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巴掌(二更)
素来稳当的金妈妈明显也是神慌:“是表少爷身边的云北方才赶着过来递了消息给咱们园子守门的婆子,只说出事了,叫您赶紧过去。”
顿了一下,又补充:“哦,这会儿天晚了,他不好直接进来,撂下话就又匆匆回去了。”
栖霞园里住的是大房一家,除去祁文景,其它都是妇孺,又以女眷居多。
为了规避有些麻烦,杨氏一早便立下的规矩,入夜时分到黎明之前,就是本在这园子里做事的小厮和园丁,不得传唤也不可在这园中滞留。
就算有特殊原因必须来的,也须得在看守园门的婆子那里签字画押,留个明确的进出时间和理由,以便追查。
祁欢也跟着站起来:“若前院真出事了,他怕也是不敢进来,过来送个信都很冒险了,万一被人瞧见,少不得要将表哥和咱们都一起栽进去。”
看杨氏惊得整个人都失了神。
她就抚了抚对方背部:“云北没有明着说是表哥和小不点出的事,他们应该暂时还没事。母亲先别慌,咱们先过去看看再说。”
杨氏上回这么慌,还是在庄子上听说祁欢头天夜里差点没了。
不管是多镇定的女人,但凡是为人母的,遇到自己的孩子有危险这种情况,都很难不失态。
“走。”祁欢一提,她才勉强冷静下来,抬脚就往外走,“金妈妈,带足了人手。桂云桂月看管好门户。”
杨氏带着祁欢,当先杀出来。
云娘子和今夜在院中值守的两个婆子和两个二等丫鬟先跟着,金妈妈再去点别的人手。
为保险起见,还让星罗回春雨斋,叫郑妈妈把祁欢院里得力的也都带来。
后面,她让郑妈妈带人先去二院看状况,自己则是去外院守着。
以防事情若是真的很大,要动用到府里护卫,她也方便安排上自家这边心腹。
杨氏主仆之间是有默契的,后面的事她都没管,只顾带着祁欢以最快的速度先赶去二院。
她们来得算快的,结果走在福林苑旁边的回廊上,却和同样是得了消息匆匆出来的岑氏母女撞见了。
双方两队凑成一队,火急火燎的走。
祁欢一边扶着杨氏,一边抽空问岑氏:“二婶儿可知道前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岑氏一脸的慌张,有些顾不上她。
便是旁边跟着的祁欣回道:“哥哥身边的小厮方才着急忙慌跑回院子里,说我哥哥身体不舒服。”
祁欣前阵子一直住在岑氏娘家,给岑家老太太侍疾。
是在祁元铭两兄弟回家的次日,岑氏才叫人把她接回来的。
约莫是因着儿子马上要参加科考,她心绪有些不平,就把女儿接回来做个伴。
这期间,祁欢只在祁欣回来那天和她见过一面。
那是因为祁欣从岑家带了些礼物回来,往春雨斋送了一份。
东西不算多贵重,就是一匹布料和两盒胭脂水粉。
本来祁欢叫个人送一份差不多回礼,再道声谢就可以了,不过她为了瞧上这位堂妹一眼,就特意亲自去了。
不得不说,在祁家的这些姑娘里面,只有祁欣最有高门贵女、大家闺秀的样子。
谈吐举止优雅得体,人虽是有些傲气,不怎么看的起人,却能做到表面上不识大体。
她明明对祁欢不亲近,相处时态度也肉眼可见的冷淡,但是每一句也都还能说的极有分寸,就是那种……
我就叫你看不惯我,却又找不到机会干掉我的感觉。
祁欢对这位堂妹,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但也不反感,毕竟——
她自己都暗藏心思在观察试探人家,总不能双标要求别人反过来一定要喜欢她,主动对她热情,是吧?
听说是祁元铭身体不适,杨氏母女却不由心弦绷得更紧……
如果单纯只是祁元铭身体不舒服,杨青云的小厮犯不着那么急吼吼的去栖霞园喊外援。
这事情,指定是和杨青云或者这会儿还在二院的祁元辰给扯上关系了。
难道是打架了?
祁家的两个儿子都是文弱书生,可经不起和杨青云动手的!
杨氏到底还是思维敏捷的,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先安抚岑氏:“弟妹你先别慌,铭哥儿的身子骨儿向来硬朗,这几天也都一切正常,该是不至于有什么大的闪失。”
岑氏满脑子想的,都是再过几个时辰儿子就该去贡院外排队等入场了,如果他真突然病得严重了,那这试还能不能去考?
“但愿吧。”她手里捏着帕子,手一直按在胸口,只顾快步往前走,都顾不上看杨氏一眼。
杨氏继续安抚:“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而且咱们府上就有大夫……木香木蓝,快去把陈大夫请来。”
“是!”两个丫头答应一声,立刻拔腿就往前院方向跑。
祁欢和祁欣都没再说话,扶着各自的母亲只顾埋头赶路。
结果一行人紧赶慢赶,去到二院,刚一进院门,却看祁正钰居然已经在了。
那院子里乱成一锅粥,三个人的房门都开着,老爷子却谁的房间也没进,脸色阴沉的站在院子里。
“铭儿呢?我的铭哥儿怎么样了?”岑氏直接冲了自己儿子的房间,连给公公请安都顾不上。
杨氏第一时间倒是没往杨青云屋里走,因为——
一进院子,祁欢就看见杨青云和祁元辰这一大一小两个,杨青云牵着祁元辰的一只手,两人一起站在他门口的屋檐下。
夜色中,杨青云紧抿着唇,表情十分严肃。
祁元辰还小,暂时还看不出什么表情。
“见过祖父!”祁欢和祁欣两人齐齐给祁正钰请安。
祁正钰谁都没理。
杨氏瞧着自家子侄没事,心总算定下来,收拾了散乱的思绪上前:“公爹怎么在这?是刚下衙门回来吗?”
这话,不过是句废话,就这么一说。
祁正钰倒是没有对她视而不见,回头往她身后看了眼,语气冰凉道:“老大呢?也没回来?”
杨氏道:“是,他前两日就留话说今晚不会回府。明日春闱开考,说是贡院人手不够用,临时从鸿胪寺和礼部都抽调了一些人手过去帮忙。尤其是今儿个下半夜,要逐一查验应考士子们的行李衣物,主考官怕派去的御林粗心,就额外抽掉了好几个衙门里文人出身的官员前去协助。世子爷他虽然不去贡院,但因为人手都被借去了,他们鸿胪寺留守的几个便得熬通宵了。”
二老爷祁文昂也没出现,他却没有问。
因为祁正钰如今的正事儿就是在翰林主持编书,他和祁文昂办公的衙门离得近,父子俩每天几乎都是一起上朝和回家,若是其中一个有应酬或者旁的事,一定会提前知会另一个。
现在只他一个人在,想来祁文昂今日要么衙门有事,要么就是还有应酬。
祁欢趁他俩说话,就先走到杨青云门前,拉过祁元辰的手。
“你们没什么事吧?”她问杨青云。
声音明明可以压低,但祁正钰和杨氏却都齐刷刷跟着看过来。
杨青云于是暗暗提了口气,直接从门里出来,走到众人面前,直言道:“我倒是没事儿。”
这话,是回的祁欢。
然后,他才又表情凝重的说道:“但是贵府的大公子,上吐下泻,我问过他的小厮,说是前后有小半个时辰了。”
说着,他又看向对面祁元铭的房间:“就在刚刚,二公子那边也说腹痛,不舒服,但是他的情况,似乎……应该比大公子那强上一些吧。”
这怎么回事?
不仅祁元铭身体不适,甚至祁元旭更严重?
“在这个节骨眼上……”杨氏脸色一变。
祁欢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最多再过两个时辰,他们三人就要去贡院排队了,现在却突如其来的一次倒下俩。
也无怪乎云北会急吼吼去喊杨氏来救命,就目前这个局面——
怕是任何人都要直接怀疑上杨青云。
这也就难怪,祁欢他们过来时,他就只带着祁元辰站在自己门口,哪边也没沾。
“你真的没事吗?”人都是有私心的,杨氏第一时间还是后怕,再次确认他一定要没事才行。
杨青云肯定的摇了摇头。
祁元旭那屋里,时不时就传出他的闷哼声。
陈大夫已经在了,和他的小厮都在不停的宽慰他。
“我先去看看旭哥儿。”杨氏拍拍杨青云的手臂,然后就快步进了靠近里面的祁元旭的房间。
祁元旭上吐下泻,就是这院子里的味道都隐约没那么好闻。
再加上他现在状态肯定不能见人,祁欢更不是他亲妹妹,她自然不会没事找事的过去。
想了下,她重又把祁元辰交给杨青云,自己转身往祁元铭房间走。
哥哥们毕竟都是大小伙子了,祁欣这会儿都且不知所措的站在院子里,没往她亲哥房里去。
见着祁欢朝那边走,她立刻皱了眉头。
才要提醒她,却见祁欢只是在那门边站住。
房门开着,她视线却一直避着屋里,只侧身敲了敲门框问:“二婶儿,二哥哥他情况严重吗?需不需要帮忙?”
