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干三份工作的女人
群山环绕南阳城，前一天天气预报说有大雪，会是南阳十几年一遇的寒潮。
可这天都中午了，大雪都没降临，只有依稀飘零的雪花。
吴凤真想对着天空喊，雪呀雪，你下大一点，最好是漫天大雪，来个美丽的银装素裹吧!
要是再年轻一点，她可能会大声对着天空喊叫出来。
比如2005年，她还是公路公司南阳外环路项目部的测量主管时，一些同事对她说:“你们南阳冬天干冷……有些居民家里用烤火炉烧煤，立着一根弯出窗外的烟囱，冒出一氧化碳、二氧化碳等大量废气，城市也黑漆漆的……难受……”
她要大声争辩的，“哎呦，现在我们南阳城也在大发展了，建设国家卫生城市，城里都看到卖煤的了。那些低矮老式筒子楼烧煤火炉逐渐被电烤火炉取代了，条件好的用着空调。
污染企业都在改制、搬离，或者跨台了，不适应时代发展会被淘汰。我们南阳城还有几十座山峰坐落在城中，城边是绵绵山脉护绕着城市，满城皆绿，自然条件这样好，我们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还有呀，我们南阳尽出好辣角，肉厚籽少，辣味香醇。干辣椒、糟辣椒、胡辣椒……煮一锅素白菜苔，拌一盘芫荽苦蒜折耳根，蒸一碗腊肉香肠血豆腐，最中央摆的一碗辣椒水，亮绿清甜的白菜苔，鲜辣脆嫩的折耳根，油润浸香的腊肉血豆腐，统统拌上胡辣角水，然后再吃进嘴里，又辣又香去寒去潮湿，保你在南阳一整个冬天都不会冷!”她给别人说这些，是听不得别人说南阳城不好。
不过那是以前了，到了2010年，又过来五年，她三十岁了。因为工程单位流动性质，又要调动她离开南阳，她被迫辞职。
南阳对于她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街道，就像她熟悉的家……
即使南阳河支流河滩一片浑黄，蒙着灰尘的肮脏河滩垃圾，河岸边月光中的野花，映衬得蓝莹莹的，她也觉得美得不得了。
她太爱南阳城了，舍不得离开这里，被迫也要既坚决辞职!
被迫辞职算一种打击，更大的打击是她从公路公司辞职后，遇到那个前夫，骗她说自己是文人，发表过文章，是南阳作家协会的。
她这辈子最感恩老师和写文章的文人，是她理想的，同时相信是好人的结婚对象，义无反顾嫁给前夫，结果她怀孕时这个男人还婚内出轨，才知道一切都被骗了。
辞职加离婚，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
把结婚时贷款的那套二首房卖了，到手十五万，缓了一口气，开始独自抚养不满周岁的女儿相依为命生活。
女儿还小，她不可能干老本行的工地工作，那样的环境带不了孩子。
后来机缘巧合应聘成为南阳十中宿管员工作，这个工作可以带孩子。
她用全部身家十五万贷款买了南阳最大的蓬莱居小区A区买了一套39平米的单身公寓房。
南阳蓬莱居小区按英文字母二十六个字母分成A、B、C……二十六个区，是人口密集的巨无霸小区。
房子修建都是四十层以上的高楼、房子间距十米左右、空间绿地率低……
这些问题让蓬莱居小区受到各界诟病。用南阳城本地人的话说:“那里是人住的地方吗？”
吴凤只考虑的是房子位置在老城边、价格每平方五千是当时南阳城最便宜。
力所能及用手头十五万交首期，贷款要在NY市买个小房子，拥有一个自己的家，可以落下自己和女儿的户口。
宿管员每月两千五全部包干的工资，按揭房每月还贷一千五后、买米买菜买油盐酱醋、水电煤气费，给孩子添置点衣物这些基本生活之需，工资入不敷出。
怎么办?穷则思变，一个女人要独自撑起一个家，就要把自己变成一支队伍。
她在自己买的这种单身公寓房里发现了商机。
这栋公寓楼地处在蓬莱居商业中心，旅游的、办公出差到这边的人流量越来越多，她敏锐的发现，这栋楼这种小户型的单身公寓，特别适合开民宿。
她孤注一掷用小公寓房找银行抵押贷款五万作为启动资金，在自己房子旁边租了几套这样的公寓房开民宿。
她是工程专业出生身，用背扇背着女儿，宿管工作空余时间，自己找人，自己买材料简单又实用装修，也是为了活下来破釜沉舟，累都不知道什么叫累。
她从小苦习惯了，做事看准了就死命坚持。
坚持很重要。
任何人包括国家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解救办法唯有坚持，正确的坚持。
开民宿她全部安装的是密码锁，在网上各种民宿短租网发布房源，客人通过短租网预定房源，登记身份证信息，网站核实，录入相关系统，传给房东进行登记。这是各大短租网合法生存，对房东和客人的保障。
有了这层网站核实入住客人身份的保障，她给客人发房子的具体地址、定位和入住密码，客人无接触式自行入住。
大部分客人有什么问题手机交流即可解决。
除不会用手机定位找不到房子的老年客人，或者挑剔客人对房屋设施设备有额外要求等需要及时赶到现场处理外。
这也是她可以一边干宿管员工作一边开民宿的原因。
养女儿、当宿管员、开民宿，相当于一天同时干三份工作。
每天要干三份工作，忙忙碌碌，这不，这一天雪花飘飞，她背扇背着女儿，利用学校中午静校的午休时间，着急赶回民宿去打扫卫生。
看见雪花稀稀疏疏飘落，不是理想中的漫天大雪，她想对着天空喊，雪呀雪，你下大一点，最好是漫天大雪，来个美丽的银装素裹吧!
以前年轻时可能会喊叫出来，现在的她已经在生活的打击和重压之下，得赶紧回去打扫完，下午还要会回南阳十中上班……太忙碌了，偶尔闪过的浪漫之心马上消失。
好在她开民宿的眼光没看错。
她的民宿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以做饭洗衣，就像客人在南阳城一个临时的温馨小家，她的民宿生意顺风顺水就这样做了起来。
寒暑放假，住校生全部回家，宿管员也可以休息，那也是民宿业的旺季。
假期客源天天爆满，她带着倩倩打扫卫生，小倩倩就会帮着套垃圾袋，放一次性洗漱用品。
忙碌付出有所收获，开民宿赚了钱，提前还清的贷款，还有了一点存款，撑起了她和女儿这个家，带给她们尊严、体面、幸福温馨的生活。
她感恩离婚时带着女儿能找到南阳十中宿管员这份工作，给她落脚。
她感恩时代给予她开民宿的机遇，改善了家庭生活条件。
这样的三份工作，虽然忙碌，但自立自强，活得坦然。
家里生活条件改善一些，她就特别想给倩倩一个幸福的童年。
用照片记录下孩子成长的点点滴滴：倩倩第一次去游乐场；倩倩第一次穿上了公主裙；倩倩第一次过生日有了带蜡烛的生日蛋糕……
倩倩喜欢跳舞，就报舞蹈班培养她，小女孩翩翩起舞，眼里满是自信……
她借用一首老歌的曲，双手牵着倩倩，改词边唱边跳:
左手爹，右手妈
我是幸福的小倩倩
我呀健康又快乐
长大当上了大人才
……
“妈妈，什么叫大人才?”
“靠自己，有本事、有能力，能为社会做贡献的，就是人才，大人才!”
倩倩还是听不懂，摇着头。
她知道，她这条件，再怎么努力，在培养倩倩上也会有很多不足，但用爱和责任心照顾和呵护，她希望孩子是幸福快乐的。
如果说，她这样一个离婚女人自立自强撑起一个幸福的家，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家庭可以不幸福呢？
除非……没有爱和责任的家庭。
比如:小女孩的童年如果没有爸爸妈妈爱的呵护，可想而知的命运多舛。
她自己的童年就从来没有享受过父爱和母爱，从出生就特别的苦。
夜晚，哼唱着童谣轻轻拍打着倩倩的后背，倩倩甜甜的进入了梦乡，看着那稚嫩可爱的脸庞，她也曾经那么稚嫩过呀！
只是她的童年那么苦难，回忆不由汩汩而来，仿佛那个和倩倩一般大的孩童站在了面前……
002 孃孃是后妈
打她记事从四岁算起，那是1983年。
她家乡吴家寨在一片深山槽里，满眼皆山，满山皆树。一栋栋高高低低木板房，零零星星掩映在一片葳蕤蓊郁的绿色之间。
风光好，但出门是一条崎岖的山路。
从寨里到镇上赶场的拖拉机走到黄瓜坡那斜坡路段，甭说年轻的，就是老幼也必须下车齐推车。
平时只能吃些酸菜瓜豆，没有油水，上镇里看见油榨粑就嘴馋得慌。
不过再馋再饿也不敢说。不是因为她呆在农村，是因为没有人爱。
她没有亲妈，父亲在外地搞建筑，家里矮矮胖胖，嘴巴尖尖的孃孃是她的后妈，也是她的最怕。
她和水桶一般高，就被孃孃赶上山去挖猪草、熬猪食、喂猪、干家务……
可是，那个少年儿童不贪玩呢？挖着猪草，看着田野里漫天飞舞或者停在稻谷里的蜻蜓，吸引着她。
她丢下手里的活，找来一根长竹竿。竹竿顶部用竹条圈成弧形插进去。
墙角屋后到处都是蜘蛛网，撑着竹竿用竹圈把蜘蛛网裹一下，竹圈里就缠上了粘性十足的蜘蛛网。
跑到田埂边，蜻蜓就停在片片绿色的叶子上。轻轻伸出竹竿，竹圈盖住，蜻蜓就立即被粘住，一抓一个准。
她凌乱的头发和破旧的衣服，一身晒得黑漆漆的奔跑着，汗水把身上全打湿了，浑然不知。
她捕捉到的蜻蜓有全红的，有红黄相间的、还有一身灰的。
哥哥吴建和姐姐吴敏有上学，听他们说过有工人、农民、小姐……也有吴敏笑她是个丫头。
全身红的蜻蜓她取名小姐，一声灰的是农民，红黄相间她认为最美的叫丫头……把它们一个个贴在山坡的草地上，然后扬手叫到：小姐，飞吧；丫头，飞吧；农民，飞吧……那是她快乐的年少时光。
捉蜻蜓玩耍，回到家里，那大竹篮里挖到的猪草只有一半。
猪草少了，熬猪食要放的玉米和糠就要多。
孃孃皱着眉头，几耳光扇在她脸颊：“死姑娘，一天只知道玩，玩，我让你玩……”
骂着，一脚把她踢翻在地，然后大叫一声：“滚……”
她早已习惯孃孃动不动就让她滚。
做事不利索了、走路慢了、干活没达到要求了，随时一脚踢翻她，然后叫她滚出去。
那一次孃孃叫她滚令她印象特别深刻。
家里养的母鸡下蛋在鸡窝，她正好看见，捡起鸡蛋小心翼翼捧着要拿回屋。
不知是太兴奋还是激动，过门槛时不小心被套了一下，摔到门槛边，鸡蛋也不由自主跳了出去。
屋里的孃孃看见那个鸡蛋被打碎在地上，心痛得连跑带跳，“死姑娘，你个死姑娘，你想死是不是……”
先用脚气愤地踢她两脚，还不解恨，又用手揪起她的头发，像摔一个破瓜一样朝门口甩出去!
她是连滚带爬被甩出去，鸡窝似的头发上、脸上、鼻子上沾满了灰土，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扭头看了家里一眼，孃孃早已关闭紧大门。
那时她感觉自己的命连一个蛋都不如，紧闭的大门又无家可归，这是可以让一个可怜孩子悲观地想死。
小小的她原本是要去寨后的大河边跳河自杀的。
那时的孃孃就是天，天压下来，她只有死!
