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博文
观棋局,正值中盘,双方各据两角,黑白交错,双龙互搏,看上去杀气腾腾,场面十分焦灼。
田博文盯着棋局琢磨半晌,也没能落下手中那颗白棋。
田博文的分神似也等不下去了,出主意道:“你这一手,已考虑四个时辰了,不过落下一子而已,有那么难吗?常言道,宁失数子,不失一先,依我看,你还是弃子求先的好。”
田博文沉思道:“先手固然是好,但取舍应当慎重,焉知我保下这数子之后,它们将来不会成为一只奇兵?”琢磨了片刻,终于将手中那颗白棋点上了棋盘。
田博文的分神疑惑着、仔细琢磨起了变化后的棋局。
徐清河见他终于落子,插话道:“师叔,您这局棋,我看着眼熟,这不会还是前天的那盘棋吧……”
田博文终于偏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道:“你看的不错,这还是那一盘棋。”
徐清河见他有些不耐烦,谦逊一笑,开解道:“您这又是何必呢,您和自己下棋,用得着这么认真吗……”
田博文并不认同此话,教育道:“弈棋之道,与处世之道是一样的,棋如人生,需步步为营,否则,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输的是棋,这败的、可是人生……”
徐清河是没有这个闲情雅致的,但也不敢顶嘴。
但冷冰月却是轻轻舒了口气,似觉得田博文“不务正业”,声援道:“师叔,师兄说的对,您和自己下棋,怎么痛快就怎么下,何必给自己找烦恼呢……”
田博文不禁又撇了冷冰月一眼,摇头叹气,却没有打算教育她,只是盯着棋盘静了一会儿,问道:“说吧,什么事?”
冷冰月回道:“是晚晴回来了。”
田博文淡淡道:“嗯,她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冷冰月挑重点回道:“七重门的楚怀枫在谷阳城、花了一万两银子,买通了芸香阁里的一个名叫郭富奎的橱子,据那个厨子交代,七重门的楚怀枫向他打听了一个人,这个人名叫秦云云,好像还是秦慧乔的大女儿……另外,烟云竹海的吴伯清,也已在一百一十年前,就过世了……”
田博文话语听到一半,明显一怔,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冷冰月,眉头越皱越深,等话语听完,便又一脸正色的看向了徐清河。
徐清河确认般的点了点头,补充道:“听晚晴说,这个秦云云是烟云竹海白素素年纪最小的亲传弟子,六岁入门,虽仅有一百四十余岁的年纪,却已是圣心五窍的修为境界了,诶……真是后生可畏啊……”
田博文已无心再下这盘棋局了。他放下手中那颗白棋,起身默默的走向崖边,负手而立,似在沉思。与田博文对弈的那具分神、也是一脸凝重的站起身来,化成一道虚影走向田博文,合进了他的肉身本体。
冷冰月跟上几步,看着田博文的背影,接着道:“还有,据那个厨子所说,芸香阁月白剑的传人风渐良,与星文剑的传人秋意澜,在前不久,已修成圣心六窍境界,如今,芸香阁已号称是一门四半圣了。”
徐清河也跟上几步,看上去,也是一脸凝重之色。
田博文疑惑片刻,问道:“吴伯清……是怎么死的?”
徐清河回道:“听晚晴说,吴伯清吸入过大量叠瘴川的瘴气,百草堂的医圣也素手无策。”
田博文沉思过后,轻轻叹道:“若真是这样,倒是让人惋惜……”
他静了静,深深舒一口气,回身问道:“还有什么消息?”
冷冰月摇了摇头,回道:“晚晴带回来的消息,就只是这些了。”
田博文疑惑道:“这么说来,七重门的楚怀枫大老远的跑去谷阳城,花费一万两银子,就只是为了向芸香阁里的一个厨子,打听一个名叫秦云云的女子,而这个秦云云,极有可能是秦慧乔的大女儿?”
冷冰月稍作沉静,回道:“的确是这样的。
田博文心有疑惑,问道:“可秦慧乔坐上王位以前,并无婚配,他当上这个洪川王,也不过才百年,他哪来的这么大一个女儿?”
冷冰月顿了顿,猜测道:“想必……是他以前的私生女了……”
田博文恍然有了一些头绪,认同道:“不错,若真是如此,倒也极有可能……”
他转身踱出两步,续道“当年芸香阁大漠一役,算起来,距今恰好已是一百四十年了,他们返回烟云竹海时,也曾在洪川城里养过一夜的伤,若秦慧乔真的有这样一个资质超绝的私生女,趁着那一晚交给吴伯清带走,也是极有可能的……”
冷冰月稍作回想,赞同道:“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仔细想想,的确十分巧合,若事实真是如此,那烟云竹海的那个秦云云,现在也该是一百四十六岁了……”
徐清河也恍然理通了思绪,赞同道:“这么一说的话,事情倒是明朗了一些,可我实在想不明白,秦慧乔既然有了这样一个六岁大的女儿,为什么还要把她藏起来,又为什么还要背着我们和七重门,把她交给吴伯清带去烟云竹海呢?难道……他想谋反?”
三人不禁都露出了十分凝重的神情。
无论是七重门,还是六合门,都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洪川……
冷冰月沉思片刻,淡淡的否认道:“谋反是不可能的,秦慧乔可不是傻子,就算他真的傻了,想要去投靠烟云竹海,烟云竹海许无涯也不会蠢到、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洪川仙门势力开战的,依我看……此事必有其他的隐情……”
田博文对冷冰月的话语很是认同,沉声道:“七重门既然已经让楚怀枫去谷阳城、花重金买通了芸香阁的那个厨子,那他们必然已经是先一步知道此事了,若是换一个寻常人也就罢了,可秦慧乔如今毕竟已是秦王,掌管着洪川数千万的黎民百姓,这无论是对咱们六合门来说,还是对他们七重门来说,都是重中之重的事,谢晓天必然会对秦慧乔生起疑心的,到时候、恐怕秦王府的王权,就要有变数了……”
徐清河认同道:“师叔所言不错,七重门能够知道此事,那就说明,秦王的身边,已有不忠之人了。”
田博文回身望向观心崖外、那片空旷的云野,沉思片刻,喃喃道:“这么多年了,七重门对咱们暗地里的打压,从来都未曾断过,咱们也必须要未雨绸缪了……”
徐清河附和道:“不管怎么说,事情都已经来了,还是先给秦王府去一封信,弄清楚事情为好……””
田博文沉思过后,回身看向了冷冰月,问道:“冰月,你有多久,没有主动给你的小师妹写过信了。”
冷冰月想了想,猜测道:“筱筱吗?”
田博文点了点头。
冷冰月深深舒了口气,淡淡道:“不记得了……”
田博文劝慰道:“这些年,她也算为咱们六合门出了不少的力,这次……就由你来给她去一封信吧……”
冷冰月静默片刻,同意道:“好。”
第一百六十四章 雨迟
夕阳渐渐沉落。
萧兰儿在不知不觉间,已沿着原路返回,走到了盘龙大殿,望一眼冷冷清清的殿前广场,正见到周晚晴背对着盘龙大殿,走向了耻字碑。
她沿着右侧石栏默默走上三十三层石阶,见盘龙大殿中已是空无一人,便回身沿着石阶向下走去,走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似是觉得无处可去,便默默的坐在了脚下的石阶上,暗暗发呆起来。
宽阔的广场上空无闲人,只剩下耻字碑下罚站的那名男弟子。
周晚晴已换上一身灰白色的弟子服。
她走到耻字碑下,站在红线右侧打量了一眼男弟子,一脸正色道:“把头抬起来。”
男子听到周晚晴熟悉的声音,连忙紧紧的抱住了身前牌子,缓缓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难为情的垂下头去,唤了一声:“大师姐……”
周晚晴认出男子,不禁皱眉,板着脸道:“你偷看谁洗澡了?”
男子辩解道:“我没有偷看……”
周晚晴问道:“那是谁给你挂的牌子?”
男子回道:“是冰月师叔。”
周晚晴想了想,说道:“你若没做错事,我师傅能给你挂个牌子吗,一定是你偷看了。”
男子褶了褶脸,似也有委屈,强辩道:“我真没偷看,要说有……那……那也是光明正大的……”
周晚晴闻言一怔,随后呵的一笑,说道:“我只听吕轻尘说你的脸皮厚,没想到还能厚到这种境界的……”
男子似又觉得冤枉,垂头辩解道:“我……我正在‘烟水潭’静修,是她们非要过来洗澡的,我……我只是没有闭上眼睛而已……”
周晚晴怔怔的看了他片刻,才问道:“你就没有提醒她们那里有人?”
男子回道:“我提醒了……”
周晚晴疑惑道:“你是怎么提醒的?”
男子有些心虚,顿了顿才回道:“我说……下次……要先看一看周围有没有人……”
周晚晴立时拧起眉头,疑惑道“下次……”明白话语中的真意后,没好气的质问道:“你就不能在她们下水之前就提醒吗?”
男子竟还能笑得出来,垂头嘟囔道:“不看……白不看……”
“你……”
周晚晴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剜了他好几眼,终于不打算再去同情他,只骂了一声:“活该……”
她转身正要回屋,又发现了萧兰儿孤单的身影,想了想,便向着萧兰儿走了过去。
萧兰儿正在想着心事,见周晚晴走上前来,也礼貌的站了起来。
周晚晴已平静下心绪,问道:“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萧兰儿回道:“我在等人。”
周晚晴好奇道:“等谁?”
萧兰儿顿了顿,回道:“秦淑远。”
周晚晴思索片刻,眼神一亮,问道:“秦王府的二殿下?”
萧兰儿点了点头。
周晚晴更加的疑惑了,愣了愣神,回身冲着耻字碑下的男子喊道:“杨雨迟!”
耻字碑后伸出一个疑惑的脑袋。
周晚晴喊道:“秦王府的二殿下秦淑远来了吗?”
杨雨迟大声回道:“来了!”
周晚晴道:“去哪儿了?”
杨雨迟喊道:“他们都去卧龙台了!”
周晚晴终于明白今日为什么会这么冷清了。
杨雨迟喊道:“大师姐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周晚晴没好气一笑,喊道:“你好好站着!”
杨雨迟无奈,只好把脑袋缩了回去。
周晚晴对萧兰儿道:“他们一定是打架去了,我带你去。”话落,轻身飞上了盘龙殿的屋檐,不见了踪影。
萧兰儿怔怔的愣在原地,回过神后,走下了盘龙殿前的石阶,向着盘龙殿后方寻了过去,没走多远,便见周晚晴又飞了回来,落在了她的身边。
周晚晴神情有些疑惑,但也已明白萧兰儿不能御空飞行,请了个手势,说道:“这边……”话落,陪着萧兰儿徒步走上了盘龙岭,沿着山岭石径走上了卧龙台。
此时,卧龙台上的男男女女们都已是鸦雀无声。
有女弟子见到周晚晴带着萧兰儿走了上来,向一旁女弟子低语了一声:“诶……大师姐回来了……”
紧接着便传开一阵细细的碎语之声,男男女女便都纷纷看了一眼周晚晴。
在一阵招呼声中,周晚晴带着萧兰儿走到了卧龙台的最前沿,向山岭下那方空阔场地看去,正看到秦淑远在与张知敬切磋比斗。
周晚晴身旁的一名女弟子碰了碰周晚晴,低语道:“大师姐,你快看那边……”
周晚晴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一眼,见王守拙、李邵阳都撇过了脸去,不敢相看,疑惑道:“怎么了?”
那名女弟子低声笑语道:“他们左三门的人,硬要拉着那个秦王府的二殿下打架,结果,王守拙、李邵阳、方长山,还有王一川,都吃了人家的拳头,咯咯咯……”
周晚晴顿时感到疑惑,问道:“输了打脸?”
女弟子点了点头。
周晚晴愣了片刻,叹了口气,喃喃道:“人家好歹是客,他们怎么能把他们那一套拿出来招待客人呢……依我看,他们是见人家年纪小,又是七重门的弟子,便都想要跳出来欺负人家,好在你们的面前出出风头……”
另一名女弟子认同的笑了,低语道:“可不是吗……”
萧兰儿听着她们间的对话,默默不语,就只是看着远处的秦淑远,心思却不知在何处。
卧龙台下。
只见秦淑远击溃张知敬打出的十几道五行玄水印,挺枪刺向张知敬。
张知敬将身前的太极八卦法盘变化成两个,撑在左右掌前,双手同时画出太极八卦结界符,推上左右两个太极八卦法盘,随后撑起了两道太极八卦结界墙,合在身前做防御。
秦淑远一枪刺破第一道太极八卦结界法盘后,却没能刺破第二道太极八卦结界法盘。
张知敬借着乌麟吟风枪的冲击之力飞身后撤,左手同时戳出一指。
秦淑远正要紧追,却发觉脚下的大地中隐隐有一颗石子挪动了一些,紧接着灵力散发,构成了一张结界法阵,才恍然明白,张知敬不知何时已在此处布下结界阵法,守株待兔,只等他前来攻击。
他这时才发现,已为时已晚。
只见四方灵力光幕冲天,已在他头顶合围,勾住成了一座四象结界阵!
