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千金令:嫡欢TXT下载千金令:嫡欢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千金令:嫡欢全文阅读

作者:叶阳岚     千金令:嫡欢txt下载     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75章 一袋散钱,赔你的清白!

    祁欢心下稍定,面上还是一副骄纵表情,散漫道:“哦?那是位什么样的公子?比我们家这位公子还好么?”

    她这话看似问得随意。

    可落在旁人耳中——

    就实在是有些暧昧露骨了。

    顾瞻身体蓦然一僵,莫名觉得脸上有点烧。

    “那姑娘可是说笑了,”那伙计也是乐呵呵的,赶紧奉承,“谁也比不上您身边这位公子的用心和体贴啊,何况二位还如此登对儿。”

    鉴于前面祁欢把个“炫富”“炫夫”的刁蛮劲儿渲染到位,这铺子里众人并未多想,只当她就是个好攀比的刺儿头。

    尤其掌柜和伙计,更是竭尽所能哄着这位出手大方的大客户。

    祁欢却是撇撇嘴,一副不太满意的模样。

    伙计察言观色,赶紧又补了两句:“您二位出手阔绰,公子还亲自陪着您来选胭脂,那位公子满打满算却也只拿了一盒。”

    祁欢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手里把玩着那盒口脂,仿佛十分介怀,较真又道:“那他长什么样儿啊?”

    这个姑娘,真的胜负欲太强,也未免太难缠了!

    偏就她身边这位公子——

    那脾气好的没话说,出门在外的,居然就这么由着她闹腾。

    掌柜的拿着找零的小额银票和一些碎银过来,又给伙计递眼色。

    伙计就又仔细回忆了片刻,继续满足她的好奇心:“大高个儿,穿了一袭青衫,哦,就太学学子们常穿的那种,看不太出家世,长得……倒也很是体面俊美呢!”

    他那边忙着给客人拿样品,也不太顾得上,就又随口笑道:“小的嘴拙,您若非要问他长什么样子,我可说不明白,不过他若是下回再来,我指定还能认出来。但他应该也不会再来了,毕竟我家的胭脂水粉真的不算便宜。”

    祁家的基因底子好,单从长相上论,祁欢那俩便宜哥哥都算蛮出挑的。

    他只提供了这点儿线索,确实不够祁欢做出最后判断的。

    但祁欢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刨根问底。

    继续深究下去——

    就该暴露真实目的了。

    “算了,我不过随口一说,管他是个什么人呢。”她无所谓的哼了一声。

    伸手去拿桌上掌柜打包好的那些胭脂,却抓了个空。

    东西被顾瞻抢先一步拎在手里。

    祁欢眼里,他只是个道具,方才她一直忘情表演,都几乎忘了这个人。

    此时骤然回神,不免回头看了对方一眼。

    顾世子还是先前进门时候的模样。

    芝兰玉树的贵公子范儿,不苟言笑,长身而立,却怎么看都会叫人觉得是个耐性极好,好脾气的人。

    祁欢做戏做全套,瞅见了他,便又是粲然一笑:“那我们走吧。”

    “嗯。”顾瞻点点头,却是先站着没动。

    祁欢是永不怯场的,便是指尖绕着自己一缕头发,脚步轻快的先行走了出去。

    星罗却是犯了难,不知道是该立刻跟上去,还是等顾瞻先走。

    好在顾瞻无意给她出难题,手里拎着东西,紧跟祁欢也走出了铺子。

    星罗赶忙埋头跟上。

    她三人走后,这笔生意才算是真的落定,掌柜的彻底舒了口气,然后——

    这铺子里的整个气氛就变了。

    有几个尖酸刻薄的妇人,开始酸溜溜的品评起方才那姑娘的轻狂和不识大体,又捶胸顿足的遗憾,与她同来的那位贵公子,瞧着哪儿哪儿都好,就是……眼神不好,选了那么个货。

    总而言之,精辟总结出的中心思想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那啥上!

    祁欢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一群吃饱了撑的的无聊妇人会在背后怎么议论她,可她对此浑不在意。

    从铺子里出来,依旧做招摇过市状,又走了一段……

    等离着那家铺子远些了,方才停下。

    彼时,顾世子还拎着一大包胭脂水粉,沉默跟在她身后。

    祁欢止步回头,跟他道歉:“抱歉了世子爷,我方才言谈举止都有些唐突,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却难免有污人清白之嫌。您这男子汉大丈夫的……虽是有些难堪,但是还请您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作风依旧是果断直接。

    星罗看她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跟人家说这话,当场就想背过身去蹲地上挖洞来钻。

    她家主子,这真的都不是丢人不丢人的问题,简直是完全无法直视了!

    祁欢已经一改前面游戏人生的姿态,表情诚挚而恳切。

    前后两个画风突变——

    却不想,顾瞻丝毫没变。

    顾世子还是保持着他一贯谦逊儒雅的作风。

    祁欢以为他被人利用,至少也该问个缘由,不想,他却心平气和道:“我不介意。”

    那语气,平静淡定的就好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这一点,祁欢多少是有些意外的。

    虽说他是男子,传出一两件风流韵事之类,对他影响不会太大,何况这还是个匿名演出,可……

    这是在礼教森严的古代!

    尤其,他这种家世清白的名门公子,这样的人家教导子弟一定是家风严谨,将规矩看得极重的。

    祁欢不禁仔细观察了他一下。

    可是他说这话时候的表情语气都平静无波澜,越是一本正经,就越是看不出任何口是心非的迹象。

    两个人,四目相对。

    许是因为这位顾世子的目光太真诚了……

    心思不怎么正的祁大小姐反而渐渐生出了几分羞愧之心。

    “那个……”她目光微微闪躲,不敢再去和这位温润真诚如白纸一般的顾世子正面对视。

    可是,关于胭脂铺子里的事,她也依旧没打算给他透底。

    顾瞻其实是期待着她能解释一二的,不过她没说,他却也不介意。

    眼见着大晌午的,日头渐烈,他也就主动四下寻了一圈:“你的马车在哪儿?我送你们过去。”

    “不用,他们就等在街尾,我自己走过去就行。”祁欢忙道。

    她伸手去要被顾瞻拎在手里的那包东西。

    二十几盒胭脂水粉包在一起,还是蛮重的。

    顾瞻手下迟疑了一下,然后淡淡挑眉,冲祁欢身后的星罗递了个眼色。

    星罗仍是忌惮他身份,但反应还是极快的,赶紧走上来两步,双手将那包东西接了去:“还是奴婢来拿吧。”

    祁欢手下落了空。

    她从小到大受到的家庭教育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也没个一起长大的小竹马什么的,这是第一次被人这般细致的关照到这样微末的细节上。

    一时难以适应,祁欢反而越是尴尬了下。

    “呵……”她干笑了一声掩饰,手指下意识蜷缩,收了回来。

    再抬头时,目光不经意一瞥,就瞧见被顾瞻仓促收在袖子里的那块佩玉的穗子。

    又是一阵过意不去。

    她飞快定了定神,这会儿是真连假笑都做不到。

    于是,略略斟酌,就打开荷包,从里面拎出自己的零钱袋子,递给顾瞻。

    顾瞻拧眉不解。

    因是她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来的东西,他一时犹豫,便慎重的没好意思去接。

    祁欢道:“里面一点铜板和碎银。世子不是和手底下人一起出来用午饭吗?虽说肯定会有大把人都想伺机巴结您,可人情债最是麻烦难以偿还的。何况您身为上封,交际应酬场合上也自有它的处世之道,适当的小恩小惠,也便于打点和底下人关系不是?”

    顾瞻这种身份的贵公子,他就算身上一个铜板不带,也不耽误好吃好喝游遍整座京城。

    他前面发现自己没带银子时,第一个想到是不能让祁欢丢脸,可事实上一会儿回了包子铺,这也是个难题。

    祁欢不说他也明白,虽然十几个人吃一顿包子的钱,他那些同僚下属哪个都掏的出,可是吃人家的嘴短。

    他以前混迹军中,也需要处理人情世故,休战时当将帅的请下面士兵将领吃酒,便是收买人心,调和上下级关系的最直观手段。

    其实——

    他本来的打算是先送走了祁欢,然后他回贡院找苏秦年借钱出来结账的。

    现在祁欢主动递了零碎银子过来,还半真半假“教给”他一些道理。

    可是——

    方才在胭脂铺,就是祁欢自己掏银子买的东西,现在让他一个大男人还反过来拿她的银子……

    顾世子心里有个坎儿。

    他眉峰微蹙,仍是面有疑难:“你银子给了我,那你呢?”

    “我这就回家了。”祁欢道,又甩了甩拎在手里的小小零钱包,“这里面就放了些散碎银子和铜板,我嫌将它们直接扔在荷包里,翻找起来不方便,我荷包里还有银票。”

    顾瞻听她这般解释,又趁机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抿抿唇,伸手拿了她那个小钱包。

    那布包小小一个,只她的巴掌大小。

    做的也很简单,就是用单色的绸布缝了个圆兜形的小布袋,上面连个图样都没绣。

    袋口那里用同色布料做了根抽绳,绳子两端往手里一拎,袋口就直接拉紧封死了。

    东西虽然小巧精致,但是放在她身上,却是简陋至极了。

    顾瞻将那东西握在掌心,才又看向祁欢道:“那……这个算你借给我的。”

    祁欢于是就又不拘小节的笑了。

    她心情一放松,就容易嘴上没把门的,大大方方的摆摆手:“算啦。方才世子帮了我的忙,而我却连累你名声受损,这个就当补偿吧。”

    星罗当场就有点慌了,抱紧怀里胭脂水粉,又去偷窥顾世子的脸色——

    她家小姐可真什么话都敢说,她那荷包里也就三五两碎银,堂堂平国公世子的名声清白,还不抵一盒好胭脂值钱?

    但好在,顾世子脾气好,他似乎并不算这笔账。

    他只是握着手里钱袋子默了片刻,便是点头:“好。”

    “那我就先告辞了。”祁欢喜欢心胸开阔,能开得起玩笑的人,所以就故意忽视掉这其中的不合时宜,领着星罗绕开他先走了。

    星罗紧张兮兮的,步子都比平时有点小。

    祁欢走得快,她就几乎是小跑着跟,又时不时三心两意的回头再看看身后那位顾世子有没有什么后续反应。

    等走出一段,觉得顾瞻该是听不见了,她方才心有余悸的小声抱怨:“大小姐,您今天可真过分了,虽……虽说顾世子脾气好,没跟您计较,可这要是被胭脂铺里的人传出闲话来可怎么好?”

    “他们又不认识我是谁,反正我以后也不会再来光顾他家。”祁欢却是不以为然。

    这是古代,又没个随拍随发的社交软件,传谣全靠一张嘴和两条腿,京城这么大,她又不是经常出门晃悠,各回各家之后关起门来,谁认识谁啊。

    “那您也不能弄出这种误会啊!”星罗急得直上火,却又没法给她说教,最后瞧着实在说不通她,又抱着怀里一堆东西怨念了,“还有这堆东西您打算怎么办?胭脂水粉您平时又不怎么用,这些得用到猴年马月去。”

    虽然夫人手里不缺银子,可大小姐却是货真价实的败家!

    回回有点什么事,就拿银子疯狂出来砸……

    祁欢倒不觉得为难,抬手捏捏她脸颊:“那就拿回去分了呗。云兮,木香木蓝她们,分不完的话就给母亲院里也拿去点儿,桂云桂月她们的脸不是脸啊?”

    杨氏御下有方,她和杨氏院里的丫鬟其实都不需要再额外笼络。

    不过,这也就是一顺手的事儿,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哪个不爱美呢?

    她不能只教顾世子怎么做个好上封,当老板的偶尔给员工发点福利也是处世之道。

    星罗却依旧难以释怀,这几两银子一盒的胭脂涂她脸上她也肉疼。

    她主仆两个,说这话儿,一路走远。

    星罗以为顾瞻听不见自己主仆交谈,事实上她还是低估了习武之人的耳力,顾瞻断断续续也听了个差不多。

    一直到她们主仆走到街尾,叫来在路边茶寮喝茶等候的车夫和护卫,上了马车离开,顾瞻这才重新低头看向手里那个零钱袋子。

    那袋子其实做的还是挺精巧的,针脚细密工整,有模有样。

    只是——

    也不难看出,那不是绣娘或者针线房下人的手艺。

    想到一种可能,顾瞻难得的直接勾唇轻笑了一声。

    然后,他将那钱袋子拎在小指上,招摇过市,大步走回了包子铺。

    ------题外话------

    顾世子:第一次陪媳妇逛街,居然是反向被包养……这就尴尬了不是-_-||

    白小四、大延陵,宋某某,殷某某,某某越以及某樾:tui!你个不要脸吃软饭的!

第076章 可恨的顾世子!(二更)

    回去的路上,星罗还一直陷在自家小姐折腾顾世子的怨念里。

    虽然那位顾世子看上去脾气特别的好,并未有所介怀,可他身份毕竟在那摆着,要真折腾出点儿闲话或者麻烦来,惊动了皇后娘娘,怕是得招来灭顶之灾。

    星罗来来回回这些话,一直在给祁欢说教。

    祁欢何尝不知道这位世子爷的后台不能惹?可是几次三番紧要关头都给遇上了……

    又便宜不占,王八蛋!

    何况,那位又是上赶着帮忙的。

    她知道拿这些“歪理邪说”给星罗说不通,一边倒了杯水塞给她润嗓子,一边开启大忽悠模式:“是哈,按理说我跟他也不熟,前后就见过那么两次面,他就算脾气再好,也不该听之任之,随着我这么折腾他。诶?他该别是对我一见倾心了吧?”

    “噗……”星罗一口水差点呛死。

    为了不想喷祁欢,仓促之下就喷了自己一身。

    星罗连忙抽了帕子,手忙脚乱擦弄湿的车厢毡毯,一面惊魂未定,苦着脸赶紧劝自家小姐:“您跟秦家二公子还有婚约呢,自从叶家闹出事之后,现在估摸着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顾世子肯定也知道。”

    她倒不是觉得自家小姐有哪里不好,只是大家族婚嫁,都讲究门当户对的。

    毫不客气的说——

    那位平国公府的顾世子,现在可以算是全京城除了几位皇子之外,炙手可热的第一贵公子,连那些王府和公主府的郡王都未必有他的风光。

    自家这个门第,比他就先差了一大截。

    尤其——

    自家小姐身上还有过一次婚约了。

    顾世子要议亲,首先要过陛下和皇后娘娘那一关,为了皇家的颜面,那二位也不可能给他指个退过一次婚的女子。

    这事儿,连自己一个小丫鬟都看得清,那位顾世子会眼瞅着是个不可能有转折的火坑还故意往里跳?

    祁欢瞧她这样,反而笑得更是没心没肺:“我那婚约迟早是要退的,而且……万一人家不在乎呢?”

    “小姐……”星罗愁的直接想哭了。

    她是真担心她家小姐少女春心萌动,会生出不切实际的想法来,到时候是要吃亏受伤的。

    于是,劝起来就更是苦口婆心:“平国公府,位列四公之首,历来都以家风严谨方正著称,尤其近年来随着顾世子的嫡姐被册立为后,更是水涨船高。他家都养出了能入宫为后的姑娘了,足见礼仪规矩也都是极重的,否则皇后娘娘不会年纪轻轻就可完全震慑住后宫,做事更是滴水不漏,叫朝臣们都寻不出她的错处来。顾世子生于这样的人家……纵是他对小姐……”

    有些话,其实哪怕是私底下,也是说都不该说的,毕竟事关自家主子的闺誉名声。

    但是现在可恨——

    那位顾世子,明知道自己哪儿哪儿都好,出门在外还不避讳着点儿,这样招蜂引蝶的做老好人,哪个姑娘不心动?

    这可真真是祸害人!

    星罗终是不能看自家小姐跳下火坑而不管的,所以拼着逾矩,还是努力试图将她往回拉:“奴婢瞧着他就是家教好,涵养好,又乐善好施……毕竟……毕竟和小姐算是有过一面之缘,怕您下不来台,这才顺手帮了一把的。”

    她算是绞尽脑汁的想到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词儿来劝:“今儿个他对您十分善意,没准儿平时对其他姑娘也都这样呢?”

    一边说,一边目光炽热又急切的盯着祁欢的脸,想看她迷途知返。

    祁欢可是喜欢她这个人间清醒的劲儿!

    这世道,皇权压人,高官压人,也就会导致很多人被纸醉金迷迷了眼,看见高枝就想攀。

    就譬如是祁文姮母女……

    就算她们母女俩不清醒,身边但凡有个懂事儿点的心腹帮着泼泼冷水劝着些,也不至于尽干些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所以,祁欢并不觉得星罗多嘴,反而觉得她这样特别可爱。

    见着对方恨铁不成钢的就恨不能打她一顿了,她也就不再逗她,从善如流的点点头道:“说的也是,他要是对哪个小姑娘都这样,我可得躲得他远远地。这要是谁倒霉嫁给他,那将来家里还不得弄一群姐姐妹妹的妻妾在一起打擂台啊。”

    星罗见她知难而退,总算松一口气。

    却是——

    没敢接茬。

    而且,听祁欢这么随意点评那位顾世子,她其实莫名的,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平心而论,那位顾世子人真的是极好的,家世好,样貌好,性格也好。

    只可惜……

    自家是注定高攀不上了。

    祁欢退了,星罗这会儿心里却极不是滋味儿,想来又不禁替自家小姐感到遗憾。

    可是受门第所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所以,她压根就没敢再提醒祁欢——

    平国公府的旁支不论,但是他家承袭爵位这一支,往上数四代,从开国那位到顾世子的父亲,家里都是只有一位正妻,除非是正妻过世娶续弦,否则四代国公爷,哪位也没纳妾。

    却不知道是仅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品性好,不重男女之事,还是平国公府就有这样的家训。

    然则这事儿不想还好,想到这就更替自家小姐惋惜了。

    明明自家这门第也算清白,小姐人好,相貌出挑,性格也好,可怎么就还是配不上呢!

    也就是这么一打岔,后半程上祁欢的耳根子彻底清净,只是她倒也没想到——

    从始至终她自己就是句玩笑,却当真把星罗整抑郁了。

    马车回到侯府,已经是下半晌。

    老井刚驾车拐进巷子里,祁欢突然想到之前因为她出门没带祁元辰,那孩子就跑到大门口等她的前车之鉴。

    唯恐他又心血来潮想不开,就忙是撩开窗帘探头先朝大门口看去。

    好在祁元辰这次没闹别扭,不知道是被刘妈妈看住了,还是因为杨氏病了他没心思。

    祁欢还不及细想,这一看,却见一妇人状似不安的在自家府外徘徊。

    听见这边马车拐进巷子的响动,她明显是慌了,手足无措的原地踟蹰片刻,便仓促转身朝另一边疾走。

    这个情况,明显有问题!

    祁欢当机立断,冲外面跟车的侍卫道:“追上那边那个人,问她有什么事。”

    “是。”侍卫应诺一声,当即打马去追。

    虽是隔半条巷子的距离,但是一个小妇人,脚程能快到哪儿去?

    那护卫很快将她堵住。

    但那妇人该是有所抵触,因为她既是女子,又是府里人,护卫也不好贸然动手去拉扯,故而就只挡住她去路,两人僵持下了。

    老井也很懂变通,问祁欢:“要直接把马车驾过去吗?”

    “不用。”祁欢道,“你还是在大门口停了就行。”

    老井依言将马车听到府门前。

    星罗要去收拾堆在桌上的胭脂水粉,祁欢拦了一下没让,直接领着她下了车,然后吩咐老井:“你们先将马车赶紧去,在院里等我片刻,我东西还在车上。”

    老井和另外几个护卫叫开了侧门,将车马先往门里赶。

    祁欢则是领着星罗径直去到那妇人面前。

    那女子应该年岁不是很大,也就十八九的模样。

    身段儿高挑细长,丹凤眼,高鼻梁,长的颇有几分姿色,神情却是闪躲瑟缩。

    祁欢目光扫过她身上穿着,和梳着的妇人发髻。

    那护卫首先禀道:“大小姐,这妇人瞧着鬼祟,问她话她也什么都不说。”

    祁欢注意到,在护卫唤她“大小姐”时,一直低头避人的妇人突然看了她一眼,但又很快再度躲开了视线。

    她有所猜测,面上却未显露,只问那妇人:“你刚刚在我家门前转悠作甚?是想来寻什么人吗?”

    “没……没有!”妇人矢口否认,“我……只是路过。”

    但就因为否认的太急,反而叫人一眼看出她在撒谎。

    而她后面的声音,更是因为底气不足,细若蚊蝇。

    祁欢于是又往她面前走了两步,露出和气的笑容:“这个巷子里就我们一家,你一直在门前转悠,怎么可能只是路过?”

    她这样子,毕竟只是看上去还有些青涩的小姑娘,并且说话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根本造不成压迫感。

    侍卫挡着又不让走,那妇人与她对视一眼,这才断断续续开了口:“我……我夫君与你们府上两位公子是同窗,本来约定好了昨夜一起去应考,结果贡院门前等了半宿,却只见你家二公子,不见大公子前来。他……我夫君嘱咐,叫我过来问一问,不知……不知大公子因何缺考。”

    她话说的断断续续,显然现编现凑的。

    并且——

    她说她那“夫君”与祁家两位公子相熟,那既然都看见祁元铭后来去了贡院,想知道祁元旭为什么没去,直接当面问他不就得了?

    由于这谎话说的是在漏洞百出,星罗都有点控制不住表情,眉头直皱。

    她心里也隐隐明白——

    大小姐之前戏言大公子和二公子没准哪位有买了香粉送相好的,而这位,八成就是那个“相好”了。

    而且——

    还是大公子的!

    只是她明白,既然人都送上门了,那直接拉进府里去,和大公子当面对质不就行了?

    祁欢却还很有耐性,笑得越发和气:“哦,我大哥确实没去贡院应考。”

    妇人似是一惊,张了张嘴,又后知后觉,不想表现的太急切,便又缓了缓表情,僵硬道:“那不知……大公子因何未去应考?”

    祁欢有问必答:“他昨夜突发疾病,病倒了。”

    妇人的面色明显一白。

    这一次,连控制情绪都顾不得,连忙道:“那他病得很重?”

    话已出口,才发现不妥,但是已经收不回来,她神情越发显得紧张和尴尬,低头不住的揪的衣角。

    祁欢若仿若单纯到完全没发现她的刻意,随后还出言安抚:“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吃坏了肚子,家里长辈们不放心,就说反正他也还年轻,养护身体要紧,等着再考下一届也成。”

    话落,妇人面上表情也明显跟着一松。

    按理说,话到这个份上,她就该赶紧走了,却不知为何,她仍然是踟蹰在原地。

    祁欢于是又道:“那你要进去探他的病吗?我可以带你进去。”

    妇人连忙抬眸看了她一眼,但随后却是面色僵硬的摇头:“不。不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而且……我又不认识他,是……是我家夫君嘱咐。”

    这时候,她也仿佛是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给祁欢施了一礼:“打扰大小姐了,我先走了。”

    这回,祁欢没叫护卫拦她。

    夫人仓惶转身,朝着巷子外面疾走。

    祁欢目不转睛望着她的背影,却是笑着对那护卫道:“误会一场,你也忙去吧。”

    她用的护卫,虽然都是杨氏比较信得过的,但是太私密的事,她依旧不会轻易让这些人碰触到核心。

    那护卫很很是规矩,应诺便先行回去牵马进了府门。

    祁欢依旧在看那妇人背影。

    她问星罗:“你刚刚闻见她身上香粉的味道了吗?杏香味道特别明显。”

    杏香做主料,又调了别的辅香进去,正是星罗这会儿揣在袖子里的那盒香粉的味道。

    星罗一直在注意祁欢的言辞举动,倒是忘了去闻那妇人身上香味,祁欢一提,她仔细回想了下,心下却不太拿得准,立刻掏出袖中那盒香:“是这个吗?”

    祁欢却是一把夺过香粉,眼见那妇人已经拐出了巷子,她便收回视线给星罗使了个眼色:“你去,跟着她,别叫她发现了,看她住在哪儿。”

    星罗突然明白她方才为何没有直接点破这妇人身份了,要是贸贸然拽进去,她和大公子双方面都矢口否认彼此关系,又有老夫人维护,这事儿很有可能不了了之。

    可是如果掌握了她的落脚点,周围邻里也可拉出来作证据,这样才能做到人赃并获。

    “奴婢明白。”星罗立刻打起十分精神,拎起裙角就跑了出去。

    这边祁欢自己独自转身进了府门,去马车上拎了那一大包胭脂回安雪堂看杨氏。

    ------题外话------

    星罗:顾世子太可恨了,明知道自己哪儿哪儿都好,还出来招蜂引蝶带偏我家小姐!

