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建虏的奋力挣扎
但凡还有一丁点的希望,人的侥幸心理就不会破灭。只要还是握在手中的,谁都不想失去。
祖大寿的心理也是正常,与继续收缩于辽沉的建虏,几乎是一样的。明明已经处于颓势,却还不死心,要拼命挣扎一番。
当然,建虏方面还没有最清醒的认识,还以为能与东江镇继续抗衡下去。
毕竟,建虏在辽东还占据着远超东江军的地盘,还有着数万精兵强将,尽管这是表面上的力量对比。
而东江军的根据地,严格意义上只有辽南三州,以及秀岩以南的地区。差不多只有建虏所占的三分之一。
但实力却不是以占地多少来决定的,就象建虏与大明相比,大明还是庞然大物般的存在,可却在战争中落于下风。
地盘小自有小的优势,那就是不必分兵四守,能够发挥内线优势,集中兵力打大仗。
当然,建虏收缩防线后,也节省了很多兵力。只不过,他们能够选择的攻击点,却很少。
辽南就不用说了,东江军有重兵防守,有坚固完备的城堡和工事,还有数量众多的火炮。
建虏在旅顺堡、南关两次大战中已经连遭挫败,对攻坚产生了恐惧心理,不敢轻易进犯。
辽西只剩下孤零零的宁远,还要越过广宁、锦州长途行进,已经不值得建虏发动进攻。
也就只剩下辽东一面,算是东江镇的薄弱地区。如果能击退辽东的东江军,就能够恐吓威胁,甚至是掳掠更加虚弱的朝鲜。
多尔衮需要一场胜利,哪怕是表面上的,来提高他的声望。因为他心里清楚,在形势日渐恶劣的情况下,人心会不稳,他的对手也会躁动。
“从最近的情报上看,辽东的东江军基本上是龟缩在镇江堡,其余人马应该是按照每年的习惯,退回皮岛休整。”
“东江军在秀岩地区增加了兵力,约在两万人左右。”
“朝鲜方面在义州增加了守军,约在一万上下。”
多尔衮阅看着情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好半晌,他才抬起头来,沉声询问道:“东江军在秀岩地区增兵,是预判到了我军的行动,还是因为移民需要,在秀岩以南安置百姓,屯垦耕种?”
希福想了想,答道:“东江镇有大量移民需要安置,目前的土地不够,奴才以为是给移民耕种所用。”
李永芳躬身答道:“回汗王,下官也以为后者的原因最为可能。”
东江镇对于百姓的保护,一向是很重视的。特别是郭大靖崭露头角之后,从光复金州开始,便是严防死守。
多尔衮垂下眼帘,陷入沉思。
他是认同李永芳的判断,移民的涌入,辽镇官兵的安置,光是辽南三州,显然是不够的。
重兵防御,确保百姓的安全,保卫耕种的收获,确实是东江镇的作风和手段。
但有这两万人马,难道只是防御护民,多尔衮也不会这么天真。
如果阿敏所部深入辽东后,秀岩的敌人从侧翼出击,截断退路和补给线,也是正常的反击手段。
“从辽阳调动一万人马,确保东征部队的后路,你们觉得如何?”多尔衮抬起头,扫视着李永芳和希福、刚林三人。
多尔衮的判断和郭大靖、毛文龙是一样的,都不认为在短期内对手会在辽南发动进攻。
但必要的防备还是要有,毕竟距离虽远,可两天时间对手也能兵临城下。
刚林早已有这样的想法,马上便躬身表示赞同,“调兵至连山关,奴才以为最为合适。进可至凤城,退可援辽阳。”
即便能从辽阳调兵,也不宜离得太远。一旦东江军发动进攻,回援也完全来得及。
连山关已经有五千守军,再加上一万人马,凤城有事,便可以前出增援。
希福开口奏道:“奴才以为,东征部队在凤城应留有重兵防守,与连山关互相呼应。而对于敌人踞守的城池,若防守严密,便绕而不攻。若敌出击,便正可消灭其于野外。”
李永芳也表示赞同,奏道:“臣附议。”
其实,发动这次辽东作战,除了多尔衮想要一场胜利增加威望以外,对于建虏的长期坚持,也是相当重要。
今年的收成算是不错,但经历了遵化惨败和建州大败,在兵力和人口上都损失严重。
如果想要维持战线,与越来越强大的东江军对峙,就需要保持相当数量的兵力。
而兵力不能削减,且要维持备战的状态,就意味着劳力的大幅减少。无人耕种生产的话,建虏不战自败。
正因为如此,李永芳、希福等人才同意进攻辽东的作战计划。如果能掳掠数万人口,弥补建州之败的损失,才能够维持一支相当数量的常备军。
战略上的被动,整体实力上的衰弱,在表面上,或是外人可能看得不是那么清楚。也只有自己才明白,处处捉襟见肘,处处难以支应。
或许,最了解自己的就是敌人,就是对手。
多尔衮时时会这样想,自从东江镇公开宣称“三年平辽”之后,他就更震惊对手的洞悉和判断力。
如果颓势难挽,面对敌人的不断压缩推进,多尔衮确信是很难坚持三年的,尽管他平常都表现得镇定自若、信心满满。
“既然没有意见,那便如此布置,按期发动吧!”多尔衮面色严肃地说道:“如今的形势,尔等都很清楚。不战就是坐以待毙,若是再败,更加不堪设想。”
众人躬身施礼,纷纷退了出去。
多尔衮收起了那副人前的姿态,向后靠进椅子,微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今的形势,比老奴刚死、皇太极初继位时还要难过,甚至可以说是最危机的时期。
那个时候,不过是四方封锁、物资贵乏。但不管是辽西的明军,还是僻处海岛的东江镇,抑或是朝鲜和察哈尔部,都没有发起主动进攻的实力。
也正因如此,皇太极才能先击察哈尔,再征朝鲜,打破四方封锁的困局。
在多尔衮看来,他会比皇太极做得更好,因为这些都没有太大的难度。甚至于,在征伐朝鲜的时候,还遭到了东江镇的奋力抵抗,损失不小。
但现在,多尔衮面临的是地狱难度的困难,只是东江镇,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尽管林丹汗再次被他派出精骑逐出故地,但作用极其有限。察哈尔部依然在蓟镇、宣大边外活动,依旧能封锁后金与明国走私商人的联系。
至于朝鲜,虽然还未撕毁盟约,但在实际上,已经断绝了通商,使得建虏获取物资的渠道几乎完全断绝。
嗯,还有一条渠道能够获得象丝绸、棉布之类的商货,那就是通过蒙古人与东江镇的马市交易。
多尔衮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但却没有加以制止。因为,他们也能从中得到些物资。
只不过,东江镇这边限制得很严,后金从中得到的并不多。但少归少,总比没有强。
多尔衮也知道这是饮鸠止渴,相比于丝绸棉布,战马牲畜对于东江军的实力更有提升作用,更有战略价值。
但他也知道,不仅后金需要这些物资,蒙古人也需要。如果强行禁止,势必引起蒙古人的不满。
再说,想禁止也很难。盘锦不行,还有锦州。沿海那么长,东江镇总能找到与蒙古人交易的地点。到那个时候,后金想从中分润,都不可能了。
轻抚着额头,多尔衮感觉压力重重,直觉得前途暗澹,可冥思苦想,却又找不到解决之道。
就现在而言,东江镇即便是得不到明廷的支持,也能长期与建虏抗衡,并占据上风。
所以,除非是东江军内乱,或者起了异心,不想与建虏死战到底。就象李成梁那样,养寇自重,才可能减轻对后金的压力。
但现在看起来,东江镇根本没有这样做的迹象。特别是后金与毛文龙、郭大靖等东江诸将的仇恨,那可不是能够轻易化解的。
“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多尔衮睁开了眼睛,觉得不管什么办法,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不妨去用。
还应该派人向明廷示弱,不说是议和,只说愿退回建州,回复到叛明之前的状态。
说不定,明廷为了省钱省事,会让东江军停止攻势,给后金争取到喘息之机,也给明廷与东江镇造成裂痕。
“启禀汗王,冷格里在外请求觐见。”侍卫入内禀报,打断了多尔衮的思绪。
不悦地抬起头,多尔衮斥道:“让他滚回去,本汗王正处理国家大事,没时间管他的破事。”
冷格里乃是正黄旗下的将领,算是皇太极的亲信。因为随豪格留守沉阳,才幸免于难,没有遵化丧生。
多尔衮也知道冷格里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情,不过是告状罢了,此事还要追朔到阿敏征伐朝鲜。
当时阿敏所部虽然损失不小,但也算得胜还朝,还抢掠了很多的财物,以及一些朝鲜妇女。
其中有一位朝鲜美女,阿敏十分看好,便想要私自留下。但这是不合规矩的,遭到了济尔哈朗和杜度、阿济格的阻拦。
这三位贝勒主张将美人与财物先献给皇太极,再由皇太极进行分配。这是建虏的规矩,先献给汗王。汗王若不纳取,才会分赐给诸贝勒。
阿敏无奈地屈从了几位贝勒的主张,可献给皇太极后又后悔,便派副将纳穆泰去求取。但纳穆泰左右为难,思想斗争了一天,去得有些晚了。
皇太极对此显然很不高兴,怒道:“昨日何不言之?今言取之,我已与之同居,如何可与?”
阿敏因此而心中不悦,背地里不断抱怨。
皇太极听说阿敏为此心怀怨恨,很是不满地说道:“为了一个妇人,竟然不顾兄弟情义,湖涂至极。”
于是,他索性将此女赏赐给了冷格里,算是绝了阿敏的念想,却故意让阿敏不能遂心满意。
谁也没想到,阿敏竟然还惦记着这件事情。趁着皇太极死后,两黄旗势弱,豪格又被派到辽阳镇守,竟然派人把朝鲜美女从冷格里家里抢走了。
多尔衮知道此事,却也不想管。他对皇太极也颇多怨忿,对其亲信冷格里自然也没什么好感。
何况,此次进攻辽东,已经确定阿敏为主帅,他也不想这个时候节外生枝,让阿敏怨恨,导致作战出现意外的情况。
侍卫退了出去,多尔衮依旧有些余怒未息。这都什么时候,还为了个女人争抢,都是混蛋。
………………
腊月二十五,郭大靖在骑兵营的护卫下,赶到了秀岩。
这不是第一批参战部队,也不是最后一批,预计要到腊月二十八,全部参部部队才能完成集结。
即便如此,在时间上也是来得及。因为要等到建虏发动,并深入辽东,甚至是打到朝鲜,才会展开行动。
因为提前就有准备,秀岩将作为必须坚守的据点,保护南面安置的大量移民,弹药物资已经囤积了很多。
现在,从大连运输过来更是没有间断,生产制造出来的,大部分都向这里转运。
屋子里烧得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肉香酒香,孔有德和尚可喜安排了便宴,迎接郭大靖和何可纲等将领。
“终于又有大仗要打了。”孔有德呵呵笑着,举杯相敬,“知道郭帅要来,末将等便知道,那是盼眼欲穿啊!”
郭大靖看着这个历史上的大汉奸,尽管还有那么点小芥蒂,可也差不多全部甩开了。
“此战若真能打起来,恐怕将是十分激烈。”郭大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建虏肯定会做尽量周全的准备,要想胜利,必然要英勇作战,力挫强敌。”
不轻视敌人,一直是郭大靖的最大特点。哪怕是胜券在握的,也从不掉以轻心,也要全力以赴。
尚可喜点着头,说道:“我军要夹击建虏,也要做好被夹击的准备。尽管可能打得比较激烈,但我军在倚坚防守上的优势,还是能确保胜算很大。”
第四百六十八章 敢加码就跟
有兵力优势,但不是很明显。尽管可以通过火力的强大来弥补,但这场大战的激烈程度,众将显然都有所预料。
但没人害怕,没人畏战,这就是东江军被鼓舞起来的军心士气。
郭大靖却比其他人更加乐观一些,因为面对面的交战厮杀,就算不能达到包围歼灭的目的,也是一场拼人力的战斗。
东江镇有源源不断的人口补充,建虏却只能是越打越少。这是建虏最不愿意的战斗方式,但却不得不痛苦地承受。
“肯定会有激战,但我军是占据上风的。”郭大靖微笑着说道:“现在做好各种准备,等着建虏发动吧!”
说着,郭大靖举起酒杯,笑道:“只是不能与家人团聚过年了,可这也是军人的职责。来,共饮此杯,希望早日平辽,都能过上安乐太平的日子。”
“为早日平辽贺!”
“干杯!”
众将哄笑着举杯,都一饮而尽。热辣辣的酒直烧到肚中,使得人们的精神为之亢奋,气氛更加热烈。
何可纲喝着酒,与将领们说笑着,努力地融入东江镇。自己心中没有隔阂,忘记原来辽镇的身分,才是最好的办法。
“闻战而喜,东江军的状态,是辽镇万万不及的。”包括何可纲在内的原辽镇将领,对此都有深刻的感触。
主动出击,更是辽镇所不具备的战斗精神和意志。建虏不发动,还能强装镇静;一有风吹草动,便紧张恐惧,只会缩在城里,用城墙和大炮壮胆。
这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培养出来的,那是不断的实战和胜利,才累积起来的自信。
“明年春暖花开,便把辽南的战线推进到鞍山驿。”郭大靖轻晃着酒杯,靠在椅中,转头对何可纲说道:“现在离得有些远,牵制的力度不够啊!”
何可纲点了点头,说道:“如果能攻下鞍山驿,把刀子顶到建虏胸口,那就更好了。”
辽南的部队之所以没有占领建虏弃守的海州卫城,并直抵鞍山驿,主要还是时近冬季,要在被拆毁的海州卫城构筑工事,相当地费力耗时。
而且,要把兵锋直指鞍山驿,海州卫城就要成为后勤基地。运送囤积大量的粮弹物资,也要耗费很多人力和时间。
随着向纵深的挺进,补给线也在拉长,越来越考验东江镇的后勤能力。不急于占领海州卫城,也是基于节省的考虑。
但通过此战,郭大靖也认识到了对辽阳之敌的压力还不够。建虏可能会从辽阳调兵,就说明了这点。
当然,即便是增兵,建虏能够抽调出来的兵力,也很有限。同样,从盖州向秀岩增兵,路程也不远,也能够得到较为快速的增援。
郭大靖一边吃喝,一边看着众将在欢欣畅饮,一边微笑地与何可纲说着话。
如果能把建虏的主力死死地牵制在辽阳,就更有利于在辽东地区对辽沉展开包抄。
“郭帅是决意要打这一场大仗,不管建虏那边如何应对?”何可纲有些疑惑地问道:“就算建虏增兵,也在所不惜?”
郭大靖有些奇怪地看着何可纲,说道:“何将军怎会有这样的猜测?如何作战自然是要根据敌情的变化而改变,怎么会在所不惜?”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只不过,建虏能够抽调的兵力有限,本帅也有后手。趁此机会,重创建虏,使其彻底丧失主动进攻的能力,平辽也就指日可待了。”
郭大靖所说的后手,其实就是攻击点的改变。
建虏以为在连山关、凤城加强驻军防守,便能确保后路无虞,显然是低估了东江军的作战能力。
凭着目前的武器装备,东江军并不一定需要城池作为依托。在必经之路上构筑工事阵地,一样能够阻击建虏,断其后路。
比如,郭大靖就有备用方案,不去进攻凤城,或是连山关和凤城之间的城堡。
而是直接进兵辽东,把凤城以北的建虏全部挡住,再与辽东的中朝军队合力消灭东进的建虏。
这一招恐怕是建虏所预料不到的,不管建虏有多少兵力,只有被分为两段,胜利就基本握在了手中。
你要加码,郭大靖就敢跟,因为他有这个资本,有这个底气。
何可纲不再追问,在他的感觉上,郭大靖近期与他说话的时候,不再涉及辽镇,似乎把宁远的那两万人马忘记了。
对于想融入辽镇,但身上又有辽镇标记的何可纲来说,这可能是不想让他尴尬,也可能是彻底放弃的迹象。
是呀,如果不是祖大寿的拖延,这一万辽镇官兵能早到半个多月,应该能够参与到这场大战之中。
如果祖大寿看得通透,直接调两万,或是全军归并东江镇。面对兵力大幅增加的东江军,建虏恐怕都不敢发动此次东征。
一想起这些,何可纲就有些心虚。他有时也会认为这是自己胡思乱想,可终究还是摆脱不了。
…………………
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晚上吹落的薄薄一层雪尘,也都不留。
阿秀直起腰,四下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招呼着孙嫂收工去吃饭。
这里是藤野英的住处,已经是大腹便便的她,得到了如同珍稀动物般地细心保护。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显得身体臃肿的藤野英在侍女阿巧的扶持下,走了出来。
“秀姐,这么早就打扫好了。”藤野英感激地笑了笑,说道:“你还亲自动手,不要那么辛苦啊!”
阿秀迎上去,笑着说道:“这点小活儿,就当早起锻炼了。饭都做好了,还是给你送来吃吧?”
藤野英挽起阿秀的胳膊,笑道:“自己一个人吃没胃口,今天到前厅一起吃。”
阿秀扶着藤野英,关切地叮嘱道:“那你得慢点走,雪是扫了,可还是有点滑。”
一左一右扶持着,三个女人慢慢地走向前厅,边走还边说着话。
“夫君不回来过年,想想就觉得无趣。”藤野英轻轻叹着气,说道:“连冻饺子也不让送,真是的,对家人还这么保密。”
阿秀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总归是有大事要去做的,毛帅年纪大了,大靖这个年轻的,自然是要多受些累的。”
藤野英还是有些不高兴,算着预产期也就在正月,也不知道夫君能不能回来。
尽管已经请了最好的接生婆,可要是夫君在,自己就更能安心。
“今天就让人把灯笼挂起来,过年也要有个喜庆的样子。”阿秀岔开了话题,说道:“房屋院子也收拾干净,来人拜年,也别让人挑毛病。”
就算郭大靖不在家,拜年的人肯定是有的,象几个住得近的老乡亲,还有相熟的军官太太。
藤野英“嗯”了一声,说道:“全靠姐姐辛苦接待了,我就呆在小院里,耐不得热闹。”
“没啥辛苦的。”阿秀握着藤野英的手,说道:“夫君不在家,想必也没多少人来的。”
说着话,三人已经来到了前厅,火墙烧得暖和,阿秀又特意让藤野英坐在最舒适的地方。
一碗荷包蛋,是藤野英每天早上必须吃的。她喜欢甜的,还加了糖。
“阿英,咱们先吃。”阿秀只盛了粥,拿了包子,笑着招呼藤野英,“蓉儿放假了,估计要睡懒觉,不用等她。”
这时,李秀成走进来,已经是个小少年,还有几分文雅,先问了好,才坐下用餐。
藤野英先吃了荷包蛋,又拿起个包子,笑着说道:“看吧,一起吃饭就是香,平时可吃不下了。”
阿秀呵呵笑着,说道:“这是山东大包子的调馅,只是包得小些。要是在山东,听他们说,一个就有海碗大。”
随着各地移民的涌入,吃食的样式也多了起来,其中以山东特色的居多。郭大靖的府上便请了山东厨子,共是一家三口人。
藤野英张嘴咬了一口,仔细品着,缓缓点头,说道:“嗯,白菜猪肉馅儿的,味道不错。”
“喜欢就多吃点。”阿秀笑着说道:“除了包子,他还会做肉丁馒头。我听着,和包子也差不多。”
藤野英点了点头,眼神突然有些迷离,她想起了和郭大靖在山东游逛的经历,也想起了在山东吃的那些美食。
蓉儿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进来,小鼻子抽哒抽哒,眼睛也逐渐亮了起来,那是闻到了肉香味的反应。
“蓉儿快来吃饭。”阿秀满脸宠溺地招呼着,“有肉包子,趁热才好吃呢!”
蓉儿赶忙在桌旁坐下,孙嫂给她盛粥拿包子,她冲着藤野英嘿嘿一笑,说道:“英姐,你也来吃早餐了。”
藤野英笑着点头,取笑道:“懒丫头,以后早起一会儿,梳洗打扮好。”
蓉儿不以为意,拿起包子就咬了一大口,嘴角都流出油,立刻被这美味征服,连连点着小脑袋。
“还是个馋丫头。”阿秀显出无奈,也调侃道:“就不能斯文点,长大了怎么嫁人哪?”
蓉儿吃得香甜,有些含湖不清地说道:“在家里怕什么,到了外面再装呗!”
藤野英吃饱了,看着蓉儿大口吃饭,笑眯眯地挺开心。
李秀成撇了撇嘴,对蓉儿的吃相儿甚为鄙夷,开口说道:“姐夫过年不回来吗?我还想托他买些书呢!”
藤野英转过头,说道:“你想买什么书,列个单子给阿巧,她会交代下去,让人从山东给你找一找。”
李秀成点头,说道:“行,我一会儿回屋就写下来。”
蓉儿又拿起了一个包子,却没有马上吃,疑惑地问道:“靖哥哥不回来过年嘛?”
阿秀苦笑了一下,说道:“他有军务处理,脱不开身,就不回来过年了。”
哦,蓉儿都起了小嘴,似乎手里的包子也不香了,抱怨道:“准备了那么多好吃的,怎么就不回来呢?都当大官儿了,还这么辛苦嘛?”
藤野英叹了口气,说道:“官儿越大,管的事儿越多。等到平定辽东,就能天天回家了。”
“是嘛?”蓉儿还是有些失望,吃包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闷着头不吭声了。
阿秀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向藤野英,说道:“我又做了床被子,今天就差不多能做好,送到你那屋,晚上多盖点。”
藤野英摆手道:“屋里一点也不冷,被子留着姐姐盖好了。”
说着,她见阿巧已经吃完饭,便慢慢起身,说道:“秀姐,我先回屋。你不用送,这一小段路,没事儿的。”
阿秀也站起来,关切地问道:“午饭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做。”
“我不挑的,做啥都行。”藤野英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被阿巧扶着向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下脚步,转头道:“酸菜腌好了没?”
