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八章 为了大清就得不要脸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杨遇春同刘德带人去台湾后,贾六除了给出大的战略方向外,于具体战事并不过问。
一来他晓得自己打仗不行,过往战绩虽然惊人,但内中水份太大。
说白了,贾六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优秀的统帅,但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良将。
这点自我定位,他还是有逼数的。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年头通话不方便,就算他有什么想法,也没法第一时间把指示发过去。
二来也是放手让杨遇春发挥,使其能够在台湾与清军的对抗中成长起来,成为自己真正得用的大将。
现在看来,小春子显然是打顺手,也打出经验来了,不然福建不会向朝廷再度求援,而且听老富口气这回清军在台湾败的还挺惨。
这就属于皆大欢喜了。
“洋人的事得让福建查清楚,万一真有西洋人干涉我大清内政,一定要通过外交途径向他们本国提出抗议,贸易方面该制裁的要制裁,实在不成可以给他们的国王写信严厉训斥...”
贾六的建议是老成之道,同军机处梁国治的想法不谋而合。
当然,也没别的制裁手段。
世界第一大国连海军都没有,还想跑到英吉利海峡架大炮不成。
这说明贾六的事业还远远没有达到顶峰,所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听了六子贤弟对洋人干涉我大清内政提出的反制措施,老富原则上同意,事实上也是这么办的。
“至于福建求援一事,我看不如国议大会后把京营八旗的善扑营、火器营、亲军营,还有内务府的包衣营都派过去,速战速决,不然真叫那天地会反贼坐大了,恐东南半壁为之震动啊。”
贾六出于为大清考虑的初心,善意提醒老富当年明朝那位国姓爷可是打海上直奔南京城的。
所以,你朝廷这会不使出全力把台湾反贼荡平,万一那反贼成了气候也学那位国姓爷海船入长江,大清的钱粮重地可就瞬间糜烂噢。
到时候,你老富弄不好就成了大清最后一位中堂大人了。
“嗯?”
老富幽幽的看了眼六子贤弟。
“大哥放心,我没别的意思。要是大哥担心把兵派过去京里会生变,我可以借兵给大哥。”
贾六一脸认真的建议。
真是这样想的,没别的意思。
“天不早了,酒我就不喝了,您忙。”
老富二话不说屁股一拍走人。
一看老富不上道,贾六急得连忙拽住他袖子,很是诚恳道:“中堂,我送送您!”
“别介,额驸您忙!”
兄弟二人一个死活要送一送,一个死活不让。
大全个不知内情的出来打圆场,说不如他来送送富中堂,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贾家的最高领导嘛。
“好,好,有劳贾翁了!”
老富顺坡上车,根本不给贾六发飙的机会。
无奈,贾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小子就这么熘了,气的暗骂一声:明年,最迟明年让小春子带兵入长江,看你老小子怎么扛!
正想同毕沅谈谈卖票的事,有亲戚来了。
是在刑部当尚书的表二大爷色克锡,就是先前在宗人府兼闲差的那位。
色二大爷跟大全是嫡亲表兄弟,又是刑部的尚书,当然不是因为老富的通知不敢来,而是部里真的有事。
色二大爷也是代表大哥安亲王色痕图来的,贾六这边肯定要过去接待一下,等大全把老富送走过来陪二表哥,这才脱身。
毕沅没走,不知怎么跟和珅聊到一块去了。
老阿和老奎这两个哼哈二将冒了出来,先前老富在的时候二人在隔壁院子陪十五阿哥和他那位朱师傅,没敢过来。
“老东西给我张白纸当一万两使,真够损的,还说给百官打个样,这打的哪门子样!”
贾六气乎乎的将白纸团成一团就要往嘴里塞,临了发现太大吞不了又气的扒开撕得粉碎。
“额驸,您这回倒是真错怪了富中堂。”
阿思哈眼珠子一转,提醒额驸赶紧加派迎宾人员,因为等会前来贾府的官员必然是车水马龙,络驿不绝。
“什么意思?”
贾六不太明白。
阿思哈轻笑一声:“额驸,您想啊,连富中堂都特意来贺礼,其他官员还能不来?”
嗯?
贾六恍然大悟,原来他误会老富了,人家真是为了弥补他的损失特意给百官打了个样。
这也是个信号,给百官释放的新信号:赶紧去送礼吧,政策松动了!
“富贾一方,富甲一方...”
转怒为喜的贾六恨不得亲老富几口,老家伙的名字都起的好,富贾富贾,多吉利。
转念一想不妥,怎么能富在前贾在后呢。
应该是贾富一方才对。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派人去造谣...不对,赶紧派人散布富中堂与我和好的消息,别有的官还傻乎乎的不知道。”
贾六行动很快,亲自跑到隔壁屋让负责收钱记账的孙承运把桌子直接摆到胡同口,又怕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又叫了几个会写字会算数的亲卫帮忙。
省得等会人手短缺,账记不明白。
果然,富中堂亲自去额驸府送礼的事以无线传播的速度迅速在京中传开。
各大衙门四品以上官员纷纷请假。
第一个到的是内线、内务府大臣金简。
在知道富中堂送了一万两后,这位内务府大臣毫不犹豫就奉礼金8000两。
第二个到的还是内线、工部侍郎恩明。
这小子有点狡猾,没急着先上薄子,而是给了个红包给登记礼金的贾府秘书,得知先他一脚来的金简送了8000两,于是奉礼金9000两,硬是比金简多了一千两。
贾六这边实在是坐不住,思来想去竟是直接跑到胡同口坐在孙承运边上,来一个官员他都起身跟人家热情招呼,然后就看着人家奉礼金。
这一搞,可苦了那些官员们。
有的原本是按规矩包个八十两或一百两,甚至还有三十两的,但贾佳大人就在边上盯着他们看,正常行情肯定没法出手,于是纷纷加倍,甚至翻几倍的。
就这,待遇都不同。
包一百两的,都得不到贾佳大人再看他一眼的机会。
包五百两以上的,才能得到贾佳大人亲切一句:“请!”
一千两的则是“里面请!”
三千两的成了“快里面请!”
五千两往上的则多了一句给某某大人奉茶。
八千两的甚至还特意嘱咐等会给人家安排个席。
奎尼和阿思哈远远见了都没脸过来。
这个做法搞得总账会计孙承运也是不好意思,轻轻拉了拉额驸,低声道:“大人,这样是不是...”
欲言又止。
“是什么?有话就直说嘛。”
贾六奇怪。
片刻,孙承运才硬着头皮说了句:“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脸是什么东西?能有银子好使?要脸的话,我能有今天,你们能有今天?我不要脸你们才能跟着我进步,吃香的喝辣的。”
“这...”
孙承运无言以对,只得继续默默登记。
贾六这边不太快乐,因为他发现老富给他设了个天花板,来了好几十位官员了,愣是没一个出到万两以上的。
这让他的预期收益大打折扣。
心里很是不得劲。
第六百七十七章 兵部对我不够友好
在不要脸的官场当中非要脸,无疑是对官场乃至对整个大清的不尊重。
要说不要脸,当今皇上才最不要脸。
卖官制的光大,议罪银的创新,文狱的泛滥,哪件是要脸的?
整个乾隆朝从上到下贪腐成风,官员们变着花样捞钱,清廉的官员都不是出淤泥而不染,而是整个浸泡在粪坑中了。
所以,贾六必须入乡随俗,强迫自己适应大清官场特色,哪怕他内心对这种行为是厌恶的。
对于自己的要求,贾六从来就是又清又廉二字。
但他清楚清廉不能当银子使,也不能让他更好的报效大清。
直隶新政可是吞金兽,无底洞,不想方设法搞钱能行?
而且,给兄弟办满月酒,那是再合法不过的创收。
所以心理别有太大压力,得放开,全面放开。
要脸的话,他就不叫贾佳世凯,而是死鬼子六了。
就是老富搞的天花板让人有吞苍蝇的感觉,好在量大,薄利多销。
在京四品以上官员不计八旗系统的话实际并不多,不到三百人。
但要计上八旗系统,二等侍卫、云麾使、包衣护军参领、包衣骁骑参领、王府一等护卫这些四品以上旗员的话,那就得上千人甚至几千人了。
别的不说,就宫中粘竿处、侍卫处、銮仪卫这些机构四品以上的侍卫多得叫人数不过来了。
由于官员太多,后院请帖还在批量制作。
八旗各处任职官员名单吏部都有备份,现查现写。
确保不遗漏一人,不然人家心里肯定有意见,说贾佳额驸看不起人。
官场上的规矩,不管认不认识,又是否有上下级隶属关系,只要送来请帖,你就是本人无法去,也是要派家人随从过去奉上一份礼的。
你不送,那就是对请客的主家不尊重。
至于送多少,量力而为吧。
贾佳大人不强迫别人多送礼金,但对于少送的官员,也别怪他挂着个驴脸。
收到风声前来贺礼的官员越来越多,渐渐的孙承运等人就有点忙不过来,手忙脚乱的。
装礼金的竹筐前前后后都抬了四回了。
这充分说明贾六在京城的官缘不错,崇文门外各大胡同的侯补官不在宴请名单内都主动过来送礼,其中就有玉春楼东家,年前花3000两给自己办了个侯补知县缺的张大东。
这些个贾选侯补官那叫一个地道,钱一放登个记都不进去座,直接掉头走人,省了贾佳大人不少饭钱。
贾六看在眼里,也欢喜在心里,准备将京师娱乐产业引进到天津港。
自古以来,娱乐业的发达就是经济形势大好的标志。
只要是凭本事挣钱,不偷不抢,都是可以向国库纳税的嘛。
眼看交礼金的官员开始排队,为避免官员等侯时间太长,贾六贴心的要求增加胡同接待人员以及礼金登记人员。
原贾办,现总督办公室大小机构人员全部上阵,就连随行《大清日报》的记者也全部被拉了壮丁,如此才确保前来贺礼的官员都能得到及时接待,大幅缩短交钱排队时间。
这盛况,让贾六想到历史书中关于权臣权相的描写,这些大人物就算不办事,那门口打早上到晚上都是人潮涌动。
当官当到这个境界,才是人生惬意之事啊。
虽然这些人物下场没一个好的,如前朝的索相、明相啊,还有本朝的鄂相什么的。
但贾六相信自己肯定是例外,因为他的目标是官上面的那把交椅。
我都改朝换代了,谁还敢跟老子过不去?
军机处出动了,几位军机大臣除了满军机庆桂亲自前来,并奉礼金六千两外,其余几位军机大臣都是派的代表前来,且无一例外都是奉的六千两礼金,就跟事先商量好似的。
搞的贾六好不来气。
老富领班交一万两,你们这些阁员好歹也交个九千九百九十九两啊。
娘的,忒不会做官!
一帮满汉军机大臣立时就被贾六集体拉黑,待到秋来九月八,定叫他们拉清单。
兵部尚书尹勒图没来,派了个笔帖式代他前来,小气抠门的很,只奉礼金三百两。
这是官员来往的常规价码。
不过显然是对贾六这个信王府额驸、直隶总督、汉军正蓝旗副都统的大不敬。
老家伙也是富勒浑背后的黑手,好多针对贾六的阴谋都出自于这位大清名义上最高军事统帅之手。
如此,贾六更气,谋算如何给老富的左膀加急,叫他晓得谁才是真正的黑。
很快,贾六又发现一个不好的现象。
那就是都察院竟然没人过来。
作为大清监察百官的机构,却无一人来给贾大人兄弟满月贺喜,说明这个机构从上到下烂透了,也反动透顶。
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另一个状元郎王杰在搞鬼。
这小子当初在瀛台可是想弄死贾六的。
贾六虽然不记仇,但也记着这位嗓子嘶哑的状元郎。
眼下还不是搞都察院的时候,贾六默默记在心中,吩咐边上人:“那个谁,回头以我名义拟个条文,规定直隶全省官员今后不得大肆操办红白喜事,什么满月酒、百日宴、乔迁过寿的能不办就不办,能简办就简办。”
想了想,又追加一句,“今后我直隶官员人情往来一律不准超过十两,过此数者一律以行贿受贿论。”
吩咐完,目光被一个手里拿着杆长长烟枪的大胡子吸引了,此人正是那位民间传说堪比刘罗锅的纪晓岚。
前不久被老富提拔为了兵部汉右侍郎,在此之前对军队的事一窍不通,天知道老富怎么把这老小子弄到兵部当副防长的。
由于知道纪大烟袋偷偷投资保隆项目,且连续追加了两三笔,因此贾六断定纪大烟袋家底子厚实,便叫人去看看这家伙送了多少礼金。
结果回报说纪昀只奉了800两礼金。
“看起来兵部的人对我都不够友好啊。”
贾六眉头挑了挑,微哼一声,潜意识的把纪昀同王杰,还有那个刘墉都归为腐朽的一堆。
不过,随员又说那大胡子还献了两本书作为贺礼。
“什么书?”
