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千秋大孽
“是啊,三十年没见了。”
上方张东云看着女童,终于开口,以昔日“邪皇”明同辉的口吻:
“十二妹,别来无恙?”
在对方刚入城的那一刻,张东云就察觉异样。
眼前这个只有十岁左右的稚女身躯中,藏着一个老辣的灵魂。
“千秋大孽”沈和容,昔日十二阎罗中,排行第十二。
虽然当初十二个结义兄妹中,以她最为年少,但如今其真实年龄,做明易雪的祖母都绰绰有余了。
按照昔日邪皇记忆,对这位十二妹倒是很信得过,坚信当年对方没有背叛。
眼下通过无敌城系统,张东云也可以确认对方没有敌意。
不过,他仍然留着几分小心,没有轻易信任对方,而是继续同对方交谈。
沈和容在自承身份之后,倒是很坦诚:
“如大哥你所见,无恙,小妹怕是谈不上,否则不至于这副模样同你相见。”
张东云俯视对方:“你,转生了两次?”
“嗯,三十年前一次,十年前一次。”沈和容点点头,不过没有细谈。
她仰首望着张东云:
“小妹自问,先前花了些心思掩饰,不料还是被大哥早早认出来。”
确实,你演戏比我好……张东云心道。
对方呈现了一个虽然成熟早慧,但说到底还是孩子的形象。
坦白说,没有系统帮忙,张东云自问没把握能识破对方伪装。
不过面上,他故作平静:“你不是也认出我了?”
“看见那修练血凤凰之变的魔道中人,收服天狼魔魂时所用的手法,确实有几分大哥你的手笔。”
沈和容摇头:“但是,直到大哥你明确给了提示,小妹才敢肯定。”
“……”
提示?
给你?
我?
某位姓张的城主此刻满心茫然。
他差点以为对方故意用话术诈他,连忙整理邪皇的记忆,寻找线索。
张东云外貌的邪皇模样是投影出来的,他自己一脸懵逼,沈和容却看不到。
这女童模样的昔日巾帼枭雄继续说道:
“大哥你却在小妹上山前,便已经识破一切,小妹实在佩服。”
张东云听她所言,再仔细梳理邪皇记忆,终于从浩如烟海的信息中,翻出一点头绪。
他目光一扫,有柄巨伞,出现在殿内半空里。
正是从忘真观那里缴获的云罗华盖,先前交给陈朝颜下山去帮忙解围。
沈和容看着巨伞,面露微笑:“印象中,小妹只提过一次,难得大哥你记着。”
“很多事,我都记得。”张东云轻描淡写说道。
实则他直想翻白眼……
邪皇记忆中的沈和容素来沉静寡言,日常生活中很少表露自己的情绪、喜好以及看法。
她喜欢伞。
此事只在偶然情况下,跟邪皇一人提起过。
是以山下被围困时,看见陈朝颜持巨伞模样的云罗华盖来救,她便以为,这是山上邪皇给她的提示。
而先前,血影老魔收服那天狼魔魂时,她正在一旁目睹。
对方手法,明显有昔日邪皇的影子。
两相结合,沈和容便确认,血影老魔等人背后的身影,正是昔年的大哥。
而且,她这点掩饰伪装功夫,还没上山,就已经先被大哥识穿。
让陈朝颜带伞下来,既是表明自己身份,也是点醒她沈和容,身份已经不是秘密。
“大哥,不愧是你。”
女童微笑颔首,目露佩服:“方才到这大殿中,小妹还试图挣扎,实在不智,平白让大哥看笑话了。”
大姐,这一切完全是巧合……
张城主暗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面上则平稳如故:“在这样一具身体里,你心思倒也活泼不少。”
沈和容笑笑:“小妹惭愧。”
“说起来,要感谢杨厉,你我今日才得重逢。”张东云言道。
沈和容颔首:“不错,小妹也是因为那密窟里天狼的传闻,所以去往那里。
不过可惜,那里只是杨厉金蝉脱壳之地,甚至……还可能是陷阱。
他像狩猎的狼一样,藏在暗处,等候自己送上门的猎物。”
她抬头看张东云:“更危险的是,可能有不止一只狼。
毕竟,当初仙迹里,叛徒不止杨厉一个。”
“曾经,我也信任杨厉。”张东云淡然道。
“小妹又何尝不是?”
女童轻声道:“但经过当日仙迹之变后,十一人里,小妹现下只信大哥你一个了。”
她抬头,目光坦然与上方的张东云对视:
“至于小妹清白与否,时间会给大哥答案。”
当初不是叛徒……系统帮助下,张东云暗自点头。
当然,当初不是叛徒,不意味着现在仍不是。
三十年了,人是会变的。
不过,通过系统,张东云可以肯定对方眼下也没有恶意,反而怀有善意。
面上,对于沈和容的表态,他没有正面回应,语气无可无不可:
“我们一起拭目以待。”
沈和容点头:“如果大哥不嫌弃,小妹便留在这里叨扰了。”
她这一世,是孤女,被忘真观收入门下,倒是说走就走,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张东云貌似随口问道:“觉得这座城,怎么样?”
“大哥的手笔,自然差不了。”
女童环顾周围大殿:“不过,小妹记得大哥,素来不喜人和物的牵挂?”
张东云高深莫测的一笑:“当初仙迹里,改变许多事。”
沈和容徐徐点头:“大哥这座城,是以仙迹碎片为基础造就吧?”
对方也接触过仙迹碎片,昔年实力高强,见闻广博,看出这一点,张东云不觉意外。
仙迹碎片和自己的无敌城系统,已然是两回事。
“不错。”他语气坦然,不动声色。
不过,对方身上眼下没有仙迹碎片,否则不用等进城,靠近长安的时候,他就该有所感应了。
沈和容摇摇头:“可惜,小妹昔年,也曾有一块仙迹碎片,后来却遗失了。”
真话……
张东云暗自惋惜。
他心中微动,猜测会不会此事跟对方二次转世有关。
虽然沈和容手头没有仙迹碎片,让张东云有些遗憾,但对方留在长安城,让他手下又多了人手。
“你眼下亟待重修,不过现在这幅躯体,适合道家。”
张东云问道:“你要转投道家,还是继续走儒家老路?”
沈和容,自幼女神童之名远播,惊动衍圣府,蒙之收入门下,才气如虹,势贯长空,惊动诸圣牌位。
其后很快名传天下,成为无数儒家弟子敬仰的女先生、女宗师。
但后来,她从衍圣府破门出户,并遭到追捕,震惊天下。
很快,天下读书人耳中的美名,全部变成恶名。
随着沈和容修为日渐高深,并与邪皇等人结拜为十二阎罗横行,更攻破衍圣府后,她在儒家修行者口中,有了一个新名号。
千秋大孽。
62.杀鸡用牛刀
眼下,在张东云面前的沈和容,看着虽然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女童,但其实深藏不漏。
作为普天之下有数的大文宗,转世重修的她,在儒家修行上,进境堪称一日千里。
与其说是进步提升,倒不如说她在渐渐恢复前世水平。
此刻在张东云眼里,面前不是个十岁稚女,而是一个已经达到儒家第七境,致知层次的修行者。
比起她自己当年,自然还有差距。
但与她同为第七境的血影老魔以及顾河川,甚至修为境界比她还高一层的忘真观观主,都被她瞒过。
张东云看对方的修为境界,倒是一目了然。
不过面上,他不动声色。
“大哥这是又考较小妹了。”
沈和容失笑。
然后她头顶,便有虚幻的一道气柱升起,笔直向天。
虚幻的气柱里,隐隐有粟米般大小,但难以计数的光点闪烁浮动。
这些光点渐渐凝聚成同样虚幻缥缈的文字,随着气柱一起升腾起伏。
面对张东云,她不做隐瞒,大大方方表露自身修为。
“以你的天赋才情,理应更高。”张东云淡然道。
“大哥好眼力。”
沈和容微笑:“小妹确实在研究些新的学问。”
张东云微微扬眉:“和道家有关?”
“不错。”沈和容抬手,手指凌空勾勒,在半空里比划几下:“小妹最近发现,道家的符箓,有些意思。”
话虽这么说,但张东云知道,对方这一世,主要还是走儒家路数。
道家修行,更多是起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参考作用。
“在我的城里,你可以安心修行。”
张东云言道:“不过,我也有件事,交托于你。”
面前女童点点头:“大哥请讲,蒙你收留,小妹怎都要付些房租才是。”
“你的老本行。”张东云言道:“教书育人。”
沈和容笑着点头:“学生都有哪些?”
邪皇模样的张东云从座位上起身,一步步走下来,越过女童,向殿外走去。
沈和容很自然的跟他出去。
两人直接出了大明宫,站在宫门外,俯瞰下方的长安城。
“你的学生便是他们。”
张东云环顾四周全城:“这城里,所有的百姓。”
“所有……平民百姓?”女童双目中,骤然闪动光辉,前所未有明亮。
甚至叫人感到刺眼。
张东云则若无其事:“不错,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
“老人也算?”沈和容反问一句。
她倒不是为了质疑,目光中神采反而亮晶晶。
“只是基本的千字读写而已,老人学习能力弱,考核可以不那么严格,但我相信,难不倒你。”张东云语气平静。
闻听只是教人最基础的识字,沈和容并无不满,反而兴致勃勃。
“大哥……”
她转头看张东云:“莫非要强制人入学?”
“有何不可?”张东云反问。
沈和容嘴角微微勾起一道向上的弧线:
“当然……没有。”
张东云颔首:“很好。”
在这个世界,君子书生仍然可以动口不动手。
但与张东云前世不同的是,这里动口,真可能把人说死。
修为实力高强的儒家修行者,舌绽春雷,文字起舞,一言一行,惊动当世。
大儒讲课,微言大义,对听讲者,能形成类似灌顶传法的效果。
瞬间让人才气纵横当然不可能。
但以沈和容现今的修为,给平民百姓讲课,哪怕愚笨之辈,也很快能掌握课堂上传授的学问知识。
何况,张东云只是想她给百姓扫盲而已。
可以说杀鸡用牛刀了。
有无敌城系统在身,张东云自己也可以这么做,速度更快效果更好。
不过,仅限于百姓在城中时。
这种硬填鸭的教学,百姓若是离开长安影响范围,就可能出现提笔忘字,重新退化回文盲的可能。
当然,只是为了完成系统建设任务的话,倒无所谓。
但需要避免因此泄露无敌城真相的可能。
更何况,能有其他人代劳,张大城主自然乐得偷懒。
“人懂的多了,想的自然便多。”
女童望着下方城池,口吻有些老气横秋:“统治者就算有能力教化众生,却大都未必愿意做。”
张东云漫不经心:“类似事,你从前干的还少了?”
沈和容笑笑:“小妹可没有大哥你霸道,强抓人进学堂。”
“凡事总有个开始。”张东云淡然道:“之后,就没必要了。”
沈和容徐徐点头:“寒门已经难出贵子,何况田间地头?
进乡间私塾的爷爷奶奶,养出进州府书院的爹娘,然后再养出进名门学府的子孙。
这需要一代代的积累,需要时间。
但若没有最初的起步,也不用谈之后了。”
她收敛情绪,神色恢复平静,视线望向远方的城墙城门:
“不过,看大哥这座城,似是不禁凡人出入,消息往来较为便利。
小妹还想多当一阵子小孩,还请大哥帮忙遮掩一二。”
这提议,正中张东云下怀。
沈和容不希望自己真实身份为外界所知,他同样如此。
得知大哥和十二妹聚首,在这长安城里,很难判断十二阎罗中其他人听到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
可能想来捡便宜?