秦淑远望一眼头顶上一道四方星宿图,左手立刻掐出道决,在体内结下心印,却发现,在这座四象结界法阵的隔绝下,他已无法运用《太上三绝》的八卦朝元心印,聚起天地灵力。
他随即又运用《梅花心术》的心觉之眼,感知起了这座四象结界法阵,发现地底下方天锁摆成的这座四象结界法阵,阵位与上方的四方星宿图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四方星宿阵位中各有一个主阵位,却不知其中哪一个才是这座阵法的阵眼。
他极速运转《玉清道隐真经》心法,四次挺枪突袭,分别刺上四方星宿阵位群的主阵位,却丝毫不起半点作用。
第一百六十五章 拳头
张知敬一跃跳上前来,笑道:“秦公子,我这招‘请君入瓮’用的如何?”
秦淑远仍未打算放弃,依旧在用心觉之眼仔细感知着这座四象结界法阵。
而这座四象结界法阵,由一百八十二颗天方锁摆成,分别是,东方七宿三十二阵位,南方七宿六十四阵位,西方七宿五十一阵位,北方七宿三十五阵位,共计一百八十二阵位,自成一界。
张知敬续道:“这座四象结界阵已将你与外界的天地灵力相隔绝,你那《太上三绝》心印虽然厉害,但眼下失去天地灵力,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怎么样,你认输吗?”
秦淑远恍若未闻,将手中乌麟吟风枪挽一个半圆,枪尖向下一掷,刺进了身前的土地,随后伸出双掌,真气透掌而出涌进乌麟吟风枪,乌麟吟风枪便极速旋转起来,鳞片全都立起发出风刃,如旋风,亦如黑龙,深深刺向了深埋在地底的方天锁,枪尖刺上地下的结界,震起一阵尘土。
四象结界法阵剧烈颤动,地下天方锁摆出的四象星宿图隐隐有溃散的趋势。
张知敬立即将手中剩余的三十四颗天方锁全部冲入地表,融入了地下法阵之中,便见上方天空四象星宿图的正中央位置,多出了一个北斗七星阵图。
原本的四象星宿图化成了五方星宿图,四象结界法阵也就演变成了五方星宿结界法阵。
震荡的法阵也稳定了下来。
烟尘散去。
秦淑远收回乌麟吟风枪,看向上方的五方星宿图。
他困在结界法阵之中,如笼中之鸟,心中渐渐生起无力之感,任凭再如何的左突右刺,也不能脱困,最终安静了下来,看向了张知敬,不情愿道:“你赢了。”
张知敬脸上乐开了花,随即解开五方星宿法阵,收回了方天锁,作揖道:“承让了。”
秦淑远作揖回礼,并不说话。
张知敬随后转过身去,冲着卧龙台高高聚齐了胜利的手臂。
卧龙台上立时回应他一阵欢呼之声,便听有人喊道:
“二师兄威武!”
“二师兄快给我报仇!”
“快给我们报仇!”
……
张知敬走向秦淑远,瞅了两眼他白白净净的脸庞,笑脸问道:“秦公子,你准备好了。”
秦淑远为难片刻,回道:“愿赌服输,给你打一拳就是了。还望手下留情。”
张知敬客气道:“放心,你是客人,自然是要留情的。”话落,举起了拳头,打趣道:“你看,我这一拳打在哪边更合适一些?”
秦淑远把心一横,道:“悉听尊便,反正都是一拳。”话落,闭上了眼睛。
“好!”
张知敬大赞一声,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恶狠狠”的抡起拳头,砸在了秦淑远的脸上。
“噗”的一声闷响,仿佛是打在了姑娘们的心上。
只听女弟子们说笑道:
“哎呀,二师兄这一拳头打的可真实在。”
“是啊,只怕那个秦公子,以后再也不肯来咱们六合门了。”
秦淑远挨下这一记重拳,险些没能站稳,只觉得半张脸都麻木了,许久才缓过来。
张知敬似觉得手有些疼,甩了甩手,喃喃道:“脸还挺硬……”
秦淑远直起身姿,僵着脸看了一眼张知敬,却没有说话。
张知敬却是哈哈一笑,劝慰道:“秦公子可千万不要记怪我,你已打了我四位师弟了。我这一拳要是打的轻了,他们一定不会高兴的,到时候,我可就有麻烦了,见谅,见谅。”
秦淑远褶了褶脸皮,回道:“没事,我受得住。”
张知敬夸赞道:“秦公子虽是元婴境初期的境界,却让我四个元婴境中期的师弟吃了拳头,这要是在过些年,怕又该叫人刮目相看了,你资质不俗,能入得天柱峰一重门下,确非浪得虚名,日后若是有缘,还望能有机会再与你切磋,告辞。”话落,转身走出两步,飞上了卧龙台。
卧龙台上的男弟子们脸上,总算有了一些光彩,只听有人说道:
“还是二师兄厉害,总算帮咱们六合门找回了一些面子。”
“若是咱们左三门盘龙榜上前六位,都折在了这里,可真就是颜面扫地了……”
“二师兄赢了,这下,大师兄也该放心了吧,哈哈……”
吕轻尘把玩着手中方形法器,摇了摇头,叹道:“好在他还没有学会《太上三绝》第二层的五行朝元心印,要不然,我也难说。”话落,飘下了卧龙台。
吕轻尘站定,面向秦淑远,作揖道:“六合门左三门盘龙榜榜首、吕轻尘,仙器‘囚仙锁’,请赐教。”
秦淑远作揖回礼道:“我已输给你的二师弟了,我看,就没有必要再比试了吧。”
吕轻尘疑惑道:“你想提前认输吗?”
秦淑远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解释道:“何必再多此一举,这次的比试,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吕轻尘稍作思忖,心平气和道:“你看、那边还有那么多人都在看着,我这一拳头要是不帮他们讨回来,他们怕是不会放你走的,更何况,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姑娘,也在上面看着你呢。”
秦淑远疑惑的向着卧龙台看了一眼,但人多距离远,看的不甚清楚,回头思量片刻,觉得吕轻尘的话语在理,深深提了口气,回道:“我若不和你打,对你的师弟们来说,的确不公平,但要我现在就认输,也是不可能的,反正都是挨你一拳,倒不如向你请教请教更划算一些了。”
吕轻尘点了点头,满意道:“你果然还是想通了,来吧。”话落,将右手背在身后,手掌翻转,掌心的囚仙锁解成二百一十六块,如碎石一般散落,冲进了他身后的地底,激起一阵烟尘,而他自信满满的站在原地,已是两手空空。
秦淑远在心觉感知下,发觉吕轻尘似乎已在脚下布好了一个结界法阵,便将手中的乌麟吟风枪挽出一个枪圆背在身后,抛向空中,意念一动,乌麟吟风枪便在他的心念驱使下,极速旋转起来,鳞片如花瓣绽放开来,似一条黑龙,围绕着他的周身游走起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子丑
他心念再动,乌麟吟风枪便如黑龙钻进前方地底,冲向吕轻尘脚下的囚仙锁,一阵“翻石倒土”,将囚仙锁全都打散,随后便见乌麟吟风枪极速旋转着、破土而出,刺向了吕轻尘。
但乌麟吟风枪破土冲出一半,便顿然停止下来,枪身不断颤动,似乎是被地下什么东西给卡住了。
而吕轻尘则轻轻向后跃出了一段距离。
秦淑远透过心觉感知,知是吕轻尘的囚仙锁在地下盘根错节,死死地锁住了乌麟吟风枪的枪尾,便抬起右手向上顶起一指,祭着远处的乌麟吟风枪努力的向上挺刺,挣扎的动静带动那一方地表也在不断起伏,仿佛是一颗大树、正要被人连根拔起,不多时,便将那一整块石土都拔飞起来,砸向了吕轻尘。
吕轻尘极速运转六合门心法《八素心经》,右手聚起真气向前一推,真气透掌而出,冲进了那一整块土地,那一整块土地便被他生生顶了回去,向秦淑远逼去。
秦淑远也极速运转起七重门的心法《玉清道隐真经》,向前推出一掌,真气透掌而出,冲进了乌麟吟风枪,与吕轻尘比起了修为境界。
他看着渐渐逼近的那一整块石土,似觉有些力不从心,又抬起左手,抱元归一,掐出了一个道印,《太上三绝》的八卦朝元心印便在他体内结成,天地灵气随即潮涌而来,醍醐灌顶般涌进了他的体内,他的力量也在顷刻间增长,才与吕轻尘比了个不相上下,逼停了那一整块的石土。
那一整块石土在二人真气对冲下,剧烈震动,逐渐碎裂,散落了下来,也渐渐露出了包裹在里面的乌麟吟风枪与囚仙锁,才见到囚仙锁如老树盘根一般,正死死的缠绕着乌麟吟风枪的枪尾。
吕轻尘意念一动,囚仙锁便顺着乌麟吟风枪的枪身蔓延开去,欲将乌麟吟风枪吞没。
秦淑远立刻祭着乌麟吟风枪极速旋转,枪体上的鳞片如花瓣绽放,发出无数气刃攻向蔓延上来的囚仙锁,枪体上的囚仙锁便像是被剥皮一般、从枪尖开始剥离。
在吕轻尘的意念驱使下,被剥离下去的囚仙锁全都冲进了地表,聚向了吕轻尘的脚下。
吕轻尘随后放开了乌麟吟风枪,抬脚一踏,震起一道土墙,抖手画成一道六合结界符,推上了土墙,土墙中有光幕闪过,撑起了一道六合结界墙。
极速旋转中的乌麟吟风枪刺上土墙,巨大的冲击力将土墙震的四分五裂,露出土墙中、由囚仙锁摆成的太极八卦法盘,三棱枪尖顶在六合结界符撑起的结界墙上,枪身鳞片吹起的气刃劲风,将激起的尘土一扫而空。
吕轻尘纹丝未动,右手撑着太极八卦法盘,同时左手向下戳出一指,便见他脚下冲起四方灵力,聚合成了一座四象结界阵,将他自己与乌麟吟风枪隔绝在了结界阵中。
乌麟吟风枪在秦淑远的心念驱使下,虽仍旧在与太极八卦法盘撑起的六合结界墙做抵抗,但与秦淑远真气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四象结界阵完全阻断,乌麟吟风枪的力量立刻就减弱了下去。
吕轻尘随即腾出双手,左手掐出子字诀,右手掐出丑子诀,合在一处,构筑成了一道奇特的封印,重重推上了太极八卦结界阵。
封印的力量透过法盘打上乌麟吟风枪的枪尖,涌进了乌麟吟风枪的枪体,乌麟吟风枪便从枪尖开始“石化”,迅速蔓延至整个枪身。
仿佛是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锈色。
乌麟吟风枪的“枪灵”被那道六合封印术逐渐吞没,直至完全封印,乌麟吟风枪也随之停止了旋转,掉落在地上,已看不出有半点的灵性。
——这是六合门《八荒六合》秘术中的六合封印•子丑泥合印!
秦淑远忽然对乌麟吟风枪失去了神念上的感应,不知所措的看向了吕轻尘。
吕轻尘收起太极八卦法盘,慢步走上前去,弯腰拾起了如同“死物”般的乌麟吟风枪,握在右手中仔细打量过几眼后,挥舞着耍了两下,随后,隔着四象结界阵看向了秦淑远。
秦淑远见自己的兵器,已被吕轻尘若无其事的拿在手中把玩,试着用神念感召了几次,都丝毫不起作用,无奈,只好放弃了神念感召,轻身飞上前去,隔着四象结界阵,疑惑的看向了吕轻尘。
吕轻尘一脸笑意的问道:“秦公子,这才刚刚开始,怎么连兵器都不要了。”
秦淑远内心很不高兴,面对他的笑讽,并没有任何的言语,就只是站在结界外,用心觉之眼打量了一眼这座四象结界阵的阵基,走上几步,蹲下身躯,抬起右手冷不防的深深砸进地表,握住了一颗囚仙锁,再掏回手时,这座四象结界阵也随之破解。
他搓掉手中的石土,只留那一颗囚仙锁,看了两眼后,紧紧握在了手中,对吕轻尘回道:“你赢了。”
吕轻尘疑惑道:“你就不打算再撑一会儿?”
秦淑远无奈道:“兵器都被你拿去了,不打了。”
吕轻尘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回道:“是你大意了。”意念一动,脚下一百八十一颗囚仙锁破土而出,纷纷聚在他的左手中,但看上去,还缺角上一颗,正被秦淑远死死握在右手。
他又感召了两下,见秦淑远没有放手之意,便抬起右手看了一眼乌麟吟风枪,夸赞道:“你的这杆乌麟吟风枪,看着的确不错。”
秦淑远勉强一笑,举了举右手,回道:“你的囚仙锁也不错。”
吕轻尘淡淡一笑,安慰道:“你放心,我只是把这杆枪中的枪灵封印住了而已。”话落,将乌麟吟风枪挽出一个半圆,枪尖朝下,插在了身前,祭起囚仙锁,空出了双手,左手掐出子字诀,右手掐出丑字诀,合在一处后,构筑起一道“子丑泥合印”的解印,推上了乌麟吟风枪,灵光浮过,乌麟吟风枪便又恢复了原本的色泽。
秦淑远意念动起,乌麟吟风枪便在他的神念驱使下,落进了他的左手中,真气涌进乌麟吟风枪,仔细感受过后,确认乌麟吟风枪丝毫无损,便摊开了右手。
吕轻尘收回秦淑远手中那一颗囚仙锁,似觉得不够尽兴,问道;“我还会一些其他的,你就真的不打算再试一试?”