她到河边要跳下去的时候，被一个村里老头拉住了：“有一个大人已经死在里面了，白屁股都飘出来了，不要再有小孩也死在里面。”
没有死成，后来她对水天生不怕，跳进去就会游泳，而且游得好，这是当时没死成外的一个收获。
她爬到家里房子旁边的猪圈里，在猪圈上面放稻草的板子上睡觉。半夜里蚊子太多，把衣服套起全身，只露两个眼睛扑闪扑闪。
第二天从猪圈里起来，饭都没吃，看见紧闭的门开了，要活下就得厚脸皮赶紧钻进去，提起大竹篮去山上挖猪草。
回来又把玉米、糠和淘洗好的猪草装进大锅里熬好。
装满猪食的大锅太大，她根本抬不动，就舀出来一盆一盆往猪圈里跑，给猪喂食。
孃孃和哥哥姐姐吃饭时，她默默到厨房里拿碗添一碗饭，偶尔大着胆在菜盘里夹上一点菜，又立马缩到房子阴暗角落里悄悄的吃。
她睡觉是在偏门狭窄的门后，谈不上房间，其实也不比猪圈那上面好多少，唯一好处是没有猪圈里那么臭。
孃孃根本不屑于理她，但她又不能和孃孃彼此不说一句话。否则闷声干活说不定随时又会惹得孃孃莫名其妙把她打个半死。
办法就是得找机会讨好孃孃。
父亲在外，哥哥姐姐上学。每个月有一两天孃孃要独立拉着板车去镇上拖回玉米、糠等猪饲料，那时就是最好的讨好机会。
因为每一次孃孃拉饲料回来都会累得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就主动上前，温柔地说，“孃孃，我给您敲敲背……”
孃孃就把身体反扑在床上，她老规矩给把手捏成拳头，给孃孃从脚底、腿小肚、背部往上缓缓敲打到头部，反复敲打。
“把手捏成小锥锥，用力打！”孃孃发话了。
她就赶紧把小拳头的手指头收拢，聚在一起，形成一个锥状，全身力量聚集在锥形手指处，给孃孃敲打。这样敲打的力量更集中。
孃孃舒服地“唉……啊……唉……啊……”叫着，有时候爽爽地睡着了，或者最后用长长鼻音“嗯……”地叹一声，她才可以停止敲打。
站在孃孃身旁敲打了几小时，手指头已经泛红，一片红艳艳，但孃孃那长长鼻音“嗯……”后叹的那一声，她知道自己又被饶过了一命。
无依无靠的生存得靠聪明和智慧。
在孃孃那里她原本得不到上学机会的。
机会是1986年，她七岁的时候，距离寨子两公里外的牛场镇小学义务教育防辍学检查的老师走进村寨，正好看到她抬着一大盆和她差不多高大锅给猪喂食。
当时老师们都没分清她的男孩还是女孩，问了才知道，也知道了她没上学。
老师找到孃孃。
孃孃依然丝毫没有要同意她去读书的意思。看到这般的样子，她十分着急，害怕因为孃孃的不同意，老师们也没有办法只好离开，那自己就完了。
她赶紧抹了一下脸，露出胆怯由纯真的两个乌溜溜的眼珠子：“哥哥姐姐都读书，我也想读书！”
她顾不上孃孃喜欢不喜欢，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要表达自己想读书的愿望。
她朦朦胧胧中知道自己必须抓住机会。
孃孃歇斯底里撒泼：“我哪里有钱，我哪里有钱供她读书！”
一个戴着啤酒瓶底似眼镜片的瘦高个男老师说：“少年儿童的父母或者其他法定监护人无正当理由未依照国家义务教育法规定送适龄儿童入学的，由当地乡镇人民政府或者县级人民政府教育行政部门给予批评教育，责令限期改正。违法的依照有关法律、行政法规的规定予以处罚。”
接着，瘦高个老师掏出五元钱对同行的老师们说，“这孩子的学费我出了。”
听到这些话，孃孃才不得不没办法点头应允。
走进学校，给她交学费的眼镜片老师就是她的班主任谢老师，教她们语文。
她这一辈子都感恩义务教育法救了她。感恩谢老师。
学校给她一种安全感，读书好能得到谢老师的微笑、关注和摸头，学校对于她远比家温暖，她发了狠要读好书。
放学，她得赶紧干活，把那些猪养大养好，她才能继续生活和读书下去。
回家一天忙碌结束，终于可以睡觉了，睡觉时都在背书、做题目。
哥哥姐姐不会读书，考试全是大叉叉，可孃孃却一天指桑骂槐骂给她听：“活也不干了，读什么书，又读不进书，哪里是读书的材料勒！想死了是不是……”
她在学校学会了一首歌：《听妈妈讲了过去的故事》，里面有唱到：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那时侯妈妈没有土地
全部生活都在两只手上
汗水流在地主火热的田野里
妈妈却吃着野菜和谷糠
冬天的风雪狼一样的嚎叫
妈妈却穿着破烂的单衣裳
她去给地主缝一件狐皮长袍
又冷又饿跌倒在雪地上
……
唱着这首歌，她死命地读书，年幼的她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就特别害怕旧社会，张开血盆大口要吃人。
但是，读书给她一种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不怕的感觉!
……
003 义务教育法
读书，她听谢老师说了，“我们是新中国新社会，国家有义务教育法，保护每一个适龄儿童。”
造成她苦难的童年和穷和呆在农村没有关系，原因是父亲造的孽，造成后妈，孃孃十分不待见她。
父亲建筑工人，在湖南株洲修公路，和孃孃两地分居。
和修路的村里某个女人有过关系，并生下的她。
她有亲母，却从来没有在她生活中出现过。
和现在建筑单位成立项目部不同。
她父亲那个时代的建筑单位，干活的全部都是自己的工人，一个工地随随便便就是几百号男人。
她父亲就是工地上负责开挖土石方的工人。
那个年代的建筑工人自栩自己是播种机，走到那里播到那里。
有工作有工资的建筑工人是当年穷乡僻野的乡村女人要找的好男人标准之一，可是相当一部分建筑工人老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出事往往是等工地上的女人生出了小孩，许多事情才揭开锅盖。
女人一旦生了孩子，天生的母爱会使她们放弃一切，死心塌地想嫁给建筑工人。
生下孩子产生的‘亲情’是在强迫中产生的，许多会和家里的原配闹得不可开交。
这种事涉及到许多家庭，搞不好会让许多建筑工人原配家庭妻离子散，进而影响到单位的稳定。
为平息事态，单位会介入安抚。一种情况是让工人把工地生的孩子带回老家，出钱让工地女人改嫁；没生孩子是单位直接把职工调走，远离是非。
吴凤就是被造孽的建筑工人带回老家那一种情况。
父亲本就是吴家寨里一孤儿，当年在镇上当民兵。
民兵支援工程建设，父亲得到机会进了建筑单位，工作的流动性质常年在外。
把和外面女人生出来的吴凤带回老家，确确实实是父亲在株洲那边工地时做了对不起孃孃的事。
吴凤作为一个时代产物，错误出生的孩子，还要交给孃孃，莫名其妙变成的后妈抚养，孃孃的不舒服，仇恨可想而知。
可是那些仇恨和被迫生出来，像吴凤这样的孩子有什么关系呢？孩子是无辜的！
可是小小孩童无辜的申述又能靠谁呢！
所以她小时候，三四岁就开始干洗碗、洗衣服这些家务，刚明白事理就有一种很恐惧的心里。
如果那里干得不好就会被孃孃揪着头发，一下子从屋里甩到屋外去。
她也奇怪自己小时候怎么没有被摔死或者缺胳膊少腿，命硬!
吴家寨里人都知道她是父亲从外省工地带回来的私生女，小小年纪在家里啥活都干，就像一个小大人。
如果没有国家的义务教育法，没有镇里谢老师他们下到村寨的防辍学检查，她怎么可能到镇小学读书呐?
如果不读书，有学校老师的保护并学会自我保护，学到知识见世面，她怎会变成一个有文化有思想的人。
……
如果没有书读，她就只能默默干活，一无所知……
或许活到十二三岁，说不定被孃孃早早嫁给什么老男人，给人当媳妇，小小年纪怀孕流产，或者又被什么折磨死掉……
这些都不是天方夜谭，也不是荒诞的想像，活在没有爱和责任的家庭里，没有任何人保护，这些就是苦难孩子最最现实的命运。
因为听成人后，看到过一本叙利亚难民儿童赞恩的真实故事，直击黎巴嫩底层民众的生存。
赞恩和弟弟妹妹们没有身份，也从未上过学，儿童时每天除了打零工和贩卖手工果汁外，还不时受到父母的辱骂、殴打。
和吴凤的童年一模一样。
他们的父母为了几只鸡便拿11岁的妹妹强行卖给商贩为妻，最后怀孕惨死，赞恩愤怒，拿起刀奔向凶手。
赞恩坐牢了，起诉父母生了他……
成人后的吴凤看到这个真实的故事哭了。
若连给孩子一个正常的生存环境都没有，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解决，充斥着家暴、童工、拿孩子不当人，那么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来受苦的父母，与恶魔有何区别？
幸运的是，她出生在中国，不是叙利亚。
和赞恩一样的童年在孃孃这里，虽然一样没有爱和责任，没人保护。但是中国，义务教育法，还有学校的老师保护了她。
这是做中国人，即使家庭出生不好，遇到后妈虐待，也能被看到，被拯救的的幸运。
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孃孃要对付她的办法原本有几万万个。可是有学校些老师给她撑腰，孃孃再骂再拿她当空气也不能不让她去上学。
孃孃再凶，再像个妖魔鬼怪，国家有收妖的人，这也是读书能改变命运带给她最初的感受，学校对她的保护。
这样的被保护感，就算在学校被调皮的男生揪头发、拉衣服……这些与她都是小儿科了。她凶起来，和学校男生对打，一点也不怕。
孃孃在那个家里依然可怕，但不再是以前那种得罪了，就是天塌下来的感觉，不再是！
吴凤在孃孃那里凭苦命干活换来一口饭吃，再去学校读书，就咧嘴自己给自己笑。
在家里当然不会进孃孃房间照镜子，没有新衣服穿，挖猪草时经过村里小河边，对着河水里的倒影笑。
这种出生的她，当然吃得了苦，从小就是苦，习惯了。
但是不习惯的是，村里居然有人关注她了。
以前她没读书，村里人大概只知道有她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而已。
可她一读书，在学校考试次次100分，老师的眼前一亮和其他家长的惊讶，这就引起了村里同样有小孩读书人家的注意。
她会读书更引起了孃孃的不满，又不想让她去上学，越看她不顺眼。
找茬动手打她，她也不求饶。但是这些事情又会传出去，学校的谢老师和村里的干部回上门告知孃孃，违反义务教育政策家长先去坐牢。
这些警告让孃孃有些无可奈何又气恼。
因为她识字了，学习写作，把孃孃虐待，拿她不当人暴打的这些事写成作文交给谢老师。
对于充满灵气的小女孩，她想的是要好好生存，总得想办法对付坏人。
004 私生女。
回忆之中，吴凤知道作为一个父亲和工地女人当年生下来的女儿，出生后就没有母亲，被父亲带到吴家寨孃孃那里，她其实就是一个私生女。
对于私生女，倍受折磨反而让她没有那种私生子女家庭所谓特别关爱压抑的悲情氛围，让人自卑。
虽然在吴家寨被孃孃虐待，只是肉体外在的东西，只要情感不低贱，就好!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童年心灵是自由的，越是心灵自由，越在乎平等。
她就死命要通过读书证明自己是。
不过，和现在她在南阳十中看见城市孩子从小学就要做研究性学习报告、各式各样手抄报、通用信息技术、外教英语、无人机机器人编程课程、各式各样的补习班……孩子的学习，更需要家长的配合。
她一个私生女，在农村那有这些条件，在农村读书就是靠苦读书，割草喂猪干活时满脑子里都还在做题，查缺补漏。
苦读还有她会读书，引起学校的重视。谢老师还给她旧衣服穿，让原本破烂不堪的她起码有了像学生的装扮。
有人说父母籍贯地相距超过八百公里，那么智商会比平均数高五个点。那父亲和外省工地女人生下她这个私生女，虽然害苦了她，但智商高这个光她也沾了。
会读书有时候也是天生的。
她在镇小学崭露头角，就越衬托得读不了读的哥哥吴建和姐姐吴敏的愚笨。可私生女不管如何优秀，永远都是后母眼里的眼中刺、肉中钉。
孃孃最爱骂她的一句话是：黑鬼。
她放了学就回家干活，孃孃们睡了，她夜深人静借着昏黄的电灯泡做作业，是没有时间洗澡的，皮肤确实黑漆漆的。
不过，她是真黑，从小在外日晒雨淋的。雪花膏，农村那个年代奢侈的保养品对于她只是传说。
她是读书人，活灵活用，知道卫生常识，虽然条件艰苦，见缝插针也是要洗澡的。
放学后挖猪草、喂猪，干完家务活，趁孃孃不在家的空挡，她会趁机烧一水壶的热水到茅坑里快速冲洗。
父亲一年有一次年底探亲回家。
父亲一回家，最忙的事是关上孃孃房间的房门，忙……
反正那是还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懂，看见父亲回来，就是高兴的。
但是孃孃在父亲面前大骂她在家里吃得多，像猪一样的喂不饱。