那张东云求之不得,欢迎至极。
但如果反而吓得对方远远避开,躲藏起来呢?
眼下保持神秘,不承认不否认,或许更好。
“很简单。”
对于沈和容的提议,张东云一挥手。
道道光辉弥漫间,她身形顿时变了模样,化作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
“看来,大哥也不再是单一修练武道了?”
沈和容低头看看自己手脚,不由笑道。
“教书时,你便这幅模样。”
张东云再一挥手,对方变回十岁女童模样:
“平时,继续当你的小孩子吧。”
“多谢大哥。”沈和容微笑道谢。
张东云则话锋一转:
“方才聊得兴起,险些忘了一事,进入密窟的几伙人,你怎么看?”
沈和容面上笑容微微收敛,神情转为郑重。
她仰首看着身边高出许多的张东云:
“大哥审过他们了?你是怀疑,当中有杨厉的人?”
63.弟弟去哪儿?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张东云背负双手,目光望向远方。
暗阁里,那个青云观叛徒顾河川,是跟着血影老魔等人从长安去天狼密窟,可以暂且不提。
但镜月楼和庆福宫的人,趁机攻打忘真观,并介入密窟一事,时机太过巧合。
其中庆福宫的情报来源,还是来自东唐王室。
王室与其关系密切的暗阁,同样有嫌疑。
杨厉很可能藏身于这四家里某一处,暗中观察天狼密窟的动静,试图找出十二阎罗中其他人转世后的身份与行踪。
“眼下线索还少,小妹姑且言之,大哥姑且听之。”
沈和容沉吟着说道:
“忘真观的人,小妹基本都见过,大约可以排除,杨厉应该不在那里。
东唐王室的话,唐王本人,就我目前所了解,其行事作风与三十年前相比,没有明显变化。
虽然不能排除杨厉夺舍的可能,但机会不大。
当今唐王长子、次子以外的子女,都是近三十年内才降生,当中可能有杨厉的转世身。
不过,他也可能本身藏于皇宫中,如果是这样,唐王本人应该知情,甚至就是唐王收留了他。”
沈和容语气不带任何情绪:“东唐暗阁阁主,身份向来神秘,除了唐王外,怕是没人知晓其全部底细,也可能是杨厉的化身。”
张东云没有插言,静静听对方讲话。
“镜月楼十八年前,楼主之位发生更迭,如今的楼主励精图治,镜月楼在其带领下,势力有所扩大。
外界试图对之了解更多,然而只查到是上任楼主当年收养的孤儿,至此线索就断了,也流露出几分神秘色彩。”
女童神情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沉静:
“至于庆福宫,近三十年来,没出过类似的新人。
不过,他们有一位长老,二十多年前突然闭关,直至今日,多少也让人有几分在意。”
张东云闻言,暗自点头。
按照邪皇昔日记忆,这位十二妹与人相处,多数时候都是多听少说。
她极为重视情报消息的获取与分析。
很多事情,她自有看法,但一般不会开口。
只有昔日邪皇等少数人发问,她才会一展胸中丘壑。
这个习惯,看来一直保留到如今,并且卓有成效。
眼下的她虽然看着是个十岁左右的小萝莉,但她真实修为实力可并非如此。
“结论呢?”张东云神色如常。
“眼下线索还少,难有确凿定论。”
沈和容言道:“镜月楼楼主虽然身世神秘,但行事高调张扬,大刀阔斧,不似杨厉行事风格,也容易引人瞩目,不利于隐藏身份秘密。
可焉知这不是他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在有更确凿的线索前,小妹不敢妄言结论。”
“我直觉,不是镜月楼。”张东云徐徐开口。
身旁女童微微一笑,没有回应。
张东云也没指望对方回应。
按照邪皇记忆,身旁这个冒牌萝莉,从来不信直觉一类的东西。
不过,他跟沈和容都确信一点。
如果那密窟里的天狼魔魂,真是杨厉故意留下做饵,那他很大可能,就在东唐。
当日在密窟里现身的几路人,嫌疑肯定最大。
“天狼魔魂,最终被大哥你的人带回这里,杨厉知情,定然怀疑。”
沈和容最后说道:“不过,除非他和小妹一样,亲身在场目睹天狼魔魂被封的经过,否则还不至于疑心到大哥你身上。”
她轻笑一声:“当时在场的人,眼下全被留在这长安城里了。”
换言之,杨厉眼下或许疑心长安,但无法确定长安城里究竟是谁做主……张东云心道。
甚至,未必能肯定长安先前,就是冲着他杨厉而去。
忘真观早先跟长安有冲突,长安反过来派人到忘真观地头上报复,也合情合理。
当然,按照邪皇昔日记忆,“天狼”杨厉便如狼一般,生性多疑,种种可能,都会盘算。
关键是,多疑的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是小心翼翼缩回全部爪子,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还是再派人来长安试探,搞清楚这里是否昔年某个结义兄妹在做主?
张东云自然希望是后者。
他也想借此搞清楚,邪皇曾经的那个好十弟,现在究竟藏在哪儿。
“会把他揪出来的。”张东云淡然道:“该死的,活不了。”
他低头看向身边女童:“你且安心在城中休养。”
沈和容问道:“那个陈家小姑娘修行的道法,是大哥当年收藏的《上清神霄宝录》吗?”
“不错。”张东云闻弦歌而知雅意:“你也要学?”
沈和容颔首:“其中符箓,小妹很感兴趣。”
张东云抬手一指,便有大量道典篇章,符箓文字,进入对方脑海。
沈和容对这动作全不介意,笑道:“小妹就以这幅模样,跟那陈家小姑娘一起,和大哥学习道法了。”
“平日多是乌云和你们打交道。”张东云言道。
沈和容点点头:“那确实是个得力的帮手。”
她并不问乌云先生的来历,转而向张东云请求道:
“大哥先把小妹变个模样吧,小妹去见见学生,多年不上讲台,心中还有些没底呢。”
“是迫不及待吧?”张东云淡淡一笑。
光辉洒落沈和容身上,她变作英俊青年模样。
面前“青年”向张东云作揖:“谢陛下。”
然后,便飘然从大明宫上跃下,飞向长安城里。
各路修行者,基本都在第五境时,掌握短时间自由飞翔的能力,例如武道飞将,道家金丹。
儒家修行者也不例外,修行至第五境,文胆境界,自然才气便可以化作清风,托起肉身,御风而行。
只要有了张东云首肯,沈和容在城里办起事来,轻车熟路,如鱼得水。
很快,大家便都知道,城里多了一位教书的何先生。
同时,乌云先生扮黑脸,政令下发全城。
无论男女老幼,凡是在长安城里的居民,都要入学堂读书。
这消息,对很多人来说,苦不堪言。
但为了在这世外桃源中安居,大家只能慢慢接受。
不过,最早入学的一批人反映,何先生讲课,浅显易懂,似乎并不难。
这让能躲则躲的人们,渐渐心理也松动了。
于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尝试。
而乌云先生颁布政令,也在嘉奖重用读书人,渐渐竖起龙门,吸引越来越多的鲤鱼来跃过。
大明宫中,张东云刷着系统,美滋滋看着城里文盲率一步步降低。
64.锦心绣口,纸笔杀人
一年的初始无敌时间,现下过去不到两月。
张东云一边设法搜索其他仙迹碎片,以求延长无敌时间。
另一边,则不断刷系统任务,赢得城池扩张升级的机会。
如果能这么不断扩下去,把杨厉等人,把其他仙迹碎片直接都给扩到城里,那他自然不必费心去寻找。
不过,眼下城池还不够大,而时间只有十个月三百天左右。
系统任务还是需要抓紧时间啊。
实在不行,张城主说不得也必须亲自上阵灌顶,揠苗助长。
眼下,倒是可以先把活儿交给沈和容他们。
至于城外……
张东云从座位上站起,在大明宫中踱步。
除了暗阁之外,东唐王朝理应有其他的谍报渠道,怎么还没上门?
莫非是知道了暗阁顾河川、幻影的下场后,被吓住了?
不上山的话,那就应该是在山下做文章了……张东云心中思索。
山上长安城里日新月异。
山下同样一副改天换地的模样。
寒山派重新坐稳秦州府的地头,渡口生意欣欣向荣。
回天宇亲自押运一批矿石上船后,方才重新返回长安。
不过,不等他回到山上,他便忽然被人截住。
场面,有些离奇。
一身劲装,身形矫健,满脸干练的独目武者,被一个书生拦路截道。
回天宇一只独眼静静注视面前的年轻书生,并未小看对方。
这世上,有一门修行路,叫儒家修行。
纸笔杀人,并非比喻,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杀人手段。
“秦州府,是东唐王朝治下,这位兄台自然也是东唐子民,为东唐效力,想来在所不辞?”书生面带微笑,语气舒缓。
独目青年微微恍惚,几乎下意识就要点头。
但他很快警醒。
儒家的锦心绣口?
对方,果然是儒家修行者,而且层次不低。
儒家修行,第一境称之曰,开蒙。
读书人踏上修道路,这个境界主要是打基础,叫人记忆力提升,理解能力增强,但不好直接对敌。
而到了儒家修行第二境,养气,情况就有不同。
腹有诗书气自华,养成才气文华,锦心绣口,神魂敏锐,心思坚定,语言隐约影响他人心思,容易令人信服。
虽然仍不具备正面作战能力,但只要使用得当,自然会有奇效。
回天宇是武道第三境的修为境界,武者虽不直接修练神魂,但由外而内,肉身气血强则精神意志坚定。
儒家第二境的修行者,锦心绣口根本影响不了他。
便是同为第三境的儒家修行者显露锦心绣口的神异,回天宇自问也不会第一时间就中招。
面前这个书生,看着年轻,修为境界却可能比他更高。
如果不是寒山派心法经过乌云先生改良,怕是完全抵挡不住。
回天宇心中醒悟的同时,面上则做出一副懵懂状。
“是,我是东唐……”
话未说完,一道剑光忽然亮起,仿佛划破夜空的闪电!
暗夜惊鸿剑!
回天宇假装仍被对方的锦心绣口影响,实则忽然出剑。
暗夜惊鸿剑本就以速度见长,回天宇这一下就等于诈降之后突然翻脸。
是以剑光一闪之间,便瞬间刺到那青年书生面前。
书生也吓了一跳,几乎反应不过来。
他观察回天宇许久,自问自身境界高过对方,又是名门出身,不可能拿不下一个地方小势力出身的人。
却不料这独目青年不仅挣脱他锦心绣口的影响,更使出如此惊艳一剑。
近身之后较量,武道修行者无疑更占优势。
书生周身才气涌动,如微风吹拂,身体失去重量,随风向后飘飞。
但他失了先机,回天宇的剑光已经刺到身前,来不及抵挡。
万幸,他腰间一块玉佩忽然闪光。
光辉在半空里凝结成一柄三尺长的古剑。
古剑险之又险,帮书生截下回天宇的长剑。
剑锋被古剑碰得偏离,从书生鬓边划过。
书生只觉凉气逼人,几率头发已然飘落。
“敬酒不吃吃罚酒。”书生后怕之余,神情严肃起来。
他诵念诗文,张口呵气如风。
在他朗诵期间,回天宇不答话,连续出剑,如霹雳闪电般迅猛。
青年书生冷笑站在原地,并不躲闪,也不后退,只自顾自诵念。
而那把虚幻的古剑,守在他身边,帮他挡住回天宇的剑锋。
回天宇眼见对方有宝物护体,就算近身也不怕他这个武者,便不再死磕,当即抽剑撤退。
而书生念诗完毕,才气流转间,赫然化作寒风,如刀剑般凌厉,斩向回天宇。
独目青年挥剑,勉强抵挡漫天风刀霜剑。
挡过几轮,他便左支右绌,渐渐顾不过来。
万幸这时,远方一剑斩来,破尽刀剑罡风。
然后剑光一闪,便重新到了书生面前。
这次剑光快到书生本人反应不过来。
全靠那柄虚幻的古剑,再次凌空挡住对手剑光。
不过这一次,这古剑被对方剑光扫得偏开。
来人一伸手,已经将那书生抓住。
“别乱动,郭某的剑,一定比你的嘴快。”对方开口说道。
“参见掌门。”一旁的回天宇松了口气。
来人正是郭梓。
那被擒的青年书生,这时心头再次剧震。
郭梓和回天宇是一样的剑法。
这寒山派全体都是?