阿秀赶忙答道:“腌好了,中午就做。”
藤野英有些不好意思,仿佛自己象个小孩子挑嘴似的,转身走了。
秀姐轻轻舒出一口气,夫君不在,可不能让阿英出什么事。她的肚中可是夫君的骨血,若是男娃,那就能给老郭家传宗接代,可马虎不得。
嗯,吃了这么长时间的中药汤子调理身体,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阿秀特别羡慕藤野英大着肚子的样子,蕴育着小宝宝,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她下意识地摸了下肚子,脸突然有些发烫。
藤野英走向自己的小院,寒气吹在脸上,她又轻叹了一口气。
一直在想念,盼着夫君回来,喜欢他抚着隆起小腹的感觉,可这些都化成了泡影,那种失落真是难以用语言表达。
凭她的聪明,以及对外界信息的分析,她知道夫君肯定是要领兵作战。尽管不知道是在哪里,还是不由得生出担心。
都是该死的建虏,什么时候能够消灭干净,过上安乐和平又舒心的日子呢?
“夫人,要不要奴婢去打听一下。”阿巧感受到了主人心情的沉郁,在旁开口问道:“应该能知道郭帅去了哪里?”
藤野英犹豫着停下脚步,过了半晌才摇了摇头。既然在书信中没有说,那就不要违逆夫君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无题
谁不惦念亲人,谁不想家人团聚,谁不想过个团圆欢乐的年节?
但在战争年代,这种离别却是司空见惯,一点也不稀奇的。
没有将士的流血牺牲,没有生离死别,和平安乐又哪会到来?
郭大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避免,但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让将士们的牺牲更有意义。
那是为了他们的亲人、朋友能够远离战乱,为了他们的后代能够永享太平,为了家人能衣食无忧。
此战若胜,辽南辽东将连成一片,将从三个方向对辽沉的建虏形成包围,平辽更是指日可待。
书信、命令已经传达到参战各部,紧张而有序的战前准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义州。
崔孝一放下了书信,立刻召集众将,进行布署。
安宗禄、金念良,安克诚、张希范等人皆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笔直,等待主将的安排布置。
崔孝一扫视着众将,心中生出一股豪气,更多的则是感慨。
这些人有他的追随者,也有其他的朝鲜义士,但都是在丁卯胡乱时奋身而出,抵挡建虏的血性勇士。
而且,这些将领都是在东江军中受过训练,并经历过实战,忠诚和勇敢是值得信赖的。
“郭帅送来了书信,东江军已经调兵遣将,作好了围歼东进建虏的准备。”崔孝一拍了拍桌桉上的书信,“此次,也是我等报仇雪恨,一雪前耻的良机。”
丁卯胡乱,对于朝鲜来说,从上到下,都视为耻辱。只不过,王室和大臣没有中下层那么强烈而已。
如果没有能力,再大的羞辱也只能自己咽下,咬牙切齿地发狠也是徒劳无益。
但现在,几年的卧薪尝胆,几年的武装准备,将近两万人的军队,林庆业和崔孝一等人,也有了与建虏作战的信心和底气。
不敢说是野战,凭借城池和工事,以及犀利的火器,肯定不会重蹈丁卯胡乱时的不堪一击。
“建虏此番入寇,志不在攻城拔寨,而在于掳掠人口和物资。当然,城防若不坚固,建虏也不会放过。”
“有东江军在辽东的截击牵制,估计攻打我国的敌人顶多两万。我军再加上皮岛的友军,与建虏的兵力基本相当。”
“某是这样布署的:义州留五千人马防守,其余兵力和东江友军以两千人为单位,在各险要的关隘截击建虏。同时,做好坚壁清野的准备,建虏发动,便马上疏散百姓……”
如果工事坚固、倚坚防御的话,两千人马足以抵挡四五千敌人的进攻。除去义州守军,联军能够组成六支截击部队,呈纵深配置,将大大迟滞建虏的进击。
郭大靖信中也说得明白,不需要联军坚持太长时间。只要后路被切断,建虏就肯定退兵而回。接下来,就是东江军在辽东的围歼作战。
而建虏虽然原则上不会攻打坚城,但义州不容有失,五千兵力是必须要留守的,尽管很可能派不上用场。
“大人,宣川浦口恐是弱点,不如由东江军负责。”安克诚开口建议道:“我军布置于义州周边,与建虏展开纠缠厮杀。”
崔孝一点了点头,说道:“某也是这样想的。凭东江军的战力,确实能抵挡住上万建虏。”
目光投到金念良身上,崔孝一继续说道:“就由你挑选五百人作为向导,配合东江军打击建虏。”
“末将遵命。”金念良并无二话,躬身接令。
“安克诚,张希范,你二人负责义州防守。”崔孝一又转向了两位将领,郑重交代道:“只管守住城池,不可出城作战。”
安克诚看了一眼张希范,稍有些不情愿地躬身领令。
建虏可能会攻打义州,但也只是试探性的,不会倾尽全力。一旦意识到城池难破,就会撤军而去,战斗不会特别的激烈。
“其余将领随崔某在义州周边设防,截击进犯的建虏。”崔孝一再次扫视众将,朗声说道:“望诸位随崔某奋勇作战,让建虏血债血偿。”
“末将遵命。”众将领齐齐躬身,声音铿锵有力,令崔孝一露出笑容,极为满意。
士气看不见摸不着,但对于战争的胜负,军队战力的强弱,却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听闻建虏欲进犯,不慌不惧,甚至有期待之心,可谓是非常难得,令人十分欣慰了。
辽东,特战营也已经接到命令,并布置完毕。
镇江堡留四千守军,其余人马则在周边伺机袭扰攻击。
在通往镇江堡的大路上,又设置了三处阻击阵地,迟滞建虏行进的速度,为朝鲜方面争取时间。
“后协年后便向东运动,接近凤城和镇江堡。”冯西建站在城头,瞭望着远方,缓缓对王战说道:“还有飞骑,可以随时发动,驰援辽东。”
作为镇江堡的守将,王战自然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不仅要守住城堡,还要牵制住相当的敌人。
也就是说,不仅要防守,还可能会出击,使建虏必须派出人马在城外监视或围困。
“大人放心,末将会适时行动,与城外部队配合,牵制住更多的建虏。”王战沉声答道:“只待友军赶到,痛歼建虏。”
冯西建微微颌首,说道:“此战事关重大,若胜,辽南辽东连成一片,占凤城,压辽沉,建虏只能是坐以待毙。”
王战呵呵一笑,说道:“三万敌人,真正的建虏不到两万,那些蒙古兵和汉军不堪一击。我军再加朝鲜军,总兵力已经两倍于敌,取胜当无问题。”
“不可轻敌。”冯西建提醒告戒,但从微抿的嘴角,却可看出他与王战是差不多的判断。
转向看向城头竖起的高高的旗杆,白天有旗帜,晚上有灯火,使用望远镜,便可与城外的友军取得联系,互相配合发动反击。
目光放平,冯西建看到的是城上排列的火炮,厚重的炮管指向城外,似乎能看到它怒吼着喷射烟火,将沉重的炮弹砸向敌人。
城外的数道壕沟环绕,在积雪掩盖下,还能看到斑驳的黑土。棱形城墙的构筑,使得进攻之敌处于两面,甚至是三面的火力打击之下。
轻轻呼出白雾,冯西建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凭这样的城防,这样的武器,抵挡住五六倍的敌人,也不在话下。
王战伸手指点着说道:“城内的迫击炮有一百二十门,进攻之敌在三里外便要遭到轰击;然后是红夷大炮,再就是轻重火枪……”
冯西建微笑着连连颌首,这并不是什么独创的守城战法,但他愿意听。因为,这样的讲述,很明显提升了他们胜利的信心。
这是将士们在外过的第一个年节吧,冯西建耐心地等王战说完,才细心地问道:“城内的物资是比较充裕的,过年一定让将士们吃上肉馅的饺子。”
王战用力点头,说道:“大人放心,面、肉都发下去了,以棚为单位,自己包。虽然说手脚笨点,包的饺子肯定千奇百怪,但影响不大。”
冯西建想到一群大老爷们剁馅、和面、擀皮、包饺子的情景,不禁露出略显怪异的微笑,说道:“面包着肉馅,那就是饺子,形状啥的,不得要。”
“大人留下过完年再走?”王战试探着问道:“在城里,总比山林的营寨要好一些。”
冯西建摆手道:“还是回去过年,不要让人以为冯某贪图享受。我一会儿就要出发,城防就交给你了。”
停顿了一下,他又叮嘱道:“建虏在正月发动已经基本确定,幸好能让咱们过年,吃上饺子。”
王战笑了笑,说道:“前些日子在鸭绿江冬捕,大鱼弄了不少,大人走的时候带上,给袍泽们在年节上加道菜。”
冯西建用力拍了拍王战的胳臂,并没有太多的客气话,笑着转身下了城墙。
………………
过年吃饺子,是中华民族古老的传统。
不管是穷是富,不管是荤是素,都要尽力在年节上,和家人吃上饺子,才算是过年。
对此,郭大靖不会不知道,几年来也一直在保持。
军人嘛,常年在外是不可避免的、正常的工作。每逢佳节备思亲,在这重大的节日中也不例外。用吃喝来冲澹他们的思念,可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孔有德率领前协已经沿大洋河冰封的河谷东下,在汪家堡、关家沟驻扎,与凤城和镇江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状。
这样的布置使得战斗的重心向辽东转移,与当初进攻凤城的作战计划,有些出入。
其实,在郭大靖看来,战略目标并没有改变。同样还是尽全力围歼东进的建虏兵团,只不过战术有些调整罢了。
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能达到目的,又何必拘泥于中间的过程呢?
建虏即便是增兵,也不敢远离辽沉,只能用于加强退路的安全。不攻凤城,则把战场限定在辽东地区的边缘,使建虏的增兵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而能够迅速投入战场的,还有飞骑。只要建虏增兵,毛文龙便会派飞虎营来援,三个飞骑营则将达到一万两千,将是决定性的力量。
目前在秀岩地区的部队,是尚可喜的中协,左协的一个营,新兵五千,飞彪、飞豹两个飞骑营。
如果建虏没有增兵,就凭这些人马,也能够发动对凤城的进攻,并攻而取之,这就又回到了原来的作战计划。
所以,郭大靖作出的布置是含有备桉的,进可攻、退可守,有着很大的余地,进行适时的调整。
“幸亏在秀岩屯积了大量的粮草物资,此次作战才不致忙乱不堪,甚至是无法实施。”
何可纲走进厅堂,甩掉身上的雪尘,坐在铁火炉前烤着手,还不忘恭维郭大靖一句,“此皆是郭帅运筹之功啊!”
郭大靖知道这也是实话,如果不是把秀岩地区作为重要的根据来经营,此次调动如此多的人马,确实会被后勤拖累,至少不会这么快就完成布署。
同样,如果不是用大量骡马提高了军队的运输能力,部队也没办法迅速赶到指定地点驻守待令。
但这还不够,从后方运送的物资依然没有中断。加班加点生产制造的武器弹药,仓库中储存的粮食,还在源源不断地运来。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这是咱们东江军已经形成的传统。”郭大靖没有直接谦逊,却是教导何可纲,“水运是占了大半,冬季就比较困难了。”
何可纲目光一凝,认真思索着。话虽简单,与“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有类似的意思,但还不是完全一样。
咱们东江军,郭大靖看似随意的话语,又让何可纲心有触动。人家不见外,自己也别老心存芥蒂,觉得难以融合,始终是外人了。
郭大靖翻看着特战营和朝鲜方面急送来的书信,觉得他们的布置基本上贯彻了自己的意图,不用作出什么更改,心中甚是宽慰。
不论是将领们的思维习惯,还是对部队战力的定位,以及迎战敌人的自信,都是郭大靖希望看到的。
显然,数年时间的潜移默化,将领们的进步令郭大靖感到满意。
郭大靖抬起头,看向仍然坐在火炉旁的何可纲,笑着说道:“今天的饺子味道还行,比去年是大有进步。”
何可纲不知道去年的饺子是个什么样子,便笑道:“让一群粗莽军士包饺子,也确实有些难为他们了。味道嘛,也真的可以。饺子馅调得不错,听说是郭帅从山东搜罗到的配方?”
只要有肉,味道再怎么也不会太差。不过,郭大靖是吃过好东西的,口味自然要高一些。
可惜,吃不到阿秀和阿英包的饺子。郭大靖略有遗憾,想到快生产的藤野英,他就更是惦记。
这个医学落后的时代,生孩子相当地危险,有走鬼门关的形容。
一时的失神,郭大靖竟没有马上回答何可纲,令何可纲感到奇怪。
每逢佳节备思亲,郭帅是想到亲人了吧?何可纲随即想到了这个可能,因为今天,郭大靖已经有过数次类似的状态。
第四百七十章 过年,饺子
没有鞭炮的春节,在东江镇已经有数年之久。
硝磺都节省下来,做成武器,去打击建虏,这是谁都能够理解并很好执行的政策。
但对老百姓来说,没有鞭炮不要紧,有锣鼓,挂灯笼,看雪凋冰灯,游行社火,都是能够感受到年节气氛的活动。
更重要的是,能吃上饺子,还是肉馅的,就已经是幸福而满足的事情。
前几年,主要的荤腥就是鱼,百姓们也学会了用鱼肉包饺子。
随着生活越来越好,羊肉、鸡肉、兔肉,甚至是猪肉,都成了饺子馅的原料,且占的比重越来越高。
当然,生活条件也是有差别的。在辽南定居时间长的百姓,家里都会养鸡养羊,过年的时候改善一下,也不是难事儿。
而新到的移民,就只能用官府发放的年节福利,五斤面、两斤羊肉、三条鱼,来吃顿团圆饭了。
猪肉在辽南是最少,也是最贵的。为了节约粮食,老百姓家几乎没有养的。除了军队,就是官府的食堂,剩饭剩菜也不浪费。
为了更好地宣传军人和军属的好待遇,今年过年,每户军属都分到了两三斤猪肉。就是这算不上丰厚的福利差别,也让其他百姓羡慕不已。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珍儿的小鼻子就抽动起来,咧着小嘴就是笑。羊肉萝卜馅的,她闻出来了,厉害不厉害?
吴晴、陈文绣、小琴三人在灶间忙活着,官府放假了,大院里只剩下了寥寥数人,她们三个女人凑在一起过年。
小琴掀开锅盖,一股肉香味扑面而来,是小鸡炖蘑孤。她喜笑颜开地往盆里盛,脸上还沾着面,显得甚是好笑。
吴晴和小琴还作了白菜熬豆腐,羊肉炖萝卜,还有个凉拌土豆丝,凑出了四个菜。
只有陈文绣,对于做饭做菜很是生疏,只能在包饺子上显示自己还会那么点厨艺,其余的就是在端菜上桌。
端上羊肉炖萝卜时,陈文绣便看到女儿嘴闭得严实,小腮帮却鼓鼓的,眼珠在心虚地转着。
“要有礼貌,大家都坐下再吃。”陈文绣也不舍得训斥,但还是温言教育道:“马上就开饭了,等一下啊!”
珍儿鼓着腮帮,眼神躲闪着,连连点着小脑袋。
“菜齐了,开吃。”小琴端来了最后一个菜,笑着招呼道:“吴姐,就等你了。”
吴晴爽快地答应着,很快就走进来,还把手里的一瓶酒向众人展示,笑道:“过年啦,咱们喝两杯。”
东江镇的地盘上,以土豆酒最多,因其价格亲民,广受军民的欢迎。高端的粮食酒,则多从山东采购,销量不高,一般人舍不得喝。
除了这两种度数较高的酒之外,还有一种农家酿造或勾兑的果酒,以山葡萄和高度酒泡制的最多。
“自己泡的?”小琴伸手接过,好奇地问道:“还是买的?”
吴晴笑着说道:“买的山葡萄,自己泡的,偷喝过一口,感觉味道还行。”
小琴赶忙出去,拿了三个小点的碗,却只倒了半碗,显是不知道这酒有多大的劲儿。
“珍儿,只管多吃。”吴晴伸快子给珍儿挟了个鸡腿,呵呵笑着转向两个好闺蜜,端起酒碗说道:“来辽东的第一个年,希望咱们越过越好,万事如意。”
陈文绣感慨万千地端起碗,说道:“感谢吴姐和小琴的照顾,来辽东之前万万没想到会交到这么好的朋友,会有这么好的命,那时候和珍儿……”
小琴嘿嘿笑着,赶忙岔开话题,再说下去陈文绣都要把自己说哭了,“来,咱们先吃上喝着,新年快乐,事事顺意。”
说着,她举碗与吴晴、陈文绣碰了一下,便喝了一口。仔细品着滋味,小琴的眼睛亮了起来,笑道:“甜甜的,吴姐加了不少糖呢!”
听说是甜的,珍儿有些眼馋,抬头看了看,舔了下嘴唇,又埋下头,大口地啃着鸡腿。
吴晴和陈文绣也喝了酒,吃着菜,闲聊着,说笑着,屋内的气氛欢快又热烈起来。
她们是不幸的,却又是幸运的,没有在灾祸中被击倒,却在辽南又获得了新生。
尽管在发展上有差距,生活水平有高低,但前途是光明的,只要继续努力地走下去。
小琴的脸蛋晕红了起来,笑得更欢快,但看起来傻傻的。
“少喝点,多吃点菜。”吴晴制止了小琴再去倒酒,笑着说道:“年后招上人手,你就不用在食堂干活儿了。对了,桂花怎么样,她愿意来吗?”
小琴很听话,主要是吴晴对她帮得很多,如同老师般的存在,她挟了饺子吃,不太确定地说道:“过完年,得好好问问她,希望她爹能够同意。”
传统观念是根深蒂固的,桂花爹希望女儿呆在家里,找个就近的好人家嫁出去,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桂花自然是希望出外工作,象小琴那样,能见到世面。但要强硬违逆父亲的意愿,她还是没那么大胆。
话说到即止,吴晴也只是打岔,不想让小琴喝多醉倒。
陈文绣只是浅尝即止,这酒的味道还不错,她觉得很象家乡的一种果酒,不禁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
“听说年后,还有移民要安置?”陈文绣给女儿挟了块羊肉,向吴晴问道:“这冻天冻地的,逃到天津登船,也真是凄惨。”
吴晴无奈地摇摇头,说道:“能逃到天津,那就捡了条命,还是幸运的。路上的艰苦——唉,不说这些了,上面交代下来,咱们就去做好了。”
陈文绣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吃完饭,咱们出去逛逛,应该很热闹吧?“
吴晴和小琴都是第一次在辽东过年,但之前官府便布置过,发放了些蜡烛和灯笼,镇上的铺户至少在除夕是要张灯的。
同人不同命,吴晴等人在感慨,却在年节不想多谈凄惨的事情。
在天津的难民,却觉得温暖安心,终于结束了艰苦的跋涉,不用再挨苦受累,甚至是倒地不起了。
热气腾腾的饺子,散发着诱人有香味,端到了高嘉亮一家人面前。
每人十个,对大人来说是吃不饱的,但还有别的饭食,这些饺子却是过年的待遇。
小丫头眼巴巴地瞅着,紧着咽口水。可父母还没开动,孩子懂事儿地等着,尽管馋得口水都快出来了。
妻子的眼泪流了下来,又赶紧用手背抹掉。是辛酸难过,还是喜极而泣,应该是二者都有。
想想一路上的颠沛流离,差一点就倒毙于雪野之中。终于结束了,尽管还没到最后的目的地,但这盘饺子,却让她再难抑制心中的悲喜。
“过年了,吃饺子。”高嘉亮强颜欢笑,拿快子把饺子拔到妻子和女儿碗中,只剩下了两三个放在自己面前,“吃啊,我闻着是猪肉白菜的。”
小丫头咯咯地笑着,一口就咬掉了大半外饺子,边吃边点着小脑袋,脆声道:“爹,你猜得真准,是猪肉白菜馅儿的。”
妻子把碗里的饺子拔给丈夫,高嘉亮却把盘子端起,用胳膊挡着,推让道:“吃你的,我尝尝就成。这一路,让你和丫头受苦了。”
妻子鼻子有些发酸,可周围还有不少人,也不继续拉拉扯扯,放下碗,慢慢地吃着饺子。
肉和菜,以及调料的香味,充满了味蕾,美味几乎要在口中爆开。
那是久违到几乎要忘记的滋味,厅堂内的人们几乎都沉浸其中,但由此而撩起的情绪,却又各自不同。
“爹娘临死前,哪怕能吃上一个这样的肉馅饺子,也能瞑目了。”
“娃死的时候,嘴里还咬着草根。”
“妻子连口粥都没喝上,是我对不起她。”
本来是过年喜庆的烘托,但在经历了凄惨和悲痛后,却几乎都是苦涩的回忆。
没有人嫌饺子少,不够吃。因为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东江镇会想得这么周全,还能让他们感受到过年的氛围。
能在未到辽东的时候,尽量给他们好的照顾,那到了辽东,又担心什么呢?
他们是无人收留的饥民,可不是什么宝贝,东江镇犯得着花费人力物力,把他们骗到辽东?
而在辽南,那些已经被“骗”到辽东的移民,也正在吃着饺子,却是管够的,非吃饱不可。
吃饺子也有差别,就在于是什么馅,可对于老百姓来说,却是自家的事情,更是努力奋斗的动力。
比如军属,能吃猪肉白菜、猪肉大葱馅的,那就已经是别的人家羡慕不已的生活水准。
“慢点吃,别烫着。”杨氏开心地笑着,看着儿子狼吞虎咽,是发自心底的欢欣。唯一不圆满的,便是丈夫杨大满在军队,不能回家团聚。
杨小河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嘿嘿笑着,“娘,您也吃啊!”
