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瑾玥抬眼望着凌然,忽而淡淡地笑起来,道:“一点小麻烦而已,犯不着师傅出手,根系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是抓住了些,可是魔族蛰伏数万年的卧底根系,恐怕不是这一朝一夕间便能清除干净的。”凌然眉头依旧紧锁。
“也无碍了,擒贼先擒王,他们依傍的大树倒了,便也蹦跶不起来了。”玹瑾玥缓缓摩挲着手中的子苕玄石,低声道。
凌然觉得眼前这个漫天大雪之中红色衣裙的女孩不在似以前一般了,她的眼睛虽依旧清澈有神,却少了一丝眷恋。
凌然是一直知晓玹瑾玥计划的,可是事到如今,凌然却总感觉自己与那个计划之间似乎隔着一层纱布,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晰。
玹瑾玥凝神望着不远处的雪垒微微震动着,雪花纷纷扬扬被抖落下来,玹瑾玥低声道:“终于出关了。”
凌然顺着玹瑾玥的方向看过去,便看见雪垒渐渐震颤地愈发厉害,在雪垒颤动之下缓缓抖落出个水晶棺椁的模样。
水晶棺盖瞬间掀开,里面爬起了一个略上了些年纪,满头银发的老者。
“干将。”凌然低声唤道。
老者微微伸了个懒腰,神色之中难掩困倦,低声道:“许久不见了三殿下。”
“你这一睡便睡了小半年,自然是许久未见。”凌然低笑道。
干将缓缓抬起眼来,低声道:“铸剑太耗灵力,每每铸剑完总得歇上一歇的。”
干将话音刚落,玹瑾玥自凌然身后略向前走了一步,干将瞧见了一身红衣的玹瑾玥,低声问:“神女可是来铸剑的?”
玹瑾玥微微颔首道:“是,麻烦干将前辈了。”
干将似乎略有些为难地望了一眼凌然,转而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望着玹瑾玥,低声道:“神女,所求已超出干将所能。”
玹瑾玥面色如常,微微行礼,恳求道:“铸剑之术,世人无出先生其右者,若先生都说不可,那便无人可铸此剑。”
干将怎敢受九州神女行礼,连忙起身搀扶,望着身旁的凌然。
凌然笑道:“别瞧我了,她说要铸剑,还是我给她推荐的你。”
闻言,干将无奈地摇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玹瑾玥手中的子苕玄石,低声道:“神女此求,干将只敢说尽力一试,未敢保证有十足的把握。”
玹瑾玥颔首行礼道:“多谢干将前辈。”
干将自从望见玹瑾玥手中的子苕玄石时,便知玹瑾玥要些什么,上古古籍记载,若以子苕玄石溶铁铸剑,此剑便能降魔除妖震慑一方妖魔。
虽有记载,但古往今来却从未有人铸就。
干将将凌然与玹瑾玥领至自己的剑庐,低声道:“剑庐简陋,无香茗糕点招待二位上神。”
玹瑾玥与凌然皆低低笑道:“太过客气。”
玹瑾玥将缠绕在腰间的软剑南枝一抽而出与子苕玄石一块递予干将,诚恳道:“麻烦干将前辈了。”
干将浅浅一笑,接过子苕玄石与南枝,干将略带些欣赏地轻抚南枝,低声问:“神女,此剑出于何人之手?”
玹瑾玥静静凝望着南枝,轻声道:“乃家兄亲手所铸。”
玹瑾玥缓缓闭眼,似乎又瞧见满头是汗的三哥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过来的模样。
那日是玹瑾玥生辰,大哥特许了不用学习课业,玹瑾玥早已撩了裤脚,在池塘里摸鱼,突然瞧见三哥径直朝自己走来。
三哥素来是不苟言笑严肃正经的,瞧见三哥径直朝自己而来的玹瑾玥是慌了神,连忙摆手道:“是大哥特许我休息的,三哥,绝不是我躲懒。”
却未曾想素日里严肃的三哥竟还挂着一丝笑意,双手背在身后,道:“知道了,只是别贪凉。”
闻言,玹瑾玥才缓缓松了口气,瞧见有一条鱼游到自己的脚边,玹瑾玥才准备弯下腰去捞,鱼便被三哥一声“月儿”给吓跑了。
玹瑾玥有些不解地望向三哥,三哥轻轻舔了一下嘴唇,小心翼翼地将背在身后的手展露在玹瑾玥面前,低声道:“诺。”
玹瑾玥望着三哥双手捧着一把难掩锋芒的宝剑,玹瑾玥的视线瞬间被三哥手中的宝剑所吸引,将湿润的手急忙在裙摆上擦干净后,玹瑾玥才缓缓自三哥手中拿起宝剑。
玹瑾玥细细打量宝剑,发现在剑柄处还刻了一株玉梨花,乃是平日里,玹瑾玥最爱的。
玹瑾玥瞧见这个,便有些期待地问:“这剑是送给我的吗?”