    顾世子:所以……过分优秀是我的错咯→_→

第077章 苦肉计

    祁欢进得府门,就只当那小妇人所言皆是属实,半点动静也没闹。

    她只随口问了门房当值的婆子一句:“我不在家这两个时辰,可是有谁来咱们府上寻过什么人?”

    那婆子一脸疑惑道:“不曾。”

    祁欢没再多说,上马车将那包胭脂水粉取回,打发老井把车马赶回车马房去。

    她拎了东西要往内院走。

    那婆子却在敞着大门张望,这时便又赶紧绕过影壁追上来问:“大小姐,星罗姑娘不是随您一道儿出府了吗?她没一块儿回?”

    祁欢道:“我临时想起来又个东西忘了买,就叫她折回去买了,她晚些时候会回来,你记得给她留个门。”

    那婆子便没有再多问,答应着回去关了大门。

    这边祁欢拎着东西,没从大花园里走,特意穿过内宅进的栖霞园。

    杨氏那里病着,她不放心,就没回春雨斋。

    结果刚进安雪堂院里,一抬头却瞧见了站在院子里的余姨娘母女。

    祁欢一夜没睡,脑子却是反应比平时慢些,当时便是微微一怔,只以为这俩母女是听说杨氏病了,假借探病为名前来看热闹的。

    她心中不悦,当即皱了眉头,问守在廊下做活儿的两个大丫头:“她们在这杵着做什么?没的给母亲添堵!”

    杨氏病着,不愿意房间里有人,两个丫头却也不敢走远,所以就坐在门廊下的阴凉处做针线。

    本来正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专心研究刺绣的花样,祁欢又是一个人,脚步轻,都没发现她已进了院子。

    “大小姐回来了。”两人连忙起身。

    见她手里拎着东西,桂云连忙迎上来帮着拿了。

    说话间,祁云歌听见祁欢的声音,立刻就回头,含怨带恨的瞪了一眼。

    祁欢这才注意到,应该是日头晒的久了,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又因为比较娇气,可能是受了累,面色都显得很是疲惫憔悴了。

    祁欢这才猛地想起昨夜前院杨氏说过的话。

    桂云也帮着解释:“夫人昨夜不是撂下话来,叫余姨娘和四小姐以后每日过来站规矩么?结果今儿个夫人身子不适,睡了一上午,没顾上这茬儿,姨娘和四小姐……大约也是忘了。夫人便遣了金妈妈去将她二位唤来,说是今日在多罚一个时辰。”

    因是在自家院里,桂云说话也没逼着余姨娘母女。

    说话间,瞧了瞧天色,又道:“这会儿还早,起码还得一个半时辰。”

    祁欢从那母女俩身边走过,不免又瞧了余姨娘一眼,却见她也是面色微微发红,额上出了点儿汗,一副咬牙强撑的样子,脸色十分难看。

    这母女俩,一看就是不服的。

    祁欢便觉得她们也说只是欠收拾。

    既然委身给人做了妾室,就该有这样的觉悟和自觉,是肯定要被正妻收拾的。

    以前是杨氏懒得跟余氏计较,只要她们不直接惹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就随便他们怎么样了,结果这母女倒好,真以为这个家里可以没上没下没规矩了?

    杨氏昨夜当众说的明明白白,叫她们今日起过来站规矩,她们居然还当成耳旁风,睡一觉起来就以为自己已经避过去了,拿着主母说话当当屁!

    这纯粹就是找死!

    桂月没说金妈妈是如何兵贵神速,冲夏月轩叫这母女俩压根没机会去求余氏庇护就把人捉来了。

    但她们这群人的德性祁欢心里有数,猜也能猜个差不多。

    她只一边走,一边问桂云:“母亲这会儿醒着吗?”

    桂云道:“晌午那会儿醒了,喝了药,问了下大小姐行踪……”

    顿了一下,这才刻意压低了点儿声音,给祁欢提醒儿:“这会儿该是没睡呢。”

    这个时候,祁欢独自出门去了,想来杨氏也是放心不下。

    祁欢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推门进去。

    屋子里依旧残留了一些药味没散。

    中药吃在嘴里多是苦得难受,可是草药自有那么一股子药香,祁欢对这个味道倒是不讨厌。

    杨氏靠在床榻的软枕上,原是闭目养神,该是听见院子里祁欢的声音,就已经睁开了眼,只是还是恹恹的,一脸病容,很没精神。

    祁欢往屋里扫视一眼:“小不点没在?”

    这话,原是问的杨氏。

    但桂云很有眼力劲儿,瞧着杨氏病成这样,该也不想说话,就连忙答道:“刚过午那会儿睡醒是过来呆了一会儿,但夫人怕过了病气给他,就叫刘妈妈几个领着小少爷去您那了。”

    杨氏这院子里也不是没地方给祁元辰玩,只她在罚妾室和庶女站规矩,想来……

    这样的事,她是并不想让那么小的孩子一直看着。

    说话间,桂月已经从小厨房端了茶水进来,又问:“大小姐要午饭吗?”

    祁欢倒是不饿。

    她走到杨氏身边,在她床沿上坐下,温声问她:“母亲午间用饭了吗?”

    “夫人今儿个一直没什么精神,午间只吃了小半碗汤水。”答话的依旧是桂云。

    杨氏怕她担心,虽然没力气,却还是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来:“不妨事,我缓一缓就好。”

    祁欢于是转头对桂月道:“去问问陈大夫,母亲现下合适吃什么,然后让小厨房做了送进来。”

    杨氏着实没什么胃口,刚想说不用折腾了,祁欢又道:“我在外面午饭吃的不可口,也没吃多少,一会儿和母亲一块儿再吃点儿。”

    杨氏闻言,便没做声。

    桂月放下茶盏,拿了空托盘出去。

    桂云也将手里那包东西往桌上放。

    祁欢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冲她抬了抬下巴:“那个里面是胭脂水粉,除了有一罐我开了的胭脂你捡出来,剩下的你先和桂月拿去给这院里的丫头们挑,剩下的我带回去给云兮他们。”

    桂云雀跃一声:“奴婢替姐妹们先谢过大小姐赏。”

    祁欢笑着挥挥手。

    桂云便眉开眼笑的抱着那包东西出去了。

    杨氏一直盯着她出门,待到房门被被从外面合上,她才收回视线,定定的看着祁欢。

    实在是病得没力气,便是话都没说。

    祁欢明白她的意思,从袖袋中摸出那盒杏香:“我去了彩蝶轩一趟,寻了这盒香粉回来。”

    杨氏嗅到那个味道,立刻也便心里有数。

    若不是她就这样病下了,是断然用不着女儿这样辛苦奔波这样的家务事。

    她面上略浮现出一丝无奈,有气无力道:“其实你倒也不必如此费心去查,做凡事都必有动机,即使没有真凭实据,这事儿的由头也必是出在咱们府内的。”

    她管家这些年,心里明镜儿似的。

    之前没说,只想含混过去,是因为没拿到真凭实据在手。

    再者——

    也是对这个长宁侯府冷了心,也不愿意费心费力,甚至吃力不讨好的给这些人寻什么真相,找什么清白。

    “母亲您早就心里有数了?”祁欢看她这样的神情态度,也并不奇怪。

    但她语气闲散平和,杨氏倒是有了几分兴致,反而含笑看向她,不答反问:“那你倒是先说说你都查出些什么来了。”

    祁欢不会为了这种事和她斗心眼,便是直言:“及母亲说得对,凡事必有动机,有人既然冒险在这宅子里动了手,却又下的不是致命剧毒的黑手,那便说明他本来的目的也不是奔着要谁的命去的。可是事情发生在春闱这个节骨眼上,针对的又是家里三个将要入闱的应试士子,目的便十分明确……那便是有人不想让他们,或者他们之中某一个,某两个去考试。”

    杨氏并不言语,只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祁欢道:“这个并不难猜,连余氏她们都第一时间想到了,并且立刻将矛头直指表哥,可是我们都心里有数,这事绝对不可能与表哥有关。然后咱们再来说家里的另外几伙人,首先,在祖父的立场上,他必是希望两个孙儿都能顺利参加科考的,多去一个,对整个家族而言,乘算便大一分,所以,不管他更喜欢谁,或者更不喜欢谁,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使这种手段。”

    杨氏脸上,渐渐带了几分笑容,是个鼓励的意思。

    祁欢又道:“那剩下的,就是二房一伙,与余氏那一伙了。余氏那边很明显,是希望大哥哥一鸣惊人,以此增加他成为父亲继承人的筹码,所以,如果是他们下毒想绊住二哥哥,这是有明显动机的。再至于二房……他们虽然一直低调行事,明哲保身,可早上那会儿咱们就说了,因为祖父偏爱的态度,二房的人也未必就是没有野心的。”

    杨氏此时才终于接茬:“可是据我所知,二房铭哥儿的天赋才华极是不俗,旭哥儿却是远不及他的。”

    祁欢虽然没和这俩便宜哥哥有多少接触,但是本着知己知彼的处事原则,她多少也了解过这俩人。

    她说:“所以,母亲的推论是,因为大哥哥自知高中无望,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导演了一出苦肉计?只要他们都无缘此次春闱,那起码三年之内都分不出个高低胜负来,以此来耗着二房?”

    至于为什么没怀疑余氏和余姨娘母女也参与在内……

    那几个是真没这个脑子,城府,甚至以身做饵的魄力和狠心。

    杨氏默认。

    她眼神冷了冷,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云儿跟他们都没什么直接的利益冲突,即使高中,也影响不到他们什么,想来这次就是阴错阳差,叫他承受了无妄之灾了。”

    好在是杨青云运气好,昨晚就刚好没喝那一盅汤。

    杨氏心里早有想法,可是因为杨青云已经摘出去了——

    她为什么做这个恶人,去得罪余氏或者二房其中的一方,进而替另一方打压对手?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是她刚嫁过来那会儿,年少无知时候才会一腔热血切做的事。

    祁欢其实能够理解杨氏此刻的心态——

    她对这个祁家心灰意冷,如今只想明哲保身,旁人的争端,她已然是能避就避了。

    祁欢沉默了一阵,却还是再次打破沉默:“那二哥哥那边呢?”

    杨氏这便显得意兴阑珊。

    她也没必要继续在女儿面前装糊涂:“要么就确实是他运气好,刚好逃过一劫,险险的的过了关,要么……”

    杨氏的话,只到这里,随后眸色晦暗的冷笑了一声。

    “要么就是他其实已然有所察觉,却将计就计。”祁欢接过她的话茬,“虽然付出了一点代价,但如若能借此将事情彻底闹大,这样毁整个家族前程的事,祖父绝不会容忍。何况,因为表哥被牵连在内,依着母亲您护短的脾气,也极有可能揪住不放。这样一来,他们二房就可借刀杀人。祁元旭重则直接被划出族谱,驱逐出府,轻则……也要被祖父彻底的厌弃。咱们辰哥儿还小,这样一来,二房在方方面面就都可死死碾压我们大房。”

    更何况,还有送到杨青云那里的一碗参汤。

    如若真被祁元辰给吃了……

    这件事,并非简单的只是一起堂兄弟之间谁要毁谁前途的斗殴事件,若是往最坏处想,它背后阴谋甚至阴暗血腥到叫祁欢胆寒发抖。

    杨氏再一次选择了沉默。

    这些事,她也都有猜测,只是不想入局给人当枪使,所以也没打算深究。

    祁欢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色,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又将放在手边的那盒香粉捡起来:“这盒香粉的来处我查到了,并且用这个香粉的女人,不知是凑巧还是人为,总之也被我撞见了,这会儿我叫星罗跟着她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找到她落脚的地方。”

    杨氏如何不明白这后背的牵扯?

    她倒是没想到祁欢真能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的线索,登时也顾不上病痛,挣扎坐了起来。

    约莫是心中过于紧张,她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话来。

    祁欢如实告知:“该是大哥哥在外金屋藏娇,这次事件的起因八成也在他那。”

    “那……”杨氏当下却迟疑了一瞬,但她没有喝止祁欢,而是斟酌询问了女儿意见,“你想揭破他?”

    拉下祁元旭,收益最大的绝对是二房。

    子不教父之过,祁元旭金屋藏娇是小,他毁兄弟前程,这才是祁正钰绝不能忍的,届时迁怒,他便只会更加偏袒二房。

    祁文景,以及整个大房的人,在他眼里就只会变得更加不堪。

    这是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

    也难怪杨氏之前只想不了了之,含糊了过去。

    而她,现在,依旧不想追究。

    只是,看女儿如此积极追查此事,她又不想一意孤行,完全不顾女儿的意愿,强迫她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

    杨氏心中颇为纠结,目不转睛看着女儿。

    祁欢却是始终平静。

    她笑了笑:“女儿不想委曲求全,但也不想往自己眼里揉沙子。祁元旭固然自作自受,罪责难逃,可我仍介怀二房在这一局当中真实的立场和态度。若二哥哥真的只是一时不察,进而遭了无妄之灾,那么便是我们大房清理门户,给他做了主,事后我们被祖父厌弃,我也无所谓。就怕是他二房也在将计就计,算计着我们。那样的话,咱们母女可不都得呕死了?”

    暴露再明面上的敌人,固然该杀,但却不是最可怕的。

    藏在暗处的,才是!

    祁欢自诩不算是个蠢货,所以相比于被自不量力的蠢货连累,她更不想自己稀里糊涂的做冤大头。

    杨氏此刻也紧紧的皱了眉头。

    母女两个相顾无言。

    又过了一会儿,厨房那边过来问要不要摆饭,祁欢才道:“这事儿我们先不声张,后面看看再说。”

    她叫厨娘摆了饭,直接用一张小桌子摆在杨氏床上。

    杨氏原是没什么胃口,但是又不想让女儿担心,便也勉强吃了一些。

    事后桂云刚将桌子端走,星罗就满头大汗的闯进来。

第078章 泼醒(二更)

    祁欢正好站在桌旁,给杨氏倒水漱口。

    见状,就先倒了一杯递给她:“你急什么?跑成这样。”

    星罗顾不上说话,先将抓在手里的一张纸塞给她,然后才端起杯子,牛饮而尽。

    “这是那小妇人住处。”她气喘吁吁。

    原是想进一步解释,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杨氏屋里,眸光微微一闪,就没继续说下去。

    祁欢手里拿着那张纸,突然也明白过来这事儿怕是有什么曲折——

    若是星罗顺理成章追到了对方行踪和落脚点,那直接回来口述告诉她是在什么的地方就行,何必还要先写在纸上带回来。

    瞧出了星罗的难言之隐,祁欢便也没将纸张拆开来看,而是顺手塞进了荷包里。

    她继续倒了杯水,端去给杨氏,一边吩咐星罗:“你去桂云那,看她们若选好了,就把剩下的胭脂水粉拿回来。”

    星罗应诺而去。

    杨氏漱了口。

    因着她才刚用了饭,祁欢怕她不好消化,就没让她趟,仍是往她腰后垫了几个软枕,给她调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杨氏看着女儿认真忙碌中的侧脸,眼中浮现点点笑意。

    以前的女儿,脆弱的让她时时刻刻揪心,虽然从没嫌弃过,可是为了看护好女儿,劳心劳力又提心吊胆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如今祁欢自己支棱起来了,甚至反过来照顾她。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滋味儿,就连祁家那些各怀鬼胎的妖魔鬼怪似乎也没那么闹心了。

    “旭哥儿那事儿,你尽量还是不要管了。”斟酌再三,杨氏还是忍不住劝她。

    知道女儿有些较真了,她原是还想再劝……

    却不想,祁欢竟然立刻应了她:“好,我们暂时就先管好我们自己,最起码再表哥他们回来之前,这事儿我是不会提的。不过母亲您也答应我,这阵子您也不好再操心府里这些琐事,难得闲下来,便索性好生养养身子。”

    暂时不声张,那便是找到时机了还是要管?

    杨氏心中无奈,却有知道,如今的女儿也很有主见,她若真想做什么,除非自己强硬制止,否则怕也不好劝。

    可是——

    她总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子事儿,就以死相逼吧?

    所以,既然暂时还有余地,她便也忍下了,没再提;“好,我都听你的。”

    祁欢又给她掖了掖被角,笑道:“都听我的就好。我昨晚跟胡大夫说好了,等您先缓一缓,改天咱们找个日子,我陪母亲过去找她,让她给您好好看看。”

    杨氏本能的抗拒,拧眉道:“我这都是老毛病了,休息几日,养养就好,而且咱们家里就有大夫……”

    “所以我才没说把胡大夫再请家里来。”祁欢打断她的话,“咱们自己过去。”

    杨氏的反应向来不满,立刻有所顿悟,表情立刻严肃下来:“你这是怀疑陈大夫?可是昨夜之事还有什么隐情你没跟我说?”

    兀自想了想,她还是下意识否决:“不可能的,陈大夫在咱们十几年,我待他不薄,而且他的亲人家眷我也都拿捏在手里,他不会的。若他真是生了二心出来,这些年他给我开的药方无数,要害我,早便得手了。”

    祁欢牵动嘴角,依旧笑得风轻云淡。

    她说:“杀人放火这种事,又哪是人人都做得的?我不是怀疑陈大夫会害您,只是母亲,他在咱们府上待的时日太久,久到知道咱们家许多隐蔽之事,甚至将阖府上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拿捏的极是准确了。您说他不会害您,我相信,可他却不见得会全心全意的帮衬咱们了,更多时候,他会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是陈大夫真是死心塌地站在杨氏这边,那么——

    胡大夫提醒她的那些话,陈大夫就自当私底下告知杨氏的。

    可是,对方没有。

    说白了,陈大夫就是在祁家待得太久,已经将祁家生物链的串联规则研究透彻了。

    安逸日子过得久了,便也开始玩起了制衡之术。

    反正他的主业就只是看病,知道杨氏在这府里并不能只手遮天,更多的时候他会选择明哲保身的和稀泥,得过且过。

    祁欢不能说他选择自保的方式有错,可这人既然不能称作心腹了,那杨氏这病……

    自然也不能继续毫无芥蒂的只托付在他手里。

    杨氏的面色慢慢冷了下来。

    祁欢道:“昨日那参汤里的药下得极重,若是辰哥儿误食会有什么后果?他是医者,对这样的事,应该最是敏感,可事后他却什么也没跟母亲说。他应该是觉得胡大夫作为一个外人,更会选择明哲保身,不会主动掺合到咱们这样人家的内斗里来。母亲,若这陈大夫只是外面医馆里的一个普通大夫,他这般行事,没有任何错处,但是……您不能再将他当做心腹了。”

    杨氏这一天一夜,也是脑子持续有点乱。

    她甚至有点乱了方寸,目光游移不定的一时找不到落点。

    祁欢握了握她的手:“您的病,咱们还是再去找胡大夫看一看,就算只是女儿的小人之心,您也就当是换我一个安心,好不好?”

    杨氏这身体是多年沉疴,她自己都没想着还能起死回生,再有什么起色了。

    这些年,也没想着要寻医问药,多看几个大夫,因为她也有所忌惮,不想叫人知道她身体的确切情况。

    而她一开始抵触去寻胡大夫看病,也是因为这个。

    祁欢握着她的手,神色认真且执着。

    杨氏看着女儿年轻充满活力脸,突然头一次,生出了巨大的对生之向往。

    她点了点头:“好。”

    祁欢于是就勾唇笑了:“那我去安排,这几天咱们就去。”

    她安抚好杨氏,这才起身出来。

    彼时,星罗已经等在门外的廊下了。

    余姨娘母女,依旧面有怨色的看着。

    祁欢心里明白,杨氏这么罚他们,其实也不乏有因为祁元旭的所作所为而迁怒的。

    她不想给二房当枪使,所以不便去针对处置祁元旭,偏余姨娘母女还不知死活的想把屎盆子往杨青云头上扣,她便索性重罚她们母女,好歹也能相对的出口气。

    祁欢与杨氏立场一致,面无表情的看了二人一眼,就径直带了星罗往院外走。

    却不想,本就站得来回直换脚挪重心的祁云歌,突然白眼一翻,朝着她身上栽倒了下来。

    祁欢想都没想,直接快走两步,往旁边避开。

    连衣角都没叫她沾上一点。

    祁云歌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夏月轩跟过来的两个奴婢惊慌失措,尖叫着跑过来:“四小姐……四小姐晕倒了,快扶回去请大夫。”

    余姨娘也连忙跪下来,一边伸手去搀扶女儿,一边立刻哭上了:“我的云姐儿,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可怎么活啊?”

    她身边那娘子,则的趁乱居然就想往外跑。

    毫无疑问,这是要去搬救兵的。

    祁欢眸光一冷,寒声道:“把她按下!”

    星罗当即抢上去一步,抬脚先将她绊倒。

    反应稍微慢些的两个婆子从闻讯从耳房里跑出来,也不管前因后果,只听见大小姐一声令下,立刻上前将那娘子给拿住了。

    余姨娘瞧见这个阵仗,顿时恐慌起来,看向祁欢惊悚道:“你想做什么?”

    她身边那娘子见状,则是直接高声嚎叫起来:“救命……要杀……”

    话音未落,这时在侧院做事的金妈妈已经闻讯赶来,抬手就一巴掌将她声音打回去:“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放肆,夫人且在病中,你这是居心叵测。”

    她下手极重,那娘子被打了一嘴的血水,一时险些呛着,立刻再顾不上呼喊。

    祁欢冷冷瞥过去一眼:“把她绑了,交给前院管事,安排她去做杂活,先观察几日,若是还敢胡言乱语,就发卖了出去。”

    杨氏生着病,婆子们都很谨慎,一个婆子当即撕下她身上外褂子给堵了嘴。

    余姨娘被激起了脾气,扶着膝盖爬起来怒斥:“你们谁敢?这是我娘家给的陪嫁,我的陪嫁,杨……夫人她也无权处置。”

    这种陪嫁丫鬟,一般都是身契捏在主子手里的,否则用着会不安心。

    祁欢道:“我今天就是当场打死她,你不得乖乖掏出她的身契来掩饰太平?你敢把家丑外扬拿到这府邸外头去说?祖父发起怒来,处置就不止是这区区一个奴婢,甚至你了。”

    祁正钰才不会和儿子的一个妾室置气,余姨娘再敢作妖到他面前,他只会直接把账算到余氏头上去。

    余姨娘心中明了,脸色顿时一白。

    以前祁欢病着,不出来见人,所有人都当这大小姐就是个死人了,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丫头病一好,这个厉害劲儿居然完全不输给杨氏。

    余姨娘手抖着捏帕子指着她,却是嘴唇蠕动半晌,一个反驳的字眼也说不出来。

    祁欢却也懒得理她,拿脚尖碰了下倒在自己脚边的祁云歌。

    祁云歌一动不动。

    她目光四下一扫,便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树下,从那里浇花用的水桶里拿水瓢舀了半瓢水过来。

    余姨娘还不及阻止,她已经扬手泼在祁云歌脸上。

    祁云歌身子颤抖了一下,依旧紧紧闭着眼,不动。

    余姨娘那里则是惊呆了,直接眼睛瞪得老大,却忘了说话。

    祁欢居高临下看着祁云歌,凉凉道:“你再不起来,我就叫人拿整桶水泼你了。”

    祁云歌眼皮颤了颤,仍是咬牙不肯动。

    余姨娘再度恼羞成怒,惊呼道:“你疯了不成?这是在做什么?”

    祁欢没理她,却是加重语气,一字一顿继续对祁云歌道:“泼醒为止哦!”

    祁云歌还记得昨夜挨过的巴掌。

    她这大姐姐,最近有点癫狂,发起疯来仿佛不是人。

    祁云歌是打从心底里相信她的恐吓的,虽然很丢脸,但还是咬咬牙,爬坐了起来。

    她不敢跟祁欢闹,就扑过去抱住余姨娘大腿委屈的哭起来:“娘,女儿真的熬不住了,都是府里的姑娘,凭什么我要在这站规矩?”

    余姨娘何尝不恼火?

    祁长歌也是个庶出的,她那姨娘路氏也是妾室,甚至身份完全没法跟自己比,杨氏也没叫那娘儿俩一起站规矩。

    这分明就是羞辱自己母女二人的。

    她心中有苦难言。

    却是祁欢又再冷冷质问:“你方才叫小余氏什么?”