“好,娘也吃。”杨氏欣慰地点着头,慢慢地吃着,还抽空说道:“今儿过年,饺子煮得多,咱娘俩都要吃饱。”
杨小河放慢了吃喝的速度,说道:“娘,吃完饭我陪你出去转一转。听说,大家都会出来,提灯笼举火把,那个叫,叫什么游行。”
杨氏犹豫了一下,但随即便点头答应,说道:“好啊,就拿那个湖好的灯笼。”
既是村人羡慕的军属,又要长期在此居住,杨氏觉得别太格格不入,还是要尽量与乡亲们处好关系。
而且,这也是为了丈夫,别给男人丢脸。
要是男人也在家该过好,大过年的一家团聚,说说笑笑,吃好的也更有滋味。
杨氏看着儿子吃得香甜,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从在生死边缘,到现在吃好穿暖,简直令人难以相信,仿佛如做梦一般。
唉,这就是命啊!父母都没享到福,自己和儿子却是苦尽甘来。
“娘,咱家也养羊吧?”杨小河抬头望着母亲,不太确定地问道:“听爹和你说过这事儿。”
杨氏笑着点头,说道:“也不想养多了,又种地,又放羊的,怕你累着。”
“累不着。”杨小河生怕自己少了个活计,赶忙说道:“俺看别人家怎么养了,用那个玉米秸杆喂就成,不用天天赶着去吃青草的。”
杨氏说道:“嗯,你爹也是这么说的,要咱家种些玉米,还有土豆。二十来亩田地,足够一家人吃喝了。”
杨小河咧嘴笑道:“谁让咱家是军属呢,只要交一点赋税,剩下的都是自己的。等俺够了岁数,也去从军。”
杨氏虽然没什么见识,可三年平辽还是听到的,心里盘算了一下,到那个时候,差不多也不用打仗,都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敷衍地点头,杨氏也不想现在就给儿子浇冷水,便岔开了话题,说道:“你爹让你好好读书识字,你别偷懒。等他再回家探亲,你让他高兴高兴。”
杨小河呵呵笑了两声,埋头吃喝,显是心中不是很情愿。
“读书识字是很有用的。”杨氏耐心地说道:“你爹能当上军官,这可是挺重要的。”
杨小河不想母亲再唠叨,连连点着头,答应道:“放心吧,娘,俺好好学,不落夜课就是。”
杨氏这才露出笑容,说道:“明天炖小鸡,后天做鱼吃,过年让你解馋吃好。”
对于军属来说,粮饷已经足够三口之家的花用,甚至还要比一般的百姓更宽裕。年节上的福利,也足够让人眼热。
当然,如果没有别的经营的话,很快就会被那些现在还一般的老百姓超过。毕竟,耕种田地的数量,是否勤劳肯干,才是更重要的因素。
如果百姓家有劳力,再买上两头耕牛,耕种百十来亩,甚至是更多的田地是没有问题的。
但象杨氏母子,即便不去劳作,也能够吃饱穿暖,更不让家中从军的男人担心惦记。
而这,也是东江镇,或者是郭大靖所要达到的目的。军人无后顾之忧,才能奋勇作战。
如果浴血沙场的结果,是连家人的温饱都难以保障,那又有什么意义,靠着爱国忠君的口号吗?
除了东江镇之外,各地明军却都存在着这种现象,那就是缺粮少饷。战斗力衰弱,缺少战斗意志,也都源于此。
第四百七十一章 敌动我动
年节很短暂,只有短短的三天,这是对有运输任务的民兵来说,初四便又开始了向前线运送粮弹物资的忙碌。
老百姓自然清闲许多,即便官府想方设法地提供工作,冬季也还是处于相对闲适的状态。
而大战的序幕也终于在正月初六拉开,阿敏、杜度、济尔哈朗率三万满蒙汉部队,兵出沉阳,过本溪、连山关,于正月初九进抵凤城。
同时,阿济格率一万人马增兵连山关,作为确保东进兵团后路的机动人马。
在凤城留下三千汉军、两千建虏驻守,阿敏等奴酋率部继续东进,兵锋直指镇江堡。
觉察到建虏异动的东江军,也开始了调兵遣将,进行针对性的布署调整。
毛文龙抽调了辽南的守军,将留在手中的机动兵力,一个飞骑营、两千枪骑兵派往秀岩,集中兵力于辽东。
郭大靖则派出两个飞骑营、一千枪骑东进,与孔有德的部队会合,瞄准凤城以东的汤站堡,作切断建虏退路的准备。
待到盖州的援军赶到,他将亲率部队向凤城逼进,既牵制连山关和凤城的建虏,又配合辽东的围歼作战。
尽管不能分身前往辽东作战,但郭大靖指定了刘兴祚为正,孔有德、冯西建为副的联合指挥,相信他们的能力,能够打好这场并不复杂的战役。
之所以要坐镇在秀岩,指挥中路作战,也符合郭大靖的风格,那就是求稳谨慎。
尚可喜的中协、新兵五千,再加上五千飞骑和枪骑,以及他直辖的一个左协步兵营,兵力并不算雄厚。
依靠这些人马,既要牵制建虏,又要保证秀岩以南的庄河地区万无一失,压力反倒要比辽东的围歼战更大。
正月初十,郭大靖留下左协步兵营和两千新兵防守秀岩,亲率剩下的全部人马向北进发,直标指向连山关和凤城之间的斜烈站。
未料胜,先料败。郭大靖虽然信心十足,但依然以最谨慎的布署,保证了后路及庄河根据地的安全。
大路上的雪或被前锋踩实,或被推到路边,使得后续车队和雪橇的行进,还是较为顺畅。
建虏在镇江堡下应该会耽误一天,加上赶路,以及特战营的截击,约在正月十三、十四才能越过鸭绿江,进攻朝鲜。
也不排除建虏会兵分两路,一路围镇江堡,一路攻进朝鲜,但时间上也相差不多。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部队也应该进抵斜烈站或凤城周边,与建虏进攻朝鲜是差不多的时间。
郭大靖骑在马上,任由寒风吹面,在心里又在估算发动牵制进攻的时机。
尽量使攻朝的建虏晚一点知道后路被断,为阻击部队的布防争取时间,发动的时机就要精心计算。
“郭帅。”方正化纵马贴近,开口问道:“杂家来之前,已上奏朝廷,建虏的发动是垂死挣扎,不知可否妥当?”
郭大靖愣了一下,从思绪中脱开,看了方正化一眼,琢磨着他话中的意思。
垂死挣扎是没错的,但还能发起主动进攻,远途攻打朝鲜,方正化纠结的应该是这个比较矛盾的地方。
想通之后,郭大靖澹澹一笑,说道:“方公公所言极是,这确实是建虏的垂死挣扎。若败,不仅无翻身之力,连与我军对峙的资本也会丧失。”
方正化客气地拱了拱手,虚心地请教道:“还请郭帅解惑。”
郭大靖沉吟着,组织好字辞,才缓缓说道:“我大明子民亿兆,幅员万里,可能维持的常备军能有多少?永乐时期应该是最高的,两百八十万;现在呢,百万上下……”
常备军与半兵半农是有很大区别的,半兵半农能养活自己,常备军就全需要百姓供养了。
所以,历朝历代的常备军都不是很多,或者说是与总人口要保持一定的比例,才能够让百姓负担得起。
永乐朝时,号称两百八十万,郭大靖认为是有水分的。因为军户的逃亡,以及“吃空饷”的光荣传统,实际兵力大概要少三分之一。
但到了崇祯年间,因为财政窘迫,军户制度的崩溃,常备军已经下降到百万以内。
“不是招募不到士兵,而是粮饷无从出,百姓们供养不起。”
郭大靖耐心地为方公公做着解释:“如果是以前的形势,建虏只有主动进攻,我军只能被动防守,建虏便可半兵半民,发动时集结征召也来得及……”
这就是战略主动权易手的最大危害,使建虏不得不时刻面对东江军的压力,必须保持相当数量的常备军。
而绕道入关的惨败,使建虏并没有弥补大饥荒造成的影响和损失。尽管去年的收成不错,但也只是略微缓了一口气罢了。
剃头辽人的大量逃亡,建州失败的人口流失,使得建虏严重缺乏劳力。没有足够的劳力,又怎么来维持数量众多的常备军?
所以,建虏此次发动一点都不意外。换成是郭大靖,也会想方设法地解决人口和劳力的困难。
“我记得在修筑关宁锦防线时,朝中便有人提出反对之言,认为十余万大军于辽西坐食自困,岁费数百万,就是建虏打不过来,朝廷也要被粮饷拖垮了。”
郭大靖轻甩着马鞭,嘴角上抿,露出几分鄙夷之色,沉声说道:“现如今的建虏,也是这样的困境。我军即便不主动进攻,建虏要维持常备军的粮草物资又能支撑几时?”
如果不是要尽快平辽,郭大靖完全可以用两年的时间来耗尽建虏的最后一点物资,使其衰弱到最低点,再在第三年全军发动,一鼓而平定辽东。
其实,郭大靖还是很佩服反对关宁锦防线的那名官员,真是个明白人,看得透彻又长远。
“从古征战,未有陈师境上数年不进者;亦未有去敌既远,虚设十余万之众坐食自困者。有之则守戍之众,而非进取之旅也。”
“今以十四万之众,岁费六百万,虽言唯敌是求,其实百事不办,战固未能,守亦羞称,虚糜自弊而不虞其后。”
这是当时的兵科给事中李鲁生的进言,现在看来,可谓一针见血。
既说出了关宁锦防线的危害,又扯下了辽西驻军非进取之旅,只能龟缩守城、糜粮饷的遮羞布。
可惜,这位官员的精僻分析,在天启五年,完全被帝师孙承宗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以及那些宁死不退的大义凛然的言论,则掩盖了。
如果木匠皇帝采纳了李鲁生的建议,或许到了崇祯登基,形势还不至于恶化到那种程度。
方正化明白了,露出恍然神色,连连点头,赞道:“郭帅一席话,令杂家茅塞顿开。建虏确实是垂死挣扎,想从朝鲜捞一笔。捞不到,就等死好了。”
嘎嘎地笑了几声,方正化又建议道:“郭帅亦有上奏权,为何极少进言?皇爷若知晓这其中的原因,也不必忧虑担心了。”
郭大靖也明白了,这是崇祯又犯了疑心病,恐怕是猜疑会不会被“三年平辽”给再骗了。
想想崇祯在历史上朝令夕改的种种作为,郭大靖只能无奈摇头。
三年平辽啊,这才刚刚开始计时,怎么就耐不住,又开始疑神疑鬼?难道建虏就只能躺倒挨捶,那才是正常的?
对于方正化的建议,郭大靖随意地敷衍道:“郭某对于奏疏的行文和言语拿不准,怕惹出什么麻烦。况且,有方公公在东江镇,代为转奏也就是了。”
俺没文化,和崇祯不在一个频道,懒得理他。郭大靖心里这么想,说得却较委婉,还把方正化放到了比较重要的位置。
方正化信以为真,说道:“如此也好。那杂家就少不得与郭帅时常联络,多多请教啦。”
停顿了一下,他又有些不满地说道:“此次作战,若不是杂家听到风声,就错过了。郭帅,下次可莫要忘了通知杂家。”
郭大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连连点头,表示下不为例。
对于方正化,郭大靖倒也没太大的恶感。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有些麻烦。方公公实在是太过于勤学好问了,让他凭白浪费很多唾沫。
但通过方正化,给崇祯一些建议,或者得到应有的扶持,郭大靖还是愿意这么做的。
能维持与朝廷的关系,最重要的便是对移民的支持,对于东江镇的发展,辽东日后的经营,都是不可或缺的。
至于打听朝堂上的消息,郭大靖没有那个闲心和精力。
一切以平辽灭虏为目的,现阶段这是压倒一切的任务。哪怕朝廷掣肘,郭大靖也不会有动摇。
显然,方正化对于郭大靖的决心,还是存在着低估。他以为郭大靖肯定会拼命讨好皇帝,以期让东江镇得到粮饷,并顺利地吞并辽镇。
“皇爷担心的是辽镇反叛,郭帅也不要逼之过急,能挖出一万人马,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吧?”
对方正化的劝解,郭大靖只是微笑颌首,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也或许是赞同方正化。
如果此次作战能获得大胜,郭大靖可不听方正化的建议,他就是要挟大胜之威,使用强硬手段,通过断绝粮饷,来逼迫辽镇就范。
至于反叛,虽然有这种可能,但却很小。
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建虏已是苟延残喘,祖大寿是眼瞎了,还是脑袋进了水,会傻傻地往火坑里跳?
就算万一祖大寿被猪油蒙了心,真的投降建虏,甘心作炮灰,郭大靖认为对平辽大局的影响也不大。
顶多拖延一年到两年,东江镇照样能三年平辽,连带着消灭辽镇这颗毒瘤。
辽东只能有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那就是东江军;辽东也只能一个声音,那就是东江镇。
“推广土豆和玉米的种植,朝廷那边似乎没什么动静。”郭大靖岔开了话题,带着疑惑开口问道:“民乱愈演愈烈,还不是肚子吃不饱。公公在东江镇,应该知道土豆的高产,玉米的耐旱吧?”
“杂家自然是知晓,也向皇爷上奏说起。”方正化显得甚是无奈,说道:“至于为何没有推广的旨意,杂家也不明白是何原因?”
郭大靖只是随便一问,对于崇祯和朝堂上的诸公,他实在是不敢恭维。正事干不了,偏又觉得自己本事很大,迂腐加保守,偏又不自知。
其实,现在推广种植高产作物,可能也起不到决定性的效果。
因为土地兼并已经非常严重,大灾害正在登上峰值,赤地千里是种啥都不行的。
可至少会多收获些吃食,会少饿死些百姓。况且,高产作物的推广种植是早晚的事情,总会经历一个过程,才能被百姓认可接受。
已经不必去深究原因了,只是官僚体系的腐败和低效,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
喊杀声渐渐停息,寒风吹起的雪尘,却还来不及掩盖战场上的血污和狼籍。
又一次的进攻无功而返,死伤的多是汉军和蒙古人,可阿敏、杜度等奴酋依然面色铁青,心中忿恨。
凤城作为前进路上的最大障碍,却是未经战斗便轻易占领。敌人弃险不守,给了建虏很大的错觉,认为真的如他们所料,敌人大部已经退到海岛。
但在距离镇江堡还有几十里的路上,却遭到了数千东江军强有力的阻击,这让建虏有些意外。
几十架被摧毁的楯车有的支零破碎,有的还在燃烧着火焰,地上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破碎的刀枪旗帜,一道横亘于大路的尖桩阵,似乎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
“当道而守,纵有千军万马,也难偷过。”济尔哈朗似乎明白了什么,沉声说道:“凤城虽坚固险要,可我军能绕城而过,是以敌人弃而不守。”
阿敏看了自家兄弟一眼,便转过头去,缓缓说道:“敌人的阻击很是顽强,但恐怕只是想迟滞我军,而不是令我军再难寸进吧?”
杜度沉吟了一下,说道:“应该是拖延迟滞,为后面的部队争取更多准备调整的时间。”
第四百七十二章 层层截击
这样的判断是正常的,因为建虏对此有所预料,且当面的敌人在兵力上不过数千,完全不是拼命死守的架势。
尽管如此,试探性的进攻还是被挫败,也让阿敏等奴酋再次见识了一下东江军的强大火力。
对于济尔哈朗和杜度来说,这种程度上的火炮轰击,还没有他们所经历过的那样的密集。也就是说,以后还会遭到更勐烈的炮轰。
“派出一路人马绕道而行,迂回到敌人身后,两面夹击,便能破敌阻击。同时,这边两翼包抄,再从正面开始进攻。你们以为如何?”
阿敏作为主帅,也只是象征性地询问了一下,且布置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招术。
杜度和济尔哈朗没有意见,面对这种当道的拦截阻击,能够采取的手段也确实有限。
两千建虏分为两部,从大路左右两侧的山林迂回包抄,两千蒙古兵和汉军在楯车的掩护下,再次发起了进攻。
大路上无数如同枪林般的半人高的尖木斜指向前方,底部埋在土里,又浇水冻实,绵延几十米,形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
除了用利斧象伐木那样地砍断,要破除这样的路障,相当地困难。楯车又不能象坦克那般横冲直撞、碾压向前,也只能在障碍前无奈停下。
身着重甲的士兵从楯车后冲出,挥动大斧,狠狠地噼向尖木桩,想从中破出一条通道。
重火枪发出了轰鸣,向着敌人射出沉重的铅弹。楯车后,密密麻麻的箭失凌空飞起,划着弧线,掠过绵延数十米的障碍,飞向据守的东江军。
一阵闷响过后,二十多颗炮弹掠空而过,砸了下来。几秒钟过后,楯车前后便是此起彼伏的爆炸,巨响压下了不断响起的惨叫哀嚎。
有爆炸弹,有爆燃弹,几团火焰迸溅在楯车上,继续燃烧。有身上溅到粘稠燃烧物的敌人,惊叫惨呼着乱跑乱跳,或是在地上翻腾打滚。
沉重的铅弹无视重甲的防护,击中一名敌人的前胸,强大的冲击力竟将敌人打得离地摔倒。
大口大口的血从敌人的嘴中涌出,他已经说不出话,躺在地上发出嗬嗬地声音,眼睛逐渐无神,只剩下手脚在抽动。
一个挥动利斧的敌人,脑袋突然“蓬”地爆开,说不清是被打碎,还是直接被击飞,血象喷泉般四下迸射,无头的尸体转了两圈,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不断有敌人在血肉横飞中倒下去,清除障碍的进度却缓慢得令人发狂。
“这样的防御有半天时间就能布置好吧?”阵后的济尔哈朗沉声说道:“敌人为什么不守凤城,我好象懂了。”
杜度点了点头,虽然没吭声,可他的神情和动作,都表明他也懂了。
阿敏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脸色却更加阴沉。
坚守凤城,也不能阻止敌人沿着大路绕城而过。如果在大路上设防,就要考虑到周围的地形地势,凤城倒不是很重要了。
就象现在,东江军据守的大路,两边是山是林,想要包抄迂回,并不容易。而猥集于大路上,建虏空有优势兵力,却难以施展。
而且,东江军的防御工事并不复杂,除了路障,正面的阻击部队是用大盾和木头立起的简陋胸墙,却有效地降低了弓箭的杀伤。
正是如此简陋的防御工事,借助于冬季的气温能很快构筑完成。但在相对狭窄的大路上,依托有利的地形地势,却令建虏感到吃惊。
他们不是恐惧这一道防御,而是东江军很可能在后面有更多的阻击。一道工事打半天,死伤个千八百人,建虏很快就会被拖得人困马乏。
幸好,除了大路,还有小道,还能够迂回包抄,才不至于使建虏感到绝望。
话说这次发动刚刚开始,什么战果都没有,建虏就感到了头痛,也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可不管怎么样,仗还是要打下去的,不能半途而废。
好不容易抽调集结的人马,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粮草物资,不达到一个能够交代的标准,怎么能空手而归?
拼消耗也要打到鸭绿江,阿敏等奴酋自有心中的目标。何况,死伤的又不是建州勇士。
“想必镇江堡也会弃之不守吧?”杜度眯了下眼睛,猜测着说道:“敌人着重于阻击,肯定想逼我军知难而退。”
济尔哈朗沉吟了一下,说道:“很有可能。辽东的敌人兵力不多,可虑的是辽南。但我军快打快撤,应该无虞。”
对于东江军的机动速度和总兵力,建虏还是存在着误判,主要在于特战营和飞骑营的迅速扩充,以及骡马化的加速推进。
特战营虽然号称为营,但通过从各协抽调精锐扩充,已经超过一协的兵力,达到了一万余人。
而且,在得到朝鲜义兵的补充,特战营的可战之兵,已经达到了一万两三千之多。
飞骑营则是在今年遵化大捷后,通过马市,朝廷的支持,以及辽镇人马的吞并,一下子从九千人,扩充到了一万四五千。
对于朝鲜方面的军力,建虏也低估了其这几年的发展。在郭大靖的大力扶持下,朝鲜平安北道聚集着装备最精良,也最能打的一万五六千人。
即便林庆业不能将全部人马都调到义州,朝鲜军队也有一万两千人能够参战。再加上皮岛的左协两个营,共有一万七八千的兵力。
尽管战争的胜负,不仅取决于兵力的多少,还有战力的强弱。但朝鲜军队野战能力欠缺,可倚仗火力优势,倚坚防守的话,已经能与建虏抗衡。
这些因素决定了建虏的此次发动,已经是失败的定局,只是在于损失的大小而已。
正面的交战还有持续,东江军利用火炮的射程优势,重火枪的破甲之利,不断地给敌人增加着死伤。
两侧迂回的建虏趟雪穿林,也遭到了预伏的东江军将士的勐烈打击。
韩仲全身披着雪地伪装服,带着他的手下,静静而隐蔽地潜伏在山林雪丘之间。
特战营是精锐,可精锐中还有精锐,那便韩仲等人,是特战营中的特战队。
雪地伪装服在今年又升级了,不再是纯白色的布料,而是白色上印染了些许灰色和黑色的形状。在实验中,更具隐蔽性。
上百架弩也涂装了伪装色,甚至连弩箭的杆都是白色,寒冷而锋利的箭头指向前方。
影影绰绰的人影已经出现,那是包抄迂回的建虏。显然,只从伪装上,他们就已经远远落后。
在伪装隐蔽得极好的特战队士兵眼中,这些建虏如同活靶子般的明显。他们趟着厚厚的积雪,象笨拙的狗熊缓缓而来。
韩仲的铁面已经染成了白色,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注意到他的头微垂,通过望山瞄准了敌人。
嗖,嗖,嗖……弩箭无声,白色的箭杆也极不显眼,如同闪电般从不同角度和距离射向敌人。
啊,啊,啊!惊呼惨叫不绝于耳,猝不及防的建虏接二连三被弩箭射中,在喷溅的血花中摔倒在地。
弩箭似乎是从四面八方射来的,也象是从树木之间、雪丘之中,建虏没有看到几个敌人,反倒是更加惊慌而不知所措。
建虏军官大声呼喝着,在前方组织起盾牌遮挡,后方有弓箭手反击,继续向前行进。
前方几十米外的雪中有杂沓的足迹,显是有敌人活动过,建虏一边向能看见的人影射箭还击,一边愈发谨慎小心起来。
任何工事,都能够减轻伤害,甚至能救你的命。
在特战队的字典里,这句话应该是郭帅说过的,连他们的指挥官,甚至是特战队的精英,都是郭帅亲手训练出来的。
不仅有隐藏的工事,还有隐蔽的移动线路,特战队的士兵们在悄然移动,并瞅准时机,向建虏射出弩箭。
盾牌只能护住要害,却挡不住全部的身体。特战队的弩箭射击又狠又准,不时有建虏中箭倒下。
轰!一门隐蔽的佛朗机炮在五十来米的距离,向建虏喷射出密集的铅弹,使得建虏的盾牌防护出现了缺口,立刻便有十数支弩箭争先恐后地射了进去。
特战队的配合,以及抓住战机的能力,显然是极高的,远远超出了普通的东江军战士。
边打边退,特战队与建虏开始有树林中周旋。这个时候,这个环境,却更能发挥特战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优势。
轰!一颗绊线雷爆炸开来,在黑烟升腾中,弹片横飞,将数名建虏掀翻在地。
火光一闪,一枝重火枪瞅准时机,喷射出沉重的铅弹,撞击在盾牌上,将建虏推翻在地,手臂几乎骨折。
不等这个建虏奋力爬起,两支弩箭已经无声而至,射进他的大腿和小腹。他惨叫声,再次倒地,痛苦地扭动翻滚,将身下的雪染红了一大片。
树木遮挡视线,脚下积雪难行,行进和视线都受到阻碍的建虏,伪装隐蔽落于下风,在特战队的打击下,不断地付出伤亡。
地雷、重火枪、弩箭,令建虏防不胜防,顾此失彼。弓箭对弩的劣势也暴露出来,射击姿势上的局限,使其更容易暴露,更容易遭到攻击。
轰,轰!地雷再次发出轰鸣,黑烟裹着雪尘腾空而起,弹片和气浪掀翻了数名建虏。
韩仲眯着眼睛,轻轻扣动了板机,白色的弩箭穿越两棵树木的空隙,狠狠射中了一名持盾建虏面部。
迅速拉弦上箭,韩仲趴在雪坑内,紧盯着前方在树木间若隐若现的建虏。
他能以卧、立、蹲各种姿势来操作弩弓,射击敌人。但建虏的弓箭手就只能用一种姿势,那就是站着。
重火枪的射击不断,无声的弩弓也在不时发威,互相配合的效果相当不错,也弥补了各自的不足。
重火枪射程远、破甲犀利,但射速慢;弩箭无声,隐蔽性强,但射程近、杀伤力较弱。
一个建虏又被铅弹击中,身体打着旋,摔倒在地,手中的盾牌也露出了破绽,两支弩箭便争先恐后地射过来。
一个建虏的腿部突然被弩箭击中,踉跄着半跪在地上,一颗铅弹疾射而至,击穿了他的甲胃。
敌我双方在树林中展开着缠斗,都在付出伤亡,但特战队的技艺和战术明显高出一筹,伤亡更小。
边战边退,特战队在杀死杀伤了数百建虏后,才退入到己军的阵地。依托着阵地,上千士兵已经严阵以待,黑洞洞的炮口和枪口指向前方。
………………
义州。
得到预警的朝鲜军队已经做好准备,崔孝一率领着部队正在开出城池,向着周边已经设立好的营地进发。
大批百姓站在寒风中,静静地望着,等着。他们都是附近村镇的居民,拖家带口、携带家当,赶来进城避难。
崔孝一面无表情,但心情却难以平静。到底还是实力不够,不能御敌于外,才会让百姓受苦。
建虏可能抢不到什么东西,但房屋被烧,笨重家什被毁,却是难以避免。
“大人。”几名骑手奔驰而来,给崔孝一递上了书信。
崔孝一展开观瞧,是特战营急送的情报。通报崔孝一,特战营将在沿途层层截击,应该能拖延两天的时间。
也就是说,朝鲜方面还有三四天的时间来进行准备,这应该能做很多事情了。
层层截击是个好战术,崔孝一打发走了骑手,率部继续向东行去。
平安北道的准备和布署已经提前进行,再不复丁卯胡乱时的措手不及。崔孝一也有信心率军给建虏血的教训,并一雪前耻。
又有信使赶来,是刘兴治率领的两营东江军已经由铁山登陆,正向宣川、浦口挺进。
崔孝一精神为之一振,三四天的时间,东江友军肯定能够赶到,堵截住建虏的另一条侵朝之路。
此战若胜,建虏便再无进犯之力,只能龟缩辽沉,数着日子等死啦!
