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好人不好当啊
天色微明。
杨老头从一座巨石阵走出来，拍了拍一身的灰头土脸，望着天边的白光重重的叹了口气，“十三个，啧，阵法、禁制、结界，加起来一共十三个。你们当杀手的，到底是胆大呢，还是胆小呢。”
方绵跟在他身后走出来，淡淡道：“至少我们不会被自己蠢死。”
此刻，在他们眼前，是一栋颇大的宅子。
只是，门口的匾额不见了，高高的大门上朱漆也已经脱落，留下了可疑的焦黑色的痕迹，墙头爬满野草。
看上去是座废宅。
站在门口还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孤魂野鬼的低语，在这阴阳交汇的时辰，显得格外的诡异。
杨天飞被微凉的晨风吹得打了个寒颤，伸手去拉少年的胳膊，“这荒郊野外的哪来这么大一栋宅子？莫不是狐妖的幻境？老头子胆子小，小子，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方绵看了眼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老头子，略嫌恶的甩甩手，道：“刚刚还嘲笑别人胆小，还以为你多大胆。”
杨天飞是个厚脸皮的，这点儿冷嘲热讽的根本就不在意，继续抓着他的胳膊，“我们还是回客栈吧，等他来找你不就行了？何必上赶着给人当打手。”
方绵皱了皱，神色略严肃……其实，按理来说，他的确不该亲自找过来……他原本在城里留下了暗号，约那人见面，可是，等了三日都不见人来，反倒发现了指引他到这里来的暗号。
杨天飞觉得那人布置的陷阱太多，方绵其实是为此庆幸了一番的。
这至少说明，这里不是个陷阱。
方绵抬脚，踏上门口的台阶，伸手，轻轻一推——
门没有开。
少年却消失在了原地。
杨天飞瞪着眼，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转身就走——
这可是个脱身的好机会！
他刚走了一步，又转了回来，望着那大门，这里面该不会还有阵法吧？那小子啥都不会，会不会被自家小伙伴坑死？
害，死了就死了，关他什么事啊。
可是，那小子虽然凶了点，却也算是个好孩子，还是倾云的弟子……
怎么办？
他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最后望天叹气，唉，做个坏人怎么就这么难。
杨老头站到门口，伸手，心道，臭小子啊臭小子，你必须请老头子喝酒，很贵很贵的那种。
……
白云客栈。
明烬与幽华正在院子里种葡萄，突然听见敲门声——
“客官，您的早点。”
明烬过去开门，见到站在门口的阿洋，略奇怪，“阿洋，我们没有订早点，你是不是送错了？”
阿洋提了提手中的食盒，笑道：“没错。您是不治的朋友，这早点是我们送的。”
明烬怔了下，接过食盒，“那我可不客气了。”
阿洋躬身道：“客官慢用。”
“唉，等会儿。”明烬叫住他，道：“我问你个事儿。”
阿洋脸上仍旧挂着笑，额头却冒汗了，“客官有什么吩咐？”
明烬好似没看到他的紧张，笑了笑，道：“我们想在这院子里搭个葡萄架，不知店里允不允许？”
阿洋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事儿啊……没事，客官想种什么都行。”顿了下，又道：“客官若是不喜欢这间院子的布置，我可以叫人过来改改。”
明烬摆摆手，“不必麻烦。你只需要告诉我，这附近哪里能找到竹子就行，我们自己种。”
阿洋道：“柴房就有。我这就去给您搬过来。”
明烬笑了，道：“那太好了。我让阿玉跟你一起去。”
他话音落地，巩戚玉已经从屋顶跳下来，落在阿洋身边，道：“带路。”
幽华走过来，接过食盒看了看，道：“那小孩儿真奇怪。小瑾，这里莫非真是个黑店？嗯……这包子好香。”
她拿出一个包子，笑眯眯的递到明烬面前，“羊肉馅儿的。”
明烬总觉得她说“黑店”的语气略兴奋了点儿，不由好笑，将包子推了回去，“你吃吧。”
幽华刚咬了口包子，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
“二位早啊。”
一袭蓝衫走近了，程颐摇着把扇子，提了提手中的酒壶，“在下特地带了壶酒，来给二位赔罪。”
这人一扫昨晚的狼狈，容光焕发的，整个一玉树临风翩翩佳公子，站在那儿笑一笑就能欺骗无数无知少女心甘情愿的为之赴汤蹈火。
明烬一把接过酒壶，“谢了，好走不送。”
说着，拉着幽华进屋，关门。
程颐一点儿不客气的跟上来，一只脚抵在门缝里，笑容不减，“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明烬道：“阁下既然是天问书院的弟子，该知道圣人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所以，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出来。
程颐道：“圣人亦有言，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昨晚阁下没有为难我，在下就知道，瑾七兄定然是个君子。”
明烬叹了口气，“难怪圣人说，以德报怨要不得。在下长了教训了，下次遇到闯空门的贼子一定要交给警察叔叔。”
这句话程颐听懂了，却略不解，“警察是谁？”
明烬觉着这样在门口对峙略蠢，转身进屋，“天道守护者，专门惩治你这种欺凌弱小的。”
程颐颇为自觉的跟了进去，“比如说星极王麾下的神威军？”
明烬在幽华身边坐下，拿了个包子，颇敷衍的问了句，“程道长要一起吃吗？”
程颐谢绝了，毫不客气的在两人对面坐下，道：“瑾七兄，实不相瞒，昨晚若是您真把我交给神威军，我倒是要谢谢您。”
明烬瞥了他一眼，道：“那你逃什么？”
程颐拍了拍脑门，略懊恼的模样，“唉，这不是发生了新的情况嘛。”他说着，倾身凑近了些，道：“我刚得到消息，董师弟是被神威军抓了，前天就送去了月母岛。”
明烬点着头，“所以，你打算去劫狱？程道长此举颇不明智啊。”
程颐道：“瑾七兄请指教。”
明烬道：“第一，就是你的实力太弱，进去了最大的可能就是跟你家小师弟一起留在那里。第二呢，你自己也说了，你家小师弟性情略跋扈，欠教训，你能救他一次两次，还能护他一辈子不成？如此性情，如何证道成圣？”
程颐叹了口气，“不瞒瑾七兄，师尊正是想磨炼他的性情，才让他来星极海域历练。可是，他毕竟是师尊的关门弟子，如今遇到危险，师门总不能弃之不顾，您说是不是？”
第178章 是竹子不听话
“我也没让你不管他啊。”
明烬吃完了包子，擦擦嘴，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呢，以天问书院的名义去拜见星极王，请星极王高抬贵手，也不用立马放了你家师弟，给他点儿教训，如此星极王也好给其他人一个交待。我想星极王不会拒绝的。”
程颐沉吟了下，似是在认真考虑此事的可行性，半晌却摇了摇头，道：“我这次寻找董师弟是秘密任务。”
明烬道：“放心，我绝不说出去。”
程颐摇头，“在下的意思是，星极王也不能知道。三桑会战快到了，各大门派、世家都会派遣弟子前来参赛。此次为掩人耳目，我是以天问书院领队的身份进入星极海域的。”
明烬抬眼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天问书院有星极王想要的东西？看来，这位董师弟的分量不够啊。”
他刚刚的提议，其实是让程颐去跟星极王谈判，而天问书院要救自己的弟子，自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程颐笑而不语，似是默认了。
明烬耸了耸肩，“如此，阁下便劫狱去吧。祝你好运，好走不送。”
程颐没起身，“这世上除了神威军，没人知道月母岛在什么地方。瑾七兄，传闻月母岛也是神威降临之地，你不好奇吗？”
明烬问道：“你想做什么？”
程颐道：“在下想请瑾七兄配合我演一场戏。”
他顿了下，继续道：“我想当着神威军的面刺你一剑，当然，在下会注意分寸，不会真伤了阁下。如此，神威军必定会把我送去月母岛。你我里应外合，一定能够救出董师弟。瑾七兄，事成之后，在下必有重谢。”
明烬看着他，嘴角含笑，眼睛却略淡漠，道：“程道长可知，‘君子可欺以其方’，下面还有一句，是‘难罔以非其道’？我自问不是君子，却也不是那么好愚弄的。”
程颐提出的办法的确不错，不过，他想去月母岛，没有必要找上明烬。
最稳妥的办法，其实是让天问书院的小弟子去做诱饵，程颐在暗中跟随。
至于明烬，他可是个很麻烦的人。
程颐起身，给他鞠了一躬，道：“瑾七兄，在下的确有所隐瞒。其实，我早就听说过阁下的名字。不知瑾七兄可还记得叶知？”
明烬点了点头。
程颐道：“叶知的兄长，叶念一，是在下的师弟，原本也是师尊最喜爱的弟子。叶知参加了今年的春闱，中了进士，被委任为青羊县的县令。他离京之前，我去见了他一面，他跟我提起过你。”
明烬觉得，以叶知的性子不大可能主动提起自己，多半是这家伙在去找叶知之前就将他查了个底朝天。
他没有揭穿程颐，道：“在下只是个肉体凡胎的凡人，不想挨刀子，也没那么本事与阁下里应外合。”
程颐叹了口气，道：“既如此，在下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三桑会战在即，在下去了月母岛之后，就顾不上师弟师妹们了，还请瑾七兄帮忙照看一二。”
明烬道：“这事儿你该去求阿玉，我只是个凡人，担不起这般重任。诺，阿玉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脚步声，巩戚玉走进门，问道：“七爷，您喊我？”
明烬伸手一指，“程道长想请你帮忙看孩子。”
巩戚玉：“……”
程颐：“……”
阿洋将竹子放在一边，看了一圈，躬身道：“七爷，这竹子放哪里？”
“放这边就行。”明烬指了指，又问道：“阿洋，你还记得这院子的上一个住客是谁吗？”
阿洋皱了下眉，道：“记得的，他叫董宁，也是个修士。七爷，您认识他？”
明烬摇头，“我在房间里捡到一块玉佩，想必是他落下的，想还给他，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吗？”
阿洋松了口气，“这样啊。七爷，恐怕您寻不着他了。那个董宁，前几日当街闹事，殴打巡防队，还打死了一个小姑娘，已经被神威军抓走了。”
明烬皱了下眉，“此话当真？”
阿洋点头，“当然是真的，当时我就在旁边看着呢。七爷若是不信，随便出去打听打听，好多人都知道的。”
明烬怒道：“哪里来的修士，竟如此草菅人命？简直禽兽不如。”
阿洋道：“好像是个散修。他入住的时候，问过一些星极海域的情况，跟我打听了青丘岛的方向，还要了一张地图。”
他说到这里，想起董宁的刁难与倨傲，皱了皱眉，道：“七爷，那董宁恶有恶报，玉佩您就自个儿留着吧。您是个好人，这是老天爷赏给您的。”
明烬摸出两个铜板给他，道：“谢谢你了。”
阿洋推辞道：“七爷，这个小的不能收。”
明烬笑了，“你帮我搬了竹子，总不能白出力啊。拿着吧。”
阿洋道：“这是小的应该做的。七爷若是没有旁的事，小的先退下了。”说着，转身便走了。
明烬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两个铜板，笑了笑，然后，将铜板收起来，转身道：“程道长，你家董师弟做的事，你都知道？”
程颐低着头拱手，“惭愧。”
明烬淡淡道：“好走不送。”说完，转身就去帮幽华种葡萄籽。
程颐走到门口，又转身，道：“瑾七兄，事先没告诉您这件事，实在抱歉。不过，师命难违，董师弟身份特殊，在下必须救他。”
他见明烬不理他，略无奈，转身朝巩戚玉鞠了一躬，诚恳道：“巩道友，我离开之后，师弟师妹们就拜托你了。”
说着，往后退了一步，转身便走了。
巩戚玉莫名其妙，“……七爷，他说什么师弟师妹？”
明烬手上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阿玉，你对这个程颐，了解多少？”
巩戚玉想了想，道：“他是天问书院曲院长的亲传弟子。”
明烬点头，“然后呢？”
巩戚玉默然一阵，道：“巩家与天问书院关系不好，父亲常说他们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说到这里，想起自家父亲的所作所为，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去年结婴大典上，曲院长是不请自到，特地带了自己的弟子砸场子的。”
明烬了然，“你们比过？谁赢了？”
巩戚玉低头不语。
明烬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没事哈，昨晚小花殿下也算是帮你找回场子了。”
幽华正在摆弄那些竹子，挥着拳头鼓着腮帮子做了个“凶狠”的表情。
巩戚玉想起程颐像只乌龟似的趴在地上的模样，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很快意识到这样不妥当，正了正神色，道：“上次我跟他比斗之时，能够感觉到他的浩然之气很纯正，想来他应该不是个内心幽暗之人。”
明烬道：“想笑就笑，忍着不难受啊。”
巩戚玉嘴角又翘了起来。
明烬拍了拍他的肩，略欣慰的点头，“这就对了。随心才能自在，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巩戚玉眨了眨眼，正想说什么，旁边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刚搭起来的竹架散了一地——
“呀。”
幽华朝这边看了一眼，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望天，“我什么都没做。”