他们哪里学来的剑法?
寒山派早有这等武道传承,哪里用得着窝在区区秦州府。
等等……那长安?
书生醒悟。
他看看回天宇,再看看郭梓。
后者怕是专门在埋伏他……
不过青年书生并不慌乱。
他也不反抗,只是微笑:“是我低估你们了,不过你们还是放了我比较好。”
郭梓不理会,提着他径自上山,回天宇紧随其后。
书生在路上,初时轻松,但渐渐不安起来。
一路回到长安城,郭梓带着书生来找乌云先生复命。
“禀先生,抓到一个儒家第四境的书生,似是名门望族出身。”
大堂内,出来乌云先生的声音:
“嗯,程家的。”
几人进入大堂,就见堂内除了黑衣老人模样的乌云先生外,还有两人。
一人是陈介之。
另一人则是个白衣中年人,相貌儒雅俊朗。
但神情困顿。
“七叔……”青年书生看见那中年人,顿时脸色难看。
65.长安,不强
书生路上就在奇怪,原本约定好,在一旁帮他压阵的七叔,为何没有现身,任由他被郭梓擒拿。
他心中已有不祥的预感,只是不断能在心里安慰自己。
但现在见到那白衣中年男子也被对方擒拿,青年书生一颗心彻底沉入谷底。
回天宇也暗暗心惊。
自家掌门郭梓,早早下山,暗中观察,防止有敌人掳劫山下寒山派弟子的事情,独目青年是知道的。
所以郭梓现身,拿下那青年书生,回天宇并不意外。
可现在看来,不仅仅是郭梓,连陈介之也在暗中关照。
于是形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猎人在更后的局面。
若非如此,郭梓一人,拿不下那书生和眼前白衣中年人两个对手。
书生唤对方“七叔”,这白衣中年人在暗中为他压阵,实力恐怕更在书生之上。
乌云先生刚才说,他们是程家的人?
独目青年想到这里,神情更严肃。
东唐三院四道五派六家,其中的“六家”,便是指如今的六大名门世家。
曾经,是九大,陈氏家族也位列其中。
后来随着东唐王室打压,包括陈家在内的三大世家凋零。
王室自然不是一味打压,而是拉拢分化打击并行。
剩余六大世家中,程家便与王室走得极近。
当今东唐世子的母族,便是程氏家族。
六大世家里,司空、郑、胡三家,以武学立家传世。
程、何、赵三家的家学,则都是儒家路数。
记得之前听乌云前辈提过,玄武大将军杜琨,是世子的人,而程家又是世子母族……回天宇心中思索。
大堂内乌云先生神色则波澜不惊:
“一个第四境,一个第五境,就敢到长安地头撒野?”
儒家第三境,称之为修身,才气彰显于外,内养心神,外壮肉身,精神可以反哺躯体。
同时,到了这个境界,儒家修行者便可以将才气与文墨相合,能够生花,纸上谈兵。
这里的纸上谈兵并非贬义,而是指儒道笔墨可化法术,降服刀兵。
不过,儒家神通虽然高妙,但借笔墨施展,速度终归有限。
而到了儒家第四境,齐家的境界,便能具备出口成章的神妙,可以不借笔墨,直接口述文章,显化神异。
同时才气横溢,能让人短暂滑翔腾空。
那年轻书生方才便是口诵诗篇,化风刀霜剑攻击回天宇。
只是他仗着古剑护身,所以敢站在原地跟回天宇硬钢。
按照张东云个人的理解,此世的儒家修行者,如果与人斗法,其法门有些极端。
如果用他前世玩游戏的经验,才气文华,号令天地灵气而动,成功出手,就是一个个大招,不论伤害还是控制,都极为可观。
但反过来,出招前读条准备时间都很长,可能被打断,容易被突袭。
而那个白衣中年人,则是儒家第五境,已经成就一颗文胆的修行者。
修成文胆,舌绽春雷,胸有正气,鬼神退避,可平步青云,御风而行。
有了舌绽春雷的神通,儒家修行者终于可以不必挥毫泼墨吟诵诗文才能与敌斗法。
但相较而言,如果想有可观的威力,还是要着落在笔墨诗文上。
用张东云前世的话来说,就是瞬发不如吟唱读条。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
比方说,沈和容那样的……
大明宫里的张东云心中胡思乱想,他投影的乌云先生则仍旧面无表情。
黑衣老人这时目光漠然,扫视眼前的白衣中年人与青年书生。
程家叔侄俩只想苦笑。
第六境的玄武大将军杜琨带着大军都栽了,一个第四境一个第五境,两人确实不配到你长安城撒野。
可是我们也没到你长安城里啊!
甚至连龙岭山脉都没进,就是在山下秦州府地面上转了转。
敢情东唐龙北郡秦州府,也是你长安城的地头了。
就是不想惊动长安的高手,所以他们才只在外围收集消息,甚至连山都不上。
结果,散布在山下的寒山派弟子,居然是诱饵。
陈介之、郭梓一个第六境一个第五境,就在暗中埋伏他们。
书生甚至怀疑,如果他们程家这边还有第三个高手,对方也会有更多强者冒出来。
不光是他,就连回天宇、郭梓、陈介之心中也在作此猜测。
按常理来说,只是在外围打探一下情况而已,一个第四境一个第五境,两个儒家高手亲自出马,已经是大材小用了。
结果就有第五境的郭梓和第六境的陈介之埋伏他们。
那程家要是有第六境甚至第七境的人现身,这边是不是也有第七境、第八境的高手在等着?
望着高深莫测的乌云先生,再想起那位更神秘高缈的陛下,大家心中都感到没底。
“你们做得很好,接下来各安其职。”
黑衣老人淡然吩咐。
回天宇、郭梓、陈介之三人纷纷应诺,然后退出大堂。
剩下程家叔侄二人,惴惴不安。
“程家,还等着你们的回报吧?”乌云先生淡淡一笑:“快点吧,还等什么呢?”
书生和那白衣中年人都是一怔:“你想要做什么?让家里来赎我们?”
“不。”乌云先生微笑道:“是告诉他们,长安不强,但潜力惊人,宜早派高手,将之剿灭于萌芽中。”
程家叔侄先是愕然,继而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陷阱!
这是阴险的陷阱!
“你做梦!”青年书生怒斥道:“程某总是一死,也不可能叫你得逞!”
旁边那白衣中年人虽然没说话,但目光更沉稳坚定。
乌云先生对此不以为忤:“不,是你们在做梦。”
对面两人一愣。
乌云先生的手指,已经点在他们眉心上。
66.热情好客张城主
程家叔侄二人神思同时一迷。
他们只感觉眼前一切,似乎都变得虚幻起来。
耳边其他声音消失,只有一个缥缈的人声,断断续续响起……
片刻之后,在外面候命的回天宇,接到乌云先生通知,重新走进大堂。
这时大堂里,已经不见程家叔侄的踪影,只剩乌云先生一人。
独目青年并不多嘴提问,束手而立:“前辈。”
“送这封信下山,依文字行事。”黑衣老人吩咐道。
一边说着,一边递给回天宇书信。
回天宇看了一眼,一个是封好的信封,另外则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了时间、地点以及联络方式。
“是,前辈。”回天宇心领神会,当即告退。
独目青年半夜匆匆出城下山,赶在黎明前,抵达秦州府治下,一个名叫介普的小城。
介普城里,回天宇找到一座石桥,在石桥下,取出一块石砖,内藏铁盒。
将信件放入铁盒里以后,回天宇离开。
他到了河对岸远处,寻了一个隐蔽地方,悄悄望着收藏铁盒的地方。
晨曦微露之时,忽然有一团黑影飞到桥下。
黑影停下,回天宇定睛看去,只见那是一头全身羽毛乌黑,眼睛金光闪闪的雀鸟。
雀鸟极为灵便,双翅震动悬停在半空中,一只脚爪将石砖取下,另一只脚爪则从桥下洞里取出铁盒。
它像人一样灵巧,将石砖塞回原处,然后带着铁盒振翅飞走。
回天宇目送黑鸟离开,便也返回长安,向乌云先生复命。
黑鸟灵巧聪慧的同时,耐力也极强,一路带着铁盒飞行,经过漫长跋涉之后,方才降落到一座城中。
这里,有程氏家族的产业。
主事者接了黑鸟,看见铁盒,便神情凝重,当即命人快马加鞭,赶往王都。
程氏家族的祖地,并不在东唐王都。
不过随着近些年来他们同王室交往密切,有大量程氏族人,在王都活动。
程家大宅中,一个老者拿到铁盒,取出其中信件,看过之后,白眉不禁微微耸动。
他沉思片刻,冲身边人问道:“世子殿下今天在府上?”
“世子殿下在府上,六叔公。”
老者点点头,站起身来:“送帖子去,老夫有急事拜访殿下。”
他一路辗转到了东唐世子府上,世子府上总管一边请他入内,一边歉然道:“明溪先生请见谅,府上忽然来了急客,世子不得不先招待一下,实非有意怠慢。”
“急客?”雅号明溪先生的程家老者问道:“可知是何人?”
管家轻声道:“是暗阁那边。”
明溪先生微微颔首。
暗阁阁主跟世子不对付,双方互相安插眼线,早已经不是秘密,只不过大家都不拿到台面上来说罢了。
“殿下先会客,老夫不急。”
管家带着明溪先生来到一间偏厅内,看茶招待。
老者将铁盒放在身边桌几上,慢慢品茶。
过了片刻后,管家来请:“明溪先生,殿下有请。”
老者跟他来到正厅,厅内坐着一个男子,五官面貌年轻,但两鬓已经微微斑白。
“殿下。”明溪先生同他见礼。
世子言道:“累先生久候,跟自家人,我就不见外了。”
“殿下说哪里话。”明溪先生摇摇头:“是老朽叨扰了。”
“先生莫非也是为了那长安城而来?”
世子言道:“正好,刚才听人来报,同样是为了那座荒郊孤城。”
明溪先生是程氏家族留在东唐王都,专门负责联络的人。
先前,也正是他规划,安排人前往龙北郡秦州府,查访长安城相关事宜。
“是啊,有消息回来了。”明溪先生将铁盒推向世子面前,将书信交给对方阅览。
世子看过之后,微微沉吟:“先生怎么看?”