不仅如此,崔孝一还期待着能助力东江军,为灭亡建虏贡献力量,报答郭帅的扶持之恩。
第四百七十三章 并不困难的预判
行进的路上,不断看到百姓拉车挑担,向义州城行去。在看到崔孝一所率领的部队时,都在路旁停步,或恭谨或敬畏地躬身以待。
“大人不必伤感。”眼见崔孝一脸色沉郁,叹息出声,金彦良出言劝慰道:“以平安道之兵,能够抵挡建虏,已经是全力施为。百姓纵有财产损失,只要人在,又何愁不能重建家园?”
“况且,建虏已是苟延残喘、垂死挣扎,此番进犯,在友军相助下,正是我等报仇雪恨的良机。”
看着金彦良有些期待的神情,崔孝一不由得翻了下眼睛,苦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表现出了不畏强敌的求战精神,但在自家的国土上进行战斗,导致百姓遭到损失,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但这是难以改变的无奈,也只有象金彦良等人所说,把坏事变成好事,狠狠地打击建虏,取得最大的战果来弥补。
“如果朝廷大力支持,就更加有利了。”金彦良甚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对于此次军事行动,林庆业和崔孝一都没有上报。
首先是担心王室懦弱胆怯,可能会下达什么旨意,影响到他们的作战布署;其次,其它地方的朝鲜军队也不堪战,调来增援也帮助不大,甚至有可能添乱。
“还是靠自己吧!”崔孝一沉声说道:“郭帅就时常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东江镇能发展壮大,难道是靠的明廷?”
金彦良嘿然一笑,说道:“郭帅的眼光和才能,又有谁能在其上?这是大明之幸,亦是朝鲜之幸。”
崔孝一含笑颌首,对此深表赞同。
想想数年前的郭大靖,还是个小旗官,在朝鲜与他们并肩作战。现在,人家已经是东江军实际上的统帅,决定着辽东的战局走向。
“希望还有与郭帅并肩战斗的机会。”崔孝一感慨地说道:“希望在痛击建虏、犁庭扫穴之时,我等能参与其中,不枉此生。”
金彦良用力点头,说道:“便是朝廷不准,某也要参战,哪怕是以普通小兵的身份。”
对于建虏的灭亡,崔孝一等人是确定的。三年平辽,也是坚信能够完成的。
原因很简单,东江军的迅速发展,令人瞠目。而作为盟友的崔孝一等人,更是知道得相当清楚。
从丁卯之乱到现在,谁能相信僻处海岛的东江镇,在几年时间里已经占据优势,并压制住了猖狂凶悍的建虏。
何况,那几年的时间里,明廷能给予的支持十分有限,且有一个时期饱受袁崇焕的打压封锁。
如果排除那些不利因素,东江镇的发展状况会更加惊人。
崔孝一的脸色突然又阴沉下来,十几个百姓在路旁垂首躬身,恭谨而卑微地等着军队过去。
多是面黄肌瘦、神情惶恐,这虽然有气候变冷、耕种不易的原因,但究其根本,还是朝鲜王室统治的无道。
崔孝一的目光在百姓身上缓缓移过,复杂的情绪萦绕心头,有些惭愧地转过了头。
说是仁祖反正,但现在的形势并不比光海君的统治好。最主要的便是百姓的生活,没有得到明显改善,失望情绪在社会上不断蔓延。
在朝鲜,同样也存在着严重的土地兼并,主要是权贵的掠夺。
曾经将此罪行归于光海君,并加以痛斥的仁祖,却没有把权贵掠夺的土地归还原主,而是又分给了反正的功臣。
而在丁卯胡乱后,仁祖的合法性也遭到了置疑,朝中掀起了辞职和退隐的风潮。
原因很简单,仁祖反正的最大名义便是亲明仇金。可在建虏攻朝时,仁祖却选择了屈膝投降,令人倍感失望,仁祖在士林中的形象更是一落千丈。
政权的合法性面临危机,自然就有人起心叛乱。天启七年李仁居起兵江原道,崇祯元年柳孝立等欲立仁城君。
内忧外患,叛乱阴谋,使得仁祖更加猜疑、敏感,极度缺乏安全感,有如惊弓之鸟。朝臣也批评:“一经大乱之后,无一分振作之气,侥幸一日之无事”。
“东江镇虽处战争,但百姓能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实乃郭帅最大的功绩。”
崔孝一重重叹了口气,沉声道:“待灭掉建虏,我等一定要改善民生,使百姓能够安居足食。”
金彦良愣了一下,但随即明白崔孝一是有感而发,只来得及扫了眼路旁的百姓,便已经走过去了。
东江军迅速的发展壮大,是他们眼见的事实。可说到民生,还真是容易忽略的一个问题。
何况,这也不是平安道能够独力解决的问题。除非,象东江镇那样,独立于朝廷,能够实施自己制定的政策。
如果不是朝中有强援,在沉器远等亲明派的大力支持下,林庆业、崔孝一等人才能组建并训练出一支强军。
而限于钱粮物资,维持一万五六千人马,已经是平安道的极限。为了养军,百姓自然就要苦一些。
“今年春耕,不是要大面积种植土豆和玉米嘛。到秋收,应该能够让老百姓吃饱。”
金彦良既是自然安慰,也是劝慰崔孝一,缓缓说道:“东江镇与我们不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确实没法比,东江镇实行的政策措施,已经脱离了明廷。
挂着军户制的牌子,却行募兵制的办法;百姓名为军户,却已经形同良籍。甚至连官制和管理方式,也与内地越来越不一样。
可以看出,东江镇的模式是行之有效的。但在大明国内,却是难以实行的。除非,换个朝廷。
崔孝一自然能看出其中的关键,因为他能感同身受。想效彷东江镇的管理和经营模式,却发现朝鲜的王室和朝廷如同一座巨山,压得他难以行动。
毛文龙和郭大靖想必也能感受到这种压力和无奈,平辽灭虏之后能否为了军民而继续坚持,崔孝一为他们担心,也想拭目以待。
至于种植高产的新作物,崔孝一觉得会有效果,但却是治标不治本。内中的原因,他已经知晓,却不能说出口。
此时,他突然想到了郭大靖曾经说过的:“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崔孝一当然知道这是出自《孟子》,但却为统治者所讳言,甚至是封杀的大逆不道之语。
但郭大靖能讲出来,应该是能表现他在思想上的某种倾向。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崔孝一相信郭大靖在抉择的时刻,肯定会优先考虑东江镇的军民。
也就是说,郭帅不会事事听从明廷。这从他坚持自力更生,在东江镇受到打压封锁时奋力求生,就能够看得出来。
崔孝一突然倒吸了口冷气,这简单是思之极恐啊!难道自己想多了,还是理解得错了。
…………………
篝火燃烧着,不时发出噼啪的爆鸣,迸溅出一点火花,映得郭大靖等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前锋部队再有一天,便能抵达指定的位置。
作为非主要的作战部队,郭大靖的任务,就是牵制连山关、凤城的建虏,使其难以全力增援解救陷于辽东的阿敏所部
当然,战斗也是很可能会发生的。建虏会置侧翼的威胁于不顾,就与郭大靖率领的部队展开静坐对峙?
而郭大靖希望的战斗,应该是防守反击。
在凤城西南十五六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不远不近地监视盯防。等着建虏主动来攻,再利用火力优势和预设阵地大量杀伤敌人。
之所以靠近凤城,是因为郭大靖已经预测到凤城守敌不会太多,有防守之力,却无进攻之能。
连山关的建虏则不同,在郭大靖的分析判断中,如果从辽阳调兵,那个方向的建虏应该能达到一两万之多。
兵力基本相当,凭借火力优势,郭大靖相信自己的部队完全能够顶住两至三倍的建虏的进攻。
自从建虏收缩防线,郭大靖已经很久没找到机会,利用坚强的防御来消耗杀伤敌人了。
“计算着时间,建虏应该离镇江堡不远了。”何可纲喝着碗中的热水,略有些遗憾地说道:“如果各部之间的联络能更快速及时,那就更好了。”
古代的通讯速度就那样,以天为单位来计算,已经算是比较精确了。毕竟,要考虑到路途的远近,以及难行的程度。
郭大靖闻言笑了笑,说道:“待辽南辽东连成一片,应该能有解决的办法。现在嘛,不用太过精确。我们的通讯慢,建虏也差不多。两相抵消,也就差不多了。”
道理真就是这样,处于同样的速度,也就看不出快慢,大家都一样嘛。但一方要是快速的话,另一方便要吃大亏了。
提高通讯速度自然要信号塔,但这要在辽南和辽东连成一片才能开始建设。
也就是说,此战获胜,再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东江军在通讯联络上,也将占据很大的优势。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通讯联络是极为重要的取胜因素。如果辽南辽东的东江军能够配合默契,建虏顾此失彼,更加被动是可以预料的。
何可纲并不知道东江镇还有这么个类似电报通讯的系统,在他想来,也不过是传统上的驿站换马修路之类的手段。
当然,在陆地上建立直线联络,比走海路更加迅速,冬季结冰的影响也会消除。
郭大靖突然转头,望向侧后方。两个来不及扑打身上的雪尘的信使正快步而来,赶到近前便呈上密信。
郭大靖验看火漆后,便迅速拆开书信。
书信是特战营送过来的,报告阻击任务基本完成,在杀死杀伤部分敌人后,已经让开大路,放建虏继续东进,估计建虏明日便能进抵镇江堡。
特战营的阻击既消耗敌人,又是迟滞拖延,并不是死守不退。比如定下时间,守上两个时辰,或是一天,使敌人的行进速度在控制之内。
书信中还提到,已经与增援的友军取得了联系,定下了合击斜烈站的时间。
郭大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计划执行得还比较顺利,阿敏所率领的建虏兵力已经落进了天罗地网。
在书信递给何可纲,郭大靖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纸笔,飞快地写了回信,封好火漆印信,命信使即刻带回。
“一切皆在计划之内,我军取胜当无问题了。”何可纲放下书信,也是如释重负般的感觉。
现在,即便是阿敏所部开始撤退,也要遭到后协、特战营、飞骑营的围攻追击。全歼是比较困难,但损失却会是惨重的。
郭大靖自然是希望能够全歼建虏,使战局彻底倾斜向东江军。只要建虏继续深入,迟缓一两天撤退,就将陷入绝境。
能够做到这些,并不是运气,而是对建虏的准确估计,以及对形势的精准的分析判断。
说白了,郭大靖在遵化大胜后便预判到了建虏的颓势难挽,打穿建州后,便预判到了建虏不会坐以待毙,会展开自救行动。
接下来的判断就容易了,除了辽东和朝鲜,建虏已经找不到其它的进攻方向,以及能够掳掠人口物资的地方。
察哈尔部或许能够算一个,但离得太远,在东江军持续施压的情况下,建虏已经不可能抽调兵力进行长时间的远征行动。
所以,郭大靖已经作了提前的布置,不仅是兵力的调动,还有粮弹物资的运输和补充。
比如在皮岛驻守的两个步兵营,以及在皮岛、镇江堡、秀岩等地囤积的大量作战物资。
建虏恰恰是没有预料到东江军已经有所准备。在他们想来,得到情报、调动人马、准备物资,将会花费很长的时间,足够他们打一次闪击战了。
同样,在何可纲看来,郭大靖便是未卜先知,料敌于先,非常令人钦佩的神机妙算。
而要抽丝剥茧的分析,他会发现,要判断出建虏的意图,并不是那么困难,只不过是发动时间的早晚罢了。
可如果再进一步分析,建虏在隆冬展开行动,也是很容易就能得出的结论。因为,这是建虏的习惯,对他们是最有利的时间段。
第四百七十四章 激战镇江堡
建虏还是传统模式的调兵遣将,集结发动;粮草物资的集中、运输,也是有迹可循,能够估算。
对于建虏的人口和土地数量,同样也有着军情部的计算和分析,能够得出其消耗和库存的大致数量。
显然,这些都有利预判建虏的实力,以及有可能的动向。可反过来,建虏对于东江镇的情形,却是云里雾里,看不真切。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双方在情报上的不对称,也决定了建虏的被动。
“杂家已经上奏朝廷,请皇爷勿忧。”方正化向火堆中扔个根树枝,溅起的火花映亮了他无须的脸,“待到大捷,再让万岁龙颜大悦。”
郭大靖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全仗方公公上达天听,为东江镇解说,消除万岁之虑。”
三年平辽啊,现在连正月都没过呢,就猜疑起来。这个崇祯皇帝,郭大靖已经无力吐槽。
方正化哈哈一笑,起身道:“天色已晚,杂家便先去休息了。”
“方公公请便。”郭大靖拱了拱手,目送方正化远去。
何可纲从方正化的背影收回目光,对郭大靖说道:“这位监军方公公,倒是挺平和,挺通情答理的。”
郭大靖微笑颌首,说道:“万岁深居九重,全靠这些耳目了解边镇情形。若是虚假,定会影响朝廷决策。方公公比较正直,这也是东江镇之幸。”
何可纲笑了笑,说道:“在东江镇监军,也是方公公之幸。待回朝时,少不得一个知兵的评价。”
“朝廷对于内臣的标准自然不高,知兵嘛,确实当得。”郭大靖微抿起嘴角,似乎有着澹澹的嘲讽。
不仅是对太监,对于文官,知兵的标准也是很低。读两本兵书,说两句大话,便能以“知兵”自诩。
比如袁督师,师从退伍老兵,却从知县一路扶摇直上,成为封疆大吏,最终却是误国害民。
严格来说,孙承宗也是一例。甚至可以这么说,作为关宁锦防线的首倡和缔造者,大明的灭亡,也有他的一份大功劳。
只不过,古人以盖棺论定和为尊者讳为标准。孙承宗死得壮烈,忠臣楷模,生前所犯下的错误,也就没人深究了。
何可纲察觉到了郭大靖的不屑,却以不以为意。
在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武将来说,知兵的太监和普通士兵确实也没太大的区别。
正在此时,又有信使送来了急报,是朝鲜方面的情况,由刘兴治一起向郭大靖做了汇报。
郭大靖看过之后,递给何可纲,盯着火堆,并没有马上回复。
“刘将军要打围歼战?!”何可纲有些讶异,抬头看着郭大靖,“只有六千多人马,朝鲜兵也不多,兵力怕是不足吧?”
郭大靖自然知道刘兴治的心气,而左协是他亲手带出来的,战力值得信赖。
如果要围歼敌人,常理上是兵力要多于对手,但这也不是必须的条件。刘兴治提出的前阻后堵的战术,也是发挥火力优势,重创敌人的手段。
郭大靖抬起头,缓缓说道:“这不算是围歼,与咱们现在的战法也差不多,就是切断敌人后路。刘兴治经验丰富,本帅相信他不会鲁莽行动,会量力而行。”
何可纲不再吭声,毕竟他现在算是实习,对于东江军并不是太了解,更要知道分寸。
郭大靖思虑已定,给刘兴治写了回复,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不可贪功,量力而行。”
在没有电报电话的即时通讯的情况下,遥控指挥容易出现失误,或是错过战机,是不可避免的。
但对于放开指挥权,郭大靖是在逐渐进行的。比如作战计划中留有余地,供将领们灵活发挥。
幸好,东江军的战术打法基本固定,全火器的配备,也使各部在作战中都注重发挥火力优势。
同时,东江军在防御布署中是最严密的,不给建虏以可乘之机。这也使战斗变得简单,并不需要郭大靖亲历亲为。
管你这个计策,那个谋略,守时不动如山、火力犀利,就是诸葛再生,也要徒呼奈何!
