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不如劫个色
王殿，范青洲已经离开了。
冷杉回来的时候，端进来一碗银耳百合汤，低声道：“王，已经四更天了。您该歇息了。”
星极王轻轻“嗯”了一声，将手中的奏章看完，这才停了笔，端过汤来喝了一口，问道：“如何？”
冷杉道：“回王的话，瑾七公子见到齐公子了。不过，奴婢找过去的时候，瑾七公子替齐公子遮掩了行踪，只说是不小心掉进湖里的，什么都没问。”
星极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嘴角甚至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丝笑意。
冷杉抬头之时瞧见了，心中惊愕，一时间竟忘了礼仪，盯着自家女王看了好半晌，直到听见女王的问话，才急忙低了头。
“怎么会掉进湖里？”
“桥上的栏杆断了，奴婢已经请张侍卫在调查了。”
星极王放下碗，取了手帕擦了擦嘴，起身，道：“是该好好查查。在宫里都敢动手脚，也不怪齐韵总说有人要杀他。”
……
群英殿。
明烬此刻正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睡得正熟。寝宫的窗户没关，月光照进来，洒落一地的银霜。
也照出了站在床边的一条黑影。
一把白刃无声抽出，架在了床上那人的脖子上。
“我知道你没睡。”
来人压低了声音，听不出男女。
明烬睁开眼睛，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大侠想做什么？”
来人道：“有什么宝贝都拿出来。”
明烬道：“小生一贫如洗，大侠若是想劫财可找错人了，不如劫个色？”
来人没忍住，泄出一丝笑声，“好吧，本殿下勉强同意了。”
这般说着，竟当真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毫不见外的上了床。
明烬：“……”
额头上温软的触感如同蜻蜓点水，甚至算不上一个吻，他还未反应过来就消失了，却让他感觉一阵恍惚，竟不自觉的脸红了。
来人自然是幽华。
她躺在明烬身旁，丝毫未察觉到自己的玩笑之举在对方的心田激起了波澜，道：“神威军在审讯阿洋，想不想看？”
明烬找回几分神智，往里面挪了挪，点了下头，“嗯。”
幽华抬手在虚空中点了点，床顶上出现一面水镜，水波荡漾之间，显出一个略狭小的房间。
阿洋此刻就坐在房间的中央，正捧着一杯热茶小心翼翼的喝着，脸色看着不大好，不过，看上去没有受伤。
在他对面摆了一张桌案，坐着两位神威军，正是许牧和连蓉。
许牧拿出了一只星盘，道：“认识这个吗？”
阿洋抬起眼皮，眼神颤抖了一下，点头，“认识。”
许牧问道：“说说，哪来的？”
阿洋低着头，道：“是吴老大的。他说这星盘是个法宝，让我和小胖拿去当了换灵石。”
许牧问道：“吴老大是如何得到它的？”
阿洋低声道：“我不知道。”
许牧道：“听说吴老大经常威胁你和小胖，让你们去偷客人的东西，这星盘可是你偷来？”
阿洋连忙摇头，“不是！”
许牧道：“你别害怕。你和小胖以前做的事，都是被逼无奈，怪不得你们。说起来，在星辉城还发生这种修士欺凌凡人的事，是我们神威军的失职。”
阿洋心中微动，眼眶也红了，“大人言重了。”
许牧起身，走到他身边，俯身拍了拍他的肩，道：“这星盘的主人牵涉到一桩案子，神威军为了抓他，已经牺牲了四名战士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神色黯了黯，冰冷的语调中也透出几分哀伤。
阿洋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愕的模样，摇着头，道：“这不可能。”
这一句话，许牧已经确定，他知道星盘的主人是谁。
许牧道：“修士看着高高在上，纤尘不染，实际上每个人都是踩着鲜血爬上去的。阿洋，那凶手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如果不抓住他，星辉城还会死更多的人。告诉我，这个星盘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
阿洋咬了下唇，几乎要哭出来了，道：“我……是吴老大，他在鱼肚子里发现的。”
许牧微微怔了下，想起件事，“黑尾笑气鱼？”
阿洋点头，又急忙解释道：“那条黑尾笑气鱼是瑾七公子带来的。不过，他们是刚从海里钓上来的，不知道鱼肚子里有星盘。大人，瑾七公子是个好人，他不会杀人的。”
许牧道：“放心，神威军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他起身，给阿洋倒了杯热水，递到他手边，道：“跟我说说，瑾七是怎么住到白云客栈的，这几日做了什么？见了些什么人？”
……
虚空中水波微摇，水镜消失了。
“原来如此。难怪那时候我给阿洋灵石的时候，他不要。”
明烬若有所思道：“他不是不知道灵石是给大厨的，而是因为，他们在鱼肚子发现了更有价值的星盘。如此一来，就算阿洋跟吴老大说，我没有付小费，或者说我给了他没要。吴老大都不会太生气。”
幽华点着头，道：“阿洋是个好孩子。”
她说着，偏了下头，道：“许牧会不会找你麻烦？”
她挨得略近，温热的气息扑在明烬的耳边，让他又想起了那个若有若无的吻。
“我倒是希望他来。”明烬往里面挪了挪，颇为镇定的问道：“家里怎么样了？”
幽华道：“阿玉说想去隔壁的子春小院，在程颐醒来之前帮他看着天问书院的弟子。我出来的时候，在无射院周围布置了结界。”
明烬“啧”了一声，“不愧是天问书院的弟子，把阿玉吃的死死的。”
幽华忍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别担心了，天快亮了，快睡吧。”
明烬偏头，对上她的目光，那双眼眸如同最清澈的溪水，最澄净的天空，让他感觉到平静，安心。
他想了想，道：“小花。”
幽华眨了眨眼，“嗯？”
明烬道：“你知道鼓冬的天赋能力是什么吗？”
鼓冬是魔界七将之一，也是老魔君忠实的追随者。当年仙魔之战的时候，他率领的魔族大军是最骁勇的，打起来简直不要命，是仙界将领最不想遇到的对手。
不过，没有人知道他的本体是什么，自然也不知道他的天赋技能。
明烬道：“鼓冬是天生的将才，他率领的军队就是一个整体、一个人，就是他自己。”他顿了下，道：“他的天赋技能，叫做‘神威’。”
幽华拉过他的手，握住，捏了捏，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问道：“你需要我帮忙吗？”
明烬点了下头，道：“如果真是我猜的那样，我担心连蓉会出事。”
……
白云客栈。
许牧和连蓉找来的时候，得知明烬在两个时辰之前被朱雀斗法场的人请走了。
傅石道：“来的是范总管的弟子，好像叫罗幕。”
许牧问道：“跟他一起的是不是还有个姑娘？”
傅石点头，“是。我记得他们入住的时候是三个人，还有一个少年人，沉默寡言的。”
许牧道：“带我们过去。”
第193章 传说中的棋局
明烬醒来之时，太阳已经照到床头了。
幽华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枕边留下了一朵洁白的小花。
他拈起那朵花，起身走到窗口，却发现院中的一棵大树下坐着一位头戴白玉冠的年轻男子，面前摆了一张棋盘，正低眉凝思。
明烬昨晚进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也没听冷杉说起这院子里还住了其他人，不过，只听“群英殿”这个名字，也知道这里定然有不少“高人”。
他正想着跟那人打个招呼，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却是小厮听见他起床了，送了热水和衣服进来，道：“小的阿吉，是群英殿的内务总管。”
明烬点了下头，洗漱之后，随手拿起那件衣服瞧了瞧……手感倒是不错，是件宽袖对襟直领锦袍，绿色的，还绣着几支竹叶……跟一棵大白菜似的。
他问道：“我昨晚换下的那件衣服呢？”
阿吉闻言连忙跪下，道：“公子恕罪，小的见那衣服都破了，就给……扔、扔了。”
明烬往旁边侧了侧身，道：“起来吧。扔了就扔了，我不过随口问一句。”
阿吉松了口气，起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上前帮他穿衣服，道：“瑾七公子，王上见了一定非常欢喜。”
明烬像是没听见一般，扬了扬下巴，问道：“那人是谁？”
阿吉抬头，循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瞧了一眼，垂眸回道：“那是文澈文公子。文公子好棋，对着棋局一个人能坐一整日。”
明烬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手系好腰带，行至窗边，直接翻窗出了门，全然不顾身后阿吉急切的喊声，朝文澈那边走了过去。
他本只是好奇，但在看到那棋局的时候，却不由得轻“咦”了一声。
文澈的思绪被打断，抬头望他，神情带着几分愠怒。
明烬拱手见礼，“抱歉，在下只是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这副棋局。”
文澈微微皱眉，看了看眼前的黑白棋局，又再次打量了明烬一番，“你也知道荧惑棋局？”
荧惑棋局？
明烬听到这个名字，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荧惑守心，天下崩乱。倒也算贴切。”他说完，俯身，拾起一枚黑子，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文澈本对他的莽撞之举颇为恼火，但定睛一看，却发现，这一子竟将原本困在白子中央的黑子都给盘活了，而原本气势巍然的白子，竟犹如风中沙塔一般，显出几分溃散之象。
“文公子请恕罪！”
阿吉终于赶了出来，见到刚刚那幅场景，心脏差点没跳出来，连声告罪，解释道：“文公子，瑾七公子是昨晚才来的，不懂这里的规矩，还望您不要怪罪……”
他话音还未落地，却见文澈骤然站了起来，朝明烬喊了一声——
“兄台请留步！”
明烬已经转身离开，白色的背影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只传来一声略悠长的叹息：“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文澈目光怔然，喃喃的吟着这两句诗，若有所思的回头，再次看向眼前的棋局——
这是扶阳岛流传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棋局。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还没有星极海域，东海只有一座孤零零的扶阳岛。
那时候，人族与妖族正在打仗，双方都早已忘了战争因何而起，却在战争中一次次的加强了彼此之间的血海深仇。
那时候，东海是水妖的领地，生活在岛上的人族则是大海上最低等的奴隶。然而，东海的统治者是个暴君，妖族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后来，从中州大陆来了两位修士，一个人族的修士，一个妖族的修士。这在那个年代是极为怪异的组合，然而，正是这对本该是仇人的修士，联手打败了统治元婴级妖修，解放了这里的人族与妖族。
自此，东海，成了辰元界第一个人族与妖族携手共治的地方。
传说，那位人族的修士是个阵法师。
当年扶阳岛的人族曾请求他留下来担任岛主，因为他们担心新上任的统治者会重蹈覆辙。
可是，那个人族修士拒绝了，只在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局棋。
这便是荧惑棋局的由来。
传说，那张棋盘是一件能够战胜化神修士的法宝；传说，棋局蕴含着阵法之道的真谛，破解了棋局，便能够成为东海之主；也有传说，棋局之中藏着能够拯救扶阳岛的秘密。
因为太过遥远，也因为东海历经了弱水之祸，沧海桑田，即便是扶阳岛的修士也对当年的事知之甚少。
事实上，所谓的荧惑棋局，只是明烬与乌跳跳对弈的一局棋而已。
乌跳跳啊……
明烬觉得，不论从哪方面来讲，那家伙若是来了星极海域，都一定会来见一见星极王。
“瑾七公子，刚刚真的吓死小的了。”
阿吉领着明烬往殿外走去，想起刚刚的事仍旧略后怕，也略惊奇，“瑾七公子是第二个碰了他的棋子却没有挨骂的人。”
明烬问道：“第一个是王上？”
阿吉摇头，“是齐公子。”
明烬道：“齐公子也住在这里？想必也是人中龙凤，在下倒是很想见他一面。”
阿吉略踟蹰的点了下头，正想着该如何回答，旁边突然伸来一只手拉了他的胳膊一把——
“当心。”
明烬刚拉着阿吉往后退了半步，一道黑影便从天而降——
“咚！”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树上掉下来，砸落之时隐隐能听到骨骼开裂的声音，躺在地上的人哼哼了几声就没了动静。
这是碰瓷的来了？
明烬正困惑时，闻到了一股略熟悉的味道，耸着鼻子往前走了几步，“原来是个酒鬼。”
黑衣人乱糟糟的头发如同鸡窝一般，衣衫凌乱不堪，浑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酒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摔晕的还是醉死了。