明烬忍俊不禁，“嗯，是竹子不听话。”
第179章 这是有血光之灾啊
森林深处，废宅之中。
杨天飞进入废宅之后就困在了一个幻境，走出幻境之后，荒草深深的古宅消失了，眼前出现了一座小木屋。
他刚走到木屋门口，一道白影就落了下来——
“怎么这么慢？”
杨天飞惊得后背都汗湿了，差点没趴在地上，“你小子，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方绵嗤笑一声，“胆子真小。”
杨天飞道：“小子，你说实话，殷华教派来这里的杀手不是人吧？这地方分明就是狐妖的红房子。”
方绵问道：“什么狐妖的红房子？”
杨天飞道：“从前有座森林，森林里有座红房子，从来都只有人进去，却没有人出来。而且，进去的所有人都是年轻的男子。后来，森林里来了个修士，听说了这件事，就去查看，才发现那里面住了一只狐妖……”
方绵翻了个白眼，“年轻男子都被吸了精元死掉了？呵呵，这故事一听就是你们这群道士胡编的。”
杨天飞摇摇头，“年轻男子没死，他们见到了狐妖的美貌，不愿意离开，都好好的住在红宅子里呢，还义愤填膺的骂那道士多管闲事。但是呢，道士说他们被狐妖的媚术迷失了心智，已经入了魔，将狐妖和那些年轻男子都杀了，走的时候还一把火烧了那座红房子。”
方绵：“……”
他默然一阵，撇了撇嘴，“这倒的确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道士能做出来的事。那道士该不会就是你吧？”
“这是我徒弟编的故事。”
杨天飞叹了口气，“那小子总喜欢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真真假假的，令人捉摸不透。啧，我原只道那小子不是一般人，却没想到他藏得比老头子还深。唉，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方绵没兴趣听他感慨，推开木屋的大门——
这里的空间不大，四周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床、一张桌案再没什么东西了。
方绵用神识感知了下，抬手将那张床牵引开了——
床底下有个门，与地板严丝合缝，只留了一道插捎。
地板门打开，里面黑漆漆的。
杨天飞问道：“下面是什么？”
方绵沉默了会儿，道：“一个人。”
杨天飞一怔，“死了？”
方绵道：“活的，不过……”
杨天飞见他吞吞吐吐的，略着急，直接扔了颗夜明珠下去——
柔和的光芒散开，照亮了一方黑暗。
他很快就看到了角落里的一团黑影，却也是不由得张口结舌，“这……”
……
巡防队最近略忙。
因为三桑会战的缘故，星辉城来了不少修士，大多数还是筑基期的小修士。
少年人第一次下山，还没学会忍字怎么写，更加不懂得什么叫天高地厚，即便听自家长辈念叨了十几遍“星辉城的规矩”，也没放在心上，热衷于惹是生非。
李名中刚刚参与了一场行动，把几位筑基修士送进了大牢。
听说这几位是涂阳王家的弟子，今日上午在乌鹊桥头欺负一位卖扇书生。起因是那几位修士想卖掉昨日狩猎的猎物，看中了那书生的摊位，书生不肯让。
几位世家少爷哪里见过这般不知好歹的凡人，二话不说就把那书生扔进旁边的流星河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原本也是不必关进大牢的。不过，最近巡防队的几位中队长被惹毛了，正计划着杀鸡儆猴呢，这几位就正好送上门来了。
李名中原本想趁着午饭时间去一趟江大娘家里，结果，走到正街的时候，听见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李巡守辛苦了。”
巡防队跟城里的百姓熟，经常会有人跟他们打招呼，李名中也没怎么在意，挥了挥手就走了。
不过，等他走过去，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又退了回去，转头一看，不由得诧异，“七爷？您这是……”
明烬仍旧穿着那一身略破旧的白道袍，不过，下巴上贴着长须，左手拿着一面白色幡旗，上书一个大大的“易”字，右手拿着一支毛笔。而他身旁，幽华将乌黑的长发束成了圆髻，手中拿着一叠略可疑的鬼画符。
……分明是做起了走街串巷的神棍生意。
明烬捻着胡须叹气，“居星辉城不易，得努力赚钱呀。”
李名中：“……”
四下里瞧了瞧，问道：“怎么不见阿玉道长？”
明烬道：“阿玉去见老朋友了。近日没在朱雀斗法场见到李巡守，不治还跟我抱怨，说李巡守赢了就跑路，分明是输不起了。”
李名中略羞涩的笑了下，“上次虽是我捡了便宜，二位可不能不认账。”
明烬道：“本君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么？”
他说着，突然往前走了两步，盯着他的额头皱眉，距离近得鼻尖几乎要碰到李名中的鼻尖了。
李名中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颇为惊异的瞧着他。
明烬也没追上去，只摇摇头，叹息一般道：“李巡守，贫道看你印堂发黑，这是有血光之灾啊。来一张符纸吧，驱魔辟邪保平安，一张只要两个铜板，绝对良心价，童叟无欺。”
幽华颇为默契的递上一张符纸。
那符纸上的图案，很像一只大乌龟在跳舞，滑稽又可笑。
李名中镇定的摇头，“多谢，不必了。”
明烬摆摆手，“罢了，看在李巡守为星辉城鞠躬尽瘁的份上，这张符纸就送给你了。”
幽华将符纸塞进李名中的衣襟里，末了还拍了拍，笑眯眯道：“好用的话，记得帮忙宣传宣传啊。”
李名中哭笑不得，略敷衍的点着头，正想拱手告辞，却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暗红色的马队踢踏着穿过人群，马背上的人身穿黑甲，手持玄铁长枪，肃穆而庄严。
是神威军！
最前方那位，正是明烬几人入岛时遇到的连蓉。她身后跟着六人六马，队尾的两位便是那日跟她一起出海的两人。
中间四位却并未穿铠甲，手中也没有武器，只披着宽大的斗篷，遮住了面容与身形。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退到一旁，或躬身行礼，或注目而视，神情景仰。
李名中却是叹了口气，喃喃道：“四位……看来，晓帆哥是真的死了。”
明烬眨了下眼，“小中，你的意思是，跟江晓帆一起失踪的有四位神威军，而这四位，是替代他们的？”
李名中点头，“神威军一共百人，不多也不少。”
明烬问道：“因为那种黑甲只有一百件吗？”
李名中仰头想了想，道：“我以前也以为是这样的。不过，不治说，星极王特地控制着神威军的规模，是为了与长老会的力量平衡。”
明烬正沉吟着，感觉连蓉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在他身上停顿了会儿，便抬眸回看过去，翘起嘴角露出一个颇为纯良的笑容。
连蓉却对他心生警惕，目光带着几分警告。
明烬跟幽华要了一张符纸，朝她走了过去，道：“连将军，贫道观您面色，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特地送您一张平安符，保证任何魑魅魍魉都不敢近身。”
因为在闹市，马队走得不快。明烬说完话，已经站到了街道中央，拦住了马队的去向。他颇为恭敬地奉上符纸，诚恳道：“贫道的一点心意，还望连将军不要嫌弃。”
周围的人大多都是星辉城的本地居民，对神威军颇为崇敬。他们原本觉得明烬说话不好听，但又觉得他的态度还挺真诚，似乎的确没有恶意，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骂他。
连蓉也颇为不解。
还未等她想出什么所以然，天空中骤然传来一个颇为冷冽的声音——
“死。”
第180章 有本事继续装
那声音一丝温度都无，闷热的街道瞬间如坠冰窖。
高高的蓝天之上，灼灼烈日被一朵乌云掩盖。一阵阴风吹过，那乌云蓦地散开，化作朵朵黑色的花瓣，如剑雨般坠落！
炙热的空气擦出阵阵火花，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整条长街。
“保护百姓！”
连蓉低喝了一声，连对手是谁都没看清，就已经循着声音飞身而起——
“神威附体！”
竟是要用一己之身硬抗这一击。
“哧——”
金戈交击的声音犹如一记雷霆，然而，连蓉并未感觉到半分痛楚。她一抬头，却见骄阳依旧，漫天的黑花已经消散。
庞大的灵力波动荡起波纹，似是连阳光也摇晃了起来。
蓝天之上，烈日的两端站立着两个人。
两个黑衣人。
南边那位手中拿着一把暗金色的宝剑，绷紧的一张脸看着略眼熟，却是上次跟连蓉交过手的巩家最后一位家主，巩戚玉。
北边那位戴着黑色的木质面具，只是，那面具左眼上方缺了口，裂纹如蛛网般蔓延着。
“阁下与殷华教为敌，可是活得不耐烦了？”黑面具抬手捂着面具，浑身上下都写着“可疑”两个字，显然就是刚刚的刺客。
巩戚玉道：“殷华教的面具，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黑面具道：“即便在下不是殷华教中人又有何妨？阁下这般恃强凌弱之人，简直就是修仙界的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他这番话，分明是欺负底下的凡人看不懂刚刚的局势，将刺杀神威军的罪名硬生生的推到了巩戚玉的身上。
巩戚玉没想料他这般无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自辩，而对面的黑面具显然也不想给他解释的机会，话音刚落就冲了过来——
“哼……”
黑面具正想放句狠话，下面突然响起一个略清淡的声音——
“阿玉，全力打。他若是能用殷华教的功夫接住你的无疆诀，你就认栽了吧。”
巩戚玉神色一凛，一挥剑，淡黄的剑气萦绕着，浑身的气势陡然一变。
黑面具：“……”
这家伙的剑意，好像不大一样了啊……啧，他可不是怕输，只是不想让人看出他的来历而已！
黑面具身形一转，远遁而去，好像刚刚放狠话的不是他一般。
巩戚玉紧追不舍。
几乎是同时，王宫的方向飞来一道白光，停顿之时露出一道青色的身影，却是巡防队的总管，沙海生。
他问道：“连将军，发生了什么事？”
连蓉站在屋顶上，朝他微微躬身，道：“沙总管，是两位元婴修士在切磋，他们已经离开了。”
也就是说，不需要巡防队帮忙了。
沙海生朝下方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明烬与幽华身上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之色，朝两人点了点头，然后，朝连蓉拱了拱手，道一声“连将军辛苦了”，便转身离开了。
连蓉从屋顶一跃而下，坐下马背上，拉着缰绳看着明烬，目光略复杂，“阁下认识沙总管？”
明烬耸了耸肩，“打过两次照面而已，也难为沙总管记得我这么个小人物。”
看沙海生刚刚的神态，可不像是见到什么小人物的样子。
连蓉问道：“刚刚那个黑面具是什么人？”
明烬笑了笑，“连将军既然想知道他是谁，刚刚为何要骗沙总管？”
连蓉没有回答，只定定的望着他。
明烬似是没觉察，自顾自道：“我听说前段时间，神威军押送囚犯之时遇到了海难，其中有个少年还是连将军引荐进入神威军，是吗？”
连蓉看了李名中一眼，“你想说什么？”
明烬道：“没什么。不过早间算命遇到个可怜的妇人，一直问自家儿子的下落，胡诌了几句，也不知道算的准不准。”
连蓉微微皱了下眉。
明烬却是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抬眼望她，“连将军，那真的只是一场海难吗？”
连蓉缓缓的握紧了手中的玄铁枪，沉默了半晌，道：“当然。”
她说着，踢了下马肚子，打马准备离开。马儿从明烬身侧经过之时，又突然停了下来。连蓉偏头，伸手道：“符纸。”
明烬笑了笑，将手中的符纸双手奉上，“祝将军一生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连蓉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接过符纸，抬手，带着神威军打马而去。
幽华走到他身边，问道：“我去试试她？”
明烬还未答话，一只手就拉住了幽华的胳膊。
“幽姑娘！”
李名中刚刚被连蓉瞧了一眼，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一口气还未松下来呢，就听到这么一句，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袭击神威军可是死罪！”
幽华眨了眨眼，“好吧，等到晚上再去。”
李名中：“……”
他瞪大了眼睛，“晚上也不许去！”
明烬拍开他的手，道：“知道了，放心，我看着她。”
李名中幽幽的看着他，虽然他没有证据，但就是觉得幽华想试探连蓉是明烬的意思。
明烬笑了，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小中啊，以后若是有人冤枉阿玉，你可要帮他说句话呀。”
李名中本想躲开的，但也不知怎么的竟没能成功，倒是终于转移了注意力，问道：“刚刚那是怎么回事？那个黑面具才是刺客吧？”
幽华抱着明烬的胳膊，感慨道：“阿玉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小瑾，这点倒是跟你很像。”
明烬微微挑眉，“我哪有这么傻？被人卖了帮人数银子不说，还说人心存浩然之气，简直蠢到家了。”
幽华“噗”地一声笑了。
李名中眨了眨眼，“瑾七，你们真认识那个刺客？他是什么人？”