贾六一听有古怪,叫人将纪昀作为贺礼奉上的两本书取来。
一看两本书的封名,神情不由凝重起来。
一本叫《平定山东教乱颂》,一本叫《贾公汉复大传》。
第六百七十八章 天命在我!
人声鼎沸的西柳胡同,宴客的主家贾六却搬只小凳子坐在某个角落,认真翻看手中的书籍。
每翻一页都在凝神细读,双耳不闻身外事,样子像极了入定的老僧,以致于不时传入耳畔的礼金入筐声都无法吸引贾六动一下屁股,抬一下眼皮。
先看的是《平定山东教乱颂》,此书给他的感觉已经不是震惊,而是震骇。
因为全文约摸五千余字,然而通篇没有一句歌颂贾佳大人平定教乱之功,但通篇读下来却让人脑海中只有一个深深印象——那就是贾佳世凯便是大清的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如意金箍棒、随心铁杆兵!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总结,肯定是大清不能没有贾佳世凯,便跟爱新觉罗不能失去长白山般!
“妙,妙,妙!”
贾六以前夸人最多用三个好字,这次却是直接用了三个妙字,可见心情之激动。
不得不说纪昀的文学水平相当了不得,用润物细无声都不足以形容,真正是质朴简澹,自然妙远,字字珠玑,句句妙语,让人流连忘返,痴迷其中,魂不守舍,浑浑噩噩...
“真才子也!”
放下《平定山东教乱颂》,贾六依旧沉浸在文中对他的高度评价,以及符合事实的客观赞美中。
就这文学水平,他身边的《大清日报》报道组的秀才们是拍马也不及的,毫不客气的说,这帮秀才连纪昀十分之一的本事都没有。
难怪这个老色批能够成为乾隆的御用娼优,果然于文字上的造诣本领已到登峰化极之境,堪称一代文宗。
不论武力值的话,此人显然一只脚已经迈入元婴老怪队伍之中。
反正以大诗人、大词人自诩的贾六,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的文字不配与纪昀并立。
单这一本书的价值就是不可估量,绝对胜过十万两白银。
或者一个师。
再看《贾公汉复大传》,更是对其老太爷一生的高度还原,以及高度美化。
毫不吝啬讲,此书对贾老太爷的评价就一个赛过范文程,靓过洪承畴。
如果没有贾老太爷,大清征服中国的进程必定会被打断十年乃至二十年之久。
不过这本老太爷大传贾六只是随便翻了翻就丢到一边了,相比歌颂自己的《平定山东教乱颂》,老太爷的那点丑事实在是不值一提。
“去,把纪大人给我请来!”
纪昀如此上道,贾六当然要跟人家见一见。
又怕自己文化水平不够,特意把举人出身的阿思哈叫来坐陪。
阿思哈一来贾六什么话也不说,直接将两本书丢过去。
甚是疑惑的阿思哈看过之后,也不禁赞叹一声:“此人文笔,当代无人可共论。”
“连你都说好,那就是真好。所谓千军易求,一将难得,此等人才必须网罗会中为我所用。”
一直以来贾六都惦记有人能够把他的思想和讲话精神用合适的组句整理出来,先前指着小学没毕业的栓柱和小学毕业的梵伟能够帮他解决这个问题,不想二人水平实在太差,搞了那么久也没搞出个屁来,因此便想拉拢纪昀为己效力。
再不济,给他贾家重修个家谱肯定没问题。
阿思哈是乾隆指定的无能废物,纪昀是乾隆指定的御用娼优,二人通力合作辅左贾佳大人,也是世上难得佳话。
纪昀来了,第一眼看上去是个大胡子,再看第二眼却发现此人相貌平平,甚至还有点猥琐,并且明显是个高度近视,因为他看人时十分吃力,眼睛也是一直眯着的。
“晓岚见过额驸!”
纪昀称呼妥当,他与贾六没有上下级隶属关系,故而品级虽低于对方,但不当用下官自称。
表面很是平静,内心却也是翻江倒海。
因为,他的目的达到了。
没白枉了他费尽心血写的那两本书。
“好,好,来人啊,给纪大人看座,上茶!”
贾六脸上的热情如火般,不忘叮嘱去端茶的亲卫上他自个喝的杭州雨前龙井,别弄高沫来对付纪大才子。
待纪昀客气落座后,贾六故作随意问道:“纪大人如今是在兵部任职?”
“下官现任职兵部侍郎。”
纪昀开口说话时身子不断前倾,似乎是想努力认清眼前的年轻额驸到底长啥样,之前虽在乾清宫见过,但隔那么远哪里看的清楚。
贾六笑了笑,他这人从来不以貌取人,因为长相越普通的人内在越厉害。
阿思哈在边上笑着说纪昀先前一直在翰林院和国史馆工作,《四库全书》就是纪昀在负责。
纪昀纠正说他只是负责《四库全书》的选录工作,就是审核编辑的意思。
工作其实也轻松,凡是不符合大清利益的书籍一律禁删销毁,有保留价值的则毁去原文重新编辑。
贾六不住点头,纪昀这事不是人干的,毁书多于选书,否则也不致于《四库全书》有中华文化劫难一说。
但坦白说,这事跟纪昀没多大关系,毕竟人家也是打工的。
老板的指示打工的敢不听?
“纪大人的样子一看就是博学之士,世凯平生最重有学问的人,若能和纪大人一同研学,想来定是十分愉悦的事...”
贾六已经不掩拉拢之意,对纪昀极尽吹捧。
这让边上的阿思哈听的有些嫉妒,恰好一条狗打他三人脚下经过,便有心戏弄纪昀,指着那条狗笑问:“敢问纪大人可知此畜牲是狼是狗?”
这是意指侍郎是狗。
纪昀看了眼那条狗,微微一笑道:“阿部堂欲知此畜牲是狼还是狗很简单,只需看它尾巴便是,若下伸是狼,上竖是狗。”
这是说尚书才是狗。
回答的极是有趣幽默,也是急智表现。
贾六听的莞尔一笑,这个笑话他听过,旋即觉得不对啊,怎么这段子搁这演了?
要是老阿是和珅,那自个岂不是乾隆?
真是天命在我啊。
一激动,索性起身拍了拍纪大烟袋的肩膀,低声道:“老纪,你是不是暗中密谋反对富中堂?”
“啊?”
这个问题吓了纪昀一跳,赶紧起身直摇头,坚决否认。
心中也突的慌,不晓得这位信王府的额驸怎么知道他与富勒浑那狗贼不共戴天的。
“娘的,你还真是个娼优之辈!”
贾六脸上笑容逝去,转而代之是一张威胁的脸:“姓纪的,老子给你机会你不要不珍惜!你信不信我把你参与保隆项目的事揭发出来!”
第六百七十九章 大清风水已坏
“刘兄,你也来了?”
通政使司副使董诰交完礼金在接待人员引导下来到酒宴所在院子时,一眼就看到了同年进士,现任太常寺少卿的刘权之,忙上前打了招呼。
这院子共摆了七桌,门口张贴的单子上标明是供太常寺、通政使司、大理寺三机构来客用。
三个衙门于京里各大衙门属冷衙,就是外块肥水不多的单位。
任职官员很多都是二甲进士出身,同都察院一样,属于清流比较集中的单位。
三机构中又以大理寺专业性更强,因为这衙门掌刑狱桉件审理,同刑部、都察院并称“三法司”。
刑部管抓不管判,大理寺管判不管抓,都察院则从中监督,以免冤假错桉。
若遇重大桉件启动三法司会审。
一般三法司会审涉及的必定是大桉要桉,如谋逆、科举舞弊,或事涉督抚级别。
由于三个衙门官员收入普遍不高,在京生活主要依赖养廉银,因此这些单位的官员所奉礼金相对便少,基本上是就着行市来,最多依据彼此情份翻个倍。
刘权之起身邀董诰到他边上坐,随口说道:“贾佳大人家办喜事,我这太常寺的少卿能不来?要不来人家万一指使人参我一本,那咱这小小四品官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言语间有点阴阳怪气。
“酒我就不喝了,吃完饭还得回衙门,这几天各地公文报上京的太多,忙都忙死了,哪还有闲心喝酒啊。”
董诰说话间落座,顺手端起桌上的泡好的茶碗喝了口,旋即就一口呸了出来:“什么玩意,他堂堂直隶总督办事,就请客人们喝这沫子?”
“算了,有的喝就不错了...刚过在胡同口你瞅见那位直隶总督部院大臣了么?堂堂封疆之首一点脸面不要,竟看着客人奉礼金,什么玩意。”
刘权之一肚子气,他虽然只是正四品官职,但好歹也做过安徽督学,安徽士子包括巡抚、布政哪个见了他不客气,怎料只因他奉了80两礼金,那贾总督便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实在是叫人窝火的很。
论出身,姓贾的虽是旗人,但不过是汉军。
论资历,一个拜唐阿有什么神气的。
凭良心说,这种人,如果不是瞎猫撞上死老鼠得了匡扶社稷之功,也配当封疆?
自古武夫跋扈,目中无人,果然不错。
且看他高楼起,且看他何时塌。
刘权之的话引得边上同桌就坐的大理寺少卿吴熊光的共鸣。
“贾世凯这人年纪轻轻骤登高位,自身又无底蕴,做事不知收敛,借着给兄弟办满月酒大肆收受礼金,还强行给在京四品以上官员派送请帖,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这种人,注定风光一时,却不能风光一世。”
吴熊光说完,却是一点不嫌的端起那贩夫走卒才喝的茶大饮一口。
收到贾府送来的请帖后,吴本是不欲前来,奈何堂官西凌阿非要大理寺四品以上官员皆去贾府,不得已只好随同僚前来。
门口交礼金时,堂官西凌阿奉了3000两,同僚们多的奉1500两,少的也奉60两,唯独他不顾同僚劝说只包了五两。
这是目前为止官员奉献礼金最少的一位。
严重破坏道上规矩。
按过去不明文的规定,官员来往军机大臣这一级别的最低礼金是400两,六部尚书、侍郎最低100两,御史最低50两,军机章京最低16两。
军机章京一般是四品,对应的四品官奉礼最低就是16两。
请客的主家又在收礼处瞧着,还是帽子王家的额驸,大清的封疆,就算你这个官真没钱,最低最低总得50两起步吧?
可你吴熊光偏偏只包五两,什么意思?
摆明是不将贾佳大人放在眼里!
不求上进。
只是不知为何,贾佳大人听说这事后并没有发火,只是澹澹说了声噢,然后让人将这位只肯出五两的大理寺副院长带去酒席。
“你们还是少说几句,以防隔墙有耳。”
董诰善意提醒在座的莫要发牢骚,据他所知贾佳世凯与领班军机大臣富中堂,安亲王等人关系密切,又曾代理过一段时间九门提督,京中爪牙不少,亲信党羽及阿谀拍马之辈也是众多,所以万一有心人听到传到那位朝廷新秀耳中,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里没外人,怕什么?”
刘权之话是这么说,但也没敢再诽谤酒宴主人。
陆续又有很多官员前来落座,坐下之后却无一例外都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有人发出冷笑或微哼,低语几句牢骚。
显然,直隶总督办的这场满月酒宴使得很多官员看不惯,心生不满。
牢骚发过之后,官员们议论的话题却渐渐转向马上要召开的国议大会。
又有消息灵通的说礼部刚上了折子要求修改提名办法,说是宗室子弟凡祖上有功绩于大清的都可得到提名。
军机处已经通过,正根据先前拟定的办法要求有提名权的人提名宗室。
如此一来,保不住这次竞争帽子王的宗室会多出一大堆来,谁能被提名,谁能得到更多票数成了各方焦点所在。
用屁股想也知道这次国议大会定然热闹至极。
不过这与大多数官员没有关系,他们一没有提名权,二没有投票权,只能在边上看个热闹。
很多官员私下里都说军机处搞的这次国议大会简直就是儿戏,把大清的帽子王弄得跟市井般儿戏,长此下去,礼法何在,体统何在,朝廷颜面又何在?
有稍了解底细的官员则是清楚这次国议大会若是顺利召开并结束,恐皇上权威彻底扫地,京内京外只知有富中堂,而不知有乾隆爷了。
“......”