“陆公子？！”
阿吉终于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伸手拍着黑衣人的肩膀，“陆公子，醒醒，陆公子？”
明烬道：“别喊了。醉成这样，叫是叫不醒了。”
他半蹲下来，帮着将人翻了个个儿，问道：“这位陆公子又是什么人？”
阿吉道：“陆公子全名陆长生，是个武学天才。”他见明烬正在探陆长生的脉，问道：“瑾七公子懂医理？”
明烬道：“略知一二。”
他又捏了捏他的骨头，略诧异，“这位陆公子骨骼清奇啊，不愧是武学天才。不过，即是天才，何故如此借酒浇愁？莫不是练的醉拳？”
阿吉迟疑了下，解释道：“三年前，他去过一趟朱雀斗法场，回来之后就一蹶不振，再也不练剑，整日饮酒，一天难得见到他清醒的时候。公子，这是陆公子的伤心事，您可千万别挡着他的面提啊。”
“知道了。”明烬起身拂了拂衣袖，“走吧。”
阿吉睁大了眼睛，“可是，陆公子……”
明烬道：“放心吧，这位陆公子一看就是个命硬，甭管怎么作都死不了。等他醒了自己知道回去的，快走吧，王上还等着呢。”
阿吉：“……”
您倒是还记得王上等着您。
第194章 真正的幻月十二宫
星极王宫，王殿。
明烬跟着阿吉到来之时，冷杉正站在殿门口，似乎已经等了许久。她微微躬身，抬手示意瑾七自己开门进去，“瑾七公子，王上正在等您。”
明烬正准备推门，突然感觉背后升起一丝凉意，蓦然回首，却只见一排排肃然而立的侍卫，清白无辜。
冷杉见他神色异常，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略困惑，“瑾七公子？”
明烬摇摇头，“没事。”
从群英殿出来的时候，他就一直感觉身后有股视线。他原本以为是幽华那丫头，直到刚刚感觉到一丝丝凉意……称不上是敌意，只是让他感觉有些不舒服……他能确定的是，那必然不是幽华。
明烬进入王殿，身后的大门缓缓关闭。他站在门口，没有继续往前走，只抬眼，看向了高高在上的王座——
王座上空无一人。
偌大的王殿之中寂静无声，穹顶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冷淡的光芒，无间石隔绝着外界的一切干扰，仿若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如末日降临一般的死寂，酝酿着一场毁天灭地的疾风骤雨。
明烬抬手，露出长袖的指间夹着一枚黑色的棋子，手腕轻轻一动，棋子飞跃而出——
咻。
落子无声。
倏忽间，三簇火焰平地起，旋转着形成一道旋风，怒吼着朝棋子席卷而去，眨眼间灰飞烟灭。
明烬神色未变，再抬手，三枚棋子朝不同的方位飞射而出——
霎时间，大殿里风云变色，金光飞腾如龙，黑砂疾走如雷，烈焰卷起寒冰箭，苍茫混沌变化多端，誓将天地万物无情粉碎。
明烬嘴角的笑意消散，暗自叹了口气。
没有必要继续试探了。
这是幻月十二宫，不是白云客栈里那闹着玩儿一样的迷幻阵，而是真正的幻月十二宫。
这阵法源自七星宗的九宫阵，明烬将其与前世传说中的十绝阵融合，几番改良之后才形成最终的幻月十二宫。
三十三万年前，他就是凭着这座阵法，与腾渊一起，率领着一群小妖推翻了蛟龙一族的统治。
在那场战争结束之后，他将这座阵法刻进了一件龟甲灵器之中，送给了乌跳跳。
如今，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明烬心中疑虑，踏出的脚步却毫不迟疑……世人称这座阵法为绝杀之阵，所有试图硬闯这座阵法的人都十死无生……不过，任何阵法都会留下一道生门，这是身为阵法师所必须遵守的天道规则。
明烬走入阵中，姿态从容，有如闲庭信步。
最后一步踏出的时候，若有若无的迷雾消散，几道人影蓦然闯入眼帘。
原本空荡荡的王座上坐着一位女子，穿着繁重的华服，王冠上的珠帘遮掩着一张冷白如月的脸。她眼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愕，淡化了原本高高在上的疏离与冷漠。
“……”
星极王几乎是瞪着明烬看了好半晌，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情急之下直接站了起来，略莽撞的冲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走得太急，下最后两级台阶之时身体往前一扑，眼看着就要给明烬跪了下来。
“王上！”
台阶之下还站着一名神威军，正是许牧许统领。他脸上的惊愕并不比星极王少，此刻终于醒过神来，连忙赶过去扶她。
不过，有人比他快一步。
“小心。”
明烬扶着星极王的胳膊，见她站稳了，正准备松手，却不料星极王反手就握住了他的手腕。
“……先生！”
星极王握住明烬的手指收得紧紧的，似是担心他下一刻就消失了，灼人的目光带着七分惊喜两分期待还有一分忐忑。
她微红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明烬，开口是声音微微颤抖着，“求您，救救星辉城！”
这般说着，眼看着又要跪下去。
明烬抬手阻止她，道：“您可是星极王，怎么轻易下跪呢？”
星极王道：“只要能救星辉城，孤下跪又何妨？”
明烬道：“星极王爱民如子，在下很是钦佩，入宫本就是想为王上分忧解难。王上能否先说说星辉城出了什么事？”
星极王正准备说什么，那边许牧突然开口道：“王上，午膳时间到了，瑾七先生应该饿了，不如让冷杉先摆宴？”
神威军的地位很高，不过，许牧对星极王素来忠心耿耿，极少这般不顾君臣之礼的打断她。
星极王微微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对，是孤太心急了。”
没一会儿，宴席便摆上来了。虽然略仓促了些，但王宫里的午膳总是十分丰富的。
星极王请明烬入座，“先生不必拘束。”
她已经收敛起所有的情绪，恢复了身为王者的矜贵与自持，那原本楚楚可怜的脸上此刻没有丝毫的表情，在庄严而隆重的装饰下显出一种模糊了性别的高贵与雍容。
明烬起床之后就没吃东西，自然不会跟她客气，也不管女王陛下是真镇定还是假淡定，自顾自的吃的十分欢实，甚至还不忘让冷杉给他的酒葫芦装满酒。
她既然不说，他也不会主动问。
现在着急的也不是他。
明烬没有与小姑娘打心理战的意思。如果他想要知道真相，在刚刚许牧开口的时候就该打断他，继续逼问星极王——
许牧担心星极王将一切和盘托出，给她争取了时间来冷静、思考，甚至编造一个合情合理又能将利益最大化的故事。
而现在，星极王显然已经回过神来了。
如此，他还能够听到多少真相呢？
明烬吃得不快，将近半个时辰才停了筷子，朝星极王点头微笑，道：“多谢王上款待。不知王上请在下过来，可是有事？”
星极王道：“瑾七先生可知，范总管为何举荐您？”
明烬摇了摇头，道：“还望王上解惑。”
星极王道：“瑾七先生想必已经听说了，扶阳岛的薛长老死了，明日便会召开长老会，商讨扶阳长老的继任人选。薛长老门下弟子众多，可堪大任的却只两人，一个是沙海生，一个就是范青洲。”
明烬道：“这件事在下听范总管说过，王上心中属意沙海生担任长老之位。”
星极王看了他一眼，“沙海生是孤的老师，范青洲为何会认为，凭先生能改变孤的决定呢？”
明烬抬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表示惭愧。
星极王道：“先生不必自谦。范青洲会举荐您，是因为您是阵法师。而孤……应该说，历代星极王，都在寻找一位阵法师。”
她说着，稍顿了一下，深深的看了明烬一眼，“一位可以破幻月十二宫的阵法师。”
第195章 是守护一方的水神
自星辉城成立之初，历代星极王便流传着一个传说。
一千年前，星极海域爆发了一场海啸。
那时候，这里的修士的确率先逃跑了，但他们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抵抗，而是在一位化神修士铩羽而归之后，修士们发现这场天灾不是他们所能化解的，以为这是对星极海域降下的“天罚”，可能来自天道，也可能来自某位大能修士。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是他们所能够阻止的。而且，修士是特殊的，无论对天道，还是对其他修士，留下可能会招致更大的灾难。
这听起来很像是为胆小、怯懦与不负责任找的借口。
但事实的确如此。
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那些修士到底是如何想的。
总之，他们离开了，而凡人只能在灾难中无力的哭泣。最终是初代星极王挺身而出，召唤海妖平息了大海的愤怒，拯救了这片海域的所有人。
那么，那位初代星极王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她为什么会拥有召唤水妖的能力？
王殿里，第二十三代星极王看向周围、看着打造这座宫殿的无间石，道：“当时，有一位仙人给先祖托梦，送给她一枚海螺，告诉她说，只要吹响海螺，这座海域的所有海妖便都会听从她的召唤。”
她这般说着，从衣领中扯出一根红色的丝带，挂着一枚细长的蓝色海螺。
明烬瞧了一眼，认出了这海螺是一枚灵器，不过也只是一枚低阶灵器，估摸着只能改变一下海螺发出的声音。
星极王继续道：“在那场灾难中，先祖成为万人膜拜的王者。而在那场灾难平息之后，仙人再次给先祖托梦，问她想不想当星极王，是真正的星极王，带领凡人成为这片海域真正的主人。”
在那之前，星极海域其实是修士的乐园。
这里没有悠久的历史，也就没有无可撼动的大宗门与大世家，混乱无序与变幻莫测的环境中并存着危险与机遇，吸引着无数追求一线天机、心高气傲又身无长物的散修们。
那时候，星极海域的繁荣一度超越了原本的散修之城——飞羽城。
然而，所有的热闹都是修仙界的。
在这片海域的凡人历史记录中，那是一段只有奴役与压迫的岁月。
不过，在当时，凡人不会感觉到不公。
他们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就像无数仙城中的凡人一样。
而千年前的星极海域，若非修士弃城而逃，初代星极王在听到梦中的声音之时，恐怕不仅仅只是惶恐和忐忑了。
她会觉得说出这句话的人有违天道，人神共愤，也不会把那个声音的主人当做仙人，而是会认为他是引诱自己堕落的魔族。
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星极王道：“先祖当然希望凡人能够成为星极海域的主人，却担心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守护自己的子民。她请求仙人留下来，成为他们的王。可是，仙人拒绝了，还说自己很快就会离开。”
明烬看了她一眼，“所以，仙人把幻月十二宫给了星极王。嗯……应该还有这座宫殿。”
“不止如此。”星极王顿了下，眼神略幽深了些，颇为郑重的说道：“还有……一位守护神兽。”
明烬眨了下眼，“神兽？”
星极王点了点头，再开口却突然转移了话题，道：“听说，先生解开了荧惑棋局。”
明烬耸了耸肩，他只走了一步棋，不过是最关键的一步，说是解开了棋局也不为过。
星极王道：“星极海域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能够解开荧惑棋局的人，便是这座海域真正的主人。而当年，先祖之所以相信梦中的仙人，也是因为，他解开了棋局。”
明烬对上她探究的目光，淡淡的笑了下，“我可不是什么仙人。”
星极王道：“仙人将幻月十二宫交给先祖之时说，荧惑棋局已经解了，原本的约定便失效了。有朝一日，若是守护神兽出现问题，若是再有人拿着荧惑棋局来‘拯救’星极海域，一定不要相信他。”
明烬低眉，抵着手指轻笑了一声，做出一副庆幸的模样，“还好在下及时否认了。”
星极王看他的目光却更加深邃了，“仙人说，只有走出幻月十二宫的人，才能救我们。”
明烬：“……”
他已经能够确定，那什么仙人，就是乌跳跳那个二货无疑了。
明烬问道：“所以，守护神兽到底是什么？他出了什么事？”
星极王微微垂眸，冷静的摇了下头，“孤不知。”
她稍沉默了会儿，再次抬眼看向明烬，解释道：“星极王在神像前呼唤守护神兽的名字，便会得到回应。可是，一年了……这一年来，无论孤如何呼唤，都无法得到守护神兽的回应。”
明烬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星极王起身，抬眼看向远方，目光带着几分敬畏，郑重道：“天吴神君。”
在修仙界，神君是对大乘期的妖族的称呼。
明烬微微蹙眉，天吴……
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前世山海经里传说中的水神的名字，他自然是知道的……山海经、水神，再加上东海和乌跳跳……明烬回忆起三十三万年前的事，从记忆深处找到了这个名字。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子的面容。
当年他在蛟龙宫中卧底，曾救下了一位想轻生的女子。不过，他身份特殊，自顾不暇，只能将人送到乌跳跳那里。
令人意外的是，乌跳跳竟认识那女子。
她是只海牛妖，丈夫原本是蛟龙王手下的将军，因为质疑了蛟龙王“围剿鲛人族”的命令而被处以雷刑。
女子为了复仇，扮做鲛人族的俘虏入宫，想要伺机刺杀蛟龙王，但她低估了蛟龙王的实力，最终报仇不成，反被蛟龙王给轻薄了。