明烬拍了拍他胸口那张符纸所在，含笑道：“好奇心这么重，当心血光之灾呀。”
这般说着，背着“易”字幡旗，大摇大摆的走了。
街道上，百姓探头探脑一阵，发现一切都已经平息，又聚集了过来，议论着刚刚的黑色花雨，免不了赞颂一声“神威军威武”。
偶尔也有人感慨一句，那野道士算得还真准，刚说了血光之灾，立马就有刺客来了。
……
连蓉带着四位新上任的神威军进入了王宫。
他们将要觐见星极王，宣誓效忠星辉城，效忠自己的同胞，为守护星极海域的每一个凡人奉献自己的生命。
王会亲自将象征着神威的铠甲与武器交给他们，并赐予他们两枚“神威之果”。
这便是“神威之礼”。
此后，他们的一生，便只有铁与血。
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这些注定与他们无关。
连蓉知道，他们无怨无悔，她也一样。
可是……
“连蓉？”
连蓉回过神来，正对上自家统领大人略严厉的目光，垂了眸，低声道：“抱歉。”
许牧语气缓了缓，问道：“想起了江晓帆？”
连蓉沉默了下，轻轻点了下头，抬眼看向他的眼睛，问道：“许统领，查到那个修士的下落了吗？”
许牧道：“正在查。”
连蓉问道：“那个修士……他真的只是个毫无背景的散修？”
许牧抬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事？”
连蓉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那个修士只是结丹初期，却能够从许统领手中逃走，还杀了我们四个兄弟，暗中可能有高人相助。”
许牧道：“不管他是不是散修，如今也只能是散修。”
他这话说完，那边神威之礼刚好结束。
连蓉带着新上任的神威军告退了，许牧却被王留了下来。
许牧站在王座之下，躬身问道：“王有何吩咐？”
星极王伸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圆盘，道：“孤看你一直盯着它，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许牧躬身，道：“王恕罪。臣只是看着这圆盘像是阵法师的星盘，有些惊异罢了。”
星极王道：“这是沙总管送来的，说是当铺里收来的小玩意儿。孤倒是不知道，这竟是阵法师的东西。它放在我这里倒是浪费了，许统领，你收着吧。”
许牧没再推辞，再躬身，“谢王上。”
第181章 听上去好有道理
朱雀斗法场。
明烬每晚都会来这里参加比斗，如今已经闯出了不小的声名，因为凡人的身份格外的受炼气区观众的欢迎，甚至其他区的修士也都听说了他的名字，专程来看他的比赛。
明烬今晚的对手是个炼气大圆满的修士，水木双灵根的法修，法宝是一颗黑色的水晶球。
战斗开始之后，水晶球就拉开了距离，只用法术进行远程攻击。
“……瑾七躲开了，哇啊，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比斗中离开了脚下三步之地。瑾七看上去并不如前几次那般从容，看来，炼气大圆满给他造成的压力很大呀。”
“……这一招木藤之术实在是精彩，哎呀，可惜了，又被躲开了！木藤生长的速度跟不上瑾七的步伐啊。不过，瑾七若是不想办法拉近距离，是没有办法取得胜利的。”
“瑾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的步法很像修士使用的缩地成寸，却并没有灵力波动的痕迹。之前的对手，可以说都是败在他的步法之下的，今日的对手能不能看破他的步法呢？”
“……这一次是水系的范围法术……咦？瑾七好像消失了？啊，我看到他了，他并没有消失，只是利用他那种诡异的步法隐藏了起来，我还没有看出其中的端倪。”
“……进攻越来越快了！炼气大圆满果然名不虚传啊，瑾七这次危险了……呀，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击中郑道长的是水龙之术吗？那不是郑道长的法术吗？瑾七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他不是一个凡人吗？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裁判看着下方的斗法场，看着倒地的郑道长、站立的明烬，惊愕的揉了揉眼睛，实在无法解释刚刚看到的事情。
“真笨。”
观众席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是跟明烬一起来的幽华。
她往前走几步，伸手指向倒地的郑道长，道：“水龙之术是他自己放出来的啦。小瑾只是将它藏了起来，在那小孩儿以为自己的法术已经失效了的时候再放出去，结果看上去就是水龙攻击了自己的主人。”
裁判：“……”
听上去好有道理，可是为什么他好像觉得没听懂？
那位郑道长倒是个明白人，躺在地上抬了抬手，道：“我输了。”
裁判镇定的落下，站在明烬身边，宣布比赛结果——
“恭喜瑾七！”
明烬下了台，走到幽华身边的时候，见她往对面指了指，抬眼望过去，却见一个蓝衣少年正双手抱胸的看过来，不是连不治又是谁？
连不治见被发现了，颇为大方的走了过来。
“又要逃跑？”
连不治瞥了他一眼，略带鄙视的模样，“你是不是怕输给我了丢面子？”
明烬每晚都会遇到连不治，这话也不知听他说了多少次了。
这小子对于输给他很不甘心，很想再跟他打一架。不过，除了第一晚，明烬之后都没有报循环赛，每晚都只打一场。
连不治要碰上他得看运气。
呃，他最近的运气好像不大好。
不过，更加糟糕的是他的对手。
这小子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撒，每次斗法下手都带着股子从未有过的狠劲儿，倒是闯出了几分凶名，甚至还突破了一个小境界。
明烬不至于跟个十来岁的少年置气，从幽华手中接过酒葫芦，喝了口酒，擦擦嘴角，含笑道：“想跟我打啊？那你先说说看，你看了这么几日，看出什么来了？”
连不治神色一滞。
其实，他之所以一直想跟明烬再打一次，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反倒觉得，在第一次的比斗中，明烬就已经将他看了个透彻。
明烬抬手拍拍他的脑袋，“想战胜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先得要战胜自己。而要战胜自己，你至少要接受自己。加油吧，少年。”
……
白云客栈。
阿洋忙了一整日，临到戌时，跟守夜的伙计交了班，终于可以去吃口热饭了。
他是个孤儿，承蒙掌柜的收留才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他就住在客栈里，每晚在厨房帮工的小胖都会给他留些吃食。
不过，今晚他没在后厨见到小胖，只灶台上留了三个包子，装在他平日吃饭的那只碗里。
这碗的边沿缺了个小口，很小的缺口，稍微小心点儿就不会割伤自己。
阿洋在厨房吃完了包子，没等到小胖回来，心下有些奇怪。
平日里小胖倒也不一定会等他，可是，今日掌柜的发了工资，他们约好了晚上要一起去朱雀斗法场的。
去个茅房这么久？
阿洋跑去茅房找了找，结果没找到人，却在门口当头碰上了吴老大，后背惊出一层冷汗，下意识的转身就跑。
“站住！”
吴老大一把抓住阿洋的后衣领，目光森然的盯着他，“你都看到了？”
阿洋连连摇头，“没，我什么都没看见。”
吴老大长得很是高大，抓着阿洋就跟提着只小鸡似的，居高临下的瞧着他，怒目瞪他，“没看到你跑什么？”
阿洋不知如何解释，只挣扎道：“我以为是小胖。”
吴老大却点了头，“那就是小胖。”
他说着，将阿洋拖进茅房，阴测测道：“他就在这里，你要下去陪他吗？”
阿洋一偏头就看到了一个圆形的大坑，扑面而来的恶臭呛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那是粪坑。
月光透过屋顶的缝隙照进来，那污浊的液体似乎冒了一个泡。
阿洋突然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眼前那张脸，仿若看到了一只青面獠牙的野兽，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你……你、你杀、杀了他？”
“是啊，我杀了他。”
吴老大拿出一枚灵石，对着月光看了看，忿然道：“区区凡人还想要灵石？哼，说，那件法器卖了多少灵石？你们偷偷藏了多少？哪些灵石都在哪里？！”
阿洋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起来，挣扎着摇头，“没、没有！”
吴老大将他的身体往粪坑里压下去，道：“不说？那就去跟小胖做伴儿吧。”
阿洋感觉到一股莫大的恐惧，他想要大声救命，却发不出声音，那些拼命的挣扎在对方的强大之中毫无用处。
“……救……”
喉咙放松的那一刻，他刚喊出口，就被一股恶臭包围。
就在最后一丝月光从他眼前消失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了击甲之声。
然后，一只手拉住了他。
第182章 一枚灵石引发的血案
明烬回到白云客栈的时候，发现附近聚集了不少人，议论纷纷的颇为热闹。客栈门口还站着个绛衣蛟龙服的少年，却是李名中。
明烬走了过去，问道：“小中，出什么事了？”
李名中见到他，松了口气，道：“瑾七，你终于回来了。”
这般说着，拉着他进了屋，一边解释道：“出了命案。刚刚巡防队找房客问情况，你们不在，我现在问你们几个问题，录个笔录。”
其实，李名中最近都是白班，原本都已经回家了，听说出事的地方是白云客栈，又听说是神威军急召，担心跟明烬几人有关，这才特地赶来的。
李名中拿出小本子，记了两笔，问道：“一个时辰之前，你们在什么地方？”
明烬道：“朱雀斗法场。”
李名中点了点头，“你们什么时候到的？什么时候离开的？有什么人能够证明？”
明烬道：“酉时三刻到的，大概亥时离开的。至于证人，你去斗法场问问，应该有不少人记得我们。哦，对了，不治也在。”
李名中记下了，又问道：“阿玉道长呢？”
明烬耸了耸肩，“追刺客去了，还没回来呢。”顿了下，问道：“这案子跟修士有关？”
李名中道：“涉及案情的问题，我不能回答。”
他说着，收起小本子，“跟我来，我们中队长要问你话。”
巡防队负责扶阳岛的安防事务，最底层的就是如李名中一般的巡防员，在往上有小队长、中队长、大队长，以及最高总管。
最高总管只一位，负责统筹整个扶阳岛的所有安防事务，也就是沙海生。
大队长三位，分别负责扶阳岛、其他岛屿以及海域的巡防，每一个月进行一次轮换。
每个大队长之下设立三位中队长，除了每日轮班巡防，还有一队留守阵地。
而中队长之下的小队长，人数就比较多了，一般每个小队都有三到五人，负责具体的巡防任务。
巡防队自有一套晋升选拔程序，凡人与修士都可以报名。
不过，毕竟是靠武力值说话的地方，一般来说，巡防队的小队长都有相当于筑基期的战斗力，中队长是结丹初期以上的实力，而大队长都是结丹后期的修士。
以凡人的能力，最多只能做到小队长，再晋升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今晚巡防队是看到神威军的讯号才赶来的，带队的中队长就是一位结丹中期的修士，一共来了三支小队。
此刻巡防队的人已经将客栈后院西侧茅房附近围了起来。
中间的空地上躺着两个人，都盖着丧布，显然是已经死了。其中一位死者旁边跪坐着个褐衣短装的少年，浑身湿漉漉的，垂着脑袋看不清模样。
不过，明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少年就是客栈的伙计，阿洋。
稍远的地方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人是穿着玄甲雷纹铠甲的神威军，另一个穿着巡防队的绛色蛟龙服，想必就是李名中口中的那位中队长了。
他正在跟一位神威军低声说着什么，不过脸色不大好看，想必谈得并不愉快。而在那位神威军的身后，还有一位今日才见过面的熟人——
连不治的姑姑，连蓉。
明烬出现的时候，连蓉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往前走了一步，低声说了一句，“统领，那个瑾七到了。”
这人看着三四十岁的模样，面容冷峻，身姿挺拔。他的眼神很平静，却更像是一座深不见底的剑池，藏着万千杀机。
李名中低声介绍道：“瑾七，这位是神威军的许统领。”
许牧已经走到了近前，问道：“你是瑾七？”
明烬拱手，“在下瑾七，见过许将军。”
许牧伸手，朝阿洋的方向指了指，问道：“认识他吗？”
明烬颔首，“客栈的伙计，阿洋。我入住的时候就是他接待的，这段时间也很照顾我们。许将军，阿洋怎么了？”
许牧没有回答，继续问道：“听说，你给过阿洋一枚灵石？”
明烬略想了想，道：“的确有这事。不过，那灵石并不是给他的。”
他顿了下，解释道：“我们上岛的时候，在海上钓到了一只黑尾笑气鱼，托客栈的帮忙做了一顿全鱼宴。许将军想必也知道，像黑尾笑气鱼这种食材，不是修士很难做出好味道。所以，那枚灵石实际上是给帮我们做饭的大厨的。”
许牧偏头看向那位巡防队的中队长，道：“徐中队还有何疑问？”
徐中队抿着嘴角笑了笑，“有许统领作证，巡防队还能有什么疑问？徐某今晚把尸体带回去结案就是了。”
这话中有不满，不过，许牧像是没听出来似的，只点了下头，“如此，人我带走了。”
这般说着，转身朝阿洋走了过去，跟连蓉一起，将人给扶起来，几乎是架着往外走了。
“等等。”
明烬突然上前将两人给拦住了，他原本想伸手抬起阿洋的脑袋，结果反倒退了两步，“这什么味儿？”
徐中队咧嘴笑了，“粪坑的味道。我们来的时候，这小子一身屎尿，冲了五桶水才洗出个人样来。”