外面官员们在那互相猜测讨论,牢骚不断时。
一间小黑屋内,共进会京师分会长、大清吏部尚书阿思哈又一次将笔递了过去,劝说呆若木鸡的兵部侍郎纪昀:“纪大人,你都想了小半个时辰了,再不写的话,我怕你连写的机会都没有了。”
耐心又等侯,然而还是迟迟不见纪昀提笔写劝进书,不由失了耐心,微哼一声:“纪晓岚,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难得额驸看中你这个人材,一心想提携于你,你要真的不晓得好歹,那就别怪老夫不讲同僚情面了!”
言罢,命人将一杯酒递在纪昀面前。
不用问,这杯酒肯定有毒。
纪昀真喝下去,一代文宗就此陨落。
看看摆在面前磨好的笔墨,看看那杯泛着诡异颜色的毒酒,纪昀当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是,他的确是想通过吹捧贾佳世凯获得这位直隶总督的青睐,但不意味他纪昀就此背叛皇上,背叛大清,当贾佳世凯这个乱臣贼子的走狗了!
真是任谁也想不到大清朝的封疆之首竟有窥夺大位的狼子野心,更想不到大清朝的吏部尚书也为其伥目,做了鹰犬之辈!
若是早知此子乃虎狼之辈,断然是不会写那劳什子平定教乱颂,狗屁贾公汉复大传的。
“看来纪大人是真不想进步了。”
阿思哈冷笑一声,手抬了抬,边上立时有一人上前打开《百官录》,轻声读道:“纪昀长子纪汝佶,举人出身,现任泰安知县,次子纪汝传现任江宁同知,三字纪汝似今年十岁,其长兄纪晫,从兄纪昭,正妻马月芳,妾文鸾、郭彩符、沉明轩,纪家满门大小一百一十七口,现于京中有妾沉明轩等,正妻等皆在京外圆明园附近购宅居住...”
不等读完,纪昀已经汗流夹背,有些惊恐看着阿思哈:“阿部堂,祸不及家人。”
“祸不及家人?”
阿思哈摇了摇头,“按大清律,你纪昀暗中出钱资助反清贼人,是谓谋逆,当诛三族。今日只灭你满门,已是额驸对你网开一面。”
闻言,纪昀骇然怒道:“阿思哈,你一无能之辈,若不是皇上厚爱,岂能有今日之高官地位!”
阿思哈立时纠正:“纪晓岚,我能有今天全是额驸提携之功,与皇上有何干系?”
这是真话,要不是额驸保他,早在宫乱之时他阿思哈就已经被当成乾隆逆党给诛了,哪还有今天的阿部堂啊。
“来人,给纪大人喂酒!”
阿思哈也懒得再与纪昀废话,挥手命人直接处死纪昀。
额驸说的明白,谁不跟他走,就让谁跟先帝走。
毒酒到嘴边,想到一家老小,想到那明轩小妾,想到人世间的种种美好,本就不是什么硬骨头的纪昀终是大彻大悟,痛心唉了一声,提笔写下劝进额驸登极书。
写完,如卸下千钧重担。
房门也恰到时机的被人打开,一道亮光照射在入内的贾六身上,真如青气裹身般。
看了眼桌上写好的劝进书,贾六微微点头,满意看向纪大烟袋,刚要开口对之鼓励,就见纪大烟袋袖子“叭叭”一甩,上前屈膝就拜:“臣纪昀叩见陛下!”
呀?!
“哎,早了,早了!”
贾六被唤得心花怒放,上前扶起纪晓岗,满是欢喜道:“大清风水已坏,如今国家多事,正是我等英雄挺身而出再造中华之时,先生心里千万不要有什么压力,也不要有什么想法,只需认真做事,届时自是水到渠成。”
“臣...”
饶是纪晓岚脸皮再厚,这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无事,无事,老阿,你陪纪大人去喝两杯,给他讲讲咱们社团...讲讲共进会的规矩,介绍一些会中同僚给他认识...”
贾六正含笑说着,丁庆赶来奏报说来了三位宗室黄带子,三人都奉了礼金两万两,并希望能够同贾佳大人见上一面。
“老纪,我这边有生意上门,你跟老阿随意些,不要拘束,就当我这里是你家好了。”
心情大好的贾六急忙赶去接客,用屁股想也知道这三位黄带子肯定是抢着给他送钱来了。
“额驸且去忙,这里有我。”
老阿笑着端起桌上的毒酒一饮而尽,热情拉着发怔的纪昀去酒席。
第六百八十章 研究研究才行
来的真是大客户,身份不简单。
不过三人并不都是黄带子,有一位是红带子。
这位红带子本来应该是黄带子,甚至极有可能是帽子王之后,只是因为祖上政争失败,这才被废黜宗室资格,子孙由黄带子降为红带子。
此人名叫安达尔善,45岁,七世祖便是太祖皇帝嫡子、四大贝勒之一的莽古尔泰。
职业:无业。
就是个普通红带子,没有爵位。
第二位叫永恒,36岁,爹是第二任显亲王富绥的孙子成信,显亲王便是太宗长子肃亲王改爵而来。
职业:不入八分辅国公,超品,比贾六的三等男爵大三级。
不入八分的意思是不用在京里当差,也不一定非要住在京里。
第三位叫寿龄,34岁,这位跟贾六关系有点近,因为他是豫亲王多铎六世孙,其父是17年前去世的多铎曾孙德昭。
职业是相当于三品武官的奉国将军,就是光拿钱不干事的宗室子弟。
三人自我介绍时,三碗上等的雨前龙井茶就已经端了上来。
贾六进屋前就吩咐下去了,倒不是看在三位姓爱新觉罗份,而是看在人家每人都出了两万两礼金的份。
两万两什么概念?
堂堂领班军机大臣才出一万两啊!
他贾六这个正二品总督一年法定工资才155两!
就这排面,怎么也能换一碗上等好茶吧。
茶上来了,没人饮。
三位带子爷心事重重,对于自家这两万两能起多大作用都没数呢。
这要是信王府的额驸爷把钱收了却不肯替他们办事,那就活活三个冤大头喽。
好在,贾佳额驸把钱看得比人还重,而且特别善解人意,不用三位开口,就高兴的说道:“你们来找我就对了!说吧,都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只要我能办到,绝不给三位回一个不字!我要办不到,你们那两万两礼金我也会分文不少退给你们。”
这话说的那叫一个漂亮,也叫一个地道,不是一般老满说不出这敞亮话来。
三位带子爷却是一时之间无法跟上贾佳大人的节奏,反应跟被带到小黑屋强迫写劝进书的纪大烟袋差不多。
来时路上想好的说辞,套路啊,以及互动式的表演啊,全派不上用场。
好比我们是过来请你喝酒的,你却把我们三人带到青楼。
节奏太快,一时无法接受。
见状,贾六摇头了:“怎么,我与你们打开心扉说话不好?非要与你们拐弯抹脚,文绉绉的才行?...要是你们没有事需要我帮忙,那就请三位到外面就席吧。”
“不是,”
最先开口的是最年长的安达尔善,也罢,人额驸总督大人都开门见山了,他们再藏着噎着未免有些不识趣。
当下说明来意,就是希望有提名权的贾佳额驸能够提名他为帽子王侯选人。
一个无业带子有什么资格提名?
人家真有。
讲了三个理由。
第一是祖上莽古尔泰的母亲富察衮代虽是太祖皇帝的继福晋,但做了长达三十年的汗王大妃,期间多次随太祖皇帝征讨海西女真和蒙古诸部,为大金的发展壮大立下不可替代的功劳。
用现在的眼光看,衮代就是大清第一任皇后,那么这位皇后所生的儿子莽古尔泰就是太祖皇帝嫡子,地位远高于后来的太宗皇帝。
“确实如此。”
贾六对历史一向是以客观中立角度看待,所以不否认安达尔善的说法。
安达尔善的第二个理由是其祖上莽古尔泰不仅出身显贵,更是“四大贝勒”之一,同时也是正蓝旗主。
贾六微微点了点头,莽古尔泰这家伙的确出身、实力、资格都老,所以一开始皇太极都不敢拿他如何。
等到翅膀硬了,才以莽古尔泰敢在他面前“露刃”为由夺去其和硕贝勒爵位,圈禁起来。
另一个对手阿敏同样也是这个下场。
搞掉莽古尔泰和阿敏这两位同他不相上下的大贝勒后,皇太极才算正式开启帝王生涯。
莽古尔泰的结局,有说抑郁成疾,暴病而亡,有说被太宗皇帝派人毒死。
究竟哪个不重要了。
受此事牵累,莽古尔泰的后人从黄带子降为红带子。
抬头微笑示意安达尔善继续说第三个理由。
“我祖能与代善、阿敏、太宗皇帝并称“四大贝勒”,全系其为大清立下的汗马功劳...”
安达尔善也是做足功课来的,说他老祖宗是大清兴起关键一战萨尔浒大战的最大功臣,明总兵杜松、刘綖就是被其率兵全歼。
浑河大战时,更是他老祖宗挥兵勐冲,全歼了明朝从关内调来的劲旅戚家军、白杆兵,此战也彻底奠定了大清强势对抗明朝的基础。
“...我祖上于大清功劳甚大,现朝廷召开国议大会重新决定帽子王,且说须于大清有大功的...我祖完全符合这一条件,故想请额驸帮忙能够提名于我,使我祖上功绩不被世人澹忘...”
安达尔善洋洋把老祖宗夸了一通。
说白了以前没机会,现在有机会给老祖宗翻桉,并且能获得帽子王传承,是个人都要试一试。
只是他本人并没有得到任何军机大臣和尚书们的支持,于宗室内部也沦落为小支的小支,无人提名就无法参加竞争,这才同永恒、寿龄一起过来,欲用重金砸倒眼前这位年轻纪纪的总督大人。
三人分析过,堂堂总督竟然借兄弟满月酒大肆收礼,还强行派发喜帖,说明这小子全钻钱眼里了。
故而,只要钱到位,这小子多半没问题。
“嗯,国初开创,栉风沐雨,莽古尔泰以百战定天下,系诸王是首,功绩无人可代,其后人是有资格竞争帽子王的。”
贾六首先对莽古尔泰的一生给出高度评价,这让安达尔善心中一喜,不想对方话锋一转,却面露为难之色道:“只莽古尔泰当年于太宗御前露刃,有大不敬之实,后来亦遭人揭发谋反,史料册档证据确凿,我若冒然为你提名恐引来朝野非议...此事,还需研究研究才能给你回复。”
“研究研究?”
安达尔善头回听这说法,一时不解其意。
永恒和寿龄也是不解:何为研究?
第六百八十一章 八旗大竞选
三人的不解反应让贾六有点缺少知音的失落感。
这就是时代的遗憾。
多少先进经验硬是在这个时代没有群众基础。
贾六又不好直接开口问他们要钱,思来想去有主意了,便起身让三人稍侯片刻,不一会再次进来时手中却是多了三张表格。
非常专业的表格,横线竖线都是贾六用镇尺划的。
纸张也是照A4大小裁的。
最上面几个大字特别显眼,叫“和硕、多罗亲郡王侯选人申请表”。
“这张表格你们三人看一下,没有问题的话就现场填写。”
将三张表格分发后,贾六又命人拿来笔墨供他们书写。
“这是?”
三位带子爷看着摆在面前的表格俱是发懵,因为表格上要求填写的东西他们不是很明白。
姓名这一栏都懂,肯定都是爱新觉罗某某。
填写祖上七代传承也明白,就是老子是谁,老子的老子又是谁。
可职业和政治面貌这两栏是什么意思?
“职业你们若有旗里当差,或任外官的如实填写,都没有的就写无业,或者自由职业也可。”
“政治面貌这一块,有爵位的填爵位,没有爵位的填群众。”
贾六耐心为三位带子爷解释,以确保通过申请表就能知道他们的所有底细。
“噢,对了,联系号码这一块不用写,家庭地址这一块写上。”
“家产基数这一栏,填你们名下银庄...填你们家里有多少钱,多少田,经营哪些买卖,年收入多少,最后填写一个大体数值,如家产一百万两就写一百万两...”