孃孃嚷着算她每个月吃了多少?读了书她自己也在认真算，就是吃饭时，不敢去夹菜，多吃了两口干饭而已。
孃孃借机也是希望父亲骂她，那也成了年幼时她看见父亲时，最难受的时候。
好在父亲看她一眼，并没有说话，那是她年少时活在人间能感受到唯一温暖的家庭目光。
孃孃还在对父亲喋喋不休的说，主要就是她读书家里少了劳动力，要父亲出面让她辍学。
父亲没有文化，一辈子的老工人，但毕竟在外地工作，多少也有点见识。就骚着后脑壳问到:“你们三个谁知道如何算方量?那是一个三角形沟槽沙，我一直不清楚技术员怎么算出来的。”
吴建和吴敏都搞不懂，父亲也不懂，最后让她来算。
三年级的她记得三角形的面积公式长✘宽✘高，并和父亲核实清楚他口中的三角形沟槽中的长、宽、高各是多少，就计算了出来。
就这么简单的题目在这个吴家，却成了除她之外所有人的难题。也让父亲觉得她能读书，激动地说她像单位里的技术员。
‘技术员’!是年少时期她第一次接触到的让父亲仰慕的三个字。
孃孃不懂他们谈论的数理化的问题，可是看见父亲支持她上学，耿耿于怀，大怒。
事实上，孃孃更希望自己亲生的儿子吴建和女儿吴敏在父亲面前出风头。
可是，一说到学问，反而是自己亲生的两个子女处处低人一筹，这让孃孃岂能不怒？
父亲为讨好孃孃，也瞪了她一眼。
一年中最期待的父亲回家时光，转眼间也变成给她脸色看的金主，她无所适从，只能赶紧悄悄溜开，家里这种温馨的天伦之乐不是她能享受的。
大年三十的晚上，她依然吃饭时自己碗里夹点菜就到屋外角落离吃。
已经习惯这样，在父亲回来也不好意思夹菜。
她在父亲那里做题得到父亲那个赞许的眼光，都被姐姐吴敏看在眼里，也嫉妒起来，并撺掇哥哥吴建要收拾收拾她。
哥哥姐姐抬了一盆冷水，直接泼到她偏房角落后的小床上，要让她大年三十夜晚睡不成觉。
出去村里看别人放鞭炮回来，正好看见吴敏抬着盆从她房间里出来，回到房间看见自己全湿了的被子，她就明白了。
可让吴敏和吴建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直接走出房门，也拎着一桶水直愣愣地泼到正房那边吴敏的床上。
吴敏撕扯她头发，两个女孩打在一起。
与此同时，父亲和孃孃大三十夜的从房间里愉悦，被孩子们吵得出来。
孃孃气冲冲走到她面前。
她并不慌张，说着:“家里扫地、做饭、洗碗事全推给我；挖猪草、熬猪食、喂猪也是我在干。我就算是当佣人丫头吃这口饭，也正大光明。
可是吴敏还不满意，大三十夜给我的床上泼冷水，我反抗才泼回去的。”
顿时，一家人都哑口无言，父亲看了孃孃一眼。
可是，孃孃盛气凌人，全然没将眼前的父亲看在眼里。叫吴建把她捆起来，找来绳子，要把她吊起来打！
这个家里其实所有人都是要当着过年回家一次的父亲，要证明自己在父亲心目中分量的，都是要在父亲这里讨一个‘公道’！
她还是一个小学生，小女孩，要被捆起来吊起来打，却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任何求饶和哭泣，眼神里没有一丝恐惧。
私生女的出身和孃孃家里的虐待，已经让她已经变得坚强。
父亲在外工作的老男人，也忍不住战栗了一下身子。
父亲说，“大过年的，不要这样对待孩子。”
听到这话，她却哭了，不管在家里如何不公，如何被欺辱，她可以不哭。
但还有父亲一句关心她的人话，猛然让她泪如雨下。
孃孃大声嚷道，“你这个死鬼，马上把嘴巴闭起，大过年的，你给谁哭丧呢！”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吴建拖下去拳打脚踢，满腔怨气的孃孃也不忘拿出鞭子在她背上狠狠地抽上几鞭。
……
多少年过去了，她无数次地想起那个三十夜的晚上，她被一种力量驱使，披着头发，赤着脚，带着浑身的伤疤一个人从家里朝稻田埂边奔跑。
奔跑，仿佛一束秘密追光紧跟着她，挟裹着内心，血液的速度。
她喘息着发誓:一定要早点，早点离开这个家。
过完年，父亲继续回外地工地了。
生活还得继续。
005 和孃孃对抗
好在读书让她快乐。
班上语文班主任谢老师、头花花白的数学熊老师，她还有了一群朋友。
语文好，数学也不差，可以和数学熊老师探讨那些超过课本的思维题，那些题目类似现在的奥数题。
只有班上尖子生能和熊老师在一起讨论。谈论中她是思维最活跃，做数学难题最厉害的角色。
小学生交朋友不论高低贵贱，门第之分。
女同学有刘冬，韩丽；男同学有罗政伟、姚金和王大勇这些，都和她成了朋友。
刘冬父亲是老师；韩丽和姚金是镇上有钱人家的孩子；罗政伟是镇附近厂矿143厂的；王大勇家在镇政府里……
她总是听见这些同学说爸爸辅导做题，妈妈给弄好吃的……同学们这些家庭里的温暖和幸福，令她思维堵塞，哑口无言，尴尬极了，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读书的提升和有了这些条件好的朋友，让她打开了见识。
女孩和男孩一样，可以读书长本事，成为社会的栋梁。
那歌里唱着的：
妈妈却吃着野菜和谷糠
冬天的风雪狼一样的嚎叫
妈妈却穿着破烂的单衣裳
她去给地主缝一件狐皮长袍
又冷又饿跌倒在雪地上
那样的旧社会早已一去不复返。新社会新时代，书本里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女人能顶半边天。
自己完全不必再在孃孃面前低三下四。
放学，挖了猪草回家熬猪食喂完猪，家务活儿一口气干完，她不再讨好孃孃。
当然，除了本身的不愿意，她也是实在没有时间再像丫头一样，将手指头收拢聚在一起，成一个锥状，全身力量聚集在锥形手指处，给孃孃敲打、按摩全身了。
忙了一天，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她见缝插针如饥似渴要做作业。
但是孃孃看见吴凤不再主动乖乖给按摩，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老规矩想把她朝死里摔。
她防备着，并一下子跳开。
在这个家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是她瘦弱的小身子也像小草在努力向上生长着。
站直身体，也和矮胖的孃孃差不多高了。
不管是身体上长高的变化，还是精神上有了自立的意识。
对长辈已经不用仰视，可以平视了，甚至俯视。
这个一个孩子成长过程感受自己变强，可以不听话的正常心里变化。
何况，是这样压迫她的孃孃。
她心想我不是，绝对不是丫头，永远不再给你敲打、按摩全身了。
她宁愿晚饭也不吃，跳起来跑开，也不再按摩。
孃孃因为没人主动给她按摩的事心生怒气，在家里拍桌子发泄，骂骂咧咧个不停。
她晚上悄悄回家，被吴敏发现，专门责问她:“你是不是皮子痒了，想死!”
见状她说，“不完成作业到学校也不好过，吴敏你作业如果做不完可以交给我，我给你做作业，你去给她敲背。”
吴敏问:“你四年级能做我五年级的吗？”
她答道:“放心，把你的书也一起给我，我可以提前学!”
吴敏相信她的话，在镇小学，她的学习好是全校表彰的。
学业困难的吴敏相信由她来帮作业，肯定会比自己总是大叉叉好。
吴敏便主动去给孃孃敲背按摩。
孃孃责骂:“吴敏你真憨，连个黑鬼都安排不了，这个敲背按摩本就是黑鬼的事。
再说你吴敏也没她把手指聚集起来敲背的力量，你怎么就这么笨呀!”
吴敏不想听唠叨，干脆也不敲背按摩了，便借口离开。
孃孃浑身酸痛，发觉自己和吴敏都被她忽悠了，更加大发雷霆，叫吴建把做作业的她揪出来。
吴凤还是被吴建拉扯了过去，孃孃大声骂到，“你个黑鬼贱人是不是翅膀长硬了，老娘不拿饭给你吃，你就是饿死的份!还不如小时候我把你溺死在尿壶里!”
她吸了口冷气，但坚决不愿意再像以前一样跪在孃孃面前，给其敲背按摩，如果那样，自己就认命是丫头了。
她尽量压低嗓门，柔柔的道：“孃孃，我在做作业，当天的家务活我已经全部做完，我的作业还有很多！”
孃孃凶神恶煞的一下子到她面前，伸出手指头指着她的额头劈头盖脸骂道：“黑鬼，猪草也掏得少了，喂猪不不认真了，家务活随随便便打发，老娘都看在眼里的，你一天都干了什么……干了什么……还支配吴敏来干你该干的活了，你是不是找死呀!”
孃孃手指头朝她的额头戳来。她猛地把头扭开，让孃孃一个踉跄扑了个空，差点摔到。
她义正言辞说到:“家里的活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都尽量在干。不过，给你按摩不是我的义务，我不是童工！”
孃孃转身，咬着牙骂到：“黑鬼小贱人，长大了?会说了?
这个家是我的家，你不干活就滚。你去嫁人嘛，寨尾那个讨不到老婆的老头，你长大了，可以嫁人了……哈哈哈……”
恶毒的笑声中，让她仿佛明白一切。
她凝视着前方，就算前方一片茫茫的黑暗。
她猛地冲到门边，“好，这是你的家，那我走，我现在就走!”
孃孃怒叫着:“你滚出去，滚出去就再也不要回来。”
她觉得自己的命运需要改变一种活法。四年级，她已经12岁了，她知道自己正在长大。
在她刚满12岁的那个秋天，在收割稻田里的稻谷。
每割一棵，就离结束更近一步。
她明白那是长大必须的一关，深蓝的布裤，映出红的黑的印痕。
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理会。
所有这些秘密，只有自己来感受感知。
第一次用上卫生巾是女同学刘冬给她的……
12岁，她感觉自己在长大，可是这个家已经无法呆得下去。
和孃孃的公开对抗，让她决定提前离开这个家，选择自主的命运。
她冲出家门，是的，走出前方狭长的山槽，崎岖的山路，就是镇上的大马路。
沿着大马路一直走出去，山脚那里就是143厂。
听罗政伟说他们厂里就是制造飞机零件的，有一些生产车间还在山洞里，属于011系统。
他们厂里生产的飞机零件，让飞机在祖国的蓝天飞翔。
跨过143厂，左边通往平县的方向，还有许多这样大大小小的厂。
右边则是通往省会NY市铺满柏油的省道了。
006 罗政伟家
她披着头发，奔跑，血液的速度，喘息，骨子里的信念。
她要离开孃孃那个家，去南阳城给人洗碗、打扫卫生、当保姆……
只要不要再受孃孃的气，靠自己活下来，对于当时，她认为都是最好的出路。
一旦这样的想法植于脑海，就立即奔跑，奔跑。
一直跑出了小镇外面的那条马路，四周有密集的玉米地，前方的山脚下就是143厂。
路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蒙蒙的一片，已经无法行走。
她钻进路边的玉米地里，想避雨。但那狭长的玉米枝叶像到灌的小溪水，朝她头顶、颈部、脖子里到灌……她全身湿漉漉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
她蹲在玉米地里，模糊了一切，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雨停了，她钻出玉米地，身子上滴滴答答滴水，鞋子粘上厚厚的黄泥，沉重得几乎迈不动步子。
夕阳照耀，偶尔有鸟叫，玉米林中有升腾的雾气，前方有一条小河，她去清洗自己。
夕照的光依旧热烈，照得她湿润润的一身冒出着烟火般的气息，袅袅升腾，天也渐渐黑了。
她知道143厂男同学罗政伟家，是因为小学有一次组织春游来到过这里，罗政伟带几个同学到他家倒水，当时她也在。
墨黑的天空，黑漆漆通往南阳城的柏油省道，不时有打着刺耳前视灯光束呼啸的卡车，仿佛让省道张开了狰狞的血盆大口。
准备夜晚自己一个走路省道去南阳城的她害怕着竟然不知不觉移到了罗政伟家家门口。
罗政伟家的家门打开了，正好是他。
突然看见她，罗政伟叫到，“妈，吴凤来找我玩呢!”他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脸。
“爸、妈!她就是我们班学习最好的吴凤”
从房子里走出一对中年男女，还有罗政伟妹妹。
“孩子，吃饭没，天都黑了，快进来!”罗政伟妈妈温柔的叫着，满脸微笑。他妹妹则是家里来客人兴奋的表情。
看着和蔼可亲的这一家人，她离家出走的紧张、疲惫和无助顿时卸了下来。
罗母问她吃了没有，她说吃了，实际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罗母像是看出来什么，给她煮了一碗面，那碗面，在她回忆里胜过世间一切美味。
罗父坐在她和罗政伟中间，讲学校谢老师和熊老师的事。
“你们是牛场小学的‘精英班’呀！有最好的谢老师和熊老师教你们，你们真的幸福呀!