秦淑远觉得有些为难,推辞道:“这次……还是算了吧,日后若有机会,再向兄长请教。”
吕轻尘见此,便也不在为难他了,客气说道:“那这一拳,我可就要帮我的师弟们讨回来了,毕竟……他们都还在看着……”
秦淑远凝眉静默片刻,深深呼了口气,挺起胸膛走上一步,回道:“来吧!”说话间,已紧紧闭上了眼睛。
吕轻尘深深舒一口气,也不客气,挥拳便朝秦淑远的另半张脸打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忧虑
这一拳虽没有张知敬打的那样过份,却也是十分实在的。
秦淑远只觉另半张脸也麻木了,回过脸看向吕轻尘,抬手轻轻揉了揉脸,同时,他也暗暗松了口气,似觉得今日总算是挺过了这一关。
吕轻尘作揖赔罪道:“秦公子,多有得罪了。”
秦淑远心里既不痛快,也无可怨愤,作揖回道:“是我修为不济,无妨。”
吕轻尘道:“咱们两派之间的交流,到此便算结束,若有雅兴,我陪你逛一逛谷中景色如何?”
秦淑远推辞道:“不劳烦了,等那边的事情完了,我也该走了。”
吕轻尘道:“也好,那位姑娘想必还在上面等着你呢,咱们上去吧。”话落,转身飞上卧龙台。
秦淑远紧随其后,也飘上了卧龙台。
卧龙台上的男男女女似早已预料到了这场比试的结果,已没了先前的热情,只听有男弟子说道:
“好戏看完,走喽!”
渐渐的,男弟子们已开始散去。
女弟子们见二人上来,又起一阵细碎的笑语之声。
忽听那个名叫欣儿的女弟子笑着打趣道:“大师兄,你看,你们把人家秦公子的脸都打肿了,就不怕人家以后记仇吗?”
吕轻尘只是无奈的摇一摇头,并不说话。
另一名女弟子也笑着打趣道:“记仇好呀,秦公子若是记仇了,日后就一定还会来找他们报仇的,到时候,你不就又能看见人家了吗?”
女弟子咯咯乱笑。
名叫欣儿的女弟子似是害羞,回怼道:“去你的。”
又一名女弟子笑着接话道:“怎么了?欣儿师妹,你不会是看人家现在肿了脸,不好看了,就要嫌弃人家了吧?”
女弟子们又是阵咯咯乱笑。
名叫欣儿的女弟子似乎真的是害羞了,说道:“算了,不陪你们说笑了,我走了!”话落,扭身拉着另一名女弟子走掉了。
紧接着,便又有女弟子细细碎碎的说道:“走吧走吧,咱们也走吧。”说笑间,女弟子们也陆陆续续的散去了。
就只剩下周晚晴陪着萧兰儿亭亭玉立的站在不远处,好奇的打量着秦淑远。
秦淑远终于看到了萧兰儿的身影。
二人眼中都满是关切的目光。
秦淑远似觉得自己出糗了,低下脸来不再相看。
正这时,从西南方的双狼山飞来两人,转眼落在卧龙台上。一个是徐清河,另一个是冷冰月。
众人立刻便都安静了下来。
徐清河走到秦淑远身前,见他脸上有明显的浮肿,新添了两处淤青,便抬头扫视了一眼不远处的王守拙、李邵阳,方长山、王一川,张知敬,吕轻尘六人,见他们六人中,除去张知敬、吕轻尘以外,其余四人脸上都顶着一块淤青,便已是心中有数,不禁皱起眉头,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一口气,望着王守拙六人说道:“胡闹,我只让吕轻尘和张知敬陪秦公子切磋一二,谁让你们也跟着瞎胡闹了?”
他话虽如此,但心里却觉得十分满意,随后看向秦淑远,安慰道:“我这帮门中弟子缺乏管教,平时也都闹腾惯了,疏忽了待客之道,还望秦公子千万不要见怪。”
秦淑远被六人轮番请战,心中本就有苦,但一想到自己是有求于人,便也都屈就了下来,听了徐清河不痛不痒的话语,也只好回道:“徐前辈言重了,只是公平切磋而已。”
徐清河满意一笑,抬头又看向王守拙、李邵阳、方长山、王一川四人,说教道:“不过,你们敢于请教,勇于参与,还是精神可嘉的,胜败乃常事,无需在意,重要的是,胜不骄、败不馁,知耻而后勇。”
王守拙、李邵阳、方长山、王一川四人闻言,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心里总算觉得,徐清河的心里、果然还是向着他们这些门中弟子的。
徐清河说教完毕,唤道:“吕轻尘?”
吕轻尘默默上前两步,静静等待吩咐。
徐清河道:“天色已晚,你带着秦公子去找一间客房,让他休息一夜。”
吕轻尘回道:“哦。”话落,看向了秦淑远。
秦淑远疑惑的看向了远处的萧兰儿。
徐清河见此,安慰道:“那位姑娘身上的封印,明日即可解去,你不用担心,先去吧。”
秦淑远安下心来,作揖道:“那就,多谢徐前辈了。”话落,跟着吕轻尘离去了。
冷冰月望着秦淑远离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见暮色已是来临,便看向了萧兰儿,吩咐周晚晴道:“晚晴,你也去安排一间客房,让这位姑娘休息一晚。”
周晚晴回道“哦……”
萧兰儿谢过冷冰月,便也跟着周晚晴离去了。
徐清河默默走上前来,看着萧兰儿走远,深深舒了口气,眉宇间似有愁绪,轻轻问道:“师妹,你问过了没有……”
冷冰月疑惑道:“问什么?”
徐清河道:“他们的关系。”
冷冰月露出恍然的神色,淡淡道:“问过了。”
徐清河疑惑道:“她是怎么说的。”
冷冰月也深深舒了口气,淡淡道:“除了儿女情长,还能是什么……”
徐清河愁起面容,片刻,担忧道:“她若能放得下仇恨,倒也因祸得福,算得上是一桩美事,对咱们六合门来说,日后也算是与她留下了一段善缘……怕只怕……”
冷冰月问道;“怕什么?”
徐清河忧心道:“怕只怕,她放不下心中的仇恨,日后若是做出什么事来,那这善缘,岂不是就成了一段孽缘了……”
冷冰月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劝过了……”
徐清河微微一怔,道:“哦?你是怎么劝的?”
冷冰月静默片刻,回道:“我对她说,她若想继续报仇,便是在与七重门谢晓天作对了,到时候,他们的结果就只可能有两种,要么,是秦淑远抛弃了她,要么,是秦淑远抛弃了师门,劝她千万不要去做对不起自己的事……”
她说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续道:“但愿她能想通吧……”
徐清河似觉得她的话语说的有些深,疑惑的看向冷冰月,质疑道:“你这话劝的,也未免太过隐晦了吧……”
冷冰月不以为然道:“那我还能怎么劝?初次见面,非亲非故的,难道还要我苦口婆心的去求她不成?”
徐清河无奈的摇了摇头。
冷冰月似已不乐,冷情道:“哼,她想通便好,想不通也罢,那都是她自己的事,只要她不连累到旁人,坏了咱们的好事就行,若不然,到头来,还得是咱们出面去收拾残局……”
徐清河深深吸一口气,惋惜一叹,忧虑道:“但愿她能为了自己,放下仇恨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矛盾
季夏的第一晚星空璀璨,寂静无月。
盘龙殿漆黑一片,空无一人;殿前广场上,除了耻字碑下的杨雨迟之外,也已是空无一人。
耻字碑南北两侧的两排双层楼宇烛火通明,有的门窗敞开,有的门窗紧逼。
有人在房中嬉闹,照映着窗影晃动;有人在倚窗发呆,静静的仰观星空;有人在廊下闲谈,也有人在屋檐上聚着虚云打坐清修。
秦淑远也在其中。
他依靠在二层过廊一角的一根廊柱上,默默的望着远处那一排女弟子的楼宇,六合门的男弟子走门串户,却也没有一个人上前打扰他,远远看去,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嬉闹声渐渐少去,烛光也渐渐熄灭了大半。
远处楼宇中走出一个人影,漫无目地的向着盘龙谷口走去。
秦淑远盯着那道孤单的身影看了一会儿,从她的举止和神态上已能辨认出是萧兰儿,随即跃过身前木栏,在木栏外的屋檐上借力飞出,落在了地面,向着萧兰儿走了过去。
萧兰儿顿住脚步,向秦淑远这边看了一眼,虽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从神态上辨认,也已猜出是秦淑远了,便转向朝着秦淑远走了过来。
两人走到近处,隔着盘龙谷中央那道红石砌出的线,相视一眼,确认是对方无疑,才走上近前。
萧兰儿垂头不语,似有心事。
秦淑远问道:“你怎么样了。”
萧兰儿回道:“我没事,只是睡不着。”
秦淑远问道:“因为翠微山上的事吗?”
萧兰儿没有回答,转身向着盘龙谷口慢步走去。
秦淑远见此,便也默默的陪着她慢步走向盘龙谷口。
盘龙谷口,左三门与右三门两座山门牌坊之间。
两个人一左一右,间隔在盘龙谷中央那条羞耻线的两侧,相距不足一丈。
秦淑远在南,萧兰儿在北,临着南来的夜风,背对着西面的耻字碑,远望着东面的原野,头顶着璀璨的星光。
秦淑远问道:“那位冰月前辈,她没有为难你吧。”
萧兰儿回道:“没有。”
秦淑远道:“她看上去,不太好亲近。”
萧兰儿道:“她对我并没有恶意。”
秦淑远将信将疑,道:“只要她是真心的在帮你,就好。”
萧兰儿抬头看了一眼星空,又偏头看了一眼秦淑远,随后问道:“你的脸还好吗”
也许是因为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一个彼此认识的人在身边陪着,便总能感受到一种温暖。
秦淑远看向萧兰儿,同样感受到了一种温暖,回道:“还好,过两天就好了。”
萧兰儿又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秦淑远稍作静默,猜测道:“我师傅为了了解六合门的后辈弟子,摸清他们的实力变化,经常让我的师兄们过来找他们切磋,他们大概是为了找我出气吧。”
萧兰儿明白过来,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愧疚,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对你了。”
秦淑远想了想,回道:“我原本以为,他们只是不会给我好脸色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他们会如此不顾及待客之道,不过,我也是一重门下的弟子,迟早都是要过来的,只是提前了一些而已,只要他们不为难你就行。”
萧兰儿疑惑道:“七重门和六合门,究竟有什么矛盾?”
秦淑远想了想,回道:“听我师兄们说,我们七重门的前身,原是一个名叫玉隐门的江湖散派,两千年前出了个人才,名叫赵无极,是他攻下了天柱峰,创立了七重门。”
萧兰儿轻轻道:“这和六合门有什么关系。”
秦淑远想了想,回道:“六合门的左三门与右三门,一直都是分开的,以前,他们的左三门在天柱峰,右三门在飞凰谷……”顿了顿,补充道:“盘龙谷以前叫飞凰谷,据说,这附近住着一只四千岁的白凰。”
萧兰儿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后,惊讶道:“你是说,天柱峰,以前,是六合门的?”
秦淑远默认的点了点头。
萧兰儿不禁感到奇怪,问道:“那你还敢带着我来?”
秦淑远不以为然,回道:“这些早就已是陈年旧事了,再说了,我除了是七重门的弟子外,还是秦王府的二殿下,他们将来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总归是会给我几分薄面的。”
萧兰儿不解道:“用你做什么?”
秦淑远想了想,解释道:“秦王府管理着洪川数千万的黎民百姓,每年都会有数以百万计的新生儿降生,这些都是由王相府户部登记造册的,那可是洪川后辈人才的第一手名册,更何况,他们还需要秦王府每年的财力支持。”
萧兰儿好奇道:“这些事,秦王府做的了主吗?”
秦淑远回道:“民间的事,自然是做的了主。”
他静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根据奉天之盟所定,原本秦王府应该是独立的,七重门与六合门都无权干涉秦王府的事,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秦王府的历代秦王,几乎都成了七重门的弟子,再加上七重门有意栽培,渐渐的,七重门也就管的多了一些。”
萧兰儿静默了片刻,问道:“六合门同意吗?”
秦淑远无奈道:“我爹是七重门的弟子,他不敢违背七重门的意思,就让我也做了七重门的弟子,这已算是家事,六合门又能有什么办法。”
萧兰儿陷入了沉思,没有再说话。
秦淑远续道:“我爹对这些事,也是没有办法的,秦王府宗室里的后辈人才,几乎都是七重门的弟子了,我爹如果不把他的儿子送进七重门,将来接替王位的,可能就不是他自己的儿子了,若不然,我娘也不会愿意让他娶那么多妾室了。”
片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不妥的话,不禁转头看了萧兰儿一眼。
萧兰儿却好像并不在意,问道:“你爹,你娘,还有你的师傅,他们是不是都想让你做洪川百姓的王?”
秦淑远不可否认,点了点头,回应道:“嗯。”
萧兰儿又问道:“你是不是也想做洪川百姓的王?”
秦淑远怔了怔,片刻,模棱两可的回道:“我也不一定非做不可。”
他见萧兰儿没有搭话,解释道:“我爹还有个儿子,他叫秦淑祺,也在七重门里修行。”
萧兰儿静默不语,心里正在回想着冷冰月的话。
秦淑远便也沉默了。
萧兰儿回过神后,轻轻回道:“你应该去做王,这是你的命。”
秦淑远不以为然,回道:“可我这个人,从来不信命。”
萧兰儿偏头望了他一眼,没有再搭话。
冷冰月本要她来问秦淑远,他若是抛弃了师门会怎样,而现在,她已不想再去问那个问题了。
她心中已能想到答案。
萧兰儿既没有想过会和秦淑远有什么将来,更没有想过要去利用他,在她看来,她只不过是秦淑远生命中、一个短暂的过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夜语
萧兰儿道:“你师傅一定会很在意你的事的。”
秦淑远想了想,回道:“他只是想让我作为七重门的弟子,接替我父王,做洪川的王而已。”
萧兰儿提醒道:“你陪我在洪川城晒太阳的事,只怕你师傅很快就会知道了。”
秦淑远似乎早有准备,回道:“我知道。”
萧兰儿疑惑道:“你知道?”