“先前杜琨麾下攻城,竟然全军覆没,无一人逃出。”老者徐徐说道:“这非一般手段可以做到。”
他看了看铁盒与信件:“现在探明对方善于用毒,倒是可以解决先前的疑问,但老朽怕永辉他们年轻识浅,为对方蒙骗。”
世子言道:“暗阁那边的消息,除了毒雾外,还提到迷阵。”
他没有对明晰先生隐瞒方才所得情报。
明溪先生微微颔首:“倒是从另一个方面,印证永辉他们传回来的讯息。”
世子点头:“不错,并且暗阁那边的结论,也是决不可再继续放任那座孤城,否则必成大患。”
他略微沉默片刻后,重新开口:“父王从前线传回圣谕,命我从速解决龙北之变。”
明溪先生略感意外。
唐王这意思,世子必须亲自解决,不能把担子压给暗阁?
难怪世子神情严肃。
这相当于此次事件中,唐王在一定程度上偏向暗阁阁主那边。
相较于远在龙北郡的长安城,眼下这个问题,似乎更急迫一些。
“我要替父王留守京中,此事只能交给下面的人去办。”
世子看向明溪先生:“还请先生,多多提点他们。”
明溪先生默默点头:“殿下太客气了,老朽自当尽力而为。”
“镜月楼、庆福宫、忘真观那边都有动静,似乎也同那长安城交恶,先生不妨与之联络一下。”
世子言道:“另外,听说陈家残余人等,也投奔那座孤城了,记得司空家一直想找陈家麻烦,先生不妨也知会司空家一声。”
他徐徐说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明溪先生心领神会:“殿下言之有理。”
两人商谈片刻后,明溪先生离开世子府。
同一时间的暗阁里,后院一栋小楼内,两人于黑暗中对坐。
“瞒下顾河川的失手,瞒下大河龙门的生意往来,就能让我们的世子殿下跌个跟头吗?”一人淡然道。
“不一定。”另一人言道:“但可以试试。”
对方答道:“好啊,那就试试吧。”
小楼之后重新恢复幽静。
王都城门,人进人出。
不止一路人出城,身负联络之责,朝西北方向而去。
向着龙北郡。
而眼下,身处龙北郡秦州府,龙岭白云渊里,热情好客的张大城主,正迎来一个新的不速之客。
不过,对方似乎没有恶意。
“投效?”
张东云挑挑眉梢。
来汇报的陈介之抱拳答道:“他确实这么说。”
67.敲打
“你认识?”
张东云化身而成的乌云先生,淡淡扫了陈介之一眼。
“禀先生,在下昔日确实和他有几面之缘。”
陈介之答道:
“此人名叫徐行之,乃儒家第六境,格物境界的修行者,出身白马书院。”
张东云微微颔首。
东唐三院四道五派六家中的“三院”,便是指儒家三大书院。
其中以白马书院居首。
格物境界,则是儒家修行第六境,参悟万物奥妙,以虚幻才气,凝聚天地灵气,影响现实有形之物,可化唇枪舌剑,踪迹难定,尤胜真实刀锋。
第六境的修行者,在白马书院也非等闲之辈,至少是能正式开堂讲座的教习。
“十余年前,徐行之入东唐为官,因此惹得白马书院上下不喜。”
陈介之顿了顿后,继续说道:“白马书院内的主流看法,是东唐乃暴政,当今唐王非仁君,因此书院内的学生,几乎都不投效东唐王朝,他们也是王室首要眼中钉之一。”
张东云听了,不置可否。
眼下无敌城范围尚有限,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话倒也不假。
但在白马书院眼中,自家长安城是否仁政,怕也是两说的事情。
他们跟大河龙门,思路不同。
张东云这几天跟沈和容私下闲聊时,曾听对方提过几句。
东唐三大书院里,虽然以白马书院为首,但白马的人也最为古板。
乌云先生面前,陈介之继续介绍道:
“徐行之在东唐为官,做主考时,处理科考舞弊案,得罪了不少人。
之后他虽受到唐王褒奖,但听说后来被投闲置散,所以心灰意冷之下,便辞官离去。
返回白马书院后,院里没有安排他继续讲课带学生,而是自己研究学问。”
陈介之说着,微微摇头:“结果听说他私自注解经典,犯了白马书院的大忌,最后被彻底赶出来。”
张东云不紧不慢问道:“其他书院也容不下他吗?”
之前闲聊时,沈和容曾经简单点评过。
东唐三大书院中,白马眼下最强,但最为古板,暮气也最重。
松阳书院和东唐王室关系最为紧密,当朝丞相便出身于此,朝臣过半来自松阳门下。
最后还有一家亭山书院,朝气蓬勃,沈和容个人给的评价最高。
不过,其前任院长被东唐王室治罪而死,让亭山书院这些年来低调许多。
因为书院风气和对圣人经典理解上存在矛盾,亭山书院也和白马书院关系很糟。
某种程度上来说,相较于东唐王室,白马书院甚至看亭山书院更不顺眼。
徐行之不容于白马,亭山不是很适合他?
“具体情况,在下也不清楚,不过看徐行之的模样,他确有诚心,投效长安。”陈介之答道。
乌云先生语气波澜不惊:“何以见得?”
陈介之奉上一个卷轴:“这是他带来的东西,里面记述东唐朝堂上不少密事,在下昔日也有所耳闻,但没那么详尽。”
乌云先生平静接过卷轴,扫了几眼后,吩咐道:“带他进来。”
陈介之应诺,告退离去。
片刻后,一个身着青衣,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文人进来,向乌云先生行礼。
“学生徐行之,见过乌云先生。”
张东云投影而成的黑衣老人,摆了摆手中卷轴:
“心思很重的人啊,这是被唐王投闲置散后,在辞官前,暗地里捣鼓的吧?”
青衣文人平静答道:“不敢有瞒先生,正是那时整理的一点东西,东唐上下沆瀣一气,弊病积重难返,已经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
乌云先生不在意的笑笑:“以后,你是不是也想给长安,大破大立一番?”
“终我一生,应该见不到那一天。”
徐行之神色如常:“只看城主和先生治下的寒山派,在秦州府已经可以称王称霸,但让人有所节制,与民为善,便可知长安城的规矩,有城主和先生在,相信这里乱不了。”
张东云对他的说法,不做评价:“你离开白马后,去过亭山书院吗?”
“去拜访过几个旧友。”
徐行之坦然答道:
“亭山眼下的处境,不太好,朝廷和白马书院、松阳书院、程氏家族从多方面一起钳制亭山,不适合作为翻转乾坤的基点。
不过,长安要成就大事,亭山书院可为奥援,先生如有意,学生可代为中间联络。”
乌云先生听罢,摇头失笑:“成就大事?翻转乾坤?东唐居然成了大事,成了整个乾坤?”
徐行之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后,向乌云先生行礼:“城主与先生的眼界,学生自然难以企及。”
“陛下胸怀寰宇,包容万象。”乌云先生言道:“只要遵守长安的规矩,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安居。”
他直视对方:“不过,在这里的人,都要为这里做出贡献。”
面前青衣文人颔首:“请先生吩咐。”
他看了一眼乌云先生手边的卷轴:“只要是学生力所能及的事情,定然不负先生所望,不过……如果是跟白马书院有关,还请先生手下留情。”
“东唐使得,白马使不得?”
乌云先生并未因此动怒,只是扬了扬手里卷轴:“讨价还价,不是不行,但要看资格。”
“先生恕罪。”
徐行之言道:
“对东唐,学生亦无反意,生于斯长于斯,学生只会希望这里更好,百姓能安居乐业。
学生反的是李家王室,希望能换了乾坤,而非打烂这乾坤。
对书院,学生并无怨恨,只有感恩,希望能转变院里的风气,将来有朝一日,可以重归书院门墙。”
青衣文人向乌云先生作揖:“先生请勿见怪,学生既然投效长安,绝无背离之心。
重归书院潜心学问只是我归老之愿,但凡长安有所令,不论身处何方,学生定然回城效命。”
“如果白马书院与我家陛下为敌呢?”乌云先生不为所动。
徐行之微微沉默,半晌后一揖到底:“如有执迷不悟者,学生会有了断。”
乌云先生淡然道:“机会,不常有,得之更不易,谨记珍惜。”
徐行之深吸一口气:“谢先生提点,学生受教。”
68.送你一个字
“眼下,正好有一件差事交给你。”
张东云投影而成的乌云先生淡然道。
徐行之躬身一礼:“先生请讲。”
“教书。”乌云先生微微一笑。
徐行之再次诧异。
对他这位白马书院前任教习来说,教书讲课实在是再本行不过。
他心中这时甚至升起一股期待之情。
这长安城里,莫非有参研儒家经典的好苗子?
不过,被乌云先生方才一番敲打,徐行之此刻又心中难免惴惴不安,感觉眼下应该是乌云先生对他的考验,不会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他一边心中猜测,一边答道:“一切遵从先生安排。”
乌云先生微微颔首:“你到住处安顿好行装后,去北城的书院,找一个姓何的人,听他安排即可。”
“是,先生。”徐行之沉声道。
这地处深山的神秘城池中,竟然也有一座书院?
不管规模如何,这长安城的统治者能有这份心,便证明他们果然所图非小。
徐行之感觉自己来对了地方。
他听从安排,跟人到了自己住的地方,将形状安置好,然后出门,到了长安城里北边街坊。
徐行之是儒家第六境的修行者,他不用跟城里人打听,便知书院具体位置。
远远望去,徐行之便看见一道虚幻的文华之气,直冲云霄。
再稍微走近一点,则可以听见朗朗书声隐约传来。
徐行之微微一笑,走向那里。
不过,随着越来越靠近,徐行之反而暗地里皱眉。
等到了书院门口,他停下脚步,没有立即进去。
门上牌匾,书写“长安书院”四个大字。
与这座长安城同名,显示了此地之不凡。
可是徐行之仔细观察,却感觉不到里面有儒家修行者。
朗朗书声,文华之气,都是些普通凡俗读书人带来。
这里,没有儒家修行者?
还是说,有天才童生,但缺少一个教导他们的人?
亦或者,有儒家高手,只是自己没察觉到……徐行之心中疑窦重重。
他收拾一下心思后,敲响院门。
很快,有个门房开门出来,上下打量徐行之一眼:“这位先生是……”
徐行之深吸一口气:“白马书院徐行之,奉乌云先生之命,来此地做教习,寻一位姓何的先生。”
门房请他进来:“原来是乌云先生的安排,徐先生请进,何先生眼下正在上课,您不妨稍候片刻。”
“我能一起去课上听听吗?”徐行之问道。
“自然可以,何先生吩咐,只要不打扰其他听课的人,任何人,随时都可以过去。”
听了对方回答,徐行之又是微微扬眉。
他沉住气,跟对方到了课堂,悄悄站在门外。
堂上,一个白衣青年正在讲课。
下面黑压压一大群学生。
徐行之在门外,没听两句,就感觉不对劲。
他仔细观察,再三确认,才肯定自己没有弄错。
这课堂里一大群人,全都没有儒家修为在身,甚至一点才气文化都没有。
书院冲霄而起的才气,只是他们一起念书,因文章而发,凝实汇聚。
这群学生的来历,更是五花八门。
有被太阳晒得脸膛通红的农夫,裤脚袖口上还占着已经干了的泥巴。
有白发苍苍,眼睛浑浊的老人。
有布衣荆钗,略显局促的妇女。
如此等等。
适龄的孩童倒是也有,但连课堂里人数一半都不够。
那白衣青年讲课的内容,同样极为浅显。
与其说是文章,倒不如说是方便文盲识字。
不过,教的人用心,听的人同样也认真。
徐行之在一旁静静看着,渐渐看出门道。
那白衣青年,是个儒家修行者,且层次不低。
听课的人,大多斗大的字别说一筐了,连半筐都不认识。
但儒家的锦心绣口被白衣青年用到讲课上,对课堂里学生形成近乎灌顶的效果。
于是课堂进度与效果,非常喜人。
徐行之暗中旁观,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堂课宣布结束,屋里的人三三两两离去。
他们各回各家,还要忙各自的事情。
但课上的一切,在慢慢改变他们的生活。
屋内,还留了几个人。
徐行之很早就注意到他们。
那是几个读书人。
不过,没能踏上儒家修行道路。
而且,据徐行之观察,他们未来应该也没有踏上修行路的潜力。
这几个书生,是昔日龙北郡灾荒时,他们生活也难以为继,于是跟灾民一起逃难,最终来到长安城。
入城后,他们重操旧业,招生授课。
张东云让沈和容开办长安书院后,这些人都被吸收进来。
他们也听沈和容上课,然后再把这一切传授给其他人。
城里并非只有长安书院,而是以书院为中心,向外围形成网络。
加上乌云先生那边不断颁布政令,优待读书人,使得读书的氛围,在长安城越来越浓。
等到那几个私塾先生离开后,徐行之慢慢踱步入内。
“何先生,徐行之奉命而来。”
化身白衣青年模样的沈和容点点头:
“城南分院即将筹备完毕,你是第六境的修行者,正好过去主持。”
能自成一家,当然是好,不过徐行之没有忙着高兴:“招生的入学式,不知可有标准?”
