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简单易造木头炮
“敢再来,照样杀得他们片甲不留。”郑凤寿慨声说道:“若是怕了建虏,这龙骨山城也不会招募义兵,树起义旗。”
崔梦亮点了点头,说道:“怕是不怕,只是还要东江军继续支持,不管是粮草物资,还是兵力人员,对于龙骨山城的坚守,都是有利的。”
藤野正沉吟着说道:“若是能支援些火铳火炮,就更好了。”
崔孝一摇了摇头,说道:“恐怕缓不济急,有了火枪,还要训练吧?最短最短,也要十天左右,还不是特别纯熟。”
郑凤寿缓缓说道:“有什么要求,先向毛帅提出来。能帮则帮,能给则给,一切以加强龙骨山城的防守为首要。”
正说着,有人来报,张攀将军到了。郑凤寿等人赶忙迎出,请张攀入内商议。
张攀睡得很少,听到消息便又激动而起。把连夜写的捷报进行了修改,刚刚派人急送皮岛,报与毛帅。
“对于朝鲜义兵,毛帅已经决定全力相助。”张攀听了众人的讲述,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说道:“这样,某再修一封书信,派人押解首级急送皮岛,由毛帅决定人员和物资的支援。”
“如此最好。”郑凤寿笑着拱手道:“有张将军所率的精兵在,龙骨山城又多一保障。”
张攀拱手还礼道:“郑大人放心,张某所部便是奉命前来支援,协防守城自是责无旁贷。”
五百东江军是生力军,更是正规军,战斗力应该高过朝鲜义兵。有这助力,郑凤寿等人的信心又增加了几分。
郭大靖等人吃过饭,便接到张攀的命令,赶去相见。
张攀先讲了与朝鲜义兵将领们的军议情况,然后做出了安排,“我部主力要留在龙骨山城协防,非如此不能安定人心。”
显然,张攀已经取消了内外夹击的计划,决定全力守城,“你们要在城外山上驻扎,侦察刺探,继续发挥所长。”
城外的山上,虽然吃住不太方便,甚至可以说是艰苦。但在安全上,却比城内要好。
建虏若再来攻,上城防守固然是激烈的厮杀,城若被攻破,更是九死一生。
而留在城外侦察刺探,人只有三十来个,又没有出动夹击的任务,自然可以进退自如,还不担怯战逃跑的罪名。
“城内的一些百姓也将撤出城,减少作战时混乱的可能,还能省下些粮食。”张攀继续说道:“有些将领的家眷,将与你们在一起,要注意保护他们。”
郭大靖微皱了下眉头,问道:“将军,敢问人多吗?”
张攀说道:“不多,也就二十多人。”
哦,这样还凑合。若是照顾一堆老弱妇孺,实在是令人头痛。
接下来,张攀又与郭大靖等人定下了联络方式和信号,并补充道:“若是皮岛开来援军,由你们接应,给他们讲清情况,联络城内后,再伺机行动。”
“明白。”郭大靖痛快地领命,犹豫了一下,说道:“朝鲜义兵缺乏火铳,就算从皮岛运来,恐怕也没有训练的时间吧?”
张攀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告诉他们缓不济急,但支援他们一些,也未必就要马上用,可以留待日后打击建虏。”
郭大靖想了想,说道:“属下倒是在个想法,虽然不如火铳,但在守城中应该也能发挥作用。”
哦?张攀看着郭大靖,笑着颌首,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多帮朝鲜义兵,也是助东江军,只要能杀伤建虏,郭大靖没有什么敝帚自珍的想法。
何况,这东西也没啥技术含量,实际上的威力也不足以改变战争。当然,如果用于防守的话,作用还是不小。
郭大靖觉得讲十遍不如做一遍,自己的手下看过之后,都能学会。以后再回归各部,象地雷似的,又能落地开花,提升整个东江军的作战能力。
一行人出了屋子,沿着街道出了城,郭大靖带人上城扛了两根砸人的滚木,取了些火药。
来到城外空地,等了一会儿,张攀派的人把郑凤寿等人也叫了过来,还有三个带着工具的木匠。
“这是钻?”郭大靖拿起一个工具,好奇地问着木匠。
这个工具有握把、钻杆、拉杆和牵绳,很象钻木取火的小东西,但郭大靖的直觉告诉他应该是古代的手工木钻。
果然,朝鲜木匠给郭大靖做了下演示,左手拿住握把,右手拉动拉杆,缠绕在钻杆上的牵绳被拉动后,拉杆作往复转动而起到钻孔的作用。
郭大靖看了看钻头,最粗的好象也不超过一厘米,只好摇了摇头,拿起麻花钻在滚木上打孔。
木匠赶忙接手过来,熟练地操作,很快就在滚木上打出了一个孔洞。然后又按照郭大靖的指示,从滚木钻了个眼。
郭大靖挠了挠头,作演示的话,差强人意吧!
“最好是钻的孔洞有碗口粗。”郭大靖伸手比划了一下,讲解道:“或者把木头从中间剖开,在中间挖出洞,再用铁箍箍紧。”
说完,他往大的孔洞里装了些火药,塞上几块碎石头,又用枯草把洞堵死,再把引线插进竖着的小眼里。
“点火,发射!”藤野正看出来了,其他人估计也明白了,他点了点头,说道:“发射距离应该不会太远吧?”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如果装药量合适的话,能打出二三十步吧!”
说着,他放下土炮,炮口对准无人处的一块巨石,取火点燃了引线。
嗞嗞的火星钻进了滚木,“轰”的一声,象是响了个麻雷,紧接着是噼哩啪啦的声音。
碎石飞出,打在巨石上,有的撞碎,有的反弹,纷纷落在雪地上,冒起丝丝的水汽。
张攀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虽然简陋,但却胜在制造容易,取材方便,能够在短时间内造出很多。”
其他人也琢磨出来门道儿了,正如张攀所说,别看这东西威力比不上真正的火炮,射程也不及火铳,但能大规模制造啊!
二三十步的射程,架在城上轰击,对攻城敌人的打击,也相当不错。关键是数量多了,就很可怕了。
第六十四章 感恩之心,建虏震惊
弄上百八十门,就算一门发射只能打伤两个敌人,加在一起的数量,就很可观了。
何况,木头炮发射的碎石、碎铁是面的打击,肯定不止打伤一两个敌人。
再说了,木头炮发射完,还照样能当滚木使,扔下去砸人不耽误呀!
“好,好,好啊!”郑凤寿率先捬掌称善,看向郭大靖的目光充满了热切,“郭百户奇思妙想,龙骨山城得以守住,当居首功。”
先是巨石定向雷,再有木头炮,龙骨山城的防御战中,郭大靖确实出了大力。如果没有这两样儿东西,朝鲜义兵不知道要多付出多少的伤亡。
同样热切的还有崔孝一等人,有人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周围的山林。
树,多的是啊,弄上几百上千的炮,交通要道、险峻之地一守,建虏想从朝鲜安然退出,哪有那么容易?
而且,这炮打完就扔,一点不心痛。也不用跟建虏厮拼,冲上来的时候点火发射,然后转身就跑,让建虏干瞪眼。
藤野正这个老倭寇满脸赞赏地看着郭大靖,说道:“郭百户从火铳想到木炮,头脑之聪慧,令人万分钦佩。”
哎,就喜欢你这样上道儿的,直接就把老子的思路说出来,显得那么顺理成章。除了聪明以外,也就没有什么异常。
郭大靖赶忙拱手致谢,又补充道:“这个木头炮可以造得长一些,装药量不要太多,以免炸膛。”
藤野正点了点头,说道:“就按铁炮的长度制造,装药量只用四分之一。嗯,还是要试过才知。”
其实,木头炮的炸膛很正常,但危险性却不高。由于木头的韧性,多数是裂开,而不象铁铸的炮那样碎片横飞。
张攀含笑不语,只等朝鲜人试验好,便把数据记录下来,急报到皮岛。这玩艺儿,可是继地雷之后,又一件易得易造的杀敌利器。
郑凤寿迫不及待,赶紧下达命令,全城军民伐木造炮,争取在建虏来犯时,弄出个百八十门,给建虏来个热情的招待。
当然,原定的计划还是要继续实施。郭大靖等人吃过午饭后,随行出城的朝鲜将领的家眷也准备好,一起出发了。
………………
“昔我宣王遭岛夷之乱,失国西迁,神宗皇帝劳天下兵救之,我国得以再造,百世不可忘也……”
对于万历年间,大明帝国援朝抗倭的再造之恩,很多朝鲜人是刻骨铭心、永世不忘的。
比如崔孝一,在丁卯和丙子两次胡乱时,都英勇抗击建虏;后又泛海入明,继续协助明军,与建虏为敌;后明朝灭亡,崔孝一前往崇祯帝思陵,昼夜哭临,绝食而死。
还有朝鲜忠愍将军林庆业,丙子胡乱中,击毙了皇太极的外甥;后又作为朝鲜军的元帅,奉朝鲜王命支援建虏时两次向明军透露建虏的计划,使建虏在皮岛海战中惨败。
事情败露后,林庆业逃脱建虏抓捕,逃亡明朝,先后与明军将领马腾高等并肩作战,一直战斗到南明时期。
但恰恰是因为明军援朝才保住王位和荣华富贵的朝鲜王室,却忘恩弃义,叛明助金,攻破皮岛,屡屡杀害助明的朝鲜义士。
虽然说朝鲜王室也是从利害关系出发选边站,但其昏庸却显而易见。
建虏两次入寇,要么是军备松驰,要么是被吓破了胆。外臣还在英勇抵抗,王室已经窜逃求和。
就说现在的形势,建虏势如破竹的表象下,却埋藏着深重的危机。
朝鲜义兵的蜂起,东江军又在积聚实力、等待时机,只要坚持拖延一个多月,战局必将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但朝鲜王室却看不到,或者说闻风丧胆、急于求安,根本没有君王死社稷的觉悟。
而建虏,主要是阿敏所率的主力,光看到了朝鲜王室及官军的软弱和不堪一击,却并没有意识到后路的危险正与日俱增。
二月初十,晋昌君姜絪(姜弘立叔父)携国书赴后金军营。同日,继平壤空城后,阿敏率军又兵不血刃地占领空城黄州。
第二天,姜璹、朴雴陪同札弩等后金使臣来到金营,通报姜絪将来之事。
阿敏看过书信后,又转交姜璹、朴雴,指责朝鲜继续整顿士兵,以及在新送的国书上写天启年号,缺乏议和诚意,并将他们赶回。
朝鲜君臣未尝有拖延之意,但却还不想背明附金。阿敏却趁此刁难,还想着继续南下,直到汉城。
可就在阿敏赶走朝鲜使者,准备继续南下的时候,岳讬死于龙骨山城的急报送到了他的手中。
还有一份急报是在定州的硕托送来的,他击败朝鲜人金良彦组成的“复仇军”,杀死金良彥,闻听其兄阵亡后,已率军赶赴龙川。
显然,硕托是怒火中烧,要为其兄报仇,率军行动已是先斩后奏,未受军令。
而岳讬阵亡,也使阿敏等人震惊不已。要知道,岳讬不仅是贝勒,还与其父代善共掌两红旗,相当于旗主。
建虏叛明后,攻城掠地,占据了大半个辽东,也未有如此高级别的将领死于战阵。
可在这势如破竹的伐朝作战中,却损失了一个贝勒兼旗主,是阿敏等人万万没有想到的。
“龙骨山城,朝鲜义兵,怎能抵挡我建州勇士?怎敢袭杀我大金贝勒?”阿敏用力挥着拳头,异常地震怒,“我意即刻进军,直捣汉城,严惩冥顽不灵的朝鲜人。”
济尔哈朗想了想,说道:“看来,后路不靖超出了我等所预料。此时再继续深入朝鲜,风险太大。”
阿济格微皱着眉头,垂着眼帘,不发表意见,装起了哑巴。
李永芳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末将以为,既答应了朝鲜使者继续议和,再挥兵南下,有失信之嫌。”
阿敏一拍桌子,大声呵斥道:“失信?满口胡言。是朝鲜人频繁袭击我军,杀害我大金贝勒,难道要我军束手于此,傻等着他们再来议和?拖来拖去,正中他们的诡计。”
李永芳张了张嘴,无奈地低下头去。
第六十五章 再报捷
“以进兵促议和,亦不失为上策。”阿济格抬起眼帘,说道:“但后路也不可不顾,再调派些兵力回师,我愿领军。”
阿敏若有所思地看着阿济格,猜测着他的用意。
阿济格坦然以对,缓缓说道:“春天将至,东江军必然要借江河之利,大举出动与我军周旋。他们,可不是朝鲜那帮乌合之众能比的。”
说得很有道理,东江军在龙川、义州两战后,又缩回海岛,但肯定不会消停,正在积蓄力量伺机而动。
如果只把敌人定在朝鲜义兵身上,就很可能遭到东江军的突然袭攻。而硕讬、杜度手中的兵力,也确实不多。
“硕讬含怒进兵,至为不妥。”阿敏沉吟了一下,说道:“予你三千精骑,日夜兼程,赶往龙川,助硕讬一臂之力。”
“是!”阿济格起身一礼,“二哥放心攻朝,兄弟定保您后路无虞。”
阿敏点了点头,微笑着嘱咐道:“十六弟要多加小心。”
济尔哈朗和李永芳交换了下眼神,虽然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合适的理由来阻止阿济格。
只是,两人的心头浮起阴霾,此番攻朝看似顺利,却有着令人不安的隐忧。岳讬阵亡,更让两人生出了不祥的感觉。
…………………..
皮岛。
毛文龙带着畅快的笑容,看着师爷给登莱巡抚、朝廷的奏报,不时微微颌首。
建虏在龙骨山城下被我东江军和朝鲜义兵联手击败,死伤数千;东江军一部又于路上截击,当场射杀建虏大头目、贝勒兼旗主——岳讬……
干掉岳讬,毛文龙认为不下于上次的大捷。如此级别的建虏被杀,可见战况之激烈,东江军之英勇。
什么隐蔽暗袭,一点也不激烈刺激,塘报哪能那么写?
要让外人看到的是惨烈的战斗,杀得那是日月无光、尸横遍野。建虏大头目岳讬见无法突破,亲自上阵,才被当场射杀。
毛文龙看完之后,对师爷笑道:“很好,便照此誊抄。另外,把所需的粮草物资再加五成,火药加一倍。”
“卑职明白。”师爷知道毛文龙想凭此捷报,继续伸手索要粮草物资。
没办法,用人朝前不用朝后,不管是朝廷,还是登莱巡抚,都是这个德性。
现在可是好机会,既要让东江军全力援朝,那就拿粮草物资来。否则,东江军就能以此为借口,出工不出力。
显然,朝廷和登莱巡抚也怕东江军不出全力。尽管上次报捷,让他们能稍微松口气。
可毛文龙要告诉他们,这样的力度,要援助朝鲜击退建虏,还是远远不够的。
张嘴三分利,不给也够本。狮子大开口,朝廷就是再减些,也和原本急需的相差不多。
师爷退了下去,毛文龙捋着胡须苦笑了一下,心中暗道:郭大靖呀,暂时委屈你,把这大功当作东江军集体的。日后,本帅定有补偿。
不能太突出个人,否则朝廷可能只赏赐郭大靖,东江军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甚至连龙骨山城下的战斗,以及截击行动,毛文龙都写成了是自己的运筹帷幄,指挥谋划。
借此轰动性的战绩,毛文龙也想堵住朝堂上文官的臭嘴,少些对自己的攻讦,对东江军的诬篾。
本帅欠你一个岛!毛文龙看向桌案上的地图,从辽东沿海岛屿上一一扫过,却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更不知道郭大靖看上了哪一个。
“大帅,木炮将要演习,请您前去观看。”亲兵进来躬身禀报。
毛文龙点了点头,起身穿戴整齐,大步走了出去。
张攀报捷的同时,也把木炮的制造和使用记录详细,一同送了回来。
毛文龙立刻意识到了这种简陋易造的武器,对于东江军的重大作用。和地雷一样,穷人的武器,易造易用,威力还不错。
关键是,这两种武器对人的要求很低,不需膀大腰圆,不需强壮如牛。只需简单的学习和训练,普通的老百姓也能刨坑埋个雷,或架起木炮轰他一下。
别人可能会低估这两件武器的威力,但毛文龙不会,他拼命收拢辽民,就是有别人所没有想到的见识。
如果背上几颗地雷,或扛上一根木炮,也算是武装的话,那东江能多出多少兵,十数万也不在话下。
当然,这有些夸张,但却未必不能成为现实。如果被逼到绝路,全民皆兵地与建虏厮拼,难道就不可能?