秦淑远想了想,坦诚的回道:“你一直都在担心,我和卢靖南一样,是为了翠微剑派的宝贝才去救你的,你不敢跟着我坐马车进入秦王府,也不敢在马车里当着我的面拒绝,所以,就趁着当午时分,大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带着我在街上逛了逛,好让满街的人都看到,你已经被我带进了秦王府。”
萧兰儿不禁看向了秦淑远,想不到自己的那些心思,早就已经被他看穿了,问道:“你不在意?”
秦淑远回道:“没什么好在意的。”
萧兰儿疑惑道:“那你师傅如果问起,你要怎么对他解释?”
秦淑远想了想,回道:“我师傅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他所做的事,都只是在为他的大局考虑,并不是在针对你,等这件事情过去了,就好了,他如果真的问起了,最多也就是责备我两句,不会有事的。”
萧兰儿不经意间、就回想起了醉酒的那个晚上,秦淑远也曾说过相同的话:“等这件事情过去了,就好了。”
她渐渐明白了秦淑远的想法。
秦淑远以为这件事情能够就此过去,可萧兰儿却并不这么认为。
她心中还有余恨未消,既恨这世上的不平之事,也恨命运的不公。
她犹豫片刻,又问道:“你真的认为,你师傅只是在为了他的大局考虑?”
秦淑远感到疑惑,却并未言语。
萧兰儿续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师傅为什么要让你的大师兄陪着郑贺年,到秦王府找你要我的人,难道他真的相信我与冯海之间有什么个人恩怨?”
秦淑远疑惑不解。
萧兰儿接着说道:“就算是个人恩怨,你师傅又怎么会不事先向你问个清楚,就命你的大师兄陪着郑贺年找你要人?”
她越想越觉得忧心,又接着说道:“他一定是从郑贺年的口中先一步知道了所有的事,才会那么做的。”
秦淑远总算听出萧兰儿想要表达的意思了,疑惑道:“你怀疑,我师傅早就已经被郑贺年收买了?”
他既已想到此处,自然也已想到,能够收买他师傅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萧兰儿回道:“若非如此,你师傅何必要冒着失信于天下的风险,亲手毁掉那件证物,去趟这个浑水。”
秦淑远将信将疑,片刻,问道:“你告诉冯海的事,郑贺年知道吗?”
萧兰儿想起了她的半本古籍,思量过后,回道:“冯海是个好人,他若不想害我,就什么都不会说的,我想,郑贺年应该是不知道的,否则,你师傅一定不肯出面为我做担保人的,他们为了知道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也一定不会任由我跟着卢靖南和沈轻鸿走的。”
秦淑远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是不是因为这些事,才睡不着的。”
萧兰儿没有言语。
她静默了一会儿,似是下定了决心,转开话题道:“今天,那位冰月前辈问了我一些问题。”
秦淑远感到好奇,问道:“她问了什么?”
萧兰儿道:“她好像对所有的事都很清楚。”
秦淑远想了想,已能理解,解释道:“六合门与我们七重门,在暗地里较劲了这么多年,对洪川发生的事了解一些,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见萧兰儿没有搭话,又问道:“她还问你什么了。”
萧兰儿向着远处夜色中的旷野望去,回道:“她还问了我们的关系。”
秦淑远微微一怔,不解的问道:“她问这个干什么?”
萧兰儿回道:“我问了,她回答说,只是好奇。”
秦淑远沉默了,觉得冷冰月管的有些宽了。
萧兰儿接着说道:“我回答说,不知道。”
秦淑远看向萧兰儿,猜不透她这句“不知道”,究竟有何含义,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萧兰儿稍作犹豫,回道:“她还说,你喜欢我。”
秦淑远不由得一怔,又看向了萧兰儿,不明白冷冰月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态度看上去、反而更像是默认了。
萧兰儿偏头看了秦淑远一眼,发觉秦淑远也在看她,便又移开了目光,接着说道:“我问她,萍水相逢,为什么要这么说,她回答说,你师傅如果知道你救了我,还带我来了六合门,也一定会问你相同的问题。”
秦淑远犹豫了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问道:“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萧兰儿顿了顿,回道:“不信,所以才会来问你。”
秦淑远沉默片刻,深深舒了口气,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承认道:“她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有些喜欢你。”语气听上去很是坦然。
萧兰儿怔了怔,夜色里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通过梨山镇上的教训,她早已体会到什么叫做人心叵测。
秦淑远疑惑道:“你不相信?”
萧兰儿回过神来,静默了片刻,回道:“我不相信。”
秦淑远道:“你不相信也很正常,因为连我也不敢相信。”
萧兰儿见他似乎并不是在说笑,问道:“你是认真的?”
秦淑远顿了顿,回道:“是认真的,但你也可以当个笑话。”
萧兰儿不禁感到有些心慌,片刻,回道:“我不值得你喜欢。”
秦淑远想了想,回道:“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萧兰儿不以为然,稍顿,才说道:“你会后悔的。”
秦淑远感到疑惑,片刻,回道:“感情的事,只有面对过,才不会后悔,错过了,才会后悔。”
萧兰儿的心、仿佛被投进了一颗巨石,泛起了永不停息的涟漪,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平静了。
她静默了许久,才接着说道:“她还问了我,喜不喜欢你。”
秦淑远不禁又看向了萧兰儿,见到她夜色里的身影,依旧显得宁静,他没有问,只是在耐心的等待。
萧兰儿犹豫片刻,才又接着说道:“我回答说,不喜欢。”
她说话时十分平静,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秦淑远静了静,没有说话。
星空下,他们的轮廓看上去都很平静。
秦淑远回过神后,问道:“是因为、我先前对你说的那些事吗?”
萧兰儿摇了摇头,否认道:“不,和那些事没有关系。”
秦淑远问道:“那为什么要急着拒绝?”
萧兰儿顿了顿,才又回道:“我真的不喜欢你。”
秦淑远又望向她,从她的神态中读到的、尽是认真和坦然。
萧兰儿垂下目光,没有去看他。
秦淑远移开了目光,安静的想了片刻,笑了笑,回道:“我知道了。”
萧兰儿偷偷撇了秦淑远一眼,心中既对自己的命运感到茫然,也对他的命运感到敬畏,片刻,安慰道:“对不起。”
秦淑远露出坦然的笑容,反去安慰道:“没事,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只要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就好。”
萧兰儿静默不语。
在她看来,她不过只是秦淑远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秦淑远接着道:“反正,来的时候,咱们就已经说好了,等你身上的封印解了,你就走吧,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我不会缠着你的。”
萧兰儿回想起他的一路照顾,内心很是感激,回道:“谢谢你。”
秦淑远的神态很是平静,其笑淡淡,答道:“不用,就当是、相识一场吧。”
两人言至于此,都静默不语了,所有的神情都掩藏进了夜色里,一切不平凡的心绪,也仿佛全都掩藏在了平静的外表之下。
星空下,除了宁静的星光,宁静的夜色,还有宁静的人儿,宁静的夜风。
第一百七十章 离别
次日,风和日丽。
清心堂内,冷冰月继续在为萧兰儿解印。
两人盘腿端坐于虚云,浮在“祥云飞鹤”锦纹绒毯上,从门口望去,身影清奇,与背景那幅巨大的“清心”题字十分应景。
她们闭目凝神,都未说话,除去衣物发丝在随真气轻动以外,唯剩二人中间由“天机锁”构筑而成的太极法盘在缓缓运行。
太阳高升,转眼已过午时,太极法盘忽然停止。
冷冰月睁眼看向太极法盘,神色淡淡道:“有解了。”
萧兰儿闻言,睁眼看向冷冰月。
只见冷冰月慢抬右手,叉开五指为掌,推上太极法盘撑起的灵壁,喃喃道:“两分金为少阴,四分木为少阳,一分水为纯阴,一分火为纯阳,余下两分土为半阴半阳,即可解去。”话落,已抓起五指,便见萧兰儿腹部丹田中游离出五道灵气,透过太极法盘,被冷冰月吸入掌中,一握化归乌有。
萧兰儿运转体内真元,气行大周天,感觉已是恢复如初,脸上露出淡淡喜色。
冷冰月问道:“感觉如何?”
萧兰儿回道:“感觉已好。”
冷冰月道:“那就好。”话落,聚拢起身前太极法盘,收回了天机锁。
萧兰儿从虚云上站起,谢道:“辛苦前辈了。”
冷冰月淡淡道:“不妨事。”起身散去虚云,续道:“以后,有何打算?”
萧兰儿稍作静默,回道:“潜心修行。“
冷冰月淡淡问道:“你的仇呢?”
萧兰儿想了想,回道:“晚辈修为尚浅,无力寻仇,怕是只能静待时日了。”
冷冰月认同的点了点头,问道:“那他呢?”
萧兰儿心生警觉,回道:“这是晚辈们的私事,有劳前辈挂心了。”
冷冰月见她不答,也不好再开口过问,抬手示意萧兰儿走向清心堂门外,淡淡道:“报仇自该是天经地义的事,只要不误入歧途就好。”
萧兰儿跟着冷冰月走出门口,低垂着目光道:“前辈有什么想要指点晚辈的吗?”
冷冰月伫立在静心堂得门口,抬头一观天色,见晴空万里,白日当空,估时辰刚过午时,回身看向萧兰儿,回道:“我只能指点你修行,不能指点你报仇。”
萧兰儿有些失望,不再言语。
冷冰月试探着问道:“你愿意入我门下吗?”
萧兰儿想了想,回道:“多谢前辈的好意,晚辈久居尘世,已习惯了市井的生活。”
冷冰月补充道:“无需你呆在盘龙谷中,只做个俗家弟子就好,你资质不弱,若得本门上乘心法,将来必会有所成就的。”
她话虽如此,但心里却并非是这么想的。
冷冰月好像已将萧兰儿看成了一个不稳定因素,欲加以制约,又似乎将她当成了一颗潜在的棋子,若是将来、萧兰儿真的与秦淑远在一起了,六合门在秦王府便就多了一个极好的帮手。
萧兰儿已经有所警觉,沉默未语。
她虽然渴望力量,但却不愿意受制于人。
冷冰月看出了她的心性,淡淡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也并不强求,日后若是有缘,还会有机会再见的。”稍顿,续道:“他想必还在等你,过去找他吧。”
萧兰儿抱剑作揖,答谢道:“前辈恩情,晚辈铭记在心。”见冷冰月点头应允,转身走出几步,乘风而起,向着盘龙大殿的方向飞去。
盘龙谷口,一片宽阔平野;平坦大道,两侧碧草青青。
秦淑远静静伫立在两座三间四柱牌坊之间,看着远方,背影可见几分孤单。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除了远方隐约可见的村落以外,就只剩下近处、大道左侧草地上的一辆双驾马车。
萧兰儿穿着一袭白衣,提着一柄流樱剑,背着一个黑色包裹,从盘龙大殿走出,谢别过徐清河后,远远看了一眼秦淑远的背影,目光流露出几分惆怅,默默的走下了盘龙殿前的石阶,沿红石砌出的线,路过耻字碑,走向了盘龙谷口。
秦淑远察觉身后有人走近,回头看去一眼,见是萧兰儿,转身默默的等着。
萧兰儿垂头走上前来,瞄了两眼他脸上的淤青,停住了脚步。
秦淑远问道:“好了吗?”
萧兰儿回道:“好了。”
秦淑远稍作犹豫,忍不住问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萧兰儿静了静,如实回道:“我要回去了。”
秦淑远疑惑道:“回哪儿?”
萧兰儿道:“回家。”
秦淑远想了想,担忧道:“你不怕再被一些坏人盯上吗?”
萧兰儿道:“怕又能怎样,总是要回去的。”
秦淑远既想阻拦,又觉得没有身份,也没有权利去干涉她的选择,想了想,没有言语。
萧兰儿道:“你不必为我担心,屠苏城在须弥山脚下,还是很安全的。”
秦淑远道:“就算是那样,也不能保证,一些亡命之徒不会挺而走险。”
萧兰儿想了想,回道:“就算真的遇到了危险,昭华寺也绝对不会放任不管的。”
秦淑远道:“可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昭华寺也只是能亡羊补牢而已。”
萧兰儿稍作静默,回道:“躲在外面不也一样,每天面对的都是一些陌生人,总是在担心会被一些人找到,若真的遭遇不测,连个知道的人都没有。”
秦淑远虽然仍旧在担心,但也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想了想,说道:“你如果愿意相信我,我倒是可以帮你找一个地方,保证不会有人知道的。”
萧兰儿想了想,拒绝道:“那还不都一样,若有不测,你也只是能亡羊补牢而已。”
秦淑远怔了怔,哑口无言。
萧兰儿看出他有些不舍,提醒道:“我记得你说过,会放我走的。”
秦淑远回过神来,无奈一笑,回道:“对,我说过。”
萧兰儿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的事,本就和你没有关系。”
秦淑远一脸正色的问道:“你已经想好了吗?”