“既是你喜欢,便送你了,咳咳,还有生辰快乐。”
“三哥,此剑叫什么名字呀?”
“南枝。”
“可是因为‘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之意。”
“是‘越客初投分,南枝得寄栖’之意。”
“三哥,此剑为何没有剑鞘啊?”
三哥似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声道:“我暂时还不会做剑鞘,等我会了,再给你做一个。”
“好。”
可惜玹瑾玥再也未等到南枝的剑鞘,玹瑾玥再次缓缓睁开眼之时,干将已经开始融石打铁了。
玹瑾玥眼神越发深邃地望着南枝,低笑道,三哥,记得你欠我一个剑鞘。
干将已经被高温蒸得满头大汗,汗水滴在火炉之中发出“滋滋”声,干将却略有些惊诧地发现子苕玄石根本不溶于铁。
干将低呼道:“这不可能啊。”
凑近火炉边的玹瑾玥与凌然也瞧见了,满眼俱是惊诧。
几人来前,便已经查遍古书典籍,所有古书典籍上俱是记载道:“将子苕玄石溶于铁水,再将宝剑置于其中淬炼,从而练就除邪魔外道之利刃。”
玹瑾玥从未想到会是如此状况,略有些担忧望着干将道:“干将前辈是否还差些什么?”
干将缓缓搅动铁水,望着置于铁水之中的子苕玄石竟微微泛起了红光,似乎想起什么,连忙回身冲向剑庐之后的书架上,拼命地翻找。
干将记得自己曾经在何处瞧见过如此情状,玹瑾玥与凌然对视一眼,却也不知要找些什么,既不敢打扰干将扰乱他的思绪,又不愿干巴巴等着。
于是两人将干将扔至地上的书缓缓整理好后,也开始一本本地翻过去,但凡提起淬炼剑处便细细地看上几遍。
终于,片刻之后,干将略有些欣喜地低呼一声:“找到了,在这里。”
玹瑾玥与凌然听见,也是欣然一笑,连忙凑上前去,却见干将的面色越发僵硬。
玹瑾玥略有些不解地问:“先辈这是怎么了?”
干将神色难辨地抬起眼来望着玹瑾玥,似喃喃自语般,低声道:“需要以一个三万年以上修为的生魂生祭其中,方可将子苕玄石溶于铁水,而那生魂便会成为此剑的剑魂。”
玹瑾玥终于知道为什么所有古书典籍之中皆没有这句话,这法子是何其残忍,生魂生祭其中。
凌然轻锁眉头道:“天牢之中还有一些死刑之徒,他们可……”
“不可,这生魂生祭后便是此剑的剑魂,剑魂的意志便是剑的意志,若是如此,此剑便算铸成,也不可能为神女所用。”干将低声道。
“先辈的意思是生魂得自愿生祭。”玹瑾玥略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眼。
“是。若非如此,此剑也无法发挥其价值。”干将斩钉截铁地说道。
玹瑾玥抬眼望了一眼凌然,微微思量道:“若是以我分神生祭可有效果?”
