可以帮更多更多的人了……”

    对这些话不置可否,因为在九州大战时,贝多芬清楚见过许多后生小辈所不知道的内幕。当时魔族还曾经有过一个说法:“最卑鄙的人类就是雷因斯人;而雷因斯人中最无耻阴险的,就是那些穿着白袍的神职人员。”

    尽管这样,贝多芬此时却对这来自雷因斯的女性有了好感,除了谈话之外,更邀她去鉴赏自己的创作,要她捡选一样做为礼物。

    并不清楚眼前这老矮人,就是当代神匠,卡特琳娜仅是以平常心去欣赏每一件刀剑作品,虽然惊讶,但贝多芬看得出她并没有多少欣羡之情,而在整个看完之后,卡特琳娜侧着头,有些尴尬地笑着,问了一个问题。

    “我……我并不是很懂啦!不过照矮人先生你刚才的说法,这些东西都是武器罗!”

    “不错,虽然称不上我的杰作,但比外面世界那些不成器的俗物要强过太多了……”

    “换句话说,矮人先生你做出来的东西,没有一件是能帮到人的罗?”

    成为创师多年,隆。贝多芬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刹时间如遭雷击,呆呆地站在当地。

    “锄头、镰刀,虽然都可以拿来当武器,不过它们的正常用途,都是用来帮助人的,人们也会因为使用这些器具,得到幸福。可是矮人先生你的作品,威力都那么强,不能拿来切菜种地,也帮不到什么人,对我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用耶!”

    讲话太过老实的下场,就是被恼羞成怒的名工匠扫地出门。可是在当天晚上,贝多芬却一直想着日间听到的话语。

    对他而言,铸造器物是一种艺术,一种追求真理的“道”,而创师的工作,就是将心血投注,将一份作品处理到尽善尽美,威力强绝,当这份作品被人使用,自然就会焕发出一种夺走使用者光彩的绝世锋芒。

    可是,这些东西对人有用吗?

    沉吟着,他忽然想到许久之前,将制作好的村正刀、十字圣剑交托给其首任主人时,与那位女性的对话。

    “……铸刀铸剑,和铸造者的精神有极大关连,若其人刚直不阿,刀剑中自然有一股不屈之气,反之……”

    “唔,您是说,从武器里头可以看出铸造者的风骨是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定很可怜,因为铸造者就和那些武器一样,只会伤尽身边所有的人。”

    对方无疑是一位非常聪慧的女性,也因为这样,原本杀性极重的村正刀、十字圣剑,在她手中始终未曾开锋染血,隆。贝多芬很高兴自己铸造的神兵,能够为这样的人所拥有。

    而千年之后的现在,又再次有一位女性,提醒了自己这个事实……

    想着想着,这位矮人名匠露出了许久未有的微笑。

    第二天,对着提上一篮瓜果来串门子的卡特琳娜,贝多芬认真地询问,什么东西才是对人有用的东西呢?

    两人花了一段时间去寻找答案,而从那天起,以善于铸造神兵而闻名于世的隆。

    贝多芬,放弃了他过往的工作,开始用他的巧手,去作一些最普通的木桶、木雕。

    从制作这些简单的东西里,意外地发现乐趣,隐居山中两千年的贝多芬,至此时才发现到恬淡生活的乐趣。后来,他试着去设计一些应用器材,像是从地底汲取山泉的自动系统、没人操作便会行走的耕牛,凭着简单的齿轮与机括,就能做出这些效果,那无疑是一种比太古魔道更神奇的手艺。

    卡特琳娜始终也陪在身边,帮着出点子、给评语。虽然她的存在带给人活力,但这名女子却百分百不是个创师的料,粗心大意的她,经常失手弄砸了贝多芬新完成的作品,或是令整个预备要启动的系统功亏一篑。

    “有什么关系?作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开心就行了嘛!”

    对着将要发脾气的贝多芬,每次卡特琳娜都是眨眨眼,大声地笑了出来,彷似盛开蔷薇般的笑容,让人怒意渐消,随着她一同笑了起来。

    只要开心就可以了……

    对这句话,贝多芬慢慢地很有感慨,他一生埋首于铸造之中,每当一件杰作完成,但那种满足却远远不及此刻快乐的十分之一,看来,自己真是浪费了许多时间啊……

    山下村庄中的村民,对这位见习神官非常敬爱,却对她整日跑上山,与那老矮人厮混的作法不敢苟同,时日一久,自然有些不好听的冷言冷语。

    卡特琳娜毫不在意,反而是隆。贝多芬感到难以释怀。在与这个女人相处的过程中,他慢慢地有所改变,而当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情,那个感觉是相当错愕而矛盾的。

    自己是个矮人,这女的却是个人类;自己是两千多岁的糟老头,她是个正值花样年华的美丽少女……更何况,她还是个必须严守戒律的神职人员。

    这些存在于双方之间的差距,让贝多芬感到不安,迟迟不敢表达心中的想法,一时间脾气还暴躁起来,喜怒不定。

    最后,实在是忍耐不下去,一天清早,已有十多年未曾离开住处的他,独自下山,在路上采集了一束鲜花,来到山下的村庄。

    当时,卡特琳娜正领导着村民做祈祷,在一众低低的惊呼声中,察觉到访客到来,喜孜孜地迎了上去。

    凝视着微笑走来的美人儿,隆。贝多芬生平首次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不过,他仍是鼓起勇气,说出自己来此的目的。

    “我很喜欢你,可以嫁给我吗?”

    “好啊!”

    回答得太快,让询问者一时间有些意会不过来,为了安全起见,他又问道:“可是……你的神官呢?”

    “不当了,嫁个好老公比较重要。”

    没有误解的可能性,卡特琳娜的回答简单明快之至,她将头上的神职礼帽摘下,跟着就紧紧拥抱住这个刚刚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

    “真是的,居然让我等那么久……我还在担心,该不会要我来主动提呢?”

    平心而论,那场面实在不太浪漫,身高有差的两人抱在一起,男方赫然双脚离地,成了一幕引人发噱的景象,饶是如此,两人面上却都布满了幸福的笑意。

    在一片哗然声中,两人携手离开村庄。

    事后,卡特琳娜被取消了神职资格,不过她似乎也全然不在意,与夫婿在山上过着和平安逸的生活,虽然常常挨村人的白眼,但她仍自顾自地教导愿意来上课的孩子们识字,像往常那样,将关心付出给每一个人。

    隆。贝多芬没有干涉妻子,反而热心地帮助她所需要的一切。对他而言,虽然自己堪称是风之大陆第一名匠,但在这场婚姻里,妻子才是受委屈的一方,因此,虽然他对妻子把热诚奉献给那群不懂得回报的人一事,颇有微词,却也从来不说些什么。

    不久,两夫妻有了孩子,一个被取名为“隆。爱因斯坦”的女孩,在父母的满心期盼下来到人间。这段时间,可以说是隆。贝多芬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整日都是眯眯笑容,令得皱纹全挤在一起。

    一切看来是那么地美好,无奈世事难料,这段幸福而平淡的生活,终于因为不速之客的到来,被迫画上休止符。

    大凡兵器创师都会遇上一个困扰,就是有人登门,强行委托制作兵器,这个困扰对隆。贝多芬几乎已经不存在。本身有着强横的天位修为,所有妄想对他动武威逼的敌人,都被他的炼阳手当场格杀,不构成威胁。

    然而,强中更有强中手,只要是习武,就避免不了这个困扰,当一切的幸福到达顶点,一个有实力威胁、粉碎这份幸福的强人,出现在隆。贝多芬一家的面前。

    爱菱仍然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父亲忽然面色大变,示意母亲带自己躲好后,独自走出屋外。隔着窗口,她看见有三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客人站在外头,散发着一种难言的诡异气氛。

    来人与父亲以奇怪的语言交谈,爱菱听不懂那里头的意思,却感觉得出双方正在争执,而到了最后,这番对谈不欢而散,隆。贝多芬抢先动手,将访客杀掉两名,却仍是拦截不及,让第三人遁逃而去。

    死在地上的两具尸首,慢慢融化为墨绿色黏浆,流入地底,瞥见这一幕的爱菱,给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不能再待了,安全起见,我们要立刻搬走。”

    进屋来的隆。贝多芬,向妻子做出吩咐,尽速收拾重要物件,马上要迁移他处。

    年纪还小,爱菱听不太懂父母的对话,她只听到父亲称刚才来访的客人为魔族,是来自魔界的高手,因为有一个“大王”即将要出关,与之敌对的他们感到恐惧,寻求能增长力量的方法,因而探访到昔日魔界名匠的下落,希望能取得可以帮助他们的武器。

    对方希望取得的器具只有两样:贝多芬从前打造过、能封锁魔族力量的“封魔针

    ”,并请他开发出一种能阻绝天魔功吸蚀奇效的物质。若是能取得这两样东西,他们就有向大魔神王挑战的信心。

    不愿再干涉魔界内斗,隆。贝多芬没有答应,而当这些不识好歹的后辈,拿这附近山区的人命来做要胁时,贝多芬的炼阳手就给他们一个惨痛教训。只是,贝多芬也心有所忌,既然行踪暴露,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第二批、第三批的访客,说不定还会有天位级数的魔族强人跋涉而来。

    若是从前,那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自己同样拥有天位力量,硬拼起来,胜负犹未可知,且此地到底是人间界,除非有爆发第二次九州大战的觉悟,魔族应该还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在却不成,自己有妻女在侧,比武战斗时有什么闪失,那就是一家人都任由宰割。太过清楚魔族的残戾手段,贝多芬不敢冒险,决定在魔族高手到来前,带同妻女远避他处。

    “东西尽量捡重要的带走,那些没大脑的粗鄙家伙,根本不懂得这些东西的价值,发现我们不在,肯定会气得将这间屋子一把火烧光……”

    自从婚后知道丈夫的身份,卡特琳娜就能理解丈夫此时的心情,没有责怪,帮着收拾家当,只是,在听见丈夫这么说的时候,她不禁呆了一呆。

    “看不到我们,他们会把这间屋子烧掉吗?那山下的村民呢?”

    “大概也会顺手杀个精光吧!理性的魔族几乎不存在,迁怒是很正常的,不过他们也不便在人间呆太久,顶多把山下那个村子屠掉后,就要离开,破坏规模不会太大。”

    对于丈夫的这段话,卡特琳娜显得无法认同,希望能先到村子里去说一声,通知村民们疏散。

    贝多芬则是持反对意见。他本来就讨厌这堆人类,不愿意为他们做事,更何况此刻情形已经很紧急,敌人随时都可能出现,就算去通知村民,他们也未必肯相信,然后放弃自己的土地财产逃跑;即使相信,要带着这么一大群人逃命,那也只是自找麻烦,给敌人机会。

    “平常也就算了,现在是紧急关头,你又何必再为这些不领情的废物着想,不过是些杂碎一样的小虫子,就……”

    “可是,他们都是我的同胞啊……”

    虽然仅有短短的两句,却是爱菱记忆中,父母亲首次出现意见相左,这个尴尬的情形并没有继续下去,因为仅是这样一耽搁,敌人已经出现,将屋子团团围住,发誓要为死去的同伴复仇。

    开启了秘密逃生通道,再将一些强力的魔导器具交给妻子,贝多芬要她们母女先行离去,自己负责断后,因为他不愿意给敌人任何抓到人质的机会,只要没有负累,以他的修为要扫除外头这些杂碎,是很容易的。

    从逃生秘道里出来,却没有去向与丈夫约定的会面地点,卡特琳娜带着女儿,直奔村庄。

    “虽然有点危险,不过这是西玛必须要做的事,你愿意跟西玛一起去吗?”

    听见母亲这样说,完全弄不清楚状况的小爱菱,只是一个劲地笑着点头,高兴地拍着手。

    抵达村庄时,那边正受着袭击,焰火四起,有三头半人半兽的魔族,正在大肆攻击,同时吼叫询问:“隆。贝多芬与他的妻女在哪里?”看样子,似乎是搞错了方向,到此处问路兼杀戮。

    根本不可能答得出来,村民哀嚎着四处逃窜,这时,卡特琳娜出现了。身上带了可以隐蔽气息的魔导器,如果她不主动现身,纵然是天位高手也无法轻易察觉,但对于眼前同胞的苦难,她就是无法坐视不理。

    (如果在这种时候置身事外,那我还能算是人吗?)