她扑哧着把面条吃完了，扬起头不禁奇怪的问:“叔叔，什么是‘精英班’？”
罗父神秘一笑，摸了摸下巴的胡须，道:“你们这个班的学生都是从年级里精挑细选组成的。
谢老师是县里老牌大学生。当年因为家里有大哥在台湾，下放到牛场镇教书，就一直没离开，同时也是你们这些孩子的机会呀!
熊老师是老教师，数学教得很细，而且特别有眼光，对那些有潜力的学生因材施教，从来没有看走眼……”
她想起了那次在学校，有几个穿着打扮和她们乡下人粗布衣裳，单薄布鞋等特别不一样的人到牛场小学找谢老师，是谢老师台湾来的亲戚。
同学们都围台湾人看，班上家里最有钱的韩丽说台湾人穿的是牛仔裤，波鞋，在省城南阳的百货大楼里才有卖。
谢老师和他台湾亲戚在学校那堵土黄色的围墙下面合影。
谢老师给她们上了一堂《美丽的宝岛台湾》，让她们知道我国的台湾省有日月潭、阿里山等美景。
谢老师的台湾亲戚还给他们送了礼物:有自动铅笔、带香味的橡皮擦、餐巾纸……谢老师分给她一支自动铅笔，是她第一次收到的完美礼物。
熊老师则经常拿一些超出数学课本的难题给她们几个尖子生专门辅导，提升水平。
……
正想着，罗父接着又说，“你们机会好，谢老师带完你们这一届，要调县里去了。
熊老师教完你们这届，也要退休了，他们都是坚持要带完你们这一届的，在牛场镇，你们是这一批孩子里的精英，要努力呀！”
要不是罗父当年的告知，吴凤就是到了现在成年，也不会知道她也曾是当地优秀精英班的学生。
成人后，她所工作的南阳十中重点的‘科创班’，有个学生凭借课题‘契数列的估计’，在NY市青少年科技创新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参加全国性数学竞赛。
这个孩子的父亲是大学教授，从初一就跟着这个教授父亲做研究。各种资源都信手拈来，当时以全市第一名成绩考取南阳十中最重点的‘科创班’，继而取得更加辉煌的成绩，是天时地利人和，人家都占了。
一个孩子的成材与父母的精心培养、资源的先进也是离不开的。
……
而当年在农村无依无靠的她竟然也得到学校精心的培养和同学家长的帮助。
当时罗父继续说:“你们只要好好学习，努力下去，就一定会迎来光明，要一起加油！”
……
而吴凤即将离开家乡，离家出走。
看到她趴在桌子上默默哭泣，罗母敏感地问:“孩子，这么晚了，你独自出来，家里人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吗？他们不担心吗？”
她便哭着把孃孃撵她滚出家门，准备走路去NY市打工的，天黑了，原本只是想在这里借住一宿的事情和盘托出。
罗父罗母大惊，原以为她最多和家里闹点小矛盾跑出来，家长也一定着急寻找孩子呢!
一切和他们以为的完全不一样，眼前这个小女孩隐藏着这么大的悲苦。
罗父拍案而起:“牛场小学位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受中华人民共和国管理，为国家、社会和中华民族培养合格公民。
任何家长也没有权利剥夺孩子接受国家义务教育的权利，逼迫孩子离家出走。
你这么小出去打工是给国家未来添堵，给国家拖后腿。
何况你还是一个能读书，会读书的孩子呢!
孩子，莫怕，你说的孃孃是谁？还有你父母呢!他们不能个人干涉到国家的义务教育工作中来，你必须读书!”
“我爸在外地做工程，我没有妈妈，家里只有孃孃!”
“你爸的地址你知道吗？明天我给他发电报，你必须读书。”
“爸爸每月给孃孃寄汇款单，我有父亲的地址。”
……
当天晚上，她就住在罗政伟家，罗母带她穿过堂屋，和妹妹一起睡。
罗政伟家堂屋，两边各摆着四把暗红漆靠背木椅，擦得一尘不染，卫士般队列着，有一种森严的威仪效果。
墙上挂着花开富贵图，两侧有对联，雕花的八仙桌桌，放着座钟，热水瓶，大肚瓷茶壶，搪瓷托盘装着洗净的茶盅，反扣着；塑料假花，在长着耳朵的白瓷花瓶上红艳艳地开着。
他家还有一台黑白电视机，拖着长长的线连接着屋顶天线。
这样的家庭比起孃孃那杂乱无章又空洞的家，明显要正派和气派得多。
他妹妹的床是一个木床，床底填满稻草，棉絮和用米汤浆过的床单，这是吴凤成人后回想起，她睡过最舒服的床之一。
妹妹睡着了，她还无法入眠。在黑夜里睁着大眼睛，默默无语。
她的头脑里就像一个庞然大物从遥远的地方奔跑过来，伸出峭壁的脸，竖在面前。
庞然大物就一直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像寨子里的大山，落日的余辉照着。
如果不是下午那场大雨，如果不是来到罗政伟家借宿这一晚……
翌日清晨她醒来时，罗母在厨房的大铁锅边，已经做出松软、清香的稀饭，伴着腌制的咸菜，味道好得不得了。
007 初中学英语
罗父带着她和罗家兄妹，从他家粉色小花开满着的院子去牛场小学上学，香气播洒得很远。
罗父找到谢老师，给她父亲发了电报，还和村支书去找到孃孃说了什么，她不知道。
那时的乡镇小学，还没有家委会，要是有，罗父一定是最优秀优秀的家委会成员之一!
那天放学，谢老师专门把她留下来。“你还是一个没有生存能力的小女孩，不给老师说一句，就要离家出走自己去外面的世界讨生活!要不是热心的罗政伟父亲，你真的跑到了南阳城去打工呀!
你一个小小的女孩一个人在外，如果遇到了危险，遇到了坏人，被威胁、被伤害，你根本无法控制，你的一生或许就被毁了。
你知道吗？你要离家出走的决心不是倔强，是愚蠢。
回那个家，再难受，再苦难，也必须回去。如果你孃孃再敢难为你，老师为你做主。
你要知道你是我当初在村里防辍检查中捞上来的，你更要好好留在我们牛场小学、中学继续读书，那才是真正的倔强，你成人后发展的根基所在!”
……
她从谢老师那里第一次懂得一个人要有所根基，有所出处，才能更好的成长。
回到吴家寨那个家，还是依旧熟悉的孃孃、哥哥吴建、姐姐吴敏，那个破旧的木板房，这里是她的家乡。
在长大之前，她不能不明不白的就离开了这里。
被罗父和谢老师带回家，孃孃垮起那个脸，骂到，“贱人呀贱人，你想翻天吗？你凭什么叫你爸给我拍电报，弄得我急急忙忙跑到镇邮政局接电报，我以前出什么大事了!
老师又来找老娘，脚长在你腿上，你要跑，我能捆起你的腿了？
你呀你，说你是贱人，你真的贱，而且没一点良心，才这么点点大，就要翻天害人。
你以为学习好，有老师罩着你继续读书就能出头?
初中能考上中专？你别白日做梦了!牛场中学几年能考出一个中专生？那是叫着山旮旯里飞出的金凤凰，你就别想了!
老娘都打听过了，上初中能考上中专的都是去县里读，或者复读几年再考的……我告诉你，你没那个命，你最多读完应届初三，国家义务教育结束，没有任何可以保护你再读书。
义务教育结束，你那是真正的滚，嫁人也好，滚出去打工也罢，给老娘滚得越远越好，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再有资格给老娘说一二三……”
孃孃命吴建和吴敏好好留意她，她放学回来家里每天属于该她干的活少干了，还有猪圈里的猪喂不好，掉了膘，就是犯事了，谁都可以揍她。
她说:“孃孃您放心，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跑。您撵我走我也不走了，干好您分配的活，在家里有吃饭，还能读书就可以了，能读到初三，这是您答应我的。
读到初三如果考不取中专，我就永远不再读书，回到家里要杀要剐随便，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这也是充分表达出她必须读到初三，中学毕业的决心。
她虽然过早地承受了重体力劳动，掏猪草、喂猪、担粪、割谷、插秧，刷洗厚重的家里衣物服……身材瘦削，但个头不矮。
智慧还让她学会抬头、看天，脑有智，胸有志。
就算生活依旧太艰难了，当地喂牲口都不用高粱——这是一种最没营养的粮食，孃孃都会让她吃，她至少需要四五个那样的黑家伙才有饱的感觉。
那一点吃食只是不至于把人饿死罢了。如果整天坐在教室里还勉强能撑得住，可她回家还要做那么多的家务每天可是雷打不动的。从下午一直要干到吃晚饭，那一段时间她最难熬的。
每当她从家门外的抬着一担一担的猪食，往猪圈送的时候，只感到两眼冒花，天旋地转，思维完全不存在了，只是吃力而机械地蠕动着两条打颤的腿一步步在爬蜒。
她已经十三岁了，心里跳动着一颗火热的心，她也渴望穿一身体面的衣裳站在同学的面前，活得尊严。
可是那绝对不可能。孃孃能让她吃饭，还有可以读书已经是万幸。她对自己说，你怎么再能还有任何额外的要求呢？一定要忍。
进入了初一，有一次她在学校操场看见几个老师在写一个大大的“奠”字和扎花圈，才听说学校一个女老师和丈夫吵架想不开喝农药自杀了。
这事让她想不通。她曾经也有被孃孃推出家门，想去跳河自杀的过去，但那时是自己还小，没有智慧来面对这个世界。
但自己渐渐长大，有了头脑和智慧，再苦再难也可以坚强的活下去。
为什么成年女人，都当老师了，说起也有文化，有智慧的大人，还会想不通自杀呢？
难道世界上还有比自杀更困难的事情吗？她不同情学校自杀的女老师。
她削瘦的锁骨，虽然显得单薄，却有着一种正面迎接生活压力的泰然。
这是一种源自于内心的成长，力量和勇敢的显露。
初中的班上没有一个女生扳腕能赢她。
她隐隐觉得，这种力量不仅仅外在的，更源于内心，它支撑着一个人的勇气，决绝，和一种力图改变命运的狠劲。
不管再忙再累，学业从来没有拉下。
苦读书，死读书，就是想初三的中考必须中专离开这里，那是她要自主改变命运的决绝。
可是到了中学，她却不得不对自己开始失望。因为牛场中学的英语教学特别薄弱。
学校太缺英语老师，有一点基础的其它学科的老师也被派来教英语，都说是没有办法，也算是赶鸭子上架。
后来中学终于有了一个专职的英语老师，是小学的某年轻女老师派去市学习了三个月，就调到镇中学当了英语老师。
她们跟那个女老师一样吐着不标准的发音硬背着单词，句子句型……
背得嘴皮发泡，舌头生疮，入不了门，成绩依然还是上不去。
那时都没有复读机，也没有其他学英语的途径。
家里有条件的同学说中央电视台有一个《跟我学》的英语栏目，每天放学的六点可以跟着学。
但是那必须要家里有电视剧，还有放学有时间。
这些对于放学马上要回家干活的吴凤可望而不可即。
她真的不得不对自己开始感到绝望。
008 谈恋爱的小丽
八十年代底，九十年代初农村中考考中专，当时的体制下，中专毕业生包分配，给予国家干部身份，农村学生就能借此跳出农门。
中考成绩名列全县前茅，才能考得上中专，难度可想而知。
牛场中学作为平县几十所普通的农村中学之一，就是因为英语教学跟不上，已经N年没有一个应届初中毕业生能考取中专。能偶尔考取的，都是奋斗好几年的老复读生。
这个道理吴凤明白。
中考，英语作为主科成绩上不不去，纵使你语文和数理化再好，总分也一定会拉下一大截，不要说最难考的中专，就是高中，也希望渺茫。
何况她要正正当当离开家，只有初三毕业必须考上中专是唯一出路。
中考能考上中专，是她们那个时代农村广大寒门子弟出人头地的第一块奶酪。
这块奶酪摆在了她的面前，她却开始感觉越来越悲哀。
小学中家庭条件优越，有父母支撑的女同学有刘冬，韩丽；男同学有罗政伟、姚金和王大勇这些，全部都转学到了厂矿子校、平县县城一中、甚至NY市里的学校。
但那些需要交一大笔借读费，听说一万，不要说吴凤这种情况，就是村里的一般人家，这昂贵的借读费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中考，大家同一时间面对同一试卷，但因为农村中学英语教学的薄弱，农村孩子就被教学条件更好，借读费高昂的厂矿子校、县中学、市里中学里的学生甩出一大截。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红楼梦》的一句话第一次让吴凤有了切肤之痛。
初中班主任王老师都说了:“吴凤，你这样努力，语文书都可以背下来了，好事!就算初三第一年考不上中专，再复读过二、三年，不，或许一、二年，你是极有可能考上中专的!”