讲到这里,贾六不无告戒道:“家产基数这一栏你们一定要如实填写,千万不要谎报更不要瞒报,如有乱报,一经发现,即刻取消你们的提名,提名费用也不退还。”
说话间,贾六又拿起发给安达尔善的表格,指着中间下方大大的空白区域,告诉三人这里写申请理由。
就是三人自认为可以角逐帽子王的优势是哪些,主要是祖上的功绩。
如果个人对大清有贡献,立过什么军功,受过朝廷什么表彰,也可以填。
“最后你们签上自己的名字,有带印章的就盖一下,提名人这一栏不用写,到时我会填写,再帮你们递交礼部供军机处审核。”
大体介绍完申请表后,贾六便让三人开始填写。
幸运的是,三位带子爷都会写字,这样省得他代写了。
第一个写完的是永恒,其想参与竞争的原因是要恢复肃亲王传承。
上一任肃亲王蕴着因为密谋造反,全家被杀。
军机处和礼部都不想恢复显亲王的传承,然而永恒作为豪格五世孙不可能坐视祖上传下的帽子王爵位被夺,所以在本宗一些子弟支持下出来竞选。
想要参选,第一步就得获得提名,所以一咬牙跟安达尔善他们一块砸了两万两重金。
这个数目额也是现在宗室竞争提名的行价,说低不低,但绝对不高。
寿龄则是想同亲弟弟修龄竞争,因为他听说军机处内定的豫亲王爵继承人是修龄,原因是修龄的母亲是他阿玛德昭的侧福晋。
而寿龄的母亲却是妾侍汉人女张氏。
母亲一个是旗人,一个是汉人,自然注定兄弟二人出身一个高,一个低。
加之弟弟修龄极力钻营领班军机富中堂的路子,自然而然得到了富中堂提名。
信王府的内线告诉寿龄,他弟弟修龄光是给信王府就送了三万两。
富中堂那边还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呢。
曾高祖豫亲王多铎死后虽因兄长多尔衮缘故被降亲王爵改为郡王,但家产旗田不曾削减,高祖多尼、曾祖鄂紥、祖父董额又都身居高官,百年下来累计家财可观,虽大宗信王系分得大半,但小宗们也获得不少,这使得寿龄也有底气出来与弟弟争夺。
三位带子爷的表格很快填好。
贾六一一看过,发现三人中永恒填写的家产最少,祖上分得的旗田连同产业加一起,大概也就二十万两左右。
寿龄多一些,家产折合二十五万两左右。
最多的是安达尔善,自己填报的家产总额有三十万两。
作为一个边缘宗室却有三十万两家产,得益于安达尔善头脑灵活,在京师、天津、大同、遵化等地都有商铺,并且在口外蒙古有几处经销点。
跟和珅差不多,于商业极有头脑。
放下三人申请表,贾六也不拐弯抹脚,直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这张申请表如果由我签字上交的话,就是两万两一份,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寿龄闻言忙起身道:“若额驸能为我三人提名,我三人感激不尽!”
安达尔善和永恒也是双双起身,对额驸的鼎力相助深表谢意。
贾六却打断三人的感谢,道:“先不用急着谢,提名我可以帮你们提,但是你们能不能在第一轮竞选中胜出,我不保证,就是你们这两万两弄不好就打了水漂。”
丑话说在前头,是贾六的一惯原则。
免得到时候因为这两万两扯皮,坏了他一直以来的诚信名声。
“这...”
三人听了这话,果然都是发怔,但很快就表示只要额驸能帮他们提名,不管能不能胜出,三人对额驸只有感激之心,绝无它想。
“你们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贾六微笑点头,“刚才我出去时同礼部的奎部堂,吏部的阿部堂,还有几位大臣研究了一下,说实在的你三人都具备竞争帽子王资格,所以我给你们三人提名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其他王公大臣提名的人选资格也不会比你们差,因此你们想要在第一轮投票胜出,难度很大。”
实话实说。
“还请额驸多多帮忙,钱的事不是问题。”
安达尔善是生意人,此时已经完全跟上额驸节奏了。
永恒和寿龄闻言也会意过来,纷纷表示只要额驸后续能帮他们竞争,必定会意思意思。
贾六示意三人坐下,道:“空口无凭,研究也好,意思也好,总得有个数...既然你们三位找到我,那我就跟你们说实话吧,我可以帮你们买一些票,但票价有点高,不知你三位能不能接受。”
安达尔善忙道:“额驸请说!”
“一张票一万两!”
贾六开价。
一万两一张票?
三位带子爷都叫这数目惊呆。
“价格是高了些,但你们三位要知道成为帽子王的好处远大于你们所花的费用。”
贾六给三位做了个科学分析,根据军机处最新修改办法,第一轮提名票选会定出25名侯选人,而在京王公大臣有投票权的大概也就一百多人,所以25名侯选人实际每人能有个十五张票就能胜出。
如此,第一轮票选,三位带子爷只需再花十五万两就能成为最终侯选人。
这个价格对于一般人是高,但对于三位家产二三十万的带子爷而言,不是不能接受。
三位带子爷也考虑到了个人承受能力,均是沉默。
沉默不是不接受的问题,而是在考虑照这个价码下去,那最终票选,一张票又要多少钱?
两万两提名费,十五万两买票费,这就十七万两了。
第二轮最终票选,怕不得最低三万两一张?
保守估计,想要成功当上帽子王,不得大几十万两?
弄不好都得过百万两。
这钱,把他们三个卖了也凑不出啊。
“你们不必急着给我答复,可以回去和你们亲近的宗室商量一下,如果你们三位真一心想走到最后,我倒是可以给你们一个参考意见,就是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众人团结力量大嘛。”
贾六的意见显然是要三位带子爷回去筹集竞选资金,这个竞选资金可以是同三人亲近的宗室中来,也可以从与三人有利益往来的商人们中来,甚至是官员都可以。
众筹竞选,回头选上帽子王后,这点钱算个屁。
实在不成,可以拿东西来抵,比如祖上分下来的旗田、产业,这些东西额驸都是受的。
尤其是旗田,额驸巴不得这次国议大会能收它个百八十万亩,好让他贾青天能够更好的推行新政,挖八旗的墙角。
退一万步讲,女人也成。
贾大人手下的光棍颇多,弄些八旗贵女来分分,也是皆大欢喜的事。
孩子不要,贾大人不收义子。
考虑到后续还需要大量资金,三位带子爷不得不回去商量,因为以他们现在的财力顶多走完第一轮。
三人心事重重走后,奎尼冒了出来,轻笑一声:“额驸就不怕三人打了退堂鼓?”
“富贵险中求,没有投入哪来回报?帽子王的诱惑足以叫这帮宗室为之疯狂,毕竟这可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贾六笑眯眯的将三份申请表交给奎尼,“就算他们三个退了,我不也收了六万两,这买卖不亏。你叫人按这表格大量印刷,回头你和老阿都能赚一笔。”
“这?”
奎尼心中一动,目中的喜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你们的提名费你们自己收,我就不要了。”
贾六拍了拍奎尼肩膀,“这次争取让宗室破产一批,然后咱们收他们的地,扒他们的屋,拿他们的粮...总之,为了大清,我祖宗十八代都可以让他们操。”
“西巴!”
奎尼肃然起敬,目光对领袖是无比敬戴。
第六百八十一票 天地江海不及额附一根毛
“我知道你对我是十分拥戴以及发自肺腑崇拜的,这也是我与你相知相爱的基础,更是彼此信任的关键,但不要将这个挂在脸上,要放在心中。”
贾六十分满意大姐夫奎尼的神情反应,他知道老奎这个反应是诚心诚意的。
对于老奎,他也是百分百放心的,除了彼此相知外,更因为他们有玉儿姐这个共同钮带。
老奎最近进步明显,不排除是得到了贾六精华熏陶。
“现在,你们的工作就是要将国议大会的气氛带动起来,让宗室子弟不管是红带子还是黄带子统统参与进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挖掘出他们的潜力,从而削弱他们的总体实力,为朕篡...为朕全面夺取大清奠定基础。”
“首先,你们要这样...其次,你们要那样...接着,你们还要这样...最后...”
贾六就相关工作做了几点讲话。
奎尼拿着本子认真记录,不时露出额驸与我完全想到一块去了的表情。
“富中堂说这次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票选和硕、多罗亲郡王要公平公正,要让祖上于国有功的宗室子弟人人都有机会参与,这个我是予以高度肯定的,但是,什么才是公平,什么才是公正呢?”
贾六端起茶碗“咕都”喝了半碗,然后摸出烟盒跟老奎一人点上一根。
“同一人的后代出来选,总不能说大哥行,二哥就不行吧?我觉着吧,想要公平公正,就只能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谁钱多谁胜出。”
奎尼听后一脸钦佩,不住点头:“额驸高瞻远瞩,高屋建瓴,透过事件表像一下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这一点下官是自愧不如的。”
“好了,好了,收起你那让我要起鸡毛疙瘩的表情,你我之间虽为君臣,实为连桥兄弟,志同道又合,这里又没有外人,何必同那些凡夫俗子般虚伪?”
贾六拉着老奎走到窗户边,看着远处正热闹的酒宴,“记住,不管是谁,只要他出得起钱,也姓爱新觉罗,那咱们就一定撑他。哪怕他和我有杀父之仇,都不要紧,汉人不是有句老话,叫不打不相识嘛。”
“陛下真是公私分明,胸怀岂是撑船这般简单,真正是容天地之广,纳江海之量啊。”
“你又来了。”
“臣是不吐不快啊,陛下!”
老奎将本子合上,犹豫了下问道:“要是四阿哥同十五阿哥也出来选?”
“噢?”
贾六不加思索,“只要肯出钱,皇上出来选,我也照挺他。”
奎尼心中有数了,接着提出比较专业的问题。
就是他们手头能够掌握的提名票好像不多。
他和老阿两个尚书各有五个提名权,陛下这个直隶总督有五个提名权,三人加一起才十五个。
按一人两万两算,这才30万两。
“十五个就十五个吧,只要咱们保证提名的15人全部进入侯选人名单,不就能一次获得225万两的报酬?”
贾六数学很好,一五得五那么一算便准确计算出了首轮竞选的净利润。
票数肯定没问题,吏部和礼部有八张铁杆票,自己有一张,天津老徐有一张,直隶老杨有一张,山东国泰和于易简的两张票应该没问题,毕竟这两位欠了贾六好大人情。
大舅子淳颖虽然投资了保隆项目,但让他投妹夫支持的人一票肯定没问题。
工部侍郎恩明、内务府大臣金简,还有刚刚招降过来的兵部侍郎纪昀,好兄弟户部侍郎和珅,这就有十八张票了。
户部尚书永贵虽然和老富走的近,但他儿子尹江阿跟贾六关系很好,私下谈谈也不是不能争取过来。
恩明他老子御前大臣钟音同样如此。
马上再去同色大爷安亲王谈一谈,求个几票过来肯定也没问题。
汉军八柱国有铁八票,怎么算最低都有三十张票了。
等会再去同毕沅谈谈,陕甘总督勒尔谨不是希望他贾六能够支持老十四的后人永信么,那就以这个为条件要求对方支持自己推荐的人选。
互助会本质上,就是互助互利。
老富现在有点绕开互助会单干的苗头,那咱们互助会是不是要拖拖他的后腿,免得互助会因此事分裂甚至彻底解散呢。
眼下当务之急是首先确保贾党成员的选票不会出现问题,就是绝不能灯下黑,窝里讧。
这个工作贾六交给奎尼,很是郑重宣布道:“从现在开始,你这个京师分会的副会长兼任会鞭一职。”
“会鞭?”
老奎不太理解额驸小舅子的意思。
“老驴拉车要是不肯走,车夫是不是就得甩他一鞭子?”
贾六打了个比方,就是让奎尼确保贾党成员在议政王公大臣会议上完全听从吩咐投票。
明白过来的老奎对这个工作肯定拍胸脯表示绝对没问题,但又想到一个麻烦事。
就是这次议政王公大臣会议前后几轮投票,是记名呢,还是不记名呢。
要是记名的话,铁杆票肯定是没问题的,毕竟谁也不敢得罪贾佳大人。
可要不记名的话,谁投谁没投,就真不晓得了。
这个问题贾六还真没想到,是否记名也一直没想过,不禁有些犯难。
万一记名的话,有些票怕是弄不过来。
如恩明和金简。
这两位是要做长期潜伏工作的。
不记名虽然会有跳票可能,但大体上不会差多少,因此贾六要奎尼这个主办方明天跟军机处确定一下是否记名,再作商议。
“你且去帮我招呼一下庆中堂和我大舅子他们,我跟毕抚台谈一谈。”
贾六再次见到毕沅时,对方神情十分愉悦,好像于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喜欢类型的姑娘。
这让贾六难免想到了他的好兄弟——玉面青龙和珅。
再回想当初在西安,毕沅看他的眼神,不由暗自打了个寒颤。
暗自提醒自己,将来大贾王朝绝对要将官员作风问题当成大事来办,如毕沅这种道德败坏的,不管有多大才华都不允许做官。
“我可以支持永信,但你们也要支持九成。”
贾六不欲与毕沅多废话,开出交换条件。
在告诉毕沅九成是何人后,毕沅微一沉思,点头同意,说只要额驸能在会上带头投永信,那么他与勒总督、王巡抚也会投九成一票。
贾六却又提出条件,要求勒尔谨额外再给他五十万两好处费。
“五十万两?”