祁元铭是从头到尾没吭声的,只听岑氏焦急的语无伦次,在旁边一遍遍的问:“是哪里疼?你到底要不要紧?要么你先喝点热水躺一躺?我……我还是叫你父亲回来吧?”
祁元铭约莫忍无可忍,这才沙哑着嗓音,有气无力道:“母亲,我确实疼得厉害,得赶紧找大夫瞧……一瞧,不能耽误明日的考试。”
“哦对对对,不能耽误考试。”岑氏总算反应过来,急吼吼的往外走。
走得太急,竟是被门槛绊了一下。
祁欢眼疾手快的扶住她,见她急得满头大汗,眼神混乱,就主动说道:“大哥的情况很不好,陈大夫怕是脱不开身来。但是现在医馆也应该都关门了,要么二婶儿叫人去附近的医馆先请一位大夫过来应应急?正好我也有个相熟的大夫,医术还算不错,我也叫人去请他过来。”
“好好好,那你快去。”岑氏也容不得多想,连连点头,又赶紧吩咐许妈妈:“你快去最近的医馆把大夫请来。”
这边祁欢也走回院子里,刚好迎着星罗从院外进来。
祁欢略斟酌了一下,抬手招呼了站在角落里的云北。
她一把扯下星罗腰间香囊,又问云北:“会骑马吧?”
云北点头:“会!”
祁欢道:“你带上这个,星罗带你去马房找井叔,让他带路,你们去城南的同济医馆请池大夫,叫他务必赶紧过来,就说我必有重谢。”
老井虽是个车夫,但他以前是马场训马的,祁欢知道他会骑马。
星罗本还想说自己去,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要赶时间,便没有做声。
祁欢将那香囊塞到云北手里,同时,意有所指,给他递了个眼色。
云北循着她眼角的余光看去,瞧见自家公子,立刻就有了紧迫感,坚定点头:“是。小的一定速去速回。”
虽然他能拿脑袋担保,这里的事与自家公子无关,可是就目前这个局面来看却是他家公子嫌疑最大。
长宁侯府自家的大夫,不知道是偏向谁的,外面请来的却肯定不会向着他们,看表小姐这意思是要找个信得过的大夫来,这样更有利于证明自家公子的清白。
打发了星罗他们,祁欢就又回到杨青云和祁元辰身边。
无事可做,她便和杨青云聊起来:“你考试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杨青云没想到这时候她还有心情问这个,不由的一愣,然后才点头:“收拾好几天,也检查无数遍了。”
现在这个情况是——
祁家这俩若是不能去应考,他们会放他去吗?
难不成——
打出去?
也亏得是杨青云这心大,思绪居然飘了这么远。
祁欢其实觉得他这时候应该多休息一下,可祁正钰杵在这,他们哪怕做做样子也得都站在院子里陪着。
又过了有一刻钟,消息相对滞后的余姨娘母女也哭哭啼啼的赶来了。
连带着“卧床不起”的余氏……
祁欢以为她是来看乖孙的,直接没打算理她。
结果这老太婆进院子就直冲过来,结结实实给了杨青云一巴掌。
祁欢条件反射的当场撸袖子,反手还了祁云歌一巴掌更响亮的!
------题外话------
祁大小姐:嗯,尊老“爱”幼!
第061章 歹毒
其实祁欢的条件反射是以牙还牙,扇那为老不尊的老太婆。
也不是她尊老爱幼,实在是手抬到一半想起来——
这特喵的是该死的封建社会!
“孝道”二字压死人,她要这一巴掌打老太婆脸上,老爷子就能欢天喜地又名正言顺的把她家法处置了。
余氏且在那里逞凶,指着杨青云破口大骂:“你个狼心狗肺的小畜生,我祁家好心收留你在这,你居然心思如此歹毒,谋害我家的子弟,毁他的前程!”
她的用词是“他”,可见,指的只是祁元旭一个。
反正在这老太婆心里,得是她余家女儿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个,才是她的亲孙子。
祁元辰不算,祁元铭……
约莫也不算。
她且正骂的口沫横飞。
甚至,莫名其妙挨了一耳光的杨青云都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旁边又是“啪”的一声,扶着于是的祁云歌直接被祁欢一巴掌扇了个踉跄。
他虽然知道自己可能要被怀疑,也知道姑母的这个婆母拎不清,但总共也没见过几次,是真不晓得这样的大家主母会是个没脑子的泼妇。
且还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呢,老太婆上来就打人?还直接把罪名结结实实扣他脑门上了。
杨青云整个人都是懵的。
骤一回头,看见是祁欢动手,他震惊之余出于下意识的保护,就不由分说一把先将祁欢扯到自己身后,粗着嗓子低吼了一句:“干嘛呢?”
倒不是责备。
只是他一直都知道姑母在祁家的日子过得也不如意,而且这种勋贵人家,又瞧不起他们,祁欢这样做,只会叫她们母子三人在祁家的日子更艰难。
祁欢被他一把薅回去,对面的余氏和余姨娘等人也都懵了,甚至从头到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凭什么打我?”这时,还是脸上火辣辣的祁云歌先有了反应。
她捂着脸颊,眼睛通红,大声质问。
杨青云没处理过这种情况,但他保护祁欢的意图明显,立刻就要站出来道歉……
祁欢却已经从他身后绕出来。
“祖母凭什么进门就打人?”她也不理祁云歌,直接对准余氏发难,“我还以为在咱们家就是这样的规矩,看谁不顺眼,可以直接动手的。”
看表情,是一脸无辜。
可论言辞——
那可谓相当犀利了。
这已经是这个丫头第二次当面顶撞,甚至是质问她了。
余氏震惊之余,又是一个没反应过来。
“你……你敢打我,还顶撞祖母!”祁云歌虽是个庶女,那也是从小被娇惯着长大。
即便是她们母女再猖狂,杨氏始终拿她们当空气,也是连一个指头都没动过她。
受了这样的委屈,祁云歌当场失控,眼睛赤红的就要冲上来还手。
安雪堂的人立刻冲上来,死死将她擒住。
余氏和余姨娘等人这才相继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势单力薄,好像对方是有备而来。
“你……你……你这是发的什么疯?”余氏也不是不想出手教训祁欢,只是看着安雪堂那一群来势汹汹的丫鬟婆子,有些胆怯,只怒火中烧的指着祁欢叫骂。
“哦,原来这叫发疯?”祁欢依旧表情纯澈的与她对视,没给她半分颜面,言辞冷厉,语气却慢悠悠的说道,“孙女愚昧的很,一向以祖母为榜样,以您马首是瞻,生怕自己做得不如您好,这不是有样学样吗?”
对于为老不尊的老人,没必要让着,惯着。
礼貌和教养,是拿来对待有素质的人的。
“你个逆女……”余氏被她狠狠噎住,指着她,手指抖的厉害:“你们是诚心想要气死我!”
上回受的气还没消,老太太可谓新仇旧恨……
她脸上表情扭曲,就想喊人将祁欢拿下。
祁欢却是没等她开口,就当先转头看向旁边一脸铁青的祁正钰,扬声道:“祖父,祖母是孙女儿的长辈,更是咱们长宁侯府的女主人,和祁家对外的门面。孙女儿受教于祖母,便是家学渊源,以后我们姐妹嫁了人,持家管事,或者出门应酬,也当如此,孙女儿说的对不对?”
杨青云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本来绷得死紧的一根弦,请客断裂。
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祁云歌还在奋力想要挣脱钳制,没顾上,站在更远点地方的祁欣却是脸都窘得通红。
家里有这样的祖母长辈,真的是奇耻大辱,好丢人的。
大家稍微懂点规矩的,哪怕是晚辈,对余氏都颇有微词,只是碍于长辈的名分,谁都不好意思说。
现在被祁欢当面点出来,还这么的……
杀人不见血,只见诛心了。
“你说什么……”余氏几时被一个比她小了几十岁的黄毛丫头这样挤兑过,差点儿当场癫狂。
这时候,杨氏在屋里也听见动静,匆匆走了出来。
当机立断使了个眼色。
本来安雪堂的人也不敢轻易去碰老太太,守在院子门口的郑妈妈等人当即不再迟疑,她与另一个婆子一起上前,用蛮力抱住了余氏。
杨氏走过来:“母亲尚在病中,谁叫你们折腾她老人家的?还不送她回福林苑静养?”