她对着王老师惨然一笑。
已经知道自己初三毕业考不上中专。
但绝对不可能回家任由孃孃拿捏安排嫁给寨尾拿什么老光棍，那自己一辈子就毁了。她不得不给自己想出路。
一些女同学都在说家里安排初中毕业后嫁人的事。
特别是和她同是吴家寨的小丽，说自己嫁人可不想嫁回村寨里，想嫁到镇上，找个有钱人家。
放学，吴凤看见上课时无精打彩的小丽露出兴冲冲的神情。
班上同学都知道小丽和另外班的那个女生和镇上玩社会，那个叫牛强的混混耍朋友。
“小丽，不要去!”
她知道，校外那几个镇上的混混肯定在等小丽们。
小丽抬起头，望着她说：“吴凤，你不懂的，和他们玩可以吃好的，玩好的，又没有人敢欺负我！
要不，你也和我一起去玩?我给你介绍一个凶的男朋友，以后你孃孃就不敢欺负你了。
我们长大了，是女人，要学会利用女人的资本保护自己。”
“不，小丽，那个牛强是混混，”
吴凤的话还没说完，隔壁班约小丽的一起走的那个女生不耐烦的走了过来，轻蔑的看了看她一眼，拉着小丽就走。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一下子猛地冲上去拉住小丽说：“你不要去，我们好好读书……”
“哈哈，好好读书？你以为你学习好能考上中专，你别忘了，你英语一样刚及格!这成绩考中专，你别白日做梦了……
你回家你孃孃说了拿你嫁村尾老光棍，给你哥换彩礼呢！
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劝我?”小丽竟然讥笑地望着她。
“我……我……”她无言以对，可她知道那个牛强，也知道小丽在往火坑里跳。
因为比她们高几届的牛强以前就是中学的校园霸王，隔三差五，总有同学挨他揍，而且还都得挂点彩。
牛强作为校霸打伤了人，终于被开除了。
开除后的牛强接替父母在镇上学校校对面开了一家精品店，不仅销售各类体育用品、青春偶像剧的山寨衍生品，而且还有高仿管制刀具，出租各种带颜色的书籍光盘，还纠结了一帮混混，在镇中学附近作威作福。
她只能无助地看着小丽她们头也不回地快速朝校门外去了。
放学了她本应该回家掏猪草、喂猪、家务、做作业……
可是在校门口，她看见小丽和那个女生上了牛强们的嘉陵车，紧紧的抱着前面的男人的腰，一溜烟从学校门口那拐弯马路的视线里消失了。
她的心里又一下子像有一只蚂蚁，盯咬着心！
殷红的落日从山谷射来过来的余晖，让她的心情了一下子变得很落寞。
她第一次放学没有回家，而是朝镇上街道走去，她想看看小丽想要要嫁镇里人牛强，会怎么样!
夜晚灯光疏影，发廊店的门口摆有几个烧烤摊子，烤着各种食物嗤嗤的冒着热气，里面围着男男女女。
她看见了那群人里有小丽和那个女生。围坐在一群男人里面，叨着烟，眯着眼，吐着烟雾。
趁着夜色，她站在巷子口，看到这一切，就是考不上中专无路可退，也绝对不会和小丽一样堕落。
她伤感的想转身要走。
这时，那群人起身了，小丽和那个混混头牛强搂得更紧，牛强还捏着她的脸。
小丽迎着他，喀喀的笑着，朝镇上广播站里走去。
她竟然无法克制地看他们终究要做什么，悄悄的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进了广播站的铁门，有一个瘦子快速的把里面一楼里的房子打开，很快，从里面传来一阵震耳的音乐。
她钻进铁门，绕到那排房子的后面，透过窗户看见里面的人在跳霹雳舞，牵着手像波浪的抖动。
他们跳了一阵，停下来，牛强来拉着小丽，另外一个男也过来拉着另外那个女生，出了跳舞的这间房，去了另外一间。
里面继续跳着的人发出一声声的尖叫。她的心随着小丽被带走提心吊胆，继续顺巷道朝里进去，窗户挂上了窗帘的，看不到什么，但是她的耳朵听到了什么!是一阵阵放浪形骸的叫声，刺耳……
那一刻，她惊呆了，不再犹豫，疯一般的冲出去，钻出广播站铁门，朝学校里奔去。
校园里很安静，听得见风吹着四周的松树发出呼呼的声响。
在教师宿舍前面，她看见的班主任王老师抬着一个盆正好他的房子里走出来。
她跑过去，慌乱地噼里啪啦把看见的情形说给了王老师听。
王老师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神情，小丽是他班上的学生，学生出了事学校要负责任，他这个班主任也脱不了责任。
王老师手里拿着的帕子掉到了地上。
她接着说：“王老师，我们快去救小丽呀！”
王老师跺着脚说：“我最近也发现班上的小丽不正常，没有想到会这样严重。走，这个事情要给张校长汇报。”
王老师带着她敲开校长的家，正好校长家里在还有其它几位老师在，在校长家里在讨论着什么职称……
王老师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腿朝后退了一步。
她却已经忍耐不住，却大踏步朝前，着急的对着校长喊：“校长，小丽被镇上的流氓……”
那一瞬间，张校长和其他几位老师的眼光齐刷刷的朝她看过来。
张校长顿了顿，走到她面前：“同学，不要大呼小叫的，有事慢慢说！”
可是，当她机关枪般噼里啪啦叙述完后，张校长却反而出奇地冷静，根本看不出一丝激动的神情，居然就坐在他家的木沙发椅上，掏出了烟！
她却恨不得冲上前去，拉起张校长就走。
009 不愿堕落
“王老师，吴小丽是哪儿人？她家长那块……是什么情况？”张校长抽了半支烟，终于开口了，问着。
王老师上前凑了两步，然后低声对张校长说了一下，她大概听见什么吴家寨里的……
“张校长，毕竟吴小丽还在我们学校读书，如果真如吴凤讲的情况，您是校长，您第一时间赶到出事地点，领导责任也能……
这事儿，去一趟现场，马上找人……就怕人多嘴杂……”另一个在校长家里的老师插了嘴。
这话让张校长点了点头。
头发花白张校长捋一捋头发，顿了顿到:“从保护学生上看……”
她蛮尴尬的，不懂得思考商量这些有什么意义，说这些话和解救小丽有什么意义。
她要的，不是分析，而是必须要马上去解救小丽，其它一切都是废话，都是过场，都是不必要的。
她想扭头就走，觉得还是自己去解救小丽更可靠一些！
“站住！”张校长威严地叫住了她。
“给校办主任打个电话，把学校那辆吉普车调来！”张校长安排道。
王老师和吴凤跟着张校长，上了学校的车。
在车上，坐在副驾驶的张校长回头强调着说：“吴凤，这件事情，你不要给同学们说啊，学校出会处理好的。”
她点着头：“我知道！”一会，又听见张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车箱内大家静默无语。
很快车驶到了镇上的广播站，广播站里面很安静，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在瞬间消失了。她看见之前广播站那外面铁门都上了锁。
她有些紧张地回头望着张校长和王老师，结巴似的说到：“校……张校长，刚才……刚才……就……就是在这……这里的……”
大家都看着吴凤，她的头脑里盘旋着一句话:“没有证据就没有发言权!”
那个年代，录像录像都是高科技，对于吴凤这样的农村孩子更是远在天边。
片刻，张校长说，“我们回学校，设法把吴小丽找到，当面问清。”
吴凤又随张校长他们回到学校。
王老师带着披头散发，红肿着双眼的吴小丽到校长办公室时。
小丽看见她，狠狠地恨了她一眼。
“是，我是和牛强他们耍朋友，他们那个我……我愿意，我是自愿的……”
小丽一直坚持说自己是自愿的。
她上前，想说什么，小丽转过身，理都不理她。
……
校长叫她回家。那天，她头重脚轻地离开学校，感觉着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回到家，孃孃咒骂到:“她以为死在外面了，死了就不要回来了。”
她知道小丽也是为了改变命运，自甘堕落也是改变命运的一种方式!
对于花季少女来说，青春期本应该是粉红色的白日梦和小心翼翼的初体验，可她已经感觉青春的美好在苦难的人生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孃孃，放心，我不上学了!天天在家干活，要是您觉得吴建哥拉牛犁田那活我也能干，您让我去当牛做马也行!”
她不愿像小丽那样的堕落，她得想办法寻找自己出路。
她不再去上学。
她就把屋后的空地弄成了一个菜园。准确地辩认出各类蔬菜瓜果的秧苗，何时栽种，何时插杖、何时打枝……
她绝对不会屈服于孃孃，为了两万块钱的彩礼钱，嫁给村里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
那老光棍都跑来看过来笑嘻嘻的看过她几次了，老光棍满脸皱褶像永远洗不干净。
“人家老大哥说已经存了一万五，就只差五千了。
家里有这两万的彩礼钱，你哥吴建也能娶上媳妇了!”孃孃打量着不再去上学的吴凤逐渐丰满是身体，眉开眼笑，喜气洋洋。
她也对着孃孃笑，没有任何抵触的情绪。
“这就对了嘛，女人都要嫁人，嫁人的对方拿得出彩礼钱，有彩礼钱，才能风风光光嫁人!”她对着孃孃点头认可。
她不再去上学，王老师也安排了几个班干部来找她去上课，她都躲着不见，或者坚决拒绝。
她把所有的悲和苦都荡漾出笑脸。在菜地里，弯曲的力道和弹性，都压进那水嫩而丰美的蔬菜瓜果里。
她种的菜提着竹篮到集市上去卖。秤杆翘得高高的，价钱便宜又准确。
她数着卖菜又多出来的五块钱，存着钱，抬头朝村里通向镇上的那条公路张望……
那天，天色还是微微亮，她就朝村里那片野塘子去挖藕。
野塘子一搅动，浓腥的气味扑面而来。
枯干的荷叶低头浸入水中，与水相融，水色微微地昏绿。这个野塘子，除了风，只有她。
把塘水放出去，她拖鞋把裤管拢得高高的，在泥沼里挥动锹。
挖藕是一项很重的体力活，村男人都不愿意干，新翻出的淤泥发出阵阵腐臭。
她一直低着头，挥着锹。挖出了一截藕，可以拿到集市上卖一个好价钱。
她必须抓紧存钱，在初三毕业前夕的时间，找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逃离!