    祁云歌的哭声戛然而止,抱着余姨娘更紧了些,只敢扭头过来偷偷看她。

    祁欢也不指望她自行悔悟,索性说给她听:“你还敢问为什么你要站规矩?还不是因为你没规矩?小余氏既然给父亲做了妾室,那她就是府里的半个奴婢,你该叫她姨娘,她可不是你娘。”

    她说的这些,余姨娘母女都知道,只是她们恃宠而骄惯了,所以才口没遮拦,从没忌讳过这个。

    母女两个脸色铁青。

    祁云歌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余姨娘气不过,愤愤道:“纵然我是府里半个奴婢,可云姐儿却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你糟践我也便算了,她到底是你亲妹妹……”

    祁欢其实真的不愿意为难小姑娘,她都一把年纪了,和个小姑娘过不去,自己都觉没意思。

    可这母女俩却是回回不知收敛的撞上来。

    “这你也别怪我。”祁欢道,“纵然她算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却架不住她生母不正经不是?”

    余姨娘被她当面骂傻了:“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我怎么就不正经了……”

    “那你下辈子就长点记性,切忌莫要再给人做妾了。”祁欢才不听她叫嚣,直接打断她,“你进我家为妾时,难道就不知道这一脚踩进来,就从正经儿家的女儿变成我家的半个奴婢了吗?今天我也不妨将话当面跟你说开了,就算祖母对你保证过,将来一定会找机会将你扶正,可她自己尚未活明白了,又怎么给你带路?你自己往这满京城瞧瞧,别说是咱们这样搞满大户的勋贵人家,便是普通市井人家,也只听说过续弦,没见谁家有将个妾室扶正做正妻的。你与其在这记恨我母亲,记恨我……不若还去恨那个将你引入歧途的人吧。别说我母亲身子安泰,绝不会给你腾地方,就算有朝一日这地方腾出来,你也不是腾给你的。你若从今日起就安分守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这长宁侯府不缺多养你这张嘴,你若还是这般张狂,执迷不悟……也随便。”

    余姨娘当初就是被余氏给怂恿了,并且又因为她拿到了庶长子这张大牌,就一直觉得自己是有希望被扶正的。

    她们祖孙三代人,一直自欺欺人二十余年,都是在这条康庄大道上互相鼓励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当面戳破她的没能与幻想。

    余姨娘慌乱不已,眼神乱飘,心中怒意翻涌了许久,却是声嘶力竭吼出一句话:“你这是挑拨离间,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回头我就去告诉老太太,叫她处置你这个没大没小的丫鬟。”

    祁欢听见这话,就直接笑了。

    笑道洋洋洒洒,花枝乱颤。

    “处置我什么?这些年她不是一直都想处置我吗?成事了吗?”她说,这时候,也不再理会余氏,而是蹲下来,抬手拍了拍祁云歌的脸,语气莫名温柔下来,慢慢地道:“听姐姐一句劝,以后千万别走你姨娘的老路,妻妾二字,天壤之别。不在乎是否能够锦衣玉食,那是猪狗最在意的东西,生而为人,最重要的是尊严,宁可堂堂正正当家做主,做别人的正妻,也绝不要做一个摇尾乞怜的妾室。你姨娘能活这么久,只是因为咱们的母亲心性儿好,从不与她一般见识,否则……她这样的,早被拖去乱葬岗喂狗了。”

    她这说得是越来越不像话,余姨娘两个一开始还气氛,到后面却听得完全没脾气了。

    祁欢说完,就已经拍拍裙子站起来。

    余姨娘母女俩还是虎视眈眈等着她,仿佛防备的紧。

    祁欢也瞬间又冷了脸,厉声道:“继续站你们的规矩,三个时辰不站足了,谁也别想走。”

    至于这母女俩回去之后,会不会再起找余氏告状,她却是完全不在乎的。

    星罗看着自家小姐这变脸跟翻书一样的功夫,都是不禁暗暗咋舌。

    见她要走,就赶紧跟上。

    结果,主仆来一脚刚踏出大门,却见祁长歌主仆俩脸色怪异的就站在外面。

    显然——

    已是站了多时了。

    ------题外话------

    我祁大小姐,其实真的算是个用心良苦的好姐姐了……

第079章 豪掷千金赎美人,佳话!

    祁长歌的脸色极是不好,仿佛是在走神。

    祁欢站在她面前。

    因着是在台阶上,便有一小片阴影从上面打下来。

    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叫祁长歌很不舒服,她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然则,祁欢似乎只是无意,脚步顿了一下之后就直接走下台阶。

    她主动开口询问:“二妹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语气平静温和,态度落落大方,还是平时那个和气却又有点疏离的大姐姐模样。

    祁长歌脸上僵硬的一时并做不出什么复杂表情,她只飞快的定了定神:“听说母亲病了,我过来探病。”

    开口的语气,也十分勉强,神思不属。

    祁欢于是继续笑道:“母亲刚喝了药,又睡下了,这会儿该是不便见你。”

    杨氏是不是真睡了不知道,但她这话说的,明明白白就是直接打发人走。

    祁长歌主仆全都心领神会。

    祁长歌于是屈膝一福:“好,那我明日再来。”

    说完,就仿佛落荒而逃一般,匆忙转身走了。

    她俩住处在相反的方向,祁欢也转身走了另一边。

    星罗怀里抱着那包胭脂水粉,撇撇嘴道:“小姐您这个大姐姐当的也是够操心,却不知道这招杀鸡儆猴,人家二小姐会不会领情。”

    祁欢失笑,侧目看她一眼:“这话怎么说的?”

    星罗这就觉得她有点低看了自己的智慧,高高的抬起下巴:“您早发现二小姐来了吧?方才那些话,分明就是说给她听的。姓余的那一家子油盐不进……她们没脑子的,老侯爷厌弃他们这么些年他们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您跟她们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何况大公子才闹出事儿来,您气他都来不及,哪儿会那么大度,还想着提点余姨娘她们悬崖勒马。”

    自家小姐的心性儿,如今她也差不多看透了。

    不惹事也不愿意管闲事是真,但前提是——

    旁人也不要主动惹到她的跟前来。

    否则,她便小心眼的很,睚眦必报。

    “一顺手的事儿,路姨娘当年的情况毕竟是与小余氏不同,她们母女,多少也算身不由己。”话已至此,祁欢便没有否认,微微叹了口气道,“横竖我能做的也只这么多,该劝的劝了,就看她自己能不能听进去吧。”

    她虽然是个穿越的,但却也并不认为自己就是高人一等。

    说教这回事,原也是不愿意做的,毕竟祁长歌也不是她闺女,她自认为也是没资格立场去给人家的人生指手画脚的。

    只是方才在院里,祁云歌又作妖,她刚好瞥见门外祁长歌的裙角,便临时发挥了一场。

    原书里,祁长歌这妹子极是凄惨。

    一个庶女,美貌算是她最大的资本了,可她偏偏想不开,要去攀武成侯府那根高枝,还招惹到女主叶寻意头上去。

    然后第一次和交手,就被叶寻意设计毁了容。

    后面祁欢虽然没继续看下去,但依照作者的风格,她后面必定还得接着作死,接着被虐。

    祁欢对书里的纸片人不会有什么感情,可是自从她来到这里以后,至少这妹子目前为止还算一正常人。

    大家好歹一个姓,想着不过举手之劳的事,便点拨一下试试吧。

    如果能拉回来最好,实在不行——

    她也是个炮灰女配,自然也不会大包大揽的去试图逆转剧情。

    至于祁长歌的生母路姨娘……

    这里便涉及到一桩曾经轰动京城的往事了。

    路氏据说当年也是富庶人家的女儿,被教养的很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有才情,可惜刚到了及笄待嫁的年纪,因为家中亲族里头有人犯了案,株连下来,他们一家也跟着获罪。

    那年她被充入教坊司,竞价**那天,巧是杨氏去谈一桩生意,傍晚回程时候从那门前路过,一眼看中,豪掷千金赎了她回来。

    当时就为这事儿,京城里还被传为美谈,大家都笑称祁文景有福气,夫人极是贤惠大度,居然豪掷千金给他买了美人儿回府服侍。

    当然,这话里,有人是真羡慕,却也更多人是阴阳怪气的挖苦。

    而杨氏之所以这么做,也肯定不是真的贤惠大度博美名。

    那时候她千辛万苦才刚怀上祁欢,家里余氏和余姨娘她们虎视眈眈,她为了不要重蹈第一胎的覆辙,便想了个借力打力的法子……

    买了个风情万种,各方面都比余姨娘强上数倍的新姨娘回来跟她争宠。

    这样一来,余氏和余姨娘她们有了别的事情做,反而没工夫花太多心思来打她的主意。

    通俗点说——

    她当初重金买下路姨娘,就是拿回来挡枪的。

    而路姨娘进门之后,确实也不负众望。

    她人本就生的娇媚异常,懂诗书,通音律,在教坊司那段时间还被传授了闺中秘术,要拿下祁文景这样一个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刻板的读书人,完全不在话下。

    这么多年过去,祁文景和杨氏的关系冷淡,他又打从心底里对余姨娘厌烦不喜,反而依旧最乐意去路姨娘处。

    只要不是余姨娘在余氏那里堵住了他,仗着老夫人的施压把他领回去,他若宿在栖霞园里,几乎都是在秋馨居的路姨娘那。

    并且,因为路姨娘得宠,祁文景又爱屋及乌,待祁长歌反而是几个女儿之中最亲近的。

    如此一来,祁家大房这一家子妻妾子女之间的关系就很有意思了。

    杨氏谁也不靠,只靠自己手里的银子过活儿;

    余氏母子三人,则是依仗着老太太余氏,不断在府里兴风作浪;

    而路姨娘母女……

    祁文景再是不管事儿,他好歹一个大男人,又是侯府的世子爷,真要袒护一个妾室和庶女——

    只要杨氏这个正妻不出来搅局,他也还是做得到的。

    诚然,路姨娘人都是杨氏特意为他买回来的,她心思又压根不在与妾室争宠这种事上,肯定不会作梗。

    然后,这栖霞园里就形成了一个三足鼎立的奇景。

    只不过,路姨娘虽是个宠妾,却不作妖,杨氏不用妾室给她站规矩,每日请安,她便乐得清闲,深居简出。

    同在一个后院里住着,祁欢一共也没见过她几回。

    反而祁长歌一个小姑娘,穷极无聊,时不时就跑去春雨斋坐坐。

    祁欢一个现代人思维,她知道在这个封建朝代里,妾室的地位是合法的,可是打从心底里,她就是有偏见,并且不予接受。

    有时也庆幸——

    还好她这穿成了正室的女儿,万一穿成个庶女,还不得直接抑郁自闭了。

    所以,她也承认,她一再针对余姨娘和祁云歌,确实也夹杂了部分个人情绪的因素。

    做妾你就老老实实做呗,偏还不安分,总想着坑害正室,取而代之……

    这就等于是在她的双重雷区上蹦迪。

    而路姨娘么……

    祁欢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路姨娘最近都在干什么?”

    星罗道:“她还是老样子,关在屋子里,看看书,做做针线什么的。世子爷这阵子事忙,加上表公子借住在咱们府上,他该也是怕下人传闲话,落到表公子的耳朵里去不好,所以从月初表公子过来之后便一次没在后院留宿。余姨娘还特意送过两次糕点过去,但路姨娘向来是懂分寸的,她也没遣人往前院去献殷勤。”

    想了想,又觉奇怪:“小姐您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

    这位路姨娘,虽然得宠,可是在这个后院,确实没多少存在感。

    祁欢道:“二妹妹眼见着也到了议亲许嫁的年纪,我是想着她这个做亲娘的怎么都该着急了,可她又一次也没找母亲来提过。”

    她当然也可以找祁文景吹枕边风,可是家中儿女婚嫁之事,却还是掌握在嫡妻主母手上的。

    尤其是在这个祁家门里——

    祁文景怕是做不得主!

    这位路姨娘对杨氏的态度,祁欢有点拿不准。

    虽说当年算是杨氏把她赎出了火坑,至少在这一点上,杨氏对她算是有恩的,可她显然也不傻,进府之后也很快弄明白,杨氏买她回来也非单纯是什么好心肠,而是拿她来当挡箭牌的。

    应该就是为着这个,这些年在这个后院里,她与杨氏之间的关系很冷淡。

    算是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在这件事上,祁欢也说不上她俩谁对谁错,要能一直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也行,所以——

    她现在是真有点怕祁长歌作死。

    路姨娘这些年,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也是疼爱的紧,要她女儿不得善终,搞出点什么事情来,她怕也就不能继续岁月静好下去了。

    星罗倒是没想得这么深远,随口回了句:“她一个妾室,府里姑娘的婚嫁之事,本来也轮不到她说嘴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一个人,总会有一两样特别在意的人或事,压抑平静的久了,真很容易翻船。

    家里杨氏现在的情况也不好,祁欢觉得自己可能压力太大,多少有点被害妄想症,最近总是疑神疑鬼。

    她用力甩甩头,暂时摒弃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然后就又想起星罗带回来的纸条。

    从荷包里摸出来打开。

    上面写了,永乐坊,鱼尾巷。

    并且潦草的居然还画了张那附近的建筑草图,标注出那小妇人的准确住处。

    而那字——

    虽是写的不怎么好看,又明显是仓促写成,可是以祁欢这样一个学过国画美术生的经验,这笔锋和走笔的力道,却一定是出自男人的手笔。

    她脚下顿时停住,警惕的转身问星罗:“这怎么回事?”

    星罗正低头看胭脂,一个不察,差点撞她身上。

    连忙后退两步,停稳。

    再看见祁欢拿在手里的图纸,脸色顿时也紧张忧虑了起来。

    瞧着四下无人,她才面有愧色道:“奴婢奉命去追那妇人行踪,不想她脚程极快,却又不晓得是不是奴婢不够谨慎,被她给发现了,我只追了她三条街,就被她甩出去好远。眼见着是要跟丢了,奴婢也疑心别是已经被她发现,正想着要么就先回来禀了小姐知道,您也好有个应变,重新拿个主意,结果刚要遇到个人。奴婢当时都累惨了,只顾着喘气,都没反应过来,可他却看出了我在跟人,便说他替我去追。”

    由于这趟差事办得实在不像样子,星罗说着,脸都垮了下来。

    祁欢可不想这事儿在这时候闹大闹开,闻言,眉头也越皱越紧。

    星罗苦着脸,继续往下说:“奴婢当时就吓一跳,看他眼熟,也没多想,结果想攥他都没攥住,那人一溜烟就跑了。我看他居然真去追那妇人了,也就不敢再贸贸然回来,就原地在路边等着,那时候才想起他是顾世子身边的随从。”

    顿了一下,又补充:“那日在望仙湖畔,见过一面的。”

    祁欢立刻有所警觉。

    她和顾瞻之间数次偶遇,虽然她没发现任何刻意为之的迹象,可——

    如果连下人都神出鬼没在自家府宅附近……

    这事情好像想要叫人忽视都难。

    她脸色微微一沉:“什么意思?平国公府的人在跟踪你?”

    “啊?”星罗这倒没多想,冷不丁被祁欢这么一提,她也狠狠受了惊吓,仔仔细细再回想了一遍当时遇见顾瞻那个护卫的细节,便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当时他是迎面从奴婢对面走过来的,后来奴婢也怕他找回来时候见不到奴婢,直接来府里寻人,就一直在那街边等着。一直等了有大半个时辰吧,他匆匆回来便塞了这张纸条,又说自己还有公干,急急忙忙就走了。”

    所以,平国公府从上到下都是助人为乐的热心肠?

    这事儿祁欢怎么想怎么可疑。

    再问星罗:“你们具体是在什么地方遇见的?都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顾上说,那人也什么都没问啊。当时遇上,他就问了句你是在盯梢那妇人?奴婢点了头他便说他去追,再等回来,他又很着急要走,塞了纸条给我,然后就一个字没多说。至于那个地方……离着咱们侯府后面隔了三条街,那间雅乐居附近,那地方离着咱们府上好一段距离了,应该就是凑巧遇见的吧?”星罗并不觉得自己有被国公府的人盯梢的价值。

    诚然,祁欢也不觉得自己有被顾瞻这样算计的价值。

    所以——

    这真的只是一桩幸运的巧合?

    ------题外话------

    啊,实不相瞒,我真越来越喜欢杨氏了,妥妥人间清醒的大女主人设哇!!!

第080章 生疏(二更)

    平国公府的人一再出手相帮,带给受益人的体验并不好。

    这位顾世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跟自家没缘分……

    这不气死个人嘛!

    星罗掐着纸条回来的一路上,其实都很有怨念。

    可是这话,却不能对祁欢说,自己憋在心里,都快抑郁了。

    而此时的另一边,云芷也很怨念,不满的跟祁长歌抱怨:“大小姐的行事近来越来越猖狂,听说昨儿个夜里在前院,当着侯爷和老夫人的面连打了四小姐两个耳光,就连今儿个余姨娘受罚,都是她撺掇着夫人罚的。也活该是秦家二公子看不上她……我看她没准也就是因为自己婚事不顺,这才故意撒泼,拿了别人来撒气的,夫人把她宠成这样,谁敢要她?”

    杨氏去秦家商量退亲之事,目前家里知道的人还没几个。

    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在有了定论之前,也不适合张扬。

    “胡说什么呢?”祁长歌不悦的扭头斥责,“大姐姐是咱们祁家嫡出,与他们秦家门当户对。而且这门婚事,当年由两家长辈所定,是早就有的。秦家便是对她再有不满,也该先来退婚。现在秦家二公子和那个叶寻意才是胡来,你以为他们这样就单是打的大姐姐脸面吗?这阵子,外头那些人,指不定怎么笑话咱们家呢。”

    秦硕放着他们家金尊玉贵一个嫡女不要,非要上赶着去讨好叶家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庶女,这事情难道很光荣吗?

    一家子的姑娘,她虽是与祁欢地位天壤之别,心里也时常觉得不公平,有怨气,可到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点轻重道理,还是分得清的。

    云芷却仍是不以为然:“可是事情弄成这样,她和秦家的婚事还能成吗?那天在望仙湖,秦小侯爷都当面发火了,事后夫人去他家道歉,回来也没个明确的说法。若是大小姐被退了婚,这名声可就不好听了,届时小姐您多少也要跟着受牵连。”

    她也是越说越气,几乎喋喋不休:“本来这处境就已经不好了,如今她还是不知收敛,在家里耀武扬威的欺负人,凭什么啊?”

    “凭什么?”想想祁欢方才教训祁云歌的那个神气,祁长歌心中却是百味陈杂。

    她微微冷笑一声:“她说的没错啊,就凭她是祁家的嫡女。”

    嫡庶尊卑之别,仿佛是一座大山,只要横在了面前,就再也迈步过去了。

    云芷被狠狠噎了一下,又张了张嘴,却到底是没敢再说什么。

    路姨娘的出身来历,全京城都知道,这不是秘密。

    她在祁长歌面前,可以肆意议论杨氏和祁欢,可不敢提及路姨娘的短处分毫。

    主仆两个一路往回走。

    祁长歌的脸色和心情都一直也不算上好。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不期然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云芷,却见着对方依旧脸色阴郁,表情沉重。

    这会儿她自己稍稍冷静了一些下来,也就想透了原委,沉声道:“你是为着昨儿个夜里金妈妈险些冤了你的事?”

    当时金妈妈带人搜屋子,瞧见云芷戴在衣裳里面的镯子,二话不说就撸了镯子,命人将她拖走关了整个后半夜。

    祁长歌当时也是气恼,因为她压根没怀疑过自己的贴身丫鬟会有什么不妥。

    可金妈妈是杨氏心腹,说句不客气的——

    在整个栖霞园里都是只手可遮天的人物。

    她理论无果,又被路姨娘拦着,不准她去找杨氏闹。

    当然,那会儿杨氏也不在家。

    结果杨氏早上回来,却是第一时间将云芷放了回来,还是金妈妈特意去她面前说明原委,说因为觉得那镯子像是很久以前夫人给大小姐的,拿去给大小姐看过之后,大小姐却说不是。

    金妈妈亲自去给她解释,道歉,祁长歌也不能不识抬举,这事儿便算过去了。

    云芷此刻心里想的,自然也是这事儿。

    但是金妈妈把她拖走关起来,她简直吓破了胆,只以为这次指定完了。

    也是侥幸,她最近几次跟祁长歌去祁欢那里,都没再得机会摸到些什么,而之前拿到的那些又处理谨慎,几乎都是拿到手里便尽快找机会出去变卖掉了,这才没被搜出别的更多的罪证来。

    这个镯子,实在是因为她喜欢,想着正好能藏在衣裳里面戴,就冒险留下了。

    而金妈妈后来说祁欢亲自确认,这东西不是她房里的,云芷倒是真的相信的——

    那大小姐房里的好东西多了去,堆山码海的,这个镯子她稀罕,可是在大小姐的首饰里面却算是成色最差,最不值钱的,又是两三年前的旧东西,她大概都没正眼看过,会没有印象这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这事发生之后,她劫后余生,心里却不免有了疙瘩。

    祁长歌问的突然,云芷几乎下意识捂住袖子底下戴镯子的位置,猛地抬起头:“小姐说什么?”

    自己房里的人受了冤屈,祁长歌自然也一直介怀。

    可是——

    能怎么办?

    她只正色警告对方:“局面就是这么个局面,你要怪就怪我不是从嫡母肚子里出来的。至于方才诋毁大姐姐那些话,以后最好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要说。”

    云芷以前也在背后议论祁欢,替自家主子鸣不平的。

    但那时候她说话还没这么刻薄,直接。

    她撇着嘴道:“奴婢还不是替小姐您不值?”

    祁长歌已经不想讨论这些根本无法改变的事实,她只是再度告诫:“所以我才叫你谨言慎行,你方才那些话若是被传到母亲耳朵里,我可救不了你。”

    这话,绝非危言耸听,而是事实。

    杨氏将自己的女儿当成宝贝疙瘩一样的袒护,余氏和祁文姮她们欺负了都不行,更别说一个小丫鬟了。

    云芷是从自家主子晦涩的眼神里缓缓恢复了理智,后怕了一下,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然后小声道:“奴婢知道了。”

    祁长歌领着她继续往回走。

    她心中却仍是越想越憋屈,这回没敢再提祁欢,却是喃喃的道:“小姐您容貌无双,在这京城里数一数二,将来一定要嫁得高门贵婿,到时候咱们就都能扬眉吐气了。”

    祁长歌一直觉得自己房里的丫头,私底下主仆之间没外人在,发两句牢骚没什么的。

    此时闻言,她却忍不住再次回头,拧眉看了这个丫头好几眼。

    这天晚间,祁文景终于回来。

    在门房听禀了家里消息,先去二院看了自己的长子,出来又去二房找了祁文昂,兄弟俩互相说了两句宽慰的话,然后才来的安雪堂探杨氏的病。

    余姨娘母女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原还想着赖在杨氏这,碰碰运气,万一祁文景来了,她们就能现成的给上个眼药,告个状。

    结果祁欢掐着点儿,就按杨氏说的,叫她们立了三个时辰规矩,然后就再连一刻钟也不让她们在院子里多呆,就把人赶了回去。

    由于杨氏有言在先,禁了她们的足,不让她们再随意往福林苑去。

    甚至于,这栖霞园整个都被杨氏的人把持着,夏月轩的下人想溜出去给余氏报信都不行。

    娘儿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瘸一拐挪回房,一面叫下人给捏肩捶腿,一面又关起门来咒骂了杨氏母女一通泄愤。

    祁文景过来安安雪堂时,祁欢也在。

    当时天已经暗了,杨氏吃了药,就又睡下了,她领着祁元辰在厢房里吃饭。

    祁文景往房里看了杨氏一眼,又问了下丫鬟具体的病情。

    因着杨氏一直没睁眼,仿佛是睡得很熟,他也没打扰,转身便出来了。

    这时,祁欢已经领着祁元辰等在院子里。

    彼时天色已暗,门廊下的灯笼随风微微摇曳,一双小儿女站在一起,烛火的光亮映在他的身上,那景象其实颇为静谧美好的。

    祁文景看在眼里,不禁怔了怔,再想到屋子里病得起不来神身的杨氏,竟又莫名的悲从中来。

    “父亲是刚从衙门回来吗?我们正在用饭,您要不要一起?”祁欢客客气气的问他。

    她是早过了需要父爱呵护的年纪了,并且对自己这个便宜爹没感情,可是祁元辰还小,又是个男孩子,想想成天叫他跟着自己和杨氏在一起,对他其实也不好,便想他若是愿意,就叫他多和祁文景亲近亲近。

    以她的标准来看,祁文景自然算不得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可说到底,他就只是软弱无能了一些,并算不上罪大恶极。

    祁文景走过来。

    看着她规矩又疏离的态度,只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发顶,勉强挤出一个力不从心的微笑来:“这几天衙门缺人手,我就是回来看一眼,一会儿还得走。”

    他正视祁欢,又嘱咐:“好生照料你母亲。”

    多余的话,也不是没有,只是……

    好像也没有说的必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在杨氏这里就成了个可有可无的人,甚至于——

    最近有时候他还会觉得自己来了这里,与他们母子三人之间是格格不入的。

    本来想说“有事去衙门叫我”,可话到嘴边,自己就先觉得多此一举,也便咽了下去。

    祁欢对他本就没什么要求,所以也不挑他的毛病,只顺从点头:“好。”

    祁文景便索然无味的走了。

    因着杨氏病在床上,祁欢怕祁元辰受影响,晚间就在安雪堂这边一直带着他,一直到把他哄睡了,自己又进屋去看了杨氏一趟,这才回的春雨斋休息。

    之后两天,亦是如此。

    杨氏称病,卧床不起,栖霞园里里外外的事都是祁欢在帮着打理,如此一来,二房那边就算再怨念,终究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过来追着她要说法。

    于是——

    祁元旭和祁元铭那事儿,暂时也便搁置了。

    待到第三天,祁欢早上过来照顾杨氏用早饭时见她气色稍见着比前两天好些了,便想张罗一下带她去同济医馆。

    结果,她这边还没吩咐下去,门房却带了帖子来,说是武成侯夫人听说杨氏病了,前来探病。

    杨氏上回去秦家,是秦颂母子两人与她一起对话,谈的事情。

    虽然他家如今是秦颂主事,但祁欢和秦硕的婚约尚在,祁欢却私底下与人有了首尾,她虽是全程没怎么说话,脸色却着实是难看。

    这——

    便已经等于两家交恶了。

    现在说她来探病?