    抱着这种想法,卡特琳娜挺身而出。使用丈夫所制造的魔导器,圣洁的白光编织成圆罩,护住她与女儿。

    “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对魔族而言,无辜这个字眼根本没有意义,但卡特琳娜仍是这样喊了出来,同时招呼村人,躲进光罩里,得到庇护。

    生死一瞬之际,见到救星,村人们急忙奔来,躲进光罩里。这道由神圣力量组成的光罩,可以阻挡相当程度的物理攻击,亦令魔族感到畏惧,不敢靠近,可是,圣光笼罩的范围有限,没过多久,里头的人就站满了,而感应到这边有不寻常的气息,魔族则越聚越多,朝光罩里的人类虎视眈眈。

    情况不妙,而早该解决敌人的丈夫,却迟迟没有出现,卡特琳娜担忧起来,却在这时候,众人发现有一个孩童,一面哭叫着妈妈,一面朝这边奔跑过来,后头的魔族并没有追赶,似乎是想看看光罩里的人有何反应。

    光罩里的空间已满,想要多容纳一个人,就只有让一个人从里头出去。想到这一点,刹那间,卡特琳娜已经有了决定。

    (如果非要有人出去,那就由引发此事的我……)

    只是,在她有所动作前,一只手夺过她手中的魔导器,同时更将她推出光罩去。

    动手的,是那孩子的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得救,他们把卡特琳娜推了出去,把自己的孩子抱进来。

    对于这反应,其余的村人先是一呆,继而也做出抉择。对于卡特琳娜与那老矮人的婚姻,他们一直有一种受到背叛的感觉,此刻既恼怒这个女人引来怪物,破坏了村子;更希望魔族得到这女人后,便会撤退远走,他们默许了这样的动作,更纷纷出声开始斥骂这个“背叛者”。

    看看那个因己而得救的孩子,看看那对父母喜悦欲泣的神情,最后再看看一众因为恐惧、不安而愤怒的村人们……如此,也就够了!

    一如过往平和的个性,卡特琳娜接受了这个无情的待遇。朝想要冲出来的女儿拼命使眼色,她缓缓地跪了下来,开始向神明祈祷。

    虽然她已不是神职人员,但心中始终信仰神明,也相信神明不会在此时抛弃她,因此,祈祷村人和自己能够脱险,便是她唯一所能做的。

    似乎是神明对这份祈祷的回应,在四周魔族围上来之前,她听见了丈夫的怒吼声。

    “你们这些杂碎,给我滚开!”

    声音来自天空,瞧见下头发生的所有事,隆。贝多芬不顾身上带伤,催运天位力量赶来。

    只可惜,另外一人却先他而至,那是适才与他缠斗,并且将他创伤的强敌。

    呼呼风声划过,包围住卡特琳娜的魔族,给人一击而灭,血浆与碎尸四散飞溅,紧跟着,杀灭这些魔族的凶手,已经先一步来到人质身边,一只透着寒气的手爪,拍按在卡特琳娜的头顶,令她昏迷了过去。

    “奇雷斯,把你的脏手放开!”

    “哈哈!老头,这就是你的婆娘吗?果然有几分姿色啊!要是就这么死了,你也很舍不得吧!识趣的就快点把密码告诉我,不然说不定我就在这里把你家婆娘先奸后杀的干掉!”

    火光飞腾,一切的景象瞧来惊心动魄,吓得快要呆掉的爱菱,仔细记下敌人的样子。他是一个瘦瘦的小个子,背后生着一双蝙蝠似的羽翼,浑身上下刺着许多根长长的尖针,在月色下闪着寒光,四肢更被厚重锁炼给捆住,另外连接上四个金属炼球,钳制他的行动。

    这样的囚锁,应该足以让寻常高手没法动弹,这人的行动却如鬼魅变形,无踪可觅、无迹可循,身上散发的气势,更让人充分明了他的不好对付。

    贝多芬很清楚眼前这敌人的资料。奇雷斯,又名弘历,是今任大魔神王胤之子,个性喜怒无常,残忍好杀,靠着一身天魔功,和与生俱来的疯狂战意,纵横魔界,难逢敌手。

    它个性极为凶残,不管高兴或是生气,往往一时兴起,大杀无辜出气,冤死在它手底的生灵,成千上万,号称“魔族中的魔族”。

    奇雷斯嗜战如狂,又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底,到最后,甚至悍然挑战乃父胤,一场大战,奇雷斯被打成重伤,背钉封魔针,四肢锁上炼魔镣,拖命而逃,此后便一直与各方追捕者厮杀。

    一直在找寻突破封锁之法,但配合封魔针的咒语,除了胤本人,就只有身为铸造者的隆。贝多芬知道,当贝多芬的下落在魔界传开,奇雷斯便以其实力突破境界封锁,来到人间界。

    锁住他武功的封魔针,是贝多芬在九州大战时期的杰作,每一根针配合一句咒语,将囚徒的武功层层封锁,奇雷斯身上给钉了十八根,仍能发挥小天位战力,令贝多芬在适才交手中,无法占到上风,由此可窥知他的实力。

    此时,隆。贝多芬心中大乱,因为若让奇雷斯解开封印,以他嗜杀的个性,必在回复功力后大开杀戒,将在场所有生命血祭;但若不告诉他密语,妻子立刻便有性命之忧。

    想到此处,他便对身后的人类愤恨不已,若不是他们,怎么会有这种情形出现?

    没可奈何,贝多芬最后也开始说出咒语,而随着第一句咒语唱颂完毕,一根封魔针从奇雷斯身上缓慢地倒退出来。

    感受到封锁已久的力量重新出现,这位魔族皇子发出了喜悦的狂笑,而大意之下,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人质已经苏醒过来。

    迷迷糊糊中,卡特琳娜仍能听见敌人与丈夫的对话,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她依稀明白,不可以让这个恶魔得到力量,去伤害更多的生命,因此,她做出了勇敢的举动。

    抓住那根脱落掉下的封魔针,她心里默念神的名字,运起她微不足道的力量,往敌人身上刺过去。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轻敌,又或许是因为神明终于赐予了迟来的庇佑,她成功地暗算了这个强过她千万倍的敌人,用封魔针刺进奇雷斯的身体。

    这一下的后果绝对严重。和以往的魔族邪力不同,这一根封魔针是由神圣力量所发,虽然微弱,但是和剩余的十七根互相呼应,圣魔合壁之下,爆发出了比以前更强的封锁效果,将奇雷斯打落天位。

    发出凄惨的痛嚎,面对逮着机会、急速攻来的贝多芬,仅余地界修为的奇雷斯根本没法硬拼,只得狼狈逃命,但在逃跑之前,他仍来得及做一件事:给这个害惨自己的女人最后一击。

    没有护体真气,卡特琳娜根本没有抵御这一击的力量。内脏的碎片,随着鲜血自口中喷出,没有当场四分五裂已是运气极佳,但接过妻子濒死的身躯,贝多芬就知道死亡已是不可避免。

    “……嘿……不要这么难过嘛……死亡……对神职人员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

    恐惧的事啊!”

    意识不是很清醒了,看着丈夫悲伤的表情,她心里也是很不忍。有一样东西,应该随着自己的死亡一起消失,这样对人类比较好,可是,为了预防不测,希望给丈夫和女儿留下一点庇护的后路,所以……请神明原谅自己的这点自私吧!

    “我……用了一位神明的召唤语作为封印禁咒……就是女儿周岁时候的那条手炼……你……”

    “不要管那种东西了,你支持下去,我一定会救你的!然后……然后我们一家可以继续生活在一起,你不是一直希望帮女儿添个弟弟妹妹的吗?千万不要放弃啊……”

    听着丈夫的呼唤,卡特琳娜只能温柔地微笑,没有多余的体力。

    已必死无疑,她仍坚持自己的信念,很高兴能以自己的生命,换来丈夫、女儿与其他人的安全,只是,她也知道,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愤怒如狂的丈夫,必定会血祭在场的所有人类,为此,她必须要做一点事。

    “来不及了啦……你可以答应我……为我发一个誓吗?”

    不明白妻子的意思是什么,但在此时此刻,隆。贝多芬拼命地点头,不管是多难的要求,都要为她办到。

    “请……请你发誓……如……如果你往后出手伤害任何人类……你死去的妻子将

    会在冥府受业火煎熬……不得安宁……”

    与其说发誓,这更像是一个诅咒,可是看着妻子乞怜的眼神,他又怎么肯拒绝她这临终的最后请求。

    “……真是……太对不起你啦……好好保重……照顾女儿……和人类好好地……相……”

    声音越来越低沉,跟着……

    “卡、卡特琳娜……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抱着已经失去生命的妻子,隆。贝多芬涕泪纵横,为永远失去了这名教导自己如何去爱人的女子,几乎是心碎一般的悲恸。

    打击太过沉重,整整三天的时间,他就像雕像一样地待在那里,抱着妻子的遗体,全然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脑里不停地闪过以往的画面,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

    亦直到三天之后,在雨中回复清醒的他,要埋葬妻子,找寻女儿过来时,才发现女儿已经失踪。

    当卡特琳娜濒死垂危时,惊骇不已的爱菱想要跑到母亲身边,可是却有一只手住她嘴巴,跟着就将她抱走。

    动手的是一众村人们,见识到隆。贝多芬的惊人力量,他们知道惹上了大麻烦,为了避免敌人报复,他们决定把敌人的小孩绑架,作为保命的护身符而这也就是他们对于卡特琳娜的回报!

    很不幸,这张护身符并没有使用的机会,因为当四天后隆。贝多芬以锁魂之术追上他们时,却发现十多具被残杀死去的尸体。虽然逃过了魔族的侵害,但风之大陆上仍有不少强盗,杀起同类绝不手软。

    没有在尸体中找到女儿,隆。贝多芬持续追查,但一时之间并没有头绪,直到他求助于青楼联盟,这才在事发七天之后,于自由都市的市场里找到女儿。

    长相讨喜,可以预见将来是个美人,强盗们没有下杀手,而是将她转卖给奴隶商人。因为是混血种,没法当一般人类贩卖,奴隶商人在小爱菱后肩烙上牲畜的印记,预备贩往艾尔铁诺。

    见到这一幕的隆。贝多芬愤怒欲狂,想要以杀戮来平息愤怒,但却在出手瞬间,想起了妻子的遗命,硬生生止住攻击。

    如果仅是承诺,那他此时可以轻易反口,撕毁诺言,但他答应妻子的却是一个诅咒,且并非针对自己,而是将恶报归于妻子身上的诅咒……

    为此,这位绝代名匠跪倒在地,掩面痛哭。

    为什么老天总是这样安排?所有一心想为人类做事的好人,最后都得不得好下场?是否人类就真是一种不值得扶助的东西?

    自己敬爱的主君、挚爱的妻子,都是因为人类而死于非命,纵使自己再蠢,也该学到一些东西了……

    此后,本来为了避免麻烦,定居于人间界的隆。贝多芬,迁居到魔界边境,收魔族少年为徒,更一改原先“只管创作,不问使用者”的原则,专心的为魔族量身定作武器,冥冥中,似是希望使用者藉以屠杀人类,达成报复的快意。

    而爱菱,也就在这样的气氛里长大……

第十一章 重下决心

    “在那以后,布玛非常讨厌爱菱,大概是我身体里头流有布玛最讨厌的血吧!”

    说完了故事,爱菱的小脸上不见哀伤,一丝不相称的苦笑,一闪而逝。

    很吃惊的发现,这女孩居然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在莫问的记忆中,爱菱常常傻笑,尽管有时候会哀伤、掉眼泪,但整体说来,她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天真活泼、不知世间愁的女孩,这样的她,居然也会苦笑。

    (难道说,她的傻里傻气是……)

    听完了惊心动魄的往事,莫问有种感觉。在这女孩平时的欢颜下,是不是有自己所不知道的一面呢?