因此，女子被救了，却并未心生感激，反倒因为知道乌跳跳的身份，对他颇为敌视，动辄打骂，丝毫不顾及形象，累了就哭着质问他为什么救她，为什么不连她一起杀了。
乌跳跳是个好脾气的，任她打骂，被泼了一身的药也不恼，还好声好气的劝她说，不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女子怀有身孕，是蛟龙王的孩子。
女子憎恶那个孩子，也因此更加憎恶自己。
最后，还是明烬的一句话，让女子改变了主意。
——他问她，你觉得，让这个孩子替你去报仇，如何？
妖族生子不易，跨种族就更不易，而且，修为越高越是困难，所以，这孩子其实是蛟龙王唯一的孩子。
蛟龙王若是知晓他的存在，必定是要接回身边的。
如此，即便这孩子日后修为不济，也有很大的机会杀了蛟龙王。
明烬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乌跳跳也在场。这只乌贼妖当面没说什么，转头就叹了口气，说自此世上多了两个痛苦的人。
明烬颇为淡然，不会的。
乌跳跳说，她不会放弃那个念头了。
明烬笑了，在那之前杀了蛟龙王不就行了？
乌跳跳：……
因为这件事，原本在蛟龙宫当咸鱼的乌跳跳，终于醒悟了，决定与明烬一起推翻蛟龙一族的统治，还东海一个安宁与平和。
在孩子出生的那一日，蛟龙王死了。
腾渊登上王位那日，乌跳跳抱着刚出生的婴儿来找明烬，告诉他说，他的母亲走了，跟她的丈夫躺在一起。
那女子刚生了孩子就失踪了，乌跳跳在那座将军墓里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嘴角是带着笑的。
明烬从乌跳跳手中接过襁褓，伸出手指戳他胖乎乎的脸，见他傻乎乎的笑得憨头憨脑的，也不由得笑了下，问道，起名字了吗？
乌跳跳耸了耸肩，他出生就没人疼，哪来的名字？
明烬略想了想，天吴，就叫天吴吧。
乌跳跳问他，什么意思？
明烬把怀里的婴儿还给乌跳跳，就是守护一方的水神。
乌跳跳往后退了一步，挺好，我要走了，准备化神，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明烬抬头瞥了他一眼，把孩子塞给他，说什么呢？这可是你的良心，管你去哪儿都得带上。
乌跳跳气得想揍他，一时间甚至忘了这话意味着什么，不知道自己体悟世情的第一课就是适应鸡飞狗跳的奶爸生活。
第196章 神威之力的来源
如果是当年那个孩子出了事，乌跳跳不管不顾的追过来，倒是可以理解的。
星极王见明烬沉默了半晌，以为他在犹豫，便道：“瑾七先生，孤知道这件事很危险，但如今只有您能救星辉城的百姓了。”
明烬道：“在下有几个疑问，还望王上赐教。”
星极王伸手做请，“先生有何疑问，孤必定知无不言。”
明烬偏头瞧了眼站在星极王身后的神威军统领，道：“神威军的力量，是来自守护神兽吗？”
星极王点头，“不错。”
明烬略意味深长的笑了下，“看来那位天吴神君的确很是尽责，即便身处险境，也没有收回这股力量。”
这是对星极王的说辞提出质疑了。
星极王抬手放在心口，微微垂眸，“天吴神君护佑星辉城上千年，这份恩情，孤与百姓们时时感念。”
她稍顿了下，解释道：“天吴神君将神威之力化为神威之果，赐予神威军以守护星辉城的力量。。”
神威之果？
明烬突然想起来，前两日听到过这个词……那位曹队长结丹之时，跟李名中一起到白云客栈的队友说，曹队长能这么快结丹是因为神威之果……他当时以为那是某种丹药，可神威军是凡人，怎么能吃修士的丹药呢？
星极王道：“神威之果在星极海域不是什么秘密。先生可知三桑会战？”
明烬道：“修仙界筑基修士的比斗大会，每五十年举办一次。因为在三桑岛举办，所以称之为三桑会战。如今聚集在星极海域的修士，大多是为此而来。”
星极王点头，“三桑岛中央有三棵神威之树，是天吴神君的力量凝聚而成的。神威之树的果实，便是神威之果。”
明烬道：“三桑岛每五十年才开一次。”
三桑岛周围是有结界的，只有在三桑会战时期才会对筑基及筑基以下的修士开启。
星极王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不错。每逢三桑会战，神威军都会进入三桑岛，名义上是监督，实际上是前往岛屿中央摘取神威之果。”
明烬问道：“既然那果树是天吴神君的力量凝聚而成的，为什么不换个地方？”
星极王道：“孤也曾问过母亲大人同样的问题。母亲大人说，天吴神君选择那个地方，自有他的道理，不必多问。不过，孤猜想，天吴神君很可能就在那座岛上。”
明烬恍然，“所以，王上是想在下前往三桑岛。”
星极王点头，沉默半晌，藏在袖中的手指收紧了，“王宫里的神威之果只剩下最后三枚了，若是天吴神君……若是神威军不再，凡人便会失去庇佑，千年前的事必将重演。”
她抬眸，看向明烬的目光很是诚恳，“孤承诺，只要您能唤醒天吴神君，您想要什么都可以。”
明烬抬了抬手中的酒葫芦，“如君所愿。”
星极王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眉眼间稍稍舒展的褶皱泄露出几分情绪。
明烬喝了口酒，转身朝殿门的方向走去。不过走了几步，身后传来星极王的声音——
“瑾七先生。”
星极王突然想起一件事，道：“昨晚的事孤很抱歉。孤已经查清楚了，那桥上的栏杆是今年刚换的，但中间却已经被蛀蚀，看着不像是人为。不过，先生不必担忧，对方的目标不是先生，而是齐韵。”
她说着，微微叹了口气，“齐韵虽是凡人，却也曾是星极海域最好的阵法师。孤没想到，他如今已经疯魔，他们却仍旧不放过他。”
新木变蠧木，修士做起来很容易，但凡人也不是做不到。星极王虽没有提凶手是谁，但一句“不像是人为”，再结合之前齐韵说的那些话，也就不难猜出这话中所指了。
而且，她这话看着像是安抚明烬，实际却是在警告他，虽然他是范青洲举荐的，但他自踏入王宫起，便已经被当做了星极王的人，长老会同样不会放过他。
明烬却没在意星极王一句话里暗藏的三五道机锋，倒是被她提到的那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力——
齐韵？
齐公子？
明烬想起昨晚那个如鬼魅般的白衣公子，又想起阿吉提起“齐公子”时欲言又止的神情，感觉事情好像比他想象中的有趣一点。
星极王说出这番话，以为他会生气，或者担忧，却没想到他眼中竟难得的露出了几分兴致盎然……她有些困惑，眨了眨眼，道：“明日的长老会，先生与孤一同去看看？”
“好啊。”
他应得随意，抬眸，目光直视着星极王，突然问道：“王上，您见过那位‘仙人’吗？”
这话转得猝不及防，他嘴角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星极王却并未诧异，神色平静的摇了摇头，“千年前的那位仙人吗？不，孤未曾有幸。据孤所知，千年来，那位仙人都未曾回来过。”
明烬极淡的笑了下，也没说什么，转头离开了。
……
王殿的大门关上，星极王登上高高的王座，望着穹顶璀璨的夜明珠，略悠远的目光带着就几分愁思。
“王上。”许牧抱拳行礼，道：“这个瑾七，绝不是普通的凡人。”
身为神威军统领，他自然知道守护神兽出了事。但关于幻月十二宫，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在这之前，他曾向星极王提议，在三桑会战时，由他率领几名神威军进入三桑岛，前往岛屿中央查看情况。
当时星极王没有反对，却也没有同意。
许牧原以为星极王是在担忧此行的危险，直到刚刚才明白，王上是在等待一个人。
许牧知道星极王一直在寻找阵法师，不仅他知道，长老会的人也都知道。也不只是如今的星极王，历代星极王都在做这件事，说是为了破解荧惑棋局。
所以，荧惑棋局其实是个幌子？
星极王真正在寻找的，是一个传说中能够拯救星极海域的人？
可是，星辉城十几万百姓未来的命运，真的要交到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手中吗？
许牧不信任他。
星极王道：“天定之人，自然不是普通的凡人。许统领，神威军海难的案子，你也说了，那只星盘是他意外得来的，并不能说明什么。”
她说着，左手不自觉的抬起，按在了胸口的位置，隔着略厚重的王袍，抚摸着那枚召唤海妖的海螺，开口之时声音仍旧一如既往的冷静克制，“不要因为感情影响了你的判断。”
许牧原本还想说什么，抬眸之时看见女王的目光，竟然想起了女王刚登上王座时的情形，一时间有些恍惚，低了头，回道：“属下遵命。”
第197章 你在这里藏了一个东西
明烬刚离开王殿没多远，耳边就传来一个略急切的声音——
“小瑾，别信她！”
“小花？”
明烬下意识的抬眼寻找，碰到阿吉略困惑的目光，才意识到那丫头是在用传音入室。
他问了句：“你在哪儿？”
阿吉转头四处看了看，确定除了远处的侍卫周围就他一个人，眼神更加迷茫了，“公子，小的就在这儿啊。”
“在城外，这里是个阵法。哎呀，这都不重要，小瑾，那个星极王不是好人。你想做什么我帮你，你千万别答应她。”
明烬可用不了传音，未免自言自语的惹人生疑，只意义不明的“嗯”了一声。
耳边的声音消失了好半晌，明烬已经走进群英殿的大门了，那声音又再次响起——
“对不起，我不该监视你的。小瑾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保护你的。”
明烬脚步一顿，“小花？”
他听出了她语气中略低落的情绪，心中也跟着酸涩起来……不该是这样的……小花就该永远明媚，永远灿烂……谁都不能伤害她，尤其是他。
明烬一只脚跨进殿门，另一只脚还在门外，维持着这个姿势足足有三十息，却没能听到想听的声音。
阿吉胆战心惊的叫了一声，“公子？”
也不怪他胆小，实在是群英殿这地儿太特殊了。那几位进来的时候谁不是人中龙凤？最后呢，一个个的都疯魔了。
明烬暗自叹了口气，“没事，走吧。”
……
入夜。
明烬躺在床上，偏头朝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
月光如水，洒落一地银霜。
突然，一只黑乎乎的脑袋冒了出来。
“小花！”
明烬起身，连鞋子都没穿，快步走到窗口，“你……”
他刚开口，那脑袋站了起来，却是个披头散发的白衣人，一双眼睛透过散乱的长发幽幽的看过来，“你要死了。”
明烬：“……”
他扶了扶额，平复了下心绪，“你是齐韵？”
齐韵没有回答，只是又重复了一次，“你要死了。”
明烬问道：“谁要杀我？”
齐韵停顿了下，道：“……长老会。”
明烬眨了眨眼，“还有谁？”
齐韵缓缓的移动着眼珠，盯着他看，没有回答。
明烬突然想起来白日里的背后灵，问道：“今天是你在跟踪我？”
齐韵伸手抓他的手腕，“你是个好人，快跟我走，我带你逃出去。我知道一条路，他们找不到你。”
明烬没有反抗，顺着他的力道跳了出去，跟着他走，一边问道：“长老会为什么要杀我？就因为我是阵法师？”
齐韵摇摇头，“因为你住进了群英殿。”
明烬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是星极王的人？”
齐韵拉着他跑到后院，走进了一片松林，道：“长老会不介意星极海域多一位凡间的帝王，但他们绝不希望这位帝王拥有足以威胁自己生命的力量。”
明烬道：“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刺杀星极王？再不济也该杀神威军才对，杀阵法师作甚？”
这里的松林高大浓密，月光照不进来，伸手不见五指。
齐韵是看不见的，但他走得不慢，七绕八绕的居然没撞到一棵树，显然对这里非常的熟悉。
最后，他在一堵墙前停了下来，道：“神威军不足为惧，长老会真正忌惮的，是星极王血脉中的力量。”
血脉的力量？
明烬略一想，问道：“你是说，召唤水妖的能力？”
齐韵松开他的手腕，抬手覆在他背后，用力往前一推，“快走！”
明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朝那堵看着颇为坚实的青石墙撞了过去……得亏他眼界还在，没被吓着……不过，话说回来，若他眼力不再，这黑漆漆的看不清估摸着也吓不着。
啧。
明烬穿过墙壁之时，朦胧的白光与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片波澜壮阔的大海，玉盘般的月亮仿若触手可及，映照着海面上波光粼粼。
明烬站立的地方是一座小岛，方圆不过三两丈，仿若随时都会被海浪淹没。岛上全是白莹莹的沙子，如同倾泻而下的月光。
“这里……”
明烬俯身，掬起一捧白沙，看着它从指间滑落，目光看向无边无际的大海，“……真的是月光海啊。”
月光海不是真的海，而是一枚空间灵器。
也是鲛人族的家园。
三十三万年前，蛟龙王与鲛人族那场战争的导火索，就是这片海。
鲛人族很少走出月光海，很是神秘。只偶尔有从大海深处归来的修士带回来零星关于那里的传说，又被说书人编织成各种传奇的故事。
传说月光海中灵气氤氲，珍宝无数，生活在这里的鲛人族即便不用修炼也能长生不老。
当年，蛟龙王迟迟无法化神，偶然间听人说月光海是最接近天道的地方，想要将其据为己有，便下令围剿鲛人族。
明烬那时候机缘巧合间认识一个鲛人族的少女，通知她回去报信，让族人藏进深海里，不要出来。
只是，他没想到那少女竟是鲛人族的族长，更加没有想到，她来到蛟龙王的地盘就是为了刺杀蛟龙王。
那少女说，鲛人族是海神的后裔，有守护大海和平的责任。
月光下隐约间升起一丝白雾，海浪中突然传来一阵悠远如歌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