    自然,只是个借口罢了。

    祁欢与杨氏互相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数。

    杨氏立刻打起精神来,挣扎着要下床:“扶我起来,给我更衣梳妆。”

    祁欢抿唇略微斟酌,又问那婆子:“是武成侯夫人一个人来的吗?”

    那婆子道:“是小侯爷陪着一道儿来的,奴婢刚有些犯愁,这会儿大白日上的,侯爷和世子他们都不在府里……但好在他们是来探病的。”

    杨氏生病,探病也轮不到秦颂一个外男过来探。

    但好在他在杨氏这里也算是个晚辈,既然自家的爷儿们主子都不在,那么将他和武成侯夫人一起请过来也行。

    至多就是将他招待在花厅喝茶,不叫进屋里就好。

    杨氏料定秦颂此来,事情必有定论,自然是不会拘泥于这等细节,当即便道:“既然是来探病的,那……”

    “那就请武成侯夫人过来同母亲说说话。”祁欢抢过她的话茬,直接吩咐那婆子,“母亲近来一脸病容,也不方便见外男,你请秦小侯爷在外院厅上喝茶,稍后我自会前去解释赔罪。”

    祁文景不在,又不是什么游园宴会的场合,确实——

    秦颂还是不来后院最好。

    那婆子对此深以为然:“是。”

    打发了她走,祁欢回头看杨氏,杨氏眉头早已经拧成了疙瘩:“你的事,如今他家庞氏已然做不得主。秦颂那小子特意选了这个时辰过来,就是料定了家里男丁都不在,他是来与我谈事情的。”

    祁欢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微笑,却是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态。

    她亲自过去,扶着杨氏起身,给她套上绣鞋,扶她下床,语气温和又冷静:“双方的条件你们上次不都开好了,可是谈生意这个事儿,也是要讲究气势的,母亲你如今一脸病容,省得他趁火打劫,又再坐地起价。您就只管在这和武成侯夫人喝茶聊聊天,秦小侯爷那里,我自己过去和他谈。”

    ------题外话------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祁大小姐就是这么刚!

第081章 见他,还要换衣裳?

    “这怎么行?”杨氏自然反对。

    祁欢跟她说的庄子上那件事,她是连云娘子这样的心腹都没告诉的。

    事关女儿清白,这事儿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泄露的风险。

    此时,她话才出口,刚好桂月带着个小丫头进来送洗好的衣裳,她便立刻打住。

    等她们把衣裳放好,方才吩咐:“你们都下去,准备好茶水点心,再叫云娘子带人过来,替我更衣梳妆。”

    “是,夫人。”桂月应诺一声,带着小丫头往外走。

    祁欢明白杨氏的顾虑。

    在此事上,她自己也一样谨慎,就又嘱咐了句:“房门带上,母亲如今吹不得风。”

    两个丫头关了门出去。

    杨氏紧紧抓着祁欢的手。

    虽然照祁欢的说法,那件事是秦颂单方面误会了,可即便如此,现在秦颂既然认定了她名节有污,势必心中是会有些成见和看法的,即使现在双方即将达成合作契约,他不再当面拿着此事刁难,可……

    让祁欢和他直接去见面,那对祁欢这样的小姑娘而言也是一件极难堪的事。

    杨氏自是不肯叫女儿去受这份侮辱与折磨。

    她才要阻止,祁欢已经抢先开口道:“按常理来说,我与秦二公子退婚一事,由武成侯夫人前来与母亲交涉便已足够。秦小侯爷到底是个大男人,并且还是秦家真正的一家之主,他的身份太过敏感,若是特意请了他来后宅与母亲见面……回头等祖父他们回来,就一定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并且横加揣测。”

    杨氏嘴唇动了动,却被她这话给堵了嘴。

    祁欢继续安抚她:“祖父一旦恼羞成怒,会做出什么事来,咱们谁都不知道,所以能避的话咱们就还是尽量先避着他一些吧,好歹也给秦家和咱们自己多一点时间,把手上事务交接好,那么以后纵然祖父发现了真相,木已成舟,他便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祁欢的逻辑思维不差。

    杨氏心中认同,也清楚她的顾虑都是对的。

    只是——

    她仍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儿。

    “你一个小姑娘……”

    祁欢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那形容举止间有一种处变不惊的淡然:“女儿长大了,总不能一直躲在母亲的羽翼之下,由您出面庇佑。这次我去见秦小侯爷,事情由我出面和他谈,咱们府上人多,各方眼线也多,纵然知道我去见过他,也不会往更深处琢磨。最多也就只会以为我是心中不忿,去找他厮闹理论的。”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十六岁待字闺中的少女可以自己出面和别家家主,而非主母,去商议有关自己退婚一事的事宜!

    这就是个大多数人的认知盲区!

    杨氏瞧见了她眼中坚定。

    于是,也由衷的相信,祁欢这并非一时冲动,她是真的胸有成竹,并且也坚定的想要自己出面解决这件事。

    可是,她依旧觉得亲自去面对这样的事,对于一个只有十六岁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来说……

    太过残忍了。

    她心中不忍,就握着祁欢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倒也由不得她过多犹豫,云娘子就带着几个丫鬟过来了。

    杨氏不好再说什么,祁欢就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抽回手,给云娘子腾了地方。

    她在旁边守着。

    云娘子亲自给杨氏梳头,丫鬟们又拿了衣裳过来给她替换,装扮上。

    其实,若依着秦、祁两家以前的关系,她既然人在病中,武成侯夫人过来探病,她倒也不必这般隆重的准备。

    只是——

    今时不同往日,两家的关系变了。

    以后即使非敌,那也不再是友。

    必要的排场和压力,都是要给到对方的才行。

    这边她刚收拾准备完,门房的婆子就去而复返,领着武成侯夫人庞氏到了。

    杨氏坐在外间屋子的桌子旁边,没有起身,脸上神色冷淡。

    祁欢却依旧是收放自如,面带微笑迎了她:“我母亲近来身体不适,怠慢之处,侯夫人莫要见怪。”

    祁欢一共见庞氏不过两面。

    上回庞氏见她时候,还对她颇为满意,怎么看怎么顺眼,满心满脑子打算的都是娶媳妇的事儿。

    如今再见——

    这姑娘依稀还是与那日一个模样,却……

    怎么看就怎么样的心里别扭。

    她脸上表情,立刻不自然的僵硬起来:“咱们两家相交多年,也没得那么见外。”

    祁欢将她让了进来。

    杨氏依旧是一张冷脸,不见了上回的热络。

    上回她去秦家谈退婚的事,武成侯夫人便是这般脸色对她的。

    如今,便是风水轮流。

    武成侯夫人一个名门闺秀出身,虽然也给秦家做了二十余年当家主母,可秦家的环境简单,她是没经历过杨氏那么多破事儿,除了寡妇的头衔不好听……

    确实没受过别的太多的曲折和委屈。

    这样的局面,杨氏可以面不改色的应对,她一时却有点力不从心,自己走过来坐下,心中已然十分的尴尬。

    待她坐定了,杨氏才拿帕子掩了掩嘴角,冷淡道:“我这一次旧病突发,实在是身上不得劲,怠慢你了……还劳你特意走一趟。”

    “应该的。”武成侯夫人随口应付了一句。

    她心里想的却是被挡在前院的秦颂。

    本来给小儿子退婚之事,她完全可以做主和杨氏来谈妥的,奈何现在里面夹杂了巨大的利益牵扯,这便不在她这个深闺妇人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按理说,本就是杨氏暗示叫秦颂来的,现在她又避而不见……

    难道她是反悔了?

    武成侯夫人心里瞬间便过了无数念头。

    其实她也不是开不了口当面直接问了,可杨氏似乎没打算清场,这屋子里一堆的丫鬟婆子站着……

    这里,她且在心中惴惴,又听门口刚引了她进来的祁欢笑道:“听说秦小侯爷也一并来探我母亲的病了?”

    武成侯夫人精神一震:“他今日刚好休沐在家,我便叫他陪我一道儿来了……”

    正待要接着往下说,祁欢已经兀自打断她:“母亲,今日祖父和父亲他们都不在,实在不凑巧的很,我去给小侯爷解释一下,顺便致歉吧。”

    事情她都已经提前跟杨氏打了招呼。

    杨氏此刻也便心一横,直接点头应允。

    武成侯夫人略感诧异,张了张嘴……

    还是因为这一屋子的下人,进而无法开口。

    正好丫鬟进来上了热茶,杨氏便招呼她:“夫人请喝茶吧。”

    武成侯夫人口中发涩,终也只能勉强点头:“好……好。”

    这边祁欢从屋里出来,走到院子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问立在门口等吩咐的金妈妈:“小余氏母女呢?”

    杨氏说的是叫她们每日都来站规矩,第一天和第二天是被硬拖来的,昨天倒是知道逃不过,她们自己来的,结果这才过一天,今天就又没见人影了。

    金妈妈也是因为武成侯夫人突然到访,暂且没顾上这茬。

    闻言,便也立刻跟着皱了眉头。

    可是杨氏这里今日有客,她回头看了眼屋里,犹豫道:“夫人这里这会儿也不太方便,要么今日……”

    祁欢想也不想就打断她:“规矩就是规矩,她来了,母亲这里不得空,免了她的是一回事,她自己又擅做主张,耍懒不来,那便另当别论。就事论事,有错就得罚。你带人过去,今日不叫他们来母亲这里,就在夏月轩叫她们站,再加罚一个时辰,叫她们长长记性。”

    余姨娘那母女俩,似乎和余氏都是一个毛病,吃多大的亏,都是屡教不改。

    金妈妈对自家大小姐的话,自是毫无犹疑,也没再跟杨氏确认,便应诺领下差事:“是,奴婢省得了,这便去办。”

    在自家院里,祁欢也自认为做的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她也没避讳,说话还是寻常的音调语气。

    屋子里的武成侯夫人上回见她,也只觉得她是安静沉稳,但是待人的态度上略有几分被杨氏宠出来的骄傲和疏离。

    那时,对她谈不上有多喜欢,但确实也不反感。

    她却真没想到,杨氏这个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女,私底下处理起家务事来居然是这么个雷厉风行的脾气。

    这气魄,别家管家几十年的当家主母……

    当也不过如此了。

    当真是好厉害的一个丫头!

    武成侯夫人忍不住往院子里多看了好几眼。

    但祁欢似乎并未在意身后屋子里的她,交代完事情,脚下步子都没停,便施施然离开了。

    武成侯夫人从院外收回目光,再看向杨氏时,也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只由衷的赞了句:“欢姐儿如今是真长成大姑娘了。”

    杨氏以前娇养女儿,是因为女儿身子骨儿弱,实在折腾不起。

    她倒是并不觉得女孩儿强势泼辣一点是什么坏事,只如今……

    女儿却是被家里各种烂事儿逼着快速成长至此,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心疼和舍不得。

    只不过么——

    当着武成侯夫人的面,她却也半分情绪不显,只露出一个与有荣焉的表情,点头道:“是啊。”

    这一笑,她面上表情才算是彻底舒展开。

    只她依旧没有屏退左右的意思,只一味地招呼武成侯夫人吃茶。

    这边祁欢领着星罗和云兮两个自安雪堂院中出来,就径自往前院方向去。

    云兮低头盯着她飘飞的裙裾好一会儿,方才试着询问:“小姐您真要去前院见秦家小侯爷吗?是不是先回房换件衣裳?”

    祁欢在家,会穿的比较简单。

    尤其是这几日,她经常得在杨氏院子里照顾杨氏,兼之主持大局,就更嫌弃繁琐的衣裳。

    此时身上一条褶裙,两件叠穿的窄袖褙子,利落洒脱。

    就是这衣裳全是织暗纹的料子,浑身上下,除了一个满绣的荷包比较显眼,再就连一朵小绣花都没有了。

    发髻也梳的简单,简单盘了个小发髻,点缀了一支珍珠玛瑙做的玉簪花。

    这簪花还不是外头铺子定制买来的,是她自己闲时,拆了一些不用的旧物,拼拼凑凑给做的。

    也不说不值钱或者不好看,就……

    一个花样年华的千金小姐,这一身打扮,确实有几分潦草了。

    祁欢脚下步子轻盈,继续往前走,却没半点自觉:“我去见他还用换什么衣裳?我就是打扮成个仙女儿……他该看我不顺眼,还是不顺眼的。”

    她跟秦颂见面,不掐架就谢天谢地,又不是去相亲……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再去掐,难道掐赢的概率会更大一些吗?

    那就是多此一举。

    云兮向来是个没多少城府的,听她这样说,就自然接受了她的逻辑。

    星罗原是没太在意祁欢的穿着,被云兮一提……

    暗暗打量她两眼,多少也觉得不够庄重。

    见自家亲戚姐妹也就罢了,可那位是武成侯府的小侯爷!

    本来就被人家看不顺眼了,还不盛装打扮一下,撑一撑场子么?

    她心中觉得不妥,但祁欢话既然已经撂下了,她便也忍着没好再说什么。

    主仆一行去到前院。

    秦颂这样的贵客到访,门房第一时间就会告知管家,这会儿管家已经亲自带人上了茶。

    并且因为后院没说谁来招待他,管家只能冷汗岑岑的站在厅中陪着。

    秦颂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但他的这个没什么表情,其实已经满面寒霜,大为不快了,任凭管家在旁陪着小心说什么,他都一语不发。

    他今天是来见杨氏的,杨氏那边却传话,单独把他挡在了前面?

    这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就看到祁家那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脚步轻盈的从院外走了进来。

    秦颂彼时坐在客座的首位上,是听见院外把守的婢女唤“大小姐”,他方才扭头看过来。

    他目色微微一沉。

    但见是她一人前来,突然就有点要被气到发笑的感觉。

    这丫头可真是别具一格,回回都能给他来个神来之笔!

    管家见着是祁欢前来待客,其实也很是意外,赶紧自厅里迎出来,拱了拱手,还不等说话……

    坐在厅里的秦小侯爷已经先发制人:“祁大小姐出来招待本侯,怕是不合适吧?”

    ------题外话------

    祁大小姐:走啊,找秦小侯爷掐架去!!!

第082章 怒火(二更)

    确实不合适!

    不仅身份不合适,他俩之间还有嫌隙。

    秦颂少年成名,又是走的武将荫封的路子,虽然年纪尚轻,身上却已经带有那种上位之人的压迫感。

    管家听着背后他的声音,顿感头皮一麻。

    可是,家里今儿个老侯爷他们都不在,满打满算就一个病的下不来床的祁元旭在府上,总不能把他从病床上抬过来待客。

    管家背后,瞬间又汗湿了一层,正琢磨着怎么致歉打圆场……

    祁欢却仿若无事一般,直接一脚跨过门槛走进了厅里。

    冲着明显是在发怒的秦小侯爷,她家大小姐只是四两拨千斤的微微一笑:“小侯爷大驾光临,是专程为着我的事,我若不亲自来迎您一趟,岂不是显得我们祁家礼数不周?”

    数次交锋,如今秦颂也算知道了这个丫头的秉性脾气。

    除非他真能一怒之下揭了她的老底,让她直接身败名裂,否则——

    她真就这么有恃无恐!

    他倒并非是有什么恻隐之心,或者怜香惜玉之类的心思,实在是两家又不是什么血海深仇,他堂堂一个武成侯,朝廷重臣,就为了泄一时之气便言语报复,毁一个小女子的终身甚至危及她性命……

    这等没格调的事,他确实不屑于去做。

    只是现在倒好,他都一再忍让,给这丫头留着面子了,偏却好像反而被她给抓住了这个漏洞契机,她还折腾起劲儿了?

    秦颂听她这样大言不惭,瞬间便是心中一怒。

    他顺手将茶盏丢回桌上,却是怒到极致,没忍住,直接冷笑了一声出来。

    茶水泼在桌上,茶碗在桌上打了个璇儿。

    管家被这声音听得心惊胆战,心里叫苦不迭的才要转身告罪,祁欢却已经直言赶人:“母亲这几日卧病在床,有许多事照管不上,周管家下去多盯着点儿吧,这里不用你来招呼。”

    她语气冷淡而平静。

    那个态度——

    仿佛是和厅上那位煞神一样的小侯爷应付起来,也游刃有余。

    管家自是不信她能招待好这位,可现下这个局面,他又处理不得……

    不想跟着陪葬,也只能心一横,眼不见为净:“是,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然后,回头多看一眼都没敢,疾步下台阶就出院子去了。

    祁欢倒也不怕他去找人告状,因为余氏就是个不着调的,府里稍微带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所以,但凡有事,绝对没人敢去找她救场,因为一旦叫她掺合进来,不仅不可能解决掉任何问题,没准还要再弄出更多的麻烦来。

    二房的岑氏虽然也在家,可是与祁欢有关的事,也不会有人敢越过杨氏,反而去找岑氏说道。

    祁欢毫无后顾之忧,说话间已经走过去。

    看秦颂扔了茶盏,她便亲手将茶盏扶正,重新摆回碟子里。

    彼时,院子里几株桃树,桃花开得正烈。

    秦颂冷眼看着她慢条斯理的动作。

    她的骨骼纤细,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门贵女,指尖沾了点茶水,衬出指甲莹润粉白的一片色泽。

    不抵这季节里的桃花色彩艳丽,却比桃花更加妩媚增色。

    明明桌上一片狼藉的茶水和茶叶,就生生叫他看出几分赏心悦目的感觉。

    他目不转睛,盯着女子跃动的指尖。

    祁欢当然不可能再继续去擦桌子,她将茶盏扶正之后,就往旁边踱开了步子,一边扯出帕子擦了指尖上沾的茶水,一面侧目给跟过来的星罗二人使了个眼色。

    云兮也有点被秦颂吓住了,暂且茫然。

    星罗心领神会,立刻拽着她,又顺带把院子里原来等着伺候的几个丫鬟都赶了出去。

    之后,她就和云兮两个亲自守在院子门口。

    厅里,秦颂一直是一张冷脸,毫不避讳的盯着祁欢的一举一动在看。

    祁欢见他没有继续发作,这才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两人中间隔了整个大厅,立场泾渭分明。

    她开口便直切入正题:“小侯爷今日亲自登门,该是我母亲之前与您商谈之事,您已经有了定论。不是我们故意慢待于您,纵然您小侯爷位高权重,比我们母女底气更足,应该也不想让我祖父他们立刻察觉此事。我母亲近来身体不适,也来不得前厅见您,所以权宜之计,今日我也不便引您去后宅与她当面商谈。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也知晓,咱们长话短说,您的决定为何,给句痛快话吧。”

    她将这话,说得十分周到圆滑。

    秦颂心里怒气本就已经消了一半……

    其实对于杨氏卧病在床的消息,他原是没太相信的,只以为是祁家宅子里又出了什么麻烦,杨氏故意称病躲清闲。

    现在杨氏没来,却是祁欢代为过来见他。

    毕竟背后牵扯着那么大的事儿,若不是杨氏真的来不了,不至于会让祁欢出面。

    意识到杨氏是真的病了,他也就没理由继续刁难。

    只——

    祁欢在他眼里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丫头,还不够资格跟他来谈正事。

    所以,他真就长话短说:“那你便转告世子夫人,日前她开出的条件,本侯答应了。”

    他原意是,告知了杨氏他的决定,回头待杨氏身体状况好些了,自然会再去寻他,双方做最后的谈判和交接。

    而祁欢——

    不过一个传话的。

    可是,他话说完,祁欢却还稳坐不走。

    她神色恬静而正式,一板一眼的反问:“那您的条件呢?”

    秦颂不悦拧眉,又带上他那种高高在上的轻蔑的神色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最后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明显讥诮的弧度来:“你要跟我谈?”

    他这人就这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还天然觉得她就只是个丫头片子,与他不配对等说话。

    祁欢甚至能够理解,他屡次恶趣味,拿庄子上那桩“丑事”找自己麻烦的所作所为。

    他那约莫就是将她当成是个好玩的小动物,逗着拿来取乐的。

    他打从心底里没将她看眼里。

    可是在她眼里——

    这男人又何尝不是幼稚可笑,不可理喻的哪一个?

    所以,现在她已经对秦小侯爷这种纯粹侮辱性的眼神彻底免疫了。

    她面不改色,再重复一遍:“我母亲身在病中,不方便。”

    这话,拿来堵秦颂的嘴,已是相当够用。

    秦颂眼中略见了几分烦躁,只能按捺着与她接着说:“照世子夫人之前说的,我接手她许诺的那条商道,此后咱们双方合作,本侯会以武成侯府的名义,顺道护持你们母女手上生意。”

    话到这里,他到底还是觉得跟这么个姑娘谈这些事,很不得劲,语气微微停顿片刻,方才重新提了口气道:“你与我二弟的婚约,咱们和平解决,我同意你们退婚,但我有个要求……这门亲事,现在先不要退。”

    虽然他的态度始终有点欠抽,但祁欢却不是来与他置气的。

    她垂眸认真思索片刻,也便心里有数:“因为……叶家三姑娘?”

    她的视线,再度直直的看过来。

    秦颂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没做声,便是默认。

    只是可能依旧觉得丢面子,最后还是往旁边微微错开了一下视线。

    “可是你既然收了我的家好处,这事儿总得明确给个期限。”祁欢沉吟。

    她仍是很慎重的在权衡利弊。

    依着目前的情况,他们两家都对对方不满,这门婚事是势必要退掉的,他并不觉得秦颂会想继续保留这份婚约,只是世间之事,瞬息万变,所有事都还是要明确的有个约定才好,省得到时候说不清楚。

    秦颂没有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脱口道:“你肯答应?”

    按理说,他找了她这么多次麻烦之后,她心里应该是十分忌惮且忧虑的。

    这事儿难道不是越早解决越好?

    她居然信得过他?不怕事情拖下去,他又出尔反尔?

    一直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秦小侯爷,第一次感觉到了未知的困惑。

    他视线开始一瞬不瞬,胶着在祁欢脸上。

    对面的祁欢依旧很平静,公事公办的与他说道:“既然以后大家还是要来往甚至合作的,情理之中,给您行个方便也不无不可。”

    秦颂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跟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在这一板一眼的……

    谈她的婚事?

    他心里觉得荒唐好笑,可是面对对面表情一直严肃的祁欢,却也笑不出来,甚至是连以前那个习惯性轻蔑的表情都调动不出来。

    这种被人反过来影响了节奏的感觉,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努力忽视掉这种不快的感觉,继续说正事:“我尽量争取一月之内,最迟不会超过两个月。”

    他原是不需对祁欢解释什么的,语气一顿,却又再说道:“等这次春闱的结果出来,我为阿硕寻一外放,将他打发出京。”

    叶寻意也满十五了,总是要议亲成婚的。

    秦硕那小子如今钻进死胡同里不肯出来,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罚也罚了,可是对方却着了魔一样,软硬不吃。

    这样一来,就只能是将他远远地打发出京避一避。

    一任不行就两任。

    叶寻意就算特立独行,还在待价而沽的拖着议亲之事,她能拖过三年,还能拖过六年九年去吗?