至少,在日后对建虏的骚扰袭击中,东江军多了令建虏头痛的手段。
毛文龙也敏锐地预判建虏将再攻龙骨山城,为岳讬报仇雪恨。
所以,他已经先行派出一千人的队伍,携带着粮草物资急速赶往支援。而后续部队更将有四千,也将于今日出发。
再有十天半个月,毛文龙估计海冰将融,云从岛还能再抽出三千多人马。如果那里战事未息,也将投入进去。
一座小小的山城,因为岳讬的死,形将成为焦点所聚。双方都在投入兵力,却又都并不知晓。
…………………
山林中的营地,距龙骨山城不到十里。但这是直线距离,望山跑死马,没有两三个时辰,来不到这里。
岳讬被击杀后,郑凤寿等人固然振奋激动,但也料到建虏不会善罢干休,很可能会更疯狂的反扑。
所以,城中的老弱妇孺也同时转移出来,还派了一百义兵照顾保护。
郭大靖等人并没有在这个营地多呆,便自寻了地方,离这里有两里来地,距离龙骨山城更近一些。
“建虏十有八九要来报复。”刘奇士喝着热水,往火堆中扔了根树枝,说道:“可也不会来得太快。”
郭大靖点了点头,赞同他的判断。
既然吃了亏,知道龙骨山城不是那么好攻,自然要多备粮草,多打造器械,做好充分的准备。
否则,来了一两天没攻下,粮食没了,器械也没了,还攻个屁呀!
“想好了,真要装成剃头人混进去?”刘奇士转头看着郭大靖,说道:“尽管有那姓车的相助,风险还是不少。”
第六十六章 混进剃头人的计划
剃头人,是对依附建虏或被迫的朝鲜人的统称。建虏攻入朝鲜,便带着归顺他们的朝鲜人部队。
而所过之处要么屠城,要么把城内朝鲜人的头发剃掉,精壮者强征进队伍,充当民伕或炮灰。
郭大靖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之前便向崔孝一询问过。崔孝一介绍了车礼亮,其兄车忠亮在朝奸徐弘立手下任职。
如果建虏再来攻打龙骨山城,十有八九还会有剃头人跟随。或是运输粮草,或是扛抬打造器械。
郭大靖便想着和车礼亮混进去,伺机破坏。在别人看来,可能就是烧其粮草。但郭大靖却有更好的办法,更大的企图。
用搬运之法使粮草变成自己的,自然是一个目的。另外,在敌营中,也未必就没有机会再干掉一条大鱼。
而且,这也是一次演习。等建虏主力撤退,大包小裹地往回运的时候,郭大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如愿,总要想方设法地多划拉一些。
机会难得,错过这次,估计就没有下次了。除非跑到沈阳,跑到那些王公大臣的府里去偷,那可就更不容易了。
“车礼亮能混过去,我就没有大问题。”郭大靖笑着宽慰刘奇士,说道:“大哥放心,兄弟不是连命都不惜的那种人。”
一声大哥叫得刘奇士无奈地苦笑,说道:“为了一个破岛,你也是真够拼的。”
岛主只是小目标好不好,越往前走,目标越高大,可能会高大到自己都难以想象的程度。
嗯,到了终极,恐怕也就只有九五至尊的皇帝了吧?
郭大靖笑了笑,垂下眼帘,注视着跳动的火焰,目光也闪烁不停。
“来送饭了。”有人提醒着,打断了郭大靖的思索。
郭大靖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小日本儿——藤野英。
“这小子对你很——”刘奇士嘿嘿笑了两声,才找到比较合适的形容词,“很崇拜。要不,收他做小弟,咱们凑三个。”
斗地主嘛,还要凑三个?
郭大靖翻了下眼睛,便挤出微笑,冲着走近的藤野英点了点头。
………………..
龙川。
硕讬率部昼夜兼程,只用了两天时间便进了城。在一间屋内,他看到了兄长的尸体。
苍白的脸,紧闭的眼,冰冷的身体。
手从岳讬的脸上轻轻抚过,硕讬的眼中闪过悲痛。这是他的亲哥,年幼时同样受到父亲和继母的虐待,甚至于父亲代善还诬他叛金投明,要处死他。
所以,对于父亲代善,硕讬的感情很淡,很薄。跟他最亲近的人,恐怕也就岳讬这个兄长了。
但分开不过是很短的时间,却已经阴阳两隔,失去了他最亲近的人。
“把详细经过说给我听。”硕讬给兄长盖上了白布,转过身,声音冷得象从冰窖中传出。
甲喇额真尼马禅赶忙躬身道:“我军在龙骨山城下受挫,粮草不足、器械全毁,贝勒便命先行撤退。军队行于路上时……”
硕讬面无表情,听着尼马禅讲停完事情经过,伸手接过呈过来的箭矢。
三棱箭头锋利却乌黑,倒刺象獠牙般斜伸,箭杆似木非木,箭簇整齐却又不象寻常的羽毛……..
硕讬眯了下眼睛,心中吃惊。
这般打造精细,透着森寒之气的箭矢,他是平生仅见。由此可知,袭杀其兄长的凶手,绝不是一般人。
咦?硕讬突然凑近了箭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俄文,硕讬当然不认识,只是感到更加诡异。
“卑职询问过很多人,都不知此箭的来历。”尼马禅垂着头说道:“只是从义州城侥幸逃出的几个人口中,确信东江军中一个擅长偷袭的家伙,箭法精准,却不知其姓名。”
硕讬沉默着收起箭矢,这虽然是个线索,但要继续追查也没有什么必要。只要能攻下龙骨山城,凶手的身份便昭然若揭。
“粮草和器械可有准备?”硕讬很想马上就发兵龙骨山城,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沉声问道。
尼马禅躬身答道:“粮草不算多,还是贝勒爷带来的。卑职已派人命义州城那边运粮过来。器械也一直在打造,卑职还要增加剃头人,以加快速度。”
“两天。”硕讬伸出两指手指,盯着尼马禅,毫无更改的余地。
尼马禅躬身道:“是,卑职保证两天准备齐全。”
硕讬没说话,拿着那支箭矢,头也不回,迈步走了出去。
………………….
锋利的剃刀在头皮上刮过,郭大靖微闭着眼睛,能感觉到刚长出月余的寸余头发簌簌落下,更有寒意袭上脑袋。
大冬天的剃个秃瓢,实在是——算了,为了偷,嗯,是搬运,咱就受点委屈吧!
车礼亮已经成功进入了剃头人的队伍,通过一个剃头人中的官员,与他的兄长车忠亮相识。
同时混进剃头人中的还有崔孝一的手下安宗禄、安克诚,他们本来就是在义州假投降的,谎说在城破后逃出。
尽管建虏对于明朝的谍报工作很出色,但他们同样也有着很多的漏洞。汉人、蒙古人、朝鲜人,混杂其中,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并不鲜见。
毛文龙就很擅长利用建虏的这些漏洞,对于建虏行动的情报,通常都能提前获悉。当然,限于当时的通讯水平,很多情报就是送出来,也来不及调整和应对。
在攻朝的时期,为了运输粮草、充当炮灰,建虏裹挟了大批剃了头的朝鲜人,其中的混乱就更加不可避免。
而按照郭大靖的意思,这些人既然混了进去,就可以作长期潜伏,并不一定在建虏退出朝鲜后便寻机逃出。
如果能跟着建虏回到辽东,这些人还能发挥作用。比如历史上的崔孝一,就跑到沈阳潜伏了很长时间。
郭大靖自然不想就来一次化装混入,这次只是预演,下回还要干大的。
藤野英手法熟练,给郭大靖剃完头,又把那根他一直留着的小辫子编在了留下一块的头发上。
那么短的头发,难为他能编在一起,还挺结实。
“好了?”郭大靖感觉到藤野英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在左右打量。
藤野英又端详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好了!”
郭大靖嘿然一笑,起身抖落身上的碎发,伸手摸了摸,光瓢上一根鼠尾辫,真是——别扭。
一面铜镜伸到了郭大靖脸前,让他能欣赏自己的尊容。模模糊糊,但还能看出浓眉大眼,英武不凡。
郭大靖只是看了一眼,便笑着夸道:“手艺不错,谢了。”
藤野英含笑不语,和郭大靖投来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这是个娘们儿,还是个娘炮?
郭大靖微微一笑后,便移开了目光,疑惑只是一闪而过,便不再纠结。
现在是战争年月,只是与人家短暂相处,日后各奔东西,管那么多干啥。
郭大靖已经换好了剃头人的装扮,迈步走向安宗禄,朗声道:“准备好了,这就出发吧!”
安宗禄打量了一下,笑着点头道:“走吧,兴许半路上就能碰到。”
郭大靖转向刘奇士等人,用力拱手抱拳,并没有多余的话语。
“多加小心,别乱逞能。”刘奇士无奈又充满关切地嘱咐道。
郭大靖郑重说道:“各自保重,战后再见。”
“大人保重。”王国重等人躬身施礼,拜别长官。
郭大靖哈哈一笑,转身迈开大步,向着战马走去。
…………………
龙川。
三千建虏开出城门,两千多剃头人推着车辆,载着粮草和器械,紧随其后,向着龙骨山城行进而去。
城防交给了几百建虏,以及义州调来的五百蒙古人,还有千余剃头人协防。这样的防卫力量,硕讬还是很放心的。
尽管给了甲喇额真尼马禅两天的时间准备,但若城池难攻,大型的攻城器械难以运输,还是要就地打造。
硕讬脸色阴沉,骑在马上一言不发,只是偶尔眼帘一抬,射出几分凶光。
对于第一次攻打龙骨山城的经达,他已经听甲喇额真尼马禅详细讲述过,对敌人使用的那种火药爆炸物,有了心理准备。
在他看来,破解虽然还没有办法,但减少伤亡,还是能够做到的。
而且,那种武器也就一下子,不能多次使用,心理震慑和吓阻的作用更大一些。
无论怎样,也不能不报兄长的仇,放任龙骨山城不管。
车礼亮等人混在剃头人当中,大小都是个官儿,负责督促和管理着剃头人。
望着前方竖立飘扬的硕讬的旗帜,车礼亮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恨意正炽。
如果把郭大靖带进来,能不能象袭杀岳讬那样,一箭射死这个建虏大头目?
车礼亮的心中浮起这样的念头,不禁微眯了下眼睛,杀意涌了上来。
“尼马禅。”前方的硕讬并没有想到队伍中就有人想要他的狗命,轻甩着马鞭沉声问道:“那支箭某仔细研究过,做工异常精细,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但其短小,却又不象平常的弓能够使用的。”
甲喇额真尼马禅在马上微微躬身,说道:“贝勒爷说得极是,卑职也研究并向人探问过,认为应该是弩,而不是弓发射的。”
第六十七章 大战之前
“弩?!”硕讬垂下眼帘,好半晌才说道:“都说强弓硬弩,可这硬弩,似乎并没有在战场上见过。”
尼马禅说道:“要使用硬弩的话,此人的力气可是不小。而且,弩可蓄箭待发,偷袭时很方便。”
硕讬冷笑两声,说道:“不过是个卑鄙无耻的家伙,算不上有多厉害。到了龙骨山城下,若他们肯交出凶手,某倒是可以饶他们一回。”
尼马禅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看了硕讬一眼,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硕讬又补充道:“让他们去攻打其他敢于对抗我大金的匪贼,或是东江军。”
“贝勒爷高见。”尼马禅恭维了一句,说道:“东江军两次偷袭后,又龟缩海岛,想必是在等春暖冰融,再大举出动。”
硕讬的脸上现出无奈之色,沉默了半晌,才幽幽说道:“希望二贝勒那边能尽快迫使朝鲜屈服订约。”
显然,春暖冰融后的作战,对己方不利。这不是什么高深的问题,连尼马禅都能看出来。
但想要避免不利的情势发生,还要看阿敏所率主力的威慑,是否能尽快使朝鲜屈服,以结束这场战事。
……………………
龙骨山城。
继张攀所部入城协防后,皮岛派来的一部援军赶到,给龙骨山城的防守又增加了几分胜算。
建虏方面的情报已经传了过来,大战的再次爆发,已经没有疑问。
“还有四千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统领第一批援军的将领是李维鸾,因为驻守旅顺,对于防御作战还是比较熟悉。
站在城头,李维鸾指了指远处的山峦,说道:“我部拟驻于城外,以作接应。”
郑凤寿对此表示赞同,都窝在城内,就是被动挨打,完全丧失了主动权。
“多谢毛帅,多谢李将军赶来赴援。”郑凤寿表示感谢,“这批粮草物资对于龙骨山城的防守,作用巨大。”
李维鸾摇了摇头,伸手拍着城上架的木头炮,说道:“这东西的作用才堪称巨大,待此战过后,某在旅顺也要造它几百门。”
几天的时间,龙骨山城的军民一起发动,赶工制造出两百多门木头炮。城内还有砍伐下来的树木,生产制造也一直不停。
张攀笑着说道:“经过试验,长度六七尺最合适。既能当炮使,又能当滚木。太长过于笨重,太短的话射程又不够。”
郑凤寿颌首笑道:“二三十步,对于防御作战,还是可以的。一炮轰出去,碎石横飞,威力亦是不错。”
李维鸾听着这具体的数据,连连点头,对木炮又有了更深的了解。
“守城而不战于城,崔大人率部于路上阻击,挫敌锐气。”李维鸾说道:“我部既留在城外,索性也去参战,共击建虏。”
“如此甚好。”郑凤寿拱手谢道:“有劳李将军了,不若先在城中休息一天再行出发?”
“不必了。”李维鸾摆手道:“救兵如救火,崔大人只有三百精兵,阻击建虏相当困难。某这就率军出发,前往白马山。”
如果只是踞守龙骨山城,回旋余地太小。把战线撑大,不仅是在白马山城,其它沿途险要之地,也有部队防守阻击。
以节节抗击的方式抵挡建虏,既挫其锐气,又消耗其人员和物资。待到龙骨山城下,尽量使其呈疲敝之态。
凭建虏的兵力,想要保证粮道畅通,十分困难。这样一来,攻打龙骨山城的时间也就难以长期。
郑凤寿送走了李维鸾所部,和张攀等将领继续加强城防,督促军民赶制木炮、地雷。
有了东江军送来的粮草物资,坚守挫敌的信心再度增强。而城中的老弱妇孺也尽行迁出,疏散到偏远地方。
藤野正又挑选了百多士兵,多少都有点摆弄火枪的经验,装备上东江军送来的火枪,加紧训练。
攻城建虏身着重甲,弓箭的杀伤力就显得很差,除非射中面门等防护较弱的部位。
火枪的优势在守城中就显现出来,关键是距离近,杀伤力就比弓箭要强得多了。
……………….
作为龙骨山城的屏障,白马山城依托白马山修筑,为高丽初期所建。虽然已破败,但也有易守难攻的特点。
李维鸾率部急行,很快就赶到了白马山城,与崔孝一所率的三百义兵会合。
崔孝一喜不自胜,带着李维鸾简单参观了一下,指点着他的防御布署。
三百人,不可能挡住建虏,也只是阻挡一下,拖延时间,挫伤建虏的汹汹来势罢了。
“此城虽破败,却也险要。”李维鸾对崔孝一的布署很是赞同,但他的人马加入,这阻击却又不一样,“城虽小,却更利防御。某的意思是分两次用兵,多杀伤攻城建虏。”
简单地说,就是隐藏实力,让建虏出现判断错误,不断地死伤在进攻中。当然,白马山城的攻击面狭窄,敌人兵力无法展开,也有利于己军少量人马阻击。
白马山城周长四公里,城墙高六米,如果只守一面的话,四五百人应该足够。
李维鸾和崔孝一商议一番后,决定以八百人分两批防御作战,其余士兵分别埋伏于东西两侧的支脉山脊,以及主峰的北城。
如果建虏想爬山从侧面攻打东西城墙,就居高临下,给予其沉重打击。
崔孝一和李维鸾布置妥当,坐下来闲聊,崔孝一又说起了郭大靖,“郭百户昨日从此城经过,某留其休息,与他攀谈片刻,受益匪浅。”
“怪不得我在龙骨山城未见到他。”李维鸾笑了笑,说道:“郭百户的奇思妙想,确实很令人钦佩。地雷、木炮,皆是实用之物,且正适合我东江军与义兵。”
崔孝一点着头,说道:“建虏虽悍勇,却也有其弱点所在。郭百户,就很擅长避实击虚,掐住其短,扬己所长。”
“比如——”崔孝一从桌下取出一张弩,递给李维鸾,说道:“这张弩是郭百户用短弓所改制的,对三十步以内的敌人,杀伤力不错。”
李维鸾接过弩摆弄了几下,说道:“比弓的射程短很多,射速也慢,军中早已弃之不用。”
崔孝一笑了笑,说道:“郭百户却很看好此物,认为有三大优点。”
哦,李维鸾挑了下眉毛,说道:“但闻其详。”
崔孝一接过弩,开口解说道:“其一,是容易训练成兵,比练出弓箭手要容易很多倍;其二,射击姿势多样,可立可跪可趴。如果配合工事,使用弩的士兵能得到很好的防护……”
弩可以蓄箭待发,比持力拉弓还要瞄准更适合伏击作战,且对于新手来说,粗准度也容易保证。
挖掘壕沟胸墙工事,火枪和弩的射击姿势,就比使用弓的士兵,暴露得更少,也就更加安全。
原来如此!李维鸾恍然,在特定的作战环境下,弩确实比弓更加优越。这一点也不奇怪,就象在狭窄空间,短刀比长枪更利于厮杀。
“没有最厉害的武器,只有最适合的武器。”崔孝一笑着说道:“这是郭百户说的,某觉得甚有道理。”
李维鸾想了想,微微颌首,说道:“平地挖工事,人躲在壕沟内,确实对弓箭很有防护,弩弓也很适合。”
工事外面再用阔壕、鹿砦等迟滞阻隔,是否能够抵挡住建虏的冲击?