明烬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言归正传，问道：“许统领，不知阿洋犯了什么事？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许牧冷冷的注视他，是无声的警告。
夏夜无风，空气似是更加闷热了。
周围的人不由得冷汗涔涔，明烬却是不为所动，仍旧站在原地，淡淡的笑着，似乎不得到回答就绝不让开。
两人沉默着对峙。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烬终于得到了回答。
“阿洋是受害人。”
开口的并不是许牧，而是一旁的连蓉。
她说了这么一句，看了自家统领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继续道：“凶手是客栈的大厨，给你做全鱼宴的那位，他叫吴峰，已经死了。我们请阿洋去神威府，是配合调查另一桩案子。”
明烬问道：“什么案子？”
连蓉看了他一眼，沉默着没有回答。
明烬又问道：“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连蓉仍旧没有开口。
明烬笑了笑，“连将军，许将军，在下初来乍到，听了不少神威军的事迹，心中颇为敬佩，也深知神威军深受百姓敬仰。”
他顿了下，双手负在身后，仰头望了望夜空，淡淡道：“敬仰这种东西，就跟修炼的道理是一样的，爬上去的时候须得一步一个脚印，千难万难，可是，要是摔下来，那也就是刹那间的事。”
他低眉瞧了连蓉一眼，笑笑，“千年前的星极海域，修士的名声可不就是这么掉下来的吗？连将军，你说是不是？”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了。
若是阿洋在神威军出了什么意外，外界传出神威军残害无辜百姓的谣言，对神威军、对星极王都是极大的打击。
连蓉一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目光愤怒，“你找死。”
许牧抬手阻止了她，“连蓉。”
他看着明烬，露出了一个略轻蔑的笑容，不屑于辩解半句，道：“我们走。”
第183章 辣不是一种味道
白云客栈出了命案，神威军与巡防队的人都出动了，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少凡人都退了房，一时间生意颇为冷清。
“客官，您的牛肉面，这是辣椒酱。”
客栈里跑堂的伙计不在，掌柜的亲自给明烬端来了早餐，颇为恭敬的躬身，“您请慢用。”
“谢谢。”
明烬微微点头，舀了一勺辣椒酱，一边搅拌着一边问道：“老板贵姓？”
掌柜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穿了一身灰色长衫，有点儿驼背，见人便带着三分笑。客人少了之后，其他人都忧心忡忡，掌柜的却一如既往的宽心，还放了伙计几天假。
掌柜摆摆手，“免贵姓傅，老朽傅石，也不是什么老板，不过是替东家看店的而已。”
明烬倒是奇了，“哦？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贵东家也不露个脸？”
傅石道：“客官有所不知，我家少爷跟着商队的船出海了，得过些时日才能回呢。”
明烬眨了下眼，“那你家老爷呢？”
傅石神色微黯，叹了口气，“老爷去年冬天过世了。”
他说着，抬头看了看略空荡的厅堂，“老朽从前是老爷的书童，后来老爷从商，便成了他的账房先生，老爷过世之后，少爷对生意不感兴趣，便派老朽来打理这里了。”
明烬略想了想，问道：“你家少爷可是银灵商会的成员？”
傅石摇头，“少爷的确是跟着银灵商会的船出海了。不过，少爷并不是商会的成员，只是与商会的梅会长有合作而已。”
明烬点着头，摸着下巴道：“那个大厨也是修士吧？他来你们这里，莫非是想借着你们少爷的关系进入银灵商会？”
傅石顿了下，目光带着几分警惕，笑容也变得敷衍起来，道：“吴峰原本就是银灵商会的，后来在商会待不下去了，才来了这里。”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面条，“客官，面再不吃就坨了。”
傅石告辞了。
幽华又给明烬舀了一大勺辣椒，道：“小瑾快尝尝，这辣椒酱的味道很特别。”
明烬看着一碗的通红，再抬眼看看对面略期待的眼睛，颇为无奈的笑笑，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颇为镇定的点着头，“嗯，不错。”
幽华已经吃完了，将筷子放下，托着下巴看着他，道：“以前有个人跟我说，味道是舌头尝出来的，但是，舌头上分布的味蕾有酸、甜、苦、咸，却没有辣。我们尝到辣味，并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痛觉。所以，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其实应该叫酸甜苦痛咸。”
明烬擦了擦额头的汗，倒是有些好奇，“这话是谁说的？”
幽华没有回答，继续道：“他又说了啊，修士与凡人不一样。同样是挨一棒子，凡人会出现淤青、会流血，甚至会死，但修士可能感觉就能挠痒痒似的。同样的道理，辣椒能够刺激凡人的痛觉，却很难刺激修士的痛觉。”
明烬：“……”
他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幽华又舀了一勺辣椒，加到明烬的碗里，笑眯眯道：“所以，修士要想尝尝辣味是什么味道，得吃加倍的辣椒才行。”
明烬眼睁睁的看着递到眼前的一碗“辣椒面”，喉头微微动了动，抬眼道：“我也不是修士……”
幽华眨了眨眼。
明烬也不知怎么的，再说不下去，拿起筷子乖乖吃面，心中却颇为不解，这丫头说的又不是他，他到底在心虚什么呀？
“瑾七。”
明烬一碗面刚吃完，正犹豫着要不要喝汤，就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转过头，就见客栈门口走进来四位绛衣蛟袍的少年，都是巡防队的，叫他的那位自然是李名中。
而跟他一起的三位少年是同一小队的同事。当头那位是个筑基修士，也是这支小队的小队长。
李名中给几位介绍，道：“队长，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瑾七。昨晚那桩案子中的灵石，就是他打赏给受害人的。”
小队长上下打量了明烬一番，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傅掌柜，“掌柜的，带我们去案发现场。”
傅石应了，“诸位大人这边请。”
明烬倒是觉得奇怪，跟过去拉了李名中一把，待他的队友离开之后，问道：“小中，这案子不是结案了吗？”
李名中道：“我们队长很仰慕许统领，听说他昨晚来过这里，定要进来瞧瞧。”
明烬眼神带着几分质疑，“真的？”
李名中道：“当然，我骗你做什么？吴峰和小胖昨晚就下葬了，快的话今日午时这案子的告示就会张贴在巡防队的府衙门口。”
明烬盯着他瞧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道：“小中，这件事也算是因我而起，如今已经死了两个人了，若是阿洋再出什么事，我可真不知如何自处了。”
李名中神色微动，“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是那个吴峰恃强凌弱，有辱修士之名，死有余辜。”
明烬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李名中略想了想，最迟明日告示就会贴出来，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根据巡防队昨晚的调查可知，吴峰原本是银灵商会的成员，不过他天赋不好，如今已经五十岁了，仍旧只炼气七层的修为。
他在商会过得不如意，便自请来了白云客栈。
据客栈的伙计们说，吴峰为人霸道狠厉，从前老掌柜在的时候还收敛些，自从去年老掌柜走了之后，少东家又很少待在店里，傅石年纪大了，这里便没人能够管得住他了。
不只是阿洋和小胖，店里其他伙计也或多或少的遭受过他的勒索，甚至还被迫偷客人的东西。
而昨晚的谋杀案，起因是明烬入住客栈那日给了阿洋一枚灵石，当做全鱼宴的劳资。
阿洋原本是想把灵石交给吴峰，但是，他到厨房的时候，吴峰不在，只有小胖一人在洗碗。
而且，当时小胖刚刚挨了打，身上都是淤青，还必须一个人收拾完厨房，将两大缸水装满。
两人一时间气不过，决定将这枚灵石隐瞒下来，给城南的孤儿买些衣食，给他们请个大夫看看病。
凡人用灵石太过招摇，阿洋与小胖昨晚原本准备去朱雀斗法场，将灵石换成铜钱。
然而，阿洋交班之后，没见到小胖，找去茅厕的时候，却见到了吴峰。
李名中道：“阿洋说，他来的时候，小胖已经被淹死在粪坑了。许统领到的时候，亲眼看到吴峰将阿洋推进粪坑，他也在吴峰的手中找到了那枚灵石。”
明烬感觉这案子略蹊跷，正摸着下巴思忖着，眼前突然递过来一只碗。
幽华站在他对面，挠了挠下巴，“葡萄汁。”
明烬笑了笑，接过碗来，喝了一口，感觉嗓子里的那把火终于压了下去，舒了口气，“好喝。”
他喝完了葡萄汁，问道：“小花有什么看法？”
幽华眨了眨眼，道：“阿洋在说谎。”
第184章 他一定是疯了
李名中的小队来到白云客栈，的确不是巧合。
他对白云客栈很熟悉，知道这里的大厨经常会接到烹饪妖兽食材的任务，而在这种情况下，客人一般都会给大厨打赏。
也就是说，吴峰应该知道明烬是一定会给赏钱的。
如果他真想要那枚灵石，那天晚上他为什么要提前离开？阿洋和小胖骗他说没有赏钱的时候，他真的相信吗？即便相信，就不会发怒吗？而一旦发怒，他不会打人吗？
如此一来，两位热气吞声了那么久的弱者，在刚刚被霸凌了之后，又哪里来的“一时意气”去欺骗吴峰？
李名中能够感觉到，昨晚带队的徐中队也发现了案件的疑点。不过，因为神威军的缘故，徐中队放弃了继续追查，还匆匆结了案。
不管怎么说，许牧身为神威军统领，不可能说谎。
吴峰的确是罪有应得。
可是……
神威军的统领突然出现在一家客栈，来找一位客栈伙计。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寻常。
李名中当然不会怀疑许统领。
他怀疑的是阿洋会不会犯了什么事，牵涉到一桩更严重的案子，以致于许统领为了带走他而模糊了眼前这桩案子的疑点。
若是如此，李名中本不该再过问这案子的，但阿洋是连不治的朋友。
若是连不治知道阿洋被神威军带走，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李名中可不想自家小伙伴一而再的去找死。
所以，他决定来看看能不能发现新的线索。他知道自家小队长对许统领颇为仰慕，这才借机将他们引过来。
在听到幽华说阿洋在撒谎的时候，李名中也并没有太过惊讶。他猜测道：“我听说元婴修士在化神前常常会在凡俗世界行走，阿洋会不会是个修士？”
明烬不由得笑了，“因为阿洋被神威军抓走了，所以你才怀疑他是修士吧？小中啊，你要知道，修士都是很傲慢的，尤其是高阶修士，他们即便化凡，也绝不会是任人宰割的角色。”
李名中听得不大明白，也不赞成他的观点，道：“那是外面的修士。星辉城的修士不一样。”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却是几个队友都跑回来了，颇为兴奋的喊道：“名中，快看外面！”
众人转头看过去，就见外面的天色突然变了，层层云翳遮蔽的天空，绚烂的丹霞升起，映红了整个天空，将星辉城都镀上了一层金红色。
街道上所有人都仰头看着这仙迹，指点着议论纷纷。
“真漂亮。”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有人结丹啦，我三年前见过一次。”
“走，快过去看看，说不定能得到仙人的赏赐。”
“……”
小队长道：“那地方好像是曹队长的闭关之地，我们过去看看。”
一位队员道：“曹队长闭关还不到一个月吧？这就结丹了？”
另一位道：“是神威之果吧，曹队长这是因祸得福了。”
曹队长全名曹可寅，是李名中从前的小队长，因为受伤闭关，才将如今的小队长调过来的。
李名中跟着其他队员一起跑着，时不时的抬头望一眼头顶的丹云，不知怎么的，心中竟有种不祥的预感。
曹可寅住在巡防营附近的一座小院里，李名中几人到的时候，附近已经挤满了来看热闹的观众。
从前跟曹可寅关系好的，都直接翻墙入院，准备给出关的曹可寅道喜。
李名中到的时候，站在墙头的一个少年朝他招手。然而，就在他准备过去的时候，院中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巨响——
一道黑影破门而出，站在屋檐下看着众人，周身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曹队长，恭喜出关啦！”
“以后就是结丹修士了，恭喜啊。”
“咱们巡防队又多了一位中队长，以后可别忘了我们呀。”
众人纷纷祝贺，曹可寅却没什么反应，就在一人伸手拍向他的肩膀的时候，他突然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略诡异的笑容。
李名中心中一紧，脱口便喊了一声：“小心！”
然而，已经迟了，他话音未落，曹可寅就动了。
他抬手，反握住自己肩上的胳膊，一拳打在他的心口，直将那人打飞了，“噗”地一声喷溅出一串鲜红。
曹可寅一击得手，并未停留，迅速朝人群中冲过去！
众人没料到他突然出手，惊愕之间，竟忘了反抗。幸而在场还有两位结丹修士，上前拦住了他——
“他入魔了，快跑！”