    祁欢跟这位秦小侯爷气场不对付,所以一直心存芥蒂,但她也承认——

    秦颂确实自有他自己的优点在身上。

    作为一家之主,他担得起武成侯府的重任,同时,他也是个好儿子,好兄长。

    只——

    脾气太差,又太过骄傲自负,对外人过分苛刻了。

    他对秦硕一事的处理方式,祁欢没立场,所以未予置评。

    秦颂自己说完,其实立刻就有几分懊恼。

    他犯不着跟她交代这些的!

    而祁欢没接茬,这就更是助长了他心中不快。

    他脸色一下子就又冷了几分下来,站起身道:“等阿硕离京,我会请我母亲再登门,届时走个过场,你让世子夫人点个头就是。”

    京城里的风流韵事,远不止秦硕追求叶三姑娘这一件。

    只要他离了京城,从这个漩涡中心抽身而退,人们也很快不会再关注。

    其实就冲秦硕现在闹出的这件事,祁家拿这个做理由去退婚,就天然的占着理,说要等到秦硕离京,再由秦家来说不想耽误祁欢……

    明眼人都会明白,这就是两家顾全彼此颜面,唱的一出双簧。

    如此安排,已经算是十分周全。

    对这位一直咄咄逼人的秦小侯爷而言,也是极大的让步,他已经最大限度上照顾了祁家的脸面。

    祁欢这个人,多少有点吃软不吃硬。

    没想到秦颂会突然让步至此,她反而无所适从的微微愣了一下。

    然后,就也有点不好太过针锋相对了。

    看秦颂这架势,是话说完便准备要走了。

    她也跟着站起来,稍微缓和了语气,往他面前走了两步:“这事儿你与侯夫人商量过吗?她也舍得将二公子送出去?”

    为了能把秦硕和叶寻意彻底断开,秦颂但凡打算送他走,那就一定会安排的远远地。

    如果放在三五天就能往返京城的范围内……

    那便等于白玩。

    提及此事,秦颂便不由皱了下眉头。

    事情他还没跟武成侯夫人说,但是他家里,母亲确实一直娇惯二弟,到时山高水远的把秦硕送走,她晓得轻重,未必会阻拦,但此后数年之间,势必日日牵挂,提心吊胆。

    他心中烦躁,语气就也跟着不怎么好了:“这便是我家家务事了,用不着你来操心。”

    祁欢碰一鼻子灰。

    但她能理解秦颂此时心情。

    既然大家是在探讨解决问题的办法,她也就尽量忽视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不去与对方置气,

    所以,她面上只是略尴尬的扯了下嘴角。

    然后,稍稍正色道:“秦二公子的事,府上可以慢慢处理,我自然无权过问,不过倒也犯不着这么麻烦,即使他不离京也可,这门婚事,可以由我家出面来退,两个月之内,小侯爷觉得什么时候合适了,叫人过来知会一声即可。”

    虽然秦硕在外闹出了笑话,可两家的婚约存在多年,这是一份信誉契约。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主动提出退婚的那一方,是多少要受些诟病的。

    毁诺之人的名声,可不好听。

    秦颂万没想到她竟会主动又将这个黑锅揽回去,神色之间不由的就多了几分戒备与警惕:“是世子夫人的意思?她还有另有打算和安排?”

    祁欢摇头:“不,这是我给秦小侯爷和府上的承诺。”

    此刻,她表情已经变得无比认真与庄重。

    秦颂看着她明明那么年轻,甚至还带着几分稚嫩的面孔,却瞧见她眸中暗藏的内敛克制的光。

    祁欢说:“届时我母亲会说,是因为我身体有疾,不想拖累你家,咱们两家互相体谅,废止之前的婚约。并且今天我私下向你保证,之后我会尽量少在人前露面,并且起码三年之内,不会再议亲事,配合双方将这个谎话圆满的圆过去。”

    秦颂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丫头疯了!

    然后,完全没来得及掩饰,他就用那种完全看二傻子一样的表情望定了祁欢,不可思议道:“为什么?”

    再然后——

    不及祁欢回答,他脑中立时又掠过那夜在祁家庄子上看到的那一幕。

    这丫头拖着不成婚,是为了继续与那个男人厮混?

    她居然还真有脸,敢当面跟他来提这样的要求?

    而这种事,杨氏怎么可能也由着她?

    除非杨氏也跟着她一起疯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该是被祁欢给耍了,秦颂一瞬间怒火中烧。

    ------题外话------

    秦小侯爷:乳臭未干的臭丫头→_→

    祁大小姐:幼稚的狗男人→_→

第083章 那个男人能等你三年?

    祁欢却没等他将情绪完全调动起来,就已经说道:“我可以替你秦家将里子面子都做全了,但也要换小侯爷一言九鼎的一个承诺,那便是以后无论如何,万事都不要再折腾到我母亲跟前去。我今天不妨实话跟你说,她患有隐疾多年,身体状况极是不乐观,已经不适合再操劳,我希望这次退婚,是她替我所承担的最后一件事。”

    她以前虽然看的出来杨氏的身体状况应该不太好,可是对方没倒下之前,她真的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杨氏若不是外强中干的在强撑、掩饰,她不会因为装病往床上一躺,就真的三天都没见着起色。

    不得不承认,这两天祁欢的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有些乱也有些慌的。

    她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环境之后,若不是有杨氏一直替她撑着,面面俱到的维护,她可能也会惶惶不安,没这么快适应。

    杨氏不是她的母亲,却是她的主心骨。

    她不能叫这个女人有任何的闪失!

    祁欢的目光沉郁,望定了秦颂。

    秦颂与她四目相对,心中却有些不合时宜的触动。

    一直以来,在他的眼里,祁欢就是个仗着杨氏的宠爱而肆无忌惮的惹祸精。

    也许她是有些小聪明的,可她却更加的任性,无知又猖狂。

    他甚至笃定,她这样不知轻重的一再闯祸,终有一天会是将杨氏给拖垮,拖废了的。

    可是这一刻,看着少女眼中坚定的,甚至带了点施压意味的那种光芒,他却不得不收起心中一直以来的不屑,开始重新审视她。

    祁欢定定的望着他,在等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秦颂明明话到嘴边,却不期然转了个弯,冷声反问:“将这等隐蔽之事透露给本侯,你就不怕我见财起意,趁虚而入,顺势夺了你母亲手中所有产业?”

    这个丫头,是真没将他放在眼里。

    与虎谋皮的道理她不懂?谈判桌上连藏拙都不晓得?

    他武成侯——

    看着像是那种温良和顺的“好人”吗?

    也许她对杨氏是有些孝心在的吧,可行事上,终究还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幼稚的很!

    秦颂的唇角,重新挂上一个轻蔑的弧度来。

    祁欢却没有半点与他玩笑的意思,莞尔勾唇道:“小侯爷若是想要,犯不着那么麻烦,您现在跟我明说一声,两条商道我都给你。”

    她的面容平静,语气顺理成章,毫无滞涩。

    痛快果断的就好像他与她在谈的就是三五两银子的一件小玩意儿。

    可是——

    秦颂却又看得出来,她确实没有在玩笑。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无言以对。

    眼中戏谑的神采尽数收敛,又再深深的打量起眼前这个花样层出不穷,甚至叫他应接不暇的祁家大小姐来。

    祁欢就坦坦荡荡的让他看。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一滴的流逝。

    秦颂甚至有了一种荒唐又可笑的怀疑——

    是不是在她眼里,自己根本就不算是个男人?

    别说她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就算是一成婚多年的妇人,与一外男这般单独相对,也该觉得难为情的。

    可是,祁欢没有。

    甚至他拿出了他人上人的气势,暗暗施压……

    她也不曾退让畏惧分毫。

    于是,秦颂便终于懂了——

    这位祁大小姐,确实是没把他当个男人看,因为她同样也没把她自己当女人,从两人初次正面交锋开始,她就清醒的认清了现实,果断将两人划到对立的立场里。

    无论是战场上还是商场上,都只有对手和同盟之分,又哪有什么男人和女人之分?

    可是——

    这个养在深闺的丫头,凭什么如此自信,能与他成为对手或者盟友?

    “你不懂那两条商道意味着什么!”秦颂最终判定。

    她若是懂得其中轻重,绝不会如此轻描淡写的出此狂言。

    “能锦衣玉食的生活,谁也不愿意吃糠咽菜。”却不想,祁欢的眼中并未见疑惑,她只是扬起唇角,肆意洒脱的笑了:“我承认,我也贪财,但是钱财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用就行。这些年,我们母女总是还有些别的积蓄的。说实话,那两条商道,都是烫手的山芋,小侯爷您今日敢接,难道不是因为您有足够的信心自己可以吃的下吗?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端的起多大的饭碗,就吃多少饭,命始终更重要不是?我们家的情况,秦小侯爷您应该也是心中有数的,自然也就知道,以我们母女今时今日的处境而言,那东西对我们来说,的确可有可无。”

    要不是因为处境岌岌可危,那两条商道反而成了烫手山芋,杨氏就不必找他谈合作了。

    而杨氏那次找过他之后,为了谨慎起见,秦颂便让简星海派了心腹暗中又摸了一遍杨家和祁家双方的底。

    所以,这一刻,秦颂倒是丝毫不怀疑祁欢说这些话的真实性。

    可——

    杨氏被逼让出一条商道,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替女儿遮丑,这纯粹是被逼到绝境,不得已而为之。

    而现在,祁欢明显没被逼到那个份上。

    就为了换他一句承诺,不再为难杨氏?她就肯这般轻易撒手?

    钱财乃身外之物?

    这话说起来谁都会,可是人人都有贪念,真要有这么巨大的一笔财富抓在手里,又有几个人是真能说放就放开的?

    祁欢仍是一脸正色,在等他的回答。

    秦颂看着她的脸……

    他突然发现,这个他本来自以为可以肆意掐在股掌之间随意揉捏的丫头,瞬间自行断掉了拴在他指上的那些傀儡线,完全脱离在了他掌控之外。

    她爱财,但是不贪财。

    现在唯一对她算作软肋的,就是杨氏的性命了,可他总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继续牵制她,就去要杨氏的命吧?

    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小丫头,就活得这样超脱肆意,谁都拿不住她了?

    她凭什么呢?

    秦颂再一次觉得荒唐可笑。

    放弃了手中巨额的财富,被自己的家族视为没有任何价值的弃子,只守着一个病弱的母亲和年幼不知事的弟弟,她真的以为这样的日子是可以过的?

    哦,也不!

    退了和自家的婚事,又失去杨氏手中的金山银山做支撑,她的确是连一门像样点的婚事都谈不到了,可是——

    她似乎仍觉得自己还有后路可走?

    只羡鸳鸯不羡仙是吗?

    秦颂心中又是玩味许久,忽而嘲讽起来:“你能等三年,你那个男人能等你三年吗?”

    祁欢:……

    她觉得这位秦小侯爷的思维真的很跳脱,关注的重点永远不在当前的议题上。

    但鉴于这是在谈判桌上,祁欢也就忍了,嘴角扯出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这就是我的私事了吧?”

    秦颂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尴尬与僵硬,总算也再度发现这丫头也并非铁板一块。

    瞧吧,她面上装得再是镇定自若,无所畏惧,也到底还是有怕处的。

    他冷冷的看着她,冷笑不语。

    祁欢只能勉为其难,再立下一重保证:“我保证,在我正式议亲成婚之前,绝不会露出这桩丑闻,叫你秦家跟着蒙羞。”

    倒不是她真被秦颂给唬住了,主要是这事儿想暴露出来都难,毕竟——

    她自己都不知道当事人是谁。

    而知道这件“奸情”的唯一知情人又是他秦小侯爷,除非他亲自爆料,否则的话……

    这丑闻想现世它都现不出来!

    反正就是个顺水人情,既然他耿耿于怀,那就送给他,叫他开心开心呗。

    所以,祁欢这话可谓说得相当顺溜,毫无压力。

    然而,秦小侯爷并不领情,当即又是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看来你还真打算与他共修百年之好?”

    祁欢:……

    这个坎儿,怎么就绕不过去了呢?!

    您说您这堂堂一个小侯爷,又不是妇联主任,干嘛非盯着我这点破事儿不放?而且当初要不是您这大半夜不睡觉,去扮敢死队追杀什么人,我至于这样么我?

    这个问题,祁欢跟他确实探讨不了,接二连三被他整的都有点自闭了。

    她牙疼似的吸了两口气,只能尽量跟对方打商量:“小侯爷既然这样说,那这个三年之约,我们就当达成。之前我母亲与您谈妥的那条商道,交接的事务她应该已经全部办妥备下了,我这便回去跟她说一声,届时文书契约等物就直接交由武成侯夫人带走。”

    她抿抿唇,态度还是尽量争取好一些:“另一条,因为事先我没与她打过招呼,她那里没准备,你多给我两日时间,我……”

    “不必了!”秦颂极是不喜她这个公事公办与自己说话的态度和语气,突然出声打断她:“就照咱们之前说的行事即可。”

    祁欢一愣,狐疑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被逼放弃这座金山,是因为力不从心,想竭尽所能先保杨氏,可是以这位秦小侯爷明明有足够的能力和足够大的胃口,他也会把到手的好处往外推?

    她的神色,不可避免就带了几分明显的戒备。

    秦颂看在眼里,神情反而显出了几分愉悦。

    他踱步朝她走来。

    祁欢向来不怯场,也便定住脚步,不予退让。

    可是这人越走越近,最后只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祁欢眉头皱得死紧,心中也越是防备起来:“小侯爷还另有指教?”

    “指教倒谈不上,”秦颂道,此时他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游刃有余的轻松愉悦。

    突然抬手,将她发间玉簪花上不知何时落上去的一片花瓣拿走。

    祁欢看到他擎在指尖的粉色花瓣,不由的一愣。

    秦颂却是再度站直了身子,已经转身走开了。

    他说:“本侯对祁大小姐的‘私事’着实很好奇,既然你不肯说,那咱们便搭个伙一起做生意想必也很有趣,总有一天你的狐狸尾巴会露出来,本侯就等着看你将如何收场。”

    说话间,他人已经大步跨过门槛儿,走到了院子里。

    祁欢视线追着他背影看过去。

    院子里起了风,桃花树上,不时地一串粉色漩涡卷过,往他肩头扫落几片花瓣。

    他人走得很是干脆,头也不回的又道:“既然老侯爷和世子爷都不在府上,本侯也不便久留,劳烦大小姐回后院转告我母亲一声,我在府外候着她。”

    等在院子外面的星罗和云兮连忙后退行礼。

    星罗想了想,还是追出去亲自送他出大门。

    云兮则是第一时间跑进来,过来扶了祁欢的手:“大小姐,您这……没什么事儿吧?”

    方才她俩隔着整个院子,根本不知道祁欢和秦颂之间究竟都谈了些什么,可是那位秦小侯爷,云兮是每次见他都觉得他有点吓人,就自然以为祁欢会受他打压甚至欺辱。

    “能有什么事?”祁欢笑了笑,先安抚住小姑娘。

    转开视线,却忍不住暗骂了一声神经病!

    想着杨氏应付武成侯夫人这么久,应该也累了,既然此间事毕,她也就没在前院滞留,赶紧回去了。

    安雪堂里,武成侯夫人已经喝到第三杯茶了。

    杨氏既不肯屏退左右,也不与她谈正事,她那里已然是被熬得如坐针毡,可是前院秦颂也一直没个消息送过来,她也不好起身告辞。

    她虽是不觉得祁欢去前院能和秦颂之间谈妥了今日正事,但是瞧见祁欢回来,也仿佛看到了救星,连忙先打招呼:“欢姐儿回来了?”

    祁欢并不与她为难,直言道:“小侯爷说他一会儿还有公干,不方便在外滞留许久,他叫我捎话问夫人要不要随他一起回去?”

    武成侯夫人皱了下眉头,她直觉是和杨氏之间那事儿算是吹了。

    但这事不是她能管的,此时她也只想脱身:“嗯,你母亲身子不适,也该休息了,我下回再来看她。”

    祁欢与她说话期间,已经不动声色与杨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杨氏心领神会,便抬手招呼身边云娘子:“里面,那我柜子里的黄花梨木盒子,是我准备要送给武成侯夫人的茶叶,去拿过来。”

    武成侯夫人断不曾想到这事情居然成了,一时表情表情控制不及,便是狠狠一愣。

    云娘子一眼去将那个盒子取过来,递到她手上。

    她也不好当场打开看,拿在手里才慢慢回过神来,不免神色颇为复杂的又看了杨氏母女好几眼,这才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那我就先告辞了,世子夫人你保重身体。”

    两家人,如今已经不是真正的朋友关系,祁欢也没必要太把她当回事,就推辞说自己要照顾杨氏歇下,打发了云娘子送她。

    武成侯夫人自祁家出来,一直到坐在了回府的马车上,整个人都还有点云里雾里,浑浑噩噩的。

    等冷静下来,打开那盒子看了,里面契约,账册,以及各种资料齐全,甚至于牙行官府的印鉴,以及杨氏的私印也都齐全妥帖了,她就更是有些男已知悉。

    忍不住掀开窗帘,叫了外面的秦颂:“颂儿,你上车来,我与你说两句话。”

    秦颂这一路上也一直心不在焉,思绪被打断,微微沉吟一声,便叫停了马车,自己下马上了车上。

    一眼看到被武成侯夫人放在桌上的那些东西,他眸色也是不由再沉淀了几分下来,盯着桌上东西许久,武成侯夫人在耳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他都只是随口应付,几乎什么也没听进去。

    母子二人回了府里。

    武成侯夫人先回了后院,秦颂拿着那个盒子也从马车上下来,往自己的外书房去。

    简星海亦步亦趋的跟着,不住去瞄他拿在手里的那个盒子。

    几次斟酌着有点好奇他今日去杨家是怎么谈定的事情,秦颂脚步拐过回廊,却突然转头问了他一句:“祁家丫头……”

    他其实想问,祁欢那个相好的究竟是谁?

    可是话到嘴边,却突然没说出那几个字,换了个问法道:“她那边,没再有什么动静吗?”

第084章 铺路(二更)

    简星海一时也未曾多想:“祁家……也就前几日那件事,后来世子夫人病倒,她们家后宅这几日便彻底消停了。”

    秦颂脚下步子原是已经顿了片刻,这时却又继续抬脚往前走。

    简星海也算了解他,见状,便多少察觉了他是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

    可他左思右想,也不觉得还有遗漏:“是……属下哪里还有疏失吗?”

    秦颂实在不想亲口询问这样的问题,可祁欢那里却像是云遮雾罩的一个谜团。

    这种在迷雾中摸索,却触不到对方底牌的感觉,他实在不喜欢。

    又再沉默着走了一段,他也终是开口:“你去查祁家这么久,就没发现与她暗通款曲的男人是谁?”

    祁欢的那件事,整个秦家,也就简星海和武成侯夫人知道。

    武成侯夫人虽然心里有怨气,可两家毕竟只是有婚约,人家姑娘也没正式嫁进她家,不是她家的人,又加上她自己的儿子也同样做了不体面的事,她的想法也简单,大家都在京城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即使结亲不成,也没有必要互相诋毁攻讦,把双方都闹成了笑柄,反而叫不相干的人看笑话。

    所以,秦颂提点她祁欢有问题之后,她也当机立断,将这事儿在自己这里直接掐断了,连身边最心腹的人也没说。

    而秦颂之所以跟她说,是因为他敬重自己的母亲,又事关秦硕的终身大事,他得叫武成侯夫人心里有数。

    至于更细节的事……

    譬如他是怎么发现祁欢私下不检点的,抑或与她相好的男人是谁,他都没深谈。

    而武成侯夫人显然十分有分寸,也没有追着他仔细打听。

    所以,相较于武成侯夫人,对祁欢的事,简星海相对的知道的还要多些。

    可是这事儿——

    秦颂平时不会拿来做谈资,只是他们主仆心照不宣的知道有这么回事,简星海都没想到他今日还会再度问起。

    实在是事出突然,这回又换简星海沉默了好一会儿,脑子里整合了自己所知的所有线索,如实道:“这个……属下真没发现。”

    可是他确定,那天晚上他们去的就是祁家的庄子。

    并且——

    还是秦颂亲眼瞧见,并且确认了那屋子里的姑娘就是祁家大小姐。

    这事儿也没得作假。

    简星海左想右想,兀自忖道:“说起来这事儿也奇怪,自那夜之后,祁家宅子里也没再听到与此事有关的任何动静,青龙节次日,是祁家世子夫人亲自去庄子上接的那位大小姐,应该是因为咱们误闯进去的事儿,处置了好些人,可是打杀的就只是小姐院里的两个二等丫头。其他的,或是打了板子,或是发卖。”

    这事儿不细想不觉得,越想就越是蹊跷。

    简星海也开始有点摸不着头脑:“而且这些年祁大小姐一直称病,深居简出,一年到头不出门的。要说她那相好就是祁家院里的下人,也不像。因为世子夫人带她回京之后,虽然很快整饬了一遍后宅,撤换了府里好些人,可也都是打板子或者发卖。该是……与大小姐那事儿无关的。”

    依着杨氏对她那女儿宝贝的劲头,要真是府里哪个下人污了她女儿清白,还不得被她大卸八块?

    这种事上,就别说什么她宠女儿,会看女儿的面子从轻发落。

    女子的清白,是何等大事?任何一个做父母的,都忍不了这种事。

    祁大小姐若是和哪个门当户对的公子私定终身了,杨氏看着木已成舟,没准也就忍了,顺水推舟给他们完婚,可要只是他们府里的下人……

    那人就必死无疑!

    这话倒是不用简星海来分析,依着秦颂和杨氏母女俩接触下来的了解,他也觉得不会是祁府的下人。

    杨氏忍不忍的了这口气,暂且不说,单就祁欢——

    那丫头要真是深宅大院里关了十几年,关成个单纯无知的性子,会被哪个下人花言巧语给骗了身子,那还有可能;可是看她那个精明厉害劲儿,除非是她自己不甘寂寞,倒过去骗人,否则谁能花言巧语骗的了她?

    可哪怕是她主动骗的府里下人……

    杨氏知道了,一样得将那人给剁碎!

    至于秦颂主仆为什么自始至终没怀疑过顾瞻……

    那晚祁欢房里,两个人郎情妾意的调笑声真真切切,明显两人是心甘情愿,又熟悉的很。

    而祁欢常年不出府门,顾瞻又去了边疆多年,他俩连认识都不可能认识。

    再者说了,就算祁欢胆子确实比一般姑娘大些,行事也更乖张些,可她平时行事,至少表面上也是个妥帖的正常人。

    作为一个正常人,要三更半夜有个身受重伤的陌生人突然闯进你房间,你会是个什么反应?

    反正绝不可能是当晚他们在祁欢房里看到的那个场面和动静。

    再有后来在望仙湖畔,祁欢和顾瞻见面时候的事。

    两人各自都是神态自若,一点演戏的迹象也看不出来,那天秦颂虽是先抱了秦颖上马车,可是他人在远处的路边却一直在注意观察岸边动静,虽是顾瞻叫手下人帮着祁欢从水里捞了那个惹祸的凌妙妙上来,可私底下她俩也没有任何眉来眼去的交集。

    男女之间,若真有点不可言说的关系,那么即使嘴上不说,动作和眼神之间,总归是要露出点什么来的……

    所以——

    这事儿还当真成了无头公案不成?

    秦颂心里莫名的烦躁,脚下步子走得很快。

    简星海几乎要小跑着去跟他了,也便立刻有所领悟:“那要么属下叫人去盯一盯他们府上,或者试着往他府里去探听一下,看能不能查出点儿蛛丝马迹来?”

    秦颂于是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寒声道:“本侯才刚拿了她杨氏的好处,你还去节外生枝吗?”

    这事情是不能查的,万一一个不甚,叫祁家其他人有所察觉,必将杨氏母女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秦硕说罢,大力将手里那个盒子砸给简星海,自己一撩袍角,先进了书房院里。

    简星海被他砸的胸口险些吐血,龇牙咧嘴揉了揉,拿着手里盒子,也是觉得自己这一下挨的莫名其妙。

    祁家大姑娘居然敢做出那种事,就迟早要承担事情曝光的风险,自家没主动揭破,就已经够仁义了,难道从此以后还要帮着瞒?

    就因为拿了祁家世子夫人的好处?

    可是这好处,分明是要利用自家小侯爷来抗衡祁家那些恶狼的,又不是单纯的封口费。

    自家小侯爷几时开始对旁人的事都这么小心和好心了?