    对于隆。贝多芬的心境,莫问颇能体会,换做是自己受了这样的刺激,当然也会屠杀人类报复,数目不用太多,十万八万是跑不掉的……

    对于自己同类的所为,莫问无言以对,反而对爱菱升起敬意,在经历那样的事情后,仍能不受打击地成长。

    “你、你不要那样看我啦!好像我是什么怪物一样……”爱菱道:“虽然发生了那样的事,可是我对自己有一半人类血统的事并不讨厌喔!因为我知道在人类里头,有西玛那样了不起的人物,也有莫问先生这样的好人。”

    被拿来和爱菱的母亲并列,莫问委实觉得受宠若惊,两颊发赤,不安地苦笑。

    “白天遇到的敌人,就是当初的那个怪物魔族。他追过来或许是想要报复吧!”

    爱菱道:“而我对他说的那句话是“如果杀掉我,你永远也不知道破印密语”,所以他才缩手,不过,这种好运可能没有下一次了。”

    莫问可以理解,那个奇雷斯明显是杀意一起会忘记一切的狂人,下一次说不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了再讲。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卷入魔族纷争,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不能认同布玛的作法,所以想要试着去阻止,那最好的方法,就是成为一个像布玛一样的优秀创师,能够克制他开发出来的武器,这是我唯一所能做的事。”

    爱菱道:“所以,不管怎么困难,我都要当一名创师。”

    凝望爱菱,莫问心中有着叹息与惭愧。

    这女孩也吃了很多苦头吧!

    与其天真烂漫的外表不符,她所成长的环境,竟是如此,那么,她整天傻笑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呢?

    莫问隐约有些明白,在广场初遇时,自己为何会受到这女孩吸引,而随她长程跋涉,奔波至今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原来,在不同的外表之下,两人的心境,竟似有相通之处,看来在冥冥中,果然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把两个相似的沦落人凑在一起,而和她的坚强相比,自己这窝囊废真是太狼狈了……

    “我和布玛有赌约,如果我能在这次月圆前,把黑曜镜收回,就可以被授与见习生的名义,重归门墙,所以……所以……”

    爱菱的话,并没有说完全,在“重归门墙”的借口后,有着关心父亲、想把父亲导回正路的心意,她希望,能够以女儿的身份,为父亲再尽一分心力,而这番心情,莫问确实掌握住了。

    “我的能力有限,换言之,我只能护送你到敌人的巢穴,这样也可以吗?”

    “咦!”

    听清楚莫问的话,爱菱吃了一惊,跟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嗯!如果真的不行,只要莫问先生能送我到黑曜镜十丈之内,我就有办法了。”

    莫问点了点头,他并不清楚爱菱信心的由来,不过,怎么回收器具,是创师的工作,而自己,只要专心护卫就可以了。

    “谢谢莫问先生,谢谢,真是太谢谢了。”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得到了莫问的承诺,爱菱高兴的几乎要跳起舞来,她紧握住莫问的手,拼命摇晃。

    “谢谢莫问先生……”

    受不了这乐天派的热情,莫问笑道:“不要那么高兴,也许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不怕我趁半夜偷溜吗?”

    面对这尖锐的问题,少女愣了一愣,之后,犹如林间春花绽放,她微微笑了起来,只是一笑。

    “没有关系,不管怎么样,爱菱都是相信莫问先生的。”

    又是相信是吗?

    莫问摇摇头,这女孩好像学不到教训似的,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持她这种盲目的信心呢?

    或许是历练不足吧,莫问没有能够发现到,爱菱脸上的笑容,与其说是无畏,倒不如说是准备豁出一切。

    那是抹充满死气的微笑。

    夜深野静,仅有三五声鸱鸣枭唳,诡异凄绝,听得人心头一颤,增添了许多不祥的意味。

    结束谈话后,爱菱回到孩童们歇息的房屋里,预备就寝。莫问仍旧是挑了根靠近那间房屋的树木,悠悠哉哉地侧躺其上,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以他武功自是无惧这区区山风,任由寒气侵体,浑不在意。

    对月沉吟,莫问回想这一天的种种。

    帮助爱菱的差事,发展至今,已大违初衷。

    若是在一年前,管他敌人千军万马,只要一剑在手,他曾怕过谁来?

    可是现在不同,自己的功力大损,剑术不及往日三成,遇上强敌,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此路之上,还有奇雷斯那样厉害的魔族敌手……

    况且,忆及老师的吩咐,莫问更是一凛。

    一年之期未满,在这时间之内,计决不容分毫有失,否则,所有的希望,就此付诸东流。

    “龙之腾也,必潜乃翔。”老人正色说:“你若忍不过这一关,一切皆休。”

    “真是不好啊!原本只打算应付几个毛贼的……”

    对着半轮明月,莫问苦笑,其实,他原本的想法,是如果事情的发展超乎预料,便立刻抽身,袖手不顾,以免坏了大事。

    照理说,自己现在已该抽身而退了,为什么会答应这女孩的要求,继续与她共行呢!

    而那个理由,自己应该很明白吧!

    “如果你在这里,也一定会赞同我的作法吧!嘉敏,这女孩是托了你的福啊!”

    莫问颓然而笑,他知道自己很怯懦,如果他真的勇敢,如果他还有一个身为男人的资格,就不应该在这里,拿爱菱发泄怒气,像个傻子似的陷入回忆,而是立刻奔到她的身边,做自己该做的事,可是……可是……

    “对不起啊!我真是太没用了,到头来,我也只不过是个没用的男人……真是太对不起你了……”

    越想越是愤恨,莫问的指甲,深深嵌入拳头里,用无声的恸哭,来发泄所有的伤痛。

    “阿谟姿咪,那嗄哩那鸪,亚沙西咪依咪估……”

    从下方不远处的木屋里,传出了小小的歌声,吸引了莫问的注意力。是爱菱在唱歌,声音很低,细若蚁鸣,若不是莫问特别运起听力,根本就听不仔细。

    看来,是爱菱睡不着,自己唱起催眠曲了。

    “唔……”

    记得爱菱以前说过,这曲子,是她母亲教的。在了解曾经发生的往事后,听到这曲子,让莫问感觉不快,有某种深沉而悲伤的雪晶,在银发男子的胸中,缓缓沉淀。

    而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下意识地,莫问冷哼了一声。

    被他所惊,歌声嗄然而止。

    “怎么办,莫问先生会不会不高兴啊!”

    木屋里,爱菱搔头懊恼,忙着对孩子们解释。刚才因为有一个男孩做恶梦,把大家吵醒,为了要哄他们睡觉,自己这个小姊姊只好设法唱催眠歌,却一时忘了莫问不喜欢这首催眠曲。

    “我真是笨,明明知道莫问先生不喜欢听这个,怎么还偏偏唱出口……”

    爱菱自艾自怨,用小手乱敲着脑袋,惩罚自己的不成熟。

    “做好的“无双型超级发音器八号”,偏偏又故障了,不然,就不会惹莫问先生生气了。”

    爱菱喃喃自语,却又不知该怎么样和这些一脸期待的孩子们解释,背后伤处又痛了起来,真是手忙脚乱。

    (如果莫问先生又生气了,会不会跑掉啊!)

    这个想法吓坏了爱菱,她连忙站起身来,要去向莫问先生道歉,保证不敢再犯,哪知动作太急,脑袋撞倒床板,痛的叫出声来。

    “唉喔!痛死我了。”

    爱菱抱着头,对几名担心她的孩童露出笑容,还没来得及说话,悠扬箫声,忽然在众人耳畔响起,出乎意料地,演奏的曲子,是相当熟悉的旋律。

    “这是……”

    爱菱先是一呆,继而惊喜交集。

    是自己的那首催眠曲……

    基于一种连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心情,银发男子放下高傲,自愿充当一晚的音乐盒,用其精湛的乐技,代替歌声,向众人说声晚安。

    “谢谢你,莫问先生。”

    并没有说的很大声,爱菱领着孩子们,从窗口小声地向这“好心的莫问先生”道谢,而她也知道,莫问先生此刻并不需要道谢。

    “有那个时间去说谢谢,不如早点给我睡着,很累的,真是爱给人惹麻烦的丫头。”

    如果去向莫问先生道谢,后果一定是被他狠狠敲着头,这样责备着,这点,爱菱很清楚。

    不是任何机器制品所能比拟,如天河般流泄的箫声,让少女脑海中的时光,为之倒流,彷佛回到许久之前的夜晚,有个轻柔悦耳的女声,在耳边缓缓低唱。

    在这一刻,小小的发明家,眼眶中充满水气,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谢谢,莫问先生,谢谢。”

    在莫问为了自己心态转变而苦笑的同时,另外还有一个人,也对自己应该如何处理眼前的变化,感到迟疑。

    原本仅是尾随在偷溜出家的小师妹身后,像过往那样暗中保护的朱炎,那日见到莫问的脸孔后,极是吃惊,必须要立刻与一个人取得联系。

    尽管来自魔界,但魔导师所爱用的水镜之术,朱炎并不会,故而必须暂离此地,到山区以外的市镇取得材料,做出能够与水镜之术相呼应的魔导设备。

    相信这个叫莫问的男人有足够实力守护小师妹,朱炎暂离岗位,然而,他却想不到会有一名估计外的神秘高手忽然出现,将莫问杀得大败亏输。

    此时朱炎身在距离爱菱数百里外的一个山头,使用着刚刚完成的通讯器具,接通风之大陆西方边境的一座城市,隔着虚幻影像与水镜,双方开始交谈。

    将事情完完整整地报备了一遍,朱炎静默下来,等着友人的答覆。事情其实很简单,一个一年前就该死的人,此刻尚在人间,那么,要不要让这该死的人再死一次,以免多添别的麻烦呢?

    看得出来,这个“死人”武功未复,实力不如过往甚远,如果不趁这时候下手,被他复原,以此人的才气、武功,势必是个可畏可怖的强敌,故此,朱炎等着友人的裁决。

    “……由得他去吧!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友人的回答,朱炎并不意外,因为他知道这家伙的矛盾性格,当下仅是皱着眉头,沉声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如果阿忠知道了,一定又会怪你心软了。”

    “我并没有心软,只是……每个大难不死的幸存者,都该有这样的权利吧!”

    一切的通讯到这里便已足够,朱炎举手毁去这副临时设备,朝数百里外的布朗村赶去,预备重回岗位,只是在这同时,他为着友人感到强烈惋惜。

    (你真是个傻瓜啊!既然要做,为何还下不定决心?是不是因为你太知道自己的软弱,所以才整天戴那么一个冰冷东西来掩饰……)

    微星沉沉,东方的天空,隐约吐露着金色的晨光,这一夜,马上就要过去了。

    树枝上,银发男子随风起伏,收起洞箫,轻拂着手中光剑,作最后的检查。

    虽然一夜没睡,但银发之下的面孔,却显得生气勃勃,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

    剑已经准备好,也已经调适完毕,该有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

    迎着东边的第一道晨曦,莫问眯着眼睛,盯着右掌直看,在掌心,几样精致的小饰物,静静地发着彩光。

    爱菱曾经说过,这些东西有不寻常的意义,这么说来,是她母亲的遗物罗!

    看样子,自己可真是收了个不得了的酬劳啊!

    一声似有还无的语音,从他喉间溢出。

    “大笨蛋……”

    不知道是在嘲弄自己,还是嘲弄那迷迷糊糊的小女人,又或者,两者都是吧!

第十二章 调虎离山

    轰!

    “如何,这一剑不错吧!以你的天资,只要能好好照我的计画去作,一年之后,不难有这样的程度。”

    “真是太厉害了,老师,这根本就是天下无敌了,要怎样才能到达这样的境界呢?”

    “天下无敌!呵,这名词听来怪刺耳啊!你要记住,这套剑术会有怎样的发展,就关系于你想挥出什么样的剑……不过,你真的认为这套剑术很厉害吗?”

    “难道不是吗?学生毕生所学的剑术,没有任何一套比得上它的。”

    “呵呵!看来你的历练还不够啊,往后,你会发现,这其实是最没用的一套剑术……”

    “……”

    艾尔铁诺历五六○年十二月蜀道

    “嘿唷!嘿唷!”

    群山环抱,荒烟蔓草间,隐约传来呼喝声,一群满面悲愤,被硬束上手镣脚铐的人们,在皮鞭挥动的威胁下,顶着太阳,卖命工作。

    奴工的人数近百,而在一旁手执皮鞭的五、六名监工,似是对这“大才小用”的工作感到不耐,一边彼此闲聊,一边抽打奴工出气。

    尽管级数不高,但他们也是拥有骑士资格的人物,莫名其妙被派到这种苦差事,令他们的自尊颇受屈辱。

    这感想并非独创,在离他们不远处,也有一个男人,为自己目前的处境,而悲叹三声。

    “一、二、三、四……光是看守的,就有十五个……散布在周围的气,怎么算也低不过有四十多个,唉!死期到罗!”