李维鸾不好确定,他想到的是金州南关,张盘便是因修筑防线而阵亡于此。
那里也是半岛最狭窄的地方,如果能够守住,就能够占据整个金州,而不是一个旅顺。
旅顺固然坚固,也只是一个要塞。无耕种自给之力,完全靠外面运输的粮草物资来补给。驻兵既有限,又难有进攻之力。
当年在登莱巡抚袁可立的大力支持下,张盘才能依托旅顺,向北进取,数败建虏,创造了一时的辉煌。
现在呢,无论是武之望,还是李嵩,在能力和韬略上,都远不及袁可立。李维鸾想要建功立业,成为东江镇的另一个主战场,还要自己多想办法。
“白马山城的防御,有很多还是郭百户的建议。”崔孝一把弩弓收起,说道:“刚刚未及向李将军详述,等到作战时——”
李维鸾一笑,说道:“不如现在就讲一讲,莫让李某心中惦记。”
崔孝一哈哈一笑,说道:“既是李将军心急,崔某敢不从命。”
…………………
不管是地雷、木炮,还是其它的一些杀敌的战术打法,其实都不能改变大局。至少在短时间期内,无法撬动历史的车轮。
但郭大靖还是要尽力,量变到质变需要一个过程,改变不断累加,最后也会形成巨力。
比如说东江军的大捷,以及岳讬的死,都将使朝廷对东江镇的态度有所改观。哪怕只是在援朝作战的时期,加大对东江镇的粮饷物资的支持力度。
而对于建虏,如果镶蓝旗遭到重创,不排除皇太极对阿敏提前下手的可能。这样一来,和正在实施的反间计相配合,效果会更好。
第六十八章 袭扰不断
现在,已经混入剃头人当中的郭大靖,在观察时机,在寻找机会,给建虏以意外的打击。
干掉硕讬?!这是郭大靖的目标,却不是唯一。有机会就干,没机会就干别的。
郭大靖不是没想过再故伎重施,在建虏行进的路上狙击硕讬。
虽然还是有机会,但建虏不是傻子,警戒肯定会加强,将给狙击带来很大的风险。
所以,最有机会的还是接近硕讬,化装成剃头人,则是很好的选择。
板车压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地响着。突然,车轮陷进了一个雪窝,几个剃头人用力推着,板车前后晃着,终是没推出来。
郭大靖瞟见一个骑马监督的建虏脸色阴沉下来,赶忙从后面紧走几步,将撑车的木头塞在车轮下。
一个剃头人喊着号子,郭大靖用肩顶着木头,几个人一起用力,终于把车推了出来。
“多谢啊!”喊着号子的剃头人向郭大靖挥了下手。
郭大靖憨厚地一笑,从路旁捡块石头,放进了雪窝。这下子,后面的车便陷不进去了。
建虏阴沉的脸稍微缓和下来,握着马鞭的手松驰下来。
郭大靖走回板车,和几个剃头人一起推着前行,脸色木讷,好象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让他们少挨了皮鞭,应该好好谢谢你。”安克诚低声说道:“记住那个人,叫朴忠。”
郭大靖点了点头,却并不在意。就算是朴忠怨恨建虏,争取过来也没啥大用。
剃头人也分等级的,低等的就是他们这些人,被强迫当民伕和苦力使用。高等的则是依附建虏的,和蒙古人一样,是有武器的,当兵使的。
尽管是最低等的苦力,却正合郭大靖的心意。那些高等的,平常吆五喝六的,待遇也好。可打仗的时候还不是要冲在前面,与炮灰何异?
郭大靖宁肯多出些力气,也不想帮建虏打仗,弄不好被自己人给打死打伤呢!
当然,作苦力的话,想靠近建虏大队,特别是接近硕讬,就很困难。但郭大靖不急,他在观察建虏的行军、宿营、吃喝,寻找着其中的漏洞。
轰!前方又响起了爆炸声,随后是乱哄哄的一阵嘈杂,有呐喊,有喊杀。
队伍停了下来,郭大靖面无表情地操手坐在板车边儿上,和几个剃头人是差不多的样子。
从开出龙川到现在,已经出现了三四次这样的袭击。虽然都是很快就重新上路,但郭大靖却很欣慰。
袭扰不断,虽说战果不会太大,但却拖慢了建虏前进的脚步,给建虏增加了心理上的压力。
骑射无敌,来去如风。建虏的机动力是其主要的优势之一,如果能够加以限制,日后的作战就会非常有利。
显然,东江军已经行动起来,尽管没有大举出动,但用袭扰将建虏拖疲拖住,还是有效且明智的。
建虏只占据了攻朝交通线上的大城重镇,只要东江军和朝鲜义兵更加活跃,使其通讯和运输中断,也未必就做不到。
如果够狠,就在城外布雷,多支小队轮番袭扰,连出城打柴都不放过,那才叫寢食难安呢!
轰,轰!接连两声爆炸过后,好半晌没有了动静,应该是袭扰的小队打完就跑了。
果然,时间不大,队伍又开始前进。
在一处道路狭窄的地方,郭大靖看到了路旁翻起泥土,以及被炸出的尺来深的弹坑。弹坑围围散落着很多碎石,还有着斑驳的血迹。
嗯,埋雷的水平有长进。路中踏发,路旁爆炸,还填装了碎石,以增加杀伤力。
郭大靖甚是欣慰,看这样子,至少有建虏被炸伤了。哪怕一个两个,如果大规模长时间地使用,战果累加起来,也会十分惊人。
这边是欣慰和暗自高兴,硕讬则是郁闷和恼火。
路旁的碎石雷炸死了一个,伤了四个人、五匹马,其中一个倒霉,正好被一块尖利的石头击中了太阳穴。
“没有巨石?”硕讬看着尼马禅,沉声问道:“两三次了吧,看来花样儿还不少。”
尼马禅的脸色也很难看,依着他的经验,是在龙骨山城下的血的教训。但是,他知道得还是太少。
尽管硕讬没有怪罪的意思,尼马禅还是觉得造成的死伤好象也有他的一部分责任。
“卑职低估了敌人的阴狠狡诈。”尼马禅躬身垂首,“不该太过自信……”
硕讬摆了摆手,说道:“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敌人确实很狡诈,作战打法也有改变,我们都要吸取教训。”
停顿了一下,他做了决定,说道:“让剃头人走在前面吧!”
尼马禅明白了硕讬的意思,躬身道:“是,卑职这就下令。”
炮灰趟雷,或者是平民百姓在前,这是最容易想到的办法。对于残忍暴虐的建虏来说,一点也不奇怪。
队伍变换,高等剃头人荷枪持刀走在了前面,这也是他们的“福利”。
幸好,地雷埋得不多,只是偶尔有那么一个两个。
显然,东江军的袭扰小队也在观察着敌人的动向,贯彻着郭大靖的口诀,不见鬼子…嗯,不见敌人不挂弦。
地雷只是偶尔响上一两个,剃头人的死伤也不大。但袭扰的目的也达到了,拖慢了建虏的脚步。
时间对于东江军和朝鲜义兵来说,相当宝贵。建虏则想速战速决,在春暖冰融之时撤出朝鲜。
如果不是阿敏怀着自立的心思,按照杜度、岳讬、李永芳等人的意见,此时已经接受了朝鲜的条件,向辽东撤军了。
迫使朝鲜彻底委服,皇太极并没有抱着这样的希望。否则,也不会只派以阿敏的镶蓝旗为主力,再加上剃头人的数万军队了。
打好打坏,损失的都是镶蓝旗的人马。实力弱了,阿敏又哪来的叫嚣跋扈的底气?
至于朝鲜,只要答应不再帮助东江军,并答应与后金通商贸易,此战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没错,建虏攻打朝鲜,也就这点要求。别看虚张声势,进攻凌厉,却缺乏持久的耐力。
第六十九章 攻城
皇太极还会再增兵朝鲜嘛,十有八九是不可能的。
首先,这与削弱镶蓝旗实力的计划不妥;其次,皇太极也要率军防备关宁明军的进攻。
千万不要把敌人想得太蠢,这是每个具有智慧的人所不会犯的错误。
但皇太极显然高估了袁督师,他还真就是那么蠢。战略上的短视,使他对于援朝推诿敷衍,使三方封锁的策略完全崩坏。
其实,老奴死前死后的三两年,是建虏最艰难的时期。只是经济封锁,已经使后金接近崩溃。
可袁督师连番的愚蠢操作,彻底葬送了困死建虏的良机。
吊唁老奴,与建虏议和,使蒙古诸部和朝鲜寒心失望。你们大明都要议和,还要俺们拼命,没这样的道理。
此番面对建虏的进攻,朝鲜君臣无心抵抗,急于议和,其中就有这样的原因。拼命不值得,人家大明也和建虏议和,咱一点不丢人。
但对于朝鲜义兵来说,建虏是侵略者,烧我家园,杀我亲人,抢我财物。他们与东江镇的大多数官兵一样,与建虏奋勇作战,动力就是仇恨。
“白马山城——”郭大靖举目远望,白马山、白马山城,已经依稀可见。
“白马山城,竟然有人把守?!”尼马禅接到哨探报告,稍微有些诧异,这个破败的小城,上回可是顺利而过。
硕讬不以为意地冷笑了一声,说道:“先打一仗也好,让本贝勒见识见识这朝鲜义兵有何厉害之处?竟害得……”
想到大哥已死,硕讬又把后面的话咽到了肚里。死者为大,莫要议论。
尼马禅躬身道:“请贝勒爷观战,卑职这就组织人马进攻。白马山城破败,可一鼓而下,天黑前定能攻破。”
“多加小心。”硕讬点了点头。
时间不大,尼马禅便带领人马赶到了城外。
嗯,没有巨石,城墙好象进行了修补,但草草而就,显然并不坚固。
为了谨慎起见,尼马禅命令剃头人进行了一次试探性进攻。在城上弓箭、火铳、滚木、擂石的打击下,剃头人很快就败了下来。
不出所料,剃头人也就这样的战力,尼马禅毫不意外,挥手命令准备好的攻城部队开了上去。
建虏们扛着云梯、勾梯,呐喊着冲向城墙。义州、安州、定州,比这高大坚固的城池都被攻下,何况这破败的山城。
“准备!”崔孝一观察着敌人的距离,沉声下令。
三五个人一门木炮,伏在城墙下,火药、碎石、引线已经装填完毕,抬上城墙,便能点火发射。
箭矢密密麻麻地掠空射来,落在城头,在城墙上迸出点点石末灰尘,在木盾上笃笃作响。
有闪避不及的义兵被射中,发出痛呼,旋即被同伴遮护或拖走。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重甲建虏大声嚎叫着,接近了城墙。
“抬炮——开火!”崔孝一发出了怒吼。
朝鲜义兵大声应喏,将木炮抬起,架在城垛口,稍微瞄准,便点着引线。
“什么东西?”在前面指挥的尼马禅眯了下眼睛,以为是什么滚木擂石之类的武器。
轰,轰,轰……一连串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在山谷中回响。
火药推动着炮膛内的碎石,冲破了如同一层纸般的堵炮干草,激射向城下的敌人。
木炮,郭大靖还给取了个更形象的名字——“大喷子”。
几十上百的碎石喷射而出,这还是一门木炮;二十多门木炮的集火轰击,形成了如雨点般密集的弹幕,泼向城下的建虏。
即便是重甲,在近在咫尺的距离被激射的碎石击中,也会造成一定的伤害。有一种伤叫钝伤,甲胄不破,却能击断肋骨,震伤内脏。
何况,甲胄也有防护不到或是薄弱的地方。
明军针对火铳给建虏造成的伤害不够,就提出过建议,专打建虏的面部和手臂腿脚。
依照当时的火铳的精准度,显然这个要求是不太可能实现的,纯粹是文官拍屁股想出的办法,两个字“扯蛋”。
但木炮喷出的密集的碎石,却不同于火铳,那是面的杀伤,形似霰…弹。除非你遮蔽全身,否则,很难防住。
呐喊冲杀的建虏如同波浪撞上了礁石,在惨叫和哀嚎声中七零八落、混乱不堪。
被击中面门的建虏,有的当场死亡,有的血肉模糊,捂着脸惨叫乱撞;被击中胳膊腿儿的建虏,有的倒地翻滚,有的弃兵痛叫……
还没完,在崔孝一的命令下,守军放下这门,又抬起第二门,架上城墙,瞄准轰击。
城头上的团团烟雾升腾,在炮口闪烁的火光中,无数尖利的碎石再次激射而出。
只是很短暂的时间,被轰得晕头转向的建虏又遭到了第二次打击。倒在地上的伤员、没受伤却懵逼的建虏,再一次被笼罩在铺天盖地的碎石雨中。
啊,啊——几个建虏痛苦地叫着,捂着流血的脸,眼睛好象被打瞎了,跌跌撞撞地摔倒、爬起,又摔倒。
本来只是手或脚受伤,在第二次轰击中,却重伤或死亡的更多,哀嚎惨叫声响彻山谷,与刚才气势凶悍的冲锋一样。
尼马禅大瞪着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在狭窄的攻击面,他一下子投入了将近千人,就是要以凶狠的进攻,攻上城墙。
凭建虏的个人武技和悍勇作风,登上城墙后的肉搏厮杀,毫无疑问会占据上风。
朝鲜城池屡被攻破,也多因朝鲜兵近战能力虚弱,战斗意志不够顽强,不能拼命死战,将登上城的建虏反击下去。
但白马山城的守军突然使用了数量众多的木炮,这是尼马禅和攻城建虏所万万没有想到的。
尼马禅处于震惊之中,如同在龙骨山城下被巨石定向雷轰击的时候。他可能忘了鸣金,也可能不希望进攻就这么草草结束。
经受了两轮木炮轰击的建虏,并没有败退下来。后面的继续冲击,越过倒地的伤兵,他们似乎更加愤怒,更加狂躁,建虏的悍勇可见一斑。
第七十章 白马山城阻击战
云梯、钩梯搭上城墙,在弓箭手的继续压制掩护下,建虏挥舞着兵器,开始爬城进攻。
木炮不用装填,直接当滚木扔了下去;一颗颗冒着青烟的地雷也从城上砸下,还有大大小小的石块。
地雷还没有延时引信,用鞭炮捻来控制时间,短的只有一两秒,长的也不过五六秒。
轰!一颗地雷刚落下城头,便凌空爆炸,迸射出耀眼的火光,激射出死亡的碎片。
几个云梯上的建虏被掀翻摔落,数米高的距离,摔得他们一时爬不起来。
有的地雷落在地上轰然炸响,黑烟升腾,碎片横飞,将建虏击倒击伤。
“轰!”城墙下方突然爆炸,一处看似修补过的地方猛地从内部迸裂,碎石象从炮膛射出般,在内部地雷的爆发下,向四处激射而出。
紧接着,一处一处的城墙都出现了相同的景象,有底部的,有中部的。城墙象是活了起来,从残破的身体迸射出碎石,狠狠地打击着敢于冒犯它的敌人。
这又是郭大靖的建议,在残破的城墙埋设地雷,再填上碎石,由城内的守军拉发控制。
如同一个个定向雷,又象一门门火炮,成百上千的碎石给攻城的建虏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城下、云梯上,无数建虏被碎石击伤打死、摔下云梯,惨叫哀嚎甚至压过了不断的爆炸声。
而爬上城的建虏,则遭到了守军的围攻杀戮。城内的守军,远比他们看到的要多。暗伏的东江军荷枪持刀,已经等候多时。
城下,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尸体和伤员。城上的滚木、擂石还在疯狂地砸下,有的松木还被泼油点燃,带着一溜火光,砸翻建虏,引着云梯。
“鸣金!”尼马禅艰难而又愤懑地下达了命令。
硕讬迟迟没有传令,他只能背负起这个责任。白马山城的防御,有太多的出乎意料,伤亡令他再也不敢承受。
建虏狼狈地败退了下去,留下不少尸体。但白马山城的守军也没有出城收割人头的打算,而是迅速作着撤退的准备。
天边的夕阳已经落下了半边,夜幕即将降临。建虏趁夜进攻的可能性不大,守军也没有继续坚守的打算。
郭大靖混进剃头人后,他的小队便原路返回,经过白马山城的时候,将此事告知了崔孝一、李维鸾。
崔、李二人立刻商议,改变了作战布署。从原来的轮番守城,力争坚持拖延更长的时间,变成了给予攻城的建虏以全力的凶猛打击,就撤往龙骨山城。
因为,建虏攻城受挫后,很可能驱使剃头人在前。万一连民伕苦力都要上前作战,岂不是把郭大靖也置于险地,很容易误伤。
况且,刘奇士等人带回了郭大靖联络的方法,在龙骨山城下很可能有里应外合的机会。