    简星海觉得,他家主子今儿个心情不好,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可是他百思不解,也就不敢再招惹,闷声不响把盒子给他拿进去,放在桌案一角,然后退出来守在了院子里。

    祁家这边,杨氏应付了武成侯夫人一通,虽然没费什么心思,但她这几天身子不适,确实已经开始觉得疲累。

    祁欢叫人替她宽下外衫,又亲自将她扶回床上安置好。

    杨氏对前院的事还是不放心,忧心忡忡又握了她的手:“怎么说的?”

    “谈妥了。”祁欢笑笑,给她拉好盖在腿上的薄被,“秦小侯爷答应了,以后我们的商道也由他一起庇护,并且我与他家二公子的婚事也给我们退掉。”

    杨氏却拧着眉头,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婚书呢?他没还给你?”

    这一点,祁欢倒是真没想到。

    她不禁一愣,但随后就又无所谓的笑了:“这事儿,可能得拖上一两个月再说。”

    一般的事,她都不想瞒着杨氏,于是就将秦颂要将秦硕外放出京的打算简单说了:“既然以后两家是要继续来往合作的,我便想着也不差这一两个月,索性应承下来,送那秦小侯爷一个顺水人情。”

    杨氏听着秦颂的安排,点了点头:“咱们母女势单力薄,家里这边能一直瞒着还好,若是被他们发现了端倪,势必得要借着秦家的势力掣肘。那个秦颂,虽然行事乖张又强势了些,但我瞅着也总不该是言而无信,你既已经应承他了,那便这么办了,确实也不急在一时。”

    祁欢看她神色放松下来,这才半真半假将自己的打算说了:“母亲,既然是要送人情,那不如送他们一份大的,这门婚事,由我们出面来退如何?”

    “他家既然已经有了主意,咱们何必上赶着去做这个恶人?”杨氏自是直觉的反对。

    祁欢尽量软了语气好言相劝:“是我的问题。那位秦小侯爷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度量也不见得就是那么大,今日我与他见面,瞧着他……对我私底下那件事还是耿耿于怀,我便想着,索性拖一拖吧。届时母亲主动过去退亲,就与他们说,是女儿身子病弱,暂时成不得婚,不耽误他们。事后我出京避一避,躲个两三年,届时时过境迁,他家二公子也娶妻生子,一切安稳了,秦家也就不好继续揪着我这点旧事继续斤斤计较。”

    杨氏自是打从心底里不赞成:“你今年都十六了,再过两三年……”

    祁欢立刻打断她:“其实就是我想再拖一拖。”

    她凑到杨氏身边撒娇:“母亲,您是过来人,您比我更清楚,生孩子就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我前些年一直身子不好,如今才刚见了起色,也依旧还是虚弱的很。不管我是嫁去谁家,一旦成婚了,他们不也得立刻就逼着我怀孕生子吗?我真有点担心,怕我这身子受不住。正好趁着秦家退婚这个引子做借口,您再养我两年,咱们还能借机送那秦小侯爷一个人情,何乐不为呢?”

    古代孕妇产子时的死亡率,想想就吓人。

    祁欢知道自己“大龄不婚”赖在娘家,会给杨氏造成很大的压力,可她依旧觉得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自己都还只是半大的孩子,身体也没长好,就去成婚生孩子,拿着自己的命去拼……

    一个女人,得多爱一个男人,才能心甘情愿为他怀孕生子?

    何况,就她现在这个状况,十五六的小姑娘和十七八的小男生,说什么爱不爱呢?她们懂得什么叫爱吗?

    所谓婚姻,不过都是家族利益联姻和传宗接代的要求罢了。

    祁欢知道,人既然穿越了,就该入乡随俗,可是她现在既然有所仪仗,就还是想尽量顺着自己心意一点,多给自己的未来铺路打算一下。

    尤其——

    杨氏的身体这样,祁元辰又那么小,要她抛开她们嫁人去,她也不放心。

    索性就拿秦家这事儿借题发挥,软硬兼施,做通了杨氏的思想工作。

    杨氏倒不是很怕秦家对她们母女有看法,可祁欢说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这便等于戳中她的软肋了。

    她一筹莫展,权衡斟酌了许久,依旧还是有过顾虑:“再拖个两三年,等你年岁上来,这亲事怕就越发难议了。”

    她肯这样说,已经基本等于妥协。

    祁欢心里舒一口气,脸上终于彻底绽放了笑容:“那我就招个上门女婿,母亲您财大气粗,您女儿长得又不丑,您还真怕我没人要啊?”

    “又浑说,我看你近来倒是越发的没有规矩了。”杨氏忍无可忍,又嗔了她一眼。

    “我也就在母亲跟前才这样……”

    杨氏确实还是忧心,要真留着女儿到十八九岁上去,女儿是一定要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的。

    可是她自己这辈子嫁人嫁得就勉强,打从心底里倒是真不觉得嫁人就一定是女人最好的归宿。

    尤其——

    她也是真的担心祁欢如今这个身体状况承受不了怀孕生子的风险。

    再三斟酌——

    就走一步算一步了,了不起就像祁欢说的,到时候实在议不到合适的人家,就挑个人品样貌都差不多的,招个上门女婿算了。

    祁欢是自知她又拿亲情绑架了杨氏一回,心有愧疚,就刻意卖乖,又陪了她好半天,一直到吃完中午饭才领着祁元辰回她自己院子睡午觉。

    晚间祁正钰归家,果然管家第一时间亲自过去禀了他,白日里武成侯秦颂亲自登门的消息。

    这天,父子俩都没有应酬,祁文昂是跟着他一起回来的。

    一起来的他书房,准备说点事。

    祁正钰先是没说话,反倒是祁文昂顿住已经递到唇边的茶盏,看过一眼:“他说他是陪着庞氏一起来探大嫂的病的?”

    管家毕恭毕敬的垂眸站在刚进门处:“是,因为侯爷和二老爷你们都不在,世子夫人便传话只请了武成侯夫人去安雪堂,小侯爷则让小的招呼他去厅上喝茶了,后来大小姐过去走了一趟,说是替世子夫人道谢和告罪的。小的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为着大小姐和秦家二公子的婚事什么的……小的不好一直在厅上守着,就先退了,不过秦家小侯爷看着不大高兴,一杯茶都没喝完就走了,走的时候小的出门去送,见他脸色也不好,却不知道是不是大小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祁正钰一直没说话,祁文昂又等得片刻,便挥挥手打发了管家下去。

    这边管家刚走,祁正钰就抬眸给自己的亲随递了个眼色。

    那亲随颔首下去,他便拿出两封公文和祁文昂说起了公务。

    等这边父子俩讨论完,亲随也回来了:“侯爷,问过了,武成侯夫人是来探病的,世子夫人约莫是因为上回去他家,两边没谈拢,这次态度极是冷淡,俩人只客客气气说了点场面话,武成侯夫人实在坐不住,也就回了。”

    祁正钰到底是一家之主,她想探问一下安雪堂里确切的消息,自然是有门路的。

    杨氏和庞氏之间什么要紧话也没谈,秦颂来了,也没进后宅。

    至于祁欢——

    祁文昂笑着摇了摇头:“大嫂宠孩子,大哥是该好好约束一下他那个欢姐儿了。”

    诚然,她再是泼辣厉害,也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谁也不会觉得她有那个能耐去和秦颂那种人一板一眼的谈什么正经事。

    加上事后祁正钰确认过,秦颂的确是这天刚好休沐,他对武成侯夫人又是真的孝顺,会亲自护送她出门,也不算什么离奇事件,此事至此也便过去。

    继续风平浪静了几天,三月十七,春闱会试的最后一天。

    贡院被封死的大门会在日暮时分重新开启,祁欢借口杨氏要顺路去两家铺子查账,临近中午就叫人备车出门了。

    这次因为是白日里出行,只好是将祁元辰也一起带着。

    “小不点儿是男孩子,其实有机会的话,还是该多带他出门玩玩的。”祁欢亲自扶着杨氏出了门,话自然是说给府里下人听的,“今日出门,我们找家饭庄用午饭吧,家里厨娘的手艺天天吃,都吃腻了。”

    杨氏对她自然无有不依:“你不早说,不提前叫人过去打招呼定个雅间,这会子直接过去,未必有地方。”

    管家贵眷,不是不可以去饭庄酒楼吃饭,只是肯定不能抛头露面和一群人一起坐在大堂里。

    母子三人说说笑笑上了马车离开。

    祁欢这一趟自然是要去同济医馆的,说吃饭只是借口,一行人去到城南同济医馆后面一条街,那里有家云鹤楼,装修的很有排场,在京算是颇有口碑的。

    一行人在那大门前停下,云娘子先进去定雅间和席面。

    祁欢扶着杨氏刚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车辕上的祁元辰却脆生生喊了一嗓门:“三叔!”

    ------题外话------

    秦小侯爷:我好像。。。背锅了?

第085章 祁三爷因何未娶?

    小家伙向来都是文雅乖巧的。

    这一嗓门,着实是将杨氏和祁欢都吓了一跳。

    两人循声看去,是费了点眼神才从人群里瞧见了正在远远朝这边走来的祁文晏。

    祁家的马车,排场略扎眼。

    祁元辰虽是小小一只,但是站在车辕上翘首以盼,祁文晏还是立刻意识到方才那一嗓门是有人在叫他。

    他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家里人,眸中瞬间闪过一丝阴郁。

    但这情绪转变很快,也就一错眼的事。

    等他不徐不缓走到近前,就还是祁欢平时认识的那位清冷孤傲到与世俗格格不入的自家三叔。

    祁文晏今日的穿着,比平时在祁家遇见他时更简单。

    一身青灰色的棉布长袍,布带束发,身无长物。

    所以,人都说人靠衣装,这话是不假的,就他这样卓尔不群的一个人,这么一身装束走在人群里……

    方才若不是祁元辰眼尖喊了一嗓子,祁欢和杨氏都完全没注意到他。

    他走到近前,就冲杨氏作揖见了礼:“大嫂。”

    还是他以往的风格,简单,疏离,多一个字都没有。

    祁欢也尤其不擅长以热脸帖人家冷屁股,所以她也有样学样,屈膝福了福,也只给了言简意赅的几个字:“见过三叔。”

    祁欢想,如果只是他俩见面,这场面必定得尴尬死。

    身边的杨氏却是游刃有余,笑道:“又是有日子没见你了,近来可是一切安好?”

    祁文晏不爱回家,这一点是大家互相默认的事实,所以她开口也不说虚的。

    祁文晏对自己这个长嫂,一直都还算给面子,便是乖巧的回:“一切都好。”

    本来,对他来说这样也便够了。

    但可能是杨氏的脸色憔悴的太明显,他也没忍住,竟又主动开口:“倒是听说大嫂这几日身体不适……”

    祁欢注意到,他似是犹豫斟酌了一下,然后又道:“有病还需早治,春闱会试今日结束之后,大哥应该得闲,太医院的太医该比普通大夫手段更高明些。”

    祁欢于是就懂了——

    或者他一开始是想说,他有门路可以请太医回去帮着瞧了,但又立刻发现不妥,所以改口说让祁文景去请。

    可祁文景是个死读书的,在朝中的人脉关系经营的可不好,要请到有名望和医术高超的那几位太医……

    若不过祁正钰的路子,那只怕也得是找到他的面前才能行。

    所以——

    谁说她家这位三叔就是冷漠到不近人情了?

    或者,他只是从小被府里排挤,环境使然,导致他不善于也愿意对人表现出热情而已。

    这样的言下之意,祁欢都能看的明白,杨氏自然也懂。

    她出门在外,不敢吹风,就拿帕子一直掩着口鼻,温和笑道:“老毛病了,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我再歇息上几日,也便好了。倒是你,若是自己不得空,便差个人回府一趟,近日府上添置夏日的新衣裳,你的前两日欢姐儿都安排人送你房里去了。”

    杨氏主持之下,祁家的日子过得阔绰。

    一年里,至少是每次换季都要给阖府上下每人添置几件新衣裳的。

    不管是处处给她使绊子的余氏,还是从没将她这个嫡母看在眼里的祁云歌,当然也包括这位都几乎等于在外自立门户了的小叔子,她都照顾的面面俱到,从无遗漏。

    当然——

    她又不是圣母,给的东西也会根据亲疏关系有个优劣之分的。

    这些天杨氏病着,祁文晏的衣裳是过了祁欢的手,检查无误之后才差人送去他院里的。

    杨氏给他用的料子,和祁文景,祁文昂兄弟一视同仁,都是极好的。

    祁欢于是就略能够理解,为什么对家里人全部冷淡疏离的这位三叔,上回明知杨氏利用,却依然没驳自己这长嫂的面子,顺水推舟了一把。

    杨氏又给他在府里做了衣裳,祁文晏并不奇怪,但他闻言,却不由的先瞧了祁欢一眼。

    祁欢赶紧递出个笑脸相迎。

    祁文晏才又拱手对杨氏道谢:“又劳大嫂费心了,晚些时候我会差人回去取的。”

    这时云娘子也订好了雅间从云鹤楼出来,先给祁文晏行了礼,又对杨氏母女道:“雅间和席面都安排好了,今日巧是他们人不多。”

    杨氏该是因为知道祁文晏的脾气,所以直接就没问他要不要一起用饭。

    云娘子自然也不会多这个嘴。

    “行,那你有事便忙你的去吧,一个人在外,照顾好自己。”杨氏只是微微颔首,别的都不多说。

    自家这个小叔子,年纪真的不算小了,的的确确该议亲娶个媳妇了。

    可家里跟他的关系那样……

    祁正钰都管不得他的事儿,杨氏自然也不会觉得自己给他做几件衣裳就格外脸面大些。

    她心里隐约叹了口气,就由云娘子扶着转身往那饭庄里面走。

    祁文晏待她转身之后,也就要举步离开。

    祁欢伸手去抱还站在车辕上的祁元辰。

    结果——

    小东西扭了下身子,躲了。

    而祁文晏那里,抬脚也没能走的了。

    他眉心似是隐约一跳。

    祁欢与他各自垂眸去看祁元辰,就看他小手扯了祁文晏一片袖口,在那扭扭捏捏的。

    他该是也有些惧怕这位不常见面又不苟言笑的三叔,这会儿有点儿怯怯的样子,就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对方瞧,脸蛋儿微微涨红。

    到底是自家子侄,又是对他都还不错的大哥大嫂的幺儿,祁文晏该是没好意思直接把袖子抽回去。

    但又显然——

    他也不习惯这么个小小不点儿主动与他亲昵。

    眉峰明显蹙起,都显得颇有几分无所适从了。

    因着祁元辰在有祁欢在场的情况下,一般都只黏祁欢,根本不让别人带,加上门口又有车夫和丫鬟婆子好几个人,杨氏就没管他们姐弟,已经进了店里去了。

    祁欢无法,只能替她那有贼心没贼胆的便宜弟弟开口试探:“这个时辰三叔应该也没用午饭吧,若是没有紧急公务要办,莫不如进去同我们一起吃了。”

    她觉得祁文晏应该是不愿意的。

    可祁元辰还拉着他的袖子不撒手。

    他叔侄俩互相僵持片刻,终是祁文晏没挡住人类幼崽攻势,妥协下来“嗯”了一声。

    祁欢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再次伸手要去抱祁元辰下车。

    他瞧了眼娇小瘦弱的侄女儿,便又更加勉为其难的将祁元辰给抱了去。

    祁欢看他动作明显十分僵硬抱着孩子走的模样,觉得真是难为他了,忍不住抿唇偷笑了一声。

    然后叫星罗掏了一角碎银给老井,让他和随行的护卫也在附近找个地方吃饭去,这才带着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也进了云鹤楼门里。

    马车停在人家饭庄门前,有点碍事,老井便赶到前面不远处的一个死胡同里暂放。

    他们也不敢走远,就在路边找了个摊子,要了点稀粥烧饼什么的坐下来吃。

    这附近几条街,铺子很多,相对的人就也多。

    祁欢没太在意街上人流,更不知道他们一家在路边叙旧说话时就被隐在人群里的人给盯上了。

    叶寻意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站在不远处的街角,向来冷漠的眼眸当中难得浮现出丝丝兴味。

    她的婢女见她停了许久,本是规矩不多话的,却终于忍不住狐疑:“小姐您在看什么?那个好像是长宁侯府的杨氏夫人,跟着她的……眼生的很,但奴婢听说她家那个一直病歪歪的大姑娘最近病情有所好转,好像陆陆续续开始出来见人了,看他们亲亲热热一起出门的样子,应该就是她了吧。”

    话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个内情,又突然倒吸一口气,低呼道:“呀,奴婢想起来了,那位总是阴魂不散缠着您的秦家二郎,据说是和这位大小姐之间定了婚约的!”

    叶寻意本来看的也不是祁欢,倒也没往她身上多想。

    闻言,眼中霎时闪过一丝寒芒,周身的气场都变了。

    那个秦硕,就纨绔子弟一个,她有的是要紧事做,根本理都不想理,可那小子跟快狗皮膏药似的,还不会看人脸色,三番两次的纠缠,已然是叫她不胜其扰。

    平时不提,她也就当没这么个人,一旦提起来……

    又怎么可能不闹心!

    婢女自知失言,脖子一缩,连忙告罪:“奴婢只是突然想起来有这么个事儿……”

    叶寻意毕竟不是一般人,只冷冷的横了她一眼。

    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人物身上,哪天秦硕真惹得她忍无可忍,她有的是法子一劳永逸的将他彻底解决掉,根本也不值得烦心。

    “谁管他们那些鸡毛蒜皮?”她冷冷的开口,唇角却是带着个颇为愉悦的弧度,冲云鹤楼方向努努嘴:“那个人,去年中秋宫宴,我们进宫时在宫门附近远远的见过一面,你还记得吗?”

    他指的是那边刚好抱着孩子进了云鹤楼的祁文晏。

    祁文晏其人,无论从外貌还是气质方面都很是卓尔不群,十分出彩。

    婢女一开始没认出来,是因为压根注意力没往他身上搁……

    他今日穿得实在太低调普通了。

    叶寻意一提,她便登时眼睛一亮:“是大理寺风头正盛的那位祁大人,听说去年年底他又升一级,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正四品。哦,他也是长宁侯府祁家的,不过因为是老侯爷的外室所生,身份十分尴尬不讨喜,据说他与本家人的关系都很冷淡的。”

    “冷淡吗?”叶寻意勾着唇角缓缓而笑,“瞧着倒也不像。”

    婢女回想了下他抱着祁元辰和祁欢一前一后走进云鹤楼的那个情景,也有点心生疑惑:“难道外间都是谣传?”

    侧目去看自家小姐,却蓦然发现对方笑得高深莫测,甚至很有几分瘆人。

    婢女不由的打了个寒颤:“这位祁三爷难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叶寻意又再笑了笑。

    这会儿婢女细看,她的面目又恢复了平淡如水的那种清丽。

    她抬抬手,招呼了婢女往前走,大约是真的心情很好,便不似平时那般惜字如金,还在继续说道:“就是觉得这位祁三爷可能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婢女又不是没见过祁文晏,想想那人比自家小姐还冷的那副面孔和脾性,又是一阵恶寒,”奴婢就觉得他一定是很不好相处的人。”

    “何以见得?”叶寻意今天确实心情很好,居然又含笑反问了起来。

    婢女认真忖道:“他中进士应该是六年前,那时候奴婢还小,都知道这位祁三爷大名曾经轰动一时,按理说他如今年岁不小,早该成婚生子,安定下来了。若不是实在性格古怪,难以相处,以他的品貌官职和地位……又会是因何至今未娶?”

    “是啊……”叶寻意对此倒是颇为赞同的样子,意味深长的也跟着感慨起来:“这位祁三爷,因何至今未娶呢?”

    她平时私底下,话真的特别少,婢女也终于发现了异常,忍不住道:“小姐对这位祁三爷感兴趣?”

    叶寻意看她一眼,却回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我觉得这个祁家没准会很有意思。”

    说完,高深莫测的眨眨眼,继续快步朝自家方向走去。

    祁欢并不知道他们只是在街上站了这么一会儿,就被她最忌惮的人给盯上了。

    一行人上楼进了雅间,杨氏瞧着祁文晏居然破天荒的也一起来了,心里其实很是诧异了一下。

    但她反应很快,立刻含笑招呼他坐,又吩咐云娘子:“下去吩咐厨房再多加几个菜,文晏喜欢吃什么来着……”

    鉴于祁文晏这些年在家用饭的次数,满打满算两个巴掌都能数过来,她几乎是绞尽脑汁的想,才记得六年前对方去放外任之前那个年关的年夜饭上,似乎是吃一道酱肘子和松鼠鳜鱼多一些,就赶紧吩咐云娘子去叫厨房加上。

    诚然,记住家里每一个重要成员的口味喜好,这只是杨氏作为一个精明能干的当家主母的基本功。

    祁欢却注意到,在杨氏报了这两道菜名之后,祁文晏眉眼明显一淡。

    ------题外话------

    祁大小姐:女主出没,瑟瑟发抖……

第086章 快跟小舅子学撩妹!(二更)

    他垂眸,飞快的掩饰了下。

    但是随后,也什么都没说。

    祁元辰看着还是有点怕生的,虽然开席前一直围着他身边在磨蹭转悠,是个明显讨好的意思,但也不说话。

    这倒是合了祁文晏的脾气——

    他本就不擅长哄孩子,并且也不爱多说废话。

    只是杨氏不好晾着他,还偶尔与他论几句家常,打打圆场,好叫这屋子里气氛别那么冰冷诡异。

    不过她一直很注意避着祁文晏的忌讳,绝口不提长宁侯府门里那一摊子烂事,至多也还是嘱咐对方一个人在外,行事不可过激,又兼之要照顾好自己身体之类的话。

    在座的两位都是长辈,并且家庭关系还很奇葩,祁欢便安静喝茶,并不掺合。

    杨氏带着两个孩子出来吃饭,自然没什么讲究,她知道祁文晏的脾气,也没有再叫人添置酒水,就四个人坐在一起用了个便饭。

    以往吃饭,祁元辰都是主动挨着祁欢坐的,这次却自发的坐到祁文晏身边。

    祁文晏便再是冷淡,不近人情,小侄子坐在身侧,席间他也不得不偶尔照顾一下,往那小东西碟子里布菜。

    祁元辰吃饭很懂规矩,认认真真,安安静静。

    祁文晏暗暗观察他许久,唇角都忍不住扬起一个弧度,轻声赞道:“辰哥儿被大嫂养得极好,也不挑食。”

    “以前也挑的。”杨氏含笑应了,瞧了眼乖巧的儿子,眉目染上柔和的笑意,“最近确实叫人省心不少。”

    祁欢知道自家三叔说这一句,已经极是难得,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应付敷衍自家人的。

    她虽然遇到任何事基本都能做到不怯场,可治愈某些人的心理阴影和创伤……

    却自认为没那个技能。

    于是就一直只顾埋头吃饭,做好祁家规矩本分的嫡长女。

    祁元辰毕竟只是那么小一只,饭量确实没法跟成年人比,吃到一半,他便吃饱放下了筷子。

    云娘子湿了一方帕子,给他擦了小手和嘴巴。

    他在家也这样,先吃完,就坐在旁边自己玩,不会撇了旁人擅自离席。

    祁欢和杨氏都没管他。

    然后就看他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手帕,铺开在桌上,开始一块一块的往上面垒桌上那盘五色点心。

    动作小心翼翼的,又特别认真。

    这孩子,平时可没有囤粮的习惯……

    就是再好吃的东西,他一次吃完,下次有就吃,没有也不会再特意闹着跟家人要。

    祁欢看他几乎将整盘点心都收拾了,心里奇怪,便忍不住问他:“你很喜欢这个糕点?”

    祁元辰自顾忙碌,头也没抬:“喜欢。”

    祁欢于是就更奇怪了:“这都是甜的,你平时不是不太喜欢吃甜食吗?”

    尤其,这家糕点其实做得还有点甜过劲儿了,祁欢倒是能吃几块,可这真不是祁元辰的口味。

    许是察觉到祁欢在刨根问底,小东西终于从桌子对面慢慢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慢慢地道:“我看见乔家小姐姐的铺子在路边,我拿给她吃,好吗?”