海面上的烟雾聚拢，形成一个女子的形态，蓝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垂落在大海中，一条鱼尾在水中轻轻摇曳着，姣好的面容在月光下端庄而优雅。
这便是鲛人族的族长。
“银皎。”
明烬叫了她的名字，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银皎在三十三万年的那场战争中牺牲了，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一道魂灵。
明烬当年没来得及救她，只收了她残存的魂魄，送入了月光海。
他原本只是想送她魂归故里，却是没想到，月光海有温养魂魄的作用，倒是救了她一命。
那场战争结束之后，银皎就带着族人离开了。
银皎飘近了，沉默着望了他半晌，问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明烬耸了耸肩，“意外。”
银皎斜了他一眼，“你把单挑五大仙帝称为意外？”
明烬道：“你这不是知道吗？”
银皎叹了口气，“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姑奶奶都不好意思欺负你了。”
明烬觑了她一眼，不过，他很清楚这姑奶奶的性子，顶回去只会让她愈发的来劲儿，便没接他的话。
然而，大海却替他回应了。
海风送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波涛起伏间，数百条鱼尾跃出水面，晶莹的水珠也似带着欢愉，欢迎着故人的归来。
银皎鼓着腮帮子，“哎，你们这群兔崽子，到底是谁的子民啊？！姑奶奶要生气了。”
歌声化作一阵嬉笑，几只调皮的鲛人还冲这边做了个鬼脸，然后逃之夭夭。
银皎瞪着明烬，“不许勾引我家孩子。”
明烬：“……”
他望了望，明智的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怎么把月光海搬到凡人的王宫里了？”
银皎眨了眨眼，“你什么都没想起来？”
明烬不明所以。
银皎却点了点头，“看来你不是自己进来的。”
明烬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银皎抬眼，望向大海深处，道：“你在这里藏了一个东西。”
明烬问道：“什么东西？”
银皎微微挑眉，翘起嘴角，“我不能告诉你。”
明烬：“……”
银皎道：“是你自己说的。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除非你自己想起来。不过，那时候，也不用我告诉你了，你自己知道该去哪里找回来。”
明烬微微蹙眉，“我在这里藏了一段记忆？”
银皎捂着嘴，睁大眼睛往后仰，做足了惊讶的姿态，“这可不是我说的？哎，不愧是魔君，真聪明。”
说着，还轻轻鼓起掌来。
明烬：“……”
去他的端庄优雅，这姑奶奶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装模作样。
他望了望天，“我没让你在这里等我吧？”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既然特地将那段记忆取了出来藏起来，应该就没想过要拿回来。
这么犹犹豫豫当断不断的，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银皎道：“我不能告诉你。”
明烬问道：“那你告诉我什么？”
银皎眨着眼笑了，“我可以给你讲讲乌跳跳与星极王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啊。”
第198章 照进地狱的光
明烬已经猜到千年前那位“仙人”就是乌跳跳，但是，乌跳跳为什么会选择那位星极王呢？
以明烬对乌跳跳的了解，那小子很可能只是选了个长得最漂亮的。
咳。
总之，乌跳跳是个惫懒性子，不喜欢多管闲事，对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或事都漠不关心，更少插手凡间之事，很难跟凡人有什么牵扯。
所以，明烬原本没想过星极王与乌跳跳能有什么关系。
但是……
明烬回想起再次见到乌跳跳的种种异常，心中未免有些在意，问道：“乌跳跳发生了什么事？跟他不断的转世有关吗？”
银皎游到岸边，半卧在海滩上，鱼尾轻轻拍打着海浪，颇为感慨的轻叹一声，“唉，化神先化凡。在凡尘里滚了一遭，再如何淡薄的人都要沾染一点红尘。那位星极王啊，就是乌跳跳的劫难。”
三十三万年前，乌跳跳离开东海之时，明烬是挽留过他的。腾渊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帮手，而明烬知道自己是不会久留的。
不过，乌跳跳说他要去化神。
明烬便知道东海这片小天地留不住他，甚至说，整个辰元界都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修仙界发展至今，每个境界该如何突破都不算什么秘密。而从元婴到化神的跨越，需要的是体悟世情。
化神，先化凡。
所以，乌跳跳离开东海之后，便去了凡间最大的都城。
当时中州琼国的京城。
他不是一个人——
还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乌跳跳不会养孩子，不会特地去给孩子找奶水，甚至常常忘了孩子需要吃东西。而除了给孩子喂些乱七八糟的食物，他也不知道还需要做些什么，被孩子哭闹吵得烦了能直接给他扔进储灵袋。
索性那小孩也不是普通的小孩。
妖族的孩子普遍生命力顽强，尤其天吴还是海牛妖和蛟龙王的孩子，这么被乌跳跳一番折腾，竟然也没夭折，就是略瘦弱了些。
直到某一天，乌跳跳开的药铺里来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女子是半夜翻墙进来的，浑身是血，背后肩胛骨的地方插着一支箭，几乎贯穿了胸膛。
凡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若进来的是个男子，乌跳跳大概就任其自生自灭了。然而，受伤的是个女子，还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子，他就无法置之不理了。
就这样，女子在乌跳跳家里住了下来。
这一住，便是三年。
“明瑾，”银皎甩了甩尾巴，将几滴海水溅在明烬身上，问道：“你猜那女子为什么会留下来？”
明烬自成为魔君之后，便很少有人叫他从前的名字了。不过，他对名字没多大执念，别人习惯怎么叫，他就怎么听。
相比而言，明烬对那个女子更加好奇。
乌跳跳是个典型的风流公子，看似多情实则无情，对每一个女子都很好，但从未想过要付出真心。
什么样的女子，能够让浪子回头？
银皎道：“那女子叫流月，是个杀手。当时在执行任务，刺杀的对象似乎是个朝廷大臣。她留在乌跳跳那里，纯粹就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
她嘴角微翘，眼中流露的笑意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呵呵，风流郎遇上薄情女，这就是……凡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明烬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银皎咯咯的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如歌声一般回荡在海风中，“对。”
在遇到乌跳跳之前，流月的生命里只有杀戮与鲜血，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自己手中的刀。
那些令人脆弱的情感，会将如她一般在刀刃上行走的人拉入死亡的深渊。
她早就丢掉了。
流月养伤的时候，得知外面的官府的搜查很严。乌跳跳开的这家药铺，五天之内都已经被城防军光顾了三次。
她短时间恐怕无法出城了。
她不知道乌跳跳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乌跳跳也没问过她受伤的原因，但她想要留下来，总还是要找个理由。
她刚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听见了一阵孩子的啼哭声。
那哭声很是凄惨，嗓门很是嘹亮，像是想要向全世界控诉自己的不满与委屈。
她正觉得奇怪，就见乌跳跳匆匆忙忙的从前院跑来，隔了几丈远抛过来一个包裹，扔下一句：“麻烦姑娘帮忙照看一下。”
又匆匆而去。
流月再次听见啼哭声，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中是个婴儿，一时间愣住了。
手中的小人那么软，那么脆弱。
她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杀死他。
可是，小人却偏偏对危险毫无所觉，看到她的时候就停了哭声，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她，从襁褓里伸出小手，朝她咯咯的笑着。
许久，流月终于伸出手指，任由那双小手握住了，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她住进来之后，除了乌跳跳，再没见过其他人。她的饮食起居都是乌跳跳亲自准备的，这屋子里不可能有女主人。
她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成亲了，还有个孩子。
她不知道这孩子的母亲在哪里，也不在乎。
只是，她突然想到，这孩子，说不定能让她留下来呢。
“姑娘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流月提出帮忙照看孩子以报答救命之恩的时候，乌跳跳很是高兴，看着在她怀里睡得安静的小脸，目光露出几分伤感，“这孩子是在仇恨中出生的……”
乌跳跳说出了孩子母亲的故事，隐去了关于修仙界的部分，只说是发生在他的故乡的事。
流月才知道，这孩子跟她一样，也是个孤儿，甚至差一点跟她一样，被自己的母亲训练成冰冷的杀人机械。
她再看怀里的小人，总觉得像是看见了自己。
从前，她想起多年前那个在角落里哭泣的、脆弱的自己时，心情是复杂的。
她想要抱一抱那个小小的自己，但血的教训已经让她明白，所有的温暖都会让她死于非命，只有学会直面残酷才能活下来。
所以，她也很痛恨那个软弱又无能的自己。
但这一次不一样。
她无法拯救那个生活在地狱中的小女孩，但是，她在地狱中看到了救赎的希望。
即使离开地狱的那个人不是她，她也希望，那个人能够得到世间所有的温柔。
第199章 他又一次失算了
乌跳跳是故意的。
他调查过流月的身世，才会特地跟她讲天吴的故事，就是想要借此唤起她藏在内心深处的柔软。
他是没什么坏心的。
他只是见不得女孩子难过，尤其是漂亮又温柔的女孩子。
她们就该得偿所愿，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流月既然向往光明与温暖，他就给她。
只是，乌跳跳高估了小天吴，也低估了流月。
流月的确将天吴照顾得很好，但她将心底那份特别的情感隐藏得很好。她仍旧每天训练，每天注意城防的动向，每天打探组织的消息。
乌跳跳很多时候都会怀疑，她只是将天吴当做留在这里躲避追杀的借口。
在城防稍稍松懈的时候，乌跳跳察觉到，她就要辞行了。
不过，乌跳跳是什么人？
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难得伸手管一件凡人的事，结果还失败了。
这事若是说出去，肯定能让修仙界乐上三天。
乌跳跳怎么可能让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流月之所以坚定要离开，是因为两件事，一个是为了复仇，一个是为了活下去。而这两件事，其实也是一件事：覆灭“十二月”。
“十二月”就是流月所在的杀手组织，是流月的母亲为了报复她父亲而创立的。这里面又是一段负心汉的故事，不提也罢。
乌跳跳并没有亲自帮流月复仇，而是给“十二月”发了一份匿名的委托书，请他们杀死自己。
最初的时候，流月以为“十二月”是来杀自己的，也曾为乌跳跳奋不顾身的救自己而动容。
可是，没多久，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某一天深夜，乌跳跳睡得正熟，一把冰凉的剑抵在了他的咽喉。
乌跳跳睁开眼睛，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柳姑娘这是做什么？”
流月自称姓柳，柳十三。
她问道：“你是什么人？”
乌跳跳眨了下眼，神情平静，“你知道了。”说着，笑了笑，“我跟你说过的，他们是来杀我的。”
上次他为了救流月而受伤的时候，的确说过这种话。不过，当时流月只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内疚才那么说的，并没有当真。
流月道：“能够让十二月追杀的人，绝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大夫。”