所以,建虏攻打白马山城遭到惨败并不意外。守军不仅有东江军协防,更把防御武器几乎全部用上,毫无保留。
而经过此番激战,朝鲜义兵和东江军也有一定的伤亡。
主要是建虏的弓箭手厉害,用步弓施射,能达百步,甚至比火枪更远。
守军则缺乏更远程的武器,木炮的弱点也很明显,及近难及远,三十步的杀伤距离还是太短了。
虽然守军也准备了不少木制盾牌,甚至赶制了一些木排,但长久地对战下去,也难以避免伤亡的增加。
见好就收,打死打伤五六百建虏,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战果了。至少,攻打龙骨山城的敌人,在实力上已经损耗了不少。
崔孝一带着义兵、和伤员退回龙骨山城,李维鸾则率部队躲入山林,尾随建虏,在外面对龙骨山城起到接应。
按照建虏所携带的粮草,只能坚持不到十天,甚至是更短的时间。而除了李维鸾所部押运粮草物资先到,后面还会有东江援军赶来。
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在龙骨山城下聚歼建虏是有机会的。或者,可以批亢捣虚,袭攻所留兵力不多的龙川,使建虏没有了根据。
夜幕降临下来,激战过后的白马山城一片寂静,城头只插着少量的松树明子在燃烧,发出昏暗的光。
建虏退下了山,在山下安营扎寨,似乎也没有了继续进攻的心情。
郭大靖等剃头人忙碌起来,砍柴打水,烧火做饭。
白天的战斗,郭大靖并没有太过靠前。他也怕被当作炮灰送到城下,那样的死伤就太冤枉了。
而现在,他是有机会祸害一下建虏的。比如在打来的水中加点毒鼠强,但他忍住了,没有贪图眼前的小利。
毒死十几个或者几十个建虏,对于所图甚大的郭大靖来说,有些得不偿失。建虏能不追究,郭大靖只能先跑路,没准还要牵连到安宗禄等人。
建虏携带的那些粮草物资,郭大靖也没看上眼。他的首要目标是硕讬,如果能把这支建虏都祸害了,那就更是美滋滋。
实在人,干活儿卖力气,眼里还有活,都不用喝斥吩咐。连监督剃头人苦力的建虏,对郭大靖的态度都缓和了很多。
左一趟,右一趟,送柴送水,郭大靖跟建虏营前的守卫都混了个脸熟儿。
挺好,助人为快乐之本嘛!郭大靖把营里的布置暗暗记在心里,特别是硕讬的大帐,有多少人守卫,都在哪个位置,营里巡逻队巡逻的时间等等。
辛苦就有收获,郭大靖并不是为这一次袭击作准备。将来还会有类似的行动,这些都是在打基础,在积累经验。
朝鲜话也会了不少,从跟朝鲜义兵接触,郭大靖便用心学习,虚心求教。再有刘奇士的耳濡目染,满语进步得更快。
进出建虏营寨数次,郭大靖觉得差不多找到了其中的漏洞或破绽。
不知道是轻敌,还是相信守卫,建虏营寨内的戒备比较松懈,属于外严内松的类型。
如果化装成建虏,在营寨内行动的话,应该是有些把握的。
郭大靖依然没有轻举妄动,现在还不是时候,到了龙骨山城下,再给建虏致命一击。
第七十一章 东江军大举出动
到那时候,就不只是硕讬一个人的狗命了。主帅阵亡,混乱在所难免,如果东江军再有援军赶来,以优势兵力反攻建虏,应该能取得更大的战果。
郭大靖回到剃头人的营地,裹紧了棉衣,在火堆旁闭眼假寐。
有些东西是要提前准备的,到时候就给建虏来个大惊喜。郭大靖心中发狠,干得更加起劲儿。
…………………..
夜色苍茫,数路东江军翻山越岭,向着龙骨山城急进。
继派出李维鸾这一千援兵后,毛文龙又调集兵力,率云从来援的两千人马,再加上皮岛的全部兵力,共七千余人,乘船登陆,增援龙骨山城。
从战斗到战役,甚至到会战。围绕着一个并不算重要的地方,规模却越打越大,最后成为关键性的扭转战局的大战,在战史上并不鲜见。
毛文龙便意识到能利用龙骨山城保卫战,使其成为撬动整个朝鲜战局的支点所在。
已经死了一个贝勒,如果再死一个呢,攻朝建虏还能稳坐不动,逼着朝鲜签订盟约?
况且,在龙骨山城打一场决定性的战役,对于东江军是有利的。既有坚城挫敌锐气,龙川和义州地区又多山林,更近皮岛。登陆或撤退,都堪称便捷。
而登莱运来的三十船米,十几船物资,也使东江军有了大规模行动的底气。
登莱巡抚派来的信使还告诉毛文龙,朝廷补发的饷银,从天津发运的粮食物资,很快就会运到。
只要东江军全力援朝,李嵩保证将向朝廷请求重核兵员、增发饷粮。
显然,七战七捷和一千多颗人头,对于朝廷和登莱巡抚,都是相当满意的,也寄厚望于东江军。
毛文龙心里也清楚,再度取得能与上次大捷相比的战果,机会不多。建虏主力回师,东江军即便是大举出动,也无法正面抗衡,只能是让建虏多付出代价。
而硕讬这股建虏,则是东江军有可能重创,甚至是歼灭的。机会极少,不抓住将丧失改善东江军境况的可能。
军队在寒风中前进,情报不断由之前派出的袭扰小队和哨探报上来,使得毛文龙的作战计划也在不断改变。
建虏控制着一条攻击朝鲜的线,基本上都是大城重镇。而这条战线的周边,乡村和小城镇,却无力顾及,成为了东江军哨探和朝鲜义兵的天下。
在情报上,固然有剃头人向建虏通风报信,但多数朝鲜人却还是厌恶仇恨建虏的烧杀抢掠。
随着时间的推移,朝鲜义兵日趋活跃,东江军的小股袭扰部队也频繁活动,建虏又在陷入在情报和环境的不利境地。
“龙川守军虚弱,但攻占也无关大局。”
“建虏所带粮草不多,断其粮道乃为上策。”
毛文龙转头看向朝鲜义兵的向导,问道:“由龙骨山城退往龙川的话,是否必经白马山城?”
朝鲜向导用力点头,说道:“回毛帅,如果除去山野小道,白马山城确是建虏退回龙川的必经之路。”
毛文龙眯了下眼睛,心中有了决定。决定派一部人马前往龙骨山城支援,主力则在白马山城设伏截击。
这样的布置,既堵住建虏退路,又切断其粮道,可谓一举两得。
建虏是骑兵,走山路自然是舍长就短。而东江军多步兵,恰恰受到的限制较少。
依靠地形地势的有利,东江军才能与建虏周旋。就象此番要合击硕讬所部,还是认为在白马山城及周边的山林,能极大地扬长避短。
“命令尚可喜、俞亮泰、仇震泰率部两千,前往龙骨山城增援。”毛文龙沉声对传令兵吩咐道:“待建虏退回,予以阻击,各部合击,予以痛歼。”
广鹿岛游击尚可喜,大小长山守备俞亮泰,石城岛守备仇震泰,这都是参加过龙川、义州作战的,部队损失不小,所部加在一起,也只有这两千余人。
所以,毛文龙也有照顾的意思。而在白马山城下与建虏的激战,则由他所率领的毛永诗、毛承禄等新锐承担。
毛文龙布署已定,便令部队加速前进,直奔白马山城。
史载:“东江辽兵最耐苦,持炒一升,可支十余日;昼伏夜行,卧草餐霜,皆一班可用之士……”
只有经历过建虏残暴统治,甚至是家破人亡的辽人,拼死从建虏统治区逃出,为此而冒着被杀死、冻饿而死的危险。
这些辽人没有武器,有木棍,用毒药,也要向建虏讨还血债,为亲人报仇雪恨。
而无论是气候环境,对地形地势的熟悉,以及对建虏的刻骨仇恨,东江镇如果得到朝廷的大力支持,将是一支令建虏胆寒的劲敌。
可惜,僻处海岛的东江镇,六年只拿了关宁军半年的饷银,连吃饱肚子都成了奢望。
最终,在明廷和建虏的内外夹击下,崩散离析,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
而袁督师的所谓“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招募的也多是辽人。
但这些辽人是建虏叛明后,未经历建虏统治便逃出来的,与东江镇的“剃头辽人”又有不同。
因为这些辽人没有那种苦痛和仇恨,对于建虏的畏怯心理更大一些。指望他们守城还将就,真刀真枪的野战,有未战先怯的心理,逃跑的概率却是更大。
东江军大举出动,毛文龙亲自统率,对于硕讬所率的建虏,却是懵然不知,还在向着龙骨山城进发,要报岳讬被杀之仇。
而更出乎硕讬等人意料的,恐怕是郭大靖这个杀人凶手,就混在队伍中,离得他们很近。
龙骨山城,逐渐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但却与以往不同,远远地望去,便能看得出来。
硕讬眯了下眼睛,龙骨山城象是披着透明闪亮的盔甲,反射着阳光。
尼马禅也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几日过去,龙骨山城竟变了个模样。
“凝冰固城?!”硕讬很快就作出了判断,马鞭在手中轻轻甩动,脸上阴晴不定。
显然,龙骨山城的布置令硕讬感到些棘手。
第七十二章 龙骨山城激战
从尼马禅等将领的讲述,硕讬知道龙骨山城有些残破。但浇水凝冰后,城墙上的虚弱之处便全部弥补了。
而且,对于攻城,本来是有抵近凿城之法的。但城墙外多了一层坚冰,显然增加了困难,甚至使这种攻城法接近于无用。
不仅城墙凝冰,城墙下也是锃亮的冰面。无疑,这又增加了进攻的难度。无论是人走在上面,还是云梯架城,都要小心失滑。
尼马禅对这些布置倒没表现出过于惊讶,当看到城下的巨石时,倒是皱紧了眉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对于上一次遭到巨石定向雷的突然打击的惨景,尼马禅还是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关键是尼马禅等人还搞不清楚这种地雷的触发方式,是人为控制,还是有什么机关。
所以,除了派剃头人上前试探,也没有别的办法。而所谓的试探,就是让剃头人搬走巨石,仔细检查巨石下面。
硕讬听了尼马禅的建议,点头同意,并命令安营扎寨。眼见天已过午,今天先排除巨石雷,并展开进攻。
知道了第一次进攻龙骨山城的经过和情形,硕讬已经收起了轻敌之心。至少,他不会再妄想一鼓而下,做了多次进攻的心理准备。
龙骨山城!
郭大靖等人又开始忙活起来,为建虏搭设营寨。对于硕讬的大帐的位置,以及周围的布置,郭大靖都记在心里。
战战兢兢的剃头人分散开来,小心翼翼地接近几块巨石,仔细检查过后,又搬又抬,又掘又挖。
折腾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确定没有什么地雷,就是摆了巨石,吓唬人的。
城上的满语谩骂声不停,更把岳讬的死当作话题。眼看几块巨石就吓得敌人不敢靠前,又响起了轰然的嘲笑。
硕讬阴沉着脸,显然这样的情形,劝降是没有什么用的,他也不派人上前自取其辱。
“进攻!”尼马禅看向硕讬,得到了指示后,挥刀下达了命令。
号角声呜咽响起,剃头人推着楯车、扛着云梯在前,建虏的重甲兵紧跟,弓箭手上前施射压制。
进攻方式没有什么改变,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变。此时的建虏在历次作战中,虽然也缴获了不少火铳火炮,但很少使用。
历史上要到三顺王投靠建虏,建虏才学会了铸造和操作火炮,并逐渐在攻城掠地时大量使用。
尽管硕讬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第一次进攻中,还是使出了全力。不痛不痒的攻城,徒然增加伤亡,打击士气。
既然是为复仇而来,就没有见到困难就退缩的道理。山城固然险要,但攻朝作战也不是没攻破过。
箭矢如雨,喊杀震天,敌我双方在龙骨山城下,再一次展开了血拼厮杀。
待敌人冲到城下,滚木擂石、火枪弓箭,雨点般地打将下来。经历过一次防御作战,守军的意志和经验又增长了一些。
弓箭居高临下,向着建虏的弓箭手还击,虽然合格的弓箭手不多,却也能干扰建虏的弓箭压制。
火枪则专打重甲建虏,在近距离的施射,对于重甲的防护,还是具有较强的杀伤力。
地雷夹杂在滚木擂石之中,在城下或凌空爆炸,弹片四面激射,还具有很强的烟火特效。
有层次的防御和反击,显示出了守军的稳定。从另一方面讲,却是信心在支撑。
硕讬远远地观察着战况,意识到这是块难啃的骨头。敌人忙而不乱,不象攻打其它朝鲜城池时,上面的守军大呼小叫,倚城防御却还惊惶恐惧。
特别是守军扔下的地雷,每一次轰然爆炸,总会给己军带来杀伤。很多已经爬上云梯的士兵,也被掀翻摔落。
很短的时间,城下的尸体、伤兵,损坏的云梯钩梯,扔弃的枪刀器械,便已是狼籍一片。
轰,轰,轰……
连续的火光闪现,木炮开始发威,将成千上万的碎石喷向城下的敌人。
一轮,两轮,三轮。接连三次的木炮轮射,给攻城的建虏和剃头人以猛烈的打击。
这个东西——硕讬看着城上不断闪现的火光,瞳孔不由得收缩。
及近难及远,硕讬能够轻易地得出结论。威力嘛,也就那么回事。重甲能比较有效的防护,从受伤的部位就能判断出来。
但这数量实在是令人心惊,就算只是能够打伤而不致命,硕讬也觉得不好对付。要是守军有千八百门——硕讬摇了摇头,甩开这个令人郁闷的念头。
战斗激烈而残酷,建虏确实悍勇,在城上劈头盖脸的各式打击下,依然不败不退,爬着云梯向上攀登进攻。
一个建虏跳上了城垛口,可重甲和城墙冻结的冰影响了他的敏捷。立足未稳,几杆长枪便当胸刺来。尽管他武技不错,招架开长枪,但却失足摔了下去。
不远处,又有一个建虏爬上了城墙。闪身躲开刺来的长枪,建虏顺势将枪杆挟在腋下,挥刀砍倒持枪的守军,跳过了垛口。
“轰!”近在咫尺的火铳轰鸣,建虏的胸口遭到重击,向后退了两步,大张着嘴巴,倚在城墙上。
长枪、大刀又刺又砍,血肉迸溅中,重伤的建虏身首异处。
登上城墙的建虏毕竟是人单力孤,要面对数个守军的攻击。又是火铳,又是长枪、大刀,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很难在城墙上坚持太久。
关键是城上的反击十分猛烈,地雷的爆炸,木炮的轰击,再加上滚木擂石,杀死杀伤了很多建虏,使得能爬上城的建虏难以连续,孤军奋战的结果可想而知。
地雷凌空爆炸的效果,已经被郑凤寿等人所知晓。为了给予敌人最大的杀伤,他们想到了一个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在地雷上拴绳。
绳子有两三米长,一头拴着地雷,一头绑在城上。
引着地雷后,便顺着城墙往外一推,地雷便悬在城墙的中间。轰然爆炸后,往往能炸断云梯,并将云梯上的建虏推出摔落。
这一招儿,是连郭大靖都没有想到的。可见,古人的智慧是不能低估的,只要启发一下,就能迸射出灵感的火花。
“杀,杀呀!”东江军一部增援上来,张攀亲自率领,将几个建虏杀死击倒,再次稳住了战局。
守军也在付出伤亡,但有城池防护,又有各种各样的防御武器,比敌人要少很多。
只要意志不垮,只要心胆不丧,建虏再凶悍,也不能轻易攻破山城。历史上的江阴,就是例子。
建虏还在进攻,但势头却不如开始。守军依然顽强,地雷、木炮的使用频率,也不见减少。
尼马禅偷偷看了硕讬一眼,只见这位贝勒爷微皱眉头,抬头观察着战况,却没有别的指示。
现在收兵就是前功尽弃吧?!