祁正钰就是再不喜欢余氏,可若是众目睽睽之下,真叫她被下人拖出去,这样子也不好看。
“都给我安静些。”他喊声怒斥,目光锋利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个人,予以警告:“春闱在即,两个孩子吉凶未卜,谁再不知轻重,在此吵嚷,就都给我滚出祁家去。”
余氏向来最忌讳祁正钰,知道他对自己早不顾念什么夫妻情分,她若真的逆他的意闹起来,老头子真有可能将她轰出去,送去女儿家倒是不太可能,却有可能以养病为名,把她送去闲置的庄子上,变相软禁起来。
所以,即便她此时奴役滔天,也只能咬牙忍下。
杨氏看她消停下来,确保她不会伤了自己女儿,这才使了个眼色。
郑妈妈等人,这才松口,放开了她祖孙二人。
而这闹起来,也不是祁欢的本意,所以祁欢自然也没吭声。
要不是为了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证清白,她就直接拉着杨青云和祁元辰先躲进屋子里去了,这会儿却只拽着他们离开余氏那些人远一些。
余氏恶狠狠瞪了她好几眼。
祁云歌则是一直盯着她,眼珠子都红了。
就连一直没掺合进来的祁欣,都且站在祁正钰身后时不时的往这边瞧上一眼,皱着眉头,表情十分费解的模样。
祁欢则是谁也没理,垂眸顺顺祁元辰的毛,又问他是否受了惊吓。
他们表兄妹三人站得如此不起眼,但祁欢却时刻警惕——
她在拿眼角的余光暗中观察祁正钰。
果然就看老爷子也偶尔瞥上这边一眼,表情十分的冷峻严肃。
余姨娘听着祁元旭屋子里惨叫连连,终是有些按耐不住,拎着裙角进屋去看状况。
她和岑氏此时的心思,异曲同工——
都在等着儿子金榜题名回来。
不过她倒是不怎么在乎祁元旭能不能光宗耀祖,因为余氏二十多年前就给她织了一个梦,她无比期盼着祁元旭能一招高中,这样,趁着祁元辰年纪还小,他角逐侯府继承人的筹码就更多一些。
而继余姨娘进屋之后,余氏也才从愤怒中脱离出来,也着急忙慌的进去了。
祁云歌见状,不想被落下,立刻也跟着往里跑。
祁欢懒得管她,结果就听她刚跑进去就一声惊呼:“呀……”
余姨娘叫急忙慌的嚷嚷:“你近来干什么,还不快出去。”
想也知道,必是祁元旭上吐下泻在出恭。
祁云歌仓惶逃离出来,脸上又红又羞窘。
院子里的众人,终于陆续安静下来。
对面屋里岑氏焦急的时不时就催促一声,叫赶紧催大夫过来。
隔着长宁侯府一条街就有一家医馆,医术口碑如何暂且都不论,许妈妈只以最快的速度把人请了过来。
那大夫看过之后,立即开了一贴催吐的药,叫人赶紧煎了给祁元铭服下。
祁欣思维敏捷,看许妈妈送了药方出来,拧眉就问:“要催吐?这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这一点,祁欢其实早就隐约揣测出个大概。
祁元旭和祁元铭的症状虽然一轻一重,但病症却是相通的,一个上吐下泻,另一个则是腹痛恶心,十有八九就是吃了相同有问题的食物。
许妈妈为人还是严谨的,什么也没多说:“大夫没说,只叫赶紧煎药。”
祁欣连忙拎起裙角:“我去看着煎药吧。”
那毕竟是她亲哥哥,还是唯一的哥哥,既然阴谋论出来了,她自然也是小心谨慎,不会给任何人再钻空子。
二房那边以最快的速度煎了药,送来给祁元铭饮下。
又等了约莫半刻钟,祁元铭才大吐特吐了一场。
一时间,院子里的味道更是难闻了。
祁云歌立刻捂住鼻子,沿墙根躲到院子门口去。
祁欢也被恶心的难受,但是尽力忍着,只微皱了下眉头。
祁欣原也有些受不住的想拿帕子去掩鼻子,却不知怎的,临时又瞧了祁欢一眼,然后就咬了咬牙,也忍着没动。
甚至——
腰板儿站得比之前更直。
等祁元铭这边吐完状态稳定些了,祁元旭屋里的动静也渐渐消停了下来,却不知道是他那边也转危为安,还是单纯只是他耗尽体力,没力气再哼哼。
祁欢是对自己这位庶长兄没感情,但是因为几乎没交集,也谈不上喜欢他或者恨他。
但这毕竟也是一条年轻的生命,在她确定祁元旭的确有作恶害人的前科之前……
确实也不至于会盼着他一命呜呼。
尤其——
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要真家里死了一个本该一起去应考的考生,杨青云进考场的心情多少也会受到影响,这怎么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这边她心里隐隐有些着急,刚想叫个人进去问问:“郑妈妈……”
结果话音未落,陈大夫满头大汗的终于走出来:“侯爷,世子夫人,大公子这情况不太好,排泄多次,又吐了好些,已经隐隐有些脱水虚脱的迹象。在下虽然已经给他灌了克制腹泻的药,也扎了针,但他此时肠胃脆弱,药效吸收必然不如平时,还是……话我不敢说太满,起码还得守着观察个两三天才知道能不能彻底挺过来。”
“那这几天,就劳您辛苦,守在这院里好生伺候着吧,回头我叫人收拾安排一个屋子给您。”杨氏立刻有了应对。
余姨娘刚好从屋里追出来,一把抓住陈大夫衣袖:“陈大夫,他这……我们旭哥儿明日要去考试的,他这还能撑着去考场吗?”
陈大夫委婉提醒:“姨娘,大公子他……目前还是保命要紧。”
这就是说,这届春闱祁元旭直接没戏了?
余姨娘眼前一黑,手扶着额头就软倒下去。
“娘……”祁云歌惊呼一声,连着旁边几个下人手连忙去扶她。
祁正钰那里听完这话,则是抬脚进了祁元铭屋子。
彼时,祁元铭吐过之后,已经躺在了榻上安静的养精神。
给他看诊的大夫毕竟不是府里人,只恭恭敬敬守在旁边,并不主动说话。
“祖父。”祁元铭听见脚步声扭头,看见是他,立刻就要挣扎起身。
祁正钰抬手拦了他一下。
见他倒是还能起身,心下稍定,直言问那大夫:“这孩子情况如何?他明日还要去贡院应考,可有妨碍?”
春闱三年才得一次的机会,倒不是他不体谅孩子们,实在是这些孩子自己也耗不起。
大夫还没说话,祁元铭自己已经咬牙撑着身子坐起来,坚定道:“祖父,孙儿可以,孙儿已经没有大碍了,我再歇一会儿就可准时启程。”
祁正钰再次抬手制止他说下去,又再看向那大夫。
大夫约莫了解这一家人的心思,因为祁元铭确实问题不大,他也便顺着说道:“贵府这位公子只是吃坏了肚子,方才催吐之后,是会虚上一阵子,但是年轻人,底子好,后面饮食上注意一些,别再刺激肠胃,当是问题不大。”
祁正钰不语,又转头喊了院子里的陈大夫:“陈大夫,你既腾出手来,就也过来再给铭哥儿瞧瞧,也好多一份安心。”
“是。侯爷。”陈大夫赶紧进来,又仔仔细细给祁元铭诊脉,并且核对了另一位大夫开给他的药方。
他知道祁正钰的意思,确认之后,就主动禀报:“两位公子都是饮食不当,吃了相冲的菜肴饭食,大公子用的多些,症状更明显,二公子该是用的不多,加上这位大夫处理得当,已经无碍了。”
食物相克,那只能算是厨房厨子的过失,至少明面上不算丑事一桩。
也好在余氏过来闹,那都是在这位大夫进府之前。
跟进来的杨氏立刻心领神会:“铭哥儿没事就好,也是因为这孩子明儿个要去应考,我们都有些慌了手脚,大晚上的还请大夫来,实在是辛苦您了。”
云娘子不需她提示,已经上前,掏出一个小小的银锭子塞过去:“这是诊金,我送大夫出去。”
不管这大夫心里是否有些揣测,总归给了谢礼封口,再加上长宁侯府的门第在这摆着,他一个开医馆的大夫当是不至于出去浑说。
“夫人和这位娘子都客气了,治病救人,本分而已。”大夫也很懂行,并未推拒银两。
只是收了银子,态度更谦逊恭敬了些。
待到云娘子把他刚一带走,祁正钰则是立刻发难:“去把今晚掌勺的厨娘带来。”
------题外话------
家里人太多就这点不好,一场撕逼戏,要写到很多人的态度和反应,所以就没有一章能撕完的时候……唉,你们先看这些,后面我继续……
第062章 再闹?就休了你!(二更)
杨氏立刻补了一句:“金妈妈,多带些人手过去,把厨房打杂的和帮佣的暂时也都限制在后厨,不许他们随便走动,多余的话,先不要同他们多说。”
“是。”金妈妈应诺而去。
院里众人看到这个架势,所有相关人等不约而同就都往祁元铭这屋子里挤。
祁欢明白杨氏支持在此时彻查的用意——
被余氏那么一闹,就算之前没多想的人现在也都多多少少会怀疑到杨青云身上,如果不赶在他出发去贡院之前查个水落石出,压下风声,很难叫他一身轻松的进考场。
就像岑氏和余姨娘各自因为不同的考量而望子成龙一样……
这一次春闱,杨青云的成败,也直接关系到杨家甚至杨氏母子三人后面的命运走向。
杨青云身上背负的东西,绝对比祁家这俩男丁多的多。
可是去请外援的人还没回……
祁欢一时举棋不定,心中暗暗焦躁,有些犹豫的不知道该不该这就进屋去。
杨青云看出她的焦虑,手掌搭在她一侧肩上,宽厚有力的手掌握了握她单薄的肩骨。
祁欢侧目看他。
男人脸上露出他招牌式的爽朗笑容来:“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无妨的。”
他倒是豁达。
只又扭头对郑妈妈道:“我去对面看看,劳烦妈妈替我看下屋子。”
这屋里刚一出事,他就警惕起来,既不乱走,也一直严防死守看着自己的房间,以防离了视线会被人栽赃过来。
郑妈妈是杨氏拨给祁欢院里的大管事,应变能力自然不会差,立刻心领神会,微微点头。
祁欢眼看着杨青云进了对面屋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才要跟过去,就看金妈妈已经带着面色略见惶恐的厨娘回来了。
同时——
还领回来星罗和一个背着药箱的年轻妇人。
祁欢其实想找的是池云川,见到来人,她意外之余连忙迎了两步上去:“胡姐姐?怎么是你来了?”