“没有标准,男女老幼,皆可入学。”沈和容答道:“城中已有规定,所有人,都必须入学。”
真的都是面向老百姓……徐行之慢慢吐出一口气:“其实……要验证一个人是否有才华潜力,如今已经有很多办法。”
“有没有文华才气,不重要。”
沈和容之势对方:“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能读书识字。”
“乌云先生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命令……”徐行之低声呢喃。
沈和容看了他半晌,忽地一笑:“这是长安城主的命令。”
徐行之一愣,半晌后向面前白衣青年行了一礼:
“学生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分毫疏忽,谢何先生指点。”
沈和容上下打量对方一眼,提笔蘸墨,在纸张上书写。
写完后,她递给徐行之:“这个字送给你。”
徐行之接过一看,顿时再次楞在当场。
纸张上的内容是:
“字”
沈和容当真半点不含糊,说送他一个“字”,便当真是一个“字”。
徐行之初时有些啼笑皆非。
但他再仔细看纸张上的墨迹,目光便渐渐呆滞,精神深深沉浸其中。
沈和容放下笔,坐在桌后,自顾自看书。
外面天光,渐渐擦黑入夜。
屋内亮起灯火,徐行之才猛地惊醒。
“先生,这字……”他眼睛仍有些离不开那张纸。
沈和容视线同样没有离开正在看的书:
“文字,文化、文章、文明之根本,近些年书读得越多,反而越发感觉,一个个文字本身,奥秘无穷,曼妙无方。”
“谢先生。”
徐行之有些失魂落魄的道谢离开。
他眼睛仍盯在纸张上,走路跌跌撞撞,以至于出门时,头上方巾都碰歪了。
本来不甚在意的沈和容,眉头顿时微微一皱,视线不自觉瞟向对方背影。
她下意识就想替对方将帽子戴正。
但突然意识到什么,最终没有站起身,只是身体有些不自在的微微一动。
她想开口提醒对方,但最终还是闭嘴不言,憋回肚中,只叹息一声。
“难为你,忍得如此辛苦。”
张东云的身形,毫无征兆坐在沈和容对面椅中。
69.文抄公的怨念
“以前的习惯,能忍住,还是尽量忍的好。”
对张东云的突然现身,沈和容不觉意外:
“这人虽不知小妹当年习惯,但如果经他口传出去,便有可能落入当年故人耳中,暴露小妹现在的底细。
敌明我暗,事半功倍,敌暗我明,事倍功半。”
说话同时,她身形从白衣青年,变回原本的女童模样。
张东云言道:“出言使人正衣冠,很平常的事情。”
不会被发现,某人有强迫症的习惯……
“与小妹先前给他的印象不符。”沈和容摇头:“一点一滴的小事,尤其不容轻忽。”
张东云失笑。
“你觉得此人是可造之材?”他转而问道。
沈和容微微一笑:“只是埋下一颗种子,至于最后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实,小妹不会强求。”
张东云微微颔首:“不过,当世儒家都醉心于文章诗词,你转回对文字的深入揣摩,倒不失为一条妙道。”
沈和容微微一笑:
“小妹当年钻研经义文章诗词,偶有陷入瓶颈之感。
小妹思及最初道路或许太顺,积淀不够,因而转头重新从最基础钻研。
受道家符篆启发,最终揣摩出一条新路子,偶然得之,叫大哥见笑了。”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张东云言道:“你说自己根基不牢,我却说你正是积累深厚,才能别出心裁。”
“大哥过奖了。”面前女童闻言,眼睛微微一亮。
“大哥你刚才一句诗,倒是阐明了小妹当时心境,颇见妙处。”
她望着张东云:“大哥从前可真是深藏不露,你若是修我儒家法门,成就未必低于武道啊。”
张东云摇头:“不可能。”
沈和容有些意外:“大哥何必过谦?”
“诗并非我所作。”张东云神色坦然:“所以也只得这么一句,无前无后。”
事实是,他记不得句子前后部分了,只能勉强记得原作是一首七律。
前世能被他记住的诗句,基本都是传颂极广的绝世佳句。
但他也就是记住最有名的那么几句,能完整背下来的诗词非常有限,屈指可数。
穿越过来的这个世界,倒是有修行蓄养文化之气的儒家法门。
但不适合他这个文抄公。
因为他只会背几首前世名篇,让他自己做一首同水平的作品,断然没那个本事。
诗词文字的美感,存在共通之处。
前世蓝星上流传的佳作,到了这个世界仍然是名篇。
如果一个有真才华的人,自己作出什么水调歌头、行路难等名篇,文化才气泉涌,那在儒家修行上必然高歌猛进。
此世修行法门,有两家较为特殊。
一个是佛家,讲顿悟。
一个是儒家,讲积蓄。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两家修行法门,最拼天赋。
儒家文华才气冲霄,厚积薄发,便可能出现朝闻道,夕悟道的旷世之才。
张东云面前,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
沈和容昔日,童年时刚开始接触书本,并不通晓任何儒家修行法门,只是认真读书,养气存神明理。
但她当场开蒙,瞬息养气,一时三刻便入修身境。
早晨修身,上午齐家,中午成就文胆,晚饭便入儒家第六境,格物。
等到晚上要就寝时,她已经臻至儒家第七境,致知境界。
如此进境速度,震古烁今,女神童名动天下。
昔日十二阎罗中以她最为年少,修为实力却从不容人小觑。
眼下她转世重修,因为揣摩钻研新的学问法门,所以修行提升速度,比预期中还要慢了一些,否则境界实力怕是比现在更高。
当然,这倒也不是说儒家修行者,修行速度永远都这么快,一路向上。
他们也会遇到瓶颈,要突破,甚至可能比其他修行道路更难。
他们修行路上的便捷,准确来说,应该是天才人物,能更快兑现自身天赋潜力。
对张东云来说,在城里,他想施展哪家的法门都行。
但要快速提升自身的真实境界水平,佛家和儒家看起来最合适。
可实际上,偏偏这两家最不合适。
佛家的顿悟就不提了,儒家这边,张大城主知道自己是什么料子。
这个世界,从小寒窗苦读的读书人,最终能走上儒家修行路子的,十个里面也未必能有一个。
既然如此,张城主还是就着灵石玉胎的便利,专心习武比较好。
不过,他当文抄公也不是完全没用。
对此世的儒道修行天才来说,他记的那些精美绝句,能起到触类旁通的启发效果。
毕竟人家是真的有底子在。
“原来只是残篇啊。”
沈和容语气遗憾:“不过,这等文采,多半不是出自无名之辈,大哥可知是谁的手笔?”
“一本残破古卷,只有断字残篇,没有留名。”张东云言道。
沈和容闻言,眼睛又是一亮:“古卷的话……”
“不错。”张东云点点头:“还有其他几篇,不过大都残缺。”
沈和容长长吐出一口气:“大哥且不忙着讲,小妹方才心绪略微有些乱了,需要静静心,否则听之无益,如牛嚼牡丹,属实浪费。”
她笑笑:“像刚才那样,大哥偶然提点小妹一句,反而如神来之笔,妙不可言。”
张东云看着面前女童,也淡淡一笑:“比起你我当日初见之势,现在的你,反而更像个孩子。”
“让大哥见笑了。”
沈和容在桌上铺开纸张,提笔写字静心。
张东云则心神微微一动。
另外一边,他投影而成的乌云先生,迎来下面人禀报。
“前辈,城外又有人来访。”
一贯沉稳的回天宇,此刻表情略有些古怪:“是忘真观的云尘长老。”
云尘长老,道家第七境,元婴的修为境界,忘真观里,仅次于观主的耆宿高手。
之前,听说他在闭关养伤来着?
“去人问明其来意。”乌云先生淡然吩咐道。
回天宇应诺:“是,晚辈这就去……”
“不。”乌云先生打断对方。
他有更合适的人选。
很多东西,摆错了地方是垃圾,摆对了地方是资源。
正如有些人,正适合干有些事。
“让曹峰去。”
黑衣老人语气轻描淡写。
70.欺负人
听乌云先生吩咐,让曹峰去接待忘真观的云尘长老,回天宇一只独眼眨巴眨巴,没有多言。
他恭声道:“是,前辈。”
于是,曹峰便雄赳赳气昂昂,来到城门外。
城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静静站在那里,神情冲和恬淡。
来者正是忘真观长老,云尘。
他是如今忘真观年纪辈分最高的长者,忘真观观主,也要尊称他一声师叔。
先前天狼密窟内,他与魔魂交手后负伤,返回山门闭关潜修。
之后长安城、镜月楼、庆福宫多路人马,同时齐聚天狼密窟,更进犯忘真观治下领地。
云尘长老被迫提前出关。
结果忘真观观主先跟血影老魔两败俱伤,又和前来的镜月楼、庆福宫长老交手,伤势更重。
整个忘真观上下,都损失严重。
到头来,闭关休养一段时间的云尘长老,反而成了伤势最轻的人。
汤驰、谢昭等人失陷在长安城,密窟里包括天狼魔魂在内的诸般宝物,也全部被血影老魔等人卷走。
忘真观无奈,只得由云尘长老出面,前来长安城,意图谋求和解。
否则他们腹背受敌,镜月楼与庆福宫的威胁,更迫在眉睫。
云尘长老调整心态,做好了被长安城刁难的准备。
但他料不到,一上来就要面对巨大考验。
“你们观主呢?”
曹峰一见面,就大大咧咧问道。
云尘长老深吸一口气:“观主身体不便,难以远行,是以贫道代表本观观主,前来长安。”
“你不够格。”曹峰一摆手:“要谈,让你们观主自己来。”
饶是已经做了无数心理准备,云尘长老还是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曹峰则感到痛快至极,好好出了当年在忘真观地头受得恶气。
眼前老者,他没见过,但知道对方乃是道家第七境,已经结成元婴的高人,整个忘真观上下,观主以外第一高手。
但那又如何?
他曹峰身后,现在已不是寒山派,而是长安城。
这片大地新的主人。
眼前云尘长老修为是高,但比他修为实力更高的忘真观观主,不也奈何不得血影老魔?