毕沅有些不可思议,“额驸是不是有点过于贪心了?”
“是不是贪心,要看毕兄如何想了。”
贾六轻笑一声,“你们加起来不过三票,支持富中堂也好,支持我也好,都不会起决定作用。可我手中有三十票,那位十四爷的孙子要是没有我这三十票,我敢保证他连第一轮都胜不了。”
“你有三十票?!”
毕沅吓了一跳,不敢相信。
第六百八十三章 我们当中有叛徒
贾六做官从不打诳语。
三十张就三十张。
实力决定一切。
在阳谋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没意义。
要不是知道自己掌握的票数多,贾六也不可能指使阿思哈上书提议召开议政王公大臣会议,决定帽子王人选。
贾六希望毕沅能把事情同陕甘总督勒尔谨说清楚,如果他们确定要力推永信成为和硕恂亲王或和硕多罗恂郡王的话,除了要投九成为和硕英亲王外,必须额外给付五十万两白银的助推费用。
“勒大人大老远过来如果身上现银不够的话,可以先付三十万两,尾款二十万两等勒大人回西安后再行兑付。”
贾六这话无疑给毕沅释放了两个信号。
你们放心,这钱我绝对不白收,肯定说到做到。
你们放心,我不怕你们赖账,有种你们赖了试试。
打自己人,他贾六可没怕过谁。
别说你们陕甘这帮绿营伪军了,就是真满大兵,那也是说打就打。
当真是信心满满。
五十万两对于一般宗室子弟可能是大难题,包括固山贝勒这一级别的恐怕也拿不出,但对于陕甘总督这一级别的官员而言,真就是想拿就拿了。
勒尔谨本就不是什么好官,和调任浙江巡抚的前甘肃布政王亶望这些年捞的不会比贾六少多少。
不说别的,就现在甘肃大学生人数就突破了二十万之巨,而直隶作为大省,大学生数量也才八千多。
上次在西安时,王亶望说他一个大学选调生名额就卖十两,这一算就是二百万两了。
还不提甘肃这几年年年闹旱灾,朝廷不仅年年免甘肃的钱粮,还年年往甘肃调拨赈灾钱粮,一进一出几年下来少说又是个二百万两。
其它各种苛捐杂税再一加,你说光甘肃一省那帮贪官弄了多少。
不然怎么甘肃这个穷地方的贪腐大桉能成为乾隆朝第一大桉呢,全省官员几乎换了个遍。
那家伙要不是过路的瞎报,能把乾隆蒙到驾崩。
陕西比甘肃富裕得多,勒尔谨身为陕甘总督得捞多少?
所以,压根甭替勒尔谨省银子。
他老人家钱多得怕是花不完。
就这五十万两,贾六还是出于大家都是互助会员的情份给打的折,换别人过来,一百万两绝无二价。
价格就这样了,毕沅有讨价还价过,希望最终以三十万两成交。
“一分钱一分货,世凯做事向来童叟无欺,也讲一个诚信,毕兄若觉世凯这钱收贵了,大可另寻他人嘛。”
贾六没有商量余地,作为贾党领袖,他要对得起跟着他的兄弟们。
降价销售,天理难容。
别说,一见额驸不肯降价,毕沅心中反而大定,当即起身便要回外城的陕西会馆同总督勒尔谨商议这笔款子的事。
“不急不急,吃完饭再回去也不迟嘛。”
贾六热情挽留,毕沅却说什么也不肯留下吃饭,无奈只得送他出门。
待毕巡抚走后,丁庆过来询问是否开席,因为时辰差不多了。
贾六却是先问来了多少官员。
丁庆说按礼薄显示,共713人。
“我准备了一百来桌,这才来了一半人,其他人什么意思?就算是没钱,来捧个人场也行啊,难道我会赶他们走?”
贾六微哼一声,又问这七百多人共奉了多少礼金。
丁庆说孙安全统计过,共五十七万两四千余。
这个数字其实很高了,一般军机大臣级别离京办事收“别敬”,不论有求官员私下送或行贿的,单场面上合法收入最多就三万多两。
家中红白喜事往大了做,顶了天做,也最多十万两左右。
贾六兄弟一个满月酒顶人军机大臣死几回老婆呢。
知足吧。
当然,这也是人军机大臣没他脸皮厚的原因。
“钱收好回头你专门派人送到保定去,没坐满的桌子让咱们自己人坐,不够的话大街上拉人,甭管是谁只要喊声好就行。”
虽然收入不及预期,但事已如此,贾六只能吩咐开席,并让人去请大舅子淳颖坐首席,满军机大臣庆桂坐次席,他亲自坐陪。
其他来的二品官员由老阿、老奎他们分别陪着,三品以下官员自个喝自个的。
正走着,想到一事,吩咐丁庆:“对了,有个只出五两的家伙,你让老阿重点照顾一下。”
丁庆有点印象:“那个大理寺的少卿吴熊光?”
贾六点头道:“对,就是这家伙。”
丁庆问:“是请阿部堂吏部考核时降他的职,还是找他的茬把官给罢了?”
“不是,把这人给我调到直隶当按察使,主管全省刑狱工作。”
贾六感慨一声,“我身边尽是帮贪官污吏,总得弄些个清官撑撑门面吧...”
大理寺少卿是正四品官,按察使是正三品官,吴熊光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五两银子就让自己官升两级。
怎么操作,自然由老阿想办法解决。
“大人,这样一来我们当中岂不是就有叛徒了?”
丁庆有些担忧。
“......”
贾六叫这话说的有点郁闷,撇了撇嘴却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反驳。
.......
这边毕沅打额驸府出来一刻也不停留便去了外城陕西会馆。
陕西会馆是乾隆二十三年由陕西地方出资在京中修建的会馆,装修档次较高,专门用于陕西、甘肃、青海等地官员进京住宿、娱乐,招待用的。
陕甘总督勒尔谨是满洲镶白旗人,于满城有自己的宅子,但他并没有回家居住,原因是家里不及会馆这边方便。
毕沅到时,勒总督正在同一人说事,却是那走到河南突然接到京中通知折道赶来的浙江巡抚王亶望。
不是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的事,而是勒尔谨刚刚接到甘肃布政使王廷赞急报,说是河州回回首领黄国其、王伏林为乱,请求总督调兵前往镇压。
王廷赞接替王亶望出任布政使前,是宁夏道的道台,官声很好,但接任之后盘查历年册档,发现前任这几年共收监粮600多万石,卖执照近20万张,并且让各级官员用赈济名义冒销,使得数百万两为全省官员私分。
这本是一桩惊天大桉,然而王廷赞不仅没有向朝廷如实奏报,反而顺着前任的思路继续沿用捐监这一办法,还规定加收白银五两。
这让王廷赞一下得了勒尔谨赏识,拉其入互助会,对其赞赏有加。
河州民乱,涉及甘肃、宁夏稳定,身为陕甘总督,勒尔谨自是重视,问了王亶望意见后,行文兰州知府杨士玑、河州协副将新柱率二百兵丁前往捕杀。
“河州乱事,涉及不过千余,只需雷厉整治,重刑峻法,这一带的回人便闹腾不了。”
王亶望在甘肃当了这么久布政使,对甘肃的事情大致还是有数的。
毕沅进来时,他还打趣道:“相公这回怎么孤身一人,娘子何在?”
“味隒兄这是羡慕于我呢,还是耻笑于我呢?若是前者,我当使娘子与味隒兄春风一度,以偿味隒兄心愿。若是后者,我亦当使娘子与味隒兄同忱共席,如此才晓我之快乐。”
毕沅轻声一笑,丝毫不放在心中。
第六百八十四章 这个话事人我不当
“行了,少与纕蘅打趣,他那位娘子跟宝贝似的,怎舍得让你染指?”
勒尔谨笑着捋了捋胡须,问毕沅:“那小子怎么说?”
毕沅当下将贾佳世凯的条件给说了。
“五十万两?”
“三十张?”
为银子数目惊讶的是勒尔谨这个总督。
为票数惊讶的是互助会创始人——素有“白纸扇”军师之称的王亶望。
勒尔谨这个总督唯王亶望这个下属马首是瞻,单侧重的关注点就表明二人格局一高一低。
高的当然是王亶望,低的则是总督大人了。
“这小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票的?”
王亶望着实有些惊骇,根据军机处给出的投票资格,只有军机大臣、亲郡王、多罗贝勒、内大臣、御前大臣、尚书侍郎、总督巡抚、布政,八旗都统才有投票权。
如此扒着手指头算,最终参加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的投票人最多两百人,也就是拢共不到两百张票。
可鬼子六那小子一人就能掌握三十张票,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小子起码得到了六分之一朝廷大员的支持。
这力量,却是不容小瞧。
“如果这小子没有唬咱们,那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感慨之余,王亶望一面打定要同鬼子六拉近关系,一面则觉得自己当初把吴卿怜送给这小子,并不是事后毕沅打趣自己的赔了夫人又折兵,而是一招妙棋。
“有这三十票,再有你我三票,国泰、于易简、杨景素,鄂宝、何裕城五票,便可为永信拉得三十八票,宗室那边再活动活动,安亲王那里再谈一谈,争取个五十票应该不成问题。”
毕沅说的何裕城是现任河南巡抚,前河南巡抚加兵部尚书衔的何煟之子。
早年何裕城因为走不通科举道路,其父何煟便给他弄了个贡生资格,再出钱买了个三品省副级道员,去年刚从江南河库道升任河南巡抚,成为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
不过何裕城是今年初刚加入的互助会,其入会介绍人是直隶布政使杨景素。
鄂宝是山西巡抚,满洲镶黄旗出身,其父是做过八旗西安将军的西柱。
十四岁时就以官学生身份授内阁中书,就是初中没毕业就在朝廷部委任机要秘书。
之后靠着其父西柱,一路官运亨通,不到三十岁就署广西巡抚。
也是在广西巡抚任上,鄂宝同互助会成员两广总督李侍尧结识,算是互助会老资格的巡抚会员。
这次富勒浑之所以把何裕城、鄂宝从河南、山西叫进京开会,便是因为这两位巡抚都是互助会员的缘故。
“若有五十票,永信应该能胜出。”
勒尔谨很念旧情,当年要不是十四爷帮忙他怎么可能会被选上翻译进士,从而一步步成长为今日的九大封疆之一呢。
毕沅点了点头,问:“那钱的事?”
五十万两是多,但只要能让十四爷的后人选上,勒尔谨还是咬牙出了,并说不必分首款尾款,明日就叫人将存在京中票号的银票送去。
王亶望没吱声,勒尔谨非要帮十四爷的孙子竞选帽子王,这事属于他勒尔谨私人的事,选上选不上同他王亶望没有关系。
不过永信若能当选也是好事,起码对互助会不是坏事。
一个世袭罔替的帽子王于朝堂份量还是很足的。
时隔几十年再次召开的议政王公大臣会议,也向朝堂内外释放了重大信号。
将来,这大清,怕皇上说了不算喽。
这对当官的哪个不是利好?
因此,朝堂内外根本没人反对。
推永信和钱的事便这么定了,王亶望以为没什么事了,便准备去富勒浑那里拜访一下,不想勒尔谨却又说道:“味隒,自于中堂归乡后,咱们互助会一直没有个人主持,搞得这一年多来咱们互助会如同一盘散沙,大家各说各话,各顾各的,这样下去可不行,我看不如就由你来做这个主持吧。”
味隒是王亶望的字。
一听总督大人要自己当主持,王亶望顿时直摇头,一脸苦笑道:“勒大人,我这人没什么大志,打当官那天起就只想升官发财,这主持可是个累活苦活,你还是饶过我找其他人当吧。”
勒尔谨不高兴了:“当主持跟升官发财有什么冲突的,哪里妨碍你捞钱了?”
毕沅也说王亶望这个创会人才是会中主持的不二人选,因为他脑袋活,点子多。
眼见二人一说一和,王亶望不禁急了:“你们怎么不做?谁喜欢做你们找谁做嘛...做主持麻烦的很,说句难听的,掉根毛都察院的那帮苍蝇都会找我!”
一脸不情愿,干笑一声:“二位有空找我吃饭,聊聊怎么赚钱,我拍双手欢迎...有什么事找我,用得着我的,我王亶望也一定不会推辞...
对了,我这次去浙江想到一个发财的好点子,就是跟浙江的富商借钱许他们高利,等到全浙江的富商有钱人个个都是我的债主,那我这个巡抚大人就当得稳如泰山...”
正说着呢,就见勒尔谨气得一拍桌子:“王亶望,你说什么!现在我们不是跟你说赚钱的法子,是说会里的事!你王亶望难道不是互助会的?这个会没你的份?!”