    锐利的目光,透过枝叶,莫问正窥视着山林间的一切动静,看他四肢大张,紧紧环抱树干并咕囔着。

    根据赤眼魔猿的气息,这几天里头,爱菱使用得自父亲的魔导器,锁定了黑曜镜的位置,将结果告诉莫问之后,跟着便是现在的潜入调查,因为顾虑到可能会对上一整队骑士团的困境,他也非常地谨慎小心。

    奴工们在搬运某种奇怪的东西,是很大的玻璃管子,每一个均有好几尺高,宽约一尺,很难想像在这荒山野岭,搬这东西干嘛?

    莫问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曾看过两次这种东西,那是苏生水槽,属于太古魔道的器具。

    正统规格的苏生水槽,价格十分高昂,制造的技术也很困难,是只有国家阶层才造得起的高价品,不过,这里的主人既然能聘骑士团来当护卫,要买一个苏生水槽应该不困难吧!

    “荒山野岭的,买这东西干嘛?”

    透过特殊的调息法,莫问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生命迹象,全部消除,将外放的气息转为内敛,连体温、心跳都降至低点,用以避过敌人的搜查。

    在方圆一里的范围内,至少有四十三名骑士,来回搜查警戒,只要稍有不慎,被他们发现了行踪,便是血战密林的惨状,届时,不管再怎么不愿,也只有采取硬碰硬的战术了。

    敌方的根据地,外表看来仅是一广场,三两间茅草屋,集中在广场东侧,照规模来看,应该是这些奴工的住所,破破烂烂的,恰好足堪遮风避雨而已。

    那么,敌人的藏身所呢?

    照观察的结果看来,则是全数转为地下化了,龙腾山脉的原始密林极多,自远古以来,便有许多私人组织,在此地建筑秘密基地,作为各式用途,换言之,此地出现了个地底要塞,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问题,就被单纯化了。

    为了取回不知深藏何处的黑曜镜,自己必须潜入这地底建筑,见机而作,如果只有这样,倒也还好,麻烦的是,由于对各类魔道器具不熟,为了避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所以必须要带爱菱一起潜入。

    其实,以莫问的眼光看来,带爱菱一起潜入,那才是大大增加了“不必要的意外”的发生率,奈何,他对于如何回收黑曜镜的具体方式,一窍不通,而爱菱本人又一个劲地摇头,表示那牵涉到她的最高机密,所以在莫可奈何的情形下,只好由两个人共同潜入。

    先决条件是别节外生枝,如果像奇雷斯那样的高手再次出现,现在的自己十条命也不够死,最后结果就是自己与小爱菱,连带整个狼嚎骑士团一起被干掉。

    关于这点,莫问心里也有一点预备方案,可是事情能不能像自己预期的一样顺利,那就是个大问号了……

    撇开这些不谈,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狼嚎骑士团上,莫问在脑里统合各种资料。

    “嗯!如果能够再多些好帮手,来招各个击破的话,倒也不是没有胜算啊!”

    对敌阵作了大概的评估,也把隐藏的明哨、暗哨,瞧了个清楚,以侦察行动来说,该是相当足够了。

    莫问从枝叶间浮下,抽身撤退。

    颇让人难以想像地,匆匆一瞥间,莫问已对敌人的实力,有了八九不离十的了解,从部署位置、兵气流动、敌人的脚步、呼吸、地气反应,莫问取得了为数众多的情报,他甚至肯定了这样的事实。

    从目前的资料看来,对方虽非乌合之众,却也绝对不是精锐之师。像这类的骑士团,在掠夺性的游击战上,可以轻易缔造惊人的战绩;但在防守上,会因为整体的素质不齐,缺乏完整性的训练,逊于一般正规军,彼此间的连系、分工,会出现极大的破绽。

    换言之,只要自己能指挥二十五名实力一般的骑士,组成精锐队,莫问有九成把握,一战歼灭狼嚎骑士团,当然,若自己仍能发挥昔日的实力,单凭一人一剑,就可以轻易把这鬼骑士团干掉。

    从莫问的外表来看,很难联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判断力,但是,对他本人而言,却是一点也不值得奇怪,因为在他成为流浪剑士之前,曾经是个统领近万军队的军人。

    只可惜,再锐利的眼光,此刻也无用武之地了,时序迁移,人事早已全非,现在的自己,身边并无一兵一将,所能倚赖的,仅有双手一剑。

    “近两百人是跑不掉了,再加上些赤眼魔猿还是什么的,动起手来,可真是件轻松的工作啊!”

    一面在山林中高速奔走,莫问一面苦笑。

    敌我两方实力悬殊,自己虽非孤身一人,但基本上而言,那名伙伴是不构成战力的,换言之,这根本是场不能开打的战争,人生走到这种地步,实在不能不说是件有趣的事。

    莫问脚底弹、跳、蹬、点、滑、跃,轮转如飞,在枝头腾身回翔之际,身形圆转如意,就像头大蝙蝠,虽然诡异,速度却高得吓人,恍若是传说中的“神足”,化为密林间的一阵清风。

    “唉呀!不好。”

    前方忽然闪出两名骑士,其势甚急,莫问待要闪避,已然不及,急中生智,取了枚石子,以回旋手法射至两人身后,趁敌人回头查探时,左足虚空一踢,身体倏地拨高,踩草上树,身形迅若急电,左一弯,右一转,眨眼间便在林叶间前行了近百尺,而左右晃荡的骑士还浑然未觉。

    就这样,莫问在数十名骑士的警戒网中,来去自如,便是偶尔撞遇敌人,也立刻被他以急智引开,不漏破绽。

    照理说来,骑士的耳目之灵,远逾常人,警戒的骑士中,不乏好手,便是你武功再高,也不易来去无踪,全身而退。

    然而,莫问所施展的“白云流泉”身法,虽然说不上是顶级的轻功,却以某种秘传的调息法,增快了真气流转的速度,也倍数加强了提纵时的灵巧,又能自生巧劲,将落足时的声响抵销,可说是隐匿潜行时的最佳功法。

    “嘿!不枉当初被大胡子老头折腾半月,果然今日派上用场了。”

    想起当日学习这身法的经过,银发男子的嘴角浮现了笑意,当时他心高气傲,学这身法仅为自娱,却从没想过会有朝一日,当真恃之躲避敌踪。

    大陆上以轻功而闻名的门派不少,其中的高手更是多不胜属,但会专心开发“没影子”轻功,而成就最高者,必是大雪山麦德西亚城无疑。

    大雪山是风之大陆的第一刺客营,对于种种匿踪、潜行的技术,当世无双,莫问当年曾奉师命,游学大雪山,拜见绝代剑豪,山中老人。

    他天资极高,虽只是短短半年,却已由山中老人一脉武学,获益良多,更顺便习得了这套无声的身法。

    “鸡鸣狗盗,君子所不为,不过现在君子落难,也只好穷而滥矣了,悲哀啊!”

    两脚半空连踩,莫问脱离了敌人的搜索网,回奔布朗村,准备与爱菱讨论一下如何潜入,那是个大伤脑筋的问题,不过,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伟大的诸神啊!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赶回布朗村,却没有看到爱菱,向村人查问,得到一张她留下来的字条,令他苦着脸,可怜的下巴张得老大,对着手中的字条发呆。

    “异变!东方三里猴形石!速来!”

    询问村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只说在今早莫问离开后,爱菱也行色匆匆地留下这张纸条,然后就出去了。听见这情形,银发男子忽然有种冲动,想把这张纸条拧碎,正如他想掐断某人的咽喉。

    “什么时候了,还在节外生枝,真的是嫌不够忙是不是?”

    话虽然这么讲,但也只好跟随过去,莫问离开山洞,一面摇头,一面朝东方而行。

    一里的距离,在一流的轻功急行下,并不用多久的时间,然而,令莫问恼火的是,约定处的岩石下,并没有看到少女的身影,反倒是可以瞥见一张白色字条,在迎风招展。

    字条上头写的是,临时又有了发现,要莫问再往东方追去。

    (她一个人不会武功,脚程怎么这么快?独自跑到外头来,不怕撞上奇雷斯吗?)

    暗自纳闷,可是,才离开没几步,陡然听见后方轰然一声巨响,岩石下方发生剧烈爆炸,土石横飞,强大的威力,甚至让地面隐隐摇动。

    “……”

    莫问闪避落下的碎石,一脸迷糊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要消除行踪也不必这么惊天动地吧!”

    他没有多少时间细想,这么大的爆炸声,远远地传了出去,狼嚎骑士团的人,一定会马上赶来,再走迟片刻,就要身陷重围了。

    听得远方隐约传来人声,莫问再不迟疑,展开轻功,朝约定处奔去。

    这女人真是危险,连离开她一下都不行……

    奔走中,莫问有这样的想法,给这么一惊动,骑士们会立刻对周围区域,做联合性的搜索,这下可是大麻烦,如果敌人有了警觉,要潜入就不容易了,这样的话,今天的行动是不是要被迫放弃了呢?

    字条上的异变是什么意思?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就是扭转乾坤的关键……

    莫问摇摇头,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一厢情愿,不过,以目前的处境看来,手上的筹码,是越多越好的。

    就这样,莫问随着纸条跑了三个地方,而每当他离开时,约定地也一定遭到爆破的命运,莫问觉得有些不寻常,玩这种谍对谍的游戏,的确是爱菱的风格,不过,现在应该不是玩游戏的好时候吧!

    而且,一个弄不好,自己不就成为靶标了吗?

    凭着骑士之间的感应,莫问敢肯定,自己的身后有相当多数的骑士,离开了警戒地,正随着爆炸声而追踪而来,最前面的几名,甚至已经逼近半里之内了。

    “真是可惜,难得有这调虎离山的良机,现在是潜入的大好时机啊!”

    为了要陪这笨女人玩游戏,而失去大好良机,莫问感到扼腕,但是,当他准备往下一个约定点而行时,刚刚的想法,化做黑暗的不祥气氛,重击他的胸口。

    “等等,该不会……”

    一声爆炸声,将之惊醒,不祥的预感,让莫问感到深深的战栗,那声爆炸,是来自南方……

    “糟了,那个笨女人!”

    想到事情现在的发展,莫问为之大惊失色,连忙展开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回奔。

    (糟糕,可千万别要迷路啊。)

    利用特殊的工具,在地底潜行,爱菱低声嘟囊着。

    一个布袋也似的丝质物体,包裹住少女的身体,左右的泥土,彷佛受到某种力量的推挤,朝两旁溃开,直至少女离开,才又像潮水般涌回,归复原状。

    “柏布丝之囊”,是九州大战时由矮人们制作的道具,在魔界极为抢手,本来人间界也有流传,但是制造丝囊的材质,在人间界绝种,只在一种魔界植物上可以找到,所以“柏布丝之囊”绝少流至人间界。

    丝囊的本身极为坚轫,可以抵抗急遽的温度变化,也会把囊中生物的气息予以阻绝,达到潜形的作用,当时的矮人族就常靠它来狩猎、躲避敌人。

    隆。贝多芬的工作室,有数件这类的丝囊,爱菱离家时顺手牵羊,靠这丝囊躲避了不少危险,上次她潜入此地,也是靠这道具的掩护,否则以她这等身手,稍有动作,早被骑士发现,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利用特殊的潜望镜,爱菱确定至少分散了一半的骑士了,照第一声爆炸的时间来估算,莫问先生应该已经抵达最后一个约定点了,而南方的爆炸,会把追兵分散,凭莫问先生的身手,要脱身应该不难,那么,就没问题了。

    这是潜入敌阵的大好良机,只要计画一切顺利,靠这套丝囊,安然取回黑曜镜的希望就有六成,这样就很够了。

    如果有莫问的掩护,成功的机率想必也会增加吧!

    这点爱菱明白,可是,她并没有任何把握,能够保自己的伙伴平安,要面对那么多预计内与预计外的敌人,他们很可能在暴露行踪的瞬间,就给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乱刀分尸。

    取回黑曜镜,是无可改变的心愿,为了达成这目标,爱菱已经有了觉悟,她愿意为此赌上自己的生命,然而,这并不关莫问的事,他仅是受雇而来,为了一己的义理、荣誉,而一直陪伴到如今,没有理由再被要求更多了。

    嘿!