来人,却是她在同济医馆见过的那位胡大夫。
府里众人瞧着这妇人眼生,不禁纷纷侧目揣测。
胡大夫笑道:“云川这两日出城置办药材去了,你大晚上的遣人过去寻他,想是有什么疑难的病患,怕耽误你的事儿,所以我就替他来了。”
祁欢并非歧视女医者,只是池云川的手艺他见过,心里相对踏实些,但她跟这位胡大夫不过只有一面之缘……
今晚这事情棘手,她怕耽误事儿。
但是池云川不在城里,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心思只在心中一过,面上倒是半点没有表现出来,只感激道:“确实是出了棘手的病人,不相熟的人我不敢用,这才舍近求远,想着麻烦你们一趟。”
没时间多解释,她直接领着胡大夫进屋去。
那屋子里,厨娘跪在地上已经在哭诉:“侯爷,世子夫人,二夫人,真真是冤枉啊,奴婢在府上做了六年有余,哪一餐都是尽心的,从未出过差错。而且……而且我一个煮饭的婆子,我害两位公子作甚?”
胡大夫只听她三言两语,就猜到事情大概的原委。
她眸色平静,主动走上前来道:“饮食上的差错可大可小的,病人的病情都稳住了吗?方便的话,还是让我再给他们诊个脉吧。”
众人一看这是个生人,还是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妇人,立刻神情各异的防备起来。
祁欢立刻上前一步,解释:“祖父,这位是城南同济医馆的坐堂大夫,上回我在庄子上重病垂危,便是多亏他家的大夫路过搭救,方才死里逃生。他们的医术和医品,全都毋庸置疑,所以我特意请了这位胡大夫过来。”
她看向靠在床上,脸色发白憔悴的祁元铭:“二哥哥的病情虽然稳住了,可他明日还要去赴考,不能再有任何差池,大哥那边还没完全脱离危险,我倒不是信不过陈大夫的医术,只是大夫既然都请来了,何不多重保障?”
她话是说的已经极其委婉,但陈大夫脸色却依旧难免微微一变。
杨氏自是无条件支持女儿的,所以不待其他人考量,就先帮着劝了岑氏:“是啊弟妹,铭哥儿明日的考试要紧,既然是大夫,多个人帮着瞧瞧,总没坏处。”
岑氏内心深处也不能完全信任大房的人,出了这事之后就更是有所芥蒂。
但她心中略一思索——
就只是把个脉,看一看,如果她觉得这女大夫的话不可信,那么不用她的方子,不吃她开的药也就是了。
而且——
陈大夫被养在府里,这些年主要也是替大房娘仨和老太太看诊的多,也不是她的人。
外面来的人,未必不比他更可靠!
如此一斟酌,她便点了头:“也好。”
起身让开了地方,还不忘夸了祁欢一句:“欢姐儿到底是长大了,考虑起事情来周到又细心。”
祁欢知她此时未必有什么真心,所以只笑了笑,敷衍过去。
祁正钰那里也没反对。
可见,他也是真心希望祁元铭可以如期赴考的。
胡大夫过去给祁元铭诊了脉,又问了一下前面大夫看诊的结果,然后自己什么结论也没下,又叫人领她去了斜对面祁元旭的屋子。
结果尚在那边的余氏一听她是祁欢请来的大夫,并且更瞧不上她是个女子,便直接爆发了。
扬言不准碰她的宝贝长孙,又径直杀来了这边:“好你们一对儿黑心肝儿的贼母女,害了我的孙儿成这样不算,现在又从哪里找来的江湖骗子,什么大夫?她一个女人不在家相夫教子,哪有可能是什么正经人……”
祁欢对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致,当场就没惯着她,仍是四两拨千斤的反唇相讥:“女子如何?女子只要肯刻苦学习,莫说做大夫,做将军征战沙场名垂青史的也不是没有。祖母不要以己度人,您倒是别无长出,一生就关在宅院里相夫教子,怎不问问祖父,这相夫教子二事,您做得可算叫他满意?”
相夫教子?什么相夫教子!
这四个字,说出来就是在打余氏的耳光。
夫君与她交恶,相看两厌;
唯一亲自教养带大的女儿,如今都被赶了出去,不准进娘家门;
另外的儿子女儿们,更是没一个是与她亲厚的……
她的人生,可谓失败透顶。
可是这样的人,却从来不会反省自己。
被人指出来,觉得痛了,也只会变本加厉继续攻击他人!
“你……你这是跟谁学的规矩,竟然妄议起长辈的私事来?”这几乎算是当着祁家所有小辈的面了,余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与愤怒,她指着祁欢,整个都在发抖:“今天谁也别拦我,我要好好教训这个没大没小的丫头,看不打烂你的嘴。”
她这么嚷嚷着。
杨氏也在屋里站着。
即使院子里从福林苑和夏月轩跟来的丫鬟婆子也有十几个,可——
谁敢当着杨氏的面动她女儿一个指头?
结果就是余氏暴跳如雷的喊打喊杀的叫嚣半天……
场面却一度尴尬了。
赶在她恼羞成怒,亲自下场之前,祁欢已经再度找上正主祁正钰,当面问他:“孙女儿对祖母出言不逊,稍后自会领罚。但是敢问祖父,孙女所说可有哪一句不是事实?”
言下之意——
你们要说不敬老,我不仅认了,罚我认领,但你们若要说我说的不对……
那就大家面对面一起好好论一论了。
这就是一副横竖我豁出去名声不要了,就得较真跟你争这个道理的架势。
二房岑氏等人全部回避目光。
他们与余氏的关系也不亲厚,犯不着得罪了杨氏替老太婆出头。
甚至……
这么些年来,于余氏也没少刁难岑氏的两个孩子。
那母子三人,此刻看她倒霉会是个什么心情?
“祁……”余氏孤立无援,左观右望。
她直认为她与祁正钰夫妻之间就算再不和睦,他也不该在儿媳和孩子们面前这样不顾自己颜面。
这时候,已然顾不上和祁欢置气,矛头顿时转向祁正钰。
祁正钰何尝不恼火?
这老太婆,这么些年了,非但一点没改好,反而越发的昏聩糊涂。
这样的场合,若叫她连名带姓的嚷嚷着和自己对骂……
那么不止是余氏,他自己从今以后在这个家里也没脸再摆长辈的谱儿了。
所以,他选择先发制人,寒声斥道:“两个孩子性命攸关,你但凡还有半分做长辈的慈悲心肠,就休要在此刻胡闹。”
余氏哪里会听他讲道理,立刻还要撒泼。
祁正钰额角青筋层层暴起,咬牙切齿的再次警告:“他们两个都是你的亲孙儿,若是因为你的胡搅蛮缠耽误了救治,叫他们任何一个有所闪失,我立刻休了你!”