乌跳跳问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小天吴的身世吗？”
他说完，并没有等对方回答，瞳孔往床边的摇篮转了转，道：“他是桑海国的王子，生父是桑海国的前任国王。”
流月并没有移开手中的剑，冷冷道：“我记得你说，他的父亲被一位侠客杀死了。”
乌跳跳道：“是。不过，侠客只负责替天行道，并不懂得善后。国不可一日无君，在侠客离开之后，国王的侄子便登上了王位。只是，他毕竟不是先王的直系血脉。”
流月问道：“东海那一带很不太平，你一个大夫，怎么带着一个婴儿走到京城的？”
乌跳跳沉默了会儿，“我的确隐瞒了你一件事。”
流月眼神微凛。
乌跳跳骤然抬手，一指弹在剑身之上，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流月感觉虎口传来一阵震颤，内劲大得她几乎握不住剑，惊愕之下不退反进，握紧了剑直朝对方的咽喉刺了过去。
乌跳跳没有起身，直接一把抓住了剑身，利刃很快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流了下来。
他却完全不在乎，用力将剑往旁边一拉。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流月对上那张逐渐逼近的脸，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她很快就调整过来，脚下发力，身体往后撤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乌跳跳抬手弹在她的腕间，夺走了她手中的剑。
流月退开几步，眼神戒备的盯着他，一如最初来到这里的模样。
乌跳跳苦笑了一下，把剑放到一边，拿起手帕，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掌的血，道：“抱歉。”
流月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了。
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乌跳跳再次开口道：“乌跳跳。我的名字，是乌跳跳。”
乌跳跳挠着鼻尖笑了一下，很是难为情的模样，“这个真不是有意骗你。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叫我乌东，或者老乌、小乌、乌大夫，都可以。”
流月脚步微顿，稍犹豫了下，道：“流月。”
乌跳跳原以为，在这次“坦白”之后，流月会对他更加信任几分。
然而，他发现他好像有些失算了。
流月的确没有离开，白天照常帮忙照顾小天吴，晚上戒备十二月的刺杀。她仍旧每次都挡在乌跳跳前面，并要求乌跳跳不得已不要出手。
一切一如从前。
只是，乌跳跳总觉得，流月在刻意疏远他。
乌跳跳白日里在药铺工作，流月在后院照顾孩子，或者出门逛逛。但两人会一起吃饭，早晚交接孩子的时候也会见上一面，偶尔流月还会去前院帮忙整理药材。
然而，那晚之后，乌跳跳回到后院会见到摆好的饭菜，会见到熟睡的小天吴，却见不到流月。
乌跳跳不由得感慨，杀手的戒备心真是太重了些。
如此这般，大概一年后，十二月的首领，也就是流月的母亲，终于亲自出手了。
杀手组织一般不会对任务目标如此穷追不舍。
流月也觉得奇怪。
乌跳跳却见怪不怪，“酬金足够诱人吧。”
他顿了下，又道：“我有个朋友曾跟我说过，当能够获得百分之百的利润，一个人就能践踏人间一切律法，而一旦利润超过百分之三百，人类就能冒着生命危险犯下任何罪行。”
流月想了想，很是赞同这种观点，但是，她总觉得乌跳跳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人类……那语气，好像他不是人一样。
乌跳跳原以为，十二月覆灭之后，流月就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可是，他又一次失算了。
“那只自大的老乌贼，自以为很懂女人心，难得见他接连在一个女人手中吃瘪，还真是痛快呀。”
银皎咯咯的笑着，鱼尾拂过海面，荡起的海潮退了又来。她望向明烬，嘴角的笑意消退，眼中带着疑惑，说道：“凡人真是神奇的物种。”
明烬问道：“怎么说？”
银皎道：“他们分明那么弱小，就如同海上的浮木，只能任由命运摆弄。可是，他们有时候又那么强大，有足够的力量去改变命运，甚至能够决定比他们强大得多的修士的仙途。”
她顿了下，稍稍斟酌了下语气，神色难得的认真，道：“这三十万年来，我看着这人间，有时候会觉得，他们才是世界的主人。”
第200章 真是个薄情的姑娘
流月的复仇完成后，她并没有离开乌跳跳的药铺。
是因为不放心小天吴吗？
还是为了报答乌跳跳的救命之恩？
若乌跳跳不是修士，若是他不知道流月在做些什么，他或许就真的要误会了。
——流月组建了新的“十二月”。
乌跳跳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受害者变成施害者”的故事，可是，后来发现并不是。
新“十二月”虽然名义上是个杀手组织，做的也的确是杀人赚钱的生意，但这只是它的外壳而已。
它跟原来的十二月完全不同。
首先是成员。
原本的十二月里的杀手基本都是组织培养的，大多都是些孤儿，甚至是任务目标的孩子。
新十二月中的成员大多都是组织原本的成员，他们无处可去，便留了下来。也是这一部分人找到了流月，请她出山。
另外，组织也收养了很多孤儿，但并没有把他们当做杀手来培养，而是教他们学文习武，甚至会帮助他们寻找合适的养父母。孩子们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其次是产业。
原本的十二月就是纯粹的杀人组织。
新十二月的主业也是杀人，但借以发展情报业务衍生出了更多的产业，比如秦楼楚馆，比如酒肆茶楼，等等。
最后是任务。
原本的十二月是什么任务都接的。
新十二月制定了“三不杀”的规矩，不杀忠良，不杀侠士，不杀无辜百姓。
乌跳跳在得知流月在做什么之后，心中颇感欣慰——
流月没有从地狱出来，她把光带到了地狱。
这个姑娘，真是比他以为的还要善良。
他怎么能不帮她呢？
乌跳跳没有告诉流月他知道了这一切，只在暗中给她提供帮助。
事实上，他继续让流月住在药铺，多给她一些时间与空间，对她就是莫大的帮助了。
乌跳跳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甚至很多时候都不需要流月想理由，他就先一步提出来了。
“流月，你该多出去走走，老闷在家里容易生病。”
“流月，你要不要开家店？找点事儿做就不那么无聊了。”
“流月，今日月色不错，我们来喝酒。我酒量不好，喝醉了你别管我就是。”
“流月……”
流月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让新的十二月初具规模。
这一晚，快到子时了，流月还没有回来。
小天吴怎么都不肯入睡，一定要听流月唱歌。
他已经三岁了，长得比一般的孩子高大壮实些，智力也高些。流月把他教得很好，小天吴基本上能够照顾自己了，很少有这般任性的时候。
乌跳跳知道流月出城了，但不知道她是去做什么，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过，他在流月身上用自己的墨画了一道符，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能救她一命，他这边也能够感应到。
乌跳跳被小天吴吵得脑袋疼，克制着没把他关进储灵袋里，耐着性子哄他，“我唱给你听。”
小天吴犹豫了。
他想要见流月，可是，他从来没听过乌跳跳唱歌，也有些好奇。
最后，他颇为勉强的点了头。
乌跳跳看得好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开始给他唱歌——
那歌词很奇怪，似乎只是无意义的哼唱。
小天吴从来没听过这种语言，可是，他好像能够听懂这首歌在唱什么。
他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汪洋大海之中，无边的海水围绕着他，海浪轻轻拍打在他身上，温柔又宁静。
小天吴睡着了。
乌跳跳起身，推开门时，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流月。
流月问他，“那歌叫什么名字？”
乌跳跳道：“月光海之歌。”
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好像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他说不上来，或许是因为最近降温了，他感觉她有些冷。
他问道：“你受伤了吗？”
流月沉默着看他，半晌才摇了摇头，道：“乌跳跳，谢谢你。”
乌跳跳眨了下眼，“你要走了？”
流月道：“是。你的恩情，我今生是无法相报了，只愿你能得偿所愿、福缘深厚。”
她说“福”的时候，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临时改了词。
乌跳跳的心情有些复杂，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按理来说，他是该高兴的，可是，又有些伤感，有些不舍。
一定是因为小天吴太吵闹了。
他偏头看了眼室内，道：“小天吴一直在找你，你不去看看他吗？”
流月往前走了半步，却很快又退了回去，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屋檐之上，融入了夜色之中。
轻轻地，乌跳跳听见了她最后的一句话——
“后会无期。”
如果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也不失为一个美好的结局。
可是……
明烬问道：“流月为什么要走？”
银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挑眉笑了下，“谁说她走了？”
明烬：“……”
他有种更加不好的预感。
银皎道：“十二月在京城有很多产业，流月并没有离开京城，有时候还会偷偷去见小天吴，甚至是教他武功。”
她顿了下，道：“她只是不见乌跳跳而已。”
一开始，乌跳跳未关注流月的动向。直到某天，他在天吴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那是流月的血。
是天吴跟流月比武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她。
乌跳跳这才知道，流月一直都在。
既然她还关心着天吴，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
果然，她以前只是把这里当做躲避官府追查的避风港吧，如今翅膀硬了就一脚把他踢开了。
乌跳跳想起自己曾多次以为这姑娘爱上自己了，不由得笑出声来——
啧，真是个薄情的姑娘啊。
他很好奇，一个人怎么能那么善良、在拯救那么多与己无关之人的同时，又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这般心怀戒备呢？
她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
还是说，她就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是这样吗？
这世上竟然有女人会不喜欢温柔多情善解人意的乌跳跳？
乌跳跳不信。
一个月后，流月再次来到约定的地方的时候，发现天吴身边多了一个人。
她转身就走。
乌跳跳追了上去，“你就这么讨厌我啊？”
流月觉得这样子很傻，停了下来，转身看他，“我不相信你。”
乌跳跳不解，伸展双手，“我很坦诚啊。”
流月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说什么，但她看着他那双极具欺骗性的澄澈的眼睛，突然笑了，点头道：“好。”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
乌跳跳觉得那个“好”有些莫名其妙，然后呢？嗯，流月笑起来果然很好看。
很快，乌跳跳就知道流月的“好”是什么意思了。
那天晚上，流月再次翻墙而入，跟三年前一样。只是，这次她没有受伤，手里还多了两壶酒。
流月举起酒坛子，跟他碰了碰，也没说什么，仰头就喝。
乌跳跳便也喝了。
然后，他就不大记得了。
他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柔软而温暖，仿若回到了大海的怀抱。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海浪逐渐汹涌起来。
隐约间，他听见了一个声音，很轻很轻的呢喃着：“十二月需要一个继承人，你会帮我吗？”
雨下得越来越大。
第201章 蛟龙王回来了？
“乌跳跳醒来之后，流月已经离开了。”
银皎说起这件事，也不由得唏嘘，“我也不知该说他是豁达还是无情，他没去找流月就算了，竟然没多久就化神了。”
她还有几分好奇，“凡人经常说，生了孩子就长大了。莫非修士也一样，经了情事之后离天道也更近一步？”