班上班长于小华急匆匆的找到她。
对于于小华什么时候来的，她都不知道，直到听到他的叫唤。
但她随即低着头，装作没听见没看见，想让于小华无趣，自行离开即可。
不料，于小华却站在池塘岸边，告诉了她一个不亚于惊天爆炸大新闻的事。
“吴凤，机缘巧合，学校来了一个从上海支教的英语黄琴黄老师，现在就在我们牛场中学。
黄老师标准的英语，生动有趣的讲解，给每一个学英语的同学都打开了一扇门。
她给我们补习音标五部成音法，说有基础的初三同学短时间内完全可以进入英语的世界，也让我们现在对英语的兴趣倍增。
可惜呀，我们学习最厉害，‘背功’最厉害的你不在学校。
黄老师虽然信心满满鼓励我们，但也掩饰不了她对我们都初三了，英语基础之差的失望。
班主任王老师和同学们都说你在就好了，或许只有你还能跟上黄老师的英语课节奏。
黄老师还告诉我们一个学习英语的重要方法，培训语境。”
于小华的话不由得让她竖起了耳朵，牛场中学来了一个真正厉害的英语老师?
“什么‘背功’，我以前都是做无用功，吐着不标准的发音硬背着语法单词，背得舌头都生疮，嘴皮发泡，英语成绩还是上不去，只会让你说的黄老师笑话差不多!”她站在没膝盖的野塘子里，接过于小华的话，动了返校的心。
“你傻呀，谁笑话你!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现在马上跟我回学校，赶紧把你的英语补起来，王老师都说了，我们这届初三应届毕业生能考取中专的，就看你了……”
她的眼泪突然扑朔扑朔涌出，问到:“小丽呢？”
“她被牛强欺负了，学校要给她报警，她说自己是自愿的，她还保护那个混混呢！
现在她已经自动退学了，抽烟、喝酒……早已经不纯洁了。
听说她父母把她吊起来打，也无济于事。她已经变了，自甘堕落，和蛊惑妹差不多了!
退学后又跑去和牛强裹到一起了，要当混混的女人，不是好人呐！”
她把头埋进池塘冰冷的水里，头发氤氲出沁人的寒气。
“吴小丽是自甘堕落，不过，你还想解救人家?
你现在这模样连你自己都解救不了，再不抓住支教英语黄老师这最后的机会，你的命比吴小丽还惨……”
010 新的希望
返回到学校，遇到黄老师，吴凤就像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支教黄老师三十多岁，高个子，皮肤白皙，一头秀发随意盘在脑后，大大的额头露出来，T衫牛仔裤，看起来随意的一个女人，却又散发出一张不可侵犯的高贵气质。
只看见黄老师第一眼，极具个性的现代女性模样一下子让吴凤喜欢，感觉到一股外面世界吹来的风。
她见识低，对外界不了解，唯一不认命的地方就是要把命运的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
孃孃看见她又去学校去读书了，便假装生病，要她留下来照顾，顺便早点死了读书的心，却被她义正言辞反对。
“孃孃您生病了该找的是医生不是我。九年制义务教育我还有初三这最后一年，你反对?
法律不答应、老师不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要我认命的前题是义务教育初三最后一年考不取中专，回家就听从您安排。
嫁老光棍也好、生娃也罢，一切听从您安排!”
她话说到这份上，装病的孃孃怒气冲冲，也暂时没有办法。
她为什么敢讲这个话，是因为回到学校，黄老师让她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和大胆的自信。
只要抓紧时间把英语补上来，考取中专绝对是她的囊中之物。
在牛场中学的英语课堂，她一回来就是课堂上的主角。只有她，就算对黄老师标准发音就算听不太懂，但连蒙带猜总是抓得住意思的精华。
黄老师看着她也是眼前一亮的目光。
黄老师听了她休学的缘故，一点没有和她有悲苦的愁容满面，而是莞尔一笑到:“时代快速发展，未来全球一体化，人人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人生，女子呢，一定不要认命……
我就不认命，在上海公立学校教过书，也在富人聚集的私立学校教过。忽然有一天，我想为自己活，来你们这个乡村中学支教，或许下一步，出国……”
这些话让她就像看见了新世界般。
黄老师问着他们:
“你们知道人间最绝望的景象是什么吗？”
同学们七嘴八舌，有人说:“得癌症”
有人说:“吸毒，众叛亲离。”
吴凤也站起来勇敢地说:“不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被逼迫嫁光棍老头最绝望!”
她的话让同学们都笑了。
黄老师也笑了，但依然摇摇头，缓缓又有力地说到:“人间最绝望的景象那就是明明聪明，却因为教育的落后透露着无奈、自卑中透露着暗淡。
没像有未来的人生呀，一片黑暗。
大家沉默了，因为大家都是落后的农村家庭，吴凤更甚。
“你们又知道人间最舒坦的景象是什么吗？”黄老师又反问到。
“是占据优势的骄傲？”触类旁通，吴凤回答。
“那些骄傲中透露着嘲弄、自信中透露着漠视的家长看着自己孩子碾压了别人，他们认为理所应当的舒坦!
但是，你们不要相信这些所谓的绝望或者舒坦。
你们不比别人差，就算现在英语差，跟着我好好学，要有决心和毅力，首先就不能认命。”黄老师的话铿锵有力。
她变得更加坚定，为考上中专而奋斗。
在吴凤一心一意专注学业为考中专拼搏的时候，一天，在学校门口，忽听有人喊她名字，一抬头，竟然是吴小丽。
吴小丽留起了披肩长发，化着浓妆，与朴素的吴凤格格不入。
小丽说:“吴凤，当初那事我得谢谢你，你帮我把事情捅出来后，牛强家长还到我家求我不要把事情闹大，否则牛强要坐牢。
现在我也名正言顺成了她的女朋友。
我们现在在县里帮别人管理台球厅游戏厅，‘看场子’。”
她无言。
小丽又大声地说：“你现在在学校要被谁欺负了，找我，我罩着你呀？”
“放学了，我要回家喂猪了!”她赶紧离开。
后来再听说小丽是牛强恣意妄为，在县打架斗殴伤人、涉黑、涉黄……
作恶多端的牛强涉黑涉恶团违法犯罪活动的黑恶势力……每一条罪名都铁证如山，被判处重刑。
牛强被抓了，镇里人放鞭炮、牛场中学放鞭炮庆祝。
失势的小丽到学校找吴凤哭诉了，说自己跟着牛强混，实际上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现在回吴家寨夜里呆不下去了，不如死了算了。
后来，听说小丽跑去了城里夜总会当小姐，其实她和吴凤一样，只是个初三，青春期十五六岁的女子呀，却走到了死活不知的地步。
吴凤越来越相信自己一定能考上中专，正正当当改变自己的命运，前途阳光明媚，她也更加不害怕孃孃。
她还发现自己性格因子里原来就一直有嫉恶如仇的刚强一面。
她感觉村里，镇上也变了，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变化着。
011 家庭阴谋
为了让她们知道语言环境，黄老师带着她们这些乡下孩子来到省城南阳。
吴凤小时候想离家出走来当保姆、打扫卫生养活自己的城市，终于有机会第一次来到。
高楼、车流、东拐西弯的道路……她眼睛都看花了。
绿草坪的宽大广场让她瞪大了眼珠；地板明亮得像镜子的大商场人行电梯她慌慌张张踏上去跳出来；琳琅满目的商品给她高不可攀的羡慕……
黄老师笑着说：你们以后还会看到更大更繁华的城市。
南阳城的图书馆、科技馆是她们此行的只要目的地。
黄老师用英语讲解，她看一眼就立即嵌入心里的地方，牢牢地记住与之相关的单词和表达。
图书馆有英语角，黄老师特别牛的用英文和外国人，一些大学生交流，谈笑风生。
吴凤她们看呆了……
回去的路上，黄老师告诉她们:“其实你们的头脑不比城里孩子，但生活学习条件比不了，所以你们在学习要制定好作息规律，必须自律。
你们进城后，看见自己穿得土，你们的自卑我都看见了。不用担心，穿得朴素也要整洁，要干净。这就是着装要求，就会有气度，对自己有更高的期望值，未来也能更好地进入社会。
这次南阳城之行，黄老师的支持、鼓励和知道，是在缩短她们和城里孩子的差距。
吴凤内心感觉被点燃了，她激动地表示:“我必须要做出改变！我应该去做！我有了的自信。”
黄琴的到来，真正改变着吴凤们这群农村初三孩子的命运。
吴凤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吴建和吴敏已经初三毕业回家务农。
吴建想去父亲工地学工程，但孃孃要他结婚后再出门。
要知道村里那光棍老头为了娶吴凤，已经把两万彩礼钱准备得差不多了。
孃孃把吴敏叫上，去学校打探到吴凤的学习情况。
吴敏如实说她的学业在整个初三现在号称NO1，英语提升后，更是厉害。
孃孃忧心忡忡，神情恍惚。担心着她万一真考取了中专，她爸肯定也会同意她读中专的。
那吴建娶媳妇要的彩礼钱，或许会因为她考取中专而生变。
孃孃叫来吴建，让他不要坐以待毙，要找个机会让那个老男人捷足先登，把吴凤处理了，生米做成熟饭，她自然不能再去读书，更不能让去参加中专考试。
孃孃在实施这个计划前，就告诉吴建，这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那天放学吴凤快速挖了一大篮猪草回家，孃孃就忽然提醒她告，“现在你哥你姐都没读书了，就你还在读，反正又考不起中专，就算读完初三有个屁用。
男为天，女为地；女人少说话，多干活；女子不应该往上走，就应该在最底层……早点嫁人是最好的出路。”
这莫名其妙的话让她愕然，孃孃意思要她屈从于命运。
她们农村确实有一套女子礼教规范：公众场合不能酸眉醋眼，张东望西。可以笑，但不能把嘴巴张得象窑口一样。坐时应两膝并拢，不能八叉双腿。
“孃孃，我知道我是个女孩，该注意的我会注意。但是封建社会的那些三从四德，三寸金莲、贞节牌坊、女子无才便是德，哪一个不是浸透了女性的血与泪？有哪一个不是建立在牺牲女性权利的基础上？
女人可不能在男人面前只能屈服。
女人一样可以该说就说，该笑就笑，要有自己的一份自由。
你在我爸面前也没有屈服嘛，比我爸还凶，怎么要求我女子不应该往上走，就应该在最底层?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初三的吴凤已经变得伶牙俐齿，说得这个孃孃哑口无言。
她继续干煮猪食喂猪的活时，孃孃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转，又说到，“今天喂猪吴敏来干，你去把我们田里的谷垛拉一车回来，有用。”
她不知道孃孃是何用意，也没有考虑这奇怪的安排后面是什么。
不知道这背后的阴谋!
她只想抓紧时间干完活，刨两口饭后，还有很多功课、作业要查缺补漏。
还有黄老师给她报名的平县英语大赛，她代表牛场中学已经突围。到平县一中参加决赛的时间已经不多。
她转身拉了板车风一般朝松树林后田里去的时候，孃孃给吴建使了一个眼色。
吴建也马上出了门，去通知某人。
傍晚时分，风微微地吹，松树林呼呼的声响此起彼伏，农田里的人都已经收工回家，四周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吴凤来到了自家田地中央，从那高高的谷垛里用沙镰砍出一把一把的稻草，然后往车上放。
这时，一个老男人突然从谷垛后面抱起她，然后就朝小松林里跑。
好像周围除了风，没有任何人。她睁大了眼，就像灯盏。
她全身涌动着愤怒之情，凝聚着惊人的力量。
可是，老男人的力气更大，她根本挣脱不了，沙镰也挥舞不起来，但是可以割到自己的手腕。
她静了静，停止挣脱，让刚好能用上的劲在自己的手刮了一层又一层，手上开始流血出来，染在老男人的手，对方也不由发抖起来，但抱这她往松林里钻的劲没变。
她感觉到老男人发抖，便柔声地说:“大哥，你这样弄，我的血流得更快，我也离死不远了。您这样把我弄死了，划不来嘛!
你想，你为了娶我存了两万块钱，我死了，你的钱就打水漂了。
你已经光棍，我死了，你还得光棍。
是不是，哥。你不要急，人家讲细水长流，你这样抱得紧，让沙镰都把我都弄流血了，不如松一下，我包扎一下再来，你好我也好了!”