    自己并不是那么傻的。

    这些日子以来,爱菱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莫问先生对于是否要继续旅程,不断地感到犹豫,有好几次,要不是他突然改变了心意,便就此拂袖而去了。

    想要离去的理由,并不只是单纯地对旅途不满,从莫问阴郁的表情,嘴边偶尔一现的讥讽笑意,爱菱明白了,这个男人和自己一样,他有一件解不开的心事,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去解决。

    那么,就在此分手吧!

    为了消弭自己的遗憾,却造成了他人更深的遗憾,这种事,爱菱做不出来,也许父亲会认为这太不成熟,不过,爱菱一开始就没有想到自己能完成回收工作,正如她过往不断的失败记录。

    对于陪伴自己,忍受一切笨拙的莫问,爱菱有着由衷的谢意,剩下的部份,就由自己来完成吧,尽力就是了。

    当然啦!

    如果能成功完成回收工作,爱菱会偿还积欠的雇用费,不过,这就得要看上天的旨意了。

    他的名字,叫李恩,是狼嚎骑士团的小队长,出身于艾尔铁诺的贵族,受过高等的武术训练,以个人实力来说,算是团里的好手。

    加入狼嚎骑士团,是因为个人兴趣,他喜欢听人们的嚎叫、剑刃斩断骨头、鲜血喷出的声音,特别是狎弄男妓后,用剑狠狠地斩下,看着温暖的红液,这时所产生的兴奋,甚至会让他忘了自己是谁。

    但是,官衙可不会忘,即使身为艾尔铁诺的地方贵族,如果没有情由的滥杀无辜,就算能逃过刑责,名誉也势必会留下污点,在申请加入一流的骑士团时,便会因此而遭到歧视,所以,他匿名加入狼嚎骑士团,这可以让他快快乐乐的杀人,在愉快的享受中,磨练自己的剑技。

    今天,他又要杀人。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来的笨贼,接近了警戒区,还弄了那么多声响,惹得嗜血的骑士们狂追不已。

    李恩的轻身功夫极佳,他甩开了部属,独自追踪,再加上几分运气,他发现敌人的踪影了。

    那是个银发小子,披散的长发遮在脸上,洗到泛白的浅蓝军服,显然是个不知哪来的落魄剑士,实力吗……

    从感觉到的气来看,武功大概只能算三流,小角色而已。

    “唔……”

    本来想招呼伙伴的,一转念,李恩闭上口,微微冷笑。

    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山,闷了快一个多月,又不能斩杀所剩不多的奴工来泄欲,实在是无聊透了,难得有好机会,怎能交给他人,当然要留着自己好好享受。

    看到了渐渐变大的银色身影,李恩兴奋不已,抽出心爱的长剑,半蹲下身,准备当敌人经过时,狠狠地给他致命的一击。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信心,这可以从他能领先同伴追踪到敌人,而得到证明,不过,他还是喜欢偷袭,这是个人兴趣使然,看见被偷袭的一方,在地上抱着肚子哀嚎,总能让他快乐个老半天。

    敌人已经到五十尺外了,这是个好距离,手上的剑也做好了准备。

    李恩脑海里,已经浮现一幕幕血腥的画面,他决定了,等一下,要把这人支解,先砍去左手,再来是……

    “呼!”

    破风声响起,李恩发出了蓄势已久的一剑,一切动作是那么的完美无瑕,以至于他脸上浮现陶醉的微笑,他甚至可以感觉到,热腾腾的血液溅在脸上的感觉。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不,应该说是换了个形式。

    乍见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对方毫不吃惊,反而好像嫌烦似的,脚底不停,右手顺势一推,开钮、出剑、画弧,剑招后发先至,奇异的是,蓝白色的光剑,竟然隐隐荡漾青色虹光。

    虹光乍现,李恩的眼前,一朵青莲,盛。开。绽。放!

    下一刻,银色身影从视网膜中消失,而李恩很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飞了起来,向后急退。

    不,不是整个身体。

    他看到了一幕非常荒诞的光景,自己的身体,少了颈部以上的东西,而拿着剑的手,此刻犹自进行上刺的动作。

    “啊”

    银发身影飙行而去。

    潜行了一刻钟,爱菱受到了阻碍,前方的触感变得坚硬,泥土的气息消失,爱菱伸手摸了摸,终于肯定,前面就是敌人的地底建筑了。

    经过改造后的丝囊,具有穿越岩壁的功能,爱菱深深吸了口气,集中精神,向前跨出大步,穿越岩壁,进入建筑内部。

    脱下丝囊,收入腰间内袋,爱菱打量了自己的立身处。

    这看来似乎像个储物室,杂七杂八的堆砌了些衣物,对一个身为盗贼的人来说,自己的运气似乎不错。

    爱菱快速换上了一件衣服,原主人是谁不得而知,但从左肩的徽印看来,想必也是狼嚎骑士的一员。

    把衣服穿好,很幸运地,地上还有帽子,有这身装扮掩饰,再加上地底光线不清,视野昏暗,应该可以帮上老大的一个忙。

    推开木门,爱菱小心的探出头来,确定周围无人后,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无声前进。

    门外是条走廊,没有火把,也没有任何照明器具,放眼处尽是一片漆黑,除了隐约传来的滴水声,没有半点生命迹象,这确实是方便了爱菱的行动,她深深吸了口气,取出计量仪器,来决定下一步的方向。

    黑曜镜的功能,爱菱自是熟知,若在魔界,不过是项普通的魔道具,但在人间界,就成了威力强大的法器,它以月光为能源,大量增幅使用者的法力,甚至可以打开相应的境界通道,用以呼唤出魔界的生物。

    可是,如果使用者的法力不足,能唤出的东西,就是像赤眼魔猿这样,魔界的低等生物,所以,为了弭补这个缺点,魔道士往往都会以融合术之类的术法,对召唤来的生物进行生化改造,像莫问所发现的苏生水槽,就是生化改造的必备品。

    赤眼魔猿身上发现的鳞甲,就是最好的证明,这群生物在被召唤之后,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改造,如果这类的手术还在进行,那么,黑曜镜的所在之处,必然散发着极强大的魔法能量。

    地底的构造很复杂,爱菱不是很清楚,但从仪器的反应看来,西方有强大的魔法能量正在运作,可能是某种阵形、结界,也可能就是自己要找寻的东西。

    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爱菱展开小跑步,往西方跑去。她只祈祷一件事,在有人察觉黑曜镜的真正用途之前,把事情解决掉……

第十三章 狼嚎剑阵

    前进了些时间,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点,但仪表上的震动,确实是越来越强,方向应该没挑错,照这样走下去就成了。

    这想法刚起,爱菱陡觉眼前一亮。

    左方岔进来的一条通道,来了两名骑士,手持沾过发光苔的照明棒,边走边聊的愉快。

    两名骑士见到爱菱突然从通道冒出来,也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山精鬼魅,本能性的手按剑柄,待得看清是队友的制服,这才定过神来,喝问道:“口令呢?”

    爱菱一呆,含糊道:“什么口令!”

    一面说,心里暗叫糟糕,从没想到会在这里给人拦住,虽然对方一时没怀疑,但自己既然答不出口令,马上就要被识破伪装,那要怎么脱身?

    果然,发问的骑士见她答不出来,再看爱菱用帽沿遮住脸,装扮诡异,心下登时起疑,半拨出腰间的光剑,扬声道:“今天的口令:白日依山尽,风檐展书读。你的口令呢?”

    听起来,似乎是某种东方的四行诗,如果能知晓相关知识的话,或许可以随口碰碰运气,但对爱菱来说是不可能的。

    以发明、制作器物来看,这女孩毋宁是个天才,尽管如此,她却仍不是通才,在文艺的相关方面,爱菱的学习程度等于零。

    既然答不出,爱菱缓缓贴着墙壁,摸着内袋,试着找寻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助自己脱离险境的。

    两名骑士见她答不出口令,更增疑窦,掣开光剑,准备动手了。

    “黄河入海流,古道照颜色。”

    一个细微语音传进两人耳里,讲的就是口令的下半段。

    听到爱菱答出口令,两名骑士心中一宽,关起光剑,却又立刻感到不对,刚刚的口令,是从后方发声,并非前方的爱菱,换言之……

    后面有人!

    能够无声无息的靠近,必是高手,至少,是比自己要强的敌人!

    两人大惊,连忙转身应敌,同时光剑再度掣开,要在回身的刹那,就做好一切的准备。

    以军人的素质而言,他们的反应已是上上之选了,然而,却还是慢了一步。蓝白色的长虹,斩裂了黑暗的空间,通道中传来两声轻响,“咚!咚!”两声,爱菱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两颗人头已滚到脚边,吓得她差点失声大叫。

    男子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浮现,他拾起地上的照明棒,交给爱菱。少女的脸上,先是不可思议,而后转为狂喜,她看见了熟悉的银色长发。

    “莫问先生……唉唷!”

    什么话也不说,莫问用力的在爱菱脑袋上敲了一下,力道颇大,爱菱彷佛可以看见,有九只大象在小脑袋瓜上不停地跳着踢他舞。

    “好痛喔啊!头好昏……”

    摸着头上被敲的地方,小小发明家流下了眼泪,是因为痛吗?

    或许吧!

    更或许,是为了某种超越感谢的心情,莫问先生回来了,明明有那么重要的心愿还要去完成,明明知道这里的危险,他还是回来了,莫问先生呵……

    相对于爱菱,莫问似乎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只是打出了询问往哪走的手势。

    别后重逢,对于爱菱的心意,银发男子的心里,其实有一座山那么多的话想说,但是,现在不是促膝相谈的时候。

    为了找到爱菱,莫问几乎是全速赶来,确定位置,为求最快速抵达,在前来此地的途中,不可免的撞上了几个巡逻的骑士,被迫露形杀了几人。

    自己不会土遁术,又没有时间找路,只好把光剑调至最强,强行破地斩石而入。

    水准以上的骑士,可以凭气感应周围的异动,虽然随能力高下而有不同,但大体上都是有的,自己抢入时泄了行踪,再加上这一番骚动,只怕大队人马立刻就会围杀过来,必须要尽速找到东西,抢路出去。

    爱菱也知道事态严重,收起笑容,抹了抹眼泪,伸手指向西方,小声道:“在西边,魔法能源最强的地方就是了。”

    莫问点点头,只要知道目标,他根本不用爱菱指引。

    虽然不懂魔法,但以他的级数,是毋须使用仪器,可以自行感应出一定范围内的各式能量运作的。

    “我们走吧!”

    爱菱牵住莫问,就要起步,哪知莫问纹风不动,只是作了个手势,示意不用那么麻烦。

    爱菱眨了眨眼睛,猜想莫问是什么意思。

    莫问一笑,将爱菱拉至身后,把光剑的能源钮开至最大,起手便是一剑,对石壁斩去,哔然一声响,石壁轰开了老大的一个洞。

    莫问剑势不停,就像狂风中的风车,轮转如飞,但见大小石块簌簌而下,声若雷鸣,好似有十来个工匠,持利斧巨凿在开辟山道,尘沙飞扬间,凭着光剑神威,竟直接在石壁中开了一条通道出来,往西直行。

    爱菱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光剑是她亲手改造,有多少的威力,她自是清楚。

    这柄光剑,在冲锋陷阵的威力上,不输给一流的命名光剑,但要这么拿来当开山的工具,却是会大量消耗持剑者的功力。

    光剑的威力,在到达输出功率的极限前,是与持剑者的功力成正比,吸收的能源越多,发挥出的破坏力也越强,像这样的大规模连续动作,所消耗的能量,非独是可观,简直是可怕了,那足以令一个见习骑士,在瞬间被吸成干尸。

    (能做出这样的动作,莫问先生绝对不只是一个三流骑士。)

    爱菱的这个想法,在下一刻获得证实。

    斩石开道的行动中,有时候会接到现有的通道,撞到几名骑士,莫问倏地一剑,又狠又辣,或中咽喉,或斩胸腹要害,落位极准,全是一招毙命,对手莫说是反击,便连哼一声的时间也无,虽然说事出突然,但光只是这份剑技,就足以晋身一、二流的高手了。

    爱菱的心里“噗通!噗通!”直跳,她现在才发现,莫问先生的武功原来这么好,说不定,和师兄朱炎一样好。

    敌人显是想不到他们有如此诡异的行进法,几条主要通道上的布兵全部落空,给弄得阵脚大乱,让爱菱抢到不少时间,直到最后一条往西直道上,才被拦截住。

    将近六十名骑士,在道路上严阵以待,光剑均已掣开,见到侵入者现身,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嗜血狂表情。

    莫问打量着敌人的布局。

    确实是杀气腾腾,如果是普通人,大概在见到这么多敌人的瞬间,就给吓昏过去了吧!