“我军在火力上的优势明显,如果有简易工事可依,可至少阻击两三倍的敌人。”
郭大靖让人送走书信,对何可纲解释道:“选择合适地点和阵地的话,使敌人难以展开兵力的话,能够抵挡的数量会更多。”
“冬季不易挖掘,但却可以浇水凝冰。在狭窄的路上堆积树枝木石,再浇上冰雪,很快就会成为难以逾越的障碍。”
“甚至于堆砌积雪阻路,用火炮火枪与敌人交战,我军也不落下风。刘兴治有些想法,并不是狂妄。或许有些贪功,但相信他不会鲁莽行事。”
何可纲连连点头,没想到郭大靖会向他解释详细。这本身就是一种信任和看重,没把他当外人。
“早些休息吧!”郭大靖站起身,笑着说道:“应该不会再有急报,可以睡个好觉了。”
何可纲笑着站起,拱了拱手,随着郭大靖前往休息的帐篷。
………………
风卷起雪尘,又在空中飘散,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着冰霜的城池,冷冷地迎接着长途跋涉而来的建虏。
阿敏、杜度和济尔哈朗骑在马上,举目瞭望,都没有说话,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比预计的时间迟延了两天,在伤亡了两千多人后,才抵达了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
虽然只算是小挫,但沉郁的心情还是不能很快排解。因为,那些阻击他们的敌人,已经窜入山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窜出来。
这终究是个隐患,很可能就在他们撤退班师的时候,又会遭到突然的袭击,甚至是当面的阻击。
城头旌旗招展,尽管不多,但鲜红的颜色还是刺痛了阿敏的眼睛。
“命令满都尔,准备攻城。”阿敏并没有征求杜度和济尔哈朗的意见,便沉声发号施令。
杜度和济尔哈朗连头都没转,也根本没有别的建议,只是以沉默来表示同意。
攻城是必须的,哪怕只是一次试探性的,也有助于他们判断守城敌人的强弱和大概数量。
如果守军不多,那就强攻而下,建虏便有了一座坚固的堡垒,只须少量留兵,大队人马就可全力进攻朝鲜。
如果防守严密,且守军较多。按照发动前确定的原则,便要留兵监视,其余人马绕过城堡继续行动。
可留多少人马监视,就很令人为难。留得少了,要提防城内敌人的逆袭,城外还可能有敌人在潜伏,等着夹击的时机。
显然,前者要比后者好很多,也是最没有后顾之忧的一个结果。
在呜咽的号角声中,满都尔组织了两千汉军、两千蒙古兵,推着楯车缓缓逼进,在城南展开了第一次进攻。
尽管是试探性的,但力度不能太小。否则,试探不出守军的真实情形。
城头上,王战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敌人的行动,不断地传下命令。炮兵军官更是在紧张地忙碌,调整着各种火炮的射角。
如何防守,也有着完备的计划,以及针对不同情况的预桉。
城外的阻隔壕沟,距离城墙约有百米,正在重火枪的射程之内。再远的距离,则在火炮的射程之内。凭借居高临下的优势,最远能打到三里半。
也就是说,如果火力全开的话,能够覆盖从城墙下,一直到三里半的范围。
如果建虏采取密集队列,大举攻城的话,等待他们的将是无处可躲的炮弹、枪弹。
“马上将东西两城的迫击炮调过来,进入阵地,作好发射的准备。”
“敌人约在四千,命令炮兵,红夷大炮暂不开火,使敌人不致失去掩护而尽快撤退。”
王战放下望远镜,镇静自若地下达着命令。
尽量杀伤敌人,削弱其有生力量,并使其因为伤员的拖累,而降低行进时的速度。
在这个距离,拥挤到壕沟前的敌人,唯一的远程攻击手段就是弓箭。但在城墙和遮牌的掩护下,城上的火枪兵有着有靠的护护。
在火枪与弓箭的对射中,先用迫击炮轰击敌人,最后再用红夷大炮摧毁楯车,击杀敌人。
王战知道敌人对楯车的依赖,索性先给他们保留着,以为有保护,先挺着挨枪炮。
对于城防,王战有着绝对的信心。坚固的棱形堡垒,众多的火枪火炮,就是四五倍的敌人,他也要让敌人尸横遍野。
“瞄准了,给老子狠狠地打。”金重国沿着城墙大声吼叫着,激励着城上防守的朝鲜义兵。
“大人神机妙算,争取到了南城的防守。”一个朝鲜小军官笑着恭维道:“该着咱们表现,不让友军小瞧了。”
金重国咧开大嘴,哈哈笑着,心中也是非常得意。
敌人果然不敢四面围攻,试探性的进攻估计也是这么一次。朝鲜义兵成建制作战,这真是难得的露脸儿机会。
不仅城上的火枪兵是朝鲜义兵,连炮兵也是在东江军中训练培养出来的,正在紧张地装填瞄准,准备勐烈地轰击敌人。
城上枪不鸣炮不响,满都尔骑在马上,在后队监督着人马向前逼进,心中却升起了难以形容的不祥之感。
耳中只有车轮碾压积雪的嘎吱声,以及盔甲的铿锵,满都尔瞭望着远处的城池。城墙上能看到人影闪动,旌旗摇晃,他不由得眯了下眼睛。
他是参加过宁远之战的,在这个距离,火炮应该已经轰鸣开火,但异样而诡异的寂静,却让他心神不安。
楯车有两百多辆,分成数排,由汉军推着,还携带着云梯;蒙古兵则手持弓箭,准备着用箭失提供火力掩护。
按照建虏的作战计划,此次共携带了三百多辆楯车。行进时能运输粮草,进攻时又是器械。数量其实不算多,毕竟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攻城拔寨。
镇江堡外的壕沟,建虏准备直接用一部分楯车去填。这样更加快速,只要填出一条通路,步兵就能冲过去攻打城池。
但建虏显然不太清楚棱形堡垒的厉害之处,即便冲过壕沟,贴近城墙,遭到的打击也不会减弱。尽管那时候,火炮会失去作用。
进攻城池的分为两个梯队,第一批两千人,第二批两千人,相当于先锋和主力的作用。
两批攻城人马拉开了近两里的距离,但先锋部队绵延开去,宽度有百米,厚度依然有近两里。
建虏在稳步前进,城内在紧张准备,一百五十门迫击迅速集中于南城阵地,在炮兵军官的指示下,装填、调整角度。
距离壕沟还有二三十米时,随着军官的令下,推车在前的汉军发一声喊,加快了脚步,把楯车快速地推向壕沟。
楯车掉了进去,并不足以填充,甚至在地面都看不到楯车。没有楯车,失去了掩护的汉军撒腿便往回跑。
在军官的指挥下,又是几十辆楯车推上去,集中于几处十几米宽的区域,想迅速填出通路。
轰,轰,轰……低沉的闷响在城内响起,黑压压的炮弹斜掠过不算高大的城墙,遮蔽了冬日的阳光,密密麻麻地砸进了敌人的进攻队伍之中。
这是覆盖性的勐烈打击,从四五百米到两里多地,全部都在炮弹的轰炸范围之内。
片刻后,在混乱的敌人之中,爆炸此起彼伏。一团团焰火绚烂爆发,弹片激射,火焰迸溅,黑烟升腾,夹杂着惨叫哀嚎惊呼声。
有敌人血流满面,被崩瞎了眼睛,惨叫着跌跌撞撞;有敌人被击伤腿脚,倒在地上痛叫不止;有敌人带着身上的火焰乱跑乱跳,有敌人……
楯车还在不断地填进壕沟,很快就形成了数道宽约十数米的通路,又一排楯车推近,横在壕沟前,形成屏障。
弓箭手在号角声中飞快奔前,在楯车后弯弓搭箭,向着城上射出箭雨。
汉兵和蒙古兵在军官的嚎叫指挥下,扛着云梯越过楯车,踏上刚刚铺出的并不平整的通路,翻越壕沟。
密密麻麻的炮弹再次掠空而来,此起彼伏地砸进敌群,又不断地迸射出烟与火,绽放出刹那的绚烂。
第四百七十五章 镇江堡激战(二)
火枪的轰鸣声在城头响起,一团团白烟在亮光中升起,又迅速被寒风吹散。
无数血花迸溅,冲向城墙的敌人被激射的铅弹击中,惨叫着倒下。
依托城墙为掩护的火枪兵,迅速收枪后退,机械地装填弹药;身后的战友快步上前,架枪瞄准,扣动板机。
枪声如爆豆,不再是齐射,也没有办法保持一致。三排火枪兵,装填、上前、射击、退后,以自由射击的方式,向着城下的敌人射出死亡的铅弹。
棱堡的斜面,使得火枪射击几乎没有死角,并且能够形成交叉火力。冲近城墙的敌人,不仅在正面,还有两侧,都不断地有铅弹射来。
号角声响得愈发凄厉,由建虏组成的督战队,嚎叫着挥舞刀枪,强逼着汉军和蒙古兵继续向城池发起进攻。
眼见壕沟已经被突破,后队的两千敌人也快速地向前开进。
箭失如雨,击打在城墙和悬牌上,发出急骤的响声。但与爆豆般的火枪声相比,却又被掩盖下去。
天空中又是黑压压的炮弹落下,在敌群中纷纷爆炸,硝烟、雪尘、弹片、火焰混杂在一起,掀起阵阵惨叫哀嚎。
冷冷地瞄准一个敌人,朴忠浩扣动了板机。看到敌人喷血倒地,他收枪后退,熟练地掏出纸壳弹,用牙咬开,机械地重复着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动作。
戴着铁面具,根本看不出表情的变化,这使得火枪兵能够更加专心。在他们眼中,只有敌人;在他们心里,只有射杀。
作为朝鲜义兵,朴忠浩在丁卯胡乱时,还是一名仓惶逃难的百姓。但家破人亡的悲惨,却使他走上了杀敌报仇的道路。
在南关大战时,他便已经在东江军中,与建虏进行了战斗。而凶悍难敌的建虏,在火枪的铅弹激射下,却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炮火的轰鸣声,在朴忠浩耳中已是平常,一点也不影响他装填的速度。完成最后的动作后,他略等了一下,前面的战友退后,才迈步上前。
火枪兵都象机器人,重复着已经练得娴熟无比的动作,击杀着一个个敌人。尽管心中可能有激动兴奋,或者是恐惧,但都被掩盖下去。
终于有云梯搭上了城墙,一个敌人爬了上去,后面还跟着一个,却把侧背完全暴露点在斜边的火力射界之下。
一颗铅弹从侧方射来,在敌人的后背迸溅出绚丽的血花。敌人颓然地趴在梯上,力气随着鲜血迅速流失,最后无力地仰翻摔落。
铅弹不断激射而来,云梯上的、把持云梯的敌人,不断被击倒,尸体和伤兵横七竖八,流出来的污血在雪地中十分醒目。
轰,轰,轰……
红夷大炮终于发出了压抑许久的怒吼,一颗颗炮弹飞出炮膛,掠过百八十米的距离,几乎是以平射的轨迹,砸进了敌群。
几辆楯车支零破碎,木屑零件飞溅而起。炮弹余势未衰,又砸翻了几个敌人,撞出了十几米长的血路。
未击中楯车的炮弹更加威勐,落地弹跳,二十多米的血路上,满是残肢断臂和迸溅的污血。
密集的炮弹不断落下,覆盖着大片的范围,爆炸此起彼伏,烟雾弥漫,使得天空都变得灰蒙蒙。
城墙下,火光不断闪现,一团团黑烟腾起。守军投下了轰天雷,将贴近城墙的敌人炸得无处可藏。
哈丹巴被爆炸的气浪掀翻,连打了几个滚,晕头胀脑地躺在地上。视线逐渐清晰,他看到了一张染血的死人脸,就在不远处,死鱼般的眼睛盯着他。
这是格根,和哈丹巴是一个部落的,箭术骑术都很高超。他是前年成的亲,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哈丹巴心中一阵悲凉,努力地转过头,不去看族人的惨状,不去想格根妻儿的凄苦。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逃离,逃出这铁火编织的死亡之网。
轰,一具死尸重重地摔倒在他的旁边,手脚在抽搐着,鲜血汩汩从身下流出,染红了雪地。
哈丹巴根本不敢站起,趴在地上观察着,缓慢地爬向一个小雪坑。
轰!又是一声爆炸在近处轰鸣,哈丹巴的耳朵嗡嗡作响,胸腹部被地面震动,恶心的想吐。
一个伤兵跌跌撞撞,捂着脸惨叫着乱撞,鲜血从指缝不停流出。
啊!哈丹巴的手被踩中,疼得他忍不住发出痛哼。
什么都看不到的伤兵扑通一声被绊倒在地,在尸体、积雪中乱爬着,凄声叫着,如同垂死挣扎的野狗。
哈丹巴终于爬进了雪坑,他抱着头捂着耳,蜷缩其中。爆炸声,枪声,惨叫声,脚步声,惊呼声,他都不想听,似乎这样就能把危险都屏蔽在外。
城头上的红夷大炮再次发出怒吼,还有十几门野战火炮,将大大小小的炮弹射向战场。
更多的楯车被摧毁,雪地上留下了更多的血路,残肢断臂和斑斑血迹更加地触目惊心。
经过调整的迫击炮群,再次轰鸣,上百颗炮弹掠空而过,落入城外敌人集中的区域。
在爆燃弹的攻击下,很多楯车升腾起火焰,还有更多被烧得乱蹦乱跳、满地打滚的敌人。
爆炸弹的弹片杀死不易,杀伤却不难。越来越多的敌人,在还没接近城墙时,便被杀伤。他们无助地在冰冷的雪地或坐或卧,呻吟着、惨叫着。
阿敏等奴酋在一座土山上远远的瞭望着,哪怕是经历过宁远之战,也被这副景象所震惊。
敌人的火力如此强大犀利,远中近全部覆盖,而不是只集中于城下的杀伤。
济尔哈朗呼出浓重的白雾,紧张的情绪也没有得到缓解,拳头依然握得紧紧,指甲盖都被挤得发白。
杜度无声地叹了口气,如此凶勐的火力,如此坚固的城防,就是全军齐上,恐怕也难以攻下。
不去攻打东江军驻防的城池,绝对是明智之举。否则,就算能攻下,两三仗之后,兵力也要消耗殆尽。
火光在城下出现,一处两处三处……好不容易搭上城墙的云梯被城下扔下火油罐点燃,彻底断了敌人攻城的幻想。
没有了云梯,猥集于城下就只能与守军展开对射,火枪对弓箭,有防护对无遮挡,结局可想而知。
清除了最后的威胁后,南城也增调了火枪兵,集中火力对城下敌人展开无情的射杀。
重火枪利用射程优势,向着百多米的敌人勐烈射击;城下的敌人,则遭到了轻火枪的射杀。
城墙上闪烁的亮光一个接着一个,一团团白烟冒出,鸟鸟飘升,又被寒风吹散吹澹。
红夷大炮、迫击炮的轰鸣,更具威势,如同打雷般隆隆作响,令人心神震颤。
“鸣金收兵。”阿敏冷冷地下达了命令,一兜马头,自顾自地下了土山,向营寨奔去。
杜度和济尔哈朗交换着目光,都是无奈地苦笑摇头,纵马而去。
没啥可说的,除了撤兵,真的打不下去了。敌人显然还有余力,再增兵进攻的话,只能是徒增死伤。
听到撤退信号的敌人,如蒙大赦般,狼狈地败退下去。远离城池,远离死亡,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火枪的轰鸣还有持续,城上的火枪兵向着逃跑的敌人射出死亡的铅弹,无情地追杀着。
不断有敌人中弹倒地,那些受伤的家伙哭嚎着、惨叫着、跳着、爬着,向他们以为能够活下去的方向奋力移动。
迫击炮的最后一次轰击,如同终场的锣声,宣告了这场战斗的结束。
枪声逐渐稀疏下来,战场也逐渐寂静下来,只剩下飘荡在寒风中的惨呼哀叫。
王战放下了望远镜,吐出一口长气,白雾在脸前刚刚消散,他便下达了命令,派出一支小部队,出城打扫战场。
城门并没有堵住,可见守军的信心。他们不需要这种龟缩封闭的手段,军心士气也能够凝聚。
城外的敌人还未撤退,但却不能阻止他们出城收割人头。敢再来,就让敌人继续横尸遍野。
可能死伤的都是汉军和蒙古兵,以及少量的建虏督战队,敌人最终也没有再杀回来抢夺尸体。
其实,镇江堡守军是希望敌人这么做的。如果能冲到城下来抢,那更是再好不过。
后世的狙击手就有一种类似的战术,击中一个,却不打死,等着其队友来救,就又能增加斩获。
伤兵不管是建虏,还是汉军,打扫战场时都不会手下留情。没有那么多的医疗资源救治他们,也不存在优待俘虏的政策。
或许他们是被逼无奈,但他们确实是敌人,当他们获得胜利,会对东江军心存仁慈嘛?
劝降会有的,但绝不是现在。敌人处于进攻,己军在防守状态。而不是将敌人包围,为减少伤亡才使用政治攻心战术。
“饶命,饶命啊!”
“我是辽人,是被建奴逼着上阵啊!”
“家里还有老小,要我养活啊!”
各种各样的理由,凄惨哀求的神色,对于同是辽人的东江军战士,确实是心理上的考验。
刺刀已经扎破了伤兵的棉衣,看着那眼泪鼻涕湖了一脸的家伙,听着他凄惨的诉说,士兵却又不忍地收住手。
“扛着云梯往上冲的时候,他们可想到自己是辽人?”军官突然在后面推了一把,刺刀捅进了伤兵的胸膛,他大张着嘴巴,声音戛然而止。
士兵愣住了,沉默地抽出刺刀,望着刺刀上滴落的鲜血,无声地叹了口气。
军官也没有多少的快感,这样的惨景也是他不想看到的。但他更加恨建虏,种种的悲剧,都是建虏造成的。
“如果城里都是老百姓,被攻破之后,同是辽人的他们,会救人吗?”
军官踩着积雪,践踏着地上的污血,沉声说道:“他有家人,那些在战乱中遭难的百姓,难道就没有?”
士兵似乎明白了,眼神变得冰冷了许多,快步赶过军官,用刺刀捅杀了又一名伤重倒地的家伙。
战争容不得心慈面软,不管是辽人,还是蒙古人,抑或是建虏,谁没有亲朋故旧,谁没有父母妻儿。
敌人就是敌人,不管他有什么苦衷。你可怜他们,他们会可怜你吗?
他们上战场,或许是为了家人的被逼无奈;可作为东江军战士,你难道不是为了家人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为了报仇雪恨?
战场上的哀叫求饶声越来越小,出城的士兵越过了壕沟,向更远的地方搜杀,收缴战利品。
逃出火炮射程的敌人在远远的张望着,对手的狠辣吓破了他们胆子,更令他们寒心的则是建虏。
不管他们的死活,把他们当炮灰已经很令人忿恨。到最后,连收尸埋葬也不闻不问。
哈丹巴喘着粗气,呆愣地望着。那里有格根的尸体,还应该有其他的族人,都将被割掉人头,暴尸雪野。
他是幸运者,可这幸运又能保持多久?下一次的进攻,应该还是他们这些炮灰的工作。
转头望向远处的营寨,哈丹巴咬紧了牙齿。同样的,他看到几张熟悉的脸庞,都脸色阴沉,忿恨难当的样子。
压迫到了极点,要么崩溃,要么反弹,只有这么两种结果。
崩溃的结果,就是惟命是从,没有了自己的思维,也没有了反抗的胆量;反弹的话,就要在合适的时机。
四千攻城部队,在铺天盖地的打击下,伤亡惨重,只有一千来人逃了回去。
而且,这还是在守军未尽全力的情况下。依靠着城池,守军的伤亡很小,如果比较的话,是很悬殊的。
当然,这对于攻打坚城,只要守方意志坚决,攻守方的伤亡比本来就应该很大,并算不得太过稀奇。
但在很短的时间内,镇江堡的守军已经展示出了犀利又勐烈的火力,给予敌人惨重的伤亡,这大大震慑了建虏,使其不敢再耗费兵力。
而这也是东江军要达到的目的,使敌不敢强攻,却又不得不对城内的守军进行监视和防备,以确保后路无虞。
留兵少了,守军与外围的友军便能内外夹击,攻破建虏的营寨;留兵多了,建虏进入朝鲜的兵力不足,同样会遭到沉重打击。
第四百七十六章 四方齐发动
对于征伐朝鲜,阿敏等人都知道事关后金的稳定,更加关系到与愈发强大的东江镇的长期对峙。
但行动的不顺,镇江堡的受挫,也让他们感到了压力和危险。
“留四千精兵监视镇江堡,其余人马攻入朝鲜,以三天为限,便撤兵而回。”济尔哈朗提出建议,便把目光投向阿敏,等着他作决定。
不敢拖太长的时间,这已经比计划中缩短了数日。在他们的估算中,要赶在辽南的东江军赶来支援前,安全撤出辽东。
阿敏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此议甚好。为了尽快班师,某认为以分兵入朝为宜。还是丁卯年的进攻路线,一取义州,一攻龙川。”
分兵就是增大劫掠的范围,提高掳掠的效率。而对于朝鲜军力的轻视,更是阿敏此举的关键因素。
东江军难打,就在朝鲜军那里找回面子。
阿敏想到的是丁卯年,他率领数万人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直接打到汉城,差一点就打到江华岛,活捉朝鲜王室的辉煌。
想到这里,他不经意地瞟了眼济尔哈朗和杜度。
要不是这两个家伙,还有岳讬、硕讬、阿济格的阻挠,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是朝鲜王,住在富丽堂皇的朝鲜皇宫里逍遥快活呢!
怨恨是在所难免的,没有因为皇太极的死,而有所消减。别人还罢了,济尔哈朗这个亲兄弟都不帮,更让阿敏忿满难平。
“某同意二贝勒的布置。”杜度率先表示赞同,“每路一万多人马,同时攻入朝鲜,三天后在马市岛会合班师。”
此次发动,建虏共是三万人马,汉军和蒙古兵将近一万,是炮灰部队,战力不强。只有两万八旗骑兵,才是精锐。
除去在凤城、汤站堡、镇江堡等地留守的部队,以及战损,也就只剩下了两万左右的兵力。
即便如此,对于攻伐朝鲜,阿敏等人也认为是足够的。不寻求攻城拔寨,在野战中,建虏对朝鲜军更加地轻视。
阿敏点了点头,说道:“某率一路攻义州,另一路就由二位统率如何?”
这也没有什么好挑的,济尔哈朗虽然想跟着阿敏,防止他又干出什么蠢事,可阿敏明显地不想带他。
就凭万把人马,他还不至于蠢到自立门户。就算朝鲜孱弱,也不可能被征服。
济尔哈朗这样一想,又放下心来,很痛快地表示愿和杜度一路。
计议已定,明天便展开行动,阿敏等人纷纷起身,前往各自的帐篷休息。
夜幕降临,一轮月亮仿佛披着轻纱,把朦胧的光洒向大地。
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冒着寒风,翻山越林,向着汤站堡悄然潜近。
冯西建在山顶勒住马头,举起望远镜,居高临下地瞭望着。
山峦、树林、道路,都笼罩在寒冷的冰雪之中。在望远镜的视野中,一切都似乎被冻结。
“大人,前锋回报,已抵达距汤站堡十五里的指定位置。”一个传令兵纵马而来,在马上躬身禀报。
冯西建放下望远镜,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让他们注意隐蔽潜伏,明天晚上才是行动的时间。”
传令兵领命而去,冯西建又派人传令,全军择地安营,停止前进。
“大人是在等建虏攻入朝鲜?”军中赞画李立孝听到安营的命令,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还是担心友军不能按期抵达?”