尼马禅硬着头皮,再次派上弓箭手进行轮换。
张弓射箭是个力气活儿,正常的情况下,不过十箭,便会膀臂酸麻,难以再拉满弓弦。
“弓箭压制,将战死者的遗体抢回来。”硕讬突然抬手制止了尼马禅,沉声说道:“鸣金收兵吧!”
“末将遵令。”尼马禅暗自松了口气,躬身领命。
在硕讬看来,由于地形地势,以及己军的数量,围攻龙骨山城是不可能的。而要在一面突破,只凭云梯、钩梯等器械,显然是很困难的。
守军的火药武器虽说威力不足,可却比滚木擂石要厉害许多,给己军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所以,要想攻破山城,就要使用大型的攻城器械。比如攻城塔,又名吕公车,车顶可与城墙齐,车中载兵,可从天桥直接冲上城墙。
当然,硕讬要打造的是简易版的吕公车,只要能载士兵冲城,或是弓箭手在上进行压制射击,都将大大提高攻破山城的可能。
而周围的山林,有取之不尽的树木,可以就地取材,还是比较方便快捷的。
攻城的敌人开始撤退,城上的打击却没停止。木炮、火铳、箭矢,从近到远的一阵追杀,使得建虏也不得不留下一些尸体。
呼!崔孝一吐出浓重的白雾,拄着染血的长刀,胸口起伏,剧烈地喘息着。
攻城的建虏伤亡不小,守军也一样流血牺牲。
东江军、朝鲜义兵在各自将领的率领下,一波一波地增援上城,将阵亡者和伤兵替换下去,保持着城上防御的兵力和强度。
简单地说,建虏凶悍、武技较高,守军则有城池之利,还始终占据着兵力优势。
一只有力的大手拍在了崔孝一的后背,郑凤寿向着转过身的崔孝一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崔大人手刃建虏,实在是勇猛无匹。”
崔孝一摇头道:“算不得勇猛,与旁人合力杀敌罢了。”
停顿了一下,崔孝一伸手指了指已经退得看不见的建虏,说道:“某欲今夜袭营,大人以为如何?”
郑凤寿沉吟着没有马上决定,缓缓说道:“此事商议后再作决定。建虏初扎营寨,且攻城疲惫,想必也有所防备。”
伸手再次拍了拍崔孝一,郑凤寿微笑道:“东江的援军很快就要赶到,不管是合击敌人,还是继续倚城坚守消耗羯虏,皆属上策。”
崔孝一点了点头,勉强露出笑意。他知郑凤寿行事稳重,在没有确切情报的时候,贸然出城袭营,应该不是他的选择。
而倚城坚守也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朝鲜义兵加上李维鸾的部人,以及先头部队已抵达的尚可喜、仇可泰所部,四五千人足以拼光建虏。
郑凤寿揭过袭营的事情,沿城巡视,慰问激励之余,又督促将士加固城防,备足弹药。
正在此时,一个传令兵匆匆赶到,请郑凤寿、崔孝一等人前去议事。
郑凤寿和崔孝一等人赶忙来到城中,与李维鸾、尚可喜等东江诸将会面议事。
李维鸾所部是驻扎于城北的山林中,尚可喜等将率援军赶到后,只是派出一千人入城协队,其余人马也在城北的山林中宿营休息。
见到诸将都入城,郑凤寿有些疑惑,感觉到有大行动展开。
李维鸾先笑着作了解释,“郭百户派人密报消息,准备在今夜戌时三刻有所行动,希望我等作出袭营姿态,方便他趁乱行事。”
一个朝鲜剃头人正是金念良,拱手说道:“郭百户已经摸清建虏营寨的虚实情形,只要鼓噪佯攻,使建虏忙乱起来即可。”
郑凤寿觉得不是这么简单,否则,东江诸将不会一起赶来。
果然,李维鸾对金念良的话只是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我等简单商议了一下,认为既可鼓噪佯攻,亦可趁虚猛击,只看具体情形而定。”
“如果郭百户能够得手,袭杀了硕讬,建虏失其首脑,势必混乱。”尚可喜补充道:“我军便可由虚转实,全力出击,一战而败敌。”
郑凤寿明白了,这是两手准备,能佯攻,亦能转为实攻。这倒也没有问题,看情况而定嘛,比较灵活。
“在下没有意见,亦可率部出城配合作战。”郑凤寿拱手说道:“但不能棋胜不顾家,城内还须留相当的兵力。”
李维鸾说道:“那是自然,这不是孤注一掷,而是视情形而定的灵活作战。佯攻袭营只是数百人,大队在其后伺机而动。”
众人坐下来仔细商议,根据金念良带回的情报,又对计划进行了完善,才各自散去,加紧准备。
………………..
今晚戌时三刻就会行动,郭大靖趁着无人注意,用瞄准镜瞭望了龙骨山城上的旗帜。那是他交代金念良,双方的联络信号。
很好,郭大靖眯了下眼睛,觉得应该是下药的时候了。等啊等啊,总想达到最完美的效果,但最终可能是夜长梦多。
说不定,明天这些民伕苦力,就要被当做炮灰驱赶上前,那时候就太被动了。
刚刚到达龙骨山城下,郭大靖和其他卧底的朝鲜人,便趁着砍木立寨的时候,掩护金念良潜出报信儿。
半天时间足够金念良把情报送到,并使部队做好夜间袭营的准备。郭大靖有着这样的预估,看到山城发出的回应信号,心中落底,完全放下心来。
第七十三章 下毒,刺杀
再次出现在众人,以及监视民伕苦力的建虏面前,郭大靖卖力地干着活儿。坚硬的冰面,他满头冒汗地刨开了一个大洞,拿过水桶,往车里拎水。
别人刚刚刨开一个小洞,他已经装了半车水。
当然,就在建虏瞅着这个平日里也是卖力干活儿的傻小子微露出笑意,郭大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毒鼠强。
似乎是嫌别人干活儿慢,郭大靖放下水桶,几步过去,抢过镐头,抡圆膀子几下就刨掉了一大块冰面,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往这车里又拎了两桶水,郭大靖又抢着去往别的车里装水。最后,还帮着推动一辆水车,脚步坚实,使出大力。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取水,也熟悉了建虏的监督和防范。对空间的熟练使用,使郭大靖有自信,就算建虏紧盯着他,也无法阻止他下毒。
至于用银针试毒,郭大靖更是嗤之以鼻。毒鼠强无味、无臭,更不是砒霜这种古代最常用的砷剂毒药,平常手段根本检验不出。
一会儿帮这个拎水,一会儿帮那个推车,郭大靖已经在六辆水车里下了毒,并顺顺利利地送进了建虏的营寨。
啪!郭大靖的后背上挨了轻轻一下,转头看时,却是平常监督剃头人苦力民伕的那个建虏。
“干得不错。”建虏用皮鞭轻抽来打着招呼,脸上的神情甚是和熙,手一扬,扔过块碎银,说道:“赏你的。等进了军队,天天喝酒吃肉,还有银子拿。”
嘿,这就从苦力变士兵了。可惜,俺已经是百户啦!
郭大靖稍显笨拙地伸手接过碎银,喜不自胜地摩挲着,用学过的朝鲜话说道:“多谢官爷。”
“明天就去军队,立了功,你也能当官儿。”建虏点了点头,勒转马头,径自离开。
我呸!郭大靖看着这家伙的背影,几乎忍不住要啐他一脸唾沫星子。死到临头,还跟我装,第一个拿你祭刀。
……………………
古代的袭营,又被称为劫寨。一般也是有规律,或是能够预判的。
比如说人困马乏,就是劫营的好时机。远道而来、立营未稳,激战之后败阵而回,都属于这种情况。
硕讬久经战阵,或者说是熟读《三国演义》,岂能不知道这些?
可以说,他率领的部队占了两样儿。远道而来,败阵而回,如果敌人来袭营劫寨,那是一点都不意外。
但硕讬的预判,敌人袭营的时间应该是半夜,甚至是凌晨。那时候是人最困乏的时候。
而且,他也没有想到,今晚喝的水,吃的饭,里面竟有毒药。
戌时三刻,就是十九点四十五分左右。建虏刚刚吃完饭,还没有休息,硕讬的反劫营布置也刚刚开始执行。
建虏营寨的东西两侧,突然响起了枪炮声、呐喊声,袭营劫寨就在这出乎意料的时候展开了。
剃头人的营寨挡在龙骨山城和建虏营寨之间,作为预警和缓冲。但袭营的人马却不是从龙骨山城开出,而是从山林中潜来。
这使得袭营劫寨更具有突然性和隐蔽性,东江军和朝鲜义兵直到很近,才被建虏发现。
忙乱和惊慌是不可避免的,即便是佯攻,但声势很足,建虏不知虚实,赶忙前去抵挡。
东江军使用了带来的两门火炮,三百斤的老式佛朗机炮,发射实心石弹,连续轰击建虏的营寨,将佯攻的姿势完全掩盖。
这边佯攻一开始,郭大靖和安宗禄等人便开始行动。
负责监视弹压,并想将郭大靖补充进剃头人部队的那个建虏,此时已披挂整齐,匆忙地出了帐篷。
一股寒意从后腰处传来,紧接着是剧烈的绞痛,背后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郭大靖狠狠地转动着刀柄,倒拖着软倒的建虏退进了帐篷,在他咽喉处又补了一刀。
时间不大,一身建虏装束的郭大靖走了出来,脸上还抹了些炭黑,使面目变得模糊难辨。
冲着牵马过来的安宗禄点了点头,郭大靖翻身上马,疾驰向建虏的营寨。
剃头人部队在北,充当缓冲和预警;苦力和民伕在建虏营寨的后面,负责辎重粮草。
郭大靖通过几天的观察,已经想到了进入营寨的办法。
在他身后,亮起了火光,升起了浓烟。那是安宗禄等人点燃了几车粮草,配合他的行动。
“急报,急报!”郭大靖接近营寨便大声用满语喊了起来,“打开营门。”
张弓搭箭的手松驰下来,几个建虏看到了是自己人,也看到了远处的火光和浓烟,意识到苦力民伕那边出了事,粮草辎重可能有危险。
简陋的木栅被推开,郭大靖疾驰而入。
营寨内的建虏已被佯攻所惊动,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分赴两侧作战。人声杂沓、马蹄声和脚步声纷乱,没人看郭大靖一眼。
眼看着离硕讬的大帐不远,郭大靖甩蹬下马,一边步行向前,一边观察着周围。
趁人不备,他躲到阴暗处,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加料地雷,卡在帐篷角的木钉上。
大帐内灯火通明,硕讬轻抚着额头,并不是为了敌人来袭营而头痛,是真的头痛。
毒鼠强的轻度中毒是头痛、头晕、乏力、恶心、呕吐、口唇麻木、酒醉感,重度中毒则是癫痫样大发作,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小便失禁、意识丧失。
硕讬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中毒,头痛头晕,让他对尼马禅的报告难以集中精神,并做出判断。
“敌人声势虽大,人马却少。”尼马禅刚从外面赶回,对情况比较了解,判断也很准确,“末将以为,实是骚扰,并不是真的袭营。”
硕讬中毒的原因是他喝了不少茶水,而毒鼠强在沸水中是不会分解破坏的。
用力摇了摇头,硕讬眯着眼睛看向尼马禅,“你说什么?”
尼马禅不明所以,尽管他也有点身体不适,但药效还没有完全发作,他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骚扰?!”硕讬还有些清醒,也明白了尼马禅的意思,说道:“赶走他们,加强戒备。不可穷追,以免中伏。”
尼马禅施礼之后,转身而去。
帐篷外,郭大靖已经围着转了一圈,布了四颗绊发地雷,并观察到了硕讬帐外的情形。
有四个亲兵在外值岗守夜,作为营寨内最中间的主帅营帐,本就是很安全,自然不需要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护守卫。
这可以被称为灯下黑,戒备森严的营寨不好进。但要是混进去了,就象钻进铁扇公主肚子的孙猴子,可以为所欲为。
对此,反复侦察,仔细分析,郭大靖已经有了信心。
此时,郭大靖改变了计划,本来他是想给硕讬来个粉身碎骨,几颗加料地雷扔过去,连人带帐篷轰个乱七八糟。
可看到这样的防卫情况,郭大靖觉得还能够更完美一些。
此时,毒鼠强的药效逐渐发作,营寨内感觉到身体异常的建虏越来越多。有的头痛头晕,有的呕吐,有的象喝醉般脚步踉跄。
郭大靖毕竟没能在所有的水里都下毒,这么多人,吃饭喝水,也少能达到致命的程度。
但由此造成的混乱,还是起到了作用。比如帐篷门外的守卫也有两人中了招儿,或者说是中毒较深。
一个家伙捂着嘴,跑到一旁恶心呕吐;另一个家伙头晕目眩,站立不住,坐在了地上。
郭大靖冷笑一声,快步向大帐门处跑去,离得近了,一脸惶急地大声喊道:“饭里有毒,快去看贝勒爷。”
另两个守卫见同伴的情形,心中也有猜测。眼见郭大靖跑来示警,立刻惊觉,转身就钻进了帐篷。
郭大靖紧随其后,甫一见到光亮,眼神便飞速一扫,看清只有三人时,他霍然出手,一刀捅进了守卫的后心。
走在前面的守卫还未觉察,急着向抱头呻吟的硕托走去,嘴里急切地唤道:“贝勒爷,您没事儿吧?饭里好象有毒,您……”
尸体沉重倒地的声音让守卫闭上了嘴巴,刚刚转头,一只有力的臂膀便勒住了他的脖子,刀尖刺入了他的咽喉。
硕讬头痛头晕,反应也迟钝,感觉到有人叫,又有异声响起,眯缝着眼睛抬起头来。
刀光一闪,亮光在硕讬的脸上晃过,他最后看到的,是一张沾着炭灰的脸,以及那一双冷酷的眼睛。
就是这么简单,一刀毙命,贝勒与普通建虏一样,在死神面前,并不能多活片刻。
不顾血污四溅,收起尸体和人头,郭大靖随手把桌案上的头盔和令牌也拿走,利索地在帐篷门处布了绊雷,大步走了出去。
“贝勒,爷——”坐在地上的建虏勉强抬起头,有些迷糊地问道:“没事,没事儿吧?”
“贝勒爷让你进去!”郭大靖眼光一瞟,简短地回答,大步迈过。
建虏用力摇了摇头,缓解了一下头痛头晕,强撑着站起,向着大帐门口走去。
郭大靖迅速走远,找了个角落,装作难受呕吐的样子,弯着腰弓着背,却不时望向硕讬的大帐,听着那边的动静。
“轰!”一声巨响传来,爆炸的火光耀得人眼花,加料地雷的威力果然不一般。
郭大靖抿起嘴角,带着冷笑扑倒在地,象是被震倒的一样。
硕讬的整个大帐都被加料地雷掀翻了,血肉模糊的尸体,遍地狼籍的杂物,如同被飓风刮过一般。
惊呼嚎叫声响了起来,附近的建虏都大惊失色,迅速赶去主帅的大帐。嗯,大帐已经没了,只有狼籍混乱的一地杂碎。
“轰!”又是一声巨响,绊发地雷发威了。与刚才那次爆炸同样的猛烈,在火光和烟尘中,几个建虏被炸得东倒西歪。
爆炸在不断,建虏在昏暗中根本发觉不了脚下的细绳,他们也没想到,竟然有人在营寨中布雷。
尽管布的雷不多,郭大靖也没想通过这种方式给建虏造成太大杀伤,他需要的只是混乱,以及给外面佯攻配合的友军发信号。
但郭大靖却没有想到,友军不仅仅要配合,还要猛攻,这与他的计划有了出入,他却还不知道。
建虏营中的混乱不可避免,主帅大帐遭袭、生死不知,还不知道袭击是来自哪里?