而血影老魔,只不过是长安城主的仆从罢了。
而且,他们寒山派眼下心法剑道,全面提升,门派中人修为实力也齐齐进步。
只要再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们寒山派本身,便可不惧忘真观。
区区秦州府,只不过是起点。
追随长安,建功立业,整个龙北郡都不在话下,将来取忘真观而代之,也不是没有可能。
曹峰二十几年活下来,从没有像近两个月一样,这般扬眉吐气。
别说谢昭等等往日要他仰望艳羡的忘真观弟子了,就算云尘、汤驰这些以往高高在上的忘真观长老,此刻也要规规矩矩站着,听他曹爷讲话。
回天宇静静站在他身后,没出声。
从乌云先生吩咐让曹峰来接待云尘长老的那一刻起,独目青年就料到现在会是这幅场面。
跟当初汤驰等人上门时一样,乌云先生根本不在意忘真观。
他老人家甚至没有跟对方谈的意思,摆明了找茬消遣对方。
曹峰跟忘真观的人打交道什么模样,乌云先生同样清楚。
既然派他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谈。
云尘长老错愕半晌后,也渐渐琢磨过味来。
对方,有心刁难。
意识到这一点后,云尘长老反而平了平气,重新冷静下来。
面前的曹峰,老道士吹口气,人就没了。
但云尘长老并不介意对方的无礼,反而平静开口:
“贫道来之前,曾得观主全权委托,可代他做决定。”
曹峰皱眉:“你来到底想做什么?”
“贫道想求见长安城主和城中主事的乌云、血影二位先生。”
云尘长老言道:“本观有些弟子,处事不周,有失礼数,冒犯了长安城,合该受些惩罚。
不过贫道还是希望能带他们回去,作为补偿,本观可提供一些赔付。”
汤驰、谢昭等人被扣下,音讯全无。
不过先前天狼密窟中,血影老魔等人同忘真观打交道时,倒是曾提及汤驰等人下落。
曹峰闻言,眼珠子一转:“放不放你们的人回去,自然要城主和几位先生才能做主,但你既然上门求情,总不能空手而来吧?先拿幻雾袍和望心拂尘来做见面礼。”
幻雾袍、望心拂尘,再加上云罗华盖,便是忘真观最上乘的三大法器。
此前密窟里,观主已经跟天狼魔魂两败俱伤,之后还能跟修习《凤凰血书》的血影老魔对抗,便是借助了法器之力。
曹峰此刻狮子大张嘴,云尘长老面色如常仍不显心浮气躁,但暗地里眉头皱得更紧。
他来这里,除了想带谢昭、汤驰等人回去,还想带回云罗华盖。
结果对方竟然还反过来想要幻雾袍与望心拂尘?
这彻底没法谈了。
……不,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没法谈,只是他之前还抱着幻想。
“幻雾袍和望心拂尘,眼下都不在贫道身上,需要先返回观里。”
云尘长老语气温和如故。
“那就请道长你快去快回吧。”曹峰抱了抱拳。
老道士无奈转身离开。
背后还隐约传来曹峰冲回天宇说道:“还说什么全权代表,连幻雾袍和望心拂尘都没有,尽吹牛!”
云尘长老被气得哭笑不得。
但他还是忍住一口气,一言不发,乘云飞起。
然而,这时空气中忽然响起另一个声音:“长安城周围,何人敢腾云而行?”
云尘长老愕然停在半空中。
还能这样?
太过分!
太没品!
太不讲道理!
太欺负人了!
地面上本以为完事的曹峰,同样目瞪口呆。
那声音则没有半点波动,淡然吩咐道:
“拿下。”
71.拿下,全部拿下
云尘长老心中只感到无比荒谬。
这长安城,实在欺人太甚!
不过,一想到自家忘真观眼下局面风雨飘摇,老道士就再次恢复冷静。
他当即散了脚下云烟,重新落地。
“是贫道方才失礼,还请尊驾原谅则个。”云尘长老放低了姿态。
曹峰看得目瞪口呆。
还能这么玩的?
他方才虽然有些得意忘形,但心底里好歹还绷着最后一根弦,不敢狐假虎威太过,以免引得乌云先生不满。
但现在看来,自己方才还是太保守了啊!
而云尘长老的低姿态,更让曹峰发现,长安城的威势,恐怕比他先前所想,还要更大。
然而,面对云尘长老伏低做小的模样,城中乌云先生的语气没有半点变化:
“晚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个身影首先飞过城墙,来到城外,直向云尘长老扑去。
雄浑掌风搅动风云,形成仿佛洪炉般的风暴,笼罩包围老道士。
“陈氏家族的大风云掌……”
对方已然动手,云尘长老无奈,只得被迫出手。
不过他仍然忍着没有还击。
陈介之的大风云掌击碎地上老道士身形,原来是忘真观的幻真术所化假象。
真正的云尘长老,已经施展幻烟移形,远远避开。
他没有趁势针对陈介之发动反击,而是趁势离城。
但陈介之身如疾风,一瞬不停,紧追他不放。
双方都是名门传承,一个道家第七境,一个武道第六境。
正常情况下,云尘长老一心想走,陈介之无可奈何。
但老道士此前伤势尚未痊愈,这时飞遁挪移慢了少许,以至于被陈介之追着不放。
云尘长老无奈,再施展一招烟锁流云,茫茫云雾仿佛凝结成固体,从四面八方包围陈介之。
陈介之掌出连环,击碎一团团云雾。
但他被这么稍微一耽搁,云尘长老便趁机远遁离开。
不过老道士心头一点都没有放松。
因为侧面忽然升起茫茫一大片箭雨,向他飞射。
箭雨升起的地方,并没有众多弓弩手聚集。
那里拢共只有一人。
一个青衣文人。
正是被白马书院驱逐后,投奔长安城的徐行之。
他方才得了沈和容赠予一个字,正沉浸其中奥妙里,忽然听见乌云先生命令拿下云尘长老。
徐行之刚刚投奔,有心表现,争取立功,当即放下手头的事,连忙出城。
他挥毫泼墨,写下一首边塞诗。
奇珍异宝炼制而成的笔墨,结合其自身文华才气,顿时调动天地灵气,以虚化实,形成呼啸箭雨,布满天空。
箭雨覆盖笼罩下,云尘长老唯有再次停步,先以烟锁流云抵挡延缓箭雨落下,然后再施展幻烟移形,将自己挪出箭雨覆盖范围。
可如此一来,陈介之又重新追上。
一个武道,一个儒家,两位第六境的高手,当即联手同第七境的道门云尘长老斗起来。
长安城里,乌云先生稳坐钓鱼台,没有自己出手的意思。
一道血光闪过,血影老魔出现在他身旁。
一黑一红两个老者谁也不说话,默默坐着。
以这老儿的身手,城外那个牛鼻子肯定跑不了,但他自己如果不出手,恐怕就未必了。
现在他仍然这么沉得住气,莫非还有其他准备……血影老魔心中暗自想道。
自打上次亲眼见了乌云先生出手,老魔头便谨慎了许多。
他这次也不再盲目出头,而是耐下心来观察乌云先生的手段。
乌云先生安然坐着,对血影老魔的到来没有任何表示,对城外的云尘长老,似乎也不那么关心。
血影老魔心中奇怪,但仍然沉住气,静观其变。
城外,云尘长老被两个对手围攻,也暗自着急起来。
如果身上没伤,眼前难不倒他。
但现在身上伤势拖累,老道士始终无法脱身。
纠缠时间久了,他甚至隐约感觉神魂微微晕眩,旧伤势有发作的迹象。
无奈之下,云尘长老猛然一声低喝:
“咄!”
他头顶白光闪动,云雾升腾。
在白色云烟间,竟然现出一个微微闪动光辉的婴孩。
元婴出窍!
陈介之、徐行之二人神情同时一凛。
他们几乎下意识身形后退,同时却又各自发动攻击,目标直指那白色的婴孩儿。
道家高手元婴出窍,施展法术,威力大涨。
但与此同时,元婴也非常脆弱,容易受伤。
云尘长老被逼到元婴出窍,拿出压箱底的功夫。
白色的婴孩儿张嘴,似是发出无声的呢喃。
其双瞳内,五光十色的彩练,向四面八方流转。
正是忘真观秘传,魇真术。
云尘长老元婴出窍下施展的魇真术,着实精妙,威力难测。
饶是陈介之、徐行之二人已经及时后退,但还是被流光异彩波及。
武者血气阳刚,儒家腹有文华。
两家高手都能抵抗针对神魂的攻击。
但此刻面对高自己一个境界,又元婴出窍的云尘长老,陈介之二人还是感觉心神一振恍惚,脑海渐趋空白。
不过,他们此前针对云尘长老元婴的攻击,叫云尘长老也非常忌惮。
老道士连忙施展烟锁流云的防御法术,抵挡陈介之、徐行之二人攻击。
他担心长安还有其他高手,连忙收回自己的元婴,转身离开。
可就在他元婴即将收回肉身前的一瞬间,旁边忽然毫无征兆,多出一支笔。
这支笔,在云尘长老的元婴身上,轻描淡写,留下一个“囚”字。
霎时间,白胖婴孩身体周围,凭空出现乌黑墨汁,上下勾连,构成一个牢笼,将云尘长老的元婴关在其中。
云尘长老大惊,却见那支笔的主人,乃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提笔随手书写。
白胖婴孩身上便又多出一个“睡”字。
云尘长老这时正以自身元婴施展法术,要反击对方。
无奈对方更快。
这个“睡”字一写上,云尘长老立马精神困顿,渐渐陷入梦乡,要施展的法术也无以为继,半途中断。
白衣青年收起笔,然后抬手将关着婴孩的小型牢笼,还有云尘长老的肉身一起收了。
不过,旁人无法察觉的角度下,白衣青年的手轻微动了动。
云尘长老肉身上所穿道袍,腰间系带,两头长短不一。
白衣青年的手拂过之后,带子两头长短顿时一模一样。
不过,这只有白衣青年自己知情,旁人看不见他的动作。
“有劳何先生出手。”徐行之这时满脸赞叹,恨不得立马回自己住处,钻研对方送他的那个字。
“谢过何先生。”陈介之面上则隐含诧异,从前他虽然知道何先生是儒家修行者,却没料到,对方实力竟然如此高强。
血影老魔同样意外,注视回城的白衣青年。
对方来到他和乌云先生面前,随手将云尘长老放下。
“有劳何道友。”乌云先生点点头。
“举手之劳。”
白衣青年并不多留,径自飘然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一旁乌云先生,血影老魔心情更沉重。
之前没发现,这个突然出现的书生,竟然也是个厉害的竞争对手。
这城里强者越来越多,而且乌云先生和书生看着还有些交情似的,这让血影老魔心中紧迫感更强烈。
白衣青年没有关注老魔头心中如何想,他一路返回书院。
屋内,张东云表情玩味:
“十二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虽然转世重修,但你这些年着实没有荒废时间。”
“方才小妹是趁其不备偷袭,所以才一击得手,大哥实在过奖了。”
沈和容进门后,身形便从白衣青年,变回十岁女童模样。
“不过……”张东云挑了挑眉梢:“一根腰带没系好,至于吗?”
女童一张小脸上义正言辞:
“当然与那无关,小妹既然住在大哥这里,刚才不过是交点房费而已。”
72.提前准备
“随你。”
张东云点到为止,换了话题:“看你刚才出手的模样,应该已经可以突破至第八境了?”