这话就像是晴天里的一记响雷,彻底将余氏给劈消停了。
以前祁正钰私下也不是没有说过休妻的话,但他从来不在孩子们面前这样说,因为他们彼此都知道,他不可能休妻,就因为她是长宁侯府继承人祁文景的亲娘。
可今天若是因为她阻挠,进而害了家里小辈性命,尤其是病得特别严重的祁元旭……
如果真是因为她的胡搅蛮缠叫祁文景死了儿子,那即便她是祁文景的天王老子,也足够祁家把她从族谱上抹去了。
余氏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
左右是无计可施,她咬牙忍了许久,方才勉强放出话来:“我倒要看你怎么处理此事,我告诉你,你休想包庇任何人!”
祁欢私心里对祁正钰所谓“休妻”论调,十分不屑。
因为她心里已然十分笃定——
祁正钰不可能休妻。
最起码,在目前这个大环境下,他不会。
所以,她只是嗤之以鼻。
至于她今天为什么频频要当面拖祁正钰下水,甚至不惜得罪他?
那自然是有意为之。
她在试探祁正钰!
而她之所以跟余氏闹这一出,原也不是为着和泼妇干架……
趁她绊住余氏这会儿的工夫,余氏顾不上斜对门,胡大夫已经给祁元旭看完病出来了。
众人见她重新走进这屋,全都精神一震,齐刷刷看过去。
胡大夫虽是乡野出身,但是进了这大宅门里也不怯场。
她先与陈大夫见礼,再次互相交换了对祁元旭病情的诊断意见和方法。
因她是个外人,交流完就功成身退:“既然你我诊断一致,那就由您跟主家禀报详情吧。”
大家都在等着,陈大夫也不拖泥带水,表情严肃的拱手道:“侯爷,各位夫人,那小的就有话直说了,小的与另外两位大夫的诊断一致,两位公子是因为误食了相克之物所致……”
他话到这里,明显有所保留。
依旧跪在地上的厨娘却因此大为光火:“你这是攀诬,你我同在府上做事,无冤无仇……”
却不等她说完,便是祁欣断然开口:“你们这说法不对。”
众人于是齐齐又去看她。
祁欣拧着眉头,严肃道:“大夫都说我哥哥和大哥哥是同样原因导致的病症,那么他们病发前后该是食用过相同的饭菜才对。可是我哥哥因为明日要去赴考,今儿个晚饭是我母亲亲自下厨在我们院子小厨房里做的,他出事离着从我母亲那里离开前后才大半个时辰而已。”
岑氏此刻最为着急,紧跟着就询问儿子:“那是你从我那回来之后又入口了什么不洁之物?”
祁元铭皱眉:“也没什么,就吃了两口参汤。”
他目光一转。
他的小厮立刻走到书桌旁边,从食盒里捧出一个汤碗。
陈大夫和胡大夫默契相继上前查看。
那里面参汤还有大半碗。
祁元铭道:“我在母亲那里吃了一道萝卜炖虾,又饮了不少茶水,回来之后大厨房刚好送来参汤,我想着明日便要入场考试,是该多进补一些。吃了两口突然想起书里写萝卜和茶水这些都克人参的药效,就暂时放着了,想等晚些时候再喝。”
岑氏听到这里便直接急了,站起来走到两个大夫面前:“大夫,难道是这参汤有什么问题?”
厨娘一下子就又紧张起来。
两位大夫对视一眼,却是熟门熟路的陈大夫拔腿往外走:“诸位稍等片刻。”
他疾步去了斜对面祁元旭那。
不多时回转,直接对胡大夫点了点头:“我问过大公子的侍从,大公子也是饭后服用了一碗大厨房送去的参汤,不过他全部喝完了,未有遗留。”
这参汤,是杨氏吩咐的。
她怕几个孩子夜里读书劳累,就让厨房每个晚上都给他们煮了参汤送来。
厨娘再度惊呼起来:“侯爷,二夫人,冤枉,冤枉啊,此事真的与奴婢无关,奴婢的身契是压在府里的,坑害府里的少爷主子,对奴婢有何好处?”
别家的厨子厨娘,多是雇佣,但杨氏为了保险起见,工钱出的是一般府邸双倍,却要求他们在府里做事期间要签下身契,这样方便控制,也省得他们动歪心思。
签了身契,就是奴籍,有些手艺傍身的人很多都有些骨气,是不肯的。
但也总有人更看中价码。
只要他们没有害人之心,多拿一份工钱有什么不好?
反正签下身契的时候杨氏也一并给他们立下契约,只要他们尽心做事不作死犯错,等出府那天,就会将身契还回去,解除他们的奴籍。
长宁侯府的这项规矩,府里人都知道。
所以,这个厨娘确实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在饮食上做手脚,去害两位公子。
此时,暂且也没人怀疑杨氏。
毕竟大厨房本来就是杨氏一手掌握,她要想害那两个,早几辈子就下了无数次手了。
于是,众人又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去看唯一彻底躲过一劫,并且还有害人动机的幸存者杨青云。
这个人,太可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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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这个事儿还没解决完,我明天继续~~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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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破罐破摔之后的祁大小姐,直接无敌,正面引战老祖父……嗯,有钱就是好,连老头子都能欺负,不怕被碰瓷,嚯嚯嚯!
第063章 杀疯了!
杨青云也不装糊涂:“哦,我那里厨房也给送了一份参汤和晚饭,不过我白天吃多了,东西暂时还没动,都还在屋里。大夫若需查验,也尽管去查。”
陈大夫自然不会轻举妄动,面有难色去看杨氏。
杨氏是相信自家外甥犯不着做什么手脚,虽然也担心别是有人陷害,但这种场合之下,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拦,只有点头。
两位大夫又去了杨青云屋里一趟。
这一趟他们滞留时间有点久,回来之后,胡大夫已然功成身退。
她直接走到祁欢身边:“病人我都看过了,需要我帮忙查验的我也都帮着看了,你二哥哥问题不大,后续遵医嘱注意一下饮食就好,大公子那里还有凶险,但既然你府里有住家的大夫管着,剩下的事就该是不用我插手了。方便的话……还是麻烦你叫人送我回去吧。”
侯府里就算有事,也不会抽调不出个把人手送她回去。
祁欢与她对视一眼,双方全都神色如常。
祁欢道:“胡姐姐第一次来我府上,又是趟辛苦的差事,我理应招待你喝杯茶才对,您若是家里没有急事,就先去我那坐会儿,休息一下,稍晚些时候我们要送表哥去贡院,正好顺路,到时我亲自送姐姐回去?”
“也好。”胡大夫依然很好说话,给众人略一见礼就背着药箱先行出了屋子。
祁欢送她到门口。
突然想到池云川也不在……
“你来了我这,那你家乔乔这会儿是一个人在家吗?”
胡大夫因着她给自家女儿娶的小名乐了一下,抿唇轻笑:“你派去的那位小哥儿设想周到,我随你的车夫先行赶来,他留在我那帮着看门子了。”
事实上云北不放心自家公子,是要先回来的,可是乔樾那小妮子不肯让老井留在店里给她守门,自己挑了云北。
自家女儿向来有主见,想法还千奇百怪摸不出个规律,胡大夫想来是又好笑又无奈。
祁欢听她这话,也就放心下来,吩咐云兮先招待她去春雨斋喝茶,自己重又转回屋子里。
陈大夫见着人到齐了,才开始禀报:“小的与那位胡大夫查验了杨公子屋里的饭食参汤,以及二公子这里剩下的半碗汤,再有也根据气味和残渣分析过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呕吐物……这里没外人,我也便直说了,这参汤里,被人加了料。”
此言一出,满屋子都是倒抽气的声音。
这回没用二房的人先开口,杨氏后怕之余当先发难:“说清楚点,究竟怎么回事?”
陈大夫道:“藜芦,恶皂荚,这二物最忌与人参同食,但是今晚送给三位公子的参汤里就加了这两样,并且……分量还不轻。”
厨娘越发觉得自己百口莫辩,直接急哭出来:“奴婢可以指天发誓,侯爷,夫人……厨房,那厨房里每天进进出出那么些人,就算有什么闪失……不对,参汤又不是奴婢熬的,奴婢只是负责炒菜做饭,您应该去查问今晚熬参汤的人。”
她说的确实没错,厨房里的人进进出出很多,熬参汤的人也未必就真是有问题的那一个。
但是杨氏秉承着不能放过的原则,当即下令:“金嬷嬷,带着陈大夫一起去搜厨房,连带着他们所有人的住处。”
藜芦和恶皂荚,并不是随处可见的萝卜白菜。
还要将它们混入参汤里,做到不露痕迹,那这两样东西必是被仔细处理过,就算没有被精炼也该磨成粉末之类以便于隐藏和携带……
厨房里进出的人多,要做手脚也得偷偷摸摸,自然要准备充分了,才好挑着时机下手。
这样一来,这东西也有可能有剩下的。
金妈妈领命而去。
这时一直歪在旁边椅子上半死不活的余姨娘终于跳起来,冲着杨青云劈头盖脸就把自己儿子即将错过此次春闱的不甘和怒气全发了:“你还敢否认此事与你有关吗?你又没吃那个萝卜没吃虾,你甚至晚饭都不吃……要不是心里有鬼,或是早知道那参汤里面有问题,为什么就刚好你不吃?”