    但是,在莫问眼中,这个曾是率领近万军队的良将眼中,敌人布局有显着的破绽。

    敌人人数虽多,但山道狭窄,仅能容三人并行,若想要打斗,那更见运转不灵,换言之,敌人的拦截网,被地形分割的支离破碎,反而变成了被个个击破的大好良机。

    只要稍稍用用脑子,就不会有人选择在这里拦截敌人,敌人会做出这种选择,是因为拦截不及,被迫于此一战;或是根本就没把这两个侵入者放在眼里呢?

    可能两者都有吧!

    总之,对莫问而言,攻击只会来自前方,这非但避免了被夹击的危险,更可以不用为背后的爱菱而担心,可说占了天大的便宜。

    六十名骑士中,全身散发显着杀气的,占绝大多数,那都是些武艺平常的骑士,体悟不足,尚不能理解“厚积而猝发”的道理,未经一战而锐气已泄,不足为惧。

    有七个人站在最后,他们的光剑仍未掣开,系在腰间,人人环抱着手臂,脸上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从散发的气势看来,是算得上好手。

    但感觉得出来,没有真正高手级的人物!

    很好!

    莫问不禁有点奇怪,如果说,眼前的队形,就是狼嚎骑士团的组成比例,那真正的高手,大概只有团长以下的一两人,这样的实力,怎能有在江湖上有如斯响亮的名头?莫非这也是江湖妄传?

    不管如何,这对自己大大的提高了胜算。

    盘算既定,莫问仰头,纵声长笑,迈开大步,既不是快速抢入,也不是施展诡异的身法,而是堂堂正正,好似凯旋一般的光荣姿态,步入敌阵。

    很奇怪的,当莫问一仰首长笑,所有人都泛起了一种怪异莫名的感觉,彷佛这落魄的银发剑士,突然变成了一个睥睨天下的霸主,皇者威仪,龙行虎步,几乎要让人生起跪拜于地的冲动,在场诸人都给一股说不出的沉重压力,压得胸口气息不顺。

    为首的一名骑士,挺起长剑,一式“斩蛇开道”,当头斩下。

    莫问仍是仰首望天,对这攻击看也不看,光剑挥出,架住这一剑。

    那骑士只觉得光剑上有股怪异内劲传来,跟着便是手上一沉,好似有什么东西,让手臂变成千斤重物,拖的自己直往前跌,心下刚叫不好,莫问随手变招,光剑反挑,割断他的咽喉,轻取了这一胜。

    这一挡、一挑,动作迅捷无伦,后面的那名骑士甚至弄不清状况,看见莫问一招致敌死命,还轻蔑的以为是同伴平日贪花好色,以至于剑法不济,遭人轻取,当下啐了一口,一式“卞庄刺虎”,直刺过去。

    莫问姿势不变,光剑下击,截住了这一剑,反手上挑,刺穿对手咽喉,轻易再建一功。

    骑士捂住咽喉的血洞,却遮不出大量溢出的黑红色血块,“荷荷”闷哼中,身子软倒,瞪大的眼睛,显是不甘心这样的死法,和适才交剑时,手臂上的那一沉。

    莫问就这样往前走去,银发摇动,长袖飘飘,行进间的姿态,霸气凛然,俨然便是一个正在接受百官朝拜、万民顶礼的真命天子。

    可是,他所挥出的剑,却是另一个极端,每一刺出剑、收剑之间,必有一条亡魂随附,不管敌人怎么变招出击、闪避、发劲,全都没用,莫问就只是这么一架、一挑,简简单单的重复同一招,却没有人挡得住他一招半式,一切便如天子龙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在狼嚎骑士看来,眼前的这个男人,无疑就是传说中的极恶魔神,明明就不是什么精妙的剑招,但所有同僚居然毫无反抗之力,全给一招了结,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人,使用的不是人的剑,是冥府之主魉魅的妖剑,是大魔神王铁木真的魔剑。

    才不过一会儿,莫问已经走到走道中央,在他的身后,三十几具尸体,七零八落地横躺着,这是几乎不可能的战果,就算是团长本人,也不可能连续对付这么多骑士而毫发无伤,一种超越人类理解力以外的恐惧,深深控制住这些人,摧毁了他们的战意,一些控制力稍差的骑士,甚至已经歇斯底里了。

    一名骑士被莫问走到跟前,本想挥剑击出,哪知手臂刚刚抬起,却被莫问一瞪,两道火焰也似的目光,直射而来,登时给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昏死过去。

    本来就紧张的气氛,给这样一吓,就像点了引线,轰然大乱,骑士们战意全消,一股脑的全往回逃,相互推挤间,乱成了一团,莫问得此良机,再不从容,连忙从后赶上,一剑一个,要在下一波大批人马到来前,尽可能的削减对方人数。

    这股骚动,也波及到了站在最后的几名好手,面对这种闻所未闻的敌人,他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惧意。

    从一开始,他们便全神贯注,紧盯着莫问的一举一动,结果却发现,这人从出剑、踱步、昂首,每一个动作之间,无懈可击,浑然天成,找不到任何的破绽。

    这个事实,让他们惊疑不已,也发现如果还要在这甬道中作战,只会和那些倒下的队友同一下场。

    感受到对手如日中天的气势,他们终于动摇了,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头,他们一齐转身,从后方的那所大门退进去。

    兵败如山倒,这气氛也感染了剩下的骑士,除了一些跟着撤退的骑士以外,剩下的都被莫问被诛戮殆尽了,总体算起来,一共有近四十名的骑士,在刚才的激战中丧生,这是了不起的战绩。

    而当最后一名骑士逃入大门后,莫问望着笨重的厚铁门,长长吁了口气,跟着,整个人仿似瘫痪了般,用手撑在门板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起来,莫问这一仗胜的风光无比,每一个骑士都是被轻取,他独力歼灭过半数的敌人,而且个个一招毙命,游刃有余,非常轻松惬意,但是,紧跟在背后的爱菱却看到,就在莫问随手挥洒剑招,顾盼称雄的同时,他的汗,湿透了背后的衣衫。

    这一战,蠃的并不轻易,所有的战果,都是莫问苦心营造出来的。

    首先,他活用了新学会的武技,施展“帝王”之诀,立身成帝,以帝皇之威势、王者之霸气,使所有敌人为之夺其势、摧其心志,自然而然地俯首于帝王之下,不战而屈人之兵。

    而之后,他那一架、一挑之间,则是其不传秘剑中的“借劲锁”,趁着敌人僵死的瞬间,一招致命。

    然而,这套剑法的威力确实是无坚不催,但在耗费真力上,也是相当可怖的,在两年前,莫问将之修练至挥洒自如,但在两年后的现在,以他尚未回复的虚弱体力,根本没有使用它的能力。

    也因此,原本可以捆死敌人全身经脉的“借劲锁”,仅能使对方的手腕一沉,饶是如此,莫问也得将全身的内息,提高至极限,同时更被迫动用了,那一道绝不该动用的剑气!

    “啊!问我动用了会有什么后果吗……我这么说吧!你可以想像一下,让一枚以亚光速行进的西瓜,撞击在地面上,会是什么样的画面……什么?听不懂?这可不行,你太古魔道的知识没学好,要不要你再留下来,让我帮你补习个三年五载,我告诉你,不是老师爱自夸,讲到太古魔道,老师我实在是……”

    回忆起当时的“谆谆告诫”,莫问不由得苦笑,他虽然极力避免,但提气运劲间,仍不免牵动了那道剑气,现在身体内彷佛有数股高伏特的电流,在各处经脉中噬咬,实不难想像,如果当真以那剑气来发劲,后果必是……

    爆体而亡!

    不管怎样,现在总算是走到这里了,下一战是否还能这样顺利,就得听天由命了。

    爱菱很担心地看着莫问的背影。

    莫问先生从刚刚起,便一动也不动,半点声息也无,甚至连呼吸都快停了。

    不知是否自己多心,爱菱突然觉得,莫问先生的背影,苍白的可怕,被笼罩在一层沉沉的死气之中,而没有了灵魂。

    良久,莫问询问目标物是否在门后,爱菱连忙点头,道:“嗯!魔法反应最强的是在这里,黑曜镜一定也是在这里了。”

    莫问点点头,把手放在门上,推门而入。

    在开门的刹那,莫问有着些许的迟疑。

    在这门的背后,大概有十多名好手,可能还有其他的伏兵,就凭自己两人要独闯,大是凶险。

    但是,这些并不是让莫问止步的因素,凭着优异的剑手直觉,银发男子本能性地感觉到,在这扇门之后,有某种相当熟悉的感觉,令他却步不前。

    “怎么了呢?莫问先生。”爱菱关心地问道。

    莫问没有答话,到了这个节骨眼,就算门后有十万大军,自己也得照闯不误了,当下再不犹豫,手一用力,推门而入。

    门后,是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有别于入口的羊肠小道,门后是个极度宽阔的殿堂,在一个数百尺见方的岩洞中央,架了一座木制高台,高台上方的岩壁,给开了一个笔直的长洞,透过长洞,可以看见清朗的天空。

    爱菱一眼便看出,这是为了黑曜镜而专设的祭坛,透过岩洞,每晚的月光可以直接投射在祭坛上,让祭坛上的黑曜镜,得以吸收月华,术士得以凭之行咒。

    撤退至此的、再加上原本的守卫,总数十五名骑士,此刻在高台下结成了某种阵式,如临大敌,做好了和敌人一战的准备。

    高台之上,彷似有旗帜飘扬,莫问皱起眉头,向爱菱询问那是何物?

    却见爱菱苍白着嘴唇,轻轻颤抖,小声说道:“那……那是拿黑曜镜召唤高等魔物的准备工作……”

    爱菱跟着补充,黑曜镜用以召唤普通的魔界生物,仅需满月光华,配合施咒者的法力,即可成功,但若是要以之呼唤高等级的魔族,那就必须特殊的仪式来辅助,黑曜镜要从一个半月以前就被禁用,以储蓄满月光辉。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这面镜子的所有人聘了狼嚎骑士团当护卫。

    至于需要的特殊仪式是什么呢?

    爱菱没有说,莫问也没有问,骑士的嗅觉极灵敏,他可以嗅到,高台上传来浓厚的血腥味,想来不会是什么有益身心的仪式,不问也罢。

    莫问道:“那面破镜子真的在台上吗?”

    爱菱迟疑道:“那里是有黑曜镜遗留的气味,不过……”

    莫问一摆手,示意等一下由自己将敌人缠住,爱菱设法爬上高台,取走黑曜镜。

    手势打完便把爱菱推开,全神注意敌人的举动。

    时间所剩不多了,敌人组成的剑阵,气势不可思议地一再增强,必须要尽快抢攻,取得先机,以免牵制策略弄巧成拙,真个被困在剑阵中,脱身不得,那就真正是糟糕了。

    (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敌对的骑士们无不讶异,人人脑中都是同样的一个问题,江湖中的年轻高手里,有哪一人是这样银发披面,又有一手这样厉害的剑术呢?那绝不该是无名之辈啊!