萧兰儿神情郑重的回道:“我已经想好了。”
秦淑远见此,也不再多言。
萧兰儿道:“我们就在这儿分别吧,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我走了。”话落,转身走出几步,轻身飞向了北方的天空。
第一百七十一章 惆怅
秦淑远望着萧兰儿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才垂下了目光,怅然若失之情,一语难尽。
正是:
情难留,语难留。留在心头皆是忧。舒云轻浅愁。
思悠悠,念悠悠。念到归时仍未休。重山隔远眸。
……
驾车侍卫已将马车停在宽阔大道中央,牵着马头,静静等待着秦淑远。
但秦淑远却侧身对着马车静静的站着,没有丝毫的回转之意。
他转头望向盘龙谷,随后,朝着右三门走去,丝毫不顾及耻字碑下、杨雨迟的目光。
盘龙谷中右三门;盘龙岭上引凤亭。
冷冰月聚着虚云,正在引凤亭的飞檐上浮空打坐,目光所及,还是那片郁郁葱葱的梧桐林,以及那颗最高大挺拔的梧桐母树,只是昨日那只白凰已不知飞去何处。
秦淑远不请自来,落上引凤亭,对着冷冰月默默作揖见了一礼。
冷冰月侧目看向秦淑远,轻轻问道:“还不打算回去?”
秦淑远道:“正准备要走。
冷冰月回过头去,问道:“你还有事?”
秦淑远想了想,回道:“晚辈是来答谢的。”
冷冰月道:“不必,她已经亲自谢过了。”
秦淑远沉默不语。
冷冰月劝道:“没事的话,还是快带她回去吧,六合门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秦淑远稍作犹豫,问道:“晚辈还想问您一些事情。”
冷冰月应允道:“你想问,就问吧。”
秦淑远道:“我听她说,前辈昨天曾问过她一些问题,那些问题,晚辈想知道。”
冷冰月疑惑道:“她没有告诉你吗?”
秦淑远道:“她说,前辈就只是问了她两个问题。”
冷冰月稍作回想,淡淡道:“我昨天、的确只问了她两个问题。”
秦淑远道:“还请前辈告知。”
冷冰月疑惑道:“她没有告诉你吗?”
秦淑远沉默未语。
冷冰月道:“她既然没有告诉你,我也不好对你说。”
秦淑远无奈道:“她说了,晚辈只是想来向前辈求证一二。”
冷冰月好奇道;“她是怎么说的。”
秦淑远道:“她说,前辈就只是问了我们的关系,还说晚辈喜欢她,又问了她喜不喜欢我。”
冷冰月承认道:“我的确是这么问的,也的确只问了这些。”
秦淑远道:“晚辈想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
冷冰月反问道:“她是怎么对你说的。”
秦淑远顿了顿,回道:“她说,前辈问了我们的关系,她回答说不知道,前辈问她喜不喜欢我,她回答说……喜欢。”
冷冰月叹了口气,问道:“你就是来找我求证这些的?”
秦淑远回道:“是。”
冷冰月稍作静默,无奈道:“她既然什么都对你说了,你又何必还要过来找我求证。”
秦淑远面不改色道:“晚辈心里不踏实。”
冷冰月并未起疑心,舒了口气,回道:“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秦淑远内心生出万分疑惑,已不知萧兰儿昨夜之言,与冷冰月现在之言,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冷冰月见秦淑远神情阴晴不定,好奇的问道:“怎么,你不喜欢她吗?”
秦淑远回过神后,问道:“前辈为什么要问这些?”
冷冰月见他满脸沮丧,也沉下脸色,反问道:“她没有告诉你吗?”
秦淑远想了想,回道:“她说,前辈只是好奇,可晚辈并不相信。”
冷冰月稍作静默,回道:“我的确只是好奇而已。”
秦淑远疑惑道:“前辈好奇什么?”
冷冰月回道:“七重门与六合门的关系,你应该清楚,以你师傅分神境界的修为,要破那道五行化生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你没有带她去天柱峰找你的师傅,却瞒着你师傅带她来了六合门,这难道不值得我好奇吗?”
秦淑远没有反驳,也不做解释,稍作静默,回道:“这和前辈没有关系。”
冷冰月微微一怔,阴沉下脸色,回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起身散去身下虚云,沿着引凤亭的飞檐,走到了秦淑远的面前,道:“你没有带她回天柱峰,却带着她来了六合门,原因只可能是一个。”她静静的看了秦淑远片刻,续道:“你一定是瞒着你师傅,去的梨山镇。”
秦淑远心底一沉,疑惑道:“前辈是怎么知道的?”
冷冰月稍作犹豫,回道:“告诉你也无妨。”她移开目光看向了别处,续道:“若不是你覃岳明师兄跟去了梨山镇,那位萧姑娘,便已经被我师兄杨顶山救回盘龙谷了。”
秦淑远这才知道,那一晚,六合门的杨顶山也在梨山镇。
冷冰月见他沉默不语,淡淡道:“你若不是喜欢她,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秦淑远没有反驳。
冷冰月当他已是默认,叹了口气道:“卢靖南此人笑里藏刀,若不是你的师兄覃岳明跟了过去,只怕你是救不了人的。”
秦淑远道:“六合门是不是也在调查这件事?”
冷冰月道:“季家庄发生了那样的事,了解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秦淑远道:“那前辈为什么没有去翠微山?”
冷冰月舒了口气,回道:“如今的正道中人,都承认七重门为奉天之盟的盟主,洪川发生那样的事,终究还是你师傅说的算的,我们就算真的去了,结果也会是一样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去的好。”
秦淑远已能理解,不再多言。
冷冰月又看了他一眼,劝道:“你不光是七重门的弟子,也是秦王府的二殿下,将来还会是洪川百姓的王,两派之间的事,以及最近发生的事,你还是少管的好。”
秦淑远静默未语。
冷冰月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秦淑远道:“没有了,多谢前辈相告,晚辈告辞。”话落,作揖辞别,向着东方的盘龙谷口飞去。
盘龙谷口。
驾车侍卫依旧牵着马头,在静静等候,见秦淑远飞落近前,默默见了一礼。
秦淑远望着东方一片原野,若有所思的站了许久,才吩咐驾车侍卫道:“你先回去吧。”
驾车侍卫猜是秦淑远要乘风而返,躬身拜道:“是。”松开马头,走到马尾,翻身坐上了车辕。
秦淑远似又想起了什么,唤道:“等等。”
驾车侍卫翻身又下马车,拜道:“殿下有何吩咐。”
秦淑远盯着驾车侍卫看了片刻,提醒道:“此次行程,对谁也不能说,你若透漏了半个字,我就杀了你。”
驾车侍卫拜道:“是,卑职什么也不知道。”
秦淑远觉得满意,吩咐道:“回去吧。”
驾车侍卫翻身坐回马车,拾起缰绳一抖,驾车离去了。
秦淑远转身望向北方天际,踟蹰徘徊,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中的念想,轻身飞向了北方的天空,追寻萧兰儿去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坚持
引凤亭。秦淑远离开没多久。
冷冰月站在亭檐上,回想与秦淑远的对话,静静沉思,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轻身向盘龙大殿飞去了。
她落在盘龙大殿的屋脊上,望见盘龙谷口已是空无一人,想了想,轻身飘落在耻字碑上,看向碑下神态萎靡的杨雨迟,唤道:“杨雨迟?”
杨雨迟听到冷冰月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浑身打一个激灵,立即站的挺直,回道:“是,弟子在!”
冷冰月问道:“秦淑远和那位姑娘走了吗?”
杨雨迟规规矩矩的答道:“回师叔,他们刚刚已经走了。”
冷冰月想了想,又问道:“他们是一起走的?”
杨雨迟回道:“不是一起走的,是那位白衣姑娘先走的,她走之后,七重门来的那位秦公子,就去了右三门,回来以后,他就遣走了马车,一个人向那位白衣姑娘离开的方向飞去了。”
冷冰月略做沉思,泄下一口气,喃喃道:“坏了……”
杨雨迟听到这一句喃喃之语,不明就里,也不敢接话,犹豫过后,求饶道:“师……师叔。弟子知错了,下次绝不敢再去了。”
冷冰月回过神来,望着杨雨迟,叹了口气,犹豫过后,回道:“滚回去吧。”话落,转身飞回了盘龙大殿的门口,走进了盘龙大殿。
杨雨迟脸上大喜,揉了揉膝盖,活动活动筋骨之后,愤然的摘掉了脖子上的牌子,撕扯成碎片,摔在了地上,重重的踩上两脚,一瘸一拐的回了南面的卧房。
……
一轮骄阳艳艳,万里晴空朗朗。
萧兰儿双手携剑背在腰后,身躯御气横空,穿飞在白云之间,真气涌动中,带起白衣猎猎,远远望去,如一只单飞的鸿雁。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
萧兰儿不知不觉间,已在玉川镇的上空。
她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有些情烦意乱,因为,总是会有一些人、和一些事,久久的徘徊和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遣之不散,这才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有些人、和有些事,已在不经意间悄悄烙印在了她的心里。
就在她心不在焉的时候,一个人已从后方追了上来,飞到了她的上空。
萧兰儿恍惚间有所察觉,仰面翻身,向上空望去,看到了更高处、秦淑远伴飞的身影。
四目遥望,霎那间,恍似带着几分的意乱情迷。
秦淑远见萧兰儿已注意到了他,索性飞落下来,与她比肩齐飞,默默的看着她,没有言语。
萧兰儿回过神来,侧身盯着秦淑远看了一会儿,心中似有疑惑,见他不言不语,翻身停了下来,静静的飘在天空。
秦淑远便也跟着她停了下来,飘在不远处的天空。
萧兰儿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飘上前去,问道:“你是要回去,还是要跟着我?”
秦淑远坦然道:“我是要跟着你。”
萧兰儿因他直白且坦然的回答而怔了怔,问道:“你想干什么?”
秦淑远回道:“我想送你回去。”
萧兰儿稍作静默,回道:“不必了。”
秦淑远顿了顿,坚持道:“可我还是想送你回去。”
萧兰儿见他很是坚持,问道:“你是不放心,还是已经后悔放我走了。”
秦淑远想了想,坦然的回道:“都是。”
萧兰儿既有些心慌,也有些担忧,说道;“我昨夜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喜欢你,你也已经说过,不会缠着我的。”
秦淑远感到无奈,承认道:“对,我说过,我不会缠着你的。”
萧兰儿心生忐忑,问道:“那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秦淑远道:“我不能让你就这么回去。”
萧兰儿愣了愣神,说道:“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秦淑远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萧府,但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所以,我想送送你。”
萧兰儿明白了他的善意,却怕他会得寸进尺,犹豫过后,说道:“我已经说了,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秦淑远既无可奈何,也放心不下,坚持道:“你的确已经说过了,但我还是决定要送送你。”
萧兰儿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秦淑远道:“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一定要送你。”
萧兰儿忽然感到心慌,说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你把我送回去又怎样,还不是要回来,我的事,迟早都是要我一个人去面对的。”
秦淑远没有反驳,只是坚持道:“我知道,但就算是这样,我也想送你一程。”
萧兰儿愣神片刻,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我都已经说过,我不同意了。”
秦淑远感到无奈,想了想,回道:“你放心,等我把你送回灵州,拜会过昭华寺的普恒方丈,就会走,不会缠着你的。”
萧兰儿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言语。
秦淑远想了想,续道:“是我把你从梨山镇里带回来的,你如果出了什么事,我是脱不了关系的,把你送回灵州,再去拜会昭华寺的普恒方丈,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萧兰儿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久不做声,心中犹豫了许久,才回道:“你说的,把我送回灵州,你就会回来。”
秦淑远望着她,默默点了点头。
萧兰儿眉宇间泛起忧虑,静静的看了秦淑远片刻,默默的向着北方继续飞去。
秦淑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萧兰儿不再拒绝,只是望着前方,默默不语,心里思绪万千,很快就被风吹散。
一轮骄阳艳艳,万里晴空朗朗。
两人御气横空,并肩齐飞在白云之间,远远望去,如一对成双结伴的鸿雁。
直到晌午时分,秦淑远与萧兰儿才飞掠过洪川城的上空。
秦王府东门外街道上,一个屋檐下。
柳尘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上的两人,想了想,走进了不远处的金玉满楼,不多时,柳尘,尚门星,蒲松,赵翎儿四人纷纷走出了金玉满楼,也向着北方飞去了。
……
第一百七十三章 侍卫
夜雨倾城。
乌云趁着暮色翻涌上来,遮天蔽日,黑压压,阴沉沉的,像是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云层中不时有闪电裂开,传来滚滚的奔雷之声,直至夜幕降临时,季夏的第一场大雨终于不期而至。
洪川城里里外外都已被雨幕吞没,豆大的雨珠砸落在屋檐和街道上,溅起半尺高的水雾,大大小小的青石板街已见不到一个行人,千家万户的灯火加起来,都比不过闪电裂开时,那一瞬间的白昼。
一辆马车叫开城门,驶进了洪川城内,随后,又沿着大街冒雨驶进了洪川王府。
王府东院。
徐筱筱伫立在春暖阁的门前,望着大雨倾盆的夜色,面容可见几分担忧之情。
侍女珠儿静静的守在她的身边。
不多时,婢女彩儿撑着油纸伞从雨幕中跑了回来。
徐筱筱等她来到檐下,问道;“回来了吗?”