尼马禅匆匆赶来,营外的袭扰被派出的人马击退了。这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敌人果然是佯攻。
但晴天霹雳啊,硕讬的大帐遭袭,贝勒生死不知。已经有一个岳讬死在他的面前了,这又来一个,护卫主帅失职的罪名怎么也跑不掉了吧?
大帐附近的爆炸,同样是一片混乱和狼籍。尼马禅心如火烧,顾不得有伤兵在惨叫呻吟,跳下马,大步奔向已经荡然无存的大帐所在。
建虏们在忙碌地收拾清理,硕讬的剩余亲兵更是心急如焚,大声呼唤着。发现一具尸体,他们就赶紧上前察看。
可惜,他们的努力终究是白费了。硕讬不见了,在大帐内凭空消失了。
尼马禅紧皱着眉头,心中却有些暗自庆幸。
如果发现硕讬的尸体,那就彻底绝望。眼下贝勒爷不在,多半还是在营寨内,最大的可能是在爆炸中受伤,倒在哪个角落,没被发现。
“贝勒爷的金盔也没有找到,想必——”尼马禅四下张望了一下,吩咐道:“仔细寻找,贝勒爷可能受伤倒在某个地方了。”
一个亲兵上前躬身说道:“大人,袭击象是在营寨内部。”
难道真有敌人能混进营寨?!尼马禅不太敢相信,在潜意识中,他认为是敌人的什么大炮。
在宁远,尼马禅见识过红夷大炮的远射程、大威力。楯车铁骑在炮弹面前,如齑粉般不堪一击。
但炮弹似乎不是这样爆炸的,尼马禅摸着下巴上有胡子,眼珠转了又转,才抬头命令道:“封闭营寨,各牛录集合检视人员。巡逻队仔细搜索,找出营寨内隐藏的敌人。”
命令是不错的,但已经晚了。郭大靖拿着硕讬的令牌,早已经趁乱骑马出了营寨。
离开营寨不远,郭大靖便听见了鸟叫的信号,在路旁的树林里,见到了逃出来的金宗禄等人。
第七十四章 稀里糊涂的败退
简单说了几句,郭大靖又纵马疾驰,来到剃头人苦力的宿营地,再次举起令牌,大声地假传将令,“马上拔营撤退,至白马山城等待援军。”
郭大靖并不知道东江军的最新布署,他只是制造混乱,将命令编得象那么回事,听起来比较正常罢了。
要是他举着令牌,命令别人剖腹抹脖,那就是傻透腔儿,自己暴露找死啦!
苦力民伕营只有剃头人军兵看守,对建虏惟命是从。郭大靖从外表和语言上挑不出毛病,又手持令牌,他们哪知道是假?
假命令执行得很快很彻底,民伕苦力营乱哄哄地忙乱了一阵,便向着白马山城撤退而去。
郭大靖假传完命令,又拔马返回,却不是再回建虏营地,而是准备跑路咯!
尽管奋勇杀敌,好象不怕死似的。可郭大靖基本上都是思虑周详,准备充分,才采取别人看来冒险的行动。
比如说要进入建虏营寨,郭大靖就有潜入、混入两个计划;而比如说在营寨内刺杀硕讬,他就有三套方案,可以视情况而选择。
当然,计划得再好,想得再周全,准备得再充分,也难免没有意外发生。
郭大靖对此就唯心一把,认为生死有命,却也不会因此就畏缩怯懦。
放慢马速,郭大靖跳下马,就要窜入树林与金宗禄等人会合后逃跑的时候,震耳的枪炮声,激烈的喊杀声,让他停住了脚步。
佯攻已经配合完了,自己得手也发出了信号,怎么又进攻建虏营寨了?而且,听这架势,比刚才猛烈好几倍呀!
“郭百户,郭百户。”金宗禄从树林里钻出来,用力挥手,招呼着。
郭大靖赶忙进了树林,却看到他派去联络龙骨山城的金念良,还有几个朝鲜义兵。
金念良上前几步,拱手道:“郭百户,我回来晚了。计划有变……”
原来是这样!郭大靖没有责怪金念良,来回奔波,着实辛苦。要不是他也知道自己入营刺杀的计划,说不定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乱找呢!
在脑海里飞快地思索着,郭大靖觉得击败建虏也不是不可能。
至少,建虏若知道主帅硕讬已死,军心必乱。再加上毒鼠强的作用,建虏的战力肯定受到影响。
“你等一下。”郭大靖思虑已定,转身走到一棵大树后,取出硕讬的首级,转身走了回来,递给了金念良。
金念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这,难道是……”
在建虏营寨中刺杀主帅,就已经够让人震惊了。竟然还能把首级带出,全身而退,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硕讬的首级和头盔。”郭大靖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你们带着去找进攻的部队,挑于高竿,应该能够令建虏军心动摇。”
假传将令让苦力营拔营退走,郭大靖本是顺手而为,瞎折腾一下。可现在看来,却也能让建虏疑神疑鬼,作出错误的判断。
金念良接过首级,钦佩万分地望着郭大靖,问道:“那你呢,不随我们一起回去?”
郭大靖说道:“我在此观察一下,争取给建虏制造点麻烦,有利于我军获胜。”
金宗禄等人刚要开口说和郭大靖一起,郭大靖已经摆手笑道:“放心,我一个人目标小,能打能跑,更加灵活。你们回去大队,与崔大人并肩作战,更加合适。”
虽然没有说人家是累赘,可却有点那个意思。金宗禄等人苦笑了一下,识趣地拱手作别,与金念良等人迅速隐没于山林深处。
郭大靖确定众人已走远,才来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取出了硕讬的无头尸体。
带走尸体本来是为了拖延时间,给建虏以错误的判断,有利于他逃出营寨。但现在,却又有了别的用处。
剥下硕讬的衣甲,郭大靖穿在身上,又戴上金盔,抬脚把尸体踹进一个雪坑。
带出人头勉强还能说得过去,可这尸体就没法解释了。难道建虏都是瞎子?
所以,郭大靖本来就是要在荒山野地处理掉硕讬的尸体的。也不用深埋,无头尸体谁会认得?
况且,山林中野兽不少,尸体很快就会被狼吃狗啃,变成狼屎狗粪。
郭大靖在脸上抹了些污血,更加面目全非,牵着马出了树林,沉静了下心态,上马奔向建虏的营寨。
东江军和朝鲜义兵分三路猛烈冲杀,首先击溃了当面的剃头人,对建虏营寨展开了三面进攻。
兵力并不占绝对优势,作战计划就是击退建虏,然后在白马山城下予以围歼。所以,东江军和朝鲜义兵没有四面包围,逼得建虏没有退路。
溃败的剃头人从建虏的营寨外绕行而过,靠得稍近,营寨内的建虏便用弓箭射击,以防其中混有敌人。
郭大靖离着营寨南门不远,迎头遇见了几个溃败的剃头人。他毫不犹豫地挥刀砍杀,大声呼喝。
南门处的建虏被吸引了注意力,望着衣着盔甲酷似硕讬贝勒的骑手冲杀而近。
“传我将令,马上撤退,在白马山城会合。”郭大靖奔到近前,也不叫门,用力把令牌甩进了营寨。
不等营寨内的建虏回应,郭大靖已经拔转马头,随着一阵马蹄声响,他又疾驰远去。
“是贝勒爷?”一个建虏疑惑地问着同伴,“面目看不清楚。”
同伴用力点了点头,说道:“衣着盔甲都是,除了贝勒爷,还能有谁?”
另一个建虏跑去捡起了令牌,回来向同伴们展示,说道:“立刻向上禀报,请尼马禅大人定夺。”
虽然“贝勒爷”脸上乱七八糟,看不到本来面目,但从身材、盔甲、服饰,以及令牌,除了贝勒爷,还能有谁?
至于贝勒爷为何突然出现,又单人独骑来下命令。这个问题,不是他们这个级别的能够知道,或者说是应该知道的。
如实禀报尼马禅大人,由他定夺便是。
想象空间留给你们,如何决定也由得你们。郭大靖疾驰一段路后,便又钻进了路旁的山林。
东江军和朝鲜义兵还在攻打着建虏的营寨,敌我双方的战斗处于相持胶着。
尽管建虏处于疲弊状态,又受到了毒药的影响,拉近了双方战力上的差距,但想要击败建虏,依然很困难。
而硕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给建虏造成了很大的混乱。尼马禅一边组织部队防守,一边在营寨内搜寻,心慌意乱之下,也无法展开反击。
“大人。”一个建虏急奔而来,亮出手中的令牌,急促地报告道:“贝勒爷出现在南门,甩开令牌,令我军撤往白马山城。”
尼马禅喜出望外,一把揪住这个士兵,急问道:“真是贝勒爷,你们看清楚了?”
建虏咽了口唾沫,说道:“是贝勒爷的盔甲,脸上尽是血污,看不清楚。”
尼马禅抢过令牌仔细辨认,如假包换,确实是硕讬的。
建虏又补充道:“剃头人已经拔营起寨,向白马山城的方向退去了。”
尼马禅垂下眼帘想了一下,抬起头时已经作了决断,大声命令道:“传令,图尔格率两个牛录断后,全军撤往白马山城。”
在尼马禅想来,硕讬是最重要的。尽管没看清面目,但盔甲不可能飞出营寨,也不可能被人带出去。
也就是说,在他看来,除非把硕讬劫持出营,而这更是打死他也不会相信的。
硕讬贝勒还活着,这是尼马禅的判断,也是他的最大希望。至是出了什么变故,他无从得知,总要见到硕讬之后,才能弄清楚。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中毒、爆炸,主帅失踪,尼马禅的脑袋已经完全不够用,也绝对想象不到事情的真相。
尼马禅急于见到硕讬,传下命令后,便带着一部人马先出营,向着白马山城的方向追去。
而图尔格率部抵挡住了明军的又一次进攻后,便带领人马弃营而去。
在战斗中撤退是兵家大忌,搞不好就会变成溃败,一发而不可收拾。
但建虏都是骑兵,这是他们最大的优势。能打能追能跑,使得明军就算获胜,却不能扩大战果。
建虏被击退了,这是最准确的判断。因为战马众多,连尸体都被大半驮走,令东江军和朝鲜义兵感到无奈。
只不过,这也确实是一场胜利。气势汹汹的建虏在龙骨山城下再一次铩羽而归,狼狈退去。
更重要的是,建虏的攻城器械尽皆抛弃。他们当然不知道,在白马山城有着毛文龙亲自率领的东江军阻击。
而龙骨山城的部队也将尾随追击,将这两千多建虏围在白马山城之下。哪怕是围而不攻,建虏也将因为粮食用尽而崩溃。
伤兵在前,图尔格率领着精锐在后,出了营寨,行进的并不算快速。骑兵的优势还在,图尔格并不担心敌人能很快追上来。
而且,退而未败,这是图尔格的自信和骄傲。如果敌人敢穷追,他不惮于在野外让敌人领教一下建州勇士的无敌骑射。
直到现在,图尔格还是懵圈的状态。今晚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搞得如此混乱不堪?不仅他不明白,所有的建虏也是同样的迷糊。
其实,郭大靖也没想到会这样。他只是想干掉硕讬而已,后面的折腾,都是临时起意,碰巧能成罢了。
但郭大靖可并不准备让建虏这般容易地退去,他支走了金念良等人,就是方便行事,不让别人知道他的秘密。
大队建虏退去,他没有行动,而是做着准备。等到图尔格的人马经过,他便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冷箭在夜幕的掩护下,无声无息地从林中射出,击中了一匹战马。战马突然嘶吼暴跳,影响了后面建虏的骑行。
又一支箭矢疾射而至,直接击中了一个建虏的胸口,他惨叫着摔落马下。
敌袭!建虏们嚎叫起来,但却不影响郭大靖的继续射击。
接连有三个士兵被射杀,使得图尔格很愤怒,也很为难。
下马入林搜杀,这应该是最直接的反应。但全部人马都停下吗,要留下多少人,后面会不会有追兵?
显然,用弓箭向着树林内还击是没有用处的。这边箭如雨下,那边冷箭依旧,又有两个士兵被射中毙命。
而后面的人喊马嘶,提醒着图尔格,敌人追上来了。
郭大靖就是抓住这样的时机,借着树木的掩护,隐蔽潜行,不断地向建虏射出精准的弩箭。
轰!火光闪现间,两个冲进树林的建虏被炸得东倒西歪。
夜色昏暗,地雷的绊线很难发现,进林搜索偷袭者的建虏,接连碰响了三颗地雷。虽然都是黑火药填装,但也炸伤了数人。
“撤退!”图尔格已经望见了追击的敌人,听见了他们的喊杀,知道不能再迁延下去。
此地处于大路,并不是宽阔的野地,骑兵驰骋不开。若与追兵交锋,在兵力上处于劣势,死伤可能会更多。
从弩箭射击的频率来看,树林中的敌人应该只是一个。为了一个卑鄙无耻的家伙,再搭上更多的性命,还不一定能搜杀到。
图尔格做出了最有利的决定,尽管还可能要被射杀数人,但被追兵缠上,却是更麻烦。
建虏气得哇哇乱叫,可却毫无办法,纷纷上马,向着远处驰去。
树林中昏暗难辨,到现在,他们也没发现袭击者的影子。只能通过弩箭的轨迹,判断大概的方位。
可进林搜杀的士兵,不是踩了地雷,就是被冷箭射杀,基本上对袭击者没产生什么威胁。
看着建虏放弃搜杀,骑马狂奔,郭大靖更来劲儿了。他向着敌人张弩放箭,又射马又射人,给逃跑的建虏制造着不断的麻烦。
不断有战马受伤嘶鸣暴跳,或是扑倒在地,影响着后面建虏的骑行;也不断有建虏中箭倒地,惨叫哀嚎。
混乱中,建虏终于还是顾不上许多,竟被一个人给搅和得狼狈不堪,丢下尸体和伤兵绝尘而去。
待到明军的追兵赶到,大路上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建虏和马匹的尸体,几个受伤未死的建虏发出了绝望的哀鸣。
第七十五章 辽东战略的错误
“兄弟——”刘奇士在队伍中大声呼唤着,他认出了尸体上的弩箭,那是郭大靖的独门兵器。
郭大靖大声回应着,从树林中现身,迈步走了出来。
刘奇士上下打量,见郭大靖全须全尾,行动自如,不禁放下心来,哈哈大笑着走上前,给郭大靖来了个拥抱。
好吧,这个热情劲儿,才象是结拜兄弟。尽管在古代,显得有些别扭。
郭大靖拍了拍大哥的后背,分开后,笑着说道:“就说没事儿,大哥不用担心的。”
刘奇士用力点头,感慨又钦佩地说道:“真是难以置信,不仅杀了硕讬,还能把人头带出来。要不是有人认识,还以为是假的呢!”