    很遗憾的,没有人想到答案。

    “快去吧!小心。”

    手一推,将爱菱借力送开,莫问微一提气,发足奔向敌阵。

    莫问一动,身形竟尔飘忽开来,每踩下一步,就立刻腾挪闪形,从另外一个想不到的方位窜出,虽然看上去有些生涩,却当真是忽焉在前、忽焉在后,捉摸不定,以一人之身,包围住了十五名敌人。

    几名年纪较长,见识较博的骑士,见到莫问的身法,通通都“咦”了一声,他们曾经看过这种身法,就是没看过,也曾经听过,那是白鹿洞三十六绝技之一的“踏雪惊鸿”。

    想到这个念头,人人心下都怯了几分,白鹿洞是当前风之大陆上,武学的泰山北斗,掌门人便是昔日三贤者之一,月贤者陆游,单以剑术而论,只怕已是天下第一高手,门下更是人才济济,高手如云。

    这男人能修至三十六绝技,怕已是亲传弟子外,首席学堂的学生,如若将之杀伤,与白鹿洞结下梁子,日后给人寻仇上门,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思考还没来得及得到答案,莫问已然逼近,光剑一抖,点点蓝光如雨洒落,大有先声夺人之势,骑士们也随之发动剑阵,巧妙的运作,几个起落后,反将莫问重新包围进来。

    剑阵发动,莫问只觉得数股不同的力道,组成了重重力网,好似漩涡般的打转,扯的自己身形大乱,动作也迟缓下来,而且,那越益加重的力网,让心头泛起了种熟悉的感觉。

    (是仙道术……不!不是……)

    周围的骑士们显是忌惮他功力了得,不敢率先出手,只是把剑阵的运转加快,多股不同的真气,编织成力网,层层披锁在莫问身上。

    莫问凝神观看。

    他对于俗称“东方仙术”的仙道术,仅是微有涉猎,但早年闯荡江湖,多历征战,闯过各式剑阵,是以此刻虽然身陷重围,仍立即静下心来,试着在剑网中理出破阵头绪。

    剑阵由九人组成,三人为一组。

    每一组以一人主攻,余下两人则负责将内力源源灌输,让三种不同的力度,相互激荡,组成力网。

    单是从这点来看,剑阵的设计人,对于东方武术定有深入研究,因为这种传功并力的法门,是东方武术所独有的。

    然而,若纯说是东方武术,却又有些不似,大凡东方武术的三组式剑阵,往往是根据三才之位,或是其所演绎出的九宫之学用以布阵,再暗合其他的生克变化。

    但此阵的排列,既非三才,亦非九宫,而是某种从未见过的组合方式。

    另外,要发动这剑阵,所需要的功力必然极大,因为剑阵的组成,全是由狼嚎骑士团的好手,只有西首的那一组,似乎因为人数不足,所以被迫由三流的角色去顶替,而显得有些配合不上。

    这就是一极大的破绽,任何团体阵形,最忌讳分配不均,而让某一处的强弱失调,反变成了阵式的破绽。

    看来,尽管这阵的包围网力度之大,为自己生平仅见,只要仍采用个个击破的方式,破除剑阵应是不难,可是,心头的那种不快感,究竟是怎么回是呢?

    身为一个剑手,莫问相当相信自己的直觉,那是任何骑士在长期处于生死关头中,所自然锻炼出的灵觉,靠着这种纯出本能、无关大脑思考的预警,往往可以助他们掌握先机,反败为胜。

    敌刃逼近,唔!

    那种熟悉的不快感又来了。

    莫名的憎恶感,使得莫问的情绪开始有些失控,他将真气灌注于剑上,一式“碧血丹青”,光剑化作蓝光千百道,同时向四面八方点去。

    “铿!”

    “嗡!”

    “轰!”

    明明同是光剑与光剑的碰撞,却爆发出三种不同的声音,发动的攻击,全给组阵的力盾抵去。

    莫问也觉得剑上传回三种不同的反应,金铁之壁的硬挡、棉絮之幕的吸化、滚滚长河的抵销,对方的剑势如万里长空,旷远而不知其边际,有一种包容万物的渊博,散化去了所有的攻击。

    这感觉……这感觉……莫问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几乎当场便要怒吼出来。

    抵天三剑!

    白鹿洞的镇派之宝,陆游恃之成名的不朽神技,天下第一守招,抵天神剑!

    重见抵天,莫问百感交集,心下又是激动,又是痛楚,回忆当年学习这套剑法时,自己是师兄弟中最短时间学会的,师尊还为此着实夸奖了他一番,期许他是白鹿洞千年一见的剑术天才。

    当日的夸奖犹言在耳,人事却已全非,莫问可以听见自己的心滴血的声音,师兄啊!师兄……你怎能如此待我……你曾是我最敬重的人啊!

    “莫问先生,小心啊!”

    心神激荡下,险些便给人一剑劈成两半,总算莫问及时惊醒,挺剑还击,重新又斗在一起。

    一名骑士在贴近时,似乎看到了,在银发之下,这男子的眼角隐然有泪,心下不由得大奇,“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莫不是给吓得尿了裤子,偷偷掉眼泪来着吧!”

    战斗虽然激烈,战况却是一面倒,莫问所发出的攻击,遇上那三道剑网,全给吸收了进去,反观狼嚎骑士,虽然剑阵的威力主守不主攻,但他们逐步缩紧包围网,无疑便是将三面铁壁向内推挤,占尽便宜,不一会儿,莫问已是破绽大露,迭遇险招了。

    莫问心下大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狼嚎骑士团会有如今这等响亮的名头了。不知是哪个白鹿洞叛徒,学了这剑法,再将之演变成剑阵,两百人合力,约可组成十个剑阵,将所有的敌击都挡去化消,除非是遇上熟识此剑的本门高手,不然确实是足以横行天下。

    会使用抵天三剑的,必是白鹿洞门人无疑,若是说门人中出了不肖的叛徒,这样一来,狼嚎骑士会使用高段白鹿洞武术的现象,也就合情合理了。

    能将这三剑组编成剑阵,聪明才智自是了得,但就其威力而言,也不过是个杂碎拼盘,创设者显然只是依样画葫芦,并未当真学到这三剑的真髓,如过是遇到公瑾、旭烈兀这等熟悉剑招变化的顶尖高手,只怕剑阵还没走上三招,就溃不成军了。

    说到在剑法上的修为,莫问比之公瑾等嫡传弟子,只高不低,然而,上乘剑术均讲究内力与招数的配合,以莫问这时的内力,已经用不出往昔惯用的那些剑技,适才开道、激战,又耗力不少,此刻虽然能看出剑阵的破绽,却是无力将之破解。

    爱菱此时已贴近高台,她虽然不太懂武功,却也看得出莫问落在下风,心下焦急不已。

    狼嚎骑士们,见到莫问的剑招大乱,起先还不敢妄动,怕是有计,却见越到后来,莫问的反击越是无力,知他技穷于此,均是狂喜不已,主阵者一个呼哨,三道剑网同时向内挤,要把这可恨的家伙一次做掉。

    剑网骤紧,在莫问眼中,彷佛有几千几百道抵天剑,同时迫到面前来。

    (他妈的混蛋老天,这抵天臭剑困了我半辈子还不够,现在还来束缚于我!)

    眼见剑影幢幢,也不知是哪来的一股力量,激得莫问血滚如沸,完全忘了刚才的疲劳,剑花一挽,对着重叠而来的剑网硬碰而去

第十四章 骑士之风

    狼嚎骑士们操控剑阵,满以为这一下可稳致敌人死命,哪知包围网中突然惊响一声长啸,清亮若九天龙吟,只震得举室皆鸣,所有人耳中嗡嗡作响,手底下的剑势,不由得一缓,让包围网出现了空隙。

    一道蓝色身影,彷佛冲天仙鹤,自重重剑影中破网而出,跟着,在众人的眼前,开了一朵青莲花。

    是的!

    开了一朵青莲花。

    明明是蓝白色的光块,竟荡漾出一片碧青霞光,瑰丽不可方物,瞧的众人意乱神迷。

    狼嚎骑士先是给那啸声一惊,又突然给人强力突围而出,一惊之下,剑阵登时瓦解,正要重组阵式,刹那间,剑锋来势神妙无方,又是对准剑阵的破绽处,众人挡得手忙脚乱,只听得惨呼连连,两名骑士中剑身亡。

    莫问心中一喜,却见守候于旁的骑士立即补上空位,剑阵重组,又将莫问包围起来。

    莫问心下清楚,只要能将剑法的威力,发挥至五成以上,以自己对抵天剑的了解,破去此阵可谓轻而易举,就只恨受伤后功力大损,必须要将内息提高到极至,方能勉强运用此剑术,更别说发挥其真实威力。

    “可恶,若我经脉未伤,这等拼盘阵法怎困得住我?不管了,放手一拼吧!”

    恼怒起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莫问长啸一声,把内力提升至颠峰,光剑指天,一式“我本楚狂人”,剑势如狂潮怒涛,逼得左右敌人纷纷举剑招架。

    身子一侧,“飞上青云端”,倏地腾身而起,便似传说中的剑仙,人在半空,把光剑舞成朵朵青虹,“二水中分白鹭洲”、“浮云游子意”、“笔落惊风雨”、“孤帆远影碧山尽”,“刷刷刷”连环四式,妙着纷呈,只逼得狼嚎骑士不住后退。

    骑士们人人大惊失色,在他们的记忆中,任你是多强的高手,一但陷入这狼嚎剑阵,都只有被耗尽体力,任凭宰割的下场,从也没哪一次会像这样,反被阵中的敌人逼得倒退。

    功力较深的骑士已经看出,这银发男子绝非普通人物,他所出的每一招,均是针对剑阵的死角,显然是熟悉白鹿洞武学的高手。

    更重要的,是他所出的每道青虹,都产生一种不同的大气象,忽如长江大河,忽如空谷幽月;一下是无定白骨,一下又变化为百花齐放,其中更有一股傲然仙气,折服万物,若不是他总在紧要处凝住不发,几乎要打得骑士们连剑都抛了。

    斗到紧处,莫问猛将内息往上一提,“别有天地非人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式厉害招数一齐递出,骑士们只见眼前青光大盛,全是剑影一片,吓的魂飞天外,慌忙中将剑网再紧,只听得诸多怪声,如鞭炮般连响不绝,光剑全撞在剑网上,未能突破。

    骑士们长长呼了口气,总算是抵天剑网固若金汤,而莫问的剑招又不知为何,伤人的威力不大,才保得平安。

    爱菱努力的攀爬高台,看见莫问奋战的英姿,只看的张口结舌,连大气也发不出一个。

    自莫问变招出剑后,整个人便一直藉力浮在半空,回翔如意,一朵朵的青莲,不住从他剑底绽放,打的骑士们还不出手来。

    很奇怪的,明明剑招舞得那么急,但莫问的一举手,一投足,是那么的自在、优雅,充满了贵公子的秀气,彷佛是一个诗人,徜徉在湖光山色之间,舒闲写意,长发飞扬间,说不出的好看,浑不似正陷身于重围,与人兵刃相向。

    光剑与敌刃相触,隐隐发出音律之声,莫问周旋于其间,举重若轻,潇洒随心,似乎压根就不把剑阵当回事,随时都可出阵的样子。

    爱菱这时才明白,莫问先生的武功,非但是比想像中的更好,简直好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

    不过,有件事,爱菱却不知道,莫问的身体经过一再损伤,现在的功力,仅不过是当年的三成了,而且,他所使用的这路剑法,与一般武学大异其径,越是战况不利,看来越是潇洒。

    而此时,莫问的心里,正自暗暗叫苦。

    催动这路剑法,需要极深的内功底子,莫问现在是凭着过去的底子,以一口真气强自催动,若再过一会儿,真气耗竭,便当真无计可施,要任人宰割了。

    唯今之计,便是趁真气尚存时,一口气催破剑阵,但上乘武学,当真是不能差一分一毫,他此刻内力不足,许多厉害招数只是徒具其形,发挥不出应有威力,若非如此,狼嚎骑士早已横尸遍地了。

    再斗片刻,骑士中渐渐有人察觉不对,他们见莫问手上有伤,显然是曾经受过伤残,那么,是不是此人力有未逮,以至于发挥不出这套剑法的十成威力呢?

    大着胆子,他们缩紧了剑网的包围,果然一如所料,莫问的剑招仍是凌厉,但却总是无法突破剑网的藩篱,这个结果让狼嚎骑士精神大振。

    “不要怕他,他不过是个空壳子,大伙儿并肩齐上啊。”

    莫问冷哼一声,左边袖子扬起,一枚金戒指夹带劲风,射穿了一名正要爬上高台抓拿爱菱的骑士的脑袋,只听得咕咚咚几声,骑士的尸体重重摔落在地上。

    本来要一齐扑上的骑士,见莫问能于重围中,轻易杀掉阵外的敌人,差点没给吓得寒了胆,他们本是佣兵,计决不肯做于己无益之事,看到敌人尚有如此威势,均都放慢了攻势,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讲。

    莫问的眉头却皱的更厉害了,刚刚那一下殊非轻易,实是平生功力所集,还占了个偷袭的便宜,否则若是那么轻易便能取敌之命,哪容得这些杂碎猖狂至今。

    剑阵的威力不减,看来前半路的剑法是不足以克敌致胜了,那么,要使出后半路吗?