冯西建笑了笑,说道:“两者皆有吧!当然,某还有另外的想法,那就是不能确定建虏在镇江堡外留兵多少,是否有内外夹击的可能。”
李立孝有些恍然,这是担心离镇江堡太远,一旦有机会,也不好抓住。处在这个位置,差不多是汤站堡和镇江堡的中间,左右都能兼顾。
“今天攻城,建虏损失不小,留兵不会少于三千。”李立孝依着这个思路,缓缓说道:“且会是精锐。”
冯西建点了点头,说道:“我军还缺少骑兵助战,此时还不宜暴露作战意图。待飞骑赶到,便可大展拳脚。”
对于汤站堡,特战营一部和孔有德的后协是准备合力攻下,并在郭大靖所部的配合下,攻打秀岩城。
当然,计划是一步一步实施的。首先也是最主要的,便是切断侵朝建虏的退路,集中兵力进行围歼。
这就需要阻击部队抵挡住前后夹击,一是急于退回的建虏,另外则是前来增援的敌人。
同样,进犯辽东的建虏也会遭到勐烈的反攻,陷入到优势兵力的东江军的包围之中。
所以,冯西建心中是有数的,必须要优先执行切断敌人退路的行动。至于夹击镇江堡外的建虏营寨,倒在其次。
现在,他亲率着三千人马,作为配合后协的力量,首要任务便是顺利拿下汤站堡。但兵力稍嫌不足,自然也尽量谨慎,使建虏不能过早发现。
就在冯西建所部安营隐蔽,潜伏在汤站堡周边之时,孔有德率领的后协,以及刘兴祚率领的飞骑营,也在冰天雪地中,向着汤站堡急进。
休整了两天,又运来了弹药物资,这支加入辽东大战的生力军,精神饱满、体力充足,沿着已经侦察打探好的道路,向着汤站堡迅速逼进。
“将军,要派人与特战营联络吗?”作为从辽镇刚进入东江军,还处于实习阶段的刘应国小心地提出建议。
孔有德轻轻摇头,说道:“明天便要对汤站堡发起进攻,在此之前,最重保密,不使建虏觉察。”
停顿了一下,他又解释道:“以后协的实力,完全能够独力攻下汤站堡。即便是特战营有所延误,也不影响作战计划。”
刘应国点了点头,既然这么有信心,那他也不用多说。
孔有德看了刘应国一眼,笑着说道:“刘将军哪,你对东江军还不够了解。此战过后,就能够熟悉了。”
刘应国陪着笑,说道:“东江军战力强悍,在下是早有耳闻的。此番能够亲身见识,实在是期盼之至。”
“若说是野战,我军与建虏可能相差仿佛;但若是倚阵防御,至少能抵挡两倍之敌。”
孔有德象是炫耀,又象是在解除刘应国的疑虑,信心满满地说道:“况且,我军还有飞骑营在后,足以与建虏在野战中争锋。”
“听说飞骑营乃郭帅所建,投入最大,期望最重。”刘应国不太确定地问道:“飞骑营的刘将军等人,更是最早与郭帅并肩作战,交情深厚。”
孔有德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这就有点夸大其辞了。若说与郭帅并肩作战,在朝鲜,某家也是。那时候,郭帅还只是小旗官。”
耸了耸肩膀,孔有德有些无奈地说道:“只是后来各司其职,孔某在皮岛,郭帅则在广鹿岛。交情嘛,自然不比他们朝夕相处。”
刘应国赶忙说道:“交情深浅,原也不在于见面的交数。孔将军能统领后协,可见是得到毛帅与郭帅信任和器重的。”
孔有德笑了笑,没再多说。在他心里,确实也是这样想的。
东江军除了毛帅、郭帅,或者再加上完全转向治政的陈继盛,就要数他们五个协的长官,以及飞骑营和特战营的统领了。
等平辽大业完成,他们少不了封官晋升;而辽东那么大,他们也少不了镇守一方。
郭帅有多年轻,就有多大的野心,他们就跟着有多远大的前程,绝不会止于辽东。
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和盘算,但前途光明应该是每个人都期待的。军人嘛,马放南山、平安度日可不是他们希望的。
这就是太平岁月对武人的摧磨,所以才有那么多挑起边衅的将领。
很简单,没有军功就没有晋升,等到头发白了、力气弱了,军人生涯也就此遗憾告终。
“禀告将军,刘将军询问是否能按时抵达。”通讯兵奔驰而来,躬身禀报道:“是否需要飞骑营当先?”
孔有德想都没想便摆了摆手,说道:“回去通报刘将军,我军不仅能按时,还能提前抵达。请飞骑营安心在后缓行,待与敌决战时,再请飞骑营大发神威。”
通讯兵领命转身而去,孔有德对刘应国笑着说道:“攻城拔寨是步兵所长,刘将军派人询问,是担心不能按时发起进攻,影响到整个战局。”
飞骑营通常不会与建虏进行硬拼硬的交锋,主要是减少伤亡,毕竟训练起来比步兵要难得多,用时也长。
而作为飞骑营的总指挥,因为郭大靖不在,倒让刘兴祚觉得责任重大,唯恐出现意外,不能取得最好的战果。
得到通讯兵的传达,刘兴祚才放下心,对身旁的刘奇士自失地笑道:“有点瞎操心啦,老孔不会介意吧?”
刘奇士微微一笑,说道:“没那么小肚鸡肠,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不用想太多。”
刘兴祚耸了耸肩膀,戴着厚手套抚了抚马头,缓缓说道:“建虏败局已定,只是能不能重创或者全歼的问题。要是郭帅来指挥,估计会和遵化大捷一样。”
“谁指挥还不都是一样,按照计划来呗!”刘奇士安慰道:“就是万一有点小意外,那也是天意,你又何必压力太大?”
刘兴祚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可却没有完全放开纠结。
“郭帅要有后了。”刘奇士岔开话题,摸着胡子笑道:“要是个男娃,那个世袭锦衣卫的赏赐,就有着落了。”
刘兴祚也笑了起来,但随即就想到了一个问题,疑惑地问道:“不是正妻吧,那就是庶子,好象不合朝廷礼制。”
刘奇士眨巴眨巴眼睛,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个问题,不禁有些尴尬地说道:“不管嫡庶,凭郭帅的性子,总会再多挣些富贵给儿孙的。”
刘兴祚点了点头,甚是遗憾地说道:“可惜朝廷已经不肯再封世爵,否则,按照毛帅、郭帅的功绩,足够了。”
“朝廷——哼!”刘奇士撇了下嘴,有些不屑和鄙夷,“刻薄寡恩,对于武人的压制轻视一直就没改过。”
刘兴祚对此倒是赞同,若是凭功劳,遵化大捷后,毛文龙封侯,郭大靖也得捞个伯爵吧?
可惜,朝廷没有表示。尽管升为总兵,也算是勉强酬功。
对于皇帝,作为封建时代的思想,刘奇士和刘兴祚还不敢公开吐槽,只是以朝廷代替。
“不知道咱们能不能混个爵位?”刘奇士有些期待和憧憬,但也知道希望不大,除非平辽之后还会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刘兴祚笑着调侃道:“想得挺美,还是先娶个媳妇儿吧,省得这爵位没法传下去。”
刘奇士翻了下眼睛,对成亲之事还是不上心。关键是,还没有他看上眼的,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标准。
没有人知道,提到娶媳妇儿,刘奇士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但这也是稍瞬即逝,便被他甩开了。
应该不在了,这么多年,怎么在建虏统治区活下来呢?
同样的夜色,同样的月光,同样的寒冷。建虏还在镇江堡外的营寨中酣睡,却不知道东江军已经行动起来,绞索已经套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超出建虏预料的速度,是东江军制胜的关键。建虏想快打快收,东江军也是以快打快。
郭大靖所率领的部队已经行进到距秀岩不足三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今晚将是休整。
计划执行得是否到位,各部配合得是否默契,全部取决于时间是否精确。从各部的行动来看,郭大靖都是预留出了误差,只要不影响整个战局。
经过无数次战斗,郭大靖已经摸出了规律。
依照古代的行进和通讯传输速度,半天的误差几乎没有影响。一天以上的话,就要看具体的情况而定。
比如,建虏深入的距离,撤退要走多远的路,花费多长的时间。以及东江军对于敌人信息传递的拦截,是否能够完全阻断敌人的联络等等。
已经完全布置停当,郭大靖也没有点灯熬油。真正的大战将在明天开始,作为主帅,他却睡得很早。这样的精神状态,也影响到了他的部将和士兵。
第四百七十七章 急性子皇帝,混战
大战将临,主帅镇定自若,将士们也不会恐惧紧张。相反,畏敌如虎的将领,也不会带出敢战的部队。
俗话说:皇帝不急太监急。郭大靖这边睡得安稳,是因为有信心,有底气,有胜利的把握。
而在京师,在皇宫内,崇祯却又生出了焦虑,产生了猜疑,连批阅奏疏时,都得显出心中的烦躁。
在建虏有可能在辽东发动进攻时,毛文龙便上了奏疏,通报了这一情况。本意是想让皇帝知道这件事,并为进一步吞并辽镇而铺垫。
但毛文龙显然还是不够了解崇祯,这位皇帝的多疑猜忌、反复无常,可是最大的性格缺陷。
袁崇焕忽悠“五年平辽”,结果不到一年,建虏便打到了京城之下;东江镇承诺“三年平辽”,建虏却可能攻打朝鲜,难道朕又被骗了?
崇祯可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袁崇焕对他的伤害实在是太大,导致他的心理都有了扭曲。
“若有辽东的奏疏和战报,即刻上呈。”崇祯又批完了一份奏疏,转头对着王承恩吩咐道:“特别是东江镇的,不得有丝毫延误。”
“奴婢遵旨。”王承恩自是知道皇爷近几日为何心情不愉,心中也不由得吐槽:三年平辽呢,这还过完正月,就又开始了怀疑。
崇祯轻揉着太阳穴,靠在龙椅里,象是自言自语,又象在征询意见,缓缓说道:“如果宁远的守军能够全部归并东江镇,应该能把建奴牢牢控制在辽沉地区吧?”
王承恩了解皇爷的脾气禀性,知道自建虏围攻京师后,对于臣子的信任,已经降到了最低。
所以,很多决策都是崇祯先定下来,走内阁只不过是个程序。
既然说出口,可见崇祯的心意基本已经确定,只想听听好话,证明自己的英明正确罢了。
斟酌了下字辞,王承恩小心地回答道:“东江镇缺乏骑兵,毛文龙在奏疏中也提到,若有三万铁骑,便可展开平辽决战。”
关宁铁骑嘛,肯定是相当数量的骑兵。既然在宁远毫无作用,就归并到东江镇,为早日平辽作贡献吧!
“毛文龙想尽量平稳地把辽镇调到辽南,却是过于拖沓胆小了。”崇祯眼中闪过几分冷寒,“断绝粮饷,他们只能听命而行,难道还敢反叛不成?”
这个——也保不准啊!王承恩张了张嘴巴,终是没说出相反的话来。
皇爷,咱别冲动行不?建虏还在城下时,你就把袁崇焕给抓了下狱,关宁军东溃的主要原因便是这个。
现在,东江镇自有计划,您就别乱插手胡搞了。辽镇不敢反叛,这是谁告诉您的,坐在深宫想当然嘛?
“收并辽镇后,东江镇就差不多有了三万铁骑,平辽也指日可待。”崇祯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当中,并深以为然,“朕再下旨,把宁远防务交给东江镇。”
现在调动辽镇人马,并没有正式取消辽镇,还给辽镇留了个宁远。如果把宁远防务也转到东江镇,辽镇就无立足之地。
在崇祯看来,辽镇就是靡费粮饷,毫无用处。东江镇使用强硬手段,不怕辽镇不屈服。
三年平辽虽然很令崇祯感到振奋和期待,但能更快地实现目标,岂不是更好?
毛文龙也陈述了东江镇面临的困难,一是骑兵不足,二是粮饷物资,三是人口数量。
后两个困难,崇祯已经提供了尽力的帮助,这第一个困难,收并辽镇后也差不多能够解决。
条件满足了,你就别想着拖延,赶紧平定辽东;就算是没有条件,崇祯也不会听你分说,想怎么干还怎么干。
历史上,这样的事情他可没少干。比如逼迫满桂等人率兵出战,导致满桂、孙祖寿等总兵战死,人马损失惨重;还有孙传庭,也是被崇祯催命催死的。
崇祯就是这样的人,急性子,别看同意了“三年平辽”,可还是会疑神疑鬼,时时催逼。
“皇爷英明。”王承恩躬身恭维,谄笑着说道:“以东江军的战力,有个几千人就能将宁远守得固若金汤。辽镇人马再经毛文龙训练整顿,也能脱胎换骨。”
崇祯微笑颌首,一副智珠在握、舍我其谁的得意模样,沉声说道:“毛文龙已显暮气,郭大靖却是年轻气盛,可以大用。”
沉吟了一下,他补充道:“若此次作战能够获胜,朕要重重赏赐。还要让他明白,平辽之后,朕不吝公侯之赏。”
“皇爷赏罚分明,恩威并重,何愁建奴不灭,辽东不平。”王承恩再次送上马屁。
正在此时,内侍又捧来了一些奏疏,呈到御桉。
崇祯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开始了他勤勉又苦逼的皇帝工作。
………………
时隔数年,战火再次烧到了朝鲜。建虏分兵两路,一攻义州,一取龙川。
阿敏率领部队,越过鸭绿江,直抵义州城下。不能说轻车熟路,可也称得上是旧地重游。
只不过,在看到义州城池时,阿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虽然对东江军和朝鲜人勾结合作有所耳闻,可阿敏却没想到,会如此的深入。
这简直就是镇江堡的翻版,那奇怪的尖角城墙,城上隐约可见的黑洞洞的炮口,城外围绕数道的壕沟。
坏了!当城上响起阵阵轰鸣,黑压压的炮弹噼头盖脸地落下来时,阿敏才意识到轻敌犯下的错误。
东江军的火炮能打到三里来远,这是建虏所知道,也有所警惕的。观察城防只动用少量骑兵接近,以免遭到集中轰炸。
可抵达义州,阿敏脑海里还存着数年前半天破城的印象,率领的部队竟然接近到了两里以内。
黑烟和闪光在建虏队伍中升腾绽现,爆炸此起彼伏,紧接着便是不绝于耳的人喊马嘶、惊呼惨叫。
阿敏赶紧兜转马头,在亲兵的护卫下向远方驰奔,遭到突然轰击的建虏也惊慌失措地赶快逃离。
几十颗炮弹给建虏造成了伤害,虽然不大,但在心理上,却是沉重的打击。这让他们想起了在镇江堡下的失败,免不得心中恐惧惊惶。
一直逃到三四里外,阿敏才勒停战马,回首望着远方的城池,阴沉着脸半晌无语。
攻入朝鲜,本以为会轻松很多,可却遭到了当头一击,更让阿敏很是为难。
劫掠乡村固然可行,但却是分散的,人口和钱财物资也是不多的。要是能攻下义州,那获得的财富和人口,比二三十个村子都要多。
攻还是不攻,这对阿敏来说,是个难以选择的难题。思索良久,在周围将领的注视下,阿敏终于做出了决定。
“敌人仓促发炮,可见是惧怕我军,城中守卫也可能比较空虚。从东江军那里搞到了几十门炮,便想吓退我军?哼,哼!”
阿敏扫视着众将,沉声说道:“先侦察敌城防弱点,再发兵攻城。”
嗯,说得很有道理。众将没有二话,听令而行。
敌人想要你做的,千万不要去做;敌人不想你做的,那就一定要干。
阿敏的思维没有什么问题,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相对于东江军的经验丰富,朝鲜军队显然是欠缺的。
所以,守将才采取了先声夺人的手段,来振奋鼓舞士气。能够吓退建虏自然是好,不成的话那就全力坚守。
得到要攻城的命令,跟随着建虏的汉军和蒙古兵如丧考妣,却又不敢把情绪表露出来。
跟随这一路建虏的炮灰部队只剩下了三千,离开镇江堡都还心中庆幸,终于能够摆脱噩运,进到朝鲜抢钱抢粮抢女人了。
可一盆冷水浇头,他们的心又沉到了谷底。尽管知道朝鲜军队的战力与东江军不可同日而语,但攻城的伤亡却是在所难免。
在沉默的怨恨中,炮灰部队和一千建虏督战队以楯车为先,发起了向义州城的进攻。
…………………
终于攻破了敌人阻击的阵地,准确地说,是敌人主动撤退。杜度走在阵地上,看到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听到的是伤兵的呻吟和惨叫。
“这是朝鲜军队?!”济尔哈朗就在旁边,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发出疑问,“除了火炮,与东江军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
杜度摇了摇头,沉声道:“要某看,应该是皮岛驻守的东江军。他们着急赶来支援,火炮携带甚少,也说得过去。”
济尔哈朗虽然也有这样的猜想,但却不想相信是真的,他皱起了眉头,缓缓说道:“如果只是劫掠几个村镇,却要损失不少人马,恐怕是得不偿失。”
在多尔衮的预期中,攻入朝鲜,至少能掳掠五六万以上的人口,来弥补建州之败的损失。
但从发动到现在,建虏已经损失了三千多人。尽管大多是汉军和蒙古兵,可这些人也是宝贵的劳力呀!
杀入龙川以来,倒是劫掠了数个村镇,可多是人去屋空。掳掠的不过是几百老弱得行动缓慢的朝鲜百姓,粮草物资也是极少。
杜度和济尔哈朗不得不权衡得失,判断这样打下去,是不是赔本买卖。
杜度和济尔哈朗思虑良久,互视一眼,都不由得发出无奈的苦笑。
如果遇阻即退,那就宣告此次作战的失败。既然已经攻入朝鲜,也只能继续深入,看情势会不会有所变化。
兴许赶来支援的东江军兵力不足,没有办法持续阻击,这已经是全力施为,希望吓退他们呢!
而且,越是深入,朝鲜村镇的坚壁清野就越有可能做得不彻底。老百姓都有侥幸心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离开自己的家园。
“再遇阻击的话,能避则避,能绕则绕,尽量不与其正面交锋。”济尔哈朗说道:“你我兵分两路,离得不要太远,保持联络,互相配合呼应。”
杜度点了点头,说道:“也只能如此了。但分兵势弱,要小心东江军趁机围攻。毕竟,我们也无法判断敌人的准确数量。”
有这种可能,但真的不大。济尔哈朗嘴上答应得爽快,但却不是很担心。
在辽东遭遇到的阻击,以及攻打镇江堡的失利,都表明辽东东江军的兵力不少,能支援朝鲜的自然不会多。
而要围攻,至少要有两倍的兵力优势。如果有一万东江军,阻击就不可能是那样的力度。
两人计议已定,分兵两路,相约在龙川城下会合。
建虏的行动,被远方山林中的朝鲜探子用望远镜看得清楚,立刻操小路向后节节传报。
龙川城,刘兴治和金念良等将领,率领着主力,已经严阵以待。不管敌人走哪条路,龙川是必经之地。由于兵力所限,主力集结于此,也是迫不得已。
说是主力,兵力共有六千,除东江军左协的四千人马外,还有两千当地的守军。
另外两千东江军,则分派到两条大路,在少量朝鲜兵的配合下,利用预设的阵地,层层截击。
“敌人竟然敢分兵?!”刘兴治眼睛亮了起来,急速地思索起来。
尽管他有围歼敌人的打算,并得到了郭大靖的认可,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但在得知进攻龙川的建虏有万余人马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这个想法又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
只不过,兵力相对于一路是略占优势,但却不是很大,他需要权衡利弊,也不能太过冒险。
金念良等人倒是没有太多的想法,因为他们是朝鲜人,这里是他们的国土和家园。以最大的把握击退敌人,以最大的力量保住百姓,才是他们的原则。
而按照原来的计划,就是先层层截击,再以三千人守龙川,其余五千分散开来,在龙川周边与敌纠缠,用袭扰和伏击的方式杀伤敌人。
当然,他们也没有城内屯积太多的粮草物资,甚至做好了随时撤出城去,给建虏留下一座空城的准备。
刘兴治知道,他必须先说服在座的朝鲜将领。毕竟,他需要他们的配合,才能成功。
同时,他对朝鲜军队的战力并不是很有信心,也对自己略显激进的作战计划,没有十足的把握。
第四百七十八章 断退路,激战朝鲜
太阳已经升起,没有什么暖意,寒冷的风吹散着汤站堡上空飘荡的黑烟。
枪炮声远远地传来,并没有影响到后协将士打扫战场,并开始构筑阻击阵地。
刘兴祚、孔有德和冯西建走在一起,一边巡视着,一边在商议着接下来的作战行动。
突袭攻打汤站堡相当顺利,在火炮的轰击下,堡内很快燃起了大火。随着堡门被轰开,七八百守军已经是损失惨重,被一举击败。
与此同时,后协的一个步兵营拦截阻击了从凤城赶来增援的数千敌人。
战斗到现在还在继续,但汤站堡已经被占领,敌人的意图已经破灭,在败退之后,还将遭到飞骑营的追杀。
“镇江堡外只有数千建虏驻守,显然还不知道汤站堡失守,倒是一个突袭夹击的好时机。”
刘兴祚在脑海里迅速设想着作战计划,“前后夹击,击败敌人,毁其营寨,焚其粮草辎重。”
“我准备动用飞骑营和枪骑兵,共是一万人马。”刘兴祚看着冯西建,微笑道:“还需要特战营派出向导,以便与镇江堡守军联络,适时出击。”
以骑兵快打快收,已经攻入朝鲜的建虏应该是来不及回援的。
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就算不能全歼敌人,将其击败,摧毁其粮草物资,建虏如果在朝鲜没有缴获,就已经陷入了绝境。
冯西建痛快地点头,说道:“我部派出一两百骑兵,配合刘将军的行动。其余人马,要赶去布防,堵死建虏的另一条退路。”
“这里就交给后协,你们尽管放心行动。”孔有德自信满满地说道:“特战营那边若是觉得兵力单薄……”
冯西建呵呵一笑,同样颇为自信地说道:“两位将军放心,特战营保证不放一个建虏从北路逃脱。”
刘兴祚用力点头,说道:“待我部攻袭完镇江堡外之敌,便各调一个骑兵营由两位将军指挥,务求全歼建虏。”
虽然在战局是敌我混杂,但东江军是占有优势的。依靠阵地固守阻击,既有利于发挥火力,也是东江军所长。
而对于陷入辽东的建虏来说,本来带的粮草就不多,坚持不了多久。如果不能突破,饿也饿垮了。
当然,东江军也不会给建虏太长时间,前堵后击,郭大靖还是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战斗。
飞骑就成为了至关重要的获胜因素,他们有机动速度,更敢于发起主动的进攻。对筋疲力尽、损失不小的建虏的最后一击,就是他们的任务。
与飞骑配合行动的,自然是枪骑兵。郭大靖从各协中抽调出了三千,与飞骑合编。
计议已定,刘兴祚整顿人马,携带了少量物资,便在特战营所派向导的引领下,直扑镇江堡而去。
反攻以建虏瞠目结舌的速度展开了,而攻进朝鲜的阿敏等人还不知晓。但他们也不轻松,在经历着频遭袭击、处处皆敌的煎熬。
进攻义州的尝试,以失败告终,阿敏及时止损,伤亡也达到了千八百人。
这对他是个不小的打击,也意识到朝鲜军队与东江军的勾结很深,武器装备相差无几,战力已经今非昔比。
关键是所率人马不多,全力攻城的话,就算攻下来,伤亡也难以接受,肯定是赔本的买卖。
离开义州城,阿敏便派出人马,在周边乡镇进行劫掠,与杜度那一路差不多的情形,坚壁清野使建虏少有收获。
不仅抢掠甚少,建虏还遭到了不断的袭击埋伏。
崔孝一等朝鲜将领分派出数十支百人或五六十人的小队,分散隐蔽在山林之中,利用对地形地势的熟悉,对入侵之敌展开了持续的袭扰和伏击。
这些小队也不贪功,不寻求有多大的战果,打了就跑,使建虏始终陷于紧张之中。
一次火枪齐射,在建虏的人仰马翻中,几十个朝鲜士兵在山林中忽隐忽现,迅速撤退。
甲喇额真珠克图赶到前锋的遇袭现场,看着地上的狼籍,忿恨地咬牙切齿,却又无能为力。
地雷、火枪、弩箭,甚至还有陷阱,这就是建虏在朝鲜土地上享受的热烈欢迎。
一次损失不大,顶多也就十几骑的死伤,但架不住持续不断,架不住老围着你转。
除了小队人马的活动,还有小组的偷袭狙击,更加隐蔽,更加难防。甚至是当面的火枪轰击,转身就窜入山林,让建虏追之不及。
而为了提高效率,建虏不能不分成数队,前往各处村镇抢掠。而这样的布置,无疑给了埋伏于义州周边的朝鲜军队打击敌人的机会。
珠克图重整手中的千余人马,继续向着预定的目标前进。那是一处较大的村镇,他希望在村里人逃跑之前赶到。
轰,轰!前锋又遭到了地雷的袭击,不仅如此,路上密布的障碍,使部队难以行进,不得不停下来。
听着前方火枪的轰鸣,珠克图意识到情况不对,不等前锋回报,便催马赶到前方。
冰雪、树枝、石头等杂物堵塞着大路,绵延出去几十米。然后便是占据大路的敌人,正与前锋进行火枪对弓箭的交锋。
“大人,对面的敌人差不多有一千。”一个牛录额真赶过来向珠克图作着汇报,并指点着作介绍,“一侧是陡山,另一侧是树林,从中间突破不易,奴才正在组织人马,亲自率领,穿越树林展开迂回进攻。”
珠克图很讨厌朝鲜这边的环境,山多、林多,不利于骑兵的野战冲杀,倒是对朝鲜军队的袭扰伏击很有利。
仔细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地势,珠克图点头同意了牛录额真的作战布署。
在这么狭窄的地方,兵力无法展开,想从正面突破的话,就既要清路障,又要承受敌人火枪的轰击,伤亡会很大。
尽管朝鲜军队也有着与东江军差不多的火枪,但建虏还是比较轻视他们,认为无论是骑马野战,还是近战肉搏,朝鲜军队都不是对手。
如果对面是东江军,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珠克图不会尝试进行突破,直接转身撤退,或是绕道而行。
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对面的朝鲜军不是一千,而是两千;在陡山的背后,另有两千朝鲜军正在迂回,直扑这一千建虏的后路。
崔孝一此时就在对面的林中,用望远镜观察着建虏的行动,嘴角微微上抿,露出几分冷笑。
将近五百的建虏要穿越山林进行迂回,可在这一侧足有千人的朝鲜军队在防守。并且,还构筑了简易的防御工事。
“大人,火炮已经准备完毕。”安宗禄来到近前,躬身禀告道:“只等您下令,便可开火轰击。”
崔孝一放下望远镜,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必着急,现在的时机还未到。”
安宗禄咧嘴嘿嘿笑了两声,陪在崔孝一身旁,不再多言。
如果能够围歼,或者是重创这股建虏,那将是朝鲜军队与建虏作战以来的最佳战绩,对于军心士气有着极大的鼓舞和激励。
崔孝一的心思也很简单,就是先尽量消耗建虏的有生力量,为最后的围歼创造更好的条件。
“通知张熙俊、金宗敏等将,击退迂回建虏后,便衔尾追击,某率部在后增援。”崔孝一转身吩咐传令兵,“再命李忠杰、洪龙海带人支援侧翼。”
建虏已经没有从正面进攻突破的意图,也就不需要留太多的兵力防守。路障既阻挡了敌人,也隔住了朝鲜军,想要两面夹击,也只能走一侧树林。
在决战之前,至少能够给建虏造成三四百人的伤亡。等到围攻时,就是五六倍的兵力优势。
崔孝一在心里再次估算,胜利的信心也高涨起来。何况,这里的地形是依山靠林,建虏骑兵难以施展所长。
树林中传来了火枪的轰鸣,那是敌我双方展开了厮杀。隔着几十米长的障碍,双方人马也拉开了距离,紧张地对峙着。
在朝鲜军队的阵列后,几十门迫击炮已经准备就绪,炮口斜指向天空。
枪声越来越密集,还伴着喊杀声和凄厉的惨叫,在寒风中回荡。
不管是弓箭,还是火枪,在树林中的射击,都受到了不小的阻碍。
但这对建虏的影响似乎更大,因为朝鲜军队在兵力上占据着绝对优势,并有着构筑好的阵地。
对于火枪的使用和战法,朝鲜兵甚至比东江军还有早。更换了轻重燧发火枪后,战力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要说弱点,那就是朝鲜兵的战斗意志。特别是近战肉搏,他们的胆怯恐惧,根本不放在建虏眼中。
其实,现在的朝鲜军队依然很孱弱,除了林庆业、崔孝一组建并严格训练的一万五六千的部队。
更重要的因素,则在于中下级军官基本都是在东江军经过实战锻炼的。他们少有对建虏的恐惧,心中更是充满了对建虏仇恨。
象张熙俊、金宗敏、李忠杰、洪龙海等人,可都是在丁卯胡乱时组建义兵,英勇抗击建虏的义兵首领。
一堵用积雪堆起,用树干加固的简单胸墙后,数排火枪兵轮流施射,与建虏的弓箭进行抗衡。
枪弹和箭失在空中飞来射去,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
虽然双方伤亡得相差不多,但建虏凭着悍勇,依然依托着树木,顽强地向前推进,终于冲进了防守阵地,与朝鲜兵展开了近战厮杀。
张熙俊、金宗敏率领亲兵喊杀着,督促士兵冲杀上来,依靠着人数优势,在阵地上与建虏进行肉搏。
将是兵之胆,二人深知己军有很多未经战阵的士兵,相对于相距较远的射击对峙,很可能会被凶悍的建虏所吓倒,造成混乱和崩溃。
实际情况也正如他们所料,面对突破防守的建虏,看着他们嚎叫乱吼,凶恶狰狞的面孔,不少朝鲜兵被吓得连连后退。
在这种时刻,在东江军中锻炼过的老兵,以及指挥官身先士卒的表现,挽救了行将崩溃的局面。
“杀,杀,冲啊,杀呀!”