婢女彩儿的鞋子和衣摆都已湿透,收起了油纸伞,摇头道:“没有。”
徐筱筱叹了口气,喃喃道:“都出去两天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侍女珠儿接话道:“雨这么大,殿下就算是回来,怕也只能是等到明天雨停了。”
徐筱筱也觉得应是如此,舒了口气道:“算了,都去睡吧。”话落,转身走回了春暖阁。
王府西院。
四个太监扛着一顶轿子,冒雨走出了西院的门,停在了太安大殿的石阶下。
高荣荣撑起一柄油纸伞从轿子里走出,飞上了太安大殿门前,收起油纸伞交给守门太监,走进了太安大殿。她从盘龙照壁的后面,走过穿堂,来到一间卧室的门前,经守门太监传报,走进了卧室。
秦慧乔已脱去外衣,坐在一张坐塌上,一个太监正在为他洗脚。
高荣荣俯身拜道:“妾身拜见陛下。”
秦慧乔抬头看一眼高荣荣,笑道:“我就猜到你会来的。”
高荣荣道:“这雷声响的厉害,妾身一个人睡不着。”
秦慧乔向她招了招手。
高荣荣便走到他的身边,将手递进了他的手里。
秦慧乔拉住她的纤纤玉手,对伺候他洗脚的太监道:“可以了,叫他们都下去吧。”
太监回应一声“是”,给他擦干净双脚,端着洗脚水退了出去,领着守门太监一同离去了。
秦慧乔拉着高荣荣的手,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拦进怀里,问道:“外面这么大的雨,淋着了没有?”
高荣荣乖巧的摇了摇头。
秦慧乔看了一眼她的鞋子,关爱道:“还说没有,你看,鞋子都湿了。”
高荣荣轻轻道:“我想来……”
秦慧乔安慰道:“想来就来,没人拦着你。”话落,抱起高荣荣走向了床榻。
雷雨交加,夜色深沉。
一名侍卫冒雨赶来,匆匆走上了太安大殿的殿前石阶,对大殿门外的守夜太监说了什么。
守夜太监便将手中油纸伞靠在了门外,推开太安大殿的门走了进去,来到秦慧乔的卧房门外,唤了几声“陛下。”
秦慧乔悠悠醒来,问道:“什么事?”
守夜太监回道:“有侍卫来报,说是,二殿下的马车回来了。”
秦慧乔睁开眼睛醒了会儿神,看了一眼枕边熟睡的高荣荣,轻轻拉起锦被移下了床,穿上靴子走出房门,领着太监走过穿堂,来到了前殿。
秦慧乔走上盘龙照壁下的王座前,吩咐太监道:“让他进来。”
太监应一声“是”,退出殿门,传唤侍卫进殿,又重新拉上了殿门。
侍卫单膝拜在殿前,报道:“回禀陛下,二殿下的马车已经回来了。”
秦慧乔问道:“他和那位姑娘回来了没有?”
侍卫回道:“没有。”
秦慧乔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侍卫回道:“不知道。”
秦慧乔想了想,吩咐道:“去把驾车的人找来。”
侍卫回一声“是。”退出了大殿。
不过多时,给秦淑远驾车的侍卫走进了大殿,单膝跪拜道:“卑职参见陛下。”
秦慧乔道:“起来回话。”
驾车侍卫躬身站起。
秦慧乔问道:“二殿下和那位姑娘出门的时候,是你驾的马车?”
驾车侍卫回道:“是。”
秦慧乔问道:“他带那位姑娘去哪了?”
驾车侍卫内心忐忑,犹豫过后,回道:“卑职……不清楚。”
秦慧乔愣了愣,走到他的面前,问道:“是不清楚,还是不敢说。”
驾车侍卫跪拜在地,回道:“卑职不敢说。”
秦慧乔舒一口气,问道:“我那个儿子,是怎么对你说的?”
驾车侍卫道:“二殿下交代,卑职若是说了,就杀了卑职。”
秦慧乔道:“你若是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驾车侍卫没有言语。
秦慧乔问道:“你不相信?”
驾车侍卫道:“不……卑职相信。”
秦慧乔看了驾车侍卫两眼,安抚道:“我是他爹,了解一下儿子的事,多正常,我体谅你的难处,你是不是也应该体谅体谅我这个做爹的人?”顿了顿,续道:“你只管放心的说,我保你无事。”
驾车侍卫犹豫过后,回道:“二殿下带着那位姑娘……去了……盘龙谷。”
秦慧乔惊疑道:“六合门?”
驾车侍卫道:“是。”
秦慧乔想了想,疑惑道:“他们去那里干什么了?”
驾车侍卫道:“卑职不知道。”
秦慧乔问道:“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驾车侍卫紧张道:“卑职的确是不知道。”
秦慧乔稍作静默,舒了口气道:“起来回话吧。”
驾车侍卫回一声“是”,恭敬站起。
秦慧乔道:“说吧,把你一路上听到的,看到的,都说出来。”
驾车侍卫为难片刻,回道:“是……”
于是,他将秦淑远与萧兰儿一路上的对话全都说了出来。
秦慧乔越听越觉得兹事体大,非同小可,许久才回过神来,面色已是凝重,问道:“那位姑娘还说了什么?”
驾车侍卫道:“卑职听到的,就只有这些了。”
秦慧乔顿了顿,又问道:“他带那位姑娘在六合门都干了什么?”
驾车侍卫道:“卑职一直守着马车,留在谷外,谷中发生的事,卑职什么也不知道,只看见里面的人喧哗着,要与殿下切磋比试,等要离开的时候,殿下的脸上就多了两处淤青,像是被人打了两拳。”
秦慧乔想了想,问道:“他们没有一起回来?”
驾车侍卫道:“卑职不知。”
秦慧乔疑惑道:“事后,他们都去了哪里?”
驾车侍卫回道:“事后,那位姑娘一个人飞去了北方,她走后,二殿下就又进了盘龙谷,从谷中出来以后,就命卑职一个人回来了,其它的,卑职就不知道了,不过,卑职注意到,二殿下一个人也是向着北方飞去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伏雨
秦慧乔脸色凝重,沉思道:“这件事,你还告诉过其它人吗?”
驾车侍卫忐忑道:“除了陛下以外,卑职绝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秦慧乔赞许道:“你做的很好。”
他沉思片刻,忽然问道:“你家中还有何人?”
驾车侍卫已有不祥的预感,跪地拜道:“陛下饶命。”
秦慧乔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驾车侍卫道:“陛下说过,会保卑职无事。”
秦慧乔道:“人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驾车侍卫顿时心如死灰。
秦慧乔道:“这虽不是你的错,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二殿下心怀仁慈,放过了你,但我这个做父王的,却不能给他留下这个祸患。”
驾车侍卫道:“卑职对陛下开口,也是出自于忠心,还望陛下开恩。”
秦慧乔道:“你已对二殿下表过忠心,现在又对本王表了忠心,他日,难保不会对别人再表忠心……”
驾车侍卫自觉已是没有活路,面色渐如死灰,无奈的接受了命运,问道:“若卑职不说,会不会死?”
秦慧乔道:“不说,念及你对二殿下的忠心,或许不会死。”
驾车侍卫已是无言以对。
秦慧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驾车侍卫道:“卑职姓罗,叫罗佑。”
秦慧乔道:“哪里人?”
驾车侍卫道:“洪川城外罗门村。”
秦慧乔深深换了口气,看着罗佑道:“你放心去吧,你的家人,会有荣华富贵的。”
驾车侍卫静默过后,绝望的道了一声“是”,慢慢起身,退出了大殿。
他冒着大雨失魂落魄的走下殿前石阶,回身看向大殿门口时,见到秦慧乔已在大殿门口凝望着他。
那种目光虽然十分平静,却正在无情的吞噬着他的性命。
于是,这位洪川城外罗门村的罗佑,拔刀抹了自己的脖子,结束了他草草的一生。
高荣荣不知何时已光着脚丫子出现在盘龙照壁后,此刻,又光着脚丫子心惊胆战的回到了卧房,悄无声息的关上了房门。
当秦慧乔回到卧房时,见高荣荣的睡姿还如离开时的样子,一双鞋子也未曾动过,便俯身看了她两眼,见其呼吸悠长且平稳,轻轻唤了两声“荣荣”,又见其恍若未闻,便在床沿坐下,褪去靴子,掀开锦被钻了进去。
高荣荣这才乱了气息,褶了褶眉梢,悠然醒来,睁眼看了秦慧乔一眼,叮咛道:“嗯……您怎么醒了……”
秦慧乔放心下来,安慰道:“哦……刚刚出恭去了。”
高荣荣深深换了口气,似还有些起床气。
秦慧乔赔笑道:“没事,来……接着睡吧。”说话间,已搂着高荣荣躺了下去。
……
季家庄。雷声大作,夜雨不歇。电光闪过雨幕,映亮了一片低矮不平的屋檐。
当雷电再次闪过天空的时候,一个屋檐上已多出了一个人影,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怀中抱着一柄长剑,正是鬼驮山庄的家奴蒲松。
不多时,又有两个披蓑戴笠的人影飞落上了屋檐,是尚门星与柳尘。
蒲松问道:“找到了吗?”
尚门星道:“没有。”
蒲松与尚门星便都看向了柳尘。
柳尘轻轻摇头,回道:“我那边也没有。”
三人都不再说话。
片刻,赵翎儿从雨幕中飞落在了屋檐上,看了三人一眼,说道:“找到了,人在祥云客栈。”
尚门星问道:“你确定?”
赵翎儿回道:“店薄上写的清清楚楚。”
四人沉寂不语。
片刻,蒲松问道:“做还是不做?”
尚门星回道:“依我看,机会难得,错过了这场雨,可就再难有机会了。”
赵翎儿想了想,回道:“那秦淑远就住在她的隔壁,明着动手,无异于找死。”
尚门星道:“那你们说怎么办?”
赵翎儿道:“山主说了,我们此行是以打探行踪为主,若无把握,决不能动手,依我看,还是先回去禀报山主为好。”
尚门星道:“山主还说了,谁要是办成了,谁就能自由,我可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柳尘道:“除非你有把握能对付得了那个秦二殿下,若不然,谁也不能轻举妄动,要是搞砸了,明着得罪了那个秦二殿下,咱们都得死,就算不是死在这里,回去之后,山主也会杀了咱们灭口的!”
四人陷入抉择。
蒲松道:“我也觉得这个机会难得,就算是死在了这里,也好过继续回去像一条狗一样活着!”
柳尘问道:“你有把握?”
蒲松陷入静默。
尚门星想了想,说道:“我带了七返火散,咱们只要找机会迷倒了那个秦二殿下,那个姓萧的姑娘就好对付了。”
柳尘想了想,说道:“你想的太天真了,你以为事成之后,山主还会留着我们这些活口吗?”
四人都陷入沉思。
尚门星回过神来,说道:“眼下的处境,你我还有的选择吗!”
蒲松有些失落,回道:“不错,咱们的命都在山主的手上,早就已经没得选择了,杀与不杀在他,做与不做在我们,机会他已经给了,就放在眼前,咱们都没有退路。”
柳尘想了想,说道:“那好,咱们就分出两路,让翎妹先回去,将他们的行踪回报给山主,咱们三个留下,找机会下手。”
蒲松与尚门星纷纷回道:“好,就这么定了。”
赵翎儿想了想,疑心道:“你们想先把我排除在外?”
柳尘道:“不,是为了防止万一,如果我们失手了,你至少还能把消息活着带回去。”
赵翎儿权衡片刻,说道:“好,我回去。”话落,转身冒雨飞去。
雷声阵阵,雨落不停,直至黎明,才转为小雨。
……
赵翎儿一夜急行,返回鬼驮峰时,已离开了雨云的范围,大邙山的上空阴云淡淡,像是一个阴天。
她落在鬼驮山庄的前院,向大堂里望去一眼,见黄婆与陈玄公都坐在堂中,走到门前,拜道:“山主!”
黄婆早已等的不耐烦,起身走出大堂,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人找到了吗?”
赵翎儿回道:“找到了。”
黄婆问道:“在哪里?”
赵翎儿回道:“在季家庄。”
陈玄公也已走出大堂,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他们三个呢?”
赵翎儿回道:“昨夜,洪川城附近下了一场大雨,秦淑远和那个姓萧的女人在季家庄祥云客栈里留宿了一夜,他们三个打算趁着雨夜,用七返火散迷昏了秦淑远后,就动手,我担心他们会失手,就先回来报信了。”
陈玄公问道:“洪川王府的秦淑远与那个姓萧的姑娘在一起?”
赵翎儿回道:“是。”
陈玄公又问道:“他们打算去哪儿?”
赵翎儿回道:“那个秦淑远一直都在跟着那个姓萧的姑娘北上,看样子,像是要去灵州。”
陈玄公陷入忧虑,想了片刻,看向黄婆,说道:“疯婆子,依我看,你还是放弃了吧,那个秦淑远可是个大麻烦。”
黄婆道:“我看你是越活越胆小了,当初让我嫁给灵州王周允的时候,可没见过你这么怕过。”
陈玄公道:“我不是怕,而是闲麻烦!咱们跑到这里,改名换号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后半辈子能过上几年的清净日子,真要是再招惹上那个秦淑远,洪川只怕也要待不下去了。”
黄婆道:“大不了再换个地方!”
陈玄公无奈,想了想,说道:“就算你抓了那个姓萧的姑娘,她也未必肯开口的,但要是得罪了七重门,咱们在洪川可就真的待不下去了。”
黄婆想了想,说道:“你放心,他们三个能不能抓到那个姓萧的女贼都不重要,我自有办法让她乖乖的交出那件宝贝。”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在这里等消息,我去去就回。”话落,走下了台阶。
陈玄公疑惑道:“你还想干什么?”
黄婆道:“我打算先去抓了她的家人,再来和她换那件宝贝!”
陈玄公心头一紧,说道:“你要去灵州?”