    后半路的剑法虽然远比前半路为强,但一经施展,非得整套使完方休,自己的内力,可以支持到那个时候吗?

    正自思索,胸口突觉一阵气紧,心脉狂跳,正是内息崩溃的先兆,莫问突然有一个想法,一个他不该想到的恐怖念头。

    既然要拼死一击,就动用那个吧!

    如果它的威力当真如老师所言,要破去这个拼盘剑阵,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这念头方起,老师昔日的吩咐又重现耳边。

    “灌进你体内的剑气,已经可以自行运作了,不过,要让你的身体能够与之融合,还需要一年的时间,你不愧是剑的天才,换做是你师傅,就算是再给他一千年,他也未必能容纳这天流不动剑啊!”

    胡乱动用剑气,会有什么后果呢?

    莫问曾有过一次经验,那时他潜入艾尔铁诺王宫,与前来捉拿的大内侍卫发生剧斗,战得内力竭尽,体内潜藏的剑气自然被牵动,剑上的威力暴涨,逼退侍卫,这才得以脱身,但是,当他狂奔回到住所,赫然发现,全身的每一个毛细孔都在渗血,显是经脉爆裂的前兆。

    稍微被牵动尚且如此,若是当真动用,只怕一剑未出,自己便爆成一堆血粉了。

    授业时,老师曾说,这绝世神剑唯重明悟,若是能解开其中关键,立刻便可修得最高境界,一年之约,并非是牢不可破的。

    那么,要解开什么样的死结呢?

    “喔!这个啊,其实呢,只要你想得出,自己究竟想挥出什么样的剑,这样就行了……你问我这个做什么?不会是想提前使用吧!想想西瓜,西瓜啊……”

    撇去后半句不谈,自己这近一年来,一直不断的问,到底想要挥出什么样的剑。

    想起世间剑道渊博无边,各式剑技自有千秋,委实难以决定,其实,只要能打倒敌人,管他是什么剑,这样不就好了吗?

    (我想要挥出打倒敌人的剑,这样算是回答了吧!)

    一年之期所剩不过十数日,或许自己的身体已经能适应了也说不定,纵使不能,当自己使出后半路的剑招,内力提运不上时,一样会牵动剑气,那结果还是相同啊!

    握紧剑柄,莫问做出决定了,正当他深深吸上一口气,准备提升内息,做出最后一击时,狼嚎骑士的剑网忽地加紧,莫问把剑一格,对方的光剑中突然喷出一阵尘雾,莫问猝不及防,险险把头一偏,飞身急退,却还是给沾了些,眼睛热辣辣的,甚是疼痛。

    “无耻鼠辈,竟然用这卑鄙手段。”

    从感觉上来说,似乎不是什么至毒药物,莫问略略把心一宽,留心倾听敌人动向,将光剑舞成一团蓝光,务要在视力恢复前,不给这些鼠辈可趁之机。

    正自徨无计,左方突然惊传一声巨响,似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跟着便是一片惊叫声。

    “什么鬼东西,我看不见了。”

    “那无耻的小贱胚,放了迷烟啦!”

    “什么乌漆摸黑一片,大家小心,别让那臭小子给跑啦!”

    听这情形,似乎是爱菱也趁机放了烟雾弹之类的东西,四周黑成一片,狼嚎骑士为求安全,也是人人舞剑护身,怕遭了敌人的毒手。

    细碎的脚步声贴近,跟着,一只温莹的小手牵住了莫问,某种布帛之类的东西罩了上来,莫问只觉得脚下的土地一软,整个人往地下沉了去。

    “莫问先生,莫问先生。”

    用随身带的药剂,抹去眼中的尘粉,视力逐渐恢复正常,莫问睁开眼来,漆黑中,隐隐浮现少女的轮廓。

    “你没事吧!莫问先生。”

    出现在爱菱脸上的,全是关心的神色,她在一旁把所有的战况看的分明,一发现莫问遇险,立刻发出预藏的烟幕弹,遮断骑士们的视线,再使用“伯布丝之囊”,和莫问一起潜入地下。

    莫问问起自己处身之地。爱菱简略解释了一遍,道:“我们现在在地底,只要没有太大的动作,他们不会发现的,我们可以靠着这丝囊逃出去。”

    逃出去,莫问苦笑,他不知爱菱是怎样潜入的,但是,现在的地上,有数名经验老到的骑士,很有可能会察觉到有人在地底潜行,这仍是有危险性的。

    “黑曜镜拿到了吗?”莫问道。

    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他刚刚看到爱菱已经爬上了高台,照停留时间来算,台上便有十个黑曜镜也一起拿了下来,如果目标物已经取得,现在只要一心顾到如何撤退,那事情当然是容易的多。

    黑暗中,莫问看不清爱菱的脸,只听得她迟疑了一下,问道:“莫问先生,你能打蠃……哦!不,你有办法可以让我们安然撤退吗?”

    给这么一问,莫问为之哑然,要逃当然比要战容易,不过,如果现在冲上去,势必又给剑阵缠住,届时还脱的了身吗?

    经过这一番激战,自己的内力所剩无几,已无强运剑法的本钱,断断不可能故计重施了。

    想来想去,最后的方法,还是只有孤注一掷,就算自己爆体身死,也有余裕让爱菱趁乱而逃……

    啊!事情怎会走到这一步呢?这未免太本末倒置了吧!自己最重要的生存目标,不就应该是拖命活下去,待一年期满后,去救回那朝思暮想的人儿吗?怎能在此轻易就死。

    都该怪自己冲动,逞一时之勇,弄至这个田地。

    一念至此,莫问真有种冲动,想一把掐死这笨女人,可是,手一举,莫问叹了口气,又将手放了回去。

    说到底,是自己思虑不周,又怎能怪这女孩呢?

    生命中连续两次,都是栽在这抵天剑之下,或许这也就是自己的命吧!

    (老天真混帐,看我第一次死不掉,还又给我来第二次。)

    “莫问先生!”

    爱菱的夜视能力,远较莫问为佳,发觉莫问沉吟不语,脸色奇差,自然明白他对这一仗全无把握,是抱着拼死一战的想法。

    说来也是,不管一个人武功再高,要同时单挑那么多对手,也太勉强了,更何况,莫问先生还拖了自己这个窝囊废,如果少去了自己的拖累,以莫问先生的武功,一定可以安然脱困的。

    感受到少女的关心,莫问微微一笑,伸出斑驳的右手,摸着爱菱的小脸,低声道:“不用担心,不管最后怎么样,小爱菱是一定逃的出去的,把镜子交给你父亲,他以后就会好好对待你了。”

    哎!舍身取义实在不是自己的作风啊,这么死实在是挺不甘愿的,可是,总不能倒过来,要爱菱舍身掩护自己吧,姑且不论道义上的责任,光是想到可行性,就令人大摇其头了。

    好,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像个英雄,重回人间走了这一遭,还没来得及有机会留下些什么,就帮这小姑娘完成她的心愿,当作是弭补最后的一点遗憾吧!

    莫问干笑几声,道:“以后要做个让所有男人着迷的好女孩,还有,有空的时候,要想想莫问先生……”

    “莫问先生!”

    爱菱擦擦眼角,眼眶中有微光闪烁,莫问正想出声,却被她一把抓住。

    只听少女嘻笑出声来,似乎是为了他的一本正经而觉得好笑,小声道:“莫问先生不用担心,事情没有那么糟啦!如果你的方法太危险,就别用了,还是用我的方法好了,爱菱为了这种时候,特别留下了秘密武器喔!”

    能够不死,当然不会有人主动想死,特别他还是一个有这么多心愿未了的人。

    不过,这女孩的秘密武器,可靠吗?该不会是那种不分敌我,见人就杀的疯狂血腥大炮吧!

    看爱菱衣衫单薄,平常的那个大包袱也没带在身边,不像有什么重型武器的样子,看来还是别寄望太深,问清楚再说。

    承受了怀疑的眼光,爱菱笑得灿烂无比,低声说道:“等一下,作战的时候,莫问先生虚晃个几招,就跳到那个高台上去,然后,再往顶上的那个岩洞跳,对,大概是那个高度以后,就把现在用的那柄光剑,按下底下的红钮,用力丢下来……”

    听着爱菱的解释,莫问疑惑满肚,这听来像是某种强力爆裂物的使用方法,那笨女人该不会是在光剑里,安装了烈性zha药吧!

    天杀的,亏自己天天拿它和敌人作战,要是突然爆炸的话……

    “不是啦,没有那么恐怖,只是烟幕而已,只有烟幕啦!和刚刚用的黑烟是同一种啦!”

    爱菱连忙解释道:“这次的烟幕里面,有放催泪药物,我躲在地底,等到烟幕整个扩散开来,我们不就可以逃跑了吗?”

    听完爱菱的作战计画,莫问想了想,这的确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比贸然冲出去决一死战要可靠,虽然说计画听来还有几个障碍,但以自己的力量来排除,想来也是办得到的。

    “找到了,那臭小子就在咱们脚下。”

    敌人已经发现,没有时间了,就照爱菱所说的去做吧!

    莫问拿起光剑,便要破土而上,心中却隐然有份不安,难以释怀,想了想,自怀中取出了个纸折的护身符,交给爱菱,比划道:“把这别在身上,很有用的。”

    这护身符,是他当年在白鹿洞时,师傅赠予几个师兄弟的,据说,这是三师叔亲手所制,具有莫大神效,不过,自己这些年来叠遇险难,这护身符从也未发生过半点功效,想来是纯属虚言了,现在送给爱菱,也仅是拿来讨讨喜,做点象征意义罢了。

    “莫问先生……”

    拿起护身符,爱菱面上的笑容忽然敛住,牢牢握住莫问的手,说不出话来。

    几滴热烫的水滴,落在莫问的手掌上。

    “一个护身符,不必那么感动吧!唉,真是婆婆妈妈,敌人就快要杀下来了……”

    正想一把抚开爱菱的手,少女说话了。

    “莫……莫问先生为什么……肯陪我……肯陪爱菱走到这里呢?爱菱已经付不出报酬了啊!”

    莫问一笑,拍拍女孩的小脑袋瓜,道:“所谓的骑士啊!就是为国王和美丽的淑女而奋战的。”

    言罢,莫问转开光剑,真气一提,自丝囊的开口处,挥剑破土而出,冲锋再战去了。

    爱菱望着手上的护身符出神,彷佛还感受的到,莫问先生的体温,而耳边的声音犹自回响不已,那是她初到香格里拉,在香榭广场上四处求援时,一个骑士所说的话。

    “开什么玩笑,所谓的骑士,是为国王和美丽的淑女而奋战的,被你这种丑小鸭聘用,我会死不瞑目的。”

    原来……原来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在旁边了啊!那么,所谓的受韩特所托,来打个临时工,全……全都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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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姿物语介绍:
暴风的前兆,即将撼动整个风之大陆!场内幕重重的婚礼,引来各方人士觊觎,令暹罗城成为七大宗门明争暗斗的角力场。胸怀大志的兰斯洛、剑术卓绝的花次郎、神秘多智的鸿五郎和混水摸鱼的天地有雪,乘着这股暗流,或有意,或无心,在因缘际下齐聚暹罗,共同掀起冲击风之大陆的滔天巨浪。被后世史家冠上“我意王”尊称的男子,兰斯洛,在风之大陆史上留下无数丰功伟业,他的王座在鲜血与火焰中闪烁生光。异世界奇幻冒险钜作,兰斯洛王传奇故事,正式从这里展开!
藏书:前传—太阳篇、月亮篇、星星篇、陨星篇、银河篇;外传—梅之卷、黑姑娘、爱菱篇、鸣雷篇;一些同人小说;风姿正传连载中……
另:写完了。
不知道是八年还是九年,
反正,这段长征已经在今天早上十点四十五分的时候结束了。
这样很好,
就算我周六摔飞机,大家也不怕不能看到风姿结尾了。
风姿物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姿物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姿物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