    杨氏听得云里雾里,一时显然还没弄明白他说的谁。

    “那你拿吧。”小孩子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巴巴的看着她,祁欢也不好说什么。

    先应了他,才顾得上跟杨氏解释:“是胡大夫的女儿,小姑娘姓乔,今年七岁了,她家的铺子就在我们刚刚过来的街角。”

    她没避讳祁文晏。

    祁文晏这人,避那座侯府大院里的人跟避瘟神一样,祁欢料定就算他知道自己带杨氏出来看大夫,也不会多事。

    何况——

    这一圈几次观察下来,她还发现这位三叔对自己一家并无恶意。

    祁文晏那里,果然是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只慢条斯理的继续用饭。

    而他的饭量也相当可以,并不似一般读书人那么矫情克制。

    这饭庄用的都是彩釉的精致小碗,他一连吃了三碗饭,顺带着将杨氏特意给他点的两道硬菜收拾的差不多。

    祁欢觉得杨氏看他,多少就有点看待自家子侄那般的欣慰了,眉目间都是慈爱的笑。

    一行人用了饭从云鹤楼出来,老井等人估算着时间,已经重新将马车赶过来,停在了饭庄门前。

    祁元辰就暗戳戳一直在扯祁欢的手指头。

    祁欢低头去看他,他就仰着小脸儿,把自己抱在怀里的那包糕暗戳戳展示给她看。

    那意思很明显——

    让祁欢带他去胡家的铺子。

    杨氏忍俊不禁,看了儿子两眼,又对祁文晏道:“这孩子闹着要去给住在这附近的小姑娘送糕点,我要带他们过去走一遭。正好,叫马车先送你吧。”

    她依旧是不想叫过多的人知道自己出来寻大夫看病的事。

    云娘子和星罗、云兮他们都是心腹,自然不打紧,老井也靠得住,可底下那些护卫……

    虽然面上看着也都是忠心的,私底下扯下这层皮,谁又知道谁究竟是人是鬼?

    这些人,杨氏以前都是选择相信的,可是自从日前被祁欢揭破陈大夫的弊端之后,她却不免更加谨慎,多少也有点疑神疑鬼起来。

    这便是找了个借口,要将这些人都暂且支开。

    这么一点小伎俩,不可能瞒过祁文晏。

    但他果然还是顺水推舟的配合了:“好,那便谢过大嫂了。”

    言罢,便一撩袍,登上了马车。

    自家这位三爷年轻有为,为人又极是威严,老井对他毕恭毕敬:“三爷,是送您回衙门吗?”

    “嗯。”

    祁文晏的声音自车厢里传来,淡淡的一声。

    杨氏又吩咐几个护卫:“护卫好三爷的安全,早去早回。”

    待他们一行人走后,杨氏便徒步领着一双儿女往街角的同济医馆去。

    时值正午,铺子里没有病人,也没人看管,只后院间或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祁欢当先走过去,打起门帘往后院看。

    就见那个叫做乔樾的小姑娘正挽着袖子,坐在水井旁洗碗。

    母女俩应该也是刚吃完午饭,胡大夫在旁边翻晒架子上的药材。

    小姑娘极是警觉,祁欢一探头,她也便发现了,果断叫了一声:“娘。”

    胡大夫回头,见着是祁欢,就露出了笑容来:“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因为早有约定,一见祁欢,她也就明白了对方来意。

    立刻去打水洗了手。

    原是准备回药堂这边来,但心下略一斟酌,就又说道:“令堂也一道儿过来了是吧?进屋来吧。”

    药堂那边虽然也有个单独的小隔间,用来给伤患上药或者看些隐秘病症的病患,但还是欠缺一些隐秘性的。

    杨氏这样身份的妇人,她显然格外重视。

    祁欢明白她的好意,也不推脱,使了个眼色叫星罗和云兮留在前面,她与云娘子陪着杨氏进了后院。

    祁元辰不用别人安排,他已经迈着小短腿跑到乔樾的面前去。

    那小姑娘很高冷,只看了他一眼,没理他,就又自顾低头继续洗碗了。

    胡大夫将杨氏三人让进屋里去。

    她家里地方还算宽敞,就是房子有些老旧,屋里收拾的十分简洁,但是家具很少,瞧着有些简陋了。

    杨氏交际应酬的能力卓绝,也不需要祁欢再多嘴。

    她先陪着杨氏进去,大概扫视一眼屋子,不免随口问了句:“池大夫今日又不在吗?”

    胡大夫刚从一个箱笼里拿了新的脉枕出来,闻言笑道:“他近年来在军中任职,很少会在京城久住,这些天都忙着去复诊一些旧患,所以不常在家。”

    祁欢想到她刚认识池云川那会儿,他给那个伤了腿的男孩动刀子切除腐肉时胸有成竹的干练劲儿,突然有所顿悟——

    平国公府是治军的,他又跟顾瞻交好,那么显然就是有编制的随军大夫了。

    战场上治的多是伤兵,这就难怪他处理外伤的手法那么游刃有余。

    而战场上刀剑无眼,有些兵将受伤残疾了,不能继续在军中服役,自然就会遣返原籍,或是送回京城,根据个人功绩和才能,也会酌情安排些别的差事。

    池云川去看的,就应该是这样的“旧患”。

    祁欢一个和平年代出生长大的人,实在不愿去多想战场的惨烈,这个话题也便点到为止。

    杨氏有云娘子陪着,她又知道大夫看病需要绝对的安静,所以转身就从屋里出来,倚在门边看院子里那俩小的。

    乔樾没主动搭理祁元辰,小家伙可能多少觉得有点儿难为情,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脸都憋得有点红了。

    他比乔樾小三岁,小小的个子,乔樾坐在板凳上和他差不多高,就弄得好像人家小姑娘欺负他罚站了一样。

    祁欢突然就有点恶趣味……

    正在等着自家小老弟被窘哭,就看那小子顽强的终于鼓足勇气把拎在手里的糕点捧过去:“我请你吃糕点。”

    他那个荷包和装在里面的帕子,都是平时给他带着玩的,身边随时都有丫鬟婆子跟着,根本用不上。

    所以,用来包糕点的手帕其实是崭新的。

    小姑娘抬眸瞥一眼他捧在手里的东西,还是那个高冷范儿。

    祁元辰连忙道:“甜的,好吃。”

    顿了一下,又道:“你吃。”

    明显是紧张得很,说话就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却又显出几分急切来。

    小姑娘多少是有点心软,没好再晾着他,便又再看了他一眼,冷淡道:“我在干活儿呢。”

    如此冷遇,祁欢觉得这回总该哭了……

    然后就看那小子手忙脚乱把包着糕点的手帕往井台上一放,又跑回来,局促往小姑娘面前一站:“我帮你洗。”

    小姑娘终于没忍住,又再挑起眉梢,上上下下打量起他来,狐疑道:“你会?”

    祁元辰斩钉截铁的点点头,然后又飞快的摇头,一张小脸儿憋得快滴出血来,心虚的小声道:“我……我可以学的……”

    祁欢忍无可忍,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却不想,有人比她笑得更大声更畅快淋漓的走进院子。

    池云川肩上背着个药箱,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边走边打趣儿:“哎哟哟,了不得啊了不得,这小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出息了……”

    祁欢被他一打岔,想想这是自家的熊孩子,就立刻收敛了表情,没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一起嘲笑。

    循声望去,却见跟着池云川一起走进院子的还有顾瞻。

    顾瞻显然是看到前面药堂里的云兮二人就知道她必然在这,一进院子,已经先朝她看过来。

    却没等他说话,池云川那里就回头冲他挤眉弄眼的调侃上了:“瞧瞧人家,你要有这本事,也不至于老大不小了都没个着落,还得皇后娘娘隔着千里之外总替你操心终身大事。”

    这位顾世子,显然不习惯有人与他开这样的玩笑,一瞬间羞恼的表情露出来,脸色都奇迹般的微微涨红。

    他沉声呵斥池云川:“休要浑说。”

    眼角余光,不自在的偷瞄了祁欢一眼。

    “怎么就浑说了呢?”池云川明显与他私下关系极好,毫无收敛之意。

    顺手卸下药箱,他便挽了袖子走去井边:“去去去,都一边去。”

    他先是赶开了乔樾:“有小公子献殷勤,还不赶紧接着,吃你的糕点去。”

    然后,顺手也把祁元辰也轰走。

    却是侮辱性极强的将他往顾瞻面前推了推:“赶紧跟人家祁小公子请教请教怎么哄小姑娘开心,这近水楼台的机会可不多得。”

    他这话,一语双关。

    顾瞻心里一慌,不由的连忙又看了祁欢一眼。

    可是——

    祁欢显然没明白,她只以为池云川单纯是在打趣祁元辰与顾瞻。

    但祁元辰应该是没懂他在说什么,顾瞻却明显又恼又气,整张脸都红了。

    池云川则是自顾坐下,已经开始洗碗。

    其实他与顾瞻,年纪相仿,又是老交情,互相之间开个玩笑,祁欢倒不觉得怎样,可那位顾世子明显脸皮薄,也可能是家教太好,没遇到过这样的泼皮朋友,整个人都快暴走了。

    掐着拳头,面红耳赤站在原地……

    竟似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祁欢本来不尴尬的,被他这么一弄,也不免跟着尴尬起来。

    于是她踱步上前,往这两人中间挡了一下,也是笑眯眯,气定神闲的反问了池云川一句:“在献殷勤这方面,我瞧着池大夫似乎更有心得,却不知……收获几何啊?”

    果不其然,池云川手里拿着个饭碗,脸上表情一僵,竟也明显露出几分尴尬来。

    池云川的那点儿小心思,顾瞻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他站在祁欢身后,瞧见对方吃瘪的模样,也是没忍住,闷笑了一声出来。

    池云川:……

    不带你们两口子一起挤兑我的!!!

第087章 长辈

    倒不是池云川这人肆意调侃,内心戏太过,而是他认识顾瞻多年,一直觉得他在男女之事上不开窍。

    将来必定是皇后娘娘看不下去,给他指婚一个家世相当的姑娘,俩人举案齐眉的凑合过一辈子的命。

    后来这次回京,原是他俩走一路的。

    结果当晚在投宿的驿站里,突然听闻了一个消息,说是太子在皇陵遇险,危在旦夕。

    他俩这趟回京本就是为着采办药材的,轻装简行,一共就带了七八个人。

    要赶去皇陵救驾,显然人手不够。

    可是大半夜,一行人一起赶路又容易暴露,顾瞻就安排他带人留在驿站,他自己趁夜抄近路赶回京城搬救兵。

    结果——

    没想到早有人掌握了他们回京的行程,并且设好了埋伏,守株待兔在等着他了。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后半夜,顾瞻总算是搬到救兵,带人赶往皇陵解救太子,同时又因为分身乏术,叫人捎信过来给了祁家庄子的地址,叫他假装趁夜赶路的郎中,立刻过去瞧瞧。

    那庄子上的姑娘,高烧不退,病得很重。

    当时过去送信的心腹说的是那姑娘病情紧急,已然昏迷,当时顾瞻又是趁夜闯入,她庄子上的其他人不知情,未免冒犯唐突,反而引起下人警觉,进而纠缠耽误了救治,这才叫他撒了个谎,伪装了再去的。

    这些安排,池云川都能理解。

    毕竟——

    人家姑娘总是得要名声的,总不能救了他,他反而无所顾忌,肆意将人家拖入险境吧。

    不过,这事儿说复杂也不算复杂,顾瞻说当晚是他误打误撞闯进了祁家姑娘屋里,那姑娘替他隐藏行踪,进而躲过了武成侯府的追杀搜捕,可事后他替他登门治病,又帮衬那姑娘解决了一桩大麻烦……

    真要就事论事,双方大可以两清了。

    何况,人家姑娘事后也根本不记得他了。

    就此一拍两散,此后大家各走各路,两不相干,也是明明白白的。

    可是——

    顾瞻偏不!

    一边说是不能主动相认,以免将人家姑娘引入危险之中,一边又暗戳戳的叫人去盯梢长宁侯府,明里暗里的献殷勤……

    那心思,都快扭成麻花了!

    池云川一个过来人,这有什么看不懂的?

    单是看这位在军中也算少年成名顾世子,在对着人家姑娘时候那个畏首畏尾的谨慎劲儿,也知道这是真的走了心了。

    十九年来,第一个叫他动心的姑娘……

    他这就算再不争气,就仗着这份品貌家世,成事也是迟早的。

    就是吧——

    他如今这个扭扭捏捏的墨迹劲儿,也是愁得池云川都替他脑阔疼。

    而院子里,顾瞻这一笑,总算是彻底打破僵局,化解了前一刻的尴尬。

    池云川一脸吃瘪的表情,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你们都躲一边儿,该干嘛干嘛去,别耽误我干活儿。”

    然后就自顾埋头,哼哧哼哧的洗碗。

    祁元辰约莫还是没懂方才都发生了什么,心思纯粹又执着,跑过去将那包糕点又捧到乔樾的面前,一脸紧张兮兮的表情,像是唯恐对方还是拒绝他。

    乔樾终究只是个七岁的小姑娘,看着帕子里那些漂亮的点心,不免有些心动。

    她却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毫不矫情。

    看着欢喜,就拿了一个来吃。

    然后顺手把祁元辰领到离着水井远一点的磨盘边去。

    她将那包糕点接过去,放在磨盘上,又指了指旁边的长凳,示意祁元辰去坐。

    祁元辰乖乖走过去坐下,两只小手儿放在膝盖上,跟个认真上课的小学生看黑板似的,目不转睛还是盯着小姑娘看。

    等着乔樾一块糕点下肚,他才吞了口口水,依旧十分紧张恳切的试着问:“好吃吗?”

    “嗯。”小姑娘很实诚。

    又挑了一块别的颜色的糕点,拿在手里又瞧见他一眼,然后就又多捡了一块,走过去递给他。

    祁元辰犹豫着接了。

    乔樾给了他一个眼神,他立刻心领神会,规规矩矩往旁边挪了挪,给腾了点儿地方出来。

    然后——

    两小只就排排坐在长凳上,津津有味的分着糕点吃。

    祁欢看着他俩,觉得极是有趣,眼角眉梢的笑意就越是渲染开来。

    祁元辰很乖,也不用她时刻盯着。

    这时她便想起初九那个黎明,顾瞻特意差人护送她们母女回家的事儿。

    虽然后来又偶然见了一面,但是因为事出匆忙,也没来得及道谢。

    她这个人,是不太能昧着良心一味收受旁人单方面给予的善意或者好处的。

    所以,她主动回转身来,对顾瞻的态度依旧格外和善些:“世子爷近来不是有公职在身吗?今日怎么会得闲又来了这里?”

    说话间,她用眼角的余光悄然打量了顾瞻一遍。

    上个月初见他时,他隐约是听见池云川嘱咐他要注意伤口什么的……

    但是看他如今这个身姿挺拔,面色红润健康的模样,也不像是伤势还未痊愈的样子。

    “哦。”顾瞻原也是若有所思在盯着那边两小只看的,思绪被打断,他连忙收回视线,“我祖父麾下曾经一位副将旧疾复发,有些严重,京中太医又都不擅长处置他那伤病,今晨他家里人寻到我那,我便临时告假出来了一趟。”

    话至此处,他突然有所顿悟:“今日贡院重新启门,晚些时候你是要去接令表兄吗?”

    祁欢失笑,脱口反问了句:“你怎知我会去接他?”

    她这一笑,十分的灿烂随意。

    顾瞻用了极大的定力克制,才没有回避视线,却是用垂在身侧手用力捏了捏手指。

    “那日在贡院门外送他时,听见你答应他了。”他倒是实话实说。

    那晚贡院门前人很多,后来祁欢的注意力都在杨青云身上,倒是真没注意那会儿他是否就在附近。

    这么一提,她便又立刻想起正事儿:“那天……”

    刚想为了护送一事道谢,屋子里云娘子刚巧打开门帘出来:“大小姐……”

    方才她听见院里说笑声热闹起来,因为知道这家还有池云川这么个男大夫,所以听见男人的声音也没多想。

    此刻定睛一看,见顾瞻和祁欢站在一起,就忙是正色见礼:“见过顾世子。”

    顾瞻其人,上回在贡院门前她就见过,后来归家也找机会跟杨氏交流过,告知了前次祁欢游湖也是被这位世子爷亲自送回府的事。

    杨氏当时已经被祁欢提前洗脑上过课了,主仆两个互相交换了信息,觉得祁欢所言合情合理,事后就谁也没再多提。

    现如今——

    这却已经算是第三次,云娘子亲眼所见,平国公府这位尊贵的世子爷又和自家大小姐单独站在一起说话。

    若是一次,可以是巧合……

    这样三番两次的,换成是谁,都要多想的。

    她垂眸见礼时,终是忍不住又暗中打量了那位顾世子好几眼。

    祁欢已经举步朝她走来:“可是已经诊完脉,看好了?”

    云娘子立刻收摄心神:“好了。”

    这位胡大夫,是自家大小姐找的,现在带杨氏来看完病,要谈论病情时,自然不能再越过大小姐去。

    云娘子原就是想要出来叫祁欢进去,一起听胡大夫说话的。

    此时见了顾瞻,便觉不妥,反而一转身又进了屋里去。

    祁欢倒是未曾多想,立刻抬脚也要跟进去。

    顾瞻却明显有所领会,连忙先低头检查了一遍自己穿戴是否妥当。

    然后,他才刚重新拍平了衣袍上的一点褶皱,屋里云娘子已经扶着杨氏走了出来。

    祁欢刚走到门口,就被她们堵了回来,也连忙伸手去扶杨氏:“母亲您怎么这就出来了?”

    杨氏顺势拍拍她手背,却是直接越过她去,走到院中。

    “我听说胡大夫这来了贵客,总不好避而不见,出来打个招呼。”她径直走向顾瞻。

    祁欢一愣,这才后知后觉想明白了——

    虽然旁人见了她那便宜老爹也要尊称一声“世子爷”,可自家这个马上就要降爵的落魄侯府的世子爷,和人家当朝一等公爵府,又是身为皇亲国戚的平国公府的“世子爷”中间……

    品级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她见顾瞻,入乡随俗的见礼打个招呼,都当是正常社交礼仪了,没从过多在意,反正她心里其实从来都是敷衍的。

    可是现在反应过来——

    按照身份,她娘杨氏也是得给这位顾世子见礼请安的!

    这坑爹的尊卑等级制度,她可真不适应!

    祁欢心里登时满是尴尬,但又没道理阻止。

    就看那位顾世子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先抬手挡了杨氏一下:“夫人千万不可。”

    毕竟礼仪规矩横在上面,他倒也不好直接碰到杨氏。

    杨氏膝盖还不及弯下,就先被他逼退了半步,也是不由的一愣,诧异不解的抬眸看向他:“尊卑有别……”

    顾瞻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尴尬,拿眼角的余光瞄了祁欢一眼,然后飞快的定下心神,强自镇定:“我与令嫒也算认识,夫人您是长辈,如此这般,倒是要叫晚辈无地自容了。”

    他是真的急,甚至显得颇有几分手忙脚乱。

    杨氏何等精明一个人,自然分辨的清楚虚情与假意。

    横竖他们两家非亲非故,论不上任何的亲戚。

    若这位顾世子是一般的勋贵人家子弟,他非要谦逊的以晚辈自称,杨氏也便坦然受了,可……

    旁的都可不论,他却还有一位当朝皇后的嫡亲姐姐。

    他要这么个论法,那不等于是将顾皇后在自己面前都硬拉着掉了辈分么?

    有些事,深究起来,可不得了。

    杨氏心中忐忑,又不好与顾瞻当众撕扯争执,就侧目去看自己女儿。

    祁欢当时真的就是不想守这个坑爹的尊卑规矩,满脑子就一个想法——

    顾瞻今天要受了她老娘的礼,那她下回再见这位世子爷,怕不是就得当场跪下说话了……

    所以,明知道在这鬼地方,皇权尊卑是凌驾于年龄辈分之上的,她也昧着良心装傻,佯装不知事的垂下眼睑。

    杨氏见她如此,心中就更是又添一丝疑惑。

    自己这个女儿,虽然近来行事颇有主见了一些,却也是极懂分寸,知道审时度势的,这种情况下,她可不该是这么个态度。

    这里,她且在震惊狐疑,顾瞻也是怕极了她会较真非得跟自己论个尊卑出来。

    那样——

    他以后可真没法见祁欢了。

    “私底下,夫人确实不必拘礼。”于是,当机立断的岔开话题:“夫人此来,可是身体有所不适?京中太医晚辈也识得几个,如有需要……”

    他常年不在京城,京城太医,只怕他一个也不熟。

    可但凡是他有需要,皇后娘娘一道口谕下来,整个太医院都能给他搬来,这话倒是不夸张。

    杨氏自是不敢承他这个人情,才要婉拒……

    旁边哼哧哼哧只顾埋头洗碗的池云川不干了,直接呛声道:“人家客人冲着我家医馆的牌匾来的,世子爷您这是瞧不上我家的手艺?”

    这么一来一去的工夫,胡大夫也收拾完从屋里出来。

    她倒是一眼看出顾瞻的局促与慌乱,瞪了池云川一眼。

    池云川立刻老实,又低头继续洗碗。

    她确实是个脾气极温和的人,随后替顾瞻解围道:“太医院的太医,医术手段比我们小医馆好的自然比比皆是,不过杨夫人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毛病,犯不着劳动太医那么麻烦。而且我与夫人一见如故,我们妇人之间诊诊病,说说话儿,都更方便随意些,这趟就省下世子爷的人情吧。”

    她这话,说的随意,半开玩笑就把场面圆了过去。

    顾瞻也是前一刻慌乱过度,此时闻言便是懊恼——

    以长宁侯府的门第,要真想请太医,也不是请不到,杨氏之所以来了胡家的医馆,很明显就是没想过要让太医瞧。

    其实这事儿,从他一脚踏进医馆,看见祁欢那两个丫头就想到了。

    结果……

    胡大夫这话,他不好接茬,就只抿了唇,再就缄口不言。

    胡大夫比他大了六岁,虽然平时接触不多,但也差不多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便是动了恻隐之心,转头对祁欢道:“我给令堂诊了脉,夫人是陈年的旧病,暂时是没有什么大妨碍。你若信得过我,今日便将她暂且交予我这,我先给她调个药浴,刮刮痧,先打个底子。”

    杨氏病了多年,包括她自己和祁欢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楚,要这病好治,也不会断断续续这些年一直拖着,靠汤药过活儿。

    所以,胡大夫这话,便也说得很有分寸,没拍板保证什么。

    并且,当着顾瞻和池云川这两个外人的面,也没过多吐露她的真实病况。

    可药浴调理和刮痧这两样,都是要费时间的!

    杨氏笑笑,便要推脱:“我今儿个还有些事情要办,要么改日……”

    池云川这就很会来事儿了。

    他洗完了碗,直接把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晃悠过来:“有事那就让大小姐去办嘛,正好您在这治着病,等大小姐办完事,顺路再来接了您回去,两不耽误。”

    杨氏本来是打算要去看两家铺子的,可这不是必须去,主要还是傍晚那会儿得去贡院接杨青云。

    铺子里的事,祁欢又不懂……

    她心中斟酌再三,还是有些不放心祁欢:“若是这样,那两家铺子你今日便不需去了,晚些时候去贡院接一下云儿也就成了,只是……”

    池云川当机立断,把顾瞻往前一推:“去贡院啊?那正好,我们世子爷正好也要回贡院当差,还能顺路护送一下大小姐,等她再回来接夫人您的时候,又有您家表公子同行,指定来去都平安!”

    说着,拿手肘又撞了撞顾瞻后背。

    言下之意很明显——

    只能帮你到这了!

    ------题外话------

    池云川: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胡大夫:我们都尽力了,你可自己争点气吧孩子!

    祁元辰:难道我的示范还不够明显?

    顾世子:……突然觉得我是个废物!

第088章 潋滟(二更)

    祁欢和杨氏都是聪明人,即使胡大夫的建议可以理解成一番好意……

    池云川这人,跳脱的就实在太明显了。

    杨氏心中一阵悬空,警惕着,下意识去看了眼顾瞻反应。

    这位顾世子的身份,属实不一般,她即使平时宠女儿宠上了天……

    脑子没有坏掉,也很清楚这是自家不可能高攀上的人物。

    并且——

    她也打从心底里,并不想女儿去攀这根高枝。

    所以,现在反而担心池云川口无遮拦,惹了这位皇亲贵胄的不痛快。

    但一眼看去,顾瞻仍是那么一副温文尔雅的和气模样,竟连推诿拒绝都没有。

    祁欢倒是压根没觉得顾瞻会当面驳斥池云川的提议,叫她们母女下不来台,即便她也很明白的发现了这位池大夫妄图乱点鸳鸯谱的嫌疑,但是她与顾瞻也算有过几次接触,自认为还算了解——

    这位顾世子基本上就是个老好人人设,脾气好的过了头,又仿佛压根不会拒绝人。

    顾瞻就那么站着,完全没个态度。

    眼见着杨氏疑心渐起,她自己赶紧先应承下来,若无其事的抬眸问顾瞻:“会不会给顾世子添麻烦?”