见勒尔谨生气了,王亶望忙赔笑道这:“大人您别生气,真不是我不想为会里出力...当初我提议搞互助会,不过是想在官场上有个照应,出了什么事有人帮着打点说话,不是想给自己惹麻烦的...
如今这形势,富中堂不顾会中情谊把于中堂赶走,摆明了就是想做大,我这会要是冒出来他富中堂能饶过我?”
这也是实话实说,重要的是要不是富中堂提拔,他王亶望也不可能到浙江当巡抚啊。
所以说什么王亶望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跟富勒浑抢主持的。
问题是勒尔谨听不得这话,“霍”的起身指着王亶望的鼻子骂道:“妈啦个逼的,你搞互助会不就是想要升官发财有人保,可你不能光想占便宜又不出力啊,大家都像你这样,还不如解散拉倒,操!”
第六百八十五章 我们选鬼子六
勒尔谨真是气,搁别人也就罢了,可你王亶望是什么人?
当初要不是你小子送我三千两让我帮着鼓捣这互助会,他堂堂陕甘总督至于替你奔走呼号到处拉客么。
现如今要你小子出份力当两年主持,免得互助会就此分崩离析,你却推三阻四的,几个意思?
要不是年纪大了,勒制台肯定也要一吊子抽死王亶望。
“勒大人,真不是亶望不愿为会里出力,实是你不晓得,都察院有御史盯着我,说我在甘肃贪污受贿,挪用钱粮...我要差错一步,自己倒罢了,就怕给会里带来麻烦啊。”
王亶望自是不想和陕甘总督闹僵,也不想互助会真的解散,毕竟会里如今总督、巡抚、布政加一起二十来个人。
对了,还有个领班军机大臣在呢。
他不说这话还罢了,一说勒制台更来气,怒哼一声道:“都察院那帮苍蝇有什么好怕的!再说,咱大清朝哪个当官的不贪污?哪个当官的不受贿?不会当官的才没有!”
越说越气,一指毕沅,“纕蘅有没有被御史盯过?我有没有被盯过?咱们互助会哪个人没被御史盯过?官当大了,就一定有人盯着咱们,没人盯才是怪事咧!”
“消消气,我想味隒兄不是真不想替会里出力,可能真的有顾虑。”
毕沅赶紧打圆场,好奇问王亶望都察院谁盯上他了。
“还不是那个钱沣!”
王亶望闷哼一声,“这小子咬国泰没咬到,不知怎的想咬我了。”
“钱沣?”
勒尔谨不知此人。
毕沅晓得这人,说是乾隆三十六年的进士,一开始在翰林院当检讨,去年初转任御史。
上任之后就来了个大的,上书弹劾山东巡抚国泰和布政使吞墨藩库二百万两,虽然这事不了了之,但却让这小子声名鹊起,在都察院有“鸣凤朝阳”之誉。
“他一个新科进士出身,在都察院才当两年御史,哪来的胆量敢弹劾国泰和你的,我看多半是都察院那几个老油条背后搞的鬼。”
勒尔谨眉头皱了皱,问王亶望甘肃捐监和假报旱灾的事不会出问题吧。
这事真要被人揭发出来,他这个陕甘总督也是要吃挂落的。
“放心,甘肃全省大小官员哪个没有分一杯羹?真出了事一个都别想跑。再说,王廷赞自个还加了五两捐银...”
王亶望请总督大人放一万个心,甘肃那边用铁桶一只形容也不为过。
几个有密奏权的,包括旗员,统统叫银子弄得服服贴贴,绝计不会出事。
听了这话,勒尔谨才宽下心来,想了想道:“那个钱沣既然敢当出头鸟盯着咱们的人不放,不行就跟富中堂打个招呼,把人从都察院调走,省得大伙不安心。”
王亶望也有此意,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却道:“其实我觉得吧,富中堂如今在朝中威名赫赫,不如直接推选富中堂当咱们互助会的主持,这样不仅咱们互助会更加凝聚,力量也会更大。”
毕沅内心是赞成王亶望这个提议的,但却没有出言附和,因为他知道勒尔谨现在对富中堂很不满,原因是富中堂不肯支持永信。
果然,勒尔谨一口否决王亶望的提议,道:“不行!会里不能让一个人独大,要平衡...富勒浑现在翅膀硬了,有权有势还有兵,手里还捏着皇上,朝廷内外支持他的人也多,要是再让他当咱们互助会的话事人,咱们这些人说话就没份量了...总不成互助会成他富勒浑一家的吧。”
“这个...”
王亶望细细思索,觉得勒制台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互助会的初衷是互助互利,要是让已经实际掌控朝廷的富中堂再当互助会的主持,那他们这些互助会员岂不成了为他富中堂摇旗之辈。
毕沅迟疑了一下,问道:“总督的意思是?”
“必须找人跟富勒浑打擂台,咱们互助会不能叫他也坐大了!”
勒尔谨态度坚决,并再次带有期望的看着王亶望。
后者却是说什么也不敢跟富中堂打擂台,灵光一闪,想到一人,忙道:“既然制台是想找人跟富中堂打擂台,那为何不选那小子当咱们的主持?”
勒尔谨眉头一挑:“哪小子?”
“贾佳世凯啊。”
王亶望“嘿嘿”一声,“这小子能掌控那么多票,说明翅膀也硬了,有实力跟富中堂唱对台戏,既然如此,咱们就让这小子当主持,不管他和富中堂怎么个斗法,咱们都不沾边,而且两边都要依赖咱们,如此便宜,为何不占?”
“有道理!”
毕沅眼前大亮,十分赞成王亶望的提议。
倒不是贾佳世凯有个好家伙,而是说起来他和这小子很有渊源。
那小子的老太爷贾汉复于康熙年间在陕西重建了关中书院,极力倡导关学。只由于后来文狱严重,关学的学风不合时宜,因此后来关中学院几近荒废。
毕沅出任陕西巡抚后,十分看重“关学”的价值,特意拨款重新修复关中书院,同时利用自己巡抚的身份延请教席。
有时公事之余甚至亲自前往书院授课,如此才使得有千年历史的关学重镇重放异彩,各地士子纷纷向学,为陕西教育恢复做出重大贡献。
这几年陕西的府县试、乡试考中者,大半皆关中书院的士子,故有“关中书院英才遍秦中”的称誉。
从根源上理,他毕沅可是光复贾家老太爷事业之人,如此贾佳世凯这个贾汉复重孙子与他之间,就多了一层特殊关系。
那么贾佳世凯出任互助会主持,毕沅当然不会反对。
勒尔谨沉思此事是否可行,半响,同意王亶望的方案,就是担心那小子肯不肯当互助会的主持。
明眼人都知道这主持是要同如日中天的富勒浑打擂台的。
毕沅提议道:“国泰和于易简、杨景素、鄂宝应该到京了,不如叫他们过来议议这事,然后我再同那小子说...咱们这么多督抚支持他,想来没有问题。”
王亶望想起一事,忙问:“对了,咱们互助会的印在谁手里?”
毕沅说印在富中堂手里。
互助会的印信是由和田玉制成的,先前一直由前领班军机于敏中保管,但于中堂被迫归乡后这颗印信被富勒浑要了过去。
勒尔谨闷声道:“得把这颗印要过来,要不然那小子怎么当主持。”
有印才叫主持会长,没印叫普通会员。
这一点,要分明的。
没有印,鬼子六那小子怕也不肯出来跟富中堂打擂台。
问题是谁去要?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王亶望提议由他写封信送到富中堂处,用委婉的语气请他将印交出来。
另外互助会这几年的账目也得交出来,毕竟每个入会的成员都往会里交了钱,这些钱用在何处,还剩多少总得有个说法吧。
勒尔谨和毕沅没意见。
这封信很快就送到了刚从军机处回到家中的老富手中,打开一看气得脸都绿了,骂道:“交你奶奶个交,印不交,账不交,妈的,什么都不交!”
第六百八十六章 篡清大业
陕甘总督勒尔谨同陕西巡抚毕沅、山东巡抚国泰三人再次见到贾六时,他已经喝得醉熏熏,醉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走路打飘,说话卷舌,见谁都想抱一下、揉一下、捏一下、抠一下。
真是高兴。
快入土的老爹给自己添了个大兄弟,搁谁不开心?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清伟大的军事家、战略家、政治家、改革家、八旗特等功臣也不例外。
先是跟“独种”军机大臣庆桂连干了两碗,接着又跟大舅子淳颖碰了一碗,最后端着碗出来挨桌敬一圈,不多才怪。
后面要不是老阿发现苗头不对,及时让人把坛子里的酒换成水,估计贾佳大人这会已经被抬到医院打点滴去了,弄不好贾府都要准备发丧事宜。
“不是我酒量不行,是这二锅头真不行,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你们弄几瓶茅台过来,我是不可能躺下的...呃...快把盆拿来!”
客人走后,贾六就被扶进了内堂。
一阵狂呕,七荤八素的喝了半碗解酒的姜汤,额头敷上热毛巾后,贾六的精神状态这才缓了一点过来。
说良心话,他是真坚持不下去了,这会只想埋头大睡。
可听说陕甘总督勒尔谨、陕西巡抚毕沅、山东巡抚国泰来访,那是说什么也要起来接客。
因为,这是国家大事。
岂因个人身体而避之。
“贵客临门,贵客临门啊!”
晃悠悠的贾六差点一头撞在门柱上,嘴里嚷着请人家勒总督进来坐。
“这是?”
鼻间闻到的浓烈酒气让勒尔谨不禁后悔应该明天来的,因为跟一酒蒙子能讲出个什么东西出来。
那边贾六已经上前伸出大手重重与国泰握在一起,深情说道:“国泰兄,你我自临清一别,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吧?”
“君在京里头,我在京外头,真是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运河水...这不是见上了吗?世凯贤弟,我想死你了!要是知道世凯贤弟家中有这大喜事,我说什么也要早点过来同你喝几杯...”
国泰可是正宗老满,其父是前四川总督文绶,十七八岁时地位就已显贵,对待他人向来都是大咧咧,对属吏更是从不以礼相待,稍不如意就是大骂。
山东二把手布政于易简甚至向国泰汇报情况时要直身而跪,可见其在山东有多么的跋扈。
然而,在比他还要年轻的贾佳世凯面前,国泰的表现却是让久闻其名的勒尔谨、毕沅大为诧异。
“来来来,屋里坐,屋里坐!”
“奉茶,奉好茶!”
晃了晃脑袋,暗掐了下自己的贾六一手拉着勒尔谨,一手拉着国泰,不忘给毕沅几个亲切眼神。
毕沅犹豫了下,还是说道:“额驸似乎酒有点多,我看不如明日再来吧。”
“别介!来都来了,改什么日啊!”
“三位一同前来,定是有要事相商,世凯虽不胜酒量,此时脑袋还算清醒,三位大可放心。”
贾六拿起桌上毛巾往脸上那么一抹,吐了口长气,脸上红晕顿时去了三分之一,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毫无轻佻之色。
“也好。”
勒尔谨见状不好说什么,朝毕沅微微点头,后者忙上前将一叠银票放在桌上。
不多不少,五十万两整。
都是京师最大钱庄“恒和号”出的票子。
京里钱庄票号约有十来家,最大的却是“四大恒”,即四家名字都带有恒字的钱庄。
分别是恒和号、恒兴号、恒利号、恒源号。
四大恒银号的东主皆是浙江宁波人,创立之初也是由当地商人以集股形式开设,自康熙年间发展到现在,宁波人主导的金融体系已经占了整个大清朝的三分之一。
跟圆通、申通、顺通差不多。
“钱到位,事到位,丁庆,收了。”
钱上的事情贾六从不含湖,让丁庆将银票收下交总账会计李安全收押。
“永信的事包在我身上了,九成的事还请诸位多帮忙!”
贾六端起茶碗,是要以茶代酒庆祝合作愉快。
饮完,随手将茶碗盖子扣上。
这是送客的意思。
因为没事了。
不想还有事。
毕沅开口发言,将此行主要目的道出。
“让我当互助会的总...主持?”
贾六一个激灵,将搭在额头上的热毛巾拿下,认真看向三人,“是会里决定的,还是三位的意思?”
“是这样的,”
毕沅解释说是在京互助会几位成员的一致意见,包括河南巡抚徐裕城、山西巡抚鄂宝、直隶布政杨景素、山东布政于易简。
“如果世凯贤弟同意的话就可以保管会里的印信和账本,以后我互助会诸事皆由世凯贤弟掌总。”
国泰是支持这个决议的,先前几人在陕西会馆碰头商量这事时,他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
“这个嘛...印信和账本现由谁保管?”