她伸手就去抓杨青云领口:“走见官去,你跟去见官。”
得,兜兜转转,结果是又把嫌疑引到杨青云身上了。
杨青云还是有涵养的,他只站着不动,没和一个女人动手,还在试图以理服人:“这位姨娘,就像你说的,我又不知道二公子刚巧又吃了萝卜又吃了虾,并且他还懂得药理,忌讳着,把剩下半碗汤做了证据。若真是与我有关,我自然以为府上两位公子会把参汤都喝了,最不济也赏赐了下人,那么我自然也早把我房里的汤给泼了,毁尸灭迹,何必要留下证据等你们来查。”
一支好参的价格不菲,就是长宁侯府这样的人家,除了给病人入药和给老人进补,也不会经常见。
所以,没人舍得浪费。
这也是下药之人的高明之处。
他若掺在饮食里,需得每道菜里都放,且还不确定祁元旭三人一定会每个菜都吃。
并且,府里给主子们提供的饭菜,不会卡着合适的量,通常一个人要给两到三人份,这样必定有余。
到时候,如果只是剩下了,那就是现成的证据。
而若是赏给了下人……
这院子里就又得多倒下一片,受害者一多,也更容易追查线索。
所以,钻了这碗参汤的空子,也算这个凶手考虑周全了,就连祁元铭都说,他只是暂时忌口,是准备过一会儿再吃完的。
至于杨青云——
那他就纯粹是运气使然,中午被祁欢投喂,吃撑了。
虽然他说的有道理,可这余姨娘泼妇一个,又哪里肯听你讲道理,依旧闹个不休。
杨氏只能给门口的云娘子使眼色,云娘子带了两个人上前,将她拉开了。
余姨娘却是往地上一坐,直接嚎啕上了:“你们丧尽天良,毁我儿子的前程……做正妻主母了不起吗?那你们也不能草菅人命!”
祁正钰的脸色一晚上都阴云密布,就没放晴过。
余氏自己撒泼闹事的时候不自觉,但是看着侄女儿撒泼打滚,却深感丢人,脸上臊得慌,冷声斥她:“哭闹什么?丢人现眼,还不起来!”
余氏一心指着她给自己撑腰,哭闹声戛然而止。
余氏目光阴恻恻,满是威胁意味的再次扫向杨青云,一字一顿道:“在咱们这个家里,还能叫外人害了我孙子却逍遥法外去不成?”
此时,二更的更鼓已经敲过。
祁欢心里有些暗急,但是为了不露怯,她脸上依旧没有表现出来。
大家又等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金妈妈和陈大夫才回来。
所有人立刻都打起精神,目光灼灼看过去。
“如何了?可有查到什么线索?”杨氏作为家里主事儿的,当先站出来发问。
“人都问过了,但厨房里……确实有些杂乱,不太好查。打杂的丫头四个,帮佣给厨娘打下手的还有两个,再加上两个烧火丫头。并且因为平常日子,府里各房主子也都不是聚在一起用饭,各院前去取餐的,饭后送食盒餐具的,还有拿了私货叫厨娘帮着做的,这进进出出的人都有,也不止是厨房里做事的那些人,要真细究起来,这些人也都有嫌疑。”金妈妈面露难色。
岑氏不悦的走出来两步:“也就是说,什么也没查到?”
金妈妈道:“厨房里那些人的身上包括他们的屋子,奴婢都带人仔细搜过了,没有发现任何与此事相关的证据和赃物。不过……”
她说着,将一直捏在手里的棉布手帕打开。
祁欢和祁欣等人都凑上去看。
余姨娘也是跃跃欲试,奈何她身份尴尬,不敢明目张胆往前挤,只是伸长了脖子,尽量看清楚些。
那帕子里,金妈妈收着的是折叠起来的一张纸片。
明显是胡乱揉过之后,又重新被整理过。
她小心将纸片展开。
祁欢仔细看了看:“这好像是写字用的宣纸?”
“是宣纸。”金妈妈道,却没有完全将宣纸展开。
那纸只有正常书册一半的大小,她将折痕处尽量拢在一处给众人看:“这是在灶台底下未及打扫清理的草屑堆里找到的,陈大夫验过,上面有些粉末残存,应该就是在参汤里下药之人仓促之间丢弃的。”
“你说是在炉灶附近捡到的?”祁欢忖道:“都离着灶台这么近了,却没有顺手塞进灶里焚毁,或者哪怕趁着熬参汤的时候扔进炉子里……那要么就是这个下药的人太粗心,根本不晓得要消除罪证,要么就是他本身并不是厨房的人,不能在厨房滞留太久或者随便走动,否则厨房里一天都烧着灶,他怎么都能找到机会把这包了脏东西的纸给烧了的。”
杨氏用手指捻了捻那宣纸边缘,目光突然更显冷沉几分:“这是玉笔轩的纸。”
岑氏思路也立刻跟上:“我记得咱们府上用纸,大嫂都是从玉笔宣采买的。来人,去账房拿宣纸的采买账目来。”
“不用拿了。”杨氏却直接制止了她,“府里宣纸,我一共买了三等,账房和分给各院管事记账用的品质普通些。最上乘的用的不多,我跟欢姐儿那有,然后我只给公爹二嫂和我们世子爷书房都拿了一些,是专为了写拜帖或者重要信件回函用的。这张品质中等,咱们府里的爷们儿和姑娘们都要念书习字,用的很多,都是这一种。”
言下之意,就是这纸正常情况下是每个主子房里都有的。
而且宣纸这东西,是消耗品,字写废了,可能随手就撕了揉了扔了。
有交际信件往来的人,往外寄信,也不可能每封信件的用纸都报备查实……
甚至于,每个人书房里放着的纸,下人打扫房间的时候就算随手抽走一两张,也是有可能的。
这样一来,怀疑对象的范围就直接扩大到了全府。
“那岂不是府里每个人都有嫌疑了?”岑氏心里立刻又有些窝火。
如此,那就更不好查了。
何止是府里人有嫌疑,既然是京城的玉笔轩对外售卖的货品,这也可以是别人从外面买了带进来的。
祁欢想到了,但她现在只想快速了结此事好送杨青云准时赴考,所以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问杨青云:“表哥你用的该不是这种纸吧?”
“嗯。”杨青云点头,“我的笔墨纸砚都是大哥走商经过各地,遇到合适的就顺便给我带回来的,京城不是宣纸原产地,即使有些纸张的品质确实是好,但我们也没有进京采买过。”
“那……那也不能说明这就不是你做的。”余姨娘依旧不死心,关键时刻,智商居然也上线了,“夫人也说了,这种纸我们府上多的是,你就没去旭哥儿或者铭哥儿屋里串过门?或者……你每天都去安雪堂给夫人请安,从她那拿走两张纸,掩人耳目来摆脱嫌疑也不是不可能。”
这就是个不讲理的泼妇,杨青云有所领教,干脆不与她争执。
这时候,一直拿着那半张纸在仔细研究的祁欣突然拧眉问金妈妈:“金妈妈,你用的是彩蝶轩的香粉吗?”
“二小姐说笑了,彩蝶轩的香粉可不便宜,我都一把年纪了,哪舍得花那个冤枉银子。”金妈妈虽是不明所以,还是脱口回了她。
“你的帕子借我看一下。”祁欣眉头不由拧得更紧。
金妈妈依言把帕子递给她,她仔细嗅了嗅,又将东西递给了岑氏:“娘,你闻闻,这宣纸上除了草药味还沾了一股香粉味儿,这个味道的香粉我表姐那有一盒,我记得,就是彩蝶轩的。”
金妈妈虽然年岁大了,但只要是女人,就有爱美之心。
她也用香粉,但是不会多用,所以她帕子上也有香粉味道,但是极淡,并且还和那宣纸上的味道不一样。
杨氏也不由的慎重起来,几个女人互相传着把两样东西的味道仔细的辨了又辨,最后达成一致。
杨氏道:“也就是说,这包脏东西在被下到参汤里之前,是有被一个用彩蝶轩香粉的人一直揣在身上,或者是和这种香粉放在一个地方存放过不短的时间,否则这味道不会在纸上残留这么久。”
“那就立刻去查。”祁欢当机立断,“看府里谁的手上有这种香粉。”
言罢,她又直接再走到祁正钰面前,正色道:“祖父,贡院那边马上要开门入场了,大哥哥既然考不得这一科了,二哥哥和我表哥却不能再耽搁。现在相关的证据明显,您可以叫人先彻查我表哥和二哥哥的屋子,确定他二人没有嫌疑之后,便叫他们赶紧收拾出发吧。”
祁正钰还没说话,余姨娘却先急了:“就算他们屋里没放着香粉,又怎知这事情就与他们无关?就……就不能是他们收买了府里其他人去做的吗?”