“有大哥你关照,小妹眼下便不着急了。”
沈和容言道:“新换了路子,小妹这次想慢慢摸索。”
“我很期待。”张东云点点头,站起身来。
女童微笑:“大哥慢走。”
张东云的身形在书院里消失。
沈和容则展开纸张,提笔蘸墨。
纸上很快多了十四个字: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女童放下笔,静静看着纸上诗句,陷入沉思。
张东云投影而成的乌云先生,则双掌一拍。
云尘长老的元婴,便重新落入其肉身内。
老道士苏醒,但能感觉到,体内元婴,仍然被困牢笼中。
他看着面前乌云先生,苦笑问道:“阁下究竟意欲何为?”
张东云闻言暗笑。
【随机守护任务3.2——击杀或擒拿进入城中的忘真观长老云尘道人】
【城主客人沈和容擒拿进入城中的云尘道人,完成随机守护任务3.2,获得升级历练五百点】
首先,当然是拿下你,能有五百点升级历练了。
另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你们忘真观在龙北郡素来根基深厚。
打垮,或者至少打服你们,方便长安城接下来的发展。
对云尘长老,乌云先生自然不必解释更多,只是将对方带到矿上。
在这里,老道士见到汤驰、谢昭等人。
大家见了云尘长老,心中都既是悲愤,又是无奈。
“师叔……”
汤驰苦笑:“他们是用什么借口,跟你发难?”
云尘长老沉着脸,不答反问:“你们呢?”
汤驰低头:“我是因为左脚先迈进城门。”
“……”云尘长老张了张嘴,最终没能发出声音。
旁边一个忘真观执事恨恨说道:“他们从一开始,就存心找茬!”
云尘长老和汤驰等人都无奈叹气。
他们连续低估了对方的没品与无耻。
早知如此,不管是开战还是寻找帮手,他们肯定都另做打算。
何至于现在像笑话一样,送了一个又一个,白白掉进人家的坑里?
算上云尘长老这个第二高手,还有云罗华盖这件顶尖法器,忘真观已经有少一半力量全栽在长安城这里。
山门那边还面临镜月楼、庆福宫等人的压力,岌岌可危。
“庆福宫、镜月楼,还有暗阁与东唐大军,全都有人栽在这里。”
一个忘真观道士给大家打气:“他们全都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来找长安城算账。”
云尘长老闻言,愁眉不见舒展:
“本观同样面临镜月楼、庆福宫的进犯,恐怕会先支撑不住。”
大家听了这话,心情都变得沉重。
云尘长老打起精神,转而问道:“庆福宫、镜月楼还有暗阁的人,也都被发配到这矿上,做工折辱?”
汤驰叹气:“部分在这里,部分免了这苦差。”
他和一旁的谢昭都苦笑:
“长安城里有人学道,那乌云老人便抓了部分道家弟子,去给城里学道之人喂招。
先前是从我们当中挑人,后来把我们全扔来矿上,从庆福宫那里换了几个过去。”
云尘长老一阵无语。
喂招……
那就是给人当靶子。
这比起矿上当苦力,还真不好说哪个更屈辱。
“镜月楼则是有几个弟子,因为擅长驯养雷龙驹,而免于矿上做工。”汤驰继续说道。
云尘长老白眉耸动:“雷龙驹?贫道记得是……”
汤驰颔首:“正是镜月楼大肆驯养的异兽,先前他们来长安城的时候,有不少雷龙驹随行,之后和他们一起被抓,现在……是长安之物了。”
就像他们忘真观的云罗华盖一样……
汤驰心中苦涩,云罗华盖正是因为他,才失陷在长安。
入了长安城,生死便不由自己,矿上苦力,不想干,也要干。
大明宫中,张大城主老神在在,心情愉快。
镜月楼、庆福宫两批人送到矿上,再加上顾河川、云尘两个道家第七境的高手,碧松石晶矿脉开采效率,比起从前,大大提高。
眼下的开采量,大河龙门仍然能继续吃下。
不过,张东云并没有将全部矿石卖给他们。
他在考虑,如何再开一条销路。
开是肯定要开的,多几家生意伙伴不是坏事。
眼下问题在于,第二家选谁才好。
忘真观如果肯听话合作,倒不失为一个选择。
只是,眼下他们服帖吗?
有庆福宫、镜月楼在另一边给忘真观压力,他们应该快顶不住了。
就是庆福宫、镜月楼也有人落在长安手里,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因此放忘真观一马,反过来拉拢忘真观同仇敌忾,三家一起针对长安。
张东云自然不怕他们一起来攻城,但那样一来,碧松石晶的生意就不好交给忘真观了。
亭山书院,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有安格徐行之从中牵线搭桥……张东云心中盘算。
不过眼下先不急,徐行之先跟着沈和容一起,专心完成张城主的扫盲大计。
有两个儒家高手一起放下身段当教书先生,长安城的文盲率,顿时大幅下降。
沈和容与徐行之除了亲自授课外,更培养原先一些读书人。
这些读书人,也散落在城中,办起一个个私塾,形成教育的网络。
有张东云这个城主托底,不管是教书的,还是读书的,都无后顾之忧。
随着时间推移,长安城里别的不说,读书求学的氛围,日渐高涨。
眼见这边上了正轨,张东云身为城主,开始琢磨别的方面。
系统的特点是,前一个建筑任务没有完成,下一个建筑任务便不会发布。
但作为当初游戏的设计者,张东云多少还记得自己设定的一些任务。
虽然不能确定到了这个世界后,任务内容与顺序会不会有变化,但他仍然可以提前做点准备。
“你们的药典,记录有哪些方子?”
黑衣老人模样的乌云先生,询问面前的寒山派掌门郭梓。
73.新客人
在这个世界,诸般修行法门中,同医药关系最近者,一是武道,二是道家。
前者锻炼肉身气血的过程中,难免要大量涉及肉身内部奥妙,是以医武不分家。
后者则是在修练结成内丹的同时,也有炼制外丹,求医问药的法门,是以道医不分家。
一般而言,传承悠久,势力深厚的武道名门大派,又或者道家圣地,往往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医典药典,和绝学典籍一起,都是宗门传承的重要一部分。
寒山派虽只是地方势力,但在这方面,也有底子。
“回先生的话,本派确有历代先贤总结的药典,只是较为疏漏,不知可否入先生法眼。”
郭梓老老实实答道:“先生要过目,在下立即去取来。”
“没那个必要。”乌云先生淡然问道:“有防治时疫的方子吗?”
郭梓摇头:“禀先生,不曾有……”
张东云微微点头,倒不是很意外。
武者肉身强健,气血旺盛,一般来说,就算染病,也都是疑难杂症,一般的疫病很难侵袭他们身体。
寒山派以武学立门,传承药典医典,记载内容大都和外伤有关,或是增进调养气血。
张东云眼下要找的,则是主要用于普通凡人的药方丹方。
眼下有他无敌城罩着,城中百姓不用担心染病问题。
这种保姆一样的模式,虽然不费事,但并非张东云个人所愿,也与系统设定不符。
系统建设任务中,很多项其实都是立足于城中人自力更生。
医疗卫生,也是其中之一。
眼下长安城里,其实已经有一些医生大夫,只是数量还不多。
这些人都是寒山派作为地头蛇,从山下秦州府,一点一点说服,搬上山来。
郭梓心思转动,隐约捕捉到乌云先生的意思:
“请先生给我们一点时间,本派将从秦州招募更多大夫来长安。”
乌云先生轻轻摆手:“陛下有好生之德,秦州亦有其民,离不得太多医家。”
“陛下和先生爱民,乃百姓之福。”
郭梓连忙说道:“山下的医者可以少招一些,本派加大投入,多收购一些药方药材回来,可用于长安百姓。”
碧松石晶矿脉的生意,从长安运下山,到秦州府境内龙河渡口,这一段都是地头蛇寒山派在负责。
指缝里露出一些来,便让寒山派上下添了一个巨大的进项。
此刻为了增添在乌云先生心目中的好感,郭梓当然一点都不吝惜钱财。
乌云先生看了他一眼:“城里,想来该有不少人,有心学医。”
郭梓心领神会:“在下会着手安排,请先生放心。”
从乌云先生那里出来,郭梓立马召集寒山派的门人:
“从速去办,切记不要吝惜钱财,不得无礼强抓,不得给长安带来恶名。”
“是,掌门。”众人当即领命下山。
张东云将一切看在眼里,微微点头。
不过,他也没把事情全交给寒山派一家。
投影的乌云先生很快再招来陈氏家族的陈介之。
陈氏家族作为东唐昔日武道名门,家传医典药典收藏自然丰富。
逃难投奔长安城的这一批人里,正好有熟悉相关典籍的族老。
陈家的收藏,不仅比寒山派更高深,同时也更广博。
当中一些药方,武者未必用得上,但陈家偶然得到,便一并收藏。
现在长安城提起,陈家自然献上,虽然他们在心里嘀咕,长安为何会需求这么低端的药方。
张东云自然不图他们的丹方,而是叫他们自行用之于民。
陈氏家族对此当然没有意见。
寒山派作为地头蛇,在各方面生意产业的开展方面,有很大便利。
陈氏家族虽然实力更盛,但又不方便强行抢生意。
现在能给自己家族添一样进项,他们立马积极动作起来。
张东云坐镇大明宫中,一边看文人们教书育人,一边看城中药铺医馆渐渐变多。
与此同时,相较当初流民刚刚进城时,这段日子里,城中人口也在徐徐增长。
长安城的名声,正在渐渐远扬。
限于东唐朝廷对秦州府以外地方,尽量封锁有关长安的消息,眼下民间关于长安城,所知尚有限。
不过,仍有一些风声传出,引得龙北郡其他地方受灾的百姓,零零星星,跋山涉水,赶来秦州府,赶来长安城。
日积月累,也是不小数字。
如今长安城总人口,已经超过四万。
张东云身形上浮,来到半空中,俯瞰城外。
眼下,城墙包围的城池大小,已经有二十四平方公里。
城墙外,系统影响的真实范围,更是达到三百八十四平方公里。
在城墙外,系统覆盖范围内,其实已经可以建设一些围绕城池的乡镇。
不过眼下城中人数还有限,居住空间富余,倒不需要急着考虑这方面。
但从另一个角度考虑,下次长安再作升级扩张的时候,城墙范围就将新一次扩大。
现在建了乡镇,届时就会被城墙扩到城里去。
长此以往,本就容易被人怀疑范围问题,再来这么一遭,就更可疑了。
张东云望着下方城池,陷入沉思,脑海里琢磨出几个方案。
正思索间,忽然就见远方山林里,一道电光闪过,飞速向长安赶来。
那电光,张东云很熟悉。
镜月楼的雷龙驹,当初连人带马一起被拿下。
经过一番驯养后,已经有几匹渐渐听话。
寒山派忠心耿耿,办事得力,第一批得到两匹雷龙驹做赏赐。
尚不能飞翔的武者,可以借之腾云驾雾。
能飞行的武者,可以借之代步省力。
眼下,雷龙驹上的人,是个独目青年。
正是回天宇。
按理说,这小伙子现在应该正在山下,忙着碧松石晶运输的问题。
这时突然上山,莫非又有程家那样的敌人来犯?
张东云心中一边猜测,一边投影乌云先生。
结果,确实是新有人来了。
不过,不是敌人。
恰恰相反,对方的来意是,寻求结盟。
74.天大地大
“凌霄派?”