修仙之路，步步危机，进阶之路更是艰险无比，至少有半数修士都是陨落在晋升的过程中。
两位结丹修士联手对付曹可寅，筑基修士护着炼气修士离开，一边驱散周围的百姓，以免伤及无辜。
李名中是最后退走的，问道：“他会怎么样？”
那人道：“入了魔，就只有死路一条。”
李名中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红了眼眶，“他可是曹队长，怎么能就这么死掉？”
那人道：“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曹队长了。”
就在这时候，前方传来“砰”地一声，原本紧闭的院门被撞开，一道人影摔了出来，撞到对面的墙壁上，“噗”得吐出一口血。
“徐中队！”
“别过来！”
徐中队蓦然转头，严厉的目光制止了想要前进的众人，“去请大队长！”
小院中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另一位结丹修士也受了伤，徐中队吃了一枚丹药，忍着疼慢慢的站起来，又冲进了院中。
这样下去，他们会死的。
“曹队长！”
李名中素来是个冷静的人，此刻深藏在心底的火焰冒出来，竟直接推开了眼前的筑基修士，冲进了小院，却眼见着曹可寅一拳打飞了两位结丹修士！
“拦住他！”
“快跑！”
两位结丹修士见到有人过来，本想让他阻拦一下曹可寅，转头却见来的只是一个炼气七层的小修士，这不是送死吗？！
李名中像是没听见那一句“快跑”，直接朝曹可寅扑了过去，喊道：“曹队长！你醒醒，我是李名中啊！曹队长！！”
曹可寅的神色很是平静，漆黑的眼眸如同一座深渊，藏着无尽的暴戾与鲜血。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盯着不断靠近的李名中，然后，一拳打了过去——
“砰——”
那一拳打在李名中的脸上，他摔倒在地之时，吐出一口鲜血，混着两颗牙。
两位结丹修士缓过劲儿来，再次冲了上来，齐齐抱住曹可寅的双腿。那位徐中队瞪了李名中一眼，怒道：“还不快走！”
李名中半倒在地上，眼睛正盯着身侧的一张鬼画符——
符纸上画着一只跳舞的大乌龟，倒是挺生动。
这是幽华塞给他的，刚刚摔倒的时候从衣襟里掉了出来。
他还记得，明烬跟他说，这符纸“驱魔辟邪保平安，一张只要两个铜板”。
他细想之下，刚刚曹可寅那一拳似乎原本是朝他的心口打的，最后却突然转了向，一个勾拳击中了他的下巴。
巧合吗？
李名中心中有个略荒唐的想法，伸手捡起了那张符纸，咬牙朝曹可寅扔了过去——
他一定是疯了。
第185章 人族最伟大的力量
符纸落在曹可寅的额头，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真的奏效了？
李名中正庆幸，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剑光——
哧。
磅礴的剑意降落在曹可寅的头顶，如同惊雷一般。
曹可寅的双眼中流下两行血泪，缓缓的倒了下去。
李名中睁大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对上了曹可寅的目光，见到了那个血色深渊之下颤抖着的曹可寅——
他那么害怕。
一道人影落地，周围的人都松了口气。
“祁大队。”
“嗯，没事了。你们几个过来帮把手……这小家伙是谁？”
“祁大队，他叫李名中，以前跟着曹队长的。”
“炼气七层也敢冲上来，勇气可嘉。咱们巡防队就是需要这样忠勇的队员……许统领，您怎么来了？”
“听说巡防队有人结丹了，过来看看。”
小院门口站着一位身穿雷纹黑甲的战士，正是神威军的统领，许牧。
他的目光在院中扫了一圈，微微叹息，“可惜。”
李名中原本还没回魂，连周围的人在说什么都没怎么听清。但这一句叹息，不知怎么的，轻飘飘的钻进他的耳朵，竟让他感觉心中一阵刺痛。他蓦然抬眼，朝门口望了过去——
许统领已经转身离开了，他连他的脚后跟都没见到。
见到了又如何呢？他又能说什么？
混乱停歇，曹可寅的尸体被搬进了屋里，伤员被送回了巡防队的府衙。
两个中队长受了伤，需要闭关养伤。
三桑会战临近，星辉城来了许多外来修士，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不过，中队长、大队长闭关这种事，巡防队已经遇到过不止一次两次了，自有一套处理的机制。
相信明日便会派来接替的人选。
一切井然有序。
或许有人偶然间想起那个结丹失败的曹队长，大概也只会叹息一声。
可惜。
李名中感觉很难受。
他受了伤，得了一枚养气丹，还有半日假。
他从巡防队离开，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
“小中？”
李名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走到了白云客栈门口，然后意识到，其实他一直都想来这里。
明烬站在客栈门口，背后还背着“易”字卦旗，似乎正准备出门做生意。他见少年回神，笑了笑，“醒了啊。”
李名中点了点头，有很多话想说，看了他半晌，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最终摸出两枚铜板给他。
明烬问道：“这是做什么？”
李名中道：“那张符纸……”
明烬笑了笑，推拒道：“说好了送给你的。”
李名中握着那两枚铜板，咬着下唇，犹豫的半晌，终于抬眼，直视着明烬的眼睛，问道：“如果祁大队没有出手，曹队长会不会……”
明烬道：“小中，即便他活下来，也不是你认识的曹队长了。”
他说着，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递过去，“要喝吗？”
李名中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辛辣的味道翻腾着，直冲口鼻，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哽咽着道：“我看到了，曹队长……他很害怕，他让我救他，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这一哭，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是个性子内敛的，再如何悲痛也不愿让人看见，抱着酒葫芦蹲在地上，脑袋埋进臂弯里，肩膀不停的颤抖着，哽咽的声音隔着衣服传出来，在隐忍的释放中，令人感觉更加脆弱。
明烬伸手，揉着他的头发，像是在安慰一头受伤的小兽。
不知过了多久，李名中终于平静下来。
“我进入巡防队之后，一直都是曹队长带着我。”
他终于想起来害羞了，目光没敢看向明烬，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眼眶却仍旧是红的。
明烬道：“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李名中点头，“嗯。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大概一个月前，有个修士在街上闹事，打伤了巡防队的人，还杀了一个九岁的小女孩？”
明烬道：“我记得。”
李名中道：“被打伤的就是曹队长。那天曹队长带着我们一起巡防的，那修士是个结丹，曹队长让我们传讯，驱散周围百姓，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个修士。”
他说着，握住了拳头，“我没发现有个孩子躲在了门后面。曹队长为了救那个孩子丢了半条命，可是，那个孩子最后还是死了。”
明烬抬手，在他脑门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啪。”
李名中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抬眼望着他，略生气也略委屈，“干嘛打我？”
明烬道：“醒了？”
李名中眨了眨眼。
幽华道：“小瑾是想告诉你，那不是你的错。”
李名中道：“可是，曹队长又做错了什么？”
幽华走近两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问道：“小中啊，你知道人族最伟大的力量是什么吗？”
李名中略茫然的摇了摇头。
“是传承呀。”
幽华笑了笑，道：“那可是比永生更加令人惊叹的力量呢。曹队长死了，但是，他的意志已经传给了你。你会替他继续守着这座星辉城，保护这里的每一个人，对吧？”
她说完，感觉到明烬的目光，偏头与他对视，“我说的不对吗？”
明烬沉默着摇头，眼底透出几分笑意，很浅淡，却是发自心底的愉悦。
……
李名中受了伤，不想让母亲担忧，没敢回家，索性去了连不治那里。
他敲门的时候没人应，以为屋里没人，看都没看就往床上扑了过去，结果听见一声闷哼，吓得直接蹦了起来。
“你这家伙……在家干嘛不应声？”
连不治本不想理他，然而，目光落在他脸上时，却不由诧异，“你这是怎么了？好孩子还学会打架斗殴了？”
“我好歹是巡防队的。”
李名中本想给自己倒杯茶，拿起茶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得去水缸舀了一壶水来凑合着喝，道：“我这几日不回去了，在你这里歇一歇。”
连不治龇了龇牙，“原来是来我这里避难的。”
李名中没接他的话，移开目光，抬脚踢了踢床板，“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打赌输了吗？放心，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不为难你。”
连不治道：“所以赌约就算了？”
“那不行，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啊。”李名中又喝了一杯水，看着自家小伙伴，道：“三桑会战快到了，最近星辉城的外来修士有些多，巡防队有些忙。你要是闲得慌，就替我去看看江大娘。”
连不治问道：“这算是答应帮你做的一件事？”
李名中道：“当然不算。你跟晓帆哥好歹相识一场，他如今不在，你去看看他母亲，不是应有之义？”
连不治盯着他看，“出什么事了？”
李名中望了望天，“七爷说你能够看穿别人的谎言，是真的？”
连不治转过头，继续盯着屋顶，“怎么了？本少爷天赋异禀，羡慕啊？”
李名中不跟他计较，简单的把昨晚和今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不过，哭鼻子的事，他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连不治沉默了好半晌，再次开口却道：“那个瑾七，很危险。”
李名中看了自家小伙伴一眼，“我听说你最近都在找他麻烦？他不就是赢了你一场吗？这么输不起？”
他觉得，明烬顶多就是深藏不露了些。
连不治皱着眉坐了起来，看着自家小伙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最终只给了他一个颇为一言难尽的眼神，然后，翻身而起，下了床就径直出门了。
李名中：“……”
他好歹也算是客人，还是个伤患。
第186章 我什么时候死
很危险的明烬正在给人算命。
他在街角的大树下摆了个算命摊子，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碟葡萄。在他对面，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幽华正剥着葡萄给客人吃。
那妇人衣着朴素，面有愁容，正是入岛之时在码头有过一面之缘的江大娘，江晓帆的母亲。
“……令郎生于安乐，年少时轻狂放浪，将福气有耗尽了，不是久命之相。若非贵人相助，恐怕早已死于非命。”
江大娘连连点头，“是是是，先生真是神了。晓帆三年前命垂一线，是神威军救了他。但那不是晓帆的错，是晓帆的叔叔在外面惹了祸，连累了江府，害得晓帆也差点丧命。先生，晓帆这孩子，小时候虽顽皮了些，本性却不坏。”
她说着，皱眉皱得更紧了些，“先生刚刚说他福气耗尽，那他这回出门，岂不是凶多吉少？”
明烬摆摆手，“非也。令郎经此一劫，命格逆转，如今已不属五行中人。大娘，自古以来，只有修士才能摆脱五行的束缚，令郎得此机缘，可谓是因祸得福啊。”
江大娘听得半懂不懂，只知道是说自家儿子福缘深厚的意思，不由松了口气，问道：“那晓帆什么时候能回来？”
明烬屈指算了算，沉吟道：“令郎此行多有艰难，会遇到意料之外的情况，短时间怕是回不来了。”
江大娘心中一紧，攥紧了衣袖，“晓帆有危险？”
明烬笑笑，宽慰道：“大娘不必过于忧心。令郎如今是替星极王做事，星极王是天运之子，令郎得其庇佑，必然也会受到天道眷顾，此行虽遇风波，却是有惊无险，最后总能绝处逢生。”
他说着，抬头看向旁边的一棵树，喊了一声，“小花。”
幽华从树上跳下来，将一个绣着葡萄的香囊递给江大娘，一本正经道：“这是保平安的香囊，在仙帝像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听了九九八十一本道经，把它挂在床头，入睡时默念思念的人的名字，便能保佑他早日平安归来。”
江大娘接过香囊，感觉鼻尖萦绕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不似檀香，也不似花香，像是寒冬里的暖阳，让人感觉很安心。
她收下香囊，想了想，拿出一锭银子，“妾身身上只有这么多银两了，不知道够不够。”
明烬将银子收下，笑眯眯的点头，“够，当然够。大娘与我有缘，这香囊原本就是要赠予您的。这些许黄白之物，我定会帮您供奉仙君，也算是替令郎积德了。”