明烬道：“跳跳从前都是冷眼看人间，很多道理就只是知道，并不是真的懂。”
银皎闻言更加好奇了，抬眼看他，“那你呢？”
明烬：“……”
淡然一笑，道：“我本就是世俗之人。”
银皎白了他一眼，明显对这个避重就轻的答案不满。
明烬可不想跟这姑娘探讨这种问题，转而问道：“所以，星极王是乌跳跳的后代？”
银皎反问道：“为什么不是流月的转世呢？”
明烬耸了耸肩，“一个凡人，能够得到东海水妖的认同，还能让幻月十二宫认主，定然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银皎点头，“不错。”
明烬却是摇了摇头，“还是不对劲。”
银皎眨眼，“嗯？”
明烬道：“这故事里还有一个人。”
他双手负在身后，垂眸看着她，问道：“流月之所以离开，应该是知道了乌跳跳的身份。是谁告诉她的？”
银皎道：“女孩子可是很敏锐的。”
明烬道：“那又是谁告诉你的？总不可能是跳跳亲口说的。”
银皎抬手理了理垂落在肩头的长发，掀着眼皮笑了，“你怀疑是我？”
明烬摇头。
当年银皎已经死了，留在这里的魂魄残缺不全，不养个千百年是恢复不了的，不可能去人间。
可是，她为什么要隐瞒呢？
流月的事对乌跳跳来说不一定是坏事，做了就做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所以，是那个人本身比较特殊？
明烬思索一番，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那人是有能力也很可能做这件事的，只是……银皎会替她隐瞒吗？
银皎问道：“你在想谁？”
明烬看了她一眼，道：“笑倾云。”
银皎嘴角的笑意凝固了，眼神渐渐冷了下来，蓝色的瞳孔映着波涛汹涌的大海，竟带着几分肃杀之意。
这时候，她就是名副其实的鲛人王了。
只是，她这正经模样没能维持多久，不到十息就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笑倾云说，你一定能猜出来。”
明烬也笑了，“挺好。”
他是真心实意的高兴，为银皎能够放下过去的恩怨，为鲛人族、东海水妖能够重新开始。
银皎道：“无极观主在业焰之海受了三十万年的刑罚，如今回来的是笑倾云。”
明烬道：“她是不一样了。”
银皎很是惊奇，“你见到她了？”
明烬点了下头，又道：“也没有见到她的真面目，只算是一次短暂的交锋。”顿了下，瞧了她一眼，“放心，我跟她的恩怨，在三十三万年前就了结了。”
所以，没必要这般替她遮遮掩掩的。
银皎轻咳一声，面不改色的继续道：“其实也没什么。星极海域这事吧，说起来是你跟腾渊的锅，乌跳跳难得发了一次善心，但管闲事又不管到底，把他那个不靠谱的干儿子扔过来顶事，笑倾云就是来给你们收拾乱摊子的。”
明烬微微蹙眉，“千年前的那场水患，是蛟龙王回来了？”
他在听说千年前那场水患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一般的海啸不可能对结丹以上的修士造成威胁，这里面定然有旁人所不知的内情。
而明烬与腾渊跟东海的关联，也就是三十三万年前的那场战争了。
明烬不是优柔寡断之辈，面对蛟龙王那种无恶不作的妖，自然不会心慈手软。那场战争的最后，他与腾渊联手杀死了蛟龙王，还把他的尸骨封印在了深海之底。
然而，龙族是上古神族，血脉的力量是非同寻常的。
即便蛟龙王身上龙族的血脉或许不到万分之一，复活不可能，但它的尸骨却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产生新的意识。
银皎点头，语气也难得的郑重了些，道：“当年你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特地将他的尸骨镇压在雷泽之下。结果，那尸骨破开封印之后，雷泽之中的雷霆之力也倾泻而出。那场景，有如倾天之祸。”
银皎想起当年的场景，仍旧不由得后怕，缓了缓，才道：“万幸的是，万年前你封印魔界之后，腾渊回到东海沉睡，除了躲避仙界追捕，应该也是来守墓吧。”
明烬抬了抬手，“来守墓的是腾渊还是腾渊的尸骨？”
在幽冥界的时候，幽华曾调查过腾渊的事，他在魔界封印之后就转世了。如此一来，在东海沉睡的，就只能是腾渊的尸骨了。
银皎“啧”了一声，“本想替那只长虫挽回一下君心的，看来你已经见过他了。”
明烬不由得好笑，“然后呢？蛟龙的尸骨惊醒了腾渊的尸骨？”
银皎点头，“腾渊也是够果敢的，他在自己身上贴了一道符咒，然后跳入了雷泽。千年前，蛟龙骨苏醒之后，他的尸骨几乎同时就醒了。只是，腾渊的龙骨毕竟没有产生自主意识，最后与蛟龙骨同归于尽了。他在最后一刻给我传讯，让我去找乌跳跳。”
鲛人族是海神的后代，拥有召唤海妖的能力。虽然这一能力已经退化，但银皎身为鲛人族的族长，在明确召唤对象的情况下，还是有很高的成功率的。
当时乌跳跳已经转世了，愣是被她给唤醒了前世的记忆。
银皎摊了摊手，“之后的事，就像是传说中的一样，星极王召唤水妖，平息了大海的愤怒。”
明烬道：“乌跳跳离开之后，让天吴守在这里。我听星极王说，他出了事？”
银皎眼中露出几分担忧，“嗯。当年星极海域没事之后，我就离开了。后来是笑倾云找到我，说星极海域出了事，请我帮忙。”
她略想了想，道：“那大概是三百年前吧，我再次召唤乌跳跳的时候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天吴也是。这里似乎被一种很强大的力量掌控了，但我找不到对方在哪里，也不知道天吴现在是什么状况。”
三百年前，乌跳跳已经转世成了天息界的一枚石头，有没有灵智都说不定呢。
而笑倾云之所以察觉到星极海域的异常，多半是因为遇到了方绵，前任扶阳长老薛文的弟子。
明烬站在海边，海风送来潮水起落的声音，隐隐能听到鲛人族歌声，苍凉而悠长，如同一只温柔的手，轻轻的抚慰着尘世的灵魂。
“银皎，送我出去吧。”
第202章 我可是魔君
明烬走出月光海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在他眼前的不是嵯峨的宫殿，而是波澜壮阔的大海。
月光海的出口，在扶阳岛东边的一处悬崖上。
站在这里能够看到扶阳岛东边朝阳码头。
这座码头与西边的金阳码头相呼应，一处在迎接日出中苏醒，一处在日落的霞光中闪耀。
明烬只看了一眼便若有所觉的转了身，几乎是同时，微风拂面，眼前蓦然出现一道黑影——
“小瑾！”
幽华从半空中扑过来，一把抱住明烬的脖子，原本想说些什么，张嘴却是一阵哽咽，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海风从身后吹来，白色的花瓣纷飞，仿若吹来一阵云翳，连朝阳都暗淡了一瞬。
明烬怔了会儿，缓缓的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没事了，我就在这儿，好好的呢。”
幽华将脑袋埋进臂弯里，将人抱得更紧了些，道：“我找不到你。”
她的声音很小，压抑的哭腔中带着几分委屈，听着像是质问，又更像是在撒娇，“你去哪里了？我以为你因为昨天的事生气了，不想再看到我了。可是，我想到你可能遇到危险，又有些害怕，有些希望你真的只是生气了，躲起来了。”
明烬感觉心中那片柔软的草地又开始生长，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语气也不由得愈发的温柔，哄孩子一般道：“抱歉。以后我去哪里都告诉你，好不好？”
幽华有些受宠若惊，终于放开了他，一只手却仍旧不自觉的拽着他的衣袖，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你为什么道歉呀？”
明烬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嘴角含笑，“你觉得呢？神女殿下。”
幽华眨了眨仍旧湿润的大眼睛，“你是在哄我高兴吗？以前义父也这样，明明是我在无理取闹，义父却先开口道歉。”
明烬问道：“那你高兴吗？”
幽华纯净的瞳孔中映着金色的朝阳，带着几分天真，认真想了想，点了头，道：“可是，小瑾，你这么好，应该做你想做的事，谁都不能勉强你。”
明烬听着这番话，想起昨晚他无法联系到她的时候的那些想法，心中更加触动，伸手揉着她的后脑，凑近了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笑道：“我可是魔君。”
魔君行事，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有谁能够勉强他呢。
可是……
明烬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道：“你不是给我留了小花吗？我带着呢，你感觉到了吗？”
幽华感觉到那一声一声的心跳，手心里似是升起了一簇小火苗，心中那股不安瞬间平息了下来，却有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在滋长……她感觉很奇怪，连自己刚刚想说什么都忘了。
明烬见她怔怔的，笑着弹了弹她的额头，问道：“昨日你是找连蓉去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幽华下意识的摸了摸额头……不疼，就是有点儿热，一定是夏日的太阳太热烈的缘故……她眨了下眼，略恍然道：“差点忘了。”
她说着，伸手，掌心里开出一朵白色的小花，花蕊中微微闪着白光，只听“噗通”几声，三道人影骤然滚落——
“哎呦，老夫这把老骨头！”
“嗷呜呜呜……”
“……”
躺在地上揉着老腰的是个白胡子老者，一身印着八卦图的黄色道袍尤其醒目，赫然是杨老头杨天飞；在他身旁还有个少年，穿一身简洁的白衣，神色略冷漠，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脸上那道长长的刀疤，仿若将整个人都劈成了两半，正是方绵。
他们都被幽华制住了，身体分明能活动，但就是跑不掉。
最后一人却有些特别，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得无法辨认了，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头，显得五官尤其突出，那双幽黑的大眼睛中却毫无神采，好似两口枯井。
他出来的时候，原本颇为愤怒的大叫了一声，但那声音刚发出来，很快就转变成了幽幽的呜呜声，像是孩子的哭泣。
他趴在地上，四肢着地，往明烬的方向爬过去，却在距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他，双眼仍旧如同一片黑色的迷雾，姿态中却是小心翼翼的，那张略可怖的脸上甚至透出几分惧意与讨好。
杨天飞和方绵看着这一幕，心中都十分震惊。
“这……”杨天飞瞪大了眼，抬手指着明烬，指尖都忍不住发抖，“你、你……你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方绵皱着眉头，看向明烬的眼神很是复杂……他是魔修，自然知道魔物认主，可是，就连殷华教的教主，都做不到这种地步……这个人，莫非已经真是个谪仙？
明烬看着眼前的“魔物”，问道：“这是董宁？”
他是见过董宁的，虽然气息不同了，模样也变了，但从骨相还是能认出来的。他知道自己不会认错，这么说一句，只是表达自己的惊讶。
董宁不是被神威军押送至月母岛了吗？
幽华点头，“就是他。你不是说担心连蓉出事吗？我就想着去试试她，看看你那张镇魔符有没有效果。”
那日连蓉带着新加入神威军的四位新人入城，明烬送给她一张符纸，是因为他怀疑神威军的“神威附体”跟魔族有关。
当时幽华就像试探试探，不过被意外打断了。她当时说“等到晚上再去”，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不确认一番，明烬不可能安心。
没想到的是，昨日凌晨，幽华再次找上连蓉的时候，又遇到了变故。
连蓉遇袭了！
连蓉前天晚上原本是跟许牧一起，前往白云客栈调查明烬。不过，他们没能见到明烬，也没办法进入他们居住的无射院，只好离开。
连蓉跟许牧分开之后，又去单独见了阿洋……她觉得阿洋隐瞒了一些事……果然，阿洋告诉了她一件事。
阿洋说：“那只鱼的肚子里还有一件东西，是一块木头碎片，像是一张面具的额头部分，上面还刻了一朵花。吴老大觉得没什么用，给扔掉了。我心想着，毕竟是仙人的东西，就收起来了。”
连蓉心中一动，道：“那天的刺客。”
阿洋抱着脑袋，很是痛苦的模样，道：“连姑姑，瑾七公子真的是个好人。”
连蓉带着神威军入城的时候遇到修士的袭击，这件事全城的人都看到了。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了解真相。
倒是阿洋，因为那张面具，下意识的就认为戴面具的是刺客，阴差阳错的倒是认对了人。只是，后来明烬开口说话，他也以为他是在跟面具人说话。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如此矛盾，一直都没有说出星盘的来历。
他握着拳头，眼睛都红了，“连姑姑，你那天放刺客走了，也是相信他的，对不对？”
连蓉明白他在想什么，起身道：“那天的刺客与他无关。”
第203章 就是逗你玩儿
连蓉在阿洋的宿舍里找到了那块面具碎片，黑色的木质面具，雕刻着一朵红色的花，跟之前的刺客的面具一模一样。
她没有见过。