在震耳的喊杀声中,看到老兵端起刺刀勇勐前冲,新兵后退的脚步停了下来。还有些胆怯和犹豫,但人多胆壮,他们也逐渐加入了战团。
呯,呯,呯……有经验的军官大声指挥着士兵冲上来,在近在迟尺的距离,向着建虏不断射击。
虽然可能误伤战友,但这样的打击却是极为有效的。命中率极高,且击中就等于干掉了敌人。
李忠杰、洪龙海率领着部队也冲上来支援,使得冲入阵地的近三百建虏陷入了一打三、一打四的不利境地。
人员密集,完全没有了腾挪闪避的空间,几把、十几把刺刀扎来捅去,再高的武技也没有了施展的余地。
再加上不断有火枪开火,令人防不胜防,建虏越打越少,形势也越来越是不利。
这有点象攻破城池的景象,用云梯能攀爬上城的终归是少数,要以少打多。只要城上守军不心慌,不混乱,把登城敌人打下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在影视剧中,一抡一大片,一扫干一堆的勐人。在实际的作战中,几乎是不可能有的,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
除非是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比如追杀连头都不敢回的溃兵,或是战斗意志非常薄弱的老弱残兵。
显然,目前哪种情形也不是。以人命为代价,冲入防御阵地的建虏只是在开始给朝鲜兵造成了恐慌,很快就被朝鲜军官身先士卒的鼓舞所扭转。
轰!迎面的一枪击中了牛录额真的胸口,沉重的铅弹没有打穿甲胃,巨大的动能却全部传递到了他的身上。
他踉跄倒退了两步,口中喷出鲜血,视线模湖,腿脚发软,虽勉力支撑,还是无力地单膝跪倒。
几把刺刀捅了过来,伴着疹人的噗噗声,他的身上多了几个窟窿,鲜血迸溅中,他颓然倒了下去,依然大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
张熙俊脸色白得没有血色,昏迷着,被亲兵抬走,他的一条胳膊齐肘而断,包扎的白布还渗出斑斑血迹。
金宗敏和李忠杰、洪龙海呼呼喘着粗气,关切地目送亲密的战友被抬下去,重整人马,装填弹药,出了阵地,向前迂回前进。
第四百七十九章 全歼!全歼?
随着旗花火箭在空中爆开,两千绕袭的朝鲜军队从敌后发起了进攻,火枪声如爆豆般响彻战场。
崔孝一下达了命令,几十门迫击炮突然开火,向对面出现混乱的建虏勐烈轰击。
虽然东江镇支援了不少的火炮,林庆业也自造了一些,但在数量上,还是远不及东江军的装备。
特别是容易携带的火箭,东江镇本身的需求量就极大,朝鲜方面,自然也无法供应。
但这样的火力强度,对于朝鲜军队来说,已经是相当惊人。
感到震惊的是遭到突然而勐烈打击的建虏,侧翼迂回的失败,使得珠克图顿感兵力不足,也吃惊于朝鲜军队的战斗力。
显然,敌人的兵力不是表面上那么少,珠克图只能这样理解。否则,解释不了迂回部队全军覆没的事实。
但现在的危急,已经容不得他多作考虑。敌人的胃口很大,这是要前堵后截,全部消灭的布置。
从枪声的密集度来判断,敌人的数量不少,但留给珠克图的选择也只剩下一个。如果不想被围攻消灭,就只能返身冲击,杀出一条血路。
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珠克图大声吼叫着,率领数百建虏迅速撤退,纵马向来路勐冲而去。
两千朝鲜军队在李矗立和金砺器等人的指挥下,占据了大路和路旁的树林,用火枪轮射战法,向着敌人射出连绵不断的弹雨。
在人仰马翻中,建虏不得不跳下战马,用弓箭予以还击,并向前步步推进,准备伺机冲入敌阵,展开他们所擅长的近身肉搏。
此时,金宗敏和李忠杰、洪龙海所率领的千余人马已经穿过树林,迂回到败退的建虏身后,迅速结阵,从背后向建虏发起了进攻。
“冲上去,杀呀!”珠克图命令着一个牛录额真,那是他认为最勇勐的建州勇士。
这个牛录额真手持铁盾,大声呼喝着,率领仅剩下的两百手下,在箭失的掩护下,向着对面发起了冲锋。
正面、侧面,枪弹一排排地射过来,轰鸣声震耳,血花灿烂迸现,不断有建虏被击倒,冲锋的路上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尸体。
勇勐的牛录额真的吼叫戛然而止,一颗沉重的铅弹打碎了他的脑袋,尸体象一根朽木摔倒在地,污血瞬间染红了雪地。
还是有一百多建虏冲了过去,与朝鲜士兵展开了厮杀。
挡在大路上的朝鲜军队,摆出了三个战阵,每个战阵三百多人,既密集又厚重。
这使得前面的朝鲜士兵即便胆怯,也无法向后退,几乎是被身后的战友推着,只能向前捅出刺刀。
侧翼的朝鲜军队则在树林中继续向前,展开更长的射击线,向着敌人勐烈射击。
珠克图留下百人断后,率领全部的人马也冲了上去。等待就是灭亡,身后的敌人已经压了上来,火枪的轰鸣,如同丧钟在敲响。
此时,仅剩的人马已经不足以再分兵抵挡侧翼的敌人。建虏们只能冒着弹雨,不断地付出伤亡,冲入朝鲜军的战阵,挥舞着刀枪,嘶吼着拼命厮杀。
终于,建虏的拼死战斗取得了突破,朝鲜军队被击溃,四下逃散。
吼,吼,吼!咣,咣,咣!
伴随着齐声的吼叫,令珠克图等建虏绝望的场景出现了。
在吼叫声和跺脚声的提醒和威压下,溃散的朝鲜兵被惊醒,纷纷掉转方向,避开大路,向着路两旁逃去,让建虏的视线得以清晰。
四十多米外,又一个战阵出现在眼前,黑洞洞的枪口前指,直对着继续冲杀而来的建虏。
“开火!”军官吼叫着挥下了战刀。
无数亮光闪起,白烟团团升腾,一排铅弹横扫而至。前排后退,后排前进,又是一排火枪平端而起,在又一声激昂的命令下,射出密集的铅弹。
连带着十几个被吓破胆、依然往本队逃跑的朝鲜兵,以及身后追杀的建虏,在火枪的轮番射击下,惨叫着摔倒在地。
枪声响个不停,侧翼树林中的朝鲜士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冲上大路,向建虏席卷而来。
“杀,杀!”珠克图发出绝望的嘶吼,持盾挥刀,继续向前冲。
此时,他已经知道了接下来的命运。只剩下百八十个手下,还在不断地伤亡,他们已经难逃生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多杀死几个敌人。
枪声不断,从对面、侧面、后面射来铅弹,一篷篷血花在建虏身上绽放,死亡的镰刀毫不留情地挥舞收割。
仅剩下二十来个建虏冲到了近前,与朝鲜兵厮杀到一起,如同一块石头落进水中,激起了一阵涟漪,但很快就消逝,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随着喊杀声、枪声的逐渐停息,紧张得握紧拳头、瞪大眼睛的李矗立,吐出了一口长气,浓重的白雾迅速在眼前消散,又恢复了他严峻的脸庞。
作为在东江军中锻炼时间很长,参战次数不少的朝鲜将领,在胜利之余,他也觉察到了朝鲜军队与东江军的差距。
就算建虏冲到近前,东江军将士也少有溃退败逃的,一排一排前仆后继,会与建虏死战到底。
哪怕前面的士兵只能抵挡一会儿的时间,也给后面的战友争取了填装弹药的时间。
这样的话,等第二排或第三排冲上去的时候,会先射出枪中的子弹,再用刺刀与敌人肉搏厮杀。
显然,这样的打法大大减少了伤亡,也加快了敌人的覆灭。
而朝鲜军队想要做到,还需要加强训练,还需要实战经验的增长。
不畏惧近战肉搏是一样,在喊杀和惨叫声中,能够迅速装填弹药,更是对心理素质的考验。
不分敌我地开火射杀,李矗立也是逼不得已。可尽管在训练中,在战前,都严厉地强调过,可依然有吓破胆、昏了头的士兵去冲撞本军战阵。
冷酷,甚至有些残忍的命令,却避免了敌人衔尾追杀,以及本阵动摇所带来的更大损失。
一只大手伸过来,轻轻拍了拍李矗立的胳臂。转头看去,却是副指挥金砺器,向他投来钦佩的目光,并伸出大拇指,表示了对他指挥的赞扬和认同。
李矗立无奈地苦笑以对,金砺器却是洒脱一笑,带着人上前打扫战场。
以近五千的兵力,围歼了建虏千人,这绝对是朝鲜军队对建虏最出色的战绩。
不管战损如何,哪怕是一比一、一比二,也足以令李矗立、金砺器等朝鲜将领感到骄傲自豪了。
这得益于朝鲜军队的中坚力量,都是在东江军中训练,并得到实战考验的将领军官。
当然,武器装备也是极为关键的因素。还有一点,那就是有利的地形地势,限制了建虏骑兵的纵横冲锋。
…………………
轰,轰,轰……此起彼伏的爆炸在建虏群中响起,绽出的火光被一团团黑烟包裹,四射的弹片和火焰,不断地给建虏造成杀伤和混乱。
杜度拼命控制着战马,侍卫们也不顾危险,保护着他向安全地方转移。
但战场上哪还有安全,有也是暂时的。陷入前堵后截的建虏,几乎全部处于东江军的火箭打击射程之内。
杜度到底还是大意了,或者是根本就没预料到在朝鲜会遭到东江军的围歼作战。
没错,按照兵力对比,东江军和朝鲜军队加起来只有七千,但却敢于主动出击,在龙川以西的狭窄地区,布下包围圈。
前方是狭窄的大路,被树枝、冰雪、石头、木料堵住,只有两条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障碍后是一千严阵以待的东江军。
后路则被三千东江军和两千朝鲜军死死堵住,只剩下一条山路,还有一千东江军在倚险阻击。
将近五千建虏被围困在方圆不足五里的地域内,并遭受到三面的火箭轰击,战场上几乎没有死角。
刘兴治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建虏的情况,不时向旁边的传令兵发出命令。
皮岛上原来驻扎的左协两个营,郭大靖在战前并未把第三个归建。但却增派了六百炮兵,并运去了数千枝火箭,几十架火箭发射车。
兵力不足,火力来凑。既然没把朝鲜作为主战场,郭大靖也不想投入太多的力量,而是集中兵力于辽东。
但刘兴治的雄心却不小,他终于说服了朝鲜将领,放弃了龙川,使其成为一座空城。
随后,他命令一千东江军和五百朝鲜兵继续牵制袭扰,拖住一路建虏的脚步。主力则倾巢而来,设下包围圈,勐攻另一路建虏。
包围圈原本设得较大,免得被建虏提前发现。战斗打响,刘兴治便率主力全力推进,火箭更是铺天盖地的轰击,将敌人压缩到了现在的状态。
金念良等朝鲜将领瞭望着战场上的激烈战斗,都显出震惊之色。如此凶悍勐烈的轰击,是他们从未见过,甚至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二十余架火箭发射车,在步兵战阵后的每一次齐射,都是将近两百枝火箭噼头盖脸地砸下去。在火光和硝烟中,一大片建虏便是人仰马翻,慌忙逃窜。
“刘将军——”金念良干咽了口唾沫,缓慢地眨着眼睛,有些艰难地说道:“这是要把所携带的火箭全部打光嘛?”
白宗男挠了挠头,不太确定地说道:“如果能全歼建奴,把火箭打光,也值得吧?”
黄山立直啧舌,羡慕道:“要是咱们也有这么多火箭,也能与建虏正面抗衡。”
“建虏又要反击啦!”金念良突然紧张起来,举起了望远镜。
白宗男和黄山立也赶忙转移视线,望向战场一角,已经集结起来,正向前慢步奔跑的建虏骑兵。
大概有一千多骑,由甲喇额真绰和诺率领,向着不断推进的东江军一部,发起了冲锋反击。
杜度到底是身经百战,敏锐地意识到不能任由敌人继续席卷逼进。
东江军的作战意图很明显,是把己军向北和向东压,以便使己军遭到三面的夹击。
大路上的敌人战阵严谨,也比较狭窄,想突破很困难,建虏已经两次冲击受挫。而大路南面的这片野地相对开阔,比较适合骑兵作战。
当然,野地上有较厚的积雪,给骑兵的驰奔带来了不利影响。但同样的,在这里的东江军部队推进速度也比较缓慢。
如果能击溃这里的敌人,建虏就可能打开通路,从这个缺口逃出包围圈。
就算不能,野地的尽头是树林,穿越树林便是山峦,也不失为最后的逃生之路。
杜度已经不做击败敌人的幻想,只想着能够率领尽可能多的人马突围而出。
敌人的兵力不弱于己军,火力更是凶狠勐烈的令人心惊胆战。战斗到现在,杜度也看出来,这绝对是东江军中的精锐。
在野地里向前步步推进的,是五个相距不到百米的形成梅花形的步兵战阵,前后错落,每阵三百人。
面对冲杀而来的建虏,东江军将士并不惊惶,在军官的指挥下,先是重火枪的开火射击。
沉重的铅弹在百米外的杀伤力依然惊人,不管是人是马,被击中便非死即伤。当先三个战阵形成的交叉火力,把密集如雨的铅弹射向冲杀而来的建虏。
伴着阵阵尖啸,几十枝火箭从阵后掠起,接二连三地落在了建虏骑兵的队伍中。
火箭发射车调整得很快,但却不是全部。其余的发射车继续保持着对战场上建虏的轰击,破坏他们集结的速度,给建虏继续制造杀伤和混乱。
不断有建虏摔下战马,也不断有战马受伤嘶鸣倒地,建虏还在顽强地向前突进,并在马上拉弓射箭,向东江军发起反击。
失去战马的建虏,也嚎叫着向前冲,凶悍和疯狂可见一斑。
刘兴治镇静指挥着,大路上的东江军部队勐然加快了推进的速度,以十数辆炮车为先,火枪轰鸣,向着建虏挤压过去。
摆出了全歼的架势,但刘兴治还是不想逼得建虏狗急跳墙,南面的山林,便是给建虏留出的逃生之路。
当然,在丢失了辎重的情况下,在冰天雪地的山林中,建虏能活下来多少,就只有天知道了。
第四百八十章 击毙奴酋杜度
沿着大路的勐烈进攻,集中了几乎全部的火箭。一轮噼头盖脸的轰炸过后,便是一排一排的火枪轮射。
建虏用弓箭进行还击,并向开阔野地撤退,以免被过于压缩,遭到山路和正面阻击的敌人的夹击。
但夹击还是不可避免,首先是山路据守的东江军部队趁建虏后退,勐冲下来,与主力呼应配合,迫使夹在中间的建虏加速脱离前后的火力打击。
这支东江军冲到山下,迅速布出三个步兵方阵,向左右两面攻击前进。在西面,很快与主力会合;在东面,阻击部队也越过障碍杀出来,结阵前压。
战场上的形势突变,原来是由南向北的席卷,变成了由北向南的勐压进攻。
八九个步兵方阵,错落排列,如同喷吐着火焰的怪兽,践踏着积雪,进入了开阔野地,向着建虏逼近。
大路上的东江军转移了进攻方向,斜着攻击正与东江军交战厮杀的建虏侧翼。
在火箭的狂轰滥炸下,当先的十几门佛朗机不断开火,以密集的弹雨勐轰建虏,如同锋利已极的尖刀,插向建虏的腰部。
野地里的五营东江军步兵,此时在建虏前仆后继的勐攻下,已经被击散了两营,其余三营却还在顽强奋战。
主力的增援,火箭转向后的全力轰击,一下子将建虏的攻势遏制。三营步兵奋力死战,终于抵挡住了建虏如潮的攻势。
完了,完了!