干将略有些不可思议地望了一眼玹瑾玥,从未想过有人会提这要的疑问,难道一把剑会高于自身的生命。
但是旋即干将还是回答道:“理论上,可以但是肯定会损伤自身的神识与灵力,更有甚者会精神破灭而亡。”
凌然立刻拉住玹瑾玥缓缓摇头道:“不行,此法太过冒险。”
玹瑾玥却无所谓地笑道:“师傅,这件事情只能这么办,我们别无选择,也别无退路了。”
玹瑾玥微微甩开凌然的手,正准备上前,却突然后脖一痛,别凌然打晕在地。
干将瞧见这一幕望着凌然不解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赴死,我宁可死的是我。”凌然低声道。
刹那间,从剑庐身后闪出一个青色的身影,跪在凌然与干将面前,不卑不亢道:“青鸾,修为十二万年,甘愿生祭。”
凌然与干将皆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青鸾,他们不知何时青鸾来的,不知这个姑娘何时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干将略有些为难地望着凌然,这件事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凌然看见晕倒在自己怀中的玹瑾玥,又缓缓抬眼望着青鸾,凌然知道,若是玹瑾玥醒来定是不同意的,她是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牺牲别人的。
凌然望着怀中的玹瑾玥,低声问:“青鸾,你当真愿意,当真不悔?”
青鸾缓缓抬眼,望着晕在凌然怀中的玹瑾玥低声道:“求三殿下成全。”
凌然不知自己该以何面目面对青鸾,只是有满腔的不忍,低声问:“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青鸾微微颔首。
待玹瑾玥缓缓醒来之时,干将双眼红肿地将南枝递予玹瑾玥。
玹瑾玥轻轻抚摸后脖,还有些头晕目眩,可是当干将递过南枝时,玹瑾玥一眼便瞧出南枝的不同,她隐隐泛着一丝青光,玹瑾玥未接剑,只是低声问:“是谁的生魂?”
在场突然鸦雀无声,凌然坐在阴暗之中根本看不清神色,干将只是低垂着头。
玹瑾玥隐隐觉得有一丝痛心,她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挥散不去的感觉,这个生魂是她亲近之人。
玹瑾玥抬眼细细打量南枝,她想要分辨这熟悉的感觉究竟是何人,玹瑾玥看见手柄之处的玉梨花旁边多一只青鸾。
玹瑾玥不敢置信地睁大了通红的双眼,她想起才来雪山时,贴身服侍的青鸾说又饿又冷要找野果子吃的,玹瑾玥红着眼圈,高喊:“青鸾,青鸾,回来,我要回离化天了,你再不回来,我便将你扔在这雪山再也不要你了,你回来啊。”
可是任凭玹瑾玥如何叫喊,都没有人回应。
往常明明只要喊一声,青鸾便会满嘴巴塞得鼓鼓囊囊一蹦一跳地走出来,撒娇问:“这边走了吗?我还想多玩会儿。”
可是今日玹瑾玥喊哑了嗓子,也再也见不到那个一蹦一跳的身影。
玹瑾玥抬眼望着凌然的方向,哽咽道:“师傅,青鸾呢?”
坐在阴暗之中的凌然,缓缓起身,来到玹瑾玥身边,低声道:“青鸾自愿生祭……”
玹瑾玥突然不可遏制了甩开了凌然妄图抓住自己的手,哽咽道:“就算她自愿也不可以,你知道吗?她还是个孩子。”
凌然被玹瑾玥甩开的那些,心不可遏制地痛了起来,他知道他做错了一件事。
可是若问他后不后悔,他想哪怕她恨他,他也不后悔,因为他保全他最想保护的人。
玹瑾玥声嘶力竭地哭了,比九万年前更加凄厉,原本以为自那以后泪便流尽了,苦日子也到头了,可是玹瑾玥从未想过命运会这般不善待她。
九万年前的玹瑾玥哭是因为自己实力不够,不够强,不能保全自己珍惜的人,可是九万年后的今日自己已经到了十成十满灵力的大成天境地,已经睥睨天下无敌手的时候,却仍然保不住自己最珍惜的人。
玹瑾玥哭,哭自己的无能。
凌然瞧见玹瑾玥痛彻心扉的模样,内心也难受至极,他猜想大抵玹瑾玥这一辈子都会痛恨自己,不过没关系,所有的罪恶我来承担,你便安心做你想做的便好。
凌然将一个小海螺递给玹瑾玥,低声道:“里面是青鸾最后想与你说的话。”
玹瑾玥小心翼翼地接过小海螺,将小海螺轻轻放在耳边,里面传来了青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活泼灵动,似乎未有半点的不开心与委屈。
可是越是这样,玹瑾玥便越难受,脑海之中,皆是那个贪吃却有古怪机灵的小姑娘。
玹瑾玥的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