说到这，她还费力一回头，给老男人一个笑容，姹紫嫣红。
老男人的手果然松了一下，她脱身了，并不跑，而是娇骂道:“你看你，我的伤口都被剜了这么深，你赶紧去找墙角那种布满灰尘的那种黑漆漆的蜘蛛网给我敷在伤口上，能迅速止血复原，要不，我死了，你娶个鬼呀!”
在当地农村，流血就用黑漆漆布满灰尘的蜘蛛网敷上，效果就像仙丹一样，马上止血马上恢复，就是这么神奇。
老男人在前面走，她跟在后面，走进村里引得众人观看。
她就说:“我孃孃要我嫁这个男人呢，他带我回来治伤口呢!”说着，她一付又哭又笑的模样，装疯卖傻，惹得村里人议论纷纷。
别人问她，老光棍怎么弄伤你的，她就说孃孃安排的。顺便伸出还在流血是手腕伤口给人看，村里好心人赶紧给她弄来了灰尘蜘蛛网敷上。
在人群里，老光棍已经不能下手，只好悻悻离开了。
回到家，她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自己去舀了一碗饭吃。
孃孃之前为什么安排她去拉在田里的谷垛，老光棍为什么的准时出现，她已经明白。
看着黑漆漆的蜘蛛网已经把伤口紧紧包裹，沁出的暗红血痕。
她淡淡地对着孃孃说:“我一直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如果有人耍阴谋诡计谋害我，我也不会手软的。”
这是反抗的决心，更是和孃孃的决裂。
012 县英语大赛
戳穿孃孃这个家里的阴谋，她没有时间控告，也没有精力纠缠。如果融进和孃孃争斗的生活，她的人生得不偿失。
时间和精力用在中考前的英语大赛上和中考。
提升自己，考上中专，正大光明离开吴家寨这个家，不与孃孃之流为伍，人生才有价值。
……
平县的中学生英语大赛举办了好几届，旨在让全县范围的中学生们更好的交流和提升英语水平。
说是交流沟通，可年年决赛的都是地级市知名中学、县里也只有最好一中进入。
牛场中学代表的农村中学打入这种决赛，破天荒头一次。
黄老师夸她:“吴凤，你仅凭这几个月就这英语课本知识和少量的英语拓展，杀进了决赛，我为你自豪。”
她对着黄老师点头，还未上场前自信心必须提前充足。
为了演讲赛黄老师给她找了一套半成新的不知那个中学的校服。(她们农村中学当年没有校服)
虽然袖长明显过了头，但是上场前被她认真的折了进去，还尽量把校服里面那件烂衬衣遮挡，尽量像个标准参赛选手的模样。
走进比赛场里，上一届的冠军，地级市二中那个帅气的小伙子西装领结，剪裁良好，站在候场区气宇轩扬。
志得意满的小伙子还未上场，和陪同他前来外籍老师交流谈笑，不时瞥一下周围参赛的竞争对手，其中有一眼看到吴凤，不可置否地撇撇嘴。
上场前还有一个现场随机抽签的口语题，地级市二中那个小伙子先抽。
他抽出随机题打开一看，春风满面，那意思:小问题，稳了!
吴凤抽到的题目是Myfamily(我的家庭)，她傻眼了。只依稀记得上场前还信心满满的，抽到这个随机题，说自己的家庭?
难道说自己在孃孃那里苦难的生活?那不行，同时那复杂的英语词汇句型她也无法组织，只能黯然神伤地看着黄老师，甚至想退赛了。
她同情自己，抽到‘我的家庭’这样的随机题，她几乎要崩溃了。
“就算在无力回天的重压下，我们也硬撑着说完演讲。”黄老师握着她的手，传递力量。
她迟疑地看着黄老师。
“竞赛就是展示，首先一个人的外在表情、形象，将影响到评委对你的态度、可信度和认知程度。
不管什么样的题目，你都要有一个让人看起来舒服的形象，而不管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才是一个人真正的成熟。”
“好的，黄老师。”
但是要上台继续这个竞赛，可这道随机题她真不知道该如何说，在她的英语水平范围零零碎碎说自己的悲惨?太不幸了!
“这个随机题从审题看，必须要正能量，听他人的故事，想自己的人生。
把别人幸福美满的家庭放在自己身上，精彩、完美……”
说着，黄老师开始给她传授:
“Ihaveawonderfulfamily.I'mluckytobeapartofit.Letmetellyouaboutthem.MyfamilynameisWU.Myfamilyhistoryislongandproud
Therearefivepeopleinmyfamilynow.Myparentslovemeverymuch.Theydoalotforme.WhenIneedhelp，theyarealwaysthere.”
大意就是我有一个美好的家庭。我很幸运能参与其中。让我告诉你关于它们的事。我姓吴。我的家族历史悠久而自豪。
我家现在有五个人。我父母非常爱我。他们为我做了很多事。当我需要帮助时，他们总是在那里。
……”
吴凤号称牛场中学第一背功高手，在这种紧迫的关头，过目不忘的功夫就充分显示了出来。
到她上台了，黄老师摸了摸她的头:“相信自己是最棒的。”
上台后，她背诵着黄老师和她配合现钞现卖“我的家庭”的英文稿。
其实那是别人家庭的幸福故事，多么渴望那也是自己的家庭呀，说着说着她忍不住流下了热泪。
评委老师和下面的听众都为她拍掌，以为她是充分融入题目，由衷迸发出感恩幸福家庭的幸福泪水呢!
她竟然打败了这次英语比赛所有的高才生们，拿到了冠军。
但她非但没有丝毫得胜后的骄纵，反而在领奖台上，拉住获得亚军的地级市二中那个小伙子的手并一同高高举起。
她的意思:比赛不重输赢，旨在交流，能上台的都是赢家。
其实，平心而论，地级市二中
这个小伙子才应该是冠军，她的临场发挥题是跟着黄老师现场背下的。
只不过在大家都鼓掌称赞的时候，她注意到那个之前志得意满的地级市二中小伙子，那尴尬的表情一言难尽。
……
载誉而归的路上，黄老师说:“唉，吴凤，你真是好样的。拿到冠军后，还颇有大将之风。
你用农村中学别人以为的最差变成最强的，可是让那些市、县重点中学的老师、家长和同学们颜面何在呀!
你还拉起地级市二中那个种子选手的手一起举手示意，只不过，你这是在展示自己，也是在诛心呀!哈哈哈……”
“黄老师……我……”
她不知道什么是诛心，完全没有明白黄老师笑声里的意思。
她只知道，回到学校，彩旗飘飘，红旗招展，学校有大红条幅写着:欢迎祝贺牛场中学吴凤参加全县英语大赛荣获冠军。
张校长在全校学生大会上发言铿锵有力:“我们要将牛场中学英语教学取得的好成绩，在全县影响巨大的好成绩保持下去，打江山容易，保江山更难，全校上下要同心协力……”
她成了学校冲刺中专重点辅导班的学生，学校免费包吃包住接她到学校学生宿舍居住。
孃孃在家里可以拿吴凤不当人，可是她却成了整个镇子里，村寨上的学习榜样。
走到哪里都有人说:“她就是在全县英语大赛拿冠军的，啧啧!”
不用回家，没有那个家庭里孃孃那样琐屑利益之争干扰，她就像站在一个天地比较开阔处。
心情好，中考前的冲刺效果更佳。
013 考取中专
那时的中专先在镇中学或者小学有预选，预选过关进入县一中决选。
吴凤不负众望顺利考上了中专，按照她自己填报的自愿被NY市建筑学校录取。
考取中专，就代表她成为她吴家寨第一个通过读书成为公家的人。
那个年代的中专生实力，以现在的学历参考，不妄自菲薄，一般本科已经不足以形容。
放在现在，继续读高中深造，基本都可以考上985、211高校。
学校、老师和同学都为她贺喜，孃孃和吴建、吴敏却不高兴了，脸色更加阴郁。
她考取中专，就要进城读书，不用嫁那个老光棍，
那谁去嫁，吴敏？孃孃肯定不愿意。可是不嫁老光棍，两万元的彩礼钱就没有，吴建娶媳妇就……
吴凤给父亲发了喜讯电报，她感恩班主任王老师初中想方设法支持她的学业。
王老师送了她一首打油诗:
考上中专皆学霸
一纸通知带红花
年少学成赴九州
积极献身奔四化
我辈正亦展风华
感恩支教的黄老师，对她不仅是英语的提升，还有自信、个人形象的干净整洁，包括气质的提升……
黄老师带完她们这一届，也要走了，下一站:出国。
黄老师给送行的吴凤她们坦然一笑:“我走了，你们要记住，要坚持、要自信，用自己的内心去感受这个世界，做一个幸福的人!”
看着黄琴老师潇洒离开的背影，女人为自己而活的坚定性格也在她的心里深深扎了根。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这些都将改变着她这个乡下女孩未来的命运，这是后话。
考上中专，上城市户口、解决口粮、分配工作。
而吴凤选择南阳建筑学校工程专业，和干工程的父亲有影响，毕业后她也想进入建筑单位，能够全国各地四面八方的跑，她有一个去外省株洲那边寻找生母的念头。
……
接到电报的父亲激动的从外省工地回家来看望她，明确支持她，回来还有一个主要目的是要孃孃拿钱给她继续上中专。
吴凤从此要靠自己坚定的活，但是也要面对现实。
虽然考上了中专，有文化懂得许多能说会道了，但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青少年，还没有自我生存的本事，身上就没有钱。
要学黄老师潇洒的说走就走，对于没有任何家庭支撑的她来说，还有许多成大过程人生的苦难等着她!
就比如考上中专的喜悦一回到这个家就有了阴影。
父亲的工资每个月一发，就必须寄回家，留下五十元的烟、酒钱。
家里所有钱的存取全部由强势的孃孃一手保管。
父亲手里真没有什么钱。
听到父亲叫拿钱给她读中专，孃孃手里端着陶瓷杯喝水，里面的水一下子泼向父亲，骂到，“老鞭子，你抽烟喝酒不要钱呀!家里生活不要钱呀!吴建要娶媳妇不要钱呀！修一修家里这破房子不要钱呀!吴敏以后结婚不准备点嫁妆钱呀……
你一天就叫我拿钱给她，我哪里有钱，我哪里还有钱……”说着，孃孃脱下鞋子，一边骂，一边用鞋底板抽父亲的背。
孃孃万分气恼她居然考上了中专，把气撒在父亲身上。
她拿出NY市建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仔细看着，上面明确有中专学生入学不交学费，但要交杂费。
杂费八百元:包括住宿费、军训费、实训费用、保险费，床上用品一套。
入学后，次月开始发放国家生活补助，每月三百元。
表现优异、品学兼优的学生每年按一定比例发放奖学金，并颁发证书，一等奖五百元/人，二等奖三百元/人，三等奖一百元/人。
贫困家庭学生，还可通过工学交替、勤工助学、假期实习等贫困生扶持政策，完成学业。
也就是说，她进入南阳建校，其实只需要一开始的八百元学杂费和第一个月生活费即可。
以后靠学校的生活补助、勤工俭学都能支撑完成学业。
父亲被孃孃凶悍的打之后，唯唯喏喏的一边退后，一边掏出他皱皱巴巴的烟，找到他的钓鱼杆，去村里的小河边钓鱼了。
吴凤也赶紧把家里全家人脱下的一堆脏衣服收拢，放进一个大竹篮子里，提起，也朝小河边走。
小河边群山环绕，满山皆树，葳蕤蓊郁的绿色掩映着这条清澈的小河，四周除了她洗衣服划水的声音，天上摇摇晃晃的云朵，蟋蟀长吟……
父亲在那边抽着烟吊鱼，她走过去，叫着父亲少抽点烟。
父亲转过头说，“我一辈子在工地只能挖泥巴干体力活，没文化呀，什么计算工程方量一辈子都不会算。
你去读建筑学校，以后在工地是有文化的人，是技术员，不用像我一样一辈子挖泥巴了。”
她朝父亲笑，只有这种时候，才是她人生回忆中的唯一温馨时光。
“爸，你不敢凶孃孃是因为我吧，是我把你连累了!
还有，吴建和吴敏只听孃孃的，以后，我要去外面读书了，你以后退休回家，一对三也不也是他们对手呀。”
“傻孩子，看你说什么，都是一家人了。”
吴凤苦笑一笑，父亲常年在外面建筑工地，哪里知道她在村里这些年是怎么活出来的呢!