    顾瞻原还有点忐忑。

    因为池云川的动机太明显了,他怕她有所察觉之后便会刻意远着自己。

    闻言,心下微微一个怔愣,然后又立刻定下心神:“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方才在大门前没瞧见府上的车驾,需要我替大小姐安排吗?”

    云娘子是明显觉得这事情的发展不太对,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紧张的侧目与杨氏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祁欢对这个京城里的地形和交通情况都还不是很熟悉,就只能转头跟杨氏询问:“三叔的衙门离着这里远吗?井叔他们是不是快回来了?”

    瞧她这意思,倒是不介意跟着顾瞻走一路的。

    杨氏纵然悬心,也不便当众驳了女儿面子,略略估算了下道:“算时辰,没什么事情耽搁的话,应该就快回了。”

    祁欢还没再说话,却是顾瞻接茬道;“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我等你吧。”

    他都已然“平易近人”到了这般地步,杨氏现在不管再找任何借口不准女儿去了……

    都多少有点不识抬举。

    只她表情难掩的会有些僵硬不自在,勉强挤出个笑容来:“会不会太麻烦世子了?”

    因为方才池云川把话茬儿挑起来了,顾瞻虽是因为她一声尊称还是觉得心里不太妥帖,但也不好再刻意讨好,便只客气礼貌的回了她的话:“夫人客气了,不过就是顺路而已。”

    大家毕竟是不熟,话到这里,彼此双方就都有点词穷。

    祁欢是见不得他们这个尬聊的难受劲儿,瞥了眼天色,就问顾瞻:“顾世子这个时辰过来,是不是还未曾用过午饭?要么您与池大夫……”

    池云川被人踩了尾巴一样,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似的拒绝:“我不喜欢吃外面的饭。”

    然后问胡大夫:“家里中午煮我的饭了吗?”

    胡大夫笑道:“饭倒是给你留了,不过不晓得你究竟何时回来,就未曾温在灶上,你要吃便自己热热吧。”

    顾瞻军旅之人出身,自是不挑食的。

    闻言,就要跟着池云川去厨房。

    却不想,池云川却护起食来:“我们小门小户的人家,煮饭的量向来都是照着人头算的,你跟过来我就不够吃了。”

    说着,就一脸义正辞严的支使祁欢:“你们不是一会儿要出门嘛,街上饭庄酒楼多的是,哪里不能对付一顿?”

    顾瞻被他一挡,立时心上就又添了几分尴尬。

    胡大夫也瞧出来了。

    她虽然也是看明白了顾瞻对祁欢的那点小心思,有意想顺水推舟的帮一把,可谁曾想这孩子脸皮居然这么薄?

    而祁欢又是个姑娘家,像是自家师弟这样口无遮拦,怕是最终得要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瞧着祁欢的情绪尚且还好,她便就劝着杨氏道:“既然事情都安排妥当了,那夫人便还是随我进屋去吧,需要的时间会略长些,省得晚间大小姐回来咱们这边还没完事。”

    对着顾瞻,杨氏自认为是没资格摆长辈谱儿的。

    这时候,也只能是眼不见为净。

    只是到底不放心,就还是嘱咐了祁欢一句:“一个人在外,莫要乱逛,就接了云儿便回来。”

    “好。”祁欢笑着应下。

    杨氏看她神态自若,仿佛游刃有余的模样,这才相对又放心了些,转身先随胡大夫又回屋去了。

    祁欢收回视线,冲顾瞻递了个眼色:“方才过来时候确实看见这附近有几家饭庄酒肆,既然顾世子不着急回贡院,那我陪您一起找地方用个便饭吧。”

    顾瞻心中略感不妥,不免犹豫了一下。

    他看向不远处的池云川。

    祁欢就也循着他的视线一起看过去,笑问:“我请客,池大夫一起去?”

    池云川做贞洁烈夫状,抱胸后撤,更加义正辞严的拒绝:“我自己家里有饭吃。”

    想想新仇旧恨,又不免唠叨了两句:“而且祁大小姐您贵人事多,我今儿个要再吃了你的,那又成吃人的嘴软了,指不定以后还要怎么给您当牛做马来还。”

    竟——

    还是小气记仇,气的是祁欢在清水镇上套路他的旧事。

    那件事,祁欢多多少少也觉得有点对不住他,自然不会与他计较。

    刚要转身招呼顾瞻走人,却不知祁元辰是何时跑过来的,双手拽着她不让走。

    祁欢垂眸去看,就见这小东西仰着一张小脸儿,拧着小眉毛,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云娘子原也是因为祁欢随后要出去,这才等在院子里想看孩子,见状就快走两步过来哄他:“小祖宗咱们今天不闹了,大小姐一会儿要出门办事,接表少爷回来。您最喜欢杨家的二表哥了不是?”

    若在平时,这孩子还是很容易讲道理的。

    可今天却不知是怎么了,他就跟个铁了心的小王八似的,双手死死坠着挂在祁欢手上,一声不响,就是不撒手。

    祁欢无奈,只能示意云娘子退下,自己捏捏他的脸颊,反牵了他的手:“算了,母亲这里也不方便,您进去陪着母亲吧,我带着他就好。”

    这也不是祁欢第一次单独带着祁元辰出门,云娘子倒是放心的。

    并且——

    多带个孩子,总好过自家小姐单独和那位顾世子在一起相处,好歹能避避嫌。

    云娘子乐见其成,含笑应了便转身进屋去。

    然后——

    池云川又不乐意了。

    赶紧招呼乔樾:“丫头,别啃糕点了,几块糕点有什么好啃的,这两位贵人要下馆子,还不赶紧跟着去,这混吃混喝的机会,可不多得。”

    乔樾手里还拿着糕点在啃,闻言,小脸儿皱起来,满眼的嫌弃。

    池云川却挤眉弄眼,跟她交换了一些祁欢都没看懂的眼神。

    然后,小姑娘就不情不愿的放下糕点,慢吞吞走过来。

    她倒是没来缠祁欢,更没找顾瞻,就径直一把牵起祁元辰的手。

    祁元辰挣扎了一下,明显意外之余还有点无所适从。

    小姑娘还是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模样:“你们去吃好吃的,不能带我吗?”

    祁元辰仿佛初次见她,就很有想要讨好她的势头。

    小姑娘不由分说,牵着他的手先进了前面的药堂,他就一步三回头的跟着走了。

    祁欢是尤其喜欢看这两小只互动,心情愉悦不已,也笑眯眯跟着走了。

    顾瞻没说什么,更没理会池云川给他暗送秋波递的那些眼色,也跟了她往前面去。

    星罗和云兮两个因为瞧见了顾瞻到来,虽然没敢往后院里跟,却一直扒着药堂和后院之间那道门,也是瞧了许久的热闹,这会儿赶忙退回去,规规矩矩站在门边等着。

    乔樾扯着祁元辰穿过药堂,先走到街上。

    被迫营业,小姑娘多少有点生闷气,一直拉着脸,走路又极快,祁元辰跟不住她,几乎是被半拖出去,粗暴无比。

    但是小东西居然很会看她脸色,遭受如此暴行,更是老实的跟什么似的,也不管祁欢了,跟在她身边乖乖看她脸色。

    祁欢和顾瞻一前一后也从铺子里出来,见她站在街上,就走过去问她:“你想吃点什么?”

    小姑娘脸色很臭,低头看了眼被她拽在手里的祁元辰,闷声闷气的道:“上次的糖葫芦很好吃,我找找看有没有卖的。”

    她扯了祁元辰要走。

    祁元辰明显不愿意,更想跟着祁欢,结果小姑娘瞪了他一眼他又不得不结束挣扎,不情不愿跟着走了。

    且走,又且是不住的回头看这边门口的祁欢与顾瞻。

    祁欢忍着笑,示意星罗和云兮:“你们俩跟过去吧,盯紧点,别让他们走太远,早点领回来。”

    顾瞻侧目往旁边扫了一眼。

    那里他的一个随从和一个贴身亲卫正站在拴马桩旁边聊天。

    “世子。”见他看过来,亲卫赶忙挺直了身子站出来一步。

    顾瞻道:“你也跟过去吧。”

    两个小孩子在街上,确实不太安全,尤其俩孩子都还长得很好,别的不怕,就怕遇到拐子,那些人花样百出,又心狠手辣,真被他们盯上了,星罗和云兮那样的两个小姑娘恐怕是看不住的。

    “是。”亲卫躬身应下,转身也一个箭步追了出去。

    祁欢原也没多想,此刻却盯着那人背影看了又看。

    俩人说好了是出来找地方陪顾瞻吃午饭的,但她站在这大门口不动了,顾瞻却也没催,就耐性十足的站在她侧后方一步左右的地方,不骄不躁。

    一直过了有小半盏茶的工夫,祁欢才收回了视线。

    她转身,望定了身后的顾瞻,心里那么想的,就不加掩饰的直接问了出来:“顾世子最近是叫人在盯我的梢吗?”

    神色如常,语气就更是寻常,就好像是跟一个熟人随口感慨了句“今天天气不错哈?”这样的闲话。

    顾瞻那个亲随,当时就有种不忍直视的冲动,想一脑门磕晕在拴马桩上一了百了。

    可是,两个当事人都很镇定。

    当然——

    一个是真的镇定,另一个就多少有点装了。

    顾瞻当时心跳就漏了一拍,一口气一直卡在喉咙里,有绵长的那么几息的时间里,他是真的连呼吸都敛去了。

    祁欢个子比他矮了差不多有一个头,两人站在平地上,他是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看她的。

    而祁欢为了与他直接面对,是微微向上扬起了脸庞的。

    她的目光清明冷澈,像这个季节里冰雪融掉之后的湖面,在阳光下,泛着潋滟的光芒。

    微微苍白脆弱的肤色,更是被阳光晒得近乎透明。

    她就这样望定了他。

    突如其来的,便在他心底激起涟漪一片。

    她其实应该是在严厉的质问他……

    可顾瞻却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冲动,突然很想抬手触摸她的脸颊。

    然而,还是靠着仅存的理智克制,他并没有那么做,只是悄然将右手背到身后,手指用力捏住。

    祁欢表情认真,还在等他一个回答。

    肯定的,或者——

    否定的。

    她发现顾瞻没有丝毫回避她视线的时候,其实也有一瞬间的怔忪和不可思议。

    然后,顾瞻的唇没见动作,她却听他肯定的“嗯”了一声。

    祁欢原以自己多少是该有点愤怒的,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惊诧于这个人的坦诚……

    她真实的情绪,居然半分波动也没有。

    这种感觉,不太对劲。

    她不该对一个半生不熟的人这样放松警惕!

    这种诡异的感觉,叫她错乱之下微微有些失神,再下一刻,就皱起了眉头,继续问个究竟:“为什么?”

    就顾瞻的那个亲卫,她第一次见那人是在望仙湖畔,当时他追随顾瞻一起出现。

    第二次,就是在这里。

    而照着星罗之前的描述,之前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长宁侯府附近,帮着追人的也是这个人。

    可是——

    这人明明该是有军职,形影不离追随顾瞻的,但是她在贡院附近前后两次遇见顾瞻的时候,这个人却都不在他身边。

    反而今天,他又出现了!

    乍一看,仿佛一切正常,可如果换个角度想想——

    顾瞻出现的时候,他并不是每次都同时出现,反而有她露面的时候,这个人出现的几率还更大些!

    祁欢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判断——

    她有绝对的理由相信,最近这段时间这个人一直“追随”的人其实是她,而并非顾瞻这个主子!

    ------题外话------

    祁大小姐:你派人跟踪我?

    顾世子:嗯。

    嗯,我的男女主,就是这么和谐!

第089章 姑娘心仪怎样的男子?

    换个人,遇到这事,总得抵赖一下。

    最不济——

    也要立刻找借口推脱解释一番。

    可是,这位顾世子,他居然没有!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承认了。

    要不是确定自己与这人之间不可能有任何利害牵绊,并且在这位尊贵的顾世子眼里她也不会拥有任何的利用价值,祁欢甚至要怀疑他这个态度仅是因为两者身份分相差悬殊,人家觉得拿捏她了若指掌,这才压根不屑于在她面前隐藏任何。

    即使再冷静,她眉头也隐约皱起,继续等顾瞻给她一个解释和交代。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

    有那么无数个瞬间,顾瞻其实很想和盘托出,告诉她真相的。

    可是——

    那晚发生的事,她确乎是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女子的清白,是何等要事?尽管他也的确是想“趁火打劫”,负起这个责任……

    可是,却又无论如何都做不出用她的清白名声做借口,来绑架逼迫她就范的事。

    越是真心爱重、喜欢的人,就也越是不想在她面前暴露自己任何的拙劣与不堪。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他几乎是在苛求,强迫自己在祁欢面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不要带上任何功力的目的与瑕疵。

    “卫风我不会撤回来,会将他继续留在侯府外围照应,大小姐若有需要,尽可吩咐他。”最后,他只是表述了自己进一步的决定和打算。

    这明明是个很强横,又很不可理喻的做派。

    但也可能这人自始至终给她印象都很好,祁欢居然破天荒的并没有感受到多少被冒犯到的不悦。

    反而顾瞻不肯主动解释原因,她却脑中思绪飞转,忽而想起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再次确认:“你之前说你与武成侯府的秦小侯爷之间颇有嫌隙,监视监视我家的动静,难道……也是因为他?”

    那天事出有因,其实祁欢对这话根本没全信。

    她以为这位顾世子当时也是为了敷衍她,叫她不必有心理负担才信口胡诌的。

    可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区区一个长宁侯府跟他八竿子打不着,更不可能被他看在眼里,如果单冲着这个祁家,他确实没理由还派心腹的跟踪监视。

    主要也是——

    他即使派了人出来暗中盯梢,起码目前为止,祁欢是没察觉他有任何的恶意的。

    那么思来想去——

    可能真的就只能从自家的人际关系上找原因了。

    “是有这方面的原因。”顾瞻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回避。

    他觉得自己这不算说谎,故而倒也心安理得:“我知你、乃至于府上,明里暗里都与武成侯府之间有些牵扯。这事儿是我所为,但我与秦颂之间仅是私怨,暂且与朝堂政事都搭不上边,更无意牵累府上。所以,你心中无需有所负担,如有需要,你唤卫风一声,余下的事我自会出面与秦颂直接解决,若是相安无事……那便更好,你就只当是不知道有这回事。我的人,不会主动现身给大小姐添麻烦的。”

    祁欢:……

    她方才出言质问时,还觉得自己站在道德和理论的制高点上,怎么都有点好整以暇。

    可是这位顾世子的这番言论,概括起来大概是——

    我跟秦颂有点私人恩怨,不涉朝政,也不会连累你们家,虽然借你家大门口盯个梢,但跟你家没关系,要真出了事,我也立刻揪他去外边打架。并且,我不但不会进你家门把麻烦引进去,甚至如果你家有事我还能帮一把。

    祁欢甚至不觉得他是在强词夺理。

    因为——

    只要他没真的越界,把麻烦招惹进自家门里,那便确实,祁家管不着他是让自己的亲卫在街上溜达,还是直接蹲在长宁侯府门口等秦颂。

    更何况——

    人家顾世子真的没有自恃身份,这说明原委的态度也是相当礼貌相当好。

    祁欢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是如何接茬了。

    说的难听了,只要顾瞻的人没进祁家门,他甚至都没必要跟她解释。而现在人家都态度好来好去跟她解释了,她要再“不近人情”的非要把卫风赶了,那才是直接引战,变相护着秦家,而跟这位顾世子过不去了。

    祁欢当然也没刨根问底,他跟秦颂之间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因为关系立场都不到位,她更不想掺合人家神仙打架。

    两人之间,这场面突然就有些尴尬。

    祁欢目光闪了闪,正想微微别开视线掩饰。

    对面顾瞻却是酝酿许久,终于暗暗提了口气,态度更加慎重的开口:“恕我唐突冒昧,想问姑娘,您……心仪怎样的男子?”

    祁欢一把年纪的人了,放现代也是个大龄未婚,被人问到这种问题,早过了羞涩脸红的年纪。

    只是这话题,一下子就岔到十万八千里了。

    祁欢直接没跟上,不禁目露疑惑,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瞻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手指更加用力的攥紧。

    而祁欢看到的,仍旧是他温文尔雅的面孔上那副认真又诚挚的表情。

    他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情绪又稳重的说:“若是我说我倾慕姑娘,想着人登门提亲,不知……可否?”

    祁欢:……

    老阿姨当街被认识才一个月并且前后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小青年表白了该是个什么心情和反应?

    祁欢私以为这该是个天雷滚滚的狗血小剧场,非得当场暴走不可。

    可是——

    或许是眼前的小青年眼神太过郑重纯粹了,叫她丝毫感受不到对方是戏言或者一时冲动的迹象,这神情态度,反而无形中给她心上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她表情一僵,竟下意识莫名的开始反思。

    顾瞻与她四目相对,看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这个反应……

    虽然符合她一贯泰山崩于前而无动于衷的做派,也哪怕他只是第一次对一个姑娘表白示好,而没有任何的经验,他也顷刻了悟——

    她对他,竟是半分那样的想法也没有的。

    心里也不是没有灰心和丧气的,但他依旧神色泰然,表情真挚又平和继续等着,等她的后话和反应。

    然后果然不出所料,祁欢抿着唇,很是认真的思索了一阵,便是面色歉然的反问:“可是之前我的作所作为让顾世子误会了?那天……”

    她自然想起那天在彩蝶轩里发生的事。

    在她看来,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她似是忽略了这是个人们思想都比较封闭和纯粹的封建时代。

    顾瞻看起来再是少年老成,他也只是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年。

    若不是流连花丛的浪子,她那样的言语举动,确实很误导人。

    祁欢心里,极是过意不去。

    顾瞻终于看到她真实的反应,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但他表情依旧不变,维持着他温润如玉的惯有做派,直直的截断祁欢话茬:“不是因为那天的事,当时我便说了,我并未介意。”

    祁欢并不是感情迟钝的那类人。

    回想那日情形,她也就突然懂了顾瞻那日的话里有话——

    他说他不介意,原来并非只是一句客套话,之所以不介意,当是因为那时候他便已经对她存了些暧昧的想法,所以,那也不仅仅只是不介意,反而更是甘之如饴的被她利用。

    如此一来——

    这情况还远比她以为的更为棘手一些。

    两人默契的谁都没提祁欢如今身上绑定的那桩婚约,因为彼此都清楚,那一纸婚约不是问题,它很快即将废止。

    祁欢心里还是有点发蒙。

    她又垂眸认真的思索了片刻,方才重新抬头对上顾瞻的视线,再次确认:“所以,顾世子屡次对我关照有加,都是事出有因?”

    她就是这么个直来直往的脾气,旁边那随从都快以头抢地了,顾瞻却没觉得丝毫意外。

    “嗯。”他也没回避。

    但话,也只有这么简短的几个字。

    倒不是他就是口拙至此,只是因为他自己首先就很清楚,他二人相识时间毕竟还短,祁欢性子又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小女孩儿,她太过理智清醒了,单就目前这个情况而言,纵然他把那些倾慕的情话说的天花乱坠,也非但不会取悦她分毫,甚至更有可能适得其反,叫她感觉到轻率和不可靠。

    而果不其然,他这般惜字如金的慎重态度,就又一次将祁欢狠狠的噎住了。

    她没觉得顾瞻不好,并且这个时代的世俗,根本也容不下独居女人,所以她虽然全力游说杨氏,叫她暂时放弃了给自己找下家的念头,心里也明白,她迟早也得寻个可靠之人给嫁了的。

    只是——

    这部分打算,起码还不在眼下的计划清单里。

    家里杨氏病着,祁元辰又小小一只,不能自理,其他人都是牛鬼蛇神,随时随地放个大招就能把她打趴下,这可不是她能分出精力去风花雪月的时候。

    尤其,她还无比清晰的认知倒在这个男婚女嫁尤其将就门第的大环境之下,顾瞻这样私下对她的表白——

    再诚恳也不作数的。

    甚至,还有可能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暂时不想分心去理会这样的事,所以也勿须考虑他最初的心动的动机和理由,就只当机立断的掐了这个伸出来的枝丫:“我家中诸事,想必顾世子也都清楚,实话予你说,婚嫁之事,我暂时是不予考虑的。并且你我二人,好像所知甚少不说,也的确是门不当户不对。顾世子的厚爱,祁欢领情,可是抱歉……你我二人,该是不合适的。”

    她这个人做事向来果断,说完,就低头从荷包里翻出顾瞻那枚玉佩还给他。

    两人之间,既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这东西就太过敏感了,实在不合适继续留在她这。

    可是——

    顾瞻没让。

    他抬手,手掌触到她指尖,直接将东西推拒回来。

    祁欢蹙眉,认真观察他没一个细微的表情,想要借此推断这人真实的意图和想法。

    可是——

    这位顾世子脸色那张温和雅致的面具,就放肆是焊死在他那张俊朗无双的面孔上了,无论是表白,还是被拒之后,都没有丝毫损毁撕裂的迹象。

    甚至于,他的眼神也都一直是平静如水的。

    祁欢探不到他内心任何真实的想法,这种完全没有掌控力的局面,叫她心里也终于跟着有些迷茫慌乱起来。

    未知的感觉,太糟糕了。

    顾瞻的语气也是波澜不惊的,他说:“玉佩你收着,待到姑娘成婚前夕还我不迟。”

    言下之意,他是没打算就此放弃收手的。

    这一点,祁欢并不意外。

    毕竟是一段感情,哪怕只是昙花一现的春心萌动,从花开到花谢,也总归是要有个接受和适应的过程。

    可是他这话,又说得克制,并没有死缠烂打的嫌疑,反而是在暗示,一旦她名花有主,他便也就退了。

    祁欢手里捏着那块玉佩,一时踟蹰。

    顾瞻见状,终于是自己动手,先将玉佩送她指尖抽走,又再上前半步,低头塞回她荷包里。

    他做这事儿时,态度鲜见的有几分强横,也完全没给祁欢拒绝的余地。

    只——

    事情做完,就又立刻退回原来的距离之外,保持着原来长身而立的姿势和表情,再无半分的纠缠与僭越。

    就这么个人,祁欢觉得如果真横起来,自己指定完全不是对手,他现在隐忍克制,也仅是因为风度好,不愿意闹得大家彼此脸面上都过不去。

    而她自己——

    总也不好没事找事,主动把事情闹大闹难看了。

    犹豫再三,她也索性心一横,也尽量保持客气礼貌的态度,打发他:“那……世子另有公务,您就请便吧。”

    既然是没准备勾搭人家,还是不宜继续牵扯不清。

    这是原则!

    “顾某有言在先,既然答应了令堂会护送姑娘前往贡院,就还是要办到的。”顾瞻目不斜视,这回视线都没往她脸上落,只就不徐不缓的跟她讲道理:“今日你既明言拒我,祁大姑娘心怀坦诚,我顾瞻也不是不知分寸之人。只是送你去贡院,这事儿是我答应世子夫人在先,你我也总归相识一场,即使祁大姑娘无意于我,以后也难免再碰面,总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吧?”

    祁欢:……

    行行行,你态度好,你教养好,你说的都有理,爱咋咋地吧!

    ------题外话------

    祁大小姐: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好想跟秦小侯爷痛痛快快的掐架……

    秦小侯爷:……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844/ 第一时间欣赏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 作者:叶阳岚所写的《千金令:嫡欢》为转载作品,千金令:嫡欢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千金令:嫡欢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千金令:嫡欢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千金令:嫡欢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千金令:嫡欢介绍:
上有病“弱”生母一枚,下有“小可怜”幼弟一只,
亲爹不成器,祖父不靠谱,还附赠一家子牛鬼蛇神内斗不断,
最可怕的是,庶妹居然还是个敢和女主抢男人的妖艳贱货!!!
穿成重生文里被脑残女配虐的弱鸡配,祁欢表示很悲催,
女主携恨归来,正准备大杀四方,
照这个剧情走下去,这一家子是妥妥要团灭的节奏!
和女主杠,只有死路一条,祁欢只想解决一下内部矛盾保平安,
然后既来之则安之的谈个恋爱遛遛狗,悠闲过过小日子,
她发誓自己一直都是遛墙根躲着女主走的,可是走着走着猛回头——
却发现她把男女主给遛没了……
*
纯情儒雅的假老成世子爷X貌美心黑的真淡定大小姐
排雷:穿书文,黑原女主,但女主有自己的故事线,主业不是和原女主掰头。千金令:嫡欢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金令:嫡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