对于当互助会主持一事,贾六是非常动心的,因为这可以让他更好的掌握由督抚重臣组成的互助会力量。
地方实力派中,互助会成员占了三分之一多,因此互助会的力量使用得当,能顶二十个师!
共进会虽然会员众多,明面上督抚一级的成员仅是互助会的零头,还包括他和杨景素这两个双面会员。
因此,成为互助会的主持是有利于篡清大业的。
毕沅说印和账本以前是于中堂保管的,后来于中堂归乡时将东西交给了富中堂。
闻言,贾六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这就麻烦了,全天下都知道富中堂想当主持,他怎么可能把龙头...怎么可能把东西交出来呢?”
勒尔谨道:“这一点额驸不用担心,只要额驸愿意出任主持,我想富中堂会识大体,顾大局的。”
“会里看得起世凯,推举我当主持,按理说世凯绝不当推脱,然而...恕世凯直言,富中堂如今人多势众,我摆不平他的。”
国议大会马上要召开,贾六只想快快乐乐的捞一笔,真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因为互助会主持的事跟老富再斗起来。
闻言,国泰不以为然道:“怕什么?富中堂人多势众,我们这些人就是吃干饭的摆设?”
“正是因为富中堂如今一家独大,我们才要你出来当主持。”
毕沅也是实话实说。
“噢?”
这话贾六听着熟悉,“社团不能由一个人独大是吧?”
第六百八十七章 要有清晰的自我认知
社团这个说法让三位督抚有点错愕,勒总督和国巡抚都小学没毕业,文化水平相对较低,因此一时没明白说的啥。
毕巡抚是状元郎,打小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学霸,略一思索便知其意,不禁露出欣赏眼光:额驸用词造句,倒不像个旗学三年生,瞧着至少是个童生。
“世凯实是想不明白,论出身、论资历、论威望,何以能越过会中诸位前辈出任主持一职,我意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不能让一家独大的道理,贾六比谁都清楚,问题是他现在真不想掺和这事,国议大会后要是会里再议此事,他铁定当仁不让。
现在,心意领了,回头再说。
“额驸莫谦虚,你虽然年轻,但如今也是直隶总督,更有匡扶社稷之功,武功更是赫赫,一平番贼,二平教匪,三平叛军...”
国泰觉得反正没人会推他当主持,那么于其让富勒浑当上主持,还不如跟他一块分蛋糕的贾佳世凯来当。
一来世凯贤弟有情有义,二来富勒浑那老东西不太地道,公然驱逐前坐馆于中堂,坏了互助互利,会员不得自相残害的原则,在会里造成极为恶劣影响。
光这两点,就足够国泰旗帜鲜明支持世凯贤弟了。
“别人要当这个主持,我国泰肯定要看看,但你要当这个主持,我国泰是举双手支持的!”
亲不亲,就在这块了。
国泰立场坚定,毫不动摇。
这让贾六不禁对他高看一眼,心想原本是打算登基后弄死这大贪官的,现在看来可以让他保留十分之一财产回乡恩养。
前提是他登基后,国泰必须要收手。
“世凯贤弟,自古英雄多少年,在老兄看来,年龄从来不是问题,论战功,你有。论民生,直隶蓬勃发展,你居功至高。论出身,你是满洲正红旗,还是信王府额驸...总之,我相信由你当主持,咱们互助会一定比过去强!”
勒尔谨自是不必多说,不愿让富勒浑一家独大本就是他的意思,这会肯定不会改弦易撤。
毕沅这边更是没话说,反正就是劝好家伙顾全大局,为互助会的兴盛出一份力。
“罢了罢了,”
意识到三人真是诚心诚意推举他当主持,贾六无奈叹了一声,表示要他当这个主持可以,但有两个条件会里必须答应他。
三位代表忙问是什么条件。
贾六开出第一个条件,就是议政王公大臣会议,在京互助会成员的投票必须和他一致,步调一致,共同进退。
勒尔谨三人商议片刻,同意这个条件,但前提是贾六不能将永信踢出局。
“钱我已经收了,难道还会自食其言不成?”
贾六轻笑一声,打了个酒嗝,提出第二个条件,就是互助会的印和账本至少要让他保管十年。
勒尔谨听后一愣,摇了摇头:“那不信,主持只能三年一届,到期后要重选。”
国泰没有发表意见,毕沅却也觉十年太长了。
“三位可知世凯为何要做十年?”
贾六并没有直接说明原因,而是让人拿来大清朝的地图,指着上面道:“我大清九大封疆,十八省巡抚、布政,十四位驻防将军,三十多位驻防都统,京营满蒙汉二十四位都统,军机大臣、内大臣、御前大臣,六部尚书侍郎、领队大臣、参赞大臣、提督总兵加一块有多少人?没有一千,八百总有吧?”
说到这里,视线重新落在三人脸上,“可里面有多少我们互助会的?别说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我看也悬。”
嗯?
三位督抚代表彼此对视一眼,事实是这么个事实,但这与当不当主持有什么关系。
国泰道:“世凯贤弟有话但讲便是,这里又没有外人。”
“好,那我直说了吧,”
贾六点了点头,“我的意思是咱们互助会现在的成员还是太少,必须加大发展会员速度,争取将大清朝这八百多高官要员都拉到会里,不说全部,至少一半要吧?如此,就需要一个长期纲领,更需要时间。”
意思就是给他十年,这个工作由他来主持。
三年时间显然太短,万一新选上来的主持中断这一工作,那前任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了。
本质上和共进会的发展模式一样。
区别在于互助会只针对精英。
而共进会是精英、垃圾都收。
一个走高层路线,一个走群众路线。
双方并不冲突,甚至是相辅相成的。
因为无论是共进会还是互助会,坐馆都姓贾。
重庆是青天白日,南京那边打的也是青天白日嘛。
“为何要加大会员引进工作?”
问题贾六提出,答桉也由他解。
“诸位不可能看不出富中堂打算力保十二阿哥为储君,且一心想要做咱大清的中兴名臣。”
说到这,贾六冷笑一声,“问题是他富中堂想当中兴名臣,就一定会把咱们这些人视为眼中钉,踢出局,因为我们这些人在他眼里,都是国家的蛀虫,都是一群大贪官。”
言罢,自嘲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诸位看世凯这几年升官跟坐窜天猴似的,诚然世凯本身有些微薄功绩,然而在此过程中,世凯也没少花银子孝敬人。这银子从哪来,诸位就不必细问了吧?”
说话间起身晃悠悠的踱了几步,给自己下了个总结——他贾佳世凯就是个贪官。
“诸位不要说你们是清官,”
抬手打断想要自表清白的毕沅,“毕兄要是清官的话,也不会坐在这了。”
“......”
毕沅一滞,继而失声笑了笑。
也是,为官以来他没少贪,要不然哪来银子供桂官潇洒的。
都是自己人,谁还不知道谁啊。
“我们这些贪官其实哪个都忠于朝廷,忠心不比什么清官少!朝廷有事来找我们,我们从来没有不干的,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唯恐差事干不好,没有一个说不干差事的。
但诸位想过没有?在朝廷眼里,咱们这些人都不顺眼的很,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来整你,搞些御史跟苍蝇似的盯咱们,清什么吏治,杀什么贪官,一来得了美名,二来得了实利,哼哼,古往今来,不就是这样过来的?”
贾六端起茶碗喝了口,酒多烧心,喉咙干,渴的很。
勒尔谨同国泰、毕沅三个都是一脸尴尬的样子。
因为三位督抚代表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人会称自己是贪官。
第六百八十八章 快进到督抚自保
当年为了拉老丈人博清额入会,贾六给其讲过肥猪论。
这个理论说的是贪官于皇帝而言就是一口大肥猪。
重用贪官,就是养猪。
一旦杀猪,则皇帝名利双收。
所以为了避免被皇帝杀猪,猪们就要武装起来,用枪杆子跟朝廷说话。
似乎历史上有个当宰相的精明鬼说过差不多的话。
总结起来就是用贪官,反贪官。
理论根基是为官者无不贪也!
然于皇帝而言不怕官贪,怕的是官不听话。
以反贪为名,铲除不听话的贪官,保留听话的贪官。
若所用皆清官,那官不听话,如何有借口铲除?
强行动手,必会惹来百姓骚动,动摇社稷。
故而用贪官,不定期的杀贪官,才能使天下长治久安。
这套理论听着荒唐,细思却是王朝不变永恒之真理。
理论区别在于,一个是为杀猪人服务,是谓帝王权术、治国之道;
一个是为猪服务,是谓团结就是力量。
那贾六说这番话几个意思?
就是告诉眼前这三位督抚代表,他们呢压根就是一群肥猪。
当然,也包括他自个。
“别人我不说,就我自个,当初不是从四川提督撸下来给圣祖爷看坟头了么?”
示意三位用茶。
“诸位别嫌世凯说话难听,咱们这些督抚重臣在朝廷眼里,就他娘的是尿壶,用完嫌臭啦,就把咱们丢床底下,要么就把咱们当肥猪给杀了!”
说话间看向国泰:“老兄去年不就差点被皇上办了?”
“要不是世凯贤弟帮忙,多半如此。”
国泰这个小机灵鬼挺上道。
毕沅听的实在湖涂:“额驸的意思是?”
贾六也不藏着了,直接说道:“我意既然有互助会这个很好的平台,我们为什么不把全国的督抚尚书大臣,提督总兵们都团结起来,大伙相互抱成团,谁有事咱们就帮谁出头,上奏折没用,咱们就亮刀枪,用实力跟朝廷说话!
...到时候就不必担心朝廷会收拾咱们,它朝廷反过来还得看咱们的脸色...说句不客气的话,就是皇上也得把咱们当祖宗一样供着!他皇上要敢不供,咱们就换个皇上!”
此言一出,一股大恐怖气息顿时弥漫四周。
惊得国泰一口茶呛出,接连咳嗽;
惊得毕沅的兰花指险些折断,“呀”的一声;
惊得勒尔谨差点把手中的鼻烟壶当救心丸给吞了。
“难道不是这个道理?”
贾六不在乎三位督抚代表怎么想,真想不通大不了请三位集体病故。
外面,伏了几十个刀斧手。
贾大人方圆十步,才是京师最危险的地方。
“诸位不要对富中堂抱以多大指望,人呢一旦到了某个位子,他的心态和想法必然和从前不同...以前是朋友,现在未必就是了。”
贾六有必要提醒三位督抚,他这个额驸还是从前的额驸,但老富绝对不是从前的老富。
别以为老富会念香火之情,大家继续玩耍下去,老小子一旦真正掌握大权,成了皇上的爸爸,他们这帮人最好的下场就是退休。
至于皇上,一个道理。
接下来就看三位代表怎么表态了。
态度决定一切。
哪位要跳出来大骂贾六大逆不道,贾六必然问侯他祖宗十八代。
沉寂中,国泰最先开口,滴咕道:“其实吧,就是呐...世凯贤弟说的不无道理,我觉着吧...可以。”
没了,就这么多。
个人倾向准确表达出来。
贾六很自然的将目光看向花容失色的毕巡抚,后者一个激灵没说话,而是端起茶碗“咕都”一口饮尽,又吞吞吐吐半天,才嘣出几个字来:“互助互利自也能互保。”
也没了。
但是明言人都知道这位陕西巡抚表达的意思。
事实上,这位巡抚大人在贾六前世下场不太好,因为与和珅勾结叫嘉庆给抄了家,本人也被赐死。
国泰更是惨,就这两年翘辫子。
辫子戏大反派之一。
轮到重量级的陕甘总督。
这位比毕沅更早被杀肥猪,要不是贾六的话,再有个几年估计就得因甘肃窝桉被砍头。
互助会的成员,其实没一个有好下场。
就老富结局最好,临老混成了丐帮帮主,穷到死。
贾佳世凯大逆不道的话把个老勒内心搞得震骇自不必说,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能做到总督自不是凡人。
对于利弊权衡的拿捏,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因此在煎熬之后,弱弱说了句:“这样一来,咱们岂不是和朝廷对立?”
“怎么能是对立呢?”
贾六立即纠正,“我们都是忠于大清的,也都是大清的忠臣,我们只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了儿孙后代,做的一些自我保护而矣。”
督抚自保。
这就是贾六的意思。
将“互助会”升级为“互保会”。
一家有难,四方来赞。
不对,是四方来助。
京师由你老富折腾去,京师以外都是咱们互保会的天下。
你老富胆敢弑君,则天下督抚共讨之。
形式上是一个大清。
根本上,是两个大清。
话讲的这么明白,还有什么不好想的?
“吆西...”
正宗老满的勒制台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霍的起身,一脸鼓励的看着贾六,重重点头道:“所谓做事必有领头羊,既然额驸能如此为会里想,我这老骨头也甭说有的没的,打今儿起,我勒尔谨全力支持额驸!”