“大哥认识?”郭大靖很随意地问道。
刘奇士说道:“东江军中便有人认识,还有崔孝一等人,都是见过硕讬的。”
郭大靖点了点头,这倒是他忽略了。硕讬跟随阿敏征战,崔孝一等人在义州见过他,一点都不奇怪。
“走吧!”刘奇士拉着郭大靖,笑着说道:“几位将军都急着见你,估计是想问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有人头和没人头,那功劳可是天差地别。”
郭大靖自是知道这些,才想方设法地要近距离刺杀。斩首敌酋,与战报上写阵上射杀,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含金量。
如果不是空间所限,郭大靖都想抓个活的,献俘京师,那放的卫星就冲出地球,要围着太阳转了。
边走,刘奇士边对着周围的官兵大声介绍道:“看见没,这是某的兄弟郭大靖,射杀岳讬,又潜入敌营斩首硕讬,立下了泼天的大功。”
周围的官兵都露出敬畏、钦佩的神色,不为别的,只是潜入敌营斩杀主帅,那得是多大的胆量,多危险又困难的行动。
这绝对是个豁出命来杀敌的硬汉子,军队中就是如此,佩服的就是英雄,就是勇士。
面对官兵们的热情注视和施礼致敬,郭大靖也只好连连拱手还礼。只是他的脸上涂的乌七八糟,真正认识他的并不是很多。
其实,郭大靖可不想这么高调。日后还要干化装潜入的行动,越少人认识他,才越是安全。
可这位大哥,唯恐兄弟立的大功无人知道,唯恐兄弟不能名扬四海,这通显摆。
“郭百户,你可真是令人佩服万分哪!”尚可喜看见郭大靖,立刻大步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臂膀,“潜入刺杀,还能带出首级,太不可思议了。”
郭大靖还未说话,李维鸾已经插话道:“郭百户想必是侦察刺探许久,找到了建虏营寨的漏洞,才一击得手,立下这大功的。”
“李将军所言极是。”郭大靖就坡下驴,拱手道:“外紧内松,建虏营寨内的戒备甚是松懈,应是没想到会有人敢潜入刺杀。”
这时,张攀、郑凤寿、崔孝一等人也赶到营寨内,他们负责攻打东面。
看到郭大靖安全归来,众人都喜悦轻松,嘘寒问暖地关切之余,也对郭大靖能干出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感到惊讶和佩服。
建虏败退而去,袭营的计划获得成功,接下来就是继续追击,与白马山城下与毛帅的部队合击建虏。
众将又商议了一番,决定暂且休息,明日天亮后再行出发。
尚可喜、李维鸾、仇震泰、张攀等东江军将士全部出动,崔孝一率千余朝鲜义兵前往助战,郑凤寿则留守龙骨山城。
建虏新败,在白马山城下,也很难突破毛文龙所率领的四千主力;不是连夜追击,众将也是觉得三千五六百人马,若建虏回头来战,未必有把握取胜。
等建虏在白马山城再损失些兵力,追击部队就多了几分胜算。至少在兵力对比上,相差的是会越来越大。
郭大靖作为旁听,应该是给予他的荣誉。他也听出了点门道儿,在野外与建虏交战,东江军将领没有什么信心。
毛文龙的主力有白马山城可倚托,这边的人马压迫过去,就无险可守了。
李维鸾对郑凤寿说道:“郑大人,麻烦把城中的板车、架子车都借予我军,木炮也要多带一些。”
郑凤寿明白,点头道:“李将军放心,城中的车辆全部交予你们,木炮也可带走大半,我们继续赶制就是。”
车上载炮,沿着大路推进,确实有遏制建虏骑兵冲锋的作用。如果再正规一些,应该用武钢车,更加有效。
郭大靖对此表示赞同,又听见尚可喜要组织数百重甲长枪兵在前,也是阻遏建虏骑兵。
可惜,东江军的装备太少,只能临时组织,不能常态化保持。郭大靖心中慨叹,实在为朝廷的厚此薄彼、不分轻重而感到无奈,甚至是有些痛恨。
商议安排已毕,明日要出动的部队便抓紧休息,打扫战场的事情便交给了郑凤寿和留守的朝鲜义兵。
建虏退得仓促,也是被郭大靖给折腾蒙了,留下了大量的帐篷器械。对于东江军和朝鲜义兵来说,都是有用之物,全部搬回城内。
“人头呢,怎么没挑上高竿?”郭大靖突然想起件事情,问着自己的大哥。
刘奇士翻了下眼睛,说道:“你是想令建虏军心大乱,还有震慑的意思。可却没想建虏拼命反攻,夺回人头吧?”
郭大靖眨巴眨巴眼睛,确实没这么想。他以为把硕讬的人头挑出来,会加速建虏的败退。
刘奇士看郭大靖的表情就知道了,岔开话题说道:“人头可是宝贝,用石灰封好,要送到登莱,能换一大笔粮草物资呢!”
郭大靖笑了笑,觉得自己又长了见识。说到底,还是自己对建虏了解不够,想当然的以为,自然难免出错。
好在这不是什么大错,被李维鸾等有经验的将领给否定了。
否则,建虏发起疯来抢人头,就是惨烈无比的血拼厮杀。纵是获胜,也将是一场损失惨重的胜利。
现在就好多了,尽管还是要围攻建虏,少不得战斗厮杀。但建虏的军心已乱,物资器械也损失殆尽,越是拖延,建虏的战力越会减弱。
况且,郭大靖知道还有毒鼠强的威力。那可不是能靠时间,靠自身来消化分解的。那种毒药由于性质稳定,不易分解,容易造成积累,有二次中毒的可能
也就是说,毒药的效果会继续扩大,对建虏的削弱自然会使胜利的天平更加倾斜向东江军。
不得不承认,东江军将领们将战线拉长,把建虏拖疲拖垮的战术是正确的。尽管他们不知道,郭大靖给建虏下了药。
这恐怕也是游击战所延伸出来的战术打法,积小胜为大胜,一点一点地削弱敌人,尽量不与敌人展开正面的厮拼交战。
郭大靖觉得自己又学会了不少东西,那可是东江军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宝贵经验。
……………………
白马山城。
清冷的空气吹在脸上,扬起了鬓角的几丝白发。
立于城头,毛文龙呼出一口浓重的白雾,微眯起眼睛,瞭望着远方。
“义父。”毛承禄走过来,将大氅披在毛文龙身上,关切地说道:“当心风寒。”
毛文龙轻轻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若能聚歼硕讬所部,甚至是斩其首级,再加上之前射杀岳讬,我东江军必能让朝廷刮目相看。”
毛承禄知道义父心中所想,对于僻处海外的东江镇,只有在帝师袁可立出任登莱巡抚时,给予了大力支持。因此,在那段时间,也取得了不俗的战绩。
但袁可立去职后,朝廷着力于关宁,对于东江镇的粮饷物资是能拖则拖,能扣则扣。数次核兵,也是尽往数量少里压缩。
要知道,东江镇不仅有兵,还有几十万辽民。海岛上耕地少,所产根本不够军民吃饱。
尽管朝廷允许东江镇以商筹饷,但辽东已为建虏所踞。参貂等特产,十分难得。甚至因为深入辽东采参,辽东军民还经常付出死伤的代价。
此次援朝,打到现在,毛文龙的心思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
原来还有保存实力,只是骚扰袭击,避免朝堂官员又要说东江镇靡费粮饷,却毫无牵制之功。
但下龙川、破义州,连战连捷之后的影响,却让毛文龙认为大力援朝,得大于失,利大于弊。
所谓的失和弊,就是东江军的伤亡和损失。但相较于朝廷态度的改观,日后支持力度的增大,却是相当值得的。
这就是利和得,从东江镇发展长远来看,暂时的伤亡和损失,都算不得什么。朝廷额兵两万八千,粮饷充足的话,毛文龙还能从辽民中补充好几万。
当然,如果不是担心建虏彻底征服朝鲜,并在日后得到朝鲜水师的帮助。
以及在援朝初期连获胜利,使毛文龙看到了转变朝廷态度的希望,他依然还是不太肯出大力援助朝鲜的。
朝鲜王室和多数大臣对待东江镇的态度并不友好,倒是很嫌弃东江镇给他们招来建虏这个凶恶的敌人。
很多朝鲜人对东江军也不喜欢,因为要供应东江军粮食,这是他们额外要缴纳的赋税,称为“辽米”。
但现在,毛文龙已经完全清楚明白。援朝之战打得如何,决定着东江军日后的发展。这是在为自己打,而不是朝鲜。
“我军连战连捷,又击杀建虏王子岳讬,相比关宁军,已是高下立判。”毛承禄宽慰着义父,微笑着说道:“牵制作用明显,朝廷不会看不到的。”
毛文龙沉吟了一下,说道:“未必会如此简单。重关宁、轻东江,这是朝廷的大战略决定的。关宁锦防线啊,那可是帝师孙阁老极力主张的。”
在明末,孙承宗无疑是大大的忠臣,能力也是当时大臣中的佼佼者。
最后守卫高阳时,孙承宗与五个儿子、六个孙子、两个侄子、八个侄孙都战死。史书评价“死义更烈”。
但站在后来者的高度,孙承宗所施行的关宁锦防线可谓是劳民伤财,大明也为此流光了最后的血。
事实证明,用堡垒推进战术是无法击败建虏的。这与宋朝与西夏时的形势不同,最重要的就是明军根本不具备与建虏野战的能力。
而关宁锦防线的末端—锦州,也数次成为建虏围点打援的目标,并屡屡得逞。
最后的松锦之战,明军的九边精锐尽丧,可算是明清战局的转折。至此,明朝对建虏再无反击之力。
当然,如果因此就说是孙承宗毁了大明,就有些苛责了。
其实,大明的灭亡,不是一人之力造成的,而是整个朝廷和官僚集团的腐败无能所致。
有那么一句话,可以很贴切地用来形容:“雪崩的时候,没有一朵雪花是清白的。”
重关宁轻东江,也可以解释成“重山海轻沿海”。毕竟那算是国门,而辽东沿海对于京畿的威胁几乎是没有。
明朝的财政收入就那么多,整个北方边镇的开支就够呛了,又怎么能拿出更多的资源,来大力支持僻处海外的东江镇?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把关宁锦防线变成“关宁”防线,或者直接变成“关”防线就能省下大把的钱财和资源。
说白了,就是实行战略收缩,只守山海关和宁远,甚至只守山海关也成。
锦州,那就是个坑,别老往里砸银子砸人砸物资啦!
建虏放着广宁和锦州不要,就是等明军傻了吧唧地凑过来再一顿猛削!明军的堡垒推进,就是给建虏送人头送物资。
可惜,不是没人提出过这样的战略,但结局都不太好。
熊廷弼,就是其中之一,主张直接撤到山海关。后因为失陷广宁而传首九边;王在晋,议修八里城,也是以山海关为主,遭孙承宗弹劾,到南京养老去了。
关键是尽弃关外,需要大魄力,更需要皇帝的支持。否则,不战而弃土千里,畏敌如虎的罪名,还不被朝中的言官喷成筛子?
所以,毛文龙也不奢望朝廷能大幅度地提高东江镇的粮饷,只要不拖欠,也算是相当满足了。
“大帅。”一个哨探登上城头,施礼禀报道:“抓住几个剃头人,言说建虏已从龙骨山城撤兵,很快就将到达城下。”
毛文龙点了点头,目中露出精光,沉声道:“传令各部,准备迎战。”
………………
第七十六章 不战而逃,转攻龙川
尼马禅头晕脑胀,虚火上升,已经被搞得脑子一团浆糊,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行撤退的剃头人在车礼亮等人的带头下,频频窜入山林,作鸟兽散,不肯再为建虏卖命。
尼马禅倒是追上了一些,逼问之下,得知是有人持硕讬的令牌传的命令。而追出来这么远了,连硕讬的人影也不见,剃头人也没看到贝勒爷。
太诡异,太难以置信了?
尼马禅胡思乱想了各个可能,却没一个能站住脚。
难道——硕讬贝勒叛金投明了!?
尼马禅突然有了这个怪诞的念头,好象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说是怪诞,也不是全无根据。
老奴在世的时候,代善就数次向老奴请求处死硕讬,前后竟有五六次之多。虽说老奴经过调查,认为是硕讬不满代善的虐待而离家出走。
但这确实是有由头的,也不算是尼马禅胡思乱想地瞎猜测。而且,如果按照这样的假设,所有诡异的事情才能够说得通。
迷茫,猜测,不解,愤懑,憋屈……种种情绪缠绕着尼马禅,使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是继续撤退,被动地等待着事情的真相。
没办法,已经退下来了,再返身回去,凭部队现在的状态,攻破龙骨山城的希望,那是一点都没有了。
“大人——”哨探纵马驰回,有些紧张地禀报道:“白马山城有敌人,打着东江军的旗号,我军前路被堵。”
尼马禅吃了一惊,没想到竟会这样。
部队在龙骨山城下已经损失了五六百,又被下药搞得状态萎靡,攻城器械也在撤退时全部抛弃。敌人据城阻击,又该如何进攻,才能杀过去?
望着越来越近的建虏,毛文龙捋着胡须,有些诧异地说道:“算起来不过一两日的时间,竟然狼狈至此?”
没法不狼狈,被假硕讬给搞得乱七八糟,着急忙慌地退下来,辎重全部丢弃,跟逃跑也差不了太多。
不仅如此,毒药的作用不仅没减轻,反而加重了。有些当时还没发作的,一路驰奔,也出现了症状。
恶心呕吐、头痛头晕、乏力醉酒还是轻的,撤退的途中还有重度发作,晕倒、抽搐、口吐白沫、小便失禁的也有不少。
就这样的状态,也难怪尼马禅看到白马山城上的严阵以待,立刻就生出了绝望之感。
突破敌人的倚城阻击,应该是不可能了。回头再打龙骨山城,也是同样的扯淡。现在还是想办法从别的路走吧!
还好没有了辎重,就是山路小道,也就是慢一点,先回到龙川或义州再说。
叫过几个剃头人,尼马禅询问了一番,立刻率军后撤,准备从间道绕过白马山城,不回龙川,改向义州行进。
路是远了点,也多是山路小道,但应该是安全的。
尼马禅的决定还是果断的,也出乎了毛文龙,以及从龙骨山城追来的东江军将领的意料。
没办法,郭大靖的毒药,以及一通乱搞,让建虏改变了行为和想法,不再自恃悍勇,而是急于脱离战斗。
“就这么走了?”毛承禄挠了挠头,不解地望着建虏掉转马头,扬尘而去。
这都准备好血战厮拼了,平素凶悍嚣张的建虏却连个屁都没放,就掉头跑了?
毛文龙皱眉思索,也觉得甚是奇怪。但他还是做出了决定,命令毛永诗带两千兵,沿着大路进行尾随。
“不可追赶过急。”毛文龙还叮嘱着毛文诗,“若建虏回身来战,能边打边退更好,若是缠得紧,便发信号,本帅亲自率兵支援。”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想来,龙骨山城那边的部队也在赶来,只要拖住建虏,前后夹击必能取胜。”
“大帅放心,末将明白。”毛永诗躬身施礼,率领部队出城列阵,沿着大路向建虏追了过去。
阴差阳错,郭大靖的行动不仅使建虏蒙圈,也使东江军的围攻计划落空。谁也没想到建虏会落荒而逃,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句话果然是真理,再好的计划,也可能出现意外。
日近中午的时候,两支部队相遇,都感到十分意外。察看痕迹,又从山林中搜出了两个逃跑的剃头人,才知道建虏已从小路撤走。
“不对呀,这条路是通往义州的,只有本地的朝鲜人才知道,还要多走近百里。”崔孝一大惑不解,“建虏怎么不退回龙川了?”
毛永诗耸了耸肩膀,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军严阵以待,可建虏连试探都没有,掉头就跑了。”
“会不会是因为硕讬被杀,建虏军心大乱,无心恋战。”李维鸾猜测着。
尚可喜挠着头,说道:“现在怎么办,煮熟的鸭子飞了。”
追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小路,有马和没马还是差别很大。凭两条腿就甭想追上建虏了。
“我军可以攻打龙川。”郭大靖突然凑过来,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想必留守的敌人不多,又不可能很快得到消息。”
看着众将投来的目光,郭大靖眨巴眨巴眼睛,又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极有诱惑力,“岳讬的尸体可能还在龙川。”
一具尸体,但却是后金贝勒的,如果能够得到,那可比战报上吹得天花乱坠强百倍。
想想,两个贝勒的首级,这是东江军的斩获,卫星放得要冲出地球了吧?
“你去禀报大帅,我马上率军返回白马山城。”毛永诗立刻叫来传令兵,急着吩咐了一番。
李维鸾和尚可喜、仇震泰简单商议了一下,决定率部一起行动,参与攻打龙川城。
崔孝一等人认为不需他们参加战斗,便率部退回龙骨山城,继续加强防御,防备建虏再来报复。
尼马禅想必也疏忽了,或是中毒后脑子不灵,没有想到东江军会敢于攻打龙川。
当然,他也没有详细的情报,并不知道东江军是大举出动,足有六七千之多。
部队在向白马山城赶路,毛文龙派来的传令兵便回报,要他们加快行军速度,在白马山城会合后,转向龙川。
“大帅已经同意了。”毛永诗笑着说道:“而且,还很心急。”
众将心中了然,都露出笑意。岳讬的尸体可能在龙川,这样的诱惑,谁不着急?
“郭百户,你又要升职啦!”毛永诗转向郭大靖,说道:“怎么样,想好要哪个岛没有?”
对于斩首硕讬,毛永诗再次震撼,看向郭大靖的目光如同看外星人一样。嗯,这是郭大靖的理解。
郭大靖嘿然一笑,摇头道:“还没想好。再说,这是毛帅要通盘考虑的,也不能某想要哪个,就给哪个。”
一只大手从后面伸来,拍了拍郭大靖的肩膀,转头看时,却是笑容满面的尚可喜。
“来广鹿岛咋样儿?”尚可喜挑了挑眉毛,说道:“岛上土质肥沃,风景优美。来了之后,俺听你的号令。”
广鹿岛确实不错,是长山列岛中与大连最近的岛屿,耕地面积差不多有五六千亩,都种上土豆的话……
而且,还能看着你这个大汉奸。想投建虏,就干掉你。
郭大靖确实很心动,这段时间他也在考虑权衡,广鹿岛也是他的主要选择之一。当然,他也有顾虑,有主的岛,他就不是要,而是抢了。
与东江军将领们处好关系,是相当必要的。毕竟,郭大靖就是有一个岛,有几千兵,也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辽东战局。
当然,郭大靖也只是尽量,不是没原则的老好人。事在人为,也在天意,如果真的做不到,他也没办法。
咳,咳!