张东云投影而成的乌云先生,看着面前独目青年。
“对方自称凌霄派长老。”回天宇答道:“晚辈已经请陈氏家族的前辈,先去招待。”
东唐境内三院四道五派六家中,凌霄派与大河龙门一样,都是“五派”之一。
曾经,凌霄派更是有五派之首的美誉。
其上任掌门,乃是武道第九境,君王境界的高手。
但数年前,上任凌霄派掌门遭了东唐王室毒手,凌霄派上下也有不少好手殒命,使得凌霄派势力受到打击,不复昔日强盛。
但其底蕴深厚,宗门中仍有不少耆宿高手坐镇。
东唐境内各大势力中,他们正是抵抗东唐王室最激烈的地方。
此前凌霄派面临东唐王室重点打击,后来东唐与邻国开战,凌霄派得到几分喘息机会,听说其势力近日来又有抬头趋势。
对方眼下来长安,寻求结盟,原因多半是因为大批唐军在这里全军覆没。
在凌霄派看来,长安城也是抗击东唐的同道中人。
陈氏家族,跟他们同病相怜,个别族老当年还跟凌霄派中人打过交道。
回天宇不认识凌霄派的人,不确定来者身份真假,于是一边禀报乌云先生,一边请陈家族老去确认对方身份。
“这是对方敬上的礼物,祝贺长安初建。”
回天宇说着,呈上一个锦盒。
张东云有系统加持,无需开盒就知道里面装着一根三尺长的血红人参。
丹苓血参,产自东唐北方一带的稀贵灵药,数量稀少,踪迹难寻,是炼制多种灵丹都可以用到的主料。
武者生服,滋养气血,同样大补。
一般来说,能有巴掌大小,就价值连城。
像眼前这么大的丹苓血参,市面上十几年都见不到一株。
凌霄派山门位于东唐东北一带,那里的雪山中,倒是有丹苓血参出产。
但是像张东云眼前这株一样大的,凌霄派内部同样少见。
对方倒确实一上来就表达了诚意。
“带上山来吧。”张东云投影乌云先生吩咐道。
“是,前辈。”回天宇当即领命离去。
张东云随手将礼盒放在一旁。
对方有什么骗局、陷阱,他并不在意,甚至求之不得。
但如果当真抱着善意前来,张东云这次有兴趣跟对方聊聊。
闹到举世皆敌,所有人都来攻打,固然是方便满足守护任务,但却可能不利于建设任务。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才是正道理。
忘真观就在眼皮子底下,而凌霄派远在东北雪原,和龙岭这边一西一东,隔着老远。
如果对方靠谱,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东西间隔稍远,中间正好有大河龙门相连,这在东唐北方,就连成一线。
不过在此之前,要先弄清楚一个问题……
“相隔万水千山,又有东唐封锁消息,你们如何查知长安所在?”
看着面前的凌霄派门人,乌云先生平静问道。
这些日子来,通过外界收集的消息,再结合邪皇明同辉的记忆,张城主对自己所在世界,渐渐有了大致了解。
首先就是,这片土地,比他最初猜测,要大得多。
眼下身处的东唐王朝,地理面积远远大于他前世在蓝星的祖国。
流经秦州,流经潼州,一路向东,流过东唐大地的龙河,也远比他原先预想中要绵长。
江河船运,并不单纯只靠水流,还有这世上独有的一些法门辅助,方才能满足时间与速度上的需求。
此前唐军覆没,忘真观等人被擒,到后来镜月楼、庆福宫也相继有人被抓进长安,张东云起初总觉得对方老家的人反应太慢,要好多天才有点新动静。
但后来对东唐到底多大终于有个概念后,他便明白不是对方反应慢,而是交通、传讯确实有客观难度。
若不是这个玄幻的世界有些玄幻的手段,幅员如此辽阔的国土,东唐王室怕是根本无法维系统治。
但即便如此,相隔何止万里的凌霄派,知晓长安城,仍然显得不寻常。
除了东唐王室以外,其他势力在这片土地上的信息往来,呈现出很明显的区域敏感性。
往小了说,是乡土特色,即在自己活跃的地方,消息灵敏,出了一定范围,信息来往就大幅降低。
除了坐江山的东唐王室李家外,能有全国灵通消息的人,凤毛麟角。
若非如此,张东云也不会赞叹沈和容的博闻强记。
凌霄派这些年被东唐王室重点打击,消息渠道更应该趋于萎缩才是。
而且,东唐方面,也在龙北郡内外试图封锁长安城的消息。
凌霄派听说长安城的消息,应该也比较粗略,大都是些流言,难以获悉真相细节。
所以张东云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对方并非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打算。
备了厚礼上门,郑重其事,说明对方不仅信任长安与东唐为敌的立场,还了解长安的实力,不容轻忽。
站在乌云先生面前的是个中年男子,着一身白色劲装,满面风霜,看起来精明强干。
听乌云先生质疑,这中年男子神色不变,行礼答道:
“实不相瞒,在下有同门截获了东唐内部来往的密信,才知晓这西北龙岭里,出了一座让东唐焦头烂额的神奇城池。”
中年男子慨然道:“其后,在下与同门多方打探,方才对这里有些了解,贵我双方都不容于东唐暴政,因而掌门师兄特命在下前来,希望能与贵方达成盟约,同仇敌忾,一起对抗东唐。”
真话……张东云暗自点头。
并非凌霄派和东唐王室暗中媾和,然后行反间计。
也不是大河龙门暗中拉来的人,这便不会影响张东云的盘算。
不过,他投影的乌云先生面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区区东唐,何足挂齿?”
中年男子闻言,心中略感意外。
面前这黑衣老人,不像是在自抬身价,抢占谈判优势。
更像是……真的没把东唐王朝放在眼里。
这究竟是真有自信,还是盲目自大?
说起来,这长安城忽然现世,无比神秘……
中年男子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贵方神通广大,在下佩服,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需小心敌人诡计。”
他神情严肃几分:“在下来西北的路上,偶然发现,程氏家族有个老熟人,居然和在下同路。
但他之后没有直接来龙岭,而是先去忘真观地头,似要调解忘真观同镜月楼、庆福宫的争端,然后再一起对付长安。”
75.知识盲区
听了凌霄派中人通风报信,张东云脑海中第一个念头是:
这么好?
大明宫中,草坪展开,某城主再次滑跪,双拳紧握:
“漂亮!”
他投影的乌云先生,语气则依旧波澜不惊:“土鸡瓦犬,来多少,没分别。”
对面的中年男子再次心中诧异,不过他表情上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恭敬抱拳:
“先生胸有成竹,是在下多虑了。”
乌云先生摆摆手:“恶意,会为他们招来灾祸,至于心怀善意的朋友……”
他看着面前那个中年男子:“……长安,欢迎你们。”
中年男子心中一喜,暗自松口气:“能得到先生的友谊,在下这一趟,便没有白来。”
他看着面前乌云先生,试探着问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面见贵方城主?”
“陛下有意时,自会召见你。”乌云先生淡然说道。
对方点点头,便不再多言。
双方再闲聊几句后,中年男子请示道:“本派地处北境,与长安相隔遥远,声息来往不便,为了方便联络,不知本派可否留人在城中定居?”
“陛下海量汪涵,有容乃大,任何人都可以在长安定居。”乌云先生微微一笑:“只要他遵守这里的规矩。”
对方低首:“这个是自然,以后还请先生多多关照。”
“好说。”乌云先生随意的点点头。
凌霄派还有其他人在外面等候,这中年男子便先告退,出去跟他的同门交待。
年轻人看着出来的中年男子,连忙迎上去:“任师叔,怎么样?”
凌霄派长老任一超言道:“对方略有几分高傲,不过一切还算顺利,大家毕竟有共同的敌人。”
年轻弟子欲言又止。
中年男子模样的任一超看他一眼:“怎么?”
“任师叔,您说这长安,将来会不会是又一个东唐李家王朝?”年轻弟子犹豫着开口。
凌霄派,在东唐东北雪山一带,近乎土皇帝。
随后因为不满于东唐王室日渐强势,所以联络其他人一起对抗。
结果被东唐王室作为首要诛除的目标,重点打击,杀鸡儆猴。
及至后来,双方都死伤多人,血仇越结越深。
“不无可能。”任一超语气平静。
那年轻弟子面上忧色更浓。
任一超则接着说道:“但那是东唐李家王朝倒台后,再去考虑的事情,在此以前,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年轻弟子听了,默默点头。
任一超吩咐道:“我接下来留在城中,负责居中联络,你将雪鹰留下,先下山去吧。
眼下东唐王室征讨外敌,正是兵力紧张的时候。
西北这边长安城态度强硬,短时间内看来不会跟王室谈和,双方还有的较量。
本门在东北得了空隙,近来步子不妨再放得大些。”
对凌霄派来说,同长安城相距万水千山,双方很难地理空间上的阻隔,真的并肩作战。
但只要确定长安城近期会一直跟东唐王室较量下去,对凌霄派来讲,就是重要的战机。
趁着东唐王室相当一部分精力被长安牵扯,雪山那边凌霄派可以伺机而动。
年轻弟子告辞离开,而任一超则由着长安城安排,在这里住下来。
他有时间,仔细观察这座忽然现世的神秘神池。
城池本身不小,位于龙岭荒山野岭中,地面却一片平整,只是这点,便让人细思极恐。
联系乌云先生胸有成竹,不把东唐王室放在眼里的淡定,任一超越发感觉,对方不是虚张声势。
这座城池里,很可能还有不为人知的神秘底蕴。
任一超在城中走了走,相较于城池大小而言,当下城中人口,稍显单薄。
但生活在这里的人,有一种明显向上的蓬勃朝气,似乎对未来生活充满希望。
“你再逃跑,当心吃板子!”
一间民居里,有妇女将她丈夫轰出门。
任一超见了,不禁上前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做工吗?”
他是第六境,军帅境界的武者,腹有千军,不怒自威。
听他问话,那对夫妇不由自主便乖乖回答:“不是做工,是去学堂,读书识字。”
任一超更加诧异:“不去学堂读书,要挨板子,受刑罚?”
面前夫妇,老老实实点头。
任一超挥挥手,叫他们散了,心中疑窦丛生。
听说很多年前,有儒家大修行者,为了加强儒家的影响,强迫人入学听讲,但很快被斥之为邪道,不了了之。
莫非这长安城,其实是儒家大修行者创建?
任一超好奇之余,在城中寻找,瞅准一处文华之气旺盛成烟的地方,悄悄进去。
他虽然修武道,但也跟不少儒家修行者打过交道。
可是找了几处私塾,旁听了半天,对方却完全不讲儒家经典,只是用一些很基础的文章字句,教城里人识字。
很多课上的讲义,甚至压根就是大家平日里交谈用的口语。
虽然有儒家文华才气灌顶填鸭的嫌疑,但都是很平常普通的东西。
教城里人识字,没问题。
想要教出个儒家修行者来,那几乎不可能。
别说修行者了,正经点的读书人也不是这么教育啊。
当然,教人识字,这肯定不是坏事。
但有必要强迫吗?
从学堂逃课被抓住,居然还要上大刑……
长安,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任一超满心茫然,从私塾里出来。
一队货车,从他身边路上驶过。
凌霄派长老回过神来。
他眯缝眼睛,打量蒙着黑布的一辆辆货车。
似是有灵气在其中波动流转……任一超沿着车队来时方向,寻找过去。
渐渐,矿山出现在他面前。
任一超眼睛一亮。
这回,没打击他知识盲区,是他完全理解的范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