“爸，你当初是把我从外省抱过来的吧，我不是你亲生的吧!”
“乱说，你就是我亲生的，当初是在，就是在湖南株洲……那个罗溪村修湘黔公路时……”
“那我亲妈呢？”
吴凤只要一找到机会问到这个问题，可一问这个问题父亲就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了。
然后父亲从裤子缝着线的裤包里掏出四百元，这是父亲背着孃孃存的私房钱，问她够不够。
她一激动，告诉父亲，“我以前在家种菜卖也存了一百元，那现在我手头就有五百元钱了。”
“五百不够学校学费八，我回去叫这婆娘无论如何要给你点……”
“爸，你不要去和孃孃吵了，你也吵不过她，五百元够了，放心，你放心!”
说这话的时候，吴凤是有十足绝对信心的，她能在村里小学，镇里中学读书，都是学校里有一群一群善良的老师。
考取中专，要进NY市建筑学校。同样是学校，有老师。
有学校和老师的地方，成了她心里已经根深蒂固的这个人间最温暖最善良的底线之所。
014 建校生存
在没有父母之爱，亲情关怀，身体和精神上非人虐待和折磨的孃孃那个家里长大，吴凤注定不是温室里娇贵的花朵，像遍布田野的野草。却蓬勃，生命力顽强。
……
她怀揣着五百元钱，踏着正大光明的脚步，离开了家乡。
她之前跟着黄老师进过南阳城，对城里不是完全陌生。
搭乘公交车，换站，到自己学校一路经过城里的动物园、图书馆、科技馆……站牌上写着，一路经过，她看一眼就立即嵌入心里。
开学际，家长送孩子来上学。车子和人流川流不息，同学们带来了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具，用品。学生宿舍里都被充塞得满满的。
她按照报名流程找到班级，报名需要交学杂和床上用品费，是八百元。她把坐车后剩下的仅有的四百五元交上去，给收费老师说后续的钱会想办法交清……
她所在的工民建班只有三个女生，除了她，另外一个朱丽丽，一个李玲玲。
在寝室，隐约听见这两个女生在说今年还好，班是还有三朵花，往年的工民建班都是和尚班。
这些话她没有丝毫兴趣关注。
她烂衣裳，囚首垢面，包里已经一分钱也没有了，学校的伙食补助也是要正式开学一个月后才开始发。首先，她得关注和想办法在建校里生存下去。
她在校园里僻静的角落里游来晃去，直到深夜，才回到寝室。
寝室床上有棕垫，她的自己带来的破布铺在上面。
当她回来做着这些的时候，引起朱丽丽和牛玲玲的大叫：“你是我们班的，叫那个……那个……什么……什么……吴……凤？”
她既不点头，也不回答，一个人默默地躺在床上。
她太饿了，进食堂也没钱买饭。在校园角落游荡一天回来了直接是没有力气说话了。
不过，在校园里的游荡也不是干逛，她的收获是，发现校园里刚进校的学生们带来的东西，吃过用过以后，纷纷往垃圾箱里丢。
她仔细观察着，学生们都很大方，东西稍一用就丢了，能拣到很多东西：衣服、席子、被子，可以穿用；面包，水果，可以吃；甚至有药片，没有过期的对着说明书可以对症下药服用……
但她不想当着人的面从垃圾箱里拣东西，要避开，还需要一个钩子，手上最好还有一双手套……
不过，还没等她生存下来，她先晕倒在了教室里。
那是正式开学，进入班级的第一天。
班主任李老师是一个身着职业裙装，装扮优雅的中年妇女。一进教室，就在班上问着：谁叫吴凤？
听见班主任大声的口吻叫着，她有些哆嗦地从教室最后面站起来。
李老师先是劈头盖脸一阵疑问：“报名的时候差着学杂费，后来怎么就没有看见过你呢？你是吴凤吗？”
李老师疑惑地打量着衣衫褴褛的她，全班所有的眼神都朝向她，赤裸裸的眼神，像一道道带刺的利箭，直勾勾地从她身子的头到脚不停地打量着。
饥饿，还有奇怪利箭般的眼神，让她的哆嗦更加厉害。
虽然并不害怕，但头皮却不由发麻，眼冒金花，一颗十颗N颗小星星在她眼前闪烁着。接着，额头冒出一颗又一颗大滴大滴的汗水，浑身都湿透了，然后一下子晕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醒来的时候，看见了李老师还有几个同学，正焦急地看着她。
她第一句就是：“李老师，我可以给学校做事，做任何事，干任何活，勤工俭学，我要读书！”
她晕过去，是没有饭吃，高度紧张。
同学们把晕过去的她抬到医务室，李老师也将她的情况上报了学校。
学校有一栏是资助资助家庭贫困学生的，但是需要开证明。
她进校前到村委会咨询过。
人家回复:“你父亲是建筑工人，有单位有工资，你的家庭比村里许多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土地讨生活的好，不是贫困家庭。”
可是，父亲的工资在孃孃那里，她能得到一星半点吗？
还轮得到在建校饿晕过去吗？
医务室一检查，晕过去原因是营养不良，低血糖。
她醒过来，同学都可怜的递给她牛奶，还有面包。
李老师什么也没有说，默默拿出一百元给她，说，“先到食堂把饭卡充了，后面我给你想办法!”
她感激的看着大家。
……
在李老师的争取下，学杂费学校垫付了，然后她每天下课就在食堂洗碗，打扫卫生，同学们都取笑她，说分不清她是学生，还是学校的杂工了。
她也找到了一个铁钩子，每天天还没亮，她就来到学生宿舍的垃圾箱。
手里也有了一个铁钩子，急急忙忙地走在各个宿舍区的垃圾道里，铁钩子不时钩到一些东西，发出铛铛咚呼的响声。
当然，她会掌握时机，当同学们走出楼道的时候，她就消失。
适用合适的物品，清洗得干干净净，规规矩矩放好在宿舍配套的柜子里。
她在南阳建设学校生存了下来。
015 中专有男生追
平日放学后在食堂勤工俭学，周末把头发盘起戴上帽子，穿上从垃圾箱拣来洗干净的男式宽大衣物和球鞋，来到到学校附近的那个建筑工地
包工头经常都需要几十个南阳特色的背篼(给人背物品，干杂活的人)杂工，在工地背砖、背泥巴、拌水泥，工资日结……
她混在其中，埋头干活，也没有人注意到她是男是女。
干这些她从小农村里习以为常的体力活，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以挣到一点钱，还能在工地看见技术员施工，结合自己课本工程制图、工程测量、钢筋平法、工程预算……
把枯燥的书本知识和工地现场施工技术结合起来，就像给一堆排列好的电子元件通了电，一切有了生命的灵动感。
她就这样在南阳建校，在省城南阳城里生存下来，比起在老家除了体力活，还要受到孃孃精神上的逼迫和折磨，她的生存质量已经进了一大步。
心情好，学习更带劲。
课本上遇到不懂的专业知识点，直接落实到建筑工地上。理论联系实际，就是一个学习工程技术的标准入门口，在这里培养了一个工科女极好的适应环境。
有时候学透了，感觉书的平面图一下子立体起来，万丈高楼平地起，钢筋，混凝土就像是楼房那温润的骨骼和肌肤，清晰明了地显现在她的面前。
一般女生学这些枯燥的工民建知识，会很吃力。可她不仅学业水平突飞猛进，还游刃有余，不禁令老师和同学侧目。
班主任李老师也委任她当劳动委员，在班上成了班干部。
勤工俭学、周末工地打工，每个月学校三百元的伙食补助，还拿到了学期优秀的一等奖学金。
她不用到学校垃圾箱拣生活用度的物品。
除了有饭吃，还可以买两件正常的衣服穿，还奢侈的买了一瓶小时候看见孃孃用过香香的雪花膏，到了南阳城，多年来能用上雪花膏的愿望终于实现。
其他从不化妆打扮，她也不会化妆打扮，但她在支教黄老师那里学到的再穷也要干干净净坦然大方，自信的气质。
男同学说她像一朵未经修饰的鲜花，天然的好美。
平日放学后，她依旧去食堂打扫、洗碗。
有男同学在食堂，看着她忙碌完后，便和她坐在食堂里吃饭。
她从不在男生面前就忸怩作态。他吃他的，她吃她的，吃完就走。
本班，还有外班的男生络绎不绝来看她，送花讨好她，想追她，痴痴地站在女生寝室的楼下，给她弹琴……
同寝室同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朱丽丽，李玲玲开始对她羡慕嫉妒恨。
想想她刚进校那会，土得掉渣，污头垢面，穿得破破烂烂的，还饿得晕死过去。
她在医务室检查是营养不良低血糖的时候，朱丽丽大方地施舍给了她一箱牛奶，李玲玲也给了她一包糖。
以前自己施舍的人不知怎么就跳到了她们头顶，包括班长周明，长得又高又帅，家里开建筑公司的，现在还在读书，家里就给他配了一辆车……
建校帅气多金校草级班长周明居然也对吴凤有了兴趣?
这让那两个一直暗恋着周明，以前还暗自较劲的丽丽和玲玲能不眼红、气愤、恨吗？
以前共同追求周明有竞争关系的朱丽丽和李玲玲变得诉求一致，将矛头的焦点都对准了她。
从寝室到班上就到处散播吴凤周末肯定是跟别的男人约会去了，人都见不了，周明是个大电灯泡。
那天回到寝室，看见同寝大家对她俩窃窃私语，她一言不发。
朱丽丽刺激到:“吴凤，现在你还去食堂干活?这么多男的想追你，找个男朋友，把你养起得了？”
“我不喜欢！”她直截了当。
“为什么不喜欢，周明高大帅气，在女生圈可受欢迎了，不过，你敢接受吗？哈哈哈？”
“哎呀，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什么叫不喜欢？”朱丽丽惊讶地反问道。
“我不需要靠男人，靠自己就够了！”
“吴凤，你笨啊，我们女人怎么能不靠男人，找个好男人可是女人的捷径，至少可以少奋斗几十年。
女人，可不要太拼了，以后我们结了婚，还要生孩子，该养尊处优的，这是女生的天性，更是我们的权利！”李玲玲道。
扑哧……她对着两个女同学一笑，然后道：“我情愿自己奋斗受苦，我为自己而活，不稀罕靠男人！”
“你……你这臭脾气，真奇怪那些男生为什么会喜欢你!就因为你不稀罕，不靠男人养？”朱丽丽瞪着眼晴盯着她。
她也不知道那些男生喜欢自己什么？自己穿着有土又丑，性格大大咧咧，对男生态度也是直来直去，这些算什么男人喜欢女人的优点呢!
这两个女同学依然不放过她，在她耳朵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不由坦言道：“我以前饿得晕死，现在刚学校有了一个生存的窝，除了读书，什么都不想。
没有你们这些大小姐的饱暖思**的时间和精力。
你们说的学校这些帅哥，我一个都不要，你们要看中哪个去挑走哪个，我真的不谈恋爱。”
既然这两个女生羡慕嫉妒还逼问她，她也想明确证明自己真和周明，还有其他男生没有什么，想从根源上彻底杜绝谣言。
她只有一个理想，在学校好好学习，毕业后有一个工作，有工资，靠自己从生存变成好好的生活。
被男人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吴凤真没想过，但是男人是主动性动物，你不认可，不能否定别人的追求。
……
丽丽和玲玲也没说假话，班长周明就真的对她展开了追求攻势。
先是讨好她，说给她介绍一个好的兼职高工资工作，不用再学校勤工俭学了。
她拒绝后，周明又是堵路又是送花，还承诺什么的。
朱丽丽和李玲玲更是羡慕得不得了，不停在凤耳朵边嘀咕：“你去问问，他们男的喜欢你什么，到底喜欢你什么！
你现在在学校就这么受欢迎，以后工作了，要是到了建筑公司，男多女少，会更抢手的。
项目经理、总工那些没结婚公司干部的，都会追求我们的。
有这么多优秀男人供你选择，你要爬上枝头，好生活要来了！”
“好生活？”她似有所悟。
她决定单刀赴会，问清楚周明，她究竟哪里好，会让许多男生追求呢！怎么说她其实就只是一个土里土气的农村妹呀！
她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多男生追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