江大娘感激涕零，“多谢先生。先生大恩，等晓帆回来了，妾身定带他来亲自谢谢先生。”说着，起身朝明烬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明烬伸着脖子叮嘱道：“香囊一定要挂在床头，千万别忘了啊。”
江大娘刚走，对面又坐下一人。
“我道是何方高人，却原来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坐在对面的少年一身蓝衣，正是连不治。他本是想去白云客栈找明烬的，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他，还见到这家伙骗江大娘的银子。
明烬眨眼，“这话怎么说的？”
连不治道：“刚刚那些事，分明就是李名中告诉你的。江晓帆都已经死了，你还说什么‘有惊无险、绝处逢生’？”
明烬摊了摊手，“那你去揭穿我啊，去告诉江大娘说她儿子已经死了，永远都回不来了。”
连不治皱了眉，“即便如此，一个破香囊就收五两银子，不是趁火打劫是什么？还供奉仙君？不知您老供奉的是哪位仙君？”
“什么叫‘破香囊’？”幽华鼓了鼓腮帮子瞪着他，“那可是本姑娘亲手做的，别说五两银子，五万两银子你都买不到。”
连不治：“……”
他看着那双大眼睛，不自觉的面色微热，略不自在的撇开了目光，却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卿本佳人。”
话音刚落，明烬抬手就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咚”地一声颇为清脆。
连不治看见他的手抬起来，原本想躲，却不知为何没躲开，条件反射的捂着脑门轻嘶一声，“你……”
明烬笑眯眯道：“行了。连道长，你要想打架，今晚斗法场见真章就是了。”
连不治冷哼了一声，道：“好，江大娘的事先不说。我问你，你是不是想引诱李名中去调查神威军？”
明烬睁大了眼睛，一脸无辜的模样，“这话又从何说起？”
连不治握着拳头瞪着他，“阿洋是神威军要的人，连巡防队的中队长都不管，也就是名中那个笨蛋才会冲上去。瑾七，我不管你来星辉城有什么目的，若是名中因此受到伤害，我一定饶不了你。”
他说完，突然见明烬低头笑了一下，不由得怒了，“你笑什么？”
明烬嘴角的笑意还未消散，摆摆手，道：“放心，小中那么可爱，没人舍得伤害他。连道长若是无事就赶紧让开，别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当心小花揍你。”
幽华挥了挥拳，龇牙做了个鬼脸，“我很厉害的哦。”
连不治：“……”
摸出一枚灵石，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轻哼一声，道：“我算命。你若是算准了，这枚灵石就是你的，若是算得不准，你以后离名中远点儿。”
明烬笑了，“行啊，不治兄想知道什么？”
连不治沉默了会儿，突然微抬起嘴角，“你就算算，我什么时候死。”
明烬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低眉整了整衣袖，“如此简单的问题，哪里需要算？你靠近点儿，我告诉你。对，再近点儿。”
连不治起身，双手按在桌子上，俯身过去，“说吧。”
明烬点着头，起身，一只手按在他肩上，眼神却是骤然变冷，一把短剑从袖中伸出，猛地刺入他的心脏——
“就是现在。”
在那一瞬间，连不治太过惊愕，剧烈的疼痛传来之时，他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身体朝前方倒去，趴在明烬的肩头，瞪大双眼看着前方——
那里是一面墙壁，不知谁家顽皮的孩子在上面涂了乱七八糟的画。
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喉咙里汩汩的冒出血来——
他要死了吗？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他的脑袋很沉，眼前的亮光如同关闭的天窗，渐渐消失，意识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声音……是李名中吗？
那家伙……
第187章 去成为最强大的修士吧
“瑾七，不治这是怎么了？”
李名中在连不治离开之后，越想越觉得这家伙很不对劲。他担心小伙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便跟了过来，发现他果然是来找明烬的茬的。
只是，这结果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啊。
他刚刚只见连不治站起来，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然后，明烬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就突然晕倒了！
明烬将倒在自己身上的少年交给他，李名中赶紧伸手接住，却感觉略不对劲，试了试他的脉搏，不由得一惊，“他……他、他……”
明烬拿起酒壶，慢悠悠的喝了口酒，道：“我这是在成全他。”
李名中将连不治放下，咬牙瞪着他，“我要杀了你。”
这般说着，拔剑就朝明烬冲了过去——
“锵！”
一片树叶飞过，打在剑身之上，震颤传至虎口，李名中感觉有如雷击，剑脱手而出，落地。
幽华站在树下，道：“他没死，不过是灵魂出窍了而已。”
李名中怔了怔，略不解。
幽华解释道：“不治心有郁结，有求死之心。我只是让他去地狱转一圈，让他直面自己的内心，若是他能就此解开心结就再好不过了。”
李名中神色更加茫然，目光看着她，又看了会儿连不治——
心有郁结？求死之心？
这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不曾了解过这个一起长大的小伙伴。
……
连不治醒来的时候，周围的光线很暗淡，而在他眼前，是一座高大的门楼。
门楼两侧垒起一颗颗骷髅头，厚重的大门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毫无规律，有时候看着像是某种远古图腾，有时候又像是一张张神态各异的人脸，而在门楼的正上方，刻着三个蛇形大字——
鬼门关。
连不治想起来了，他死了。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身体轻飘飘的，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在这时候，大门开启，两个鬼差从鬼门关中走出来，默不作声的走到连不治身边，架着他的胳膊就往前走。
连不治问道：“这是去哪里？”
鬼差道：“这里是幽冥界，你已经死了。我们送你去黄泉路，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俱成灰，便能安心转生去了。”
连不治问道：“传说奈何桥头有座三生石，是不是真的？”
鬼差道：“是。凡鬼心中多有牵挂，若是见了前世今生仍旧想继续等待，便可留下来。”
鬼差把连不治带到忘川河畔，道：“前面就是奈何桥了，你自己过去吧。记住，上了奈何桥，就不可以回头了。”
连不治在奈何桥头停了半晌，望着前方的忘川水，目光半分都未落在身旁的三生石上——
过去的有什么好留恋的呢？跨过这座桥，就是新的开始。
连不治哂然一笑，往前踏出一步，眼中却不自禁的落下一滴泪——
来生、来生……
来生希望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什么都不知道，生死只当大梦一场。
如果他没有这股力量，如果一切都能够重新开始，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忘川之水奔流不回，鬼哭之声在河面上来回游荡，飘飘渺渺，痛彻心扉。
“啊——”
凄惨的叫声与某个遥远的岁月重叠，奔流的河水化作漫天的火海，有人在无助的哭泣，有人在放肆的大笑，有人在奔逃着求救，有人抬手间灰飞烟灭。
小男孩从卧室里跑出来，看见地上躺着他熟悉的面孔，给他举高高的爹爹，给他唱催眠曲的娘亲，偷偷带他掏鸟蛋的大哥哥……他们都不动了。
他们身上都是血，到处都是血。
小男孩刚往前走了一步，身后就伸出一双手，捂着他的嘴将他拉了回去——
“嘘，别说话。”
小男孩被拉到一口枯井之中，身后的身体在发抖，那双手紧紧的抱着他，捂着他的耳朵和眼睛，轻轻的呢喃着——
“别看，别听，别动。”
惨叫声停止了，笑声远去了。
小男孩在略冰冷的手心里睁开了眼睛，从指缝间看到了头顶的火光——
他想起来了。
这是十五年前，他两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两个修士。他们在村里住了七天，听说是来寻宝的，为了宝藏的消息不泄露出去，走的时候就将整个村子都屠杀殆尽。
只有他跟坏姐姐活了下来。
坏姐姐是家里收养的姐姐，总是叫他小不点儿。
可是，在那晚之后，坏姐姐就不那么叫他了，也不许他再叫她姐姐。
坏姐姐成了姑姑，他成了连不治。
连是姑姑从前的姓，不治是他父亲给他取的名字。
天光亮了，外面一片寂静。
他们蹲在枯井中不敢动弹，直到两人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女孩才带着小男孩爬了上去。
火早就熄灭了，村子被烧成了一片废墟，一具具焦黑的尸体躺在地上，认不出原本的面貌。
女孩拉起小男孩的手，道：“走，我们去森林。”
连不治的灵魂寄居在小男孩身上，仰头看着眼前的小女孩——
这时候，她也只有十岁，也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她从前是个爱笑的姑娘，家里所有人都喜欢她，可是，就这一晚上，她好像突然长大了。
女孩见小男孩没有动，回头，“怎么了？走不动吗？我背你。”
连不治望着她，摇摇头，问道：“你恨他们吗？那些修士。”
女孩微微颤抖的眼神渐渐透出几分坚毅的冷意，握着拳头咬了咬牙，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恨。”
她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往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在想什么？那些人很强大，你是赖家唯一的后人了。你一定要活下去，不可以去报仇。”
连不治点着头，问道：“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也是修士呢？”
女孩怔了怔，看着他的目光带着不解。
连不治道：“我做了个梦，一个神仙爷爷告诉我说，我体内有灵根，可以修炼成仙。要是我也成了修士怎么办？”
他说着说着，眼眶不由得红了，“到时候该怎么办啊？你会恨我的。”
女孩往前走了一步，抱着他的脑袋，轻声道：“别怕。不治就算是修士，也一定是个好修士。”
连不治仰着头，“你不会不要我吗？”
女孩笑了下，揉着他的脑袋，“当然不会。以后不治成了强大的修士，就没人能够欺负你了。”
她抱着他，拍着他的背，低声说：“不治，你一定要成为最强大的修士。”
连不治将脑袋埋在她怀里，泪水湿润了双眼，喉头略哽咽，说不出话来——
谢谢你，姑姑。
第188章 那是测灵石见识浅薄
白云客栈，无射小院。
李名中站在屋檐下，回头看了眼安静的房间，问道：“他的灵魂是去了幽冥界吗？那里有什么？”
明烬拿着酒葫芦喝了口酒，道：“他是去了心中的地狱。”
李名中不解。
明烬笑笑，“想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吗？”
李名中想知道，但不想从旁人口中知道。他沉默着转头，看向眼前的庭院，问道：“那真是葡萄籽种出来的吗？”
庭院中，竹架上爬满了绿油油的葡萄藤，一串串葡萄在月光下显得晶莹剔透。葡萄架下放了张摇椅，此刻幽华正躺在上面一摇一晃的，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看着满天星子。
“小中要吃葡萄吗？”
幽华问了一句，也没回头，抬手就扔了一颗葡萄过来，正巧落在李名中手心里。
李名中知道幽华是修士，倒是没怎么在意，随手将葡萄扔进了嘴里。
然而，就在一口葡萄汁入体之时，他突然感觉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沿着灵脉通往四肢百骸，令人说不出的舒畅。
“……”
李名中怔然半晌，回过神来的时候，看着葡萄架下如同黑色精灵一般的女孩，又转头看了眼身边的明烬，那一身旧道袍在他身上竟也显出几分落拓的洒脱……他又想起连不治的那句话……他很危险……
李名中道：“七爷其实不是凡人吧？”
明烬看了他一眼，笑了，道：“测灵石可不会说谎。”
李名中沉默了下，断言道：“就算是凡人，也一定不是一般的凡人，就像星极王，她就不是一般的凡人。”
顿了下，又道：“不治也是，他从小就跟我们不一样。他还没筑基就跟着商队满世界的跑，我很羡慕他，可是，如今想起他离开的神情，总觉得他当时是不打算回来的。”
明烬将手中的酒葫芦递给他，“要喝吗？”
李名中摇了摇头，“我明日还要巡防，得回去了。”
这般说着，朝院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像个迷路的孩子似的在原地转了一圈，对上明烬的目光之时，眨了下眼，恍然一般，“我走了。”
明烬笑了笑，“早些休息。”