祁欢冷冷的一眼横过去:“公堂上审案,你没有直接的证据都是疑罪从无,你却想一竿子打死。怎的,我大哥哥去不得考场了,你就想一并毁了我二哥哥和表哥的前程,一家子全部废了,也总好过只废你儿子一个?”
余姨娘就是这样的私心。
骤然被人揭破,她脸上顿时一慌,却也立即否认:“我……我就是想替我儿要个公道!”
反正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祁欢也不怕继续得罪人了。
她没再同余姨娘争执,却是突然转头去问跪在地上早被人遗忘了的那个厨娘:“这边院里的三碗参汤是你差厨房的人送来的,还是哥哥们自己派人去取的?”
厨娘道:“第一天是送的,后面这两天就是各位公子派遣身边小厮亲自去取的了。”
祁欢再问:“你还记得今天三个哥哥房里去取参汤的顺序吗?”
这一点厨娘倒是认真回想了一会儿才道:“奴婢记得是大公子房里先去的,然后是二公子……哦,表少爷那因为晚饭都迟迟没有去拿,奴婢看饭菜和参汤都要冷了,就叫翠喜给送过来了。”
“现在是三碗参汤都有问题,我表哥和他房里人却连接触另外两碗汤的机会都没有。”祁欢道,“小余氏,如果你还要强词夺理,非要把这盆脏水往我表哥身上泼,那我怎么觉得我大哥哥反而更可疑?怎么就不能怀疑是他指使自己的小厮,在第一个去拿参汤的时候给别人都下了料呢?”
“你这是诬陷!”余姨娘直接跳脚,“那可是你亲生的哥哥,他现在被人害了,不能去考试,甚至随时性命不保,你居然为了外人……”
她说着,就又要嚎啕。
但祁正钰是分得清楚轻重的。
就冲杨氏的脾气和祁欢现在这个做派,他们府里若硬要拦着不叫杨青云去应考,这母女俩就能把祁元铭也一并按在家里。
余氏那姑侄俩目光短浅,想拉全家一起给她们垫背,他可不会。
祁元旭和祁元铭都是他的亲孙子,两个都考中,自然更好,如若不能,至少也不能全军覆没!
所以,还没等余姨娘发挥,他便是一锤定音:“关死了府门,今夜之事不准外传,府里把着香粉的线索继续追查,其他人,都回自己屋里呆着。两个孩子应考之事不可耽搁……老大媳妇,你先安排送杨家的小子过去。铭儿此刻体虚,先不着急,叫他在家先睡上一觉,晚两个时辰再出发也来得及。”
杨氏毫无异议,立刻吩咐金妈妈:“照侯爷说的安排下去。世子爷今日不在,我得亲自送云儿去贡院,他受了牵连和惊吓,路上我与他说说话,府里的事,你来做。”
随后,她又对岑氏道:“弟妹,这事儿铭哥儿也是受害者,我外甥又被牵扯其中,公允起见,你们二房也使唤一些得力的人手同金妈妈一起去查吧。”
岑氏现在恨不能将害她儿子的凶手抽筋剥皮,更怕杨氏搞小动作,包庇了谁,自然无有不应:“许妈妈,你回去点人,那些年轻不知事的不要,叫几个老练信得过的。稍后阖府清查,咱们院里自然也都要查。”
余氏和余姨娘都有意见。
余姨娘不敢再开口。
余氏却又气鼓鼓的站出来:“现在放了杨家的小子出去,万一后面查出就是他收买了府上人做的,又当如何?难道老爷你有能耐带人闯进贡院,再把他揪出来处置不成?”
“让他先去应考,难道你是没日子等到他出贡院了吗?”对于这种猪队友,祁正钰大概掐死她的心都有。
老爷子咬牙切齿,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往外挤:“别说他出了贡院也依旧只是个应试士子,便是他高中金科状元,但凡你有铁证证明此事与他有关,我就是去御前告状,也定要将他处置了!”
话已至此,余氏算是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祁正钰十分在意祁元铭的状态,想让他抓紧时间多休息,尽快恢复些怨气。
所以说完,他就自己当先抬脚出了屋子。
除了岑氏母女要留下来照顾祁元铭,其他人也都陆续跟上。
祁欢压着脾气,一心只想赶紧把杨青云送去考试,所以只埋头跟着往外走。
结果——
她刚一脚从祁元铭房里跨出去,一直等在门外的祁云歌却突然堵上来,一脸怨念的脆声质问:“祁欢,你先别走!你给我说清楚了,你今天凭什么打我?”
祁欢:……
所有人,都顿住脚步,不约而同又都齐刷刷转头看过来。
合着……
这些破事儿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祁欢保持着之前垂眸走路的温和姿态。
祁云歌不依不饶的瞪着她,挡着她去路,势必要当众要个说法。
让她绕路走,是不可能的……
祁欢连着平了数次呼吸,直至最后深吸一口气。
她抬眸的瞬间,赶在祁云歌看清她眸色之前,果断又呼对方一耳光!
打你就打你咯,你送上门来找打,我还要挑日子不成?!
------题外话------
6k字的大章,我还是很勤奋的不是?
马上月底了,大宝贝们要是有评价票麻烦给我扔一下,记得五星好评哈,么么哒~
第064章 承了他的人情(二更)
这一巴掌,再次把祁云歌打蒙了。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得老大,眼泪却是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要往下掉。
甚至于连杨氏都觉得女儿这次做得有些过分了。
不过——
她护犊子的立场坚定不动摇,依旧默许没说话。
余氏那里骤然回过神来,指着祁欢破口大骂:“你这个疯丫头,一再对长辈出言不逊,又对自家姐妹大打出手,真当在这个家里没人治的了你了是吗?”
祁云歌听到她骂,也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捂住脸开始哭。
祁欢是有点疯了!
在这个所有人都不消停,没事找事,不让人安生过日子的家里,她也不觉得其他人就比自己正常。
为什么她屡次犯禁,余氏,甚至是祁正钰都不敢治她?
那是因为他们这些人自己就为老不尊,不是那种刚正不阿,值得尊重的长辈。
但凡他们哪一个是内心坦荡的,无私自然可以无畏。
可是他们每个人都藏着龌龊的盘算和心思,因为在算计她,或者或者杨氏,所以,为了后面更大的更长远的利益,他们才会畏首畏尾,连理直气壮站出来教育一个晚辈的勇气都没有。
祁正钰果然还是没有说话。
祁欢于是更加笃定——
这个人绝对是在她身上有所图,否则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的放肆举动隐忍退让。
余氏冲他吼过去:“老爷,你到底还管不管了?”
“我只是教训自己的亲妹妹,祖母那么激动做什么?”祁欢直接拦断她的话茬,她面无表情看着祁云歌。
祁云歌立刻瑟缩着后退两步,躲到余姨娘怀里去。
余姨娘敢怒不敢言,就表情恨恨的瞪着祁欢。
祁欢直接对她视而不见,只对祁云歌道:“我是你的姐姐,祁家长房长女,论年纪,我比你大,论尊卑,我是嫡出而你是庶出。可是这些年里,你有哪一次见了我是有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姐姐’的?”
祁云歌仗着有老太太撑腰,在嫡姐面前摆谱平起平坐成了习惯。
现在祁欢当面指出来,她都只觉得自己委屈,而并不认为有错。
祁欢看她那个表情,也不指望她会服软认错,只自顾自己往下说:“不见礼,不请安。你仗着有祖母宠你,甚至几次三番当面挑衅,见了我就翻白眼,吊着眼角藐视我。以前我念你年纪小,从来不与你计较……既然我对你越是宽容,你就越是放肆,那以后咱们姐妹就改改相处之道。祁云歌,你记住了,我是你嫡姐,我为长,你为幼,我为嫡,你为庶,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这是律法所定,不是我说的。我不管你背后是谁在给你撑腰,也不管你能搬出谁来做靠山,你就是你,我们长宁侯府的一个庶出女儿。以后你最好给我规矩点儿,否则……我看你不顺眼了,下回照样还打你!”