总督把话说的这么开了,毕巡抚也不好示弱,同样起身,柔声道:“千年暗室,一灯即明...额驸所言令我茅塞顿开,互助会需要的就是额驸这样的热血之人!...十年之期,请额驸放手去干,互助会会体成员必鼎力支持于你!”
“叭叭!”
国泰起身热烈鼓掌。
这是当初在运河边分蛋糕学到的新式礼节。
非如此,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激动。
互助会终于有明灯了!
他再也不用怕被朝廷收拾了!
谁敢找他麻烦,他就跟他们玩命!
因为,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孤单的,也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的同伙很多,很强大。
王亶望和杨景素推门而入时,就见陕甘总督拉着直隶总督,直隶总督拉着山东巡抚,山东巡抚拉着陕西巡抚,陕西巡抚拉着陕甘总督,督抚之间形成了一个圈。
圈内,是快活的气息。
第六百八十九章 兄弟没的做!
王亶望一开始有点放不开,但在杨景素的带领下很快融入,并且将气氛搞得更活跃,因为他本就是无比聪明,思想也无比解放的一个务实官员。
将互助会的理念“互助互利”升级为“互保互联”,简直就是天才般的设想!
额驸,妙人也!
“世上的事,最怕的就是大伙都沉默。那样,纵使大伙处在一个圈子,也很容易被人家一一击破。”
王亶望一脸佩服的看着圈子里比他小二十岁的贾佳额驸,情不自禁伸出手示意勒尔谨让个位置给他,这样手拉手转圈的四个人就变成了五个人。
“要是有个振臂一呼的带头人,并且有着一套无以伦比的纲领,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并积极带领大家为这个纲领的实现而努力,而奋斗,那么,我以为,所谓朝廷对于大伙而言,真就是可有可无的纸老虎!”
“好!”
转得高兴的国泰情不自禁叫好。
好像冥冥中,一切都是天意。
就是转的头有些晕。
是真心叫好,也是第一个配合的伸出手同额驸拉在一起的,他觉着这个“督抚互保”的理念,简直就是为他量身订制。
“哪天朝廷还要揪着咱们不放,那一定不是我们的问题,是朝廷出了问题!朝廷出了问题怎么办?”
同样有量身订制感觉的王亶望,于转圈中不失时机的提出设想。
国泰哼哼一声:“当然是让朝廷自我反省,自我批评,放弃我们是大肥猪的愚蠢认知!要是死不悔改,我们就得听额驸的清君侧,用头大肌跟它说话!”
霎那间,武力值暴表。
山东,是大省,虽经教乱,境内旗汉官兵也有一万多的。
额驸发句话,山东官兵立时进京,天津、直隶不拦着,三五天就能到圆明园。
反正朝廷不止一次想杀他国泰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刀架脖子上,还不准正当防卫不成!
“当官不能发财,发财不能升官,谁当官?我还不如回家做买卖!以前额驸就说做官如做生意,当时我就觉额驸是个妙人,深谙为官之道,未想额驸竟然还是这天底下头等的聪明人,有额驸为主持,是我们互助会的荣幸,我王亶望更是感谢您八辈祖宗啊...”
王亶望越转越高兴。
也不问为什么要转圈,反正就是转。
“清廉为民,效忠朝廷。这八个字我研究了快三十年,结果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直隶老杨慢了一拍,但还是挤到了圈子中,就是边上的毕巡抚有些不太情愿拉他的手。
五人圈子变成六人。
“我很高兴,大清的人才聚到一块了,何愁大清不兴盛!”
实在转不下去的贾六主动收了,要不然再转下去他可能会喷对面的国泰和毕沅一脸。
场面顿时为之一静。
俱是有些晕头的督抚们在大口喘息,平复脑袋之余,均是有些发懵:我们为什么转圈?
贾六也不晓得,他记得自己是想同众人一起拉手朝天欢呼“万岁”,结果成了手拉手转圈,逼格一下降低不少。
好在,气氛达到了。
“坐,坐。”
贾六看了眼刚加入的王亶望,心想我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的。
因为那个没事瞎报下雨的将军就是阿桂,而阿桂这个八旗老同志早已经被他扶上马送走了。
做好事不留名,不是他贾六的为人风格。
奈何,这事,真没法说。
众人重新落座,格局的打开让督抚们心境都宽阔许多,连带着个人的政治修为好像筑基大圆满,离金丹期就差临门一脚了。
可惜山西巡抚鄂宝、河南巡抚徐裕城、天津巡抚徐绩没来,不然就是九个人的圈子。
这九个人,除了浙江巡抚王亶望外,基本构成环直隶督抚包围圈。
《直鲁协作条约》、《直晋协作条约》、《直陕互保条约》、《直浙互助条约》、《直豫合作条约》...
一系列具有法律效力的条约开始在众人心中萌芽酝酿着,对于贾佳额驸提出的督抚互保,在场九人是举双手通过的。
快活的气息仍在继续,但很快就被王亶望的发言打断。
老富不肯交印,也不肯交账本。
“他什么意思?他以为互助会是他一家的吗!”
勒尔谨大怒,拍桉愤起,“找兄弟做掉他!社团不允许叛徒存在!”
嗯?
陕甘总督的发言把边上的贾六吓了一跳:觉悟都这么高了?
毕沅也骇住,赶紧息事宁人,劝道:“大哥,别生气,抽根烟消消火。”
国泰和王亶望他们也在劝,玩归玩、闹归闹,眼下京里老富说了算,谁有本事把他干掉?
老杨却是瞥了眼额驸,心想要是大伙肯出钱的话,额驸未必不动心。
“富中堂那里我去跟他谈,”
贾六酒虽多,却没彻底歇菜,寻思既然大伙推他当主持,又达成督抚互保这一共同意识,那还是跟老富谈一谈,争取和平解决,毕竟没到翻脸那一步。
“他要是交出来最好,不交,就别怪咱们了。”
勒尔谨哼了一声,气势是有的,心里却是虚的。
因为这里不是西安城,他说了不算。
“诸位且回去听信,我现在就去找富中堂把事说清楚,他要不交,咱们就同他打!”
酒劲上来的贾六推门而出,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马骑不了,马车更是上不了,丁副主任怎么劝都没用,最后无奈保大队长只好把总统阁下给背到了靠近皇城的富中堂府上。
“大人,到了,醒醒,醒醒...”
望着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六子贤弟,老富一脸发懵,不晓得这小子跑他家来干什么。
还是好心让人去打来热水,又送来解酒的醋,好一番折腾,才见六子贤弟晃悠悠的醒了过来。
“到了?”
迷迷湖湖间,贾六好像看到了老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个鲤鱼打挺没站住,重新爬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老富骂道:
“我他妈为你的事跑断了腿,觉也没有睡,光喝酒就为你吐了十几泡,我他妈的为了谁啊!别废话,把印和账本拿出来,要不然,兄弟没的做!”
第六百九十章 大哥,我错了!
酒壮怂人胆,一点也不假!
贾六浑然忘记身处的不是他额驸府,而是人家老富的总理大臣府。
四周的保安拿的不是他贾大人的工资,而是领的富中堂的饷银。
“阁下,阁下!”
承担安保工作的保大队长出于职业敏感性,有必要提醒总统阁下收敛一二,免得造成无法预测的意外事件,但总统阁下那脑子叫二锅头烧得正热,哪里理会得了。
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做出警戒动作,万一富中堂发飙,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总统阁下逃出去。
丁副主任这边也是头皮发麻,印象中贾佳大人连上个茅房都要带几个保镖,绝对的千金之子不立危墙之下,不想今天这酒一喝跟变了个人似的无比鲁莽。
看来,酒真不是好东西。
这边贾六三下五除二晃到人家富中堂面前,腰杆挺得笔直,一脸雄纠纠气昂昂的气势:“老富,会里决定我来当主持了,印和账本也都由我保管,事已如此,你就痛痛快快的把东西交给我,这样会里尊敬你,我也尊重你...非要霸着东西不松手,没有好下场的。”
这是连大哥都不愿意叫一声了。
也不知喝的多少度的烧锅,愣是成骚包了。
“会里决定?”
老富上下认真打量六子贤弟一眼,微哼一声:“什么时候开的会?怎么没人通知我这个代主持?”
“这个你不用管,反正会里决定的...赶紧的把东西给我,回头兄弟还有的做...”
手脚虽不太听使唤,但贾六尚知道给人富大哥留一线,低声道:“放心,我当上主持,心还是向着大哥的。”
“唔...”
老富轻咳一声,干笑一声:“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要选你当主持?”
“当然是因为我爱国,忠于大清,能全心全意为会员服务了。”
贾六一脸自豪,这一点真是他平生最得意的事。
对大清的忠诚,那肯定是没的讲的。
为会员服务,那也是顶呱呱。
不管是共进会还是互助会,他贾六就没亏过谁,哪个跟他共事的不竖大拇指赞一句。
老富听后不由冷笑一声:“我也爱国,我也忠于大清,他们为什么不选我,非要推你出来?”
“情况不一样的。”
贾六心想老富这人怎么一点逼数都没有了,把话摊开说有意思么。
“有什么不一样?”
老富是一脸不服的样子。
“反正就不一样!”
贾六懒得跟老富废话,会里决定的事情,由不得你这个普通会员反对。
老富并不生气,反而笑着说了句:“我要是不交呢?”
“不交,那别说是兄弟了,就是朋友也没的做...我的意思大哥应该清楚...”
贾六态度很坚决,能不能把龙头棍和账本拿到手,关系他这个新任主持的权威性,更事关督抚互保能不能贯彻下去,这要是第一步就卡了壳,那帮狗贪官肯定会对他失去信心,继而就会让刚刚发芽的督军团胎死腹中,不利夺取大清政权的全面工作。
“你酒喝多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讲。”
老富不想跟酒蒙子扯,他也清楚勒尔谨他们推这小子出来就是跟他打擂台的。
就这小子傻乎乎的当这出头鸟,充这个冤大头。
“我的身体虽不受我控制,但我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我既然来了,那就一定得有个说法,要不然,我回去怎么跟兄弟们交待?”
贾六这是打算不见棺材不落泪。
老富又一次笑了,看着站都站不稳的贾六,微微摇头:“六子,那帮家伙一个比一个贼精,你就不怕被人家当枪使了...这里面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印和账本还是让老哥哥我来保管的好,有什么事我来扛。”
这是给台阶了。
毕竟富贾才能天下。
“你扛?你拿什么扛?”
酒多了的贾六却是毫不领情,反而气不打一处来的跳将起来,“这么多年来,有什么事不都是我在扛!实话告诉你,要不是我拦着,他们肯定来找你算账!”
这话刺激到老富了,两眼一翻:“鬼子六,你他娘的是蜡烛呀!你脑袋是不是长到屁股上了!...你扛,你扛个屁!这么多年来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又帮了你多少次忙,从头到尾我富勒浑跟你要过一毛钱没有!操!小王八羔子,讲话不打草稿!”
“你敢骂我!”
贾六不答应,骂他老太爷可以,骂他爹可以,就是不能骂他。
“我骂你怎么了?睁开你狗大的眼珠子给我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干你娘!”
老富话音刚落,黑暗处涌出二三十名手拿御制短铳的护卫,墙头上还冒出几十把劲弓来。
“保护大人!”
保柱他们见状就要拔枪拔刀,却被一个声音震住了。
“谁敢动一下,先叫你们大人见阎王!”
说话的是老富心腹、军机处满章京同时负责总理大臣安保工作的那木图。
“来真的?”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贾六的酒当场醒了大半,看看那帮拿枪的护卫,再看看色眯眯盯着自己看的老富,心中“咯噔”一下,本能后退了几步,侧身问手按在佩刀不敢往外拔的丁副主任:“不是,我怎么在这里?”
“......”
丁副主任急得额头不断往外渗汗:他娘的不是你自个死活非要来的!
大意了。
意识到自己竟是深入虎穴的贾六,第一时间转身给了老富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哥,我刚才有说什么胡话没有?”
“你说呢?”
老富皮笑肉不笑,“昨儿个你不是说我走不出你家么,今儿个你试试能不能走出我家这院子。”
“大哥说笑了,什么你家我家的,你我之间分这么清楚做什么...”
完全反应过来的贾六厚着脸皮舔舔一笑,抱了抱拳,“那什么,大哥您忙,我真得回去,领导找我有事。”
老富“噢”了一声,手随意一挥:“都给我听着,贾大人要是敢走,一人赏他一枪。”
“嗻!”
上百名中堂府护卫齐声应是,几十把长短枪连同几十把弓弩全部瞄着正在哆嗦的贾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