不过，听那日明烬的语气，应该是中州修仙界某个大门派的标识。如此，去过中州的修士或许都知道。
她若是去问巡防队的高阶修士，这件事最终就会传到沙海生耳中，很可能会给他一个插手神威军的机会。
至于商会，人多口杂的，虽然能掩人耳目，但也很容易暴露自己。据她所知，神威军对商会的监管很是严格，在其中安插了不少探子，但出于某种原因，她暂时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许牧。
她衡量之后，决定去找连不治。
连蓉与连不治在扶阳岛是有一个家的。那是连蓉加入神威军的时候，女王亲赐的。不过，连不治这次回来之后一直都没有回家，而是住进了银灵商会的宿舍。
连蓉能够察觉到连不治心中的纠结，但是，她也是有些生气的……她教了他那么多年，他竟然没有信心成为一个好修士；他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他竟然以为她会厌恶他。
这般不识好歹，合该挨揍。
天刚蒙蒙亮，街道上很是安静。
连蓉隐约能听到风中海浪的声音，不由得想起了与连不治的那场比斗……罢了，打也打了，也该接这小子回家了。
走出这条小巷，就能看到银灵商会的宿舍了。
连蓉加快了脚步，然而，就在她走到出口的时候，背后突然升起一股凉意。她脚步微顿，来不及多想，也没有回头，握着玄铁枪低喝一声：“神威附体！”
几乎就在她开口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啸声——
像是某种野兽的哀嚎，又像是恶鬼的怒吼。
剑气抵达之时，连蓉的话音刚刚落地，然而，她的表情却有些异常，眼中的不解与惊愕还未及形成，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噗。”
坚固的雷纹玄甲裂开一道缝隙，在眨眼间如蛛网般扩散，散落一地的碎片。
连蓉吐出一口血，还未落地就已经失去了意识，而在她闭上眼的时候，感觉似乎有清风拂面，带来一股似有若无的暗香。
“这……她、她……”
一袭黄色道袍急匆匆的从暗处跑来，看着那一地的鲜血，也惊得睁大了眼睛，白胡子都颤抖了起来，“不是说神威军的铠甲能抵挡元后修士的一击吗？臭小子，你不会真想杀她吧？”
白衣少年没有回答，眉头却是紧蹙着，俯身想要检查女子的状况。
然而，他的手刚伸出来，就听见头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你最好不要碰她哦。”
两人抬头，就见一旁的屋顶上蹲着一个身穿黑裙的小姑娘，白皙的脸庞如月光般清纯，黑亮的眼眸闪着光，像一只无辜又狡黠的猫。
正是及时赶到的幽华。
她看到那一身极具标志性的黄道袍，问道：“你就是杨天飞吗？”
黄色道袍见那目光看过来，神情略困惑，不过，很快就摸着胡子笑起来，一脸温和的点头，“小姑娘，你认识老头子啊？”
幽华点头，“小瑾说你很擅长哄骗小姑娘。”
杨天飞：“……”
他在心里暗骂那小子一声，不过，知道这小姑娘是跟明烬一起的，他倒是放松了些，笑得愈发的真诚了，问道：“小姑娘，为什么不能碰她啊？”
幽华道：“我正在给她疗伤啊。”
两人闻言，低眉仔细看去，这才发现，连蓉周身笼罩着一层微光，很轻很淡，比月光更加柔和，而她背后露出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杨天飞和方绵正各自惊愕，又听见一旁传来“咦”的一声，转眼看去，就见那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落下来了，正拿着一枚神威军的铠甲碎片看着。
杨天飞问道：“怎么了？这姑娘的铠甲不会被人掉包了吧？”
幽华眨了眨眼，“那倒没有。”
她说着，抬手一挥，将所有的碎片都收了起来，然后，转头朝两人一笑，道：“正好，你们跟我一起走吧。”
杨天飞问道：“去哪儿？”
幽华道：“当然是去见小瑾，他……”
她话未说完，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伸手在空中触摸着，也不知是感知到了什么，睁大眼睛道：“糟糕！那小子要入魔了。”
她说着，未见什么动作，身形就渐渐消散了，却是人离开后留下的残影，甚至还有一句未说完的话：“你们在这儿等着。”
杨天飞和方绵看着那身影消失，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的点了点头。
等着？
怎么可能呢？
方绵将连蓉装进储灵袋里，一手拎着杨天飞，身形一动，眨眼间就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看不出幽华的深浅，但只这一点就能说明，那看着单纯无害的小姑娘很可能是个化神之上的高手。
不过，如果他们知道，幽华是个仙君，或许就不会逃了。
方绵一直到城外的森林中才落地，可是，还未站稳，眼前就落下一片花瓣，前方斜斜的阳光中，一袭黑裙轻轻起舞，小姑娘神情微恼。
“你们跑什么呀？”
方绵终于感觉到一丝惧意，眼神微颤，抬手就将手中的道袍扔了过去，然后，转身就跑！
“啊！”
杨天飞甚至来不及闭眼，一阵风刮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咚”地一声砸在地上了。
“臭小子！”
他哼哼唧唧的揉着老腰起身，朝四周看了看，周围的景象已经完全变了样，黑裙的小姑娘不见了，丛林的尽头出现了一座深渊。
方绵将他扔进了阵法之中。
杨天飞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只储灵袋……方绵是想独自阻挡那小姑娘，让他带连蓉去那座小木屋……这是最合理的方案。
他将储灵袋放进怀里，无视眼前的悬崖，往虚空中踏出一步，心道，“啧，臭小子，可别死了啊。”
方绵自然没有死。
他正看着杨天飞破阵，看着他坠入悬崖，看着他踏入猎人的陷阱，看着他在迷宫中转圈——
“原来是阵法啊。”
一旁的黑裙小姑娘睁着一双纯净的大眼睛，颇为好奇的模样，“我听小瑾说，杨天飞可以算是七星宗近万年来最有天赋的阵法师。若非他化神失败，很可能成为下一个长离呢……嗯，不错，破阵的速度挺快的。”
方绵转头看她，眼神微微颤抖，却仍自倔强，咬紧了后牙关，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所有的反抗，在这位小姑娘面前，都是多么的可笑。
她根本就是在逗他们玩。
第204章 送一口狗粮
明烬已经能够想象，当杨天飞好不容易闯到阵法中心、兴致勃勃的给刚苏醒的连蓉介绍那位本该已经消失的修士、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幽华那无辜的声音之时，心情是多么的复杂了。
他已经将董宁收进了镇魔塔，伸手轻轻捏了捏幽华的后颈，“不愧是殿下，厉害。”
幽华笑眯眯的受了，道：“我跟连蓉确认过，她说董宁很可能是在被送走的那天被掉包的。不过，她并不知道他是天问书院的弟子，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没有背景的散修。”
星极海域虽说众生平等，但对不同的修士也仍旧会区别对待的，散修会直接送去月母岛，而大宗门的弟子，一般都会提前通知其师门，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
这么做只是为了避免星辉城成为众矢之的，并不能由此指责星极王的口是心非。
明烬看了看方绵，又看了看杨天飞，问道：“你们找连蓉，你想跟她合作？老头子，这是你的主意？”
杨天飞咂摸了下嘴，道：“给我喝两口酒。”
明烬没有拒绝，将酒壶给他，道：“这可是御酒，老头子有口福了。”
杨天飞坐了下来，调整了下姿势，颇为享受的喝了两口，道：“看到这……”他看了眼董宁，似乎不知该如何称呼他，顿了下，含糊道：“小方说，他那位同门竟然特地潜入了月母岛，他会变成这样应该跟神威军有关。”
他说着，又喝了两口酒，叹了口气，“可是，那天天问书院突然行刺神威军，我就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明烬点了点头，问道：“怎么说？”
杨天飞嗤笑了一声，眼中带着几分不屑，“你不觉得今年参加三桑会战的修士太多了吗？”
明烬眨了下眼，“我也从来没参加过。”
杨天飞白了他一眼，明显不信。
不过，明烬倒的确没说谎。三桑会战是三十三万年前东妖王与人族和谈之后达成的协议，明烬的确是没有参加过的。
话虽如此，他也明白杨天飞这话是什么意思。
都说无利不起早，修士更是如此。如今，这么多修士聚集在星极海域，如果不是为了三桑会战，那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们。
杨天飞道：“旁的我不敢说，但神威军的秘密，天问书院一定很感兴趣。”
明烬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异常……天问书院，大黎帝国……所以，这老头子当年出现在豫章城也不是巧合？
他问道：“为什么找上连蓉？”
杨天飞道：“那女娃娃心中产生了怀疑。她在神威军的地位很高，应该知道神威军力量的来源，但很可能并不知道……魔物的事……”
“小飞，”幽华突然打断他，颇为不满的盯着他，“你对魔族有什么意见吗？”
杨天飞：“……”
他眨了眨眼，半晌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小飞？”
幽华理所当然的点头，“你不是叫杨天飞吗？”
杨天飞：“……”
好吧，这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很可能是个活了几万年的老妖怪，他忍了。
他连连摆手，“哪能啊？说起来魔君还是老夫的祖宗呢，老夫能有什么意见？”
祖宗明烬：“……”
他轻咳一声，偏头看向幽华，问道：“小花，连蓉有说什么吗？”
幽华眨了眨眼，不知为何神色突然暗淡了几分，摇摇头没有说话。
杨天飞倒是笑起了起来，拿着酒葫芦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指着明烬笑骂道：“你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招蜂引蝶啊。我说，这酒该不会是喜酒吧？”
明烬：“……”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皱了皱眉，盯着杨天飞，问道：“连蓉说了什么？”
杨天飞被他瞪了一眼，一瞬间竟有些心惊肉跳，酒都不香了，略别扭的揪着自己的胡子，道：“那啥……你不是住在星极王宫的群英殿吗？你知道群英殿是什么地方吗？”
明烬道：“那里住的是星极王的门客，相当于星极王的智囊。”
杨天飞“啧”了一声，“哪家帝王会把门客养在后宫？”
后宫？
电光火石之间，明烬突然明白了什么……难怪啊，难怪齐韵会对他说那么奇怪的话，什么血脉不血脉的……敢情所谓的星极王找阵法师不是为了破阵而是为了延续血脉？！
明烬这般想着，转头看向幽华，目光略幽深……所以，她昨天那么着急给他传音，让他不要答应星极王的条件吗？
幽华低着头，没看到明烬的目光，小声道：“我告诉她说，连不治正在闭关，昨晚她受伤的时候，他似乎感觉到了，差点入魔了。连蓉听完很担心，我就送她……嗯？”
她还未说话，眼前突然笼罩着一片阴影，紧接着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已经听出来了，明烬并没有要跟星极王成亲，可是，她此刻仍旧感觉很难过，还有一点点委屈，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衣袖，湿了眼眶。
明烬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你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可是，小花，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你，你一定不能让我走，知道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柔，语气却很是认真。
幽华一时间愣了愣，抬头望着他，问道：“为什么？”
明烬刮了刮她的鼻子，笑了笑，“我们家小花这么好，我一定不会是真心想要离开你。所以，只要你不想让我离开，就一定不能放我走。”
幽华的确不大明白为什么他让她阻止他，可是，她更在意的是，明烬说这话的时候认真的语气，就好像、就好像……他真的会离开一样。
“不喝了不喝了。”杨天飞看不下去了，捂着脸望天，“老夫一大把年纪了为什么要吃狗粮？”
明烬觑了他一眼，“就这心性，难怪化神失败。”
杨天飞挽袖子，“老夫今日非教训教训你个臭小子不可。”
话音刚落地，他就感觉一股无形的重力压过来，顿时“咚”地一声，摔坐在地，疼得咿唔哇啦的乱叫嚷。
幽华耸着鼻子望天，“不许欺负小瑾。”
杨天飞老泪纵横，他为什么还要送一口狗粮？！
方绵早就闭上了眼睛，此刻终于张开眼，颇为嫌弃的瞥了他一眼，然后，抬眼看向明烬，问道：“你是魔修，跟主上是什么关系？”
“笑倾云吗？”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明烬摸着下巴望了望天，突然笑了一下，“这可不好说，你还是去问你家主上吧。”