两声故意的干咳打断了郭大靖的犹豫,转头看时,却是李维鸾。显然,他对尚可喜这般挖人,并不是很赞同。
郭大靖立刻清醒过来,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东江军又不是他的,最后都要毛文龙决定。现在答应什么,都不是很妥当。
“多谢尚将军。”郭大靖向着尚可喜拱手致谢,笑着说道:“东江镇驻军布防,都是毛帅权衡考虑,我等遵从命令便是。”
尚可喜看出郭大靖心动的神情,便不着急,笑着点头,不再提此话题。
能挖到郭大靖,日后就有沾功的机会。不奢求再有击杀建虏贝勒的大功,多些人头斩获,那也是很好的战功不是。
军队的行进速度再度加快,赶到白马山城时,毛文龙早就率部赶往龙川,留下传令兵,布置了各部的围城计划。
毛文龙率部先切断龙川退往义州的道路,毛永诗所部则卡断龙川通往铁山、宣川的通路,李维鸾、尚可喜等部在东西两面,对龙川形成包围之势。
显然,如果岳讬的尸首在龙川,也就只有围攻全歼,才有可能取得。各部得到命令,立刻分路急进,扑奔龙川而去。
夜幕降临,凄冷的寒月升上了天空,淡漠地注视着数千人马从四面包围了龙川城。
城外的树林中,众将见到了主帅毛文龙,详细汇报了龙骨山城的战斗情况。
“硕讬的首级!”毛文龙用力点头,心中感慨,目光在众将中找到了郭大靖,笑着伸手相招,“大靖,到近前来。”
郭大靖走到近前,躬身施礼,脸上神色平静,全没有击杀敌酋立下大功的得意和倨傲。
“先杀岳讬,后斩硕讬,你说本帅该如何奖赏你呢?”毛文龙捋着胡须,似笑非笑地说道:“本帅现在有些后悔,百户给得太早,现在有些赏无可赏的苦恼啊!”
郭大靖神色不变,说道:“大帅过虑了。在末将看来,不管是贝勒,还是建虏小兵,都是人头一颗,也只值些许银子罢了。”
毛文龙哈哈地开怀一笑,说道:“既如此,倒是本帅自寻苦恼了。”说着,招手命令亲兵取来百两银子,亲手捧给郭大靖。
“谢大帅奖赏。”郭大靖双手接过,躬身致谢。
毛文龙摆了摆手,说道:“这虽是奖赏,可又不算奖赏。本帅会上奏朝廷,为你请功。另外,本帅还欠你一个岛。如何,可想好了要哪个?”
郭大靖想了想,说道:“全凭大帅安排。末将不急,待战后再定不迟。”
“也好。”毛文龙沉吟了一下,说道:“不管岛上现在的驻军将领是谁,只要你提出,本帅都会妥善安排,你不要有什么顾虑。”
“末将没有统兵的经验,可能还需要老成将领坐镇指导。”郭大靖把话说得圆滑,表示自己不排挤原来驻将,倒是想多多请教。
“好,你与谁相与得来,本帅尽可安排。”毛文龙痛快地答应下来,对于郭大靖这个新晋将领,领兵打仗的话,他还真是有些心里不托底。
“多谢大帅。”郭大靖再次感谢后,便要退下去。
毛文龙抬手止住了他,询问道:“龙川城你是很熟悉的,对于攻城,可有建议?”
郭大靖在路上便思索过,若按照上次那般潜伏爬城,显然是把敌人当傻子了。如果用爆破攻城的话,直接炸城门,似乎也有很大的把握。
当然,这就不能用自己的空间做弊了。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是实打实地用黑火药爆破。
“末将以为,可用火药炸开城门。”郭大靖说道:“东、北两个城门残破,可作为主攻方向。用攻城车运火药至城门洞,进行爆破,或可奏效。”
毛文龙点了点头,不管成不成,总比打造简单器械蚁附攻城要好。此次出兵,并没有携带什么攻城器械,只能是现用现造。
“交给你了。”毛文龙指了指郭大靖,说道:“军中有些工匠,全部由你指挥调派。”
“末将遵命!”郭大靖也不谦虚,躬身领令。
树木有的是,工匠也有几十个,打造简陋的攻城车,并不算困难。火药装填,就有技术含量,最好的是棺材,既厚重,大铁钉密闭得也比较严实。
可棺材不好找,荒郊野坟倒是有,年头久了棺材也朽烂,刨冻土挖人尸骨也不是那么讲究。
第七十七章 再破龙川
郭大靖也只能因陋就简,按照城门洞的尺寸,把攻城车做得相对合适。上面是屋脊结构,下面一个大木箱,为了保证密闭性,大木箱做成双层木板。
也不用现砍树刨削,就把随军的板车拆了,又有木板,又有轮子。木箱不仅用铁钉,还用铁箍,反正就是力求牢固。
经过几个小时的忙碌,六辆既是攻城车,又是爆破车的东西才做好。此时,已是凌晨两三点钟。
按照郭大靖的计划,一辆车里有两百多斤火药,先轰它一下。如果效果不佳,再推第二辆、第三辆,还就不信了。
古代攻城,城门是重点所在。对于防守方来说,也是一样。如果是死守的话,通常还会用石块土袋等杂物把城门堵死。
显然,龙川之敌并没有这样的布置。
攻打龙骨山城的主力败得太快,还没给他们传递消息;而东江军来得也太快,使他们来不及做出完备的防御。
城内的敌军不多,毛文龙便做出了四面围攻的布署,尽最大限度分散敌人兵力,以利破城。
主攻点自然是郭大靖所建议的东、北两座城门,每座城门准备了三辆攻城爆破车。
“明白。”毛承禄所部主攻北门,听完郭大靖的讲解说明,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转身而去。
东门的爆破由郭大靖亲自指挥,主攻部队是尙可喜和李维鸾所部。他们倒是省心,只管调派弓箭、火铳手掩护,挑选以车载木炮打头的突击队便可。
大队人马围城,也没有过多的掩饰。龙川的敌军已有觉察,城头上火把密布,人影绰绰,已经做好了防守的准备。
“传令,攻城!”毛文龙坐镇东门,要亲自观看郭大靖来施展本事儿。
随着鼓号声响起,龙川城四面响起了呐喊,数千东江军冲向城门,开始了进攻。
郭大靖指挥着三辆攻城爆破车,随着攻城部队,向着城门冲去。
越是接近城门,城上射来的箭矢越是密集,打在攻城车顶上,击在盾牌上,响声不绝。
掩护部队也张弓放箭,施放火铳,与城上敌人展开对射。因为兵力的关系,压制效果比较明显,掩护着攻城车向前推进。
“顶住城门!”城上的敌军将领躲在望着越来越近的攻城车,大声下着命令。
他并不知道攻城车能够爆破,还按照固有的思路,以为是撞门,或者运兵。这样的话,他还不太担心,已经安排了人马在城门处堵击。
四面都有喊杀之声,守敌并不清楚哪里是防范的重点。仓促之下只能平均分配守城兵力,这就给东江军的重点突破创造了有利条件。
奋力推车的战士已经倒下数名,旁边举盾牌护卫的士兵立刻补上。车顶被火箭射中,盖着的湿被有效地防止了起火燃烧。
郭大靖眼瞅着战士们冒着箭矢,搬开挡路的滚木擂石,又有数人被箭矢射中,倒了下去。
这就是战争,以达到目的为最重要。在指挥官看来,如果能用这种方式攻破城池,伤亡比蚁附攻城要少得太多,心里会感到欣慰吧?
战士们少些伤亡,或许也应该让自己得以安慰。但——
郭大靖眯了下眼睛,把杂念全部抛开,紧盯着推进城门洞的攻城车。
片刻后,推车的士兵顶着盾牌跑了出来,又有人被射中,但却只是受伤,倒在地上蜷缩起来用盾牌遮护。
这是郭大靖的嘱咐,跑不了太远的话,就地卧倒,用盾牌护住箭矢。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郭大靖觉得自己的心脏成了秒表,呯呯呯地计着时。
“轰!”在耀眼的火光中,巨响轰鸣,浓重的烟雾充斥着城门洞,仿佛那里是一个冒烟的大烟囱。
城门楼上的敌人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脚下猛烈地震动,一个个东倒西歪。
“轰,轰!”北城方向接连传来了两声爆炸,毛承禄所部也进行了城门爆破。
烟雾迅速消散,有经验的人都能看出,城门被炸开了,通畅的风才会吹得很快。
模糊之间,人们已经看到,城门洞内一片狼籍,破砖烂木遍地都是,城门已经不见了踪影,整个被爆炸摧毁。
在冲击波的作用下,碎木尖刺向城内激射,使得在门后顶门堵口的守军伤亡一地。
“进攻!”李维鸾、尚可喜已经有了经验,视线还未完全清晰,便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冲啊,杀呀!”等待多时的突击队呐喊着发起冲锋,有两人扛着的,有小车推着的,十几门木炮当先。
掩护部队精神为之一振,不顾疲累,向着城上射出箭矢,火铳也发出轰响,将铅弹激射而出。
不断有士兵倒下,但前仆后继,突击队继续勇猛向前。城内,出现了堵口的守军,喊叫着试图抵挡。
“轰!”一门车炮刚推进城门洞,便发出怒吼,将成百的碎石喷射而出。
在对面敌人的惨叫哀嚎中,两个健壮的战士把扛着的木炮往小车上一架,点着了引线。
“轰!”又是一片弹雨喷射而出,堵口的守军再次遭到迎头痛击,混乱起来。
蒙古兵,剃头人,在战力上差了建虏一大截,装备上也是大大不如。在木炮的轰击下,伤亡不小。
手持刀枪的突击队冲入了城门洞,踩过狼籍的废墟,推开挡路的小车木炮,呐喊着与守军展开了厮杀。
爆炸造成的伤亡,木炮轰击的杀伤,使守军一下子陷入了被动,终于被突击队杀入了城内。
可以说,守军不仅战力不强,连守城的准备都不充分,最简单的滚木擂石都没有多少,还分布于整个城墙上。
一是调来的时间短,二是也没料到会再次遭到攻击。其实,义州城也是差不多的状况,被炸塌的城墙都没进行修缮。
说来也不奇怪,攻打朝鲜只是匆匆过客,很快就要撤回辽东。朝鲜的城池,你修它干什么,吃饱撑的?
敌人的狂妄和轻敌,酿成的苦果终于还是要自己吞下。结局也注定悲惨,战场上除了活,唯有死。
血拼厮杀还有持续,但东江军已经占了上风。随着城门楼被占领,冲进城内的士兵再无阻碍,如潮水般涌进城内。
战斗在不大的城内迅速蔓延,毛承禄所部也突破了北门,杀入城内。
随着西门、南门被占领,涌入城内的东江军在兵力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守军被全歼的命运已经注定,无法更改。
郭大靖是随着第二批部队入城的,突击队已经杀入纵深,进入视线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随处都有雪地上的淋漓鲜血。
战斗已经不需要他的参加,除了不能示人的狩猎弩,简单有效的刺刀拼杀术,以及偷袭暗杀,他还真没什么别的杀敌手段。
在登上城门楼的台阶上,倒卧着敌我两军的尸体。血水被冻得半结,变得粘稠湿滑。
郭大靖俯下身子,把袍泽的遗体拖到一旁。
这看起来是个很年轻的战士,与他的年龄差不多,但却没他壮实,瘦削的脸,瘦削的身材,大瞪着眼睛,胸口的创伤触目惊心。
心中暗自叹息,郭大靖轻轻合上了袍泽的眼睛,缓缓站起了身,却发现毛文龙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不知何时上了城楼,正在望着他。
“末将见过大帅。”郭大靖赶忙躬身施礼。
毛文龙的目光扫过平躺在冰冷城头上的战士的遗体,又移注到郭大靖的脸上,说道:“大靖,陪本帅走走。”
“是。”郭大靖躬身待毛文龙走过,落后一步跟随。
脚下嘎吱作响,城内的喊杀声、火铳木炮声似乎都掩盖不住。
“建虏叛明,辽东战乱,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毛文龙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却无悲伤,“东江军中多数将士都有切齿之恨,都有血海深仇。”
毛文龙脚步微停,转头看了郭大靖一眼,说道:“本帅和你,也和他们一样。”
郭大靖说道:“是,末将与建虏仇深似海,不死不休。”
毛文龙抿了下嘴角,说道:“那你应该理解那些奋勇冲杀的东江将士,他们不怕死,却怕报不了仇,也担心没人替他们报仇。你说,是嘛?”
郭大靖想了一下,用力点头,说道:“大帅说得是。末将细想之下,确实跟他们是差不多的想法。”
毛文龙转过头,望着依然还有战斗的城内的街巷房屋,伸手指了指,说道:“你知道,如果不是炸开城门,我军要攻下此城,可能会死伤多少吗?”
郭大靖猜测道:“末将瞎猜,觉得可能是一比一。”
毛文龙笑了笑,正肃起面容,说道:“正常的作战,战力相当,有城池可依,一比二、比三,甚至更高,也有可能。这就是兵家常说的,十则围之。”
嗯,古代攻打城池的话,只要守方意志顽强,攻方的伤亡是很可怕的,郭大靖倒是知道这点。
毛文龙如此问,既是让郭大靖感到欣慰,也是赞赏。攻打龙川,依东江军的兵力,以及守军的力量,是很有把握的。
但如此快地攻入城内,爆破城门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下次末将多用火药车,把城门洞给炸塌,把上面的敌人炸死埋葬。”
郭大靖认为自己还是想多了,炸塌城门洞的话,未必会增加入城的难度,但对敌人的杀伤肯定更大。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坑道爆破才是王道。城门洞比较空,只能依靠爆炸物本身的密闭。如果是铁制容器,应该会更好。
毛文龙哈哈笑了起来,用力拍了拍郭大靖的手臂,赞赏之色不加掩饰。
“义州城能炸否?”毛文龙的眼中射出了精光,注视着郭大靖,“兵贵神速,我军明日行动,晚上可抵达义州,两夜陷两城,足显我东江军威武。”
郭大靖用力点头,说道:“上次爆破义州城,想必建虏还未修复。除了城门,末将还有数处残破城墙可以选择,必能再次炸开。”
“好。”毛文龙主意已定,转身招过传令兵,去传达他的最新命令。
城中的战斗已是零星,已经用不到太多的部队,便可抓紧时间休息。天明之后,吃过饭便可向义州城进发。
时间对于东江军来说很宝贵,建虏窜逃义州城,即便发出求救,援军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调动赶来。
关键是建虏历经白马山城、龙骨山城两战的消耗,已经元气大伤。郭大靖下毒、刺杀硕讬,更给毛文龙增加了取胜的信心。
郭大靖也认为趁胜进攻是可取之策,连续两次下龙川、破义州,攻朝的建虏不震惊都不行。意识到后路有危险,还敢赖在朝鲜,奢求什么盟约条件吗?
而经过这次炸城门,郭大靖又学到了很多东西,对黑火药的运用更有经验。
就比如双层木箱填装火药,也可以将其一面造得稍为薄弱,使黑火药的爆发更有方向性。
要轰城门,就把薄弱面冲着城门;要炸塌城门洞,就冲上。尽管还没有经过实验,但郭大靖认为在理论上可行,有点类似定向雷的那种。
喊杀声逐渐停息,意味着城内的战斗基本结束。但毛文龙还立在城头,充满期待地望着。
再破龙川,斩首多少,这并不是此次行动的主要目的。获得岳讬的尸体,或者说是人头,才是毛文龙最为在意的。
郭大靖立在毛文龙侧后,沉浸在攻打义州城的想象中。对于义州城的侦察,没有谁比他更细致了。
如果没有崔梦亮的指点,不利用那个被堵塞的排水洞,郭大靖也选择了别的爆破点。尽管不会有那么方便,但也有成功的可能。
城门爆破,再加上他脑海中那两处城墙的薄弱点,只要有一处成功,就能够迅速攻破义州城。
原来攻打城池也是限制建虏骑射和野战的有利战术,郭大靖又有了新的感悟,并不是现在才想到的。
而反过来呢,建虏的攻城也是弱势。甚至于可以再进一步,把建虏诱进城池,与其展开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