李名中点了点头，转身离开，黑暗中的背影略单薄，像是风一吹就能消散了。
幽华起身，走到明烬身边，问道：“他没事吧？”
明烬揉了揉她的脑袋，“不治有小中这个朋友，是他的幸运。可是，有不治这么一个朋友，是不是小中的幸运呢？”
他这般说着，回头，“人都已经走了，还不出来？”
脚步声传来，少年走了出来，道：“我没在躲他。”说着，挠了挠鼻子，转移了话题，问道：“我刚刚是真的死了一次吗？”
幽华嘻嘻一笑，“那里是幽冥幻境。想去真正的幽冥界玩玩吗？。”
连不治连忙摆手，“不用了。”
幽华耸了耸鼻子，“胆子真小。”
明烬举着酒葫芦喝了口酒，问道：“去地狱走了一遭，悟出什么来了？”
连不治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瑾七，上次你我比斗的时候，你到底看出什么来了？”
明烬拿着酒葫芦看了他一眼，道：“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想死，又不想死。”
连不治白了他眼，“假道士还打起机锋来了。”
话虽如此，但他知道，明烬说的是对的。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从前非常的憎恶修士，甚至希望世上再没有修士。所以，在刚测出灵根的时候，他原本是不打算走修士之路的。
可是，最后他发现，那是不现实的。
他要复仇，就必须依靠修士的力量。
他担心连蓉因此厌恶他，一直都瞒着她偷偷修炼，直到三年前被她发现，这才离开了扶阳岛。
不过，他之所以想死，不仅仅是因为连蓉，也是因为他的灵力属性。
他的灵根是变异灵根中的“暗”属性，修炼的功法是破灭诀。
暗属性的灵力与功法是公认的杀伤力最强大的变异灵根之一，同时也是最容易走过入魔的灵根。
连不治很害怕，害怕有一天会变成自己的仇人那样的修士，滥杀无辜，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
连不治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顿了下，又道：“从来都没人看出来。他们都觉得我英勇无畏，视死如归。”
明烬淡淡道：“没什么特别的，其实这跟你能鉴别谎言的能力一样。”
连不治皱眉瞧了他一眼，“这个也从来都没人知道。那日在船上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我的能力对你无效，我看不出你有没有撒谎，但你好像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想法。”
明烬道：“当你活了几十万年之后，就会发现要看出一个小毛孩在想什么，并不是什么难事。”
连不治张了张嘴，瞪大眼睛望着他，“几十万年？这……你刚刚不是说，测灵石不会说谎？”
明烬道：“测灵石是没有说谎啊，它只是见识浅薄。”
连不治：“……”
明烬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嘴角含笑，道：“这是秘密，可不能说出去。”
连不治想起之前他在大街上“杀人于无形”，不由得咽了口口水，“那……你来星辉城……”
明烬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含笑拍了拍他的脑袋，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模样，“这就对了，要对死亡有所敬畏。”
又道：“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我是来找我徒弟的。”
连不治耸了耸肩，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略想了想，回答了他一开始的问题，道：“第一次比斗的时候，你跟我说，很多道理需得在生死间走一遭才能领悟。那也是我真正第一次面临濒死的时刻，当时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但也不真切。”
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一直想挑战明烬的原因。
连不治继续道：“这几日，你每晚都比斗一局，每次都是我在场的时候，是故意打给我看的吗？”
明烬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在赚钱补贴家用而已。”
连不治撇了撇嘴，“不管怎样，我都谢谢你。”
他略不自在的挠了挠脸，继续道：“我这几日观战，在你身上感觉到一种很玄妙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这次地狱之行，我看到了鬼门关，忘川水，三生石，奈何桥，孟婆汤……还有，忘川之畔的村庄……有很多鬼民。”
他说着这番话，眼睛越来越坚定，暗藏的星光终于透了出来，道：“我终于想明白了，世界万物，循环往复，死亡并不是终点。所谓‘破灭’，也从来都不是简简单单的消亡；而黑暗与光明，也从来都没有明确的界限。”
他这般说着，转身，朝明烬鞠了一躬，真心实意的道了一声：“谢谢。”
明烬受了他这一礼，却是暗自叹了口气，从幽华手中接过一枚葡萄，放进嘴里，道：“别谢太早了。有朝一日，你若是……”
他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轻笑了一声，摆摆手，“你若是真想谢我，就帮我找找徒弟吧。”
连不治道：“又矮又黑的那个？”
明烬笑了，“对，他叫跳跳，喜欢美女。”
连不治点头，“放心。星极海域的商会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他的。”
连不治离开后，幽华见明烬神色略黯然，抱着他的胳膊，道：“小瑾，你救了他，但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明烬点着头，道：“我知道。只是，小花，我更希望有一天，做一个凡人也能成为一种毫无负担的选择。”
他是魔君，与人结下因果不是什么好事，尤其连不治那么憎恶魔道。其实，若非第一次见面之时，明烬看出了少年的赴死之心，又看出了他的暗属性灵根，也不会出手管一个凡人的事。
明烬正想回屋休息，前方的黑夜中突然出现一丝灵力波动，一道黑影几乎是从夜空中滚落下来——
“七爷，幽姑娘。”
巩戚玉摔倒在地，略粗重的喘着气，脸上和手上带着血迹。而在他怀里，还有一个黑衣人——
程颐。
他仍旧穿着昨日刺杀连蓉时的那身黑衣，脸上的面具却已经不见了。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他那一身黑衣遍布血口，此刻正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分明是重伤濒死的征兆。
明烬蹲下，试了试程颐的脉搏，问道：“出了什么事？”
巩戚玉道：“我跟程道长比斗之时，遇到了一个化神修士。他自称是殷华教的杀手，说要惩戒冒充殷华教之人。”
第189章 总管大人想请你喝酒
程颐的伤势很重，内脏几乎都受了损。不过，他体内的灵力正在一丝一毫的修复着体内的伤口，只是速度极为缓慢，恐怕十天半个月是醒不了的。
他问道：“他服过药了？”
巩戚玉点头，“我在他储物袋里找到了一枚九还丹。”
明烬松开程颐的手腕，起身，问道：“看清对方的脸了吗？”
巩戚玉摇头，“他没有现身，就只隔空刺了一剑。”
他顿了下，皱眉略迟疑了下，道：“应该是个剑修，剑意让我感觉有些熟悉。”
明烬道：“想到谁了？”
巩戚玉抬眼望他，道：“在幽冥界刺杀薛文的那个人。他自称叫方绵，是薛文的弟子，不过，薛文说，方绵在千年前就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不排除是殷华教的杀手冒充方绵的可能性。
明烬示意巩戚玉将程颐送回房间，站在院子里，摸着下巴沉吟了些许，半晌，偏头问道：“小花，你怎么看？”
幽华坐在连不治旁边的台阶上，托着下巴看他，道：“感觉程颐好像是故意的。”
明烬点头，他也有这种感觉，程颐好像知道殷华教的杀手就在星辉城，特地用这种方法引他们现身。而他之所以找上他们，就是故意引着巩戚玉跟踪他，把他当做自己最后的后盾。
只是，他大概没想到殷华教来的是个化神修士。
如此，之前他说什么救师弟、寻找月母岛之类的，都是他随口编的？
不过，这只是一种可能性。
一切都还要等程颐醒来再说。
明烬正整理着思绪，突然听见幽华说了句：“有人来了。”
没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明烬没等对方敲门就直接打开了门，问道：“傅掌柜？有什么事吗？”
傅掌柜收回敲门的手，侧身让开身后的人，“瑾七先生，是这位道长找您。”
门外站着的是个身穿青色道袍的男子，看着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是个结丹初期的修士。
“在下罗幕，是朱雀斗法场总管大人的弟子。”罗幕拱手行礼，自我介绍道。
明烬回了礼，“罗道长有礼了。”
罗幕见他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笑了笑，道：“早就听闻瑾七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常人。”
明烬道：“罗道长过奖了，些许微末本事，不过挣口饭吃，入不了仙人法眼。”
罗幕见他不冷不热的模样，也不再周璇，直入主题了，道：“在下深夜冒昧打扰，是想来看看阁下今晚为何没去斗法场。”
明烬耸了耸肩，“家里的小孩儿在外面打了架，受了伤。我每次比斗都是当晚报名，也没有提前预约，一晚上不去也没有违反斗法场的规则吧？”
罗幕道：“当然没有。不过，在下听闻了阁下的战绩，本想今晚亲自去观战，顺便请阁下喝杯酒。不知阁下可愿赏光？”
明烬与他对视了一眼，笑了笑，“恐怕，想请我喝酒的不是罗道长吧。”
罗幕微微鞠躬，“瑾七先生神机妙算，实不相瞒，是范总管想见您。”
明烬道：“如此，罗道长带路吧。”
罗幕伸手做请，却见一个黑衣女子也跟了上来，便道：“这位姑娘请留步，范总管只见瑾七先生一人。”
幽华露出嘴角的酒窝，“好的呀。”
明烬：“……”
这丫头，要不要答应得如此爽快啊。
……
范总管全名范青洲，是朱雀斗法场的主管。
他早先听说斗法场来了一位凡间高手的时候，原本并没有多在意，区区凡人而已，能高到哪里去呢？
总不能再出一位“星极王”。
不过，他昨日奉诏进宫之时碰到了神威军的统领许牧，“无意中”听见了他与星极王的对话。
王殿是用隔绝灵气的无间石制成的，他只在侍女进殿之时，零星听到“长老会”、“龙冢”之类的字眼。
范青洲知道，过两日是召开长老会的日子，商议扶阳长老的继承人选。女王推荐的是他的师兄沙海生，长老会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拂女王的意。
事实上，在薛文的一众弟子中，论实力，只有范青洲能与沙海生一争高下。不过，范青洲本身无意于长老之位。
他已经元婴后期了，再进一步便能化神飞升，前往传说中的青临界。
一个崭新的大世界就在眼前，就算是把星极王的位置让给他他都不稀罕，何况只是区区长老之位？
可是，龙冢……
范青洲突然想起来，自家师父就是在当上长老之后没多久化神的，那时候他好像消失了一段时间。
这就是星极王的秘密吗？
范青洲不在意长老之位，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难得的机缘从眼前不声不响的溜走。
如此，他就不得不与自家师兄争一争了。
沙海生从前是女王的老师，情分非同一般。范青洲要想让女王改变主意，难度太大，而且，他的时间不多了。
该怎么办？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回到朱雀斗法场之时，又听到了那个凡人的名字……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希望那个叫瑾七的凡人，不要令他失望才是。
范青洲正筹算着，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总管大人，瑾七先生到了。”
范青洲起身，开了门，就见门口站着一位身穿旧道袍的男子，身量析长，面色温和，周身虽丝毫灵力波动都没有，却自有一种从容的气度。
“瑾七先生，快请进。”
范青洲将人请进来，自我介绍了一番，“贫道范青洲，冒昧将先生请来，唐突之处，还望先生勿怪。”
这位朱雀斗法场的总管大人已经八百岁了，长得很是儒雅，留着长须，若非那目光略锐利了些，倒是有几分像学堂的教书先生。
明烬微微躬身行礼，“范总管客气了。我听说范总管要请我喝酒，这怎么能算是唐突呢？”
范青洲哈哈大笑起来，“酒备着呢。”
他抬手取了酒与酒杯过来，正准备斟酒，明烬便一把将酒坛子抢了过来，“范总管忒小气，那么小的酒杯能喝出什么味儿？”
这般说着，揭开封泥，仰头汩汩的喝了一大口，赞一声，“好酒！”
范青洲本就是个爽利的性子，见他如此，眼中的笑意愈发真诚了几分，“瑾七兄倒是心大。”
明烬耸了耸肩，“在下区区凡人，有什么值得一个元后算计的？”
范青洲笑笑，“瑾七先生是个明白人，贫道也就不绕圈子了。”
他顿了下，略想了想，道：“我听说过瑾七先生在斗法场的战绩，先生这般凡间高手，实在是难得。但是，先生想必也清楚，凡人再如何努力，力量终究有限，无法与修士抗衡。”
明烬叹了口气，“范总管说的不错。我那些小伎俩，也就能在炼气区逞能，到了筑基区就不顶用了。”