第205章 天吴神君必须死
方绵想起在幽冥界的时候，自家主上特地扮作杨天飞去引诱明烬，当时他以为主上只是在弥补他犯下的错误。可是，明烬是魔修，还很可能是个大乘期的魔修，如此，主上多半是认识他的。
若真如杨天飞所言，星极海域的形势已经十分紧迫，而另一位同门又生死不知，化神修士无法进入三桑岛，他必须要找一个能够合作的人。
至于杨天飞……老头子担心遇到七星宗的人，死活不肯去……方绵很能理解他，毕竟，他本也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
这也是方绵会冒险找神威军合作的原因。
但是，如果有更合适的人选，他并不愿意再见到星极王身边的人。
明烬虽然没有正面回答方绵的问题，但那个回答反倒让方绵更加安心……修仙界本就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仇人，尤其是高阶修士之间，恩恩怨怨的从来都不是一两个词能够界定的关系。
方绵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我只有一个条件，天吴神君必须死。”
明烬微微挑眉，“这是笑倾云的意思？”
方绵没有回答。
明烬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这般说着，微微一顿，话音一转，问道：“你现在有谈条件的资格吗？”
方绵抿着唇，目光很是平静，连最初对幽华产生的那股本能的惧意都平息了，坚定中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
很明显，若是明烬使用强硬手段，他宁死也不会让他们得到任何情报。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杨天飞感觉嘴里的酒不香了，挠着脑袋，正想开口缓和下，一声惊雷骤然入耳，吓得他手抖了抖，酒葫芦都差点脱手了。
“哎呦，这是哪个臭小子在渡劫？”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惊雷——
“砰——砰砰——”
巨大的烟火直冲云霄，因着夏日绚烂的烈日几不可见，但人群却爆发出极大的热情，接二连三的烟火追了上去，仿若那烈日就是他们射上天空的。
朝阳码头本就人流熙攘，此刻更是比平日里热闹许多，远远的还有更多的人往这边赶。
这热闹持续了其实有一阵了。
明烬刚从月光海出来的时候，就发现见到东天有个巡防队几个巡防队的修士在往码头赶。那之后没多久，码头上就爆发了一阵欢呼。
明烬没怎么在意。
而这里距离码头有段距离，喧嚣声传到这里凡人基本上是听不见的，所以杨天飞此刻才觉察到。
方绵道：“是商会的船回来了。”
杨天飞恍然，也有些好奇，“前往水晶宫的乌桑舰队？五百年前，老夫来星辉城的时候，这支舰队是由三大商会组成的。不过，这两日，我看城里的商会势力跟从前变了许多。”
乌桑舰队并不是固定的舰队，而是前往水晶宫与水妖贸易的舰队的名称，成员并不固定。
方绵道：“乌桑舰队已经名存实亡了，星极海域也早就没有三大商会。”
杨天飞追问道：“怎么说？”
方绵抬头，看向东方天水相接的地方——
那里，船队的桅杆已经冒出了海平面，飞扬的红色旗帜上，一把黑色的弓箭蓄势待发，毫不掩饰的彰显着主人的野心。
方绵道：“二十年前，银灵商会吞并了三大商会，一跃成为星极海域最大的商会，并成立商会联盟，彻底将商会与星极王、长老会分割开来，成为第三方势力。从那时候起，每年的乌桑舰队都是由银灵商会领航，舰队上也会有星极王与长老会的人，但都只是个象征而已。”
他难得有耐心说这么长一段话，杨天飞却看出了他神情有些不对劲，问道：“那个银灵商会有问题？”
方绵沉默了会儿，道：“舰队回来的时间不对。”
杨天飞问道：“哪里不对？”
方绵却是已经从刚刚的状态中走了出来，瞥了他一眼，明显的带着几分嫌弃。
杨天飞却是好不见外，凑近了些继续道：“现在回来不是正好吗？多热闹。中州的修士甚少出海，对海妖了解不多，肯定会对他们的货物很感兴趣。”
方绵稍稍移开一步，离他远了一点。
明烬道：“是因为回来得太快了吧？”
他说着，朝方绵笑了笑，道：“我认识一个银灵商会的小朋友，一个月前刚从中州回来。若是我猜的不错，前往水晶宫的舰队也是在那时候出发的，带队的是银灵商会的会长吧？按照以往舰队的航行速度，那位会长应该是赶不上三桑会战的，对不对？”
方绵仍旧沉默，但这次的沉默更像是默认。
杨天飞怔了怔，联想到之前方绵说的那番话，终于明白了，“舰队出发的时间是星极王定的，她是故意的。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
沉默中，幽华悄悄拉了拉明烬的衣袖，弯着嘴角露出两颗酒窝，“小瑾，你饿不饿？我们去吃早餐吧。”
明烬转头，朝码头上看过去，发现有不少人拿着鲜花果篮和各色食物，甚至还有商贩直接推着车过来了。
他笑了笑，伸手拉住幽华的手，“好，你想吃什么？”
幽华笑眯眯道：“桑葚冰酥。”
明烬无奈道：“哪有一大早就吃冰酥的？”
幽华眼巴巴的望着他，“我喜欢吃嘛。”
明烬捏了捏她的手，笑得略纵容，“好。”
杨天飞见他们要走，连忙喊道：“喂！瑾七小子，你就怎么把我们扔在这儿啊？！”
他这般说着，下意识的伸手去拉人，虽然没有拉到，却感觉有些异常，之前那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感消失了……他们身上的禁制不知何时解开了。
“……”
杨天飞拉着方绵追过去、拉啊拉，拉不动！
老头子急了，喊道：“等等！走那么快作甚？为师也想吃冰酥，葡萄味儿的！啧，不孝子弟，有了媳妇就忘了师父了。”
明烬脚步一顿，回头瞧了他一眼，道：“老头子，你化神失败就是被这张嘴给害的吧。”
杨天飞怒了，“你个臭小子，为师这是在救你，你别不知好歹！你小子从前在满庭芳的那股子清高劲儿呢？怎么见到星极王楚楚可怜的就……唔！”
他话未说完，迎面飞来一团纸，十分精准的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明烬拍了拍手，看都没看憋红了脸的杨天飞，拉着幽华继续往山下走。不过，这次他没走两步，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
“天吴神君身边可能有一支军队。”
声音略冷，像是他的主人，带着烈日都化不开的寒冰。
明烬没有回头，朝身后挥了挥手，嘴角却是露出了几分笑意，“笑倾云的弟子，怎么都如此固执？”
第206章 她是银灵商会的会长
乌桑舰队回归，于扶阳岛而言是普天同庆的大事。按以往的惯例，星极王与七大长老都应该要到码头迎接的。
今年舰队回来得太仓促了些，王宫里收到消息的时候，百姓们已经将码头都挤满了，街道上维持秩序的巡防队都只能御剑。
如此，星极王也不好再出宫迎接了。
明烬与幽华好容易买到早餐的时候，王宫的方向先后划过几道白光。很快，码头的上方就出现了几道人影。
六位元婴修士，还有三位神威军。
是六大长老与星极王的代表。
——扶阳长老没有来。
“小瑾，今日召开长老会，你昨日答应了星……唔……酸酸甜甜的，好吃。”幽华还未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勺子桑葚冰酥。
明烬将自己那份冰酥推给她，道：“星极王邀请我参加长老会，是想表现她对我的信任。但实际上，我答应去三桑岛并不是因为她，所以，她这么做没有意义。”
幽华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感觉今日的冰酥格外的甜，笑眯眯的问道：“你不想见见七大长老吗？”
明烬抬手指天，“这不是已经见到了？”
两人正说着，旁边突然传来一个略耳熟的声音——
“瑾七？”
少年对上明烬的目光，眼中的疑惑瞬间转为惊喜，眉眼飞扬了起来，毫不见外的拍了拍瑾七的肩膀，“真的是你！你没死啊！”
少年穿了一身月白的长袍，束着白色的腰带，手中一把银鞘灵剑，正是七星宗的玉鸣。
明烬含笑朝他点头，“玉鸣啊，别来无恙啊。”
许久不见，少年的修为涨了些，已经是筑基中期了，但性格显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跳脱。
“无恙无恙！”玉鸣颇为随意的应了一声，十分欢喜的转身，朝身后的小伙伴挥手道：“许师叔、张师叔，快过来呀，真的是瑾七！阿语，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打败了张师叔的……啊，痛痛痛痛痛！”
张晓揪着玉鸣的耳朵把人拎开，然后拍了拍手，朝明烬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的少女，问道：“这位是？”
幽华举着吃冰酥的小勺子朝她挥了挥，笑眯眯道：“你好呀，我是幽华。”
明烬问道：“摇光真人与顾道长这次没来？”
张晓道：“不过是筑基修士的比斗而已，用不着师叔们坐镇。”
“哦？”
明烬朝她身后看了看——
玉鸣正指着自己的红耳朵给一个小姑娘看，应该就是阿语了。
玉笙一脸无奈的站在两人身旁，碰到明烬的目光时朝他作了个揖。他见到明烬也很高兴，脸上的表情都生动了起来，眼睛很亮。
除了玉鸣、玉笙和阿语之外，还有四位筑基弟子，两男两女。
站在最后面的是许易。他朝明烬点了点头，神情仍旧冷静得近乎淡漠，不过，与第一次见到明烬相比，眼神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长了些，也真诚了许多。
明烬看着玉笙叹了口气，颇为伤心的模样，道：“阿笙，几个月不见，你跟我就如此生疏了吗？”
玉笙看出他是故意的，但实在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只好走近了些，道：“瑾七兄说笑了。”
明烬眨了眨眼，“不给我介绍下你的小伙伴？”
玉笙抬手往身后示意，“这是林语、玉铃、杨枫、叶钦，还有胡秀秀。”
明烬朝每个人点头示意。
林语是个落落大方的少女，也给他回了个笑容；玉铃长得柔柔弱弱的，刚对上明烬的目光就躲开了；杨枫是个眉目舒朗的少年，像个邻家大哥哥；叶钦眼中有几分好奇，但脸上没什么表情，跟他家许师叔很有几分相似；胡秀秀……嗯，这姑娘可不得了。
张晓问道：“你来星极海域做什么？”
明烬收回目光，颇为无辜的看着她，“来看看这独一无二的星辉城？”
张晓皱了皱眉，明显的不信，朝四周热闹的人群看了看，问道：“你住哪儿？”
明烬道：“白云客栈。”
张晓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拱手告辞。
“哎。”玉鸣很是不甘心，喊道：“张师叔，我们真不去码头啊，那可是从水晶宫来的奇珍异宝呢。”
许易淡淡的瞧了他一眼。
玉笙连忙拉着自家小伙伴走，同时略抱歉的朝明烬笑笑，“瑾七，回见。”
明烬笑着点头，“回见。”
一群人走远，幽华看着明烬脸上的笑容，道：“你很喜欢他们呀。”
明烬点了点头，“他们都是好孩子。”
幽华道：“有一个化神修士跟着，他们不会出事的。”
七星宗的弟子中，那个叫胡秀秀的少女，实际上是个化神修士，只是某种秘法将修为压制到了筑基后期。
看张晓的样子，她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只是，不知道七星宗此举，只是想要保护自家弟子，还是有另外的打算。
幽华笑眯眯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再说，还有神女殿下在此呢。”
明烬不由笑了，拉着她起身，“是，你最厉害了。”
两人原本准备回白云客栈，可是，刚走出小摊没多远，几乎同时停了脚步，抬头朝烈日的方向看了过去——
已经快正午了，烈日恍惚间闪烁了下，似是有两片云彩闪过。
起风了，空气却越发的粘稠。
幽华伸手拉住明烬的衣袖，语气略紧张，“小瑾。”
明烬反倒没那么担忧，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没事。”
他往朝阳码头的方向看去，那里的天空中，与神威军、长老会对立的，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子，脸上戴着白色的面纱，身上穿了一身蓝色连衣裙，露出了胳膊与大片雪白的胸脯，飘扬的裙摆下露出一双修长的双腿，脚上是一双晶莹剔透的水晶鞋。
这身装扮与此界的服装很不一样，倒是与明烬前世生活的女子有几分相似。不过，女子与明烬出生的世界没有任何关系，这身衣服也不过是从鲛人族的服饰演变而来的。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点是，刚刚这位女子与长老会中的一人对了一招。
以太阳为背景，底下的凡人，甚至是筑基及筑基以下的修士，都没能觉察到异常。
但是，明烬与幽华看到了。
幽华道：“她叫白玉兰，是银灵商会的会长。”
明烬缓缓点头，仰头望着东方的天空，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问道：“小花，你说，她是乌跳跳的弟子，还是笑倾云的手下？”
幽华凑近了些，抱着他的胳膊，没有回答——
白玉兰，是个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