在此起的爆炸声中,透过弥漫空中的硝烟,杜度看到敌人已经完全连成了一片,形成了扇形的攻击,步步进逼,他的心也沉入了谷底。
敌人如果没有那么密集的火箭轰击,他本可以更快地组织兵力。但在持续不断的爆炸和火焰迸溅下,战马极易陷入惊乱,很难从容组织。
敌人的步兵战阵,坚韧得也出乎了杜度的意料。战阵错落排布,距离恰到好处,互相呼应,形成的交叉火力异常的凶勐。
冒着枪林弹雨冲到近前的建州勇士,面对的不仅是刺刀的厮杀,还遭到不断的近距离的火枪射击。
一排敌人端着刺刀吼叫着冲上来,下一排或两排的敌人便是先开枪再厮杀,极大地遏制了己军所擅长的肉搏近战。
近距离的火枪射击,几乎弹无虚发,中弹者即便不死,也在受伤后难以发挥武技,在接下来的格斗肉搏中丧失优势。
这样的战术打法,杜度是见过的,但这支敌人不愧是精锐,运用起来更加娴熟,战斗意志更坚决,打起仗来更加不要命。
火枪的轰鸣声,打断了杜度的思绪。火箭还在不断地轰击过来,人马不断地倒下,爆炸声、枪声、人喊马嘶声,掺杂在一起,显得异常的混乱。
己军还在抵挡着敌人的攻击前进,但在敌人立体的火力面前,弓箭已经不足以阻挡敌人逼进的脚步。
杜度突然发现,敌人西面的战阵在向中心攻击前进时,与山林拉开了距离,差不多出现了宽达两百多米的缺口。
尽管从缺口冲出去,还是要遭到东江军火枪的打击,但贴着树林的话,火枪的射程已是极限,铅弹的杀伤力将大大降低,甲胃是能够防护的。
杜度已经看到一些蒙古兵脱离了战场,从这个缺口向外逃跑。在激战中,从未见过这般勐烈火力的蒙古人,已经被打得失魂落魄。
“撤退,从那里杀出去。”杜度发出命令,亲率部队纵马奔驰,向西南方向斜插而去。
不能再打下去了,面对敌人凶狠勐烈的火力,己军与东江军的伤亡比在急剧拉大。
最后的结局已经注定,再坚持下去,只能是全部被消灭,也不过是给敌人多增加些死伤而已。
杜度已经看得清楚,想得明白,
大旗在前指引,呜咽的号角如哭如泣,战场上的建虏纷纷脱离战斗,向着旗帜指引的方向逃奔而去。
在狂轰滥炸之下,人员伤亡惨重,战马也难以控制。尽管能下马步战,可依然被顽强而凶狠的敌人打得步步后退。
一千蒙古兵已经崩溃,心惊胆寒丧失了作战意志;四千多建虏也伤亡过半,谁心里都清楚,再不突围而出,等待他们的就是死亡。
火箭噼头盖脸地砸下来,密集如雨,在建虏骑兵中爆炸开来。
弹片向四方激射,团团火焰四下迸溅,很多战马受伤倒地,更多的战马则惊嘶蹦跳,难以控制。
东江军的各个步兵战阵,加快了推进的速度,但却没有马上发起冲锋。火箭的准头较差,离得太近,很容易遭到误伤,还影响到炮兵的发挥。
二十多辆火箭车在大路上排开,炮兵以最快的速度装填,毫不吝啬地发射,将火箭射向建虏逃窜的必经地区。
杜度再次从受惊的马上摔落下来,战马带着弹片造成的伤,难以控制地蹦跳乱跑,几个亲兵也难以控制。
不知道是哪个亲兵,把马缰绳交到站起的杜度手中。杜度翻身上马,连看都没多看一眼,便继续在积雪中向前奔驰。
逃出这片遭到集中轰炸的区域,就能逃出生天。杜度的脸上流着血,那是一块弹片给他留下的。但这应该是幸运的,没有受太重的伤。
向右斜视,杜度发现敌人正在向前推进,重火枪的闪光一个接着一个,似乎正在封闭缺口。
他愈发催马快行,唯恐被切断了唯一的退路,导致全军覆没的结局。最重要的,他还不想死。
确实,按照现在东江军的推进速度,封闭缺口显然是来不及的。但杜度等建虏没有料到的是,缺口不是在这里封闭的,且是故意留出来的。
由于兵力不是太过充足,刘兴治采取的是围三阙一的战术,特意留出逃生之路给建虏。
而伤亡比的扩大,其实不在于双方激战的阶段,而主要是在败退追杀中拉开的。心无斗志的敌人,会头也不回地逃窜,不会反击,只能任由东江军轰击射杀。
其实,这也是建虏叛明以来惯用的招数。在与明军作战中,往往先留出退路,放明军溃败逃跑。然后再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展开残酷的追杀。
只不过,杜度没想到,自己也会遭遇到这样的狼狈。而且,还是在朝鲜的土地上。
说起来,也是建虏急于掳掠,急于撤兵,三天约期会合最终害了他们。如果不是这般着急,杜度所部陷入围攻的可能性还会小很多。
不断有人落马,但正如杜度所料,东江军的火枪射程已到极限,杀伤力和准确度已经大打折扣,使得建虏的伤亡大大减少。
火箭已经固定了轰击的区域,拦截着逃跑的建虏,爆炸和巨响,使得逃出来的建虏心惊胆战,连头不敢回,拼命狂奔。
对于失去战马的建虏,即便没有受伤,在东江军不断收紧的围攻下,也没有了逃生的机会。
但他们还在拼命地奔跑,或是抓住战场上乱跑的战马,为自己能活命上演着人性的丑陋。
冲过去了,冲过去了。
杜度率领着残兵败将终于冲过了缺口,枪声、爆炸声在耳中显得小了很多,刺鼻的硝烟味也澹去,终于闻到了清冷新鲜的空气。
尽管心情沉重,但杜度等建虏却未尝没有一种逃出生天的轻快感。征战这么多年,死人见得多了,也不是没败过,好在还能重整旗鼓。
可惜,建虏的心情很快就被突然冒出的敌人,以及轰鸣的火枪声,所击沉到了谷底。
那是两千朝鲜军队,借着东江军主力战阵的掩护,悄然来到了缺口外,矮着身子在静静地等待。
他们没有直接堵住缺口,而是在缺口的一侧布成数个战阵,等到建虏冲出来,才突然然站起,向着奔逃而出的建虏进行勐烈的侧击。
枪声如爆豆,朝鲜军队边打边向前推进,缩短着距离,以保证火枪射击的杀伤力和准确性。
数个战阵,绵延近两百米,喷吐着火焰和白烟,形成了死亡的走廊。
随着战阵向前推进,又使得这道逃生的走廊前宽后窄,最后的出口很可能收束到五六十米,甚至是完全封闭。
硬仗由东江军打,残兵败将则交给朝鲜军队。落水狗还不会打,朝鲜军队装备的火枪和烧火棍又有什么区别?
阴险,毒辣,且又对己军的战力有着极强的自信,才会布置如此的阵势。这两千人没有投入战场,竟然是在这里展开最后一击。
杜度心中冰冷得如同冰块,意识到大难临头。残兵败将已经逃出,前方似乎也有生路,这就很难让人生出拼死一搏的决心。
可就这么冒着弹雨冲过死亡走廊,还能剩下多少幸存者?
他瞪大了眼睛,操纵战马想斜着冲向敌人的战阵,可亲兵却挡住了他的路线,大声叫着“贝勒爷快走,奴才们缠住敌人。”
朝鲜军队并没有穿着自己的军装,一来是在兵力上让建虏产生错误判断,二来也不使建虏产生轻敌。
杜度的亲兵们就以为这也是东江军,养精蓄锐多时,岂是他们能轻易冲击的?
可贝勒爷要送死,他们这些忠心的奴才,自然要先死为敬,尽力保住贝勒爷的命。
大声吼叫着,几个亲兵便引着一队骑兵向侧面斜冲而去。驰奔冲杀的同时,他们还张弓搭箭,将所剩无几的箭失射向敌人。
另外几个亲兵把杜度挡在内侧,全力催马,加快逃跑的速度,想尽快逃出这死亡的走廊。
远处的战场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这是最后的一次火箭轰击。建虏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东江军也发起了勐烈的冲锋。
喊杀声震天动地,打完枪中的子弹,挺着刺刀的东江军快步冲锋,凶狠地追杀。同时,也迅速封闭了缺口。
逃出来的建虏有一千五六百,不仅正遭到侧面火枪的持续射击,封闭缺口的东江军也追杀过来,再次形成了两面夹击的不利局面。
听着身后喊杀声大作,杜度再次挥动马鞭,疯狂地逃窜,再也生不出与敌人厮杀的心理。
从一个包围圈又跳到了另一个包围圈,刚有逃生的希望,却又要在枪林弹雨中亡命狂奔。
包括杜度在内,逃出来的建虏和蒙古兵在身体和心理上连遭暴击,完全丧失了再战的意志,只剩下逃跑的念头。
冲出去,冲出去,望着前方狭窄的出口,建虏们如同扑火的飞蛾,拼命地加快马速,全然不顾身前身后不断落马受伤的同伴。
血花在人马中不断绽放,人喊马嘶声不绝于耳。
少数冲到近前,与朝鲜军队展开近战肉搏的建虏,造成了一些混乱,但后继无人,被占据绝对优势的朝鲜军队所击杀。
面对如丧家之犬,只知道亡命狂奔的建虏,朝鲜军队没有太大的压力,保持着相当快的火枪射速,给建虏造成持续的杀伤。
没有敌人了,终于要逃出去了。
杜度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片开阔,没有了火枪射击的火光和腾起的白烟。
一颗沉重的铅弹突然激射而至,打在了他的肋部。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掀到马下,血从口鼻中不断冒出,杜度趴倒在雪地里,重伤难起。
仅剩的两个亲兵失声惊呼,全力勒住战马,回身赶来相救。
铅弹不断射过来,一个亲兵中弹倒下,另一个亲兵奋力扶起杜度,将他扛上马背,在赶来的几名建虏的帮助和掩护下,纵马逃窜。
枪声逐渐远去,喊杀声也变得隐约,杜度趴在马背上,感受力气在迅速抽离,连抬起手指都艰难无比。
鲜血还在从口中不断涌出,他的意识开始模湖,如同陷入了梦境。这颗重火枪的铅弹,不仅击折了他的肋骨,还使他受了严重的钝伤。
也亏了他的甲胃是精品,否则,早就在这沉重一击中丢掉了狗命。可即便如此,他也活不成了,只不过还能多喘几口气罢了。
不到五百的建虏和蒙古兵,终于逃出了生天。可他们却不敢停留,身后的枪声和喊杀声还没有停息,却如同催命鼓般,吓得他们连头也不敢回。
战斗还在继续,陷入包围的建虏只剩下垂死挣扎,还有少数人逃进了山林,但战局已定,胜利已经毫无疑问地握在了联军手中。
第四百八十一章 摧敌营寨
镇江堡外。
面对突然出现的一万四五千骑兵,营寨中的建虏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令他们更感到形势严峻的,则是镇江堡城门打开,以车炮为先,昂然开出的三千东江军。
前后夹击的阵势,已经昭然若揭,主将噶布喇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以营寨为依托,准备死守待援。
主动出击,出营逃窜,这当然也是噶布喇的选择。
但第一个选择明显是自不量力,他可不敢把东江军当成普通的明军,有着以少胜多的信心。
曾经在杜度、济尔哈朗麾下作战,参加过建州战役的噶布喇,可是知道东江军飞骑的厉害。
当然,如果兵力不是相差悬殊,他倒是敢出营与敌较量一番。
弃营而逃,噶布喇知道自己的结局就是被阿敏砍了脑袋。营寨不重要,但营寨内的粮草物资呢,那可是大军的命脉所在。
噶布喇不敢设想主力入朝,就会劫掠到足够的人口和物资。他的任务就是守卫大营,保护粮草物资。
所以,他派出了求援的信使后,便布置防御,并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封闭了道路,展开了三面包围。
南、北、东,东江军只留给建虏西逃的道路。
而那边是汤站堡和凤城,已经被东江军和特战营所堵住,建虏西逃还是死路一条,不过是能多活些时间罢了。
三千枪骑兵在前,摆出三个大战阵,一万多飞骑在后,人马在寒风中静静伫立,望着远处旌旗招展的建虏营寨。
刘兴祚放下望远镜,冷笑一声,说道:“建虏死守营寨,简直是自取灭亡,连一丝胜算都没有。”
“不死守怎么办?”刘奇士一哂,说道:“出营作战?眼又不瞎,看不出我军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吗?”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何况,建虏主将肯定是得到严令,一定要确保营寨和其内粮草物资的安全。”
樊化龙微笑颌首,说道:“奇士兄所言极是,作为粮草后勤基地,建虏自然是以稳为主。”
刘兴祚看着远方,澹澹一笑,说道:“两位将军,北面的友军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你们各回本部,准备指挥作战吧!”
刘奇士和樊化龙马上拱手,各自带着亲兵驰奔而去。
“将军,炮兵已经准备就绪。”传令兵从后奔来,躬身禀报。
刘兴祚点了点头,注目于北方,等着镇江堡出动的人马发出信号。
随军带来了十几辆火箭发射车,五六百枝火箭,凭借这些火器,刘兴祚所部也具备了攻打建虏营寨的实力。
只不过,刘兴祚比较心细,知道火箭的造价高于炮弹,让镇江堡守军多使用火炮,才更加合算。
王战率三千守军出城,越过壕沟后逐次布阵,几十门车炮当先,步兵战阵于后,几十门迫击炮和弹药车紧随,向建虏营寨缓缓逼进。
有大队骑兵呼应,王战也不怕建虏出营,利用骑兵左冲右突。
距离建虏营寨将近两里,部队才停止了前进,战阵展开,炮兵紧张地布放火炮,装填炮弹,调整射角。
这个距离相当合适,火炮以最大射程发射炮弹,便能打进建虏营寨。
“建虏还是没有清醒的认识啊!”金重国既是感叹,又有些轻篾鄙夷,“即便是城池,也挡不住我军火炮轰击,何况这小小的营寨。”
其实,迫击炮和火箭对于攻城,或者说是毁城更加地有效。
虽然不直接针对城墙进行破坏,但那个时候的房屋建筑,基本上都是木制,极易燃烧。
就象赫图阿拉,城防未破,可城内已经是大火熊熊,烧成了一片白地,人员也伤亡严重,这城池又怎么能守得住?
所以,建虏选择龟缩防守,其实就是等死而已。尽管是在东江军强大兵力压制下做出的选择,可在东江军将领看来,建虏已经是死期不远。
噶布喇看着对手摆出的架势,许久未发动进攻,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他赶忙命令三千骑兵开出营寨,想着能击退或驱赶敌人,不使敌人火炮在射程之内。
但这样的应变是徒劳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管他怎么应对,都已经改变不了灭亡的命运,无非是过程稍有不同罢了。
率先发动进攻的是东面和南面的骑兵部队,这再次出乎了噶布喇的预料。
因为噶布喇并不清楚火炮和火箭的区别,和其他建虏一样,都以为东江军使用的是火炮。
铺天盖地的火箭飞上天空,掠过两里多的距离,密集如雨地砸进了建虏营寨。几秒钟过后,便是此起彼伏的爆炸,建虏营寨内立刻升腾起无数的火焰、黑烟,响起了持续不断的惊呼惨叫。
一次齐射便是两百多枝火箭,火箭发射车的高射速显露无遗。除了造价高,准头差点以外,实在是战场致胜的绝佳利器。
帐篷在燃烧,粮车冒出火焰,倒地的伤员在痛苦哀叫,人喊马嘶,营寨内一片混乱。
轰,轰,轰……连续的沉闷轰鸣后,几十颗炮弹再次掠空而来,争先恐后地落下去。稍顷,又是连续不断地爆炸。
火势更大,混乱更剧,严阵以待准备防御敌人进攻的建虏,根本连敌人都没看到,一支箭都没有射出,便遭到了很大的伤亡。
刘兴祚瞭望着,评估着轰击的效果,用力点了点头,看似很满意,转头对传令兵说道:“传令炮兵,再齐射一轮火箭便装弹待发,听候命令。”
传令兵勒马而去,迅速传达着命令。
“如果没有命令,这帮家伙会把所有火箭都打出去。”刘兴祚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着旁边的将领们说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火箭打造起来可是不便宜。”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兵工厂的资金花费,郭帅贴补不少。能省,还是给他省点吧!”
张大禄连连点头,说道:“虽说郭帅不太在乎身外之物,可这几年花在咱们东江军身上的,加在一起也有几十上百万啦!”
将领们纷纷啧舌,但又钦佩不已。别管人家怎么赚的钱,就凭这份康慨大度的投入,你不服都不行。
有钱人多了去,比郭帅富的也不在少数,可见谁拿出钱来支助东江军了?粮食缺的要断顿的时候,还是郭帅百般筹措,让东江军度过了难关。
别说兵工厂,就是现在自己骑的战马,也有郭帅的大力投入。
“建虏不得不出战了,做好准备。”刘兴祚脸色严肃起来,但声音却不紧张,吩咐着众将,“快打快收,灭掉这股敌人,建虏的灭亡就在眼前了。”
众将纷纷躬身拱手,各自前往所领部队,做好了出击作战的准备。
尽管刘兴祚也想让飞骑少损失些人马,但枪骑兵不多,作用也是打乱敌人冲击的阵形,最后的决战还是要由飞骑来完成。
当然,他心里也清楚。不管飞骑损失大小,只要能够围歼东进的建虏集团,辽东形势便将发生剧变,今年的大反攻将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阿敏,杜度,济尔哈朗!三大奴酋授首,这可是仅次于遵化大捷的战绩。”刘兴祚微眯了下眼睛,射出寒光。
作为郭大靖的亲信,刘兴祚知晓其内心所想,也认为东江军的实力正在迅速增长,具备碾压的优势也为期不远。也就是说,平辽近在眼前。
尽管刘兴祚不是很理解郭大靖的迫切,但基于对郭大靖的崇拜钦佩,他会尽全力来支持郭大靖。
当然,这也是他建功立业的好时机。而飞骑和枪骑是郭大靖极为倚重的力量,平辽之后也将成为征战的主力,就更让他的前途光明。
郭大靖的设想中,平辽之后将大幅裁军。步兵顶多两万,甚至更少。骑兵则要保持在三四万,可能还会更多。
对此,刘兴祚是赞同的。
最大、最凶恶的敌人已经败亡,确实不需要养那么多的军队。辽东这么大的地方,战后重建也需要太多的劳力。
骑兵的机动性,以及作战能力,已经足以保卫辽东。
其实,那时候东江军可能只剩下了一个敌人,那就是林丹汗。但察哈尔部的实力,郭大靖与刘兴祚都不是很看重的。
郭大靖的想法,刘兴祚并不是全清楚。
虽然步兵减少了,但火枪将在民间普及,退伍兵和民兵都将发放,整个辽东的武力值反倒是不减反增。
平辽灭虏之后,征服北方的蒙古诸部,则确实是郭大靖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以辽东为基地,不断向北开疆拓土,打到黑龙江,打到乌苏里江,他都不会满足。
大明子民需要更加广阔的生存之地,北方也有庞然大物将会崛起。尽管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但未雨绸缪,难道不是穿越者应该干的事情?
火箭的再一次发射,打断了刘兴祚的思绪,掠空而过的火箭使阳光为之一暗,却使他抿起嘴角,露出了畅快的笑意。
刘兴祚的判断没有错,两次火箭齐射,四百多枚火箭的狂轰滥炸,对于建虏营寨来说,已经足够了。
营寨中火焰升腾,弹片横飞,建虏已经完全无法控制火势,且伤亡不小。他们预期的死守并没有发生,可失败已经是近在眼前。
在混乱中,惊惶恐慌的建虏不用等命令,便纷纷拉来战马,骑乘而上,向着营寨外驰奔而去。
不等他们整顿列队,飞骑已经发起了进攻。
首先奔出的是列阵南面的飞豹营,由樊化龙等人率领,拉开横排,斜着向营寨西门外的建虏发起了冲锋。
马速开始并不快,骑兵在奔驰中调整着间距。速度越来越快,但距离全速冲锋还差着不少。
骑兵墙的冲锋本就不是靠速度和冲击力取胜,默契的配合、无畏的砍杀,才是获胜的关键。
但建虏显然不知道其中的关键,眼见敌人冲来,在军官的仓促指挥下,建虏骑兵纷纷冲上来迎战。奔驰的速度越来越快,将交锋当作了冲撞厮杀。
箭失在空中掠过,给飞骑带来了伤亡,但更多的箭失却被盔甲挡住,发出叮当的响声。
骑兵横队在继续冲锋,并再次收紧了间距,弥补了伤亡所带来的空缺。
三十米的距离,飞骑用手弩射出了弩箭,并迅速举起了马刀,在阳光照射下,闪射出耀眼的光芒。
撞击和砍杀终于在接触的一刹那勐然爆发,人仰马翻中,血肉迸溅。生死只在一瞬之间,无关武技和骑术,只看谁更勇勐,谁的运气更好。
显然,参差不齐的冲锋的建虏伤亡更大。想着招架躲闪,或是从敌骑间隙中穿越的建虏,几乎无一例外地被砍落马下。
但这是人的本能反应,战斗中谁不想砍杀敌人,谁不想保护自己,谁也不是抱着两败俱伤的心理在作战。
可白刃肉搏的残酷之处就在于此,交手既分高下,也分生死,只有一瞬之间。丝毫的犹豫和迟疑,带来的后果,只能是死亡。
参领色勒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摔落马下。尽管他也砍中了对手,对手也和他一样落马,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身经百战的他,满以为凭着出色的武技和娴熟的骑术,能够以一打多,能够纵横砍杀。
鲜血喷涌而出,色勒倒在雪地上,力气被迅速抽空,身体的温度也快速流失。
“敌人的马刀这么锋利吗?”他的意识开始模湖,疑问在脑海里晃了一下,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东江军武器装备的增强,几乎是全方位的,连马刀也在不断进步。
坩埚炼钢的技艺在不断成熟,并开始应用于马刀。尽管数量还不足以使飞骑全部换装,但也有不少飞骑已经更换了武器。
倒霉的色勒就被这样一把锋利且坚硬的马刀所砍杀,而他的对手虽然也受伤落马,但却还有存活的机会。
第一排冲锋的飞骑伤亡率最高,但他们却砍杀了更多的建虏,并使以骑射为傲的建虏为之震惊。
第二排飞骑又冲了上来,蹄声如雷,马刀耀眼,带着无坚不摧、勇往直前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