黄婆道:“不错。”
陈玄公道:“你忘了卢靖南的话了?”
黄婆道:“卢靖南无非是想借着我们的手,去做这个买卖,他怕我们在灵州动手,也无非是怕事情败露以后,会牵连到他天剑门,哼,他怕昭华寺,我可不怕。”
陈玄公问道:“你真的要去?”
黄婆道:“那还能有假?”
陈玄公道:“不行,你不能去!”
黄婆道:“为什么?”
陈玄公道:“那姓萧的姑娘是昭华寺的檀越,她家里究竟是什么底细,咱们都还一无所知,你这样贸然前去,怕是不妥。”
黄婆道:“灵州境内,昭华寺的檀越多如牛毛,只要肯捐银子,连街边卖肉的屠夫都敢称自己是一个檀越,有什么好怕的。”
陈玄公眼看劝不住黄婆,想了想,说道:“就算是要去,那也只能是我去,你好好在这里等着消息。”
黄婆疑惑道:“你要去?”
陈玄公道:“如果一定要去,最好还是我去,免得你去了,回不来。”
黄婆道:“也好,你去灵州把她的侄子抓回来,我在这里等着柳奴儿的消息。”
陈玄公无奈的走下大堂门前的石阶,心中似乎还是放心不下,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身问道:“如果柳奴儿他们失手了呢?”
黄婆道:“那我就亲自去抓人。”
陈玄公闻言一愣,问道:“你当真要去找那个秦淑远的麻烦?”
黄婆道:“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去和他拼命的,只要你抓回了人质,一切就都好说了。”
陈玄公想了想,说道:“你最好还是别去,就算是要去,也最好是把那件银丝宝甲穿在身上再去,我可不想在回来的时候,替你收尸。”
黄婆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你尽管去吧,我不招惹那个秦淑远就是了。”
陈玄公暗暗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最好是说到做到。”话落,向北飞去了。
黄婆满脸不以为然的神情。
……
清晨时,季家庄的小雨依旧未停,灰蒙的天色,微微的晓风。
季家庄家家户户都沉浸在潮湿的阴雨天里,看不到一丝将要停止的迹象。街道两旁的商铺,有些已是开张,有些铺门紧闭。墙角边青苔润润,石板街三两行人。
一个披蓑戴笠的巡街小贩,挑着两个箩筐,正在青石板街上冒雨寻着生计,隔着一条街巷,依稀听得见他枯燥无味的叫卖之声:“山水花鸟油纸伞嘞……山水花鸟油纸伞嘞……”
祥云客栈。
大堂里已有不少早起的客人在进食。
今年的十里青梅林硕果累累,收成颇丰,南来北往的客商如约而至,骆驿不绝,客栈的生意也跟着红火了起来,适逢昨夜入伏天开始的这一场雷雨未停,使得这个清晨客栈的大堂里格外热闹。
谈笑声中,有客人唤道:“小二,给爷换茶!”
“好嘞!”
一个小二哥大步走进伙房,片刻,又提着一壶热茶大步走出,来到客人的方桌前,麻利的换好茶壶,回了伙房。
客栈的老板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守在柜台,低头记着账本。
她的丈夫从柜台旁的房间走出,像是刚刚睡醒,打了一个哈欠,伸过懒腰,来到柜台前,向门外望了一眼,见屋檐下的雨帘外,正是小雨淅沥,叹口气道:“六月初三下场雨,风风凉凉到秋天啊,今年的夏天,怕是少不了雨喽……”
有客人接话道:“若真是如此,对店主来说,该是一件喜事啊。”
掌柜看向那名客人,疑惑道:“哦?敢问这位客官,喜从何来?”
客人回道:“六月初三下场雨,你客栈的生意,也正好可以跟着一起风风火火到秋天嘛!”
另有客人笑道:“是啊,若不是这场雨,咱也不至于困在这里,如此说来,咱的境遇,倒也成全了他的喜事了,哈哈哈……”
又有客人道:“是这个理!”
掌柜听得高兴,作揖巡礼道:“多谢诸位!不管老话应不应验,这一大早就能听见有人报喜,倒也是一件喜闻乐见之事。”
有客人占便宜道:“那你是不是也应该有所表示啊?”
客人跟着一起嚷嚷着称是。
掌柜已见多了这种场面,笑道:“借刚才那位吉言,为表心意,今早的茶钱全免,与诸位同喜如何?”
“哈哈哈……”四座皆是一乐。
便听有客人笑道:“好歹,咱这也算是跟着一起沾光了,店家果真是会做生意。”
掌柜赔笑道:“只要诸位在小店住的舒心,便是在下最大的喜事了。”
客人们只博一笑。
客栈里也正是一团和气……
二楼。
秦淑远双臂抱胸,独自依靠在过廊的一根廊柱上,深深的打了个哈欠,默默的看着门外的风雨,楼下的谈笑声都已成了他的耳旁风。
在他得身后,便是萧兰儿所住的客房。
“山水花鸟油纸伞嘞……山水花鸟油纸伞嘞……”
披蓑戴笠的巡街小贩终于巡到祥云客栈门外,站在路中央朝客栈里面望了望,驻足不前。
两个客人闻声站起,向门外走去,将伞贩招至门前,询问价格,挑选起伞来。
秦淑远正在犹豫,要不要下去买两把伞,便听到身后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回身看去,见到萧兰儿背着包裹,提着剑,打开了房门。
萧兰儿见秦淑远守在门外,微微一怔,问候道:“早?”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秦淑远回道:“早。”
萧兰儿走上前去,向客栈门外望了一眼,见伞贩还在,又看向了秦淑远,问道;“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秦淑远又靠上廊柱,回想道:“不到一个时辰。”
萧兰儿回想一个时辰以前,天才刚刚开始亮,轻轻道:“你……怕我一个人跑了?”
秦淑远无奈一笑,叹口气道:“楼下的那帮人,实在是太吵了。”
萧兰儿看了一眼楼下的那帮人,想了想,回道:“的确是太吵了……”转身寻向楼梯走了下去。
秦淑远也默默跟了上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纸伞
客栈门口,屋檐下。
萧兰儿望着雨帘外淅沥沥的街景,静静的站着。
秦淑远陪在她的身侧,提议道:“等雨停了再走吧。”
萧兰儿有过刹那间的犹豫,回道:“你若是回去晚了,你娘会担心的。”
秦淑远道:“有关心,就会有担心,我娘担心我很正常。”
萧兰儿顿了顿,回道:“你不该担心我的。”
秦淑远没有言语。
先前的两个客人终于挑好了伞,付了五十文钱,走进了客栈。
伞贩看向萧兰儿,询问道:“姑娘,公子,看看伞吧,五十文一把,山水鸟雀,荷花芍药,月季牡丹,梅兰竹菊,应有尽有……”
萧兰儿走向伞贩,挑出一把粉面兰花的油纸伞,撑起来看了看,望向秦淑远,问道:“是你自己选,还是我随便拿?”
秦淑远反问道:“你要走着回去?”
萧兰儿道:“去车马坊。”
秦淑远会意,回道:“你穿的是缎鞋,就不要沾泥了。”从萧兰儿手中取走雨伞,走进了雨巷,无意间碰到她的手时,只觉很是温润。
萧兰儿静静的望着他走入雨巷,渐行渐远。
这一幕虽然很是平凡,但却是她曾经想象过的温馨画面。
她回神,又在伞贩的箩筐里挑出一把粉面兰花油纸伞,付了一两银子道:“不用找了。”
伞贩感激过后,盖上箩筐的遮雨布,挑着扁担离开了。
片刻,雨巷便又响起了伞贩的吆喝之声:“山水花鸟油纸伞嘞……山水花鸟油纸伞嘞……”
萧兰儿伫立在门口静静的等着。
客栈里的食客们也在继续闲聊着……
客人甲:“唉,掌柜的,听说前段时间,城外青梅林里发生了一桩惨案,死的是一帮修仙的,是真的吗?”
季掌柜:“是真的。”
客人乙:“这事早不新鲜了。”
客人丙:“我还听说,一大帮修仙的,为这事还打了一架,惊天动地,死伤一片,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客人乙:“千真万确,这事就发生在东面二百里处的翠微山,要不是惊动了天柱峰上的老神仙,只怕翠微山上就要尸横遍野了!”
客人甲:“有结果了吗?”
季掌柜:“昨天刚听人说,已经有了结果了,说是翠微山上一个修仙的,名叫冯海,偷了自家师门的宝贝跑去了灵州,结果,又被一个姓萧的姑娘给偷去了,那一户姓萧的人家来到洪川做生意,晚上在青梅林里休息,结果,就被那个叫冯海的给杀了……”
客人甲:“后来呢?”
季掌柜:“死的那些人来头不小,集结了一大帮人,黑压压的铺天盖地,找上门的去算账,就在杀红眼的时候,被天柱峰上的老神仙给制止了,一翻争辩,凶手藏不住,当场就谢罪自裁了……”
客人们都在脑海中臆想起了当时的画面,而臆想总会比现实更为精彩,相信过不了过久,便会比惊天动地,还要惊天动地了。
客人甲:“他们是怎么找上门的?”
季掌柜:“听说,是那个姓萧的姑娘出面指证的。”
客人甲:“嘶……她偷了人家的宝贝,竟还有脸出面指证?”
季掌柜:“偷窃事小,人死为大嘛……”
……
萧兰儿终于听不下去,撑起粉面兰花的油纸伞,走进了雨巷,她站在青石板街,回想起那些议论之声,内心感到莫名的绞痛和心酸。
微风拂面,肆意的吹着,吹遍了世间的误会与偏见。
她面无表情的回神,又面无表情的忍下蜚语,转身向着秦淑远离去的方向慢慢的走去,青石板街上多是雨坑,很快就浸湿了她脚下的缎鞋和罗袜。
前方终于驶来一辆双驾马车,停在萧兰儿的面前,驾车的车夫披蓑戴笠,马车也很是豪华。
看得出,这已是季家庄车马坊内最豪华的马车了。
秦淑远察觉马车停下,从车厢里探出头去看了看,见是萧兰儿冒雨寻来,便光着脚走了出去,等她走到车辕边,收起了油纸伞,便伸手将她拉上了车,问道:“怎么走出来了?”
萧兰儿站在车板上,见车厢里铺着干净绒毯,便褪掉已是湿透的缎鞋和罗袜拎进车厢,与伞一起放在了车厢的前角,取下身上包裹与剑一起放在车内,靠着车厢内壁坐了下去。
秦淑远对披蓑戴笠的车夫道:“启行。”光着脚回到了车厢,在萧兰儿对面盘腿坐了下去。
马车晃动,已是启行。
萧兰儿等他坐好,回道;“不想等了,就出来了。”
秦淑远道:“你已经没有第二双鞋子可以穿了。”
萧兰儿道:“光着脚,也挺好的。”
秦淑远看向她的脚。
萧兰儿将脚缩回了衣摆下,又道:“此去屠苏城,大约有两千里之遥,等太阳出来,晒干也是来得及的。”
秦淑远算了算,问道:“若这雨不停呢?”
萧兰儿道:“那就坐着。”
秦淑远听出几分无端而来的倔强,无奈的摇了摇头。
萧兰儿看向秦淑远,漠漠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任性。”
秦淑远道:“是有一点,不过,我觉得有这一点刚刚好。”
萧兰儿不再看他,冷着脸道:“我一点都不好……”
秦淑远道:“一个人好不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萧兰儿静默片刻,冷脸道;“你最好到了灵州,就赶快回来。”
她的语气虽然很轻,但字里行间不难听出她的心情不好。
秦淑远不知她是受了谁的影响,没有言语,就只是时不时的看看她,目光带着愁绪。
萧兰儿被那种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轻声问道:“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秦淑远回过神后,回道:“我在想一件事。”
萧兰儿问道:“什么事。”
秦淑远回道:“我在想,你有没有可能是口是心非的。”
萧兰儿疑惑道:“你觉得我是口是心非的?”
秦淑远没有言语。
萧兰儿当他已是默认,轻声道:“你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秦淑远垂下了目光,正在沉思冷冰月的话。
萧兰儿补充道:“我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秦淑远暗暗舒一口气,也轻声回道:“我知道。”
萧兰儿道:“你知道就好。”
秦淑远想了想,抬起目光又看向萧兰儿,回道:“我还知道,深思熟虑后的话,和事,只能代表一种选择,不能代表真心实意。”
萧兰儿眼皮跳了跳,望着秦淑远,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秦淑远静了静,回道:“选择,一定是有原因的,而真心实意,可以没有。”
萧兰儿道:“在我看来,都一样。”
秦淑远没有揭穿她。
因为他知道,萧兰儿是一个成熟的人,一个成熟的人,只需要选择,也只需要学会选择。
而拆穿这种选择,是件自讨没趣的事。
第一百七十六章 劫道
马车沿着青石板街,一路向西,颠簸摇晃的驶出了季家庄。
车厢顶棚上不断有细不可察的粉尘飘散下来。
秦淑远渐渐感觉到昏沉欲睡,止不住的想要打盹儿。
萧兰儿问道:“怎么了?”