范青洲背着手，意味深长道：“若是在别处，凡人要想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的确不可能。不过，这里是星辉城。”
明烬躬身行礼，“还望范总管指点迷津。”
范青洲道：“星极王。”
第190章 一个阵法师可抵千军万马
明烬来扶阳岛，主要是追寻薛文身上那一丝魔气的来源。
而根据他掌握的情况，薛文是效忠于星极王的。
一个化神修士效忠于一位凡人，而那位化神修士体内还有禁制。
这不得不令人产生怀疑。
即便没有薛文的事，明烬也很想见一见这座独一无二的城市的统治者。
不过，在范青洲提出将他引荐给星极王的时候，明烬并未立刻同意范青洲的建议。
他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道：“在下听闻，星极王身边不缺乏武艺高强之人，神威军的将士甚至能够与元婴修士一战。在下这点微末本事，又如何入得了星极王的眼？”
范青洲道：“先生不必妄自菲薄。贫道看过先生的战斗，先生的步法之中蕴含易理之道，与阵法师一道颇有几分相似。想必，先生的才学远不止如此。”
修仙界战斗力最强的当属剑修，然而，最令人忌惮的却是阵法师。
一个阵法师，可抵千军万马。
在仙界五帝之中，青域仙帝君越可算是三界最擅长阵法的存在。也正是因此，即便是素来倨傲的剑帝叶无归也很给他面子。
不过，阵法师在修仙界很罕见，强大的阵法师更是屈指可数。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门学问晦涩又枯燥，没有一点天赋甚至都入不了门，没有钻研的意志也无法坚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学习阵法的人少了，传承就容易断。
如今的辰元界，也只有七星宗保留着比较完整的阵法传承。而七星宗中研究阵法的修士，十之八九也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这也是为何杨天飞在化神失败之后，七星宗仍旧在寻找他的原因之一。
一个阵法师即便失去了真元，也是极难得的人才。
明烬问道：“在下与范总管非亲非故，范总管为何要帮我？”
范青洲道：“先生对星极海域想必有所了解。这里地位最高的是星极王，但王的权力也受到长老会的制约。长老会一共有七名成员，包括大言岛、合虚岛、折丹岛、大阿岛、青丘岛、白柔岛，以及扶阳岛。”
范青洲既然派了罗幕去找明烬，自然是调查过他的。
虽然他没查到太多，但一个凡人不远万里来到扶阳岛，又特地到朱雀斗法场跟一群修士比斗，要说不是别有目的，实在是很难令人相信。
不过，他看中的，也正是他的野心。
范青洲朝明烬淡淡笑了下，继续道：“贫道的师父，正是扶阳长老。”
他说着，叹了口气，“只是，家师一个月前不幸仙逝。今日星极王召贫道入宫，告知贫道，过两日便会召开长老会，商议扶阳长老的继承人选。”
他话只说到这里，明烬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其实，明烬在得知薛文的两位弟子都是元后，分别掌管着巡防队和朱雀斗法场的时候，就有意引起范总管的注意。
他想看看，这两位会不会争夺长老之位。
如今的结果，可说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却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有些不解，如果星极王只是用禁制控制扶阳长老，那么，沙海生和范青洲为何还要争夺这个位置呢？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对凡人的诱惑力很大，但对于前途无量的元后来说，可不值一提。
明烬藏起心中的疑问，略沉吟了下，问道：“长老之位既然是由长老会决议，阁下若是过于交好星极王，不会令长老会忌惮吗？”
范青洲摇摇头，“若是其他岛屿的长老的确不行，但扶阳岛不同。扶阳岛的历任长老都必须效忠于星极王，这是一千年前师祖破界之时留下的规矩。”
明烬恍然，“原来如此。”
范青洲道：“贫道的师父门下弟子数百人，有实力竞争长老之位的，只有贫道与沙师兄。沙师兄与贫道都是元婴后期，但若是真比斗一番，贫道有七成把握取胜。不过，沙师兄当过王的老师，与王的交情非同一般。”
明烬有些不解，“在下人微言轻，恐怕很难让星极王改变主意。”
范青洲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道：“先生不必多做什么，只需随贫道去王宫见星极王一面，剩下的，贫道自会解决。如何？”
明烬看着递到眼前的酒杯，笑了笑，伸手接过，“如此，在下祝范道长得偿所愿。”
白玉酒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
夜已深，王殿的灯火还未熄灭。
星极王正在批阅奏章，王冠上的珠帘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
侍女轻手轻脚的换了一杯热茶，又悄无声息的退到一旁，拿起蒲扇轻轻的扇着风。
没一会儿，守在殿门口的侍卫快步走进来，单膝跪地道：“王，范总管求见。”
星极王手中的笔顿了顿，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范青洲一心向道，连朱雀斗法场都是勉为其难的接手的，平日里非诏绝不入宫，而今早她才见过他，这时候他求见，会是什么事？
星极王心中困惑，面上却丝毫未露，连目光都未从奏章上移开，开口只说了一个字：“进。”
侍卫躬身应了，退出去请范青洲进殿，顺带关了门。
范青洲站在王座之下，微微躬身，“贫道范青洲，问吾王安康。”
星极王放下笔，将奏章放在一旁，抬手示意他起身，道：“范道长深夜来此，可是有事？”
范青洲道：“回王的话，近日朱雀斗法场来了一位奇人。他是炼气区的参赛选手，是一个凡人，却打败了一位半只脚踏入筑基期的修士。”
凡间也有武道高手，而炼气期的修士大多都不善实战。凡人打败炼气修士这种事，在扶阳岛并不少见，巡防队甚至还有不少可与筑基修士一较高下的小队长。
星极王道：“那人有何过人之处？”
范青洲道：“他的武学之中糅合了阵法之道，是个精通周易之术的高手。”
星极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一丝惊喜，身体微微前倾，“他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范青洲躬身行了一礼，道：“那人名叫瑾七。贫道斗胆，已经将他带入王宫，现在就在殿外。王可要请他进来？”
星极王闻言，反倒平静了下来，沉默着看了他许久，眼中带着几分探究之意。
范青洲站在原地，微微垂眸，颇为坦然的承受着女王的目光。
良久，女王嘴角微抬，似笑非笑，抬手道：“冷杉，带他去群英殿。”
第191章 总有刁民想害本君
星极王宫已经有一千年的历史了，就俗世王朝而言，传承已经颇为久远了。
主殿前站着几位神威军护卫，身披雷纹黑甲，肃穆而立，在明烬肆无忌惮的目光之下巍然不动，仿若一尊尊冰冷的石雕。
明烬绕着一位神威军转了一圈，颇为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番。
他的举动令一旁的提灯侍卫很不安，很担心他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被神威军手中的长枪捅个窟窿……天，他想做什么？他竟然伸手了……
“瑾七公子。”
就在侍卫感觉心脏跳到嗓子眼的时候，大殿的门打开，一位宫装女子走了出来，“公子，请随奴婢来。”
明烬收回手，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朝女子微微躬身，含笑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诚惶诚恐的低头退了两步，“公子折煞奴婢了。奴婢只是王身边的侍女，您叫奴婢冷杉便可。”
这般说着，伸手做请，“公子这边请。”
冷杉并没有带明烬进入王殿，反倒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她走得很快，时刻保持在明烬前方一丈远的地方，没多久就到了一片园林。
明烬没有刻意加快脚步，倒是很好奇那位星极王到底想做什么。
“呜~~”
明烬听见风声中传来一丝异样，停下来侧耳听了听，“冷杉姑娘，你有没有听见哭声？冷杉姑娘？”
明烬再转过头来，却发现前方的回廊空荡荡的，冷杉姑娘已经不见了人影。他四下里张望一番，没找到冷杉，倒是那戚哀的哭声愈发的清晰了。
“呜呜~呜~”
子时已过半，周围黑沉沉的万籁俱寂，呜咽的风声中，树影摇曳，假山重重，远处的明灭的灯火像是永远都到不了似的，令人恍然间犹如身处鬼蜮。
只是，对于闯过九幽之下的明烬来说，便是进入真正的鬼蜮也只会说一句，不过尔尔。
他循着哭声找过去，穿过一片花园，就见眼前出现一座湖，零星的点缀着几丛幽蓝的睡莲，在月光下摇曳生资，若非那哭声太过凄惨，倒也不失为一番胜景。
湖中架着一座略古朴的木拱桥，桥上站了个白衣飘飘的人影，披头散发的，正低着头抹眼泪，长长的衣袂挡住了脸，很能令人产生某些可怖的联想。
明烬走近了，伸手拍了拍白衣人的肩，结果，他还没开口，对方就大叫了一声——
“鬼啊——！”
白衣人惊得跳了起来，竟直接栽了下去，幸亏明烬眼明手快，一把将他的手腕给拉住了。
“呜啊啊啊……我要死了！救命啊！！”
明烬被吵得脑仁疼，轻斥了一声，“闭嘴。放心，还死不了呢。”
白衣人顿时安静下来，“我没死……你是什么人？竟敢谋害本公子！本公子就知道，你们都要杀我，你们都要我死。”
明烬：“……”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如果想杀你，就不会拉你了。好了，你抓紧了，我拉你上来。”
“不行！”
白衣人却断然拒绝，竟可劲儿挣扎着挣脱明烬的手，“你放开我，我不要你救！你让我死，本公子不想活了！”
明烬不由得暗自感慨：又遇着一个不要命的，这个还不讲理。
不过，白衣人可没工夫等他感叹。
这人看着身上没有二两肉，却很有些份量，决然之下的力道颇重。明烬一时间差点真让他挣脱了，赶紧伸出另一只手去拉他。
却不料，他大半个身体刚探出去，身下的栏杆就发出“咔”地一声，断了！
“噗通——”
月光下蓬起巨大的水花，几片残花散落在荷叶上，摇曳着水珠。
没一会儿，湖边冒出两个脑袋，明烬拖着已经晕倒的白衣人游到岸边，帮他做了个心肺复苏，见他吐了水，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白衣人大概也就二十五岁左右，看着却像是三十来岁的人了，眉眼间郁结不散，眼底残留着厚重的黑眼圈，双颊瘦的略凹陷，显得颧骨略略凸出，给人一种阴沉之感。
明烬躺了会儿，问道：“兄台贵姓？半夜独自至此，可是遇着伤心事了？”
白衣人醒来之后就看着夜空发怔，沉默了好半晌，就在明烬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终于开了口，道：“你不像是他们的人。”
明烬问道：“他们是谁？”
白衣人道：“长老会，他们都要我死。”
明烬不解，问道：“长老会的人为什么要杀你？”
白衣人像是被激怒了，起身瞪着他，“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你们都以为我疯了。本公子没有！”
明烬盘腿坐起来，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信你。”
月光下，那双漆黑的眼睛温和而平静。
白衣人的心也似平静下来，“真的？”
明烬点头，“我还认识一个人，总觉得周围所有人都要吃他。旁人都以为他是疯子，其实那本身就是个吃人的世界，只是世人都被仁义道德的谎言给蒙蔽了，只有那一个人醒过来，看到了人吃人的真相。”
白衣人蹲下来，颇急切的问道：“那后来呢？他怎么样了？被吃掉了吗？”
明烬还未回答，就听见对面传来冷杉略急切的喊声——
“瑾七公子？您在哪里？”
白衣人被吓了一跳，“他们来了！他们杀我来了！”
他本想逃跑，却被吓得摔倒在地，手脚并用的朝一旁的树丛中爬过去，抱着脑袋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像只受惊的刺猬。
“瑾七公子！”
冷杉终于看到了明烬，回头对几个侍卫道：“找到了！瑾七公子在对面。”
明烬朝几人挥了挥手，低声道：“这天下也有很多人想要我死，不过，我偏偏就不死，呵，本君气死他们。”
他说完，朝木桥那边走过去。
冷杉带着侍卫迎过来，见他浑身湿透，不由得一惊，“公子这是怎么了？”
明烬笑笑，道：“在下见这荷塘月色，忍不住诗兴大发，一时间太过兴奋，恍然间看见月下美人，正想去追，就掉进水里去了。”
说着，朝一旁垮塌的栏杆看了一眼，略愧疚道：“撞坏了栏杆……这个，要赔吗？”
冷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见他看过来，连忙摇头，“不用不用。”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镇定下来，道：“公子，奴婢带您去更衣。”
一群人远去之后，树丛后面的白衣人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朝湖对面看了过去，眼神略带几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