秦淑远回道:“大概是昨晚没有睡好……有些犯困……我……我先睡一会儿……”话落,已靠着车厢内壁,缓缓倒了下去。
萧兰儿推了他几下都无反应,生出警惕之心,伸手握住秦淑远的手腕,探查起了他体内的情况,见他肉身并无异象,只是神识陷入了昏睡,暗暗察觉出不对。
她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身旁的黑色包裹上面,已落上一层细微的灰色粉尘,便抬头看向了车厢的顶棚,手指划过车顶时,竟染下了一层厚厚的灰色粉末。
她将染下来的粉末在指尖捻了捻,犹豫之后,又放在舌尖品了品,察觉出一丝淡淡的苦涩,认出这是名叫“七返火散”的仙家迷药,不禁隔着车厢帘幕向车夫看去一眼,从腰间解下一个紫色锦囊,从许多药丸中翻出一颗白色药丸吃了下去。
马车沿着季家庄外的官道继续行驶。
……
车夫许久不闻车厢内有响动,唤道:“公子,姑娘?”听不到任何回应,掀开帘幕向车厢内看了看,见秦淑远与萧兰儿都安安静静的躺在车厢里昏睡,确认般又唤了一声:“公子,姑娘?”见两人依旧没有丝毫的反应,嘿嘿一笑,回头架着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这条官道为东西走向,路的中段路过一片青梅林,东边的季家庄已在很远的地方,远远望去显得模糊不清,西边的尽头则是那一条宽阔的南北官道,越来越近。
道路尽头的拐角处修建有一座长亭,亭中正站着两个披蓑戴笠的男人,一个怀中抱着长剑,另一个手中把玩着一柄柳叶飞刀。
当马车临近路口时,亭中的两个男人也已挡在了道路的正中央,雨水从他们的斗笠上滚落,又打在他们的蓑衣上,
车夫停下了马车,因看不到他们的容貌,生起戒备心,左手从车板下慢慢摸出了一柄双手刀,放在了身前。
柳叶飞刀男面色冷峻,为防不测,说起了黑话道:“合字儿上的朋友,道个万儿吧!(道上的朋友,报个姓吧。)”
车夫抬头看向二人,懒洋洋道:“梯子万儿!(姓尚)”
二人听到熟悉的声音,都抬起头看向了车夫。
抱剑男咧嘴露出冷笑,问道:“齐活儿了吗?”
车夫回道:“齐了,海海的糜子(大量的迷药),两个人都倒了。”
抱剑男道:“你没有认错人吧?”
车夫道:“若是认错人,就把我这一双招子(眼睛),挖出来给你泡酒喝!”
柳叶飞刀男问道:“你检查过了没有?”
车夫道:“一路上都看过好几回了,草肃万儿(姓萧的)大波儿尖果儿(大胸姑娘),真个撮啃!(真是漂亮)”
柳叶飞刀男这才走了过去,跳上车板,抬起手臂遮住口鼻,撩开马车前门帘幕,向车厢内细细打量了一眼,果见车厢内有两个人正安安静静的昏睡在里面,又一跃跳了回去,肯定道:“没错,里面的人,正是山主要找的人。”
抱剑男走了过去,登上车板,也抬起手臂遮住口鼻,撩开马车前门的帘幕,向里面细细的打量起来,见秦淑远侧着身子倒在车厢的右壁,萧兰儿侧着身子倒在车厢的左壁,冷笑道:“听闻,这个秦王府的二殿下是个天之骄子,已是元婴境的大修士了,想不到,竟会有这么好对付。”
车夫移到车辕边坐下,垂着一条腿,抱着双手刀道:“山主说的不错,他的修为虽高,也不过是个没怎么混过江湖的愣头青,还不明白这个江湖的险恶。”
抱剑男认同的点了点头,随后钻进车厢,想要去瞧一瞧萧兰儿的样貌,谁知,他刚一探过头去,便见到萧兰儿猛地睁开了双眼,同时翻身拔出了身下的流樱剑,一片剑光闪过,他的头便和半个车顶一起飞了起来,眼前的景象也跟着天旋地转,距离他的身体和马车越来越远。
他这才意识到,他的头颅已和半个车顶一起,被萧兰儿一剑削飞向了天空,随后,又如一个皮球般跌落在了小雨淅沥的马路上,眼皮不甘的眨了两下后,便是一动不动的死透了,而他的尸体依旧还抱着剑,也还未曾倒下。
姓尚的车夫大惊失色,一跃而起,远离了马车。
萧兰儿杀人的动作本出自于下意识的防护本能,意识到自己真的杀了人,脸上露出了一丝茫然的神色,但很快便又镇定了下来,一脚将抱剑男的尸体踹飞出了马车,执剑坐起,从车顶的破口处飞上了车顶。
她赤着双足,冒着小雨,白衣和脸蛋上正染着“抱剑男”溅出的鲜血,看上去满脸英气,正警惕的望着剩下的两个男人。
柳叶飞刀男看着同伴的尸体,眼皮抖了抖,随后抬起斗笠下的目光,看了萧兰儿一眼,问车夫道:“丧门星,你不是说,你的计划万无一失吗,她为什么还能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尚门星道:“我的计划绝没有问题,否则,站在那里的人,就不再是她,而是秦淑远了!”
柳叶飞刀男冷冷道:“你确定,只有她一个人还醒着?”
尚门星看了一眼秦淑远,回道:“我确定,中了“七返火散”的人,就算是个大罗金仙,也要乖乖的睡上一晚!除非……她提前有所准备!”
柳叶飞刀男似有疑心。
尚门星道:“你不用担心,计划还是成功的,是秦淑远先上的马车,他一定是中了招的,若不然,他此刻早就跳出来和你我拼命了!”
柳叶飞刀男觉得此话在理,又抬起斗笠下的目光看向了萧兰儿。
萧兰儿见他们都不再说话,问道:“你们说的山主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
柳叶飞刀男与尚门星相视一眼,回道:“等你见到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萧兰儿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柳叶飞刀男冷冷道:“劫道者!”
萧兰儿问道:“你没有姓名吗?”
柳叶飞刀男道:“有,不过,命不在自己手中的人,有没有名字也都一样。”
萧兰儿疑惑道:“什么意思。”
柳叶飞刀男又看了一眼同伴的尸体,回道:“有人告诉我,像你我这种境界的修士,活在这个人吃人的江湖里,不配拥有名字,我们,不过只是山主手中的傀儡罢了。”
萧兰儿问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柳叶飞刀男回道:“就是你刚才杀的那个人,一刻钟前,在旁边的那座亭子里。”
萧兰儿看了一眼身首异处,被她踹出车厢外的抱剑男,冷冷道:“将要拼命的人,就算是死,也应该留下一个名字,让对手记住,若不然,死后,就是一个无名之鬼了。”说话间,已飘落在车辕边,一剑拍上了马儿的屁股。
马儿受惊嘶鸣,向前冲上南北官道,改向北方奔驰而去。
柳叶飞刀男躲过奔驰而去的马车,并没有追赶之意,就只是静静的望着萧兰儿,回道:“你说的不错,敢于拼命之人,不该只做个无名之鬼。我叫柳尘,蒲柳之姿,命如尘埃,姑娘可是灵州的萧兰儿?”
萧兰儿稍作静默,回道:“你们没有找错人,我就是灵州的萧兰儿,丛兰欲秀,秋风败之。”
第一百七十七章 剑雨
尚门星道:“你若肯跟我们走,那就谁都不必拼命了。”
萧兰儿道:“你先问过我手里的剑再说。”
尚门星与柳尘便都不再说话了。
小雨还在淅沥。
萧兰儿也已湿透了,雨水从她白玉无瑕的脸蛋上流淌下来,又顺着她的下巴不停的滴落。
她脸上的神情,也已比手中的剑看起来还要清冷。
——兰花本欲开放,奈何秋风使它凋零;正如萧兰儿本欲平静,奈何江湖中的风雨,却要使她飘摇。
无论是“丛兰欲秀,秋风败之”的萧兰儿,还是“蒲柳之姿,命如尘埃”的柳尘,亦或者是人称“丧门星”的尚门星,都已打算用兵器说话了。
柳尘已将真气涌进手中的飞刀,发出白灿灿的光芒,他的神态也如手中的飞刀一样冷峻。
尚门星向前开步,慢蹲身姿,右手握上了左手中的刀柄,真气涌动间,已摆出了一个蓄力•拔刀势。刀在鞘中,蓄势待拔。
他们二人静默在小雨中,不动之间,都如雕塑一般,天地之间,唯剩下一片雨落之声。
萧兰儿抬起手中剑,指向尚门星,目光始终不离柳尘手中的飞刀。她知道,飞刀一定会比双手刀更快,更准,更毒!
飞刀善于远攻和偷袭,而双手刀更善于近身缠斗和搏杀。
所以,尚门星先动了!
他退鞘拔刀,撩斩出一片刀气,切开雨幕,斜斩向萧兰儿,紧接着双手持刀,交错使出“左提撩刀势”与“右提撩刀势”,连续上步撩斩,斩出一片十字刀气,如墙似壁,冲向了萧兰儿。
当萧兰儿手腕翻转,舞出纷飞剑影,挡住扑面而至的刀气时,尚门星也已大步流星,撩刀攻到她的眼前,“左提撩刀势”从左下到右上,斜撩而起,斩向了萧兰儿的面门。
刀势已将他的左上全部封死,只留右下一处空门。
萧兰儿便向左前方垫步蹲身,避开他的刀锋,从他右下方空门处,剑刺他的腹部,见尚门星向后撤步躲开剑锋,同时回刀,改为“弓步刀势”,压刀下斩而来,便立刻又架剑一挡,游身闪到他的背后,使出一个“流风回雪”,回身扫剑,横削他的后颈。
尚门星将双手刀绕背一扫,拦下萧兰儿的剑锋,接着回身劈刀下斩,化为“低看刀势”,斩向萧兰儿,见她莲步轻移,躲过刀锋后,游身闪到了他的身侧,使出一个“大蟒翻身”,劈剑向头斩来,便又用“迎推刀势”上步推刀去挡。
——柳尘不知何时已在萧兰儿的背后,就在萧兰儿“大蟒翻身”,劈剑下斩的关头,他手里的飞刀终于出手了!
柳叶飞刀,化作四寸白芒,速度之快,比之飞剑不知快上多少,雨珠与之相比,竟也像是静止的。
而刀芒的着落点,直指萧兰儿后腰脊柱间的命门穴,虽不足以致命,但却十分毒辣,看他意图,是要断她脊柱,让她失去行动的能力。
萧兰儿瞬间便已觉察出危险的逼近,下劈的剑锋斩上迎推而上的双手刀时,本能的立起剑锋,滑剑下扫,但动作还是慢了一点。
柳叶飞刀在一瞬之间,便已刺破长空,贴着她下扫的剑锋,划过了她的右腰,也在她右腰上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伤口被雨水侵蚀,传来火辣辣的灼痛感,鲜血流出,与雨水混合在一起。
尚门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手上根本不停,“迎推刀势”之后,立刻压刀下斩,被萧兰儿撤步躲过后,便又上步拦腰横斩,再接当头一劈,紧接着便是“左提撩刀势”和“右提撩刀势”交错使出,上步连续撩斩,斩出刀气纵横。
萧兰儿顾不得理会腰间伤势,身法轻盈灵动,挥剑抵挡反击之间,剑气如虹,又与尚门星缠斗在了一起。
柳尘像是一条毒蛇,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萧兰儿。
他手中的飞刀也无时不刻不在一旁威胁着她,使得她已不能专心致志的与尚门星缠斗,一时之间,处在了下风。
为避免再被柳尘的飞刀偷袭,她与尚门星近身缠斗间,极力的想要保证柳尘在她的视野之中,但柳尘身在战局之外,却总能趁她不注意时,在关键得时刻,给她最刁钻的一击!
面对尚门星的刀刀紧逼,她已对柳尘的偷袭无可奈何。
百回合之内,柳尘便又打出了六把飞刀。
萧兰儿虽成功躲开了其中的四把,但却没能躲开另外的两把!
一把割破了她的右腿,另一把割伤了她的左肩,虽然只是皮肉伤,但却一直都在流血!
柳尘的目的也正是如此,他就是要让萧兰儿的血不停流,直到她的血流干,再也站不起来为止!
只要能把萧兰儿活着带回去交给他们的山主,他并不介意使用任何的手段!
阴云未散,雨落不停,雨中的刀光剑影,也不曾有过半刻的停歇!
但人总是会有疲惫的时候。
终于,尚门星也觉得疲惫了。
萧兰儿挡下他的撩刀斩,借力拉开了距离,尚门星也没有再上去纠缠。
两个人各执刀剑,便开始在雨中喘息。
柳尘见他们已是分开,终于有了出手的空间,双手频出,向萧兰儿先后打出了四把飞刀,一把射向她胸口的膻中穴,一把射向她腹部关元穴,一把射向她左胸下期门穴,一把射向了她右肩处云门穴。
他的飞刀非常快,快到眼睛也跟不上它的光芒。
但萧兰儿却挥剑将它们全都挡下来了,因为她的注意力已完全都在柳尘的手上。
她的身旁有一具尸体,是抱剑男的尸体!她的脚下也正有一把剑,是一柄漆黑的剑!
萧兰儿早已注意到了这把剑,没有了尚门星的纠缠,她终于有时间将它捡起来了。
她抬脚一踏,便将剑与积雨一同震飞起来,左手丢掉流樱剑鞘,伸手握住了那柄剑的剑柄,拔出了抱剑男的剑。
现在,他已有双剑在手!
柳尘没有时间去管这些,就在萧兰儿拔剑的时候,他旋身一抖蓑衣,已向萧兰儿打出了十几把飞刀。
飞刀的光芒射穿雨幕,如一群流星,却比流星更快。
萧兰儿舞出了两手剑花,竟也一个不漏,将飞刀全都挡开了,有双剑在手,她似乎已经不再惧怕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