祁长歌被骂得缩成一团,这回连哭都不敢了。
余氏则觉得她这是在指桑骂槐,怒到极致,反而有点想笑:“呵……瞧瞧,瞧瞧,这是敲打我,说给我听的呢……”
杨氏没等她搬出身份来压人,径直走到女儿身边。
“公爹,因为婆母的关系,余姨娘母女房里的事,儿媳向来不插手的,即便她仗着婆母撑腰,多年来一直都有僭越,甚至对我这个主母不敬,我也从没说过什么。但是我不说,却并不代表我心中对此就无非议。”她自然不会冲着祁云歌一个被宠坏的小姑娘,语气不温不火说道:“既然退一步只换来别人的得寸进尺,那看来我之前的想法的确是错了。今日起,咱们便好好正一正我们大房院内的妻妾名分,嫡庶尊卑。”
话至此处,她忽的话锋一转,冷厉道:“小余氏,跪下!”
余姨娘被她呵斥,条件反射一个哆嗦。
不过她自觉自己没错,却还迟疑不肯跪,脸上委委屈屈的还在发问:“不知我……婢妾做错了什么?”
云娘子两步走到她身侧,一脚踹在她腿弯。
余姨娘痛呼一声,跪倒下去。
因为她手原是抱着祁云歌的,祁云歌也被她拽倒,摔在地上。
她生母都跪着了,祁云歌也不好自己站起来。
所以爬起来之后,也咬着嘴唇委委屈屈跪着不动了。
杨氏居高临下,开始秋后算账:“远的不提,就现下这里,就算你听闻旭哥儿有恙,不去报予我这个主母知道,却第一时间跑去老太太那里将她老人家从病榻上闹起来,你觉得可是应该?”
“我……婢妾没有……”余姨娘没想到她居然会计较这个,自然否认。
“你没有?”杨氏也不与她逞口舌之快。
她视线一转,目光扫过福林苑的一众下人:“好,既然不是小余氏嘴不严,那你们福林苑的这些人,谁认?老太太人在病中,她又一把年纪了,随时都可能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有个闪失,这件事不管是谁报予她的,都是其心可诛。我们府里用不得这样包藏祸心的奴才,站出来,我必严惩不贷。”
余氏虽然三不五时的就找借口“病上一病”,但那多是故意使下马威给杨氏看的,变着花样磋磨杨氏的人和她在外的名声。
实际上,这老太太身子骨儿可是硬朗。
可即便是这样,谁又能当众戳穿她装病不成?
杨氏这一项罪名扣下来,可谓极重,谁要站出来,直接被赶出府去都算轻的,搞不好给弄个蓄意谋害主子的罪名,送他们去见官。
若在以前,世子夫人未必轻易肯叫家丑外扬。
可既然现在她都跟老夫人撕破脸了……
这位性格强悍的世子夫人,最终会做到什么程度,谁都不敢保证。
福林苑大大小小一群人,全部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杨氏冷声道:“没人认,那我就挨个动刑,打到你们有人招认!”
“你……你放肆。”余氏终于忍无可忍,“我屋子里的人,岂是你随便能动的?”
杨氏道:“母亲屋子里的人,这二十年的月例银子有几个子儿是出自公中的?可都是儿媳我拿自己的嫁妆银子养的,母亲若是觉得我不该动她们……那我叫人去拿账本来,咱们当场算清楚,母亲您将我的银子补回来,我自是不会动您屋里人分毫。”
长宁侯府本身也不是没有产业,但确实,在杨氏之前,家里没有一个擅经营的。
太夫人在时,也就保持个收支平衡,事实上真实的花销里,也贴补了自己不少嫁妆。
再后来……
尤其是余氏嫁过来并且当家的那十来年,家里账面乱的可谓一塌糊涂。
等杨氏接手了这个烂摊子之后,公中名下的几家铺子已经几乎全部在亏损。
而杨氏的确也是个狠角色,虽然她商贾出身,完全有能力将这些铺子扭亏为盈,但她偏不。
将这些铺面全部处理掉,她做生意,就只做自己嫁妆里带来的那部分。
这件事上,就是祁正钰也没法指责她。
毕竟她接手的就个巨坑,她不愿意填,也没人有资格逼着她非得去填。
以至于现在长宁侯府公中的产业里,每年都有进项的就是一些田产了。
只不过因为这些年杨氏虽不给祁家赚钱,却一直拿着自己的嫁妆在填这个无底洞,让所有人都过得体面富足,每个人都过得舒心不缺银子使,自然也更不会有人去在意这些银子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或者它该不该从这个地方来。
杨氏不提,他们都花的心安理得。
现在杨氏公然抛出账面来清算……
余氏自己是管过中馈的,如何不知道府里是个什么情况。
她当即心虚的缩了下脖子。
她院里伺候的人多,这二十年的月例银子累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纵使她有些积蓄,也不肯往外掏的。
余姨娘见着老太太骑虎难下,知道不能叫她吃亏,纠结再三,只能咬牙认了:“夫人,婢妾并非有意为之,实在旭哥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突然得了消息,说他出了事,惊慌失措之下也没个主心骨……这才去找的老太太。”
杨氏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立时反问:“你是我园子里的人,我又是旭哥儿嫡母,他出了事,你不去寻我,却不顾老太太人在病中,舍近求远去找她?你是信不过我这个当家主母,还是故意折腾老太太这把身子骨儿?”
“没有!”余姨娘辩解不过,浑身衣裳都已经汗湿了。
杨氏抛给她的两个理由,她一个也不能认,就只能重复一句:“一时慌乱,我就是一时慌乱……”
“说到底,还是这些年里我太宽纵你了。”杨氏道,“自明日起,不准你们母女再去扰了老太太养病。还有你,你进门这些年,是该给你好好立立规矩了。我也不用你伺候,自明日起,每日辰时到巳时,你带着云歌去我院子里听训,站两个时辰规矩。”
余姨娘这些年在祁家,余氏可是把她当小姐养的,从未吃过一点苦。
叫她每天去站两个时辰规矩,那就等于要了她半条命。
所以还不等祁云歌哭惨,余姨娘已经吓得花容失色。
可是她也知道杨氏但凡开口要整她,她就说什么都没用,转而就去求余氏:“姑母……”
余氏自然不会允许杨氏这么做。
不是余姨娘受不受苦的问题,主要是杨氏这么做了,就是打她的脸。
她脸一板,立刻就要站出来给余姨娘撑腰。
杨氏却抢先发难。
“我身为正室嫡妻,给妾室立规矩,天经地义,婆母也无权过问。”她态度是平静的,语气是温和的,就是说出来的话,句句不中听。
知道余氏正在找茬报复,她干脆再度先发制人:“当然,婆母你作为长辈,也可以把我叫过去立规矩,但凡您开口,儿媳也绝无怨言。只是这样一来,咱们府上庶务杂多,我怕是就不得时间和精神料理了。这管家的……婆母也请一并收回去。”
她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祁正钰目色一寒。
但余氏却已经入套,气急败坏道:“你还真当没了你,我祁家的日子就不过了?”
收回管家权,一直是她的执念。
但是无意间瞥见祁正钰的脸色,她才蓦然心惊——
是了,她不能扣了杨氏的嫁妆随便取用,这管家权收回来可以,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后面难道带着一家人喝西北风?
她心思一转,便是冷笑起来:“我又不止老大一个儿子……”
岑氏原是在屋里照看自己的儿子,可这院里这么大阵仗的吵闹起来,她自然也不好装听不见,也出来了。
老太太没傻到家,想拿她当冤大头?
岑氏反应极快,断然拒绝:“母亲说笑了,大哥是咱们长宁侯府的世子,大嫂名正言顺就是未来的祁家宗妇,若是我接了管家的去,名不正言不顺,不仅外人容易揣测咱们家中不睦,还更容易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儿媳可不敢僭越。”
她对余氏的态度与杨氏一致,反正老太婆就没个婆婆样子,她都不把自己当儿媳,那就维持个面子情算了,谁还真敬着她,让着她啊?
余氏连续碰壁,好悬没一口气背过去。
可她虽然没背过气去,现在这个骑虎难下的局面却横在了这里……
实在下不来台,她左右一看,便是捂着胸口缓缓倒下了:“你……你们……”
“哎呀,老夫人!”下人们惊呼着一拥而上去扶她。
杨氏和岑氏谁都没沾手。
杨氏道:“先送母亲回去,再去旭哥儿房里问问,旭哥儿要是暂时没事,就叫陈大夫过去先给母亲看看。”
众人半扶半抱着余氏,闹哄哄的终于要散。
余姨娘母女浑水摸鱼爬起来,也跟着一起溜了。
杨氏懒的管他们,对此只是视而不见。
很快,这院子里的人便走了个干净。
杨青云看了这一场闹剧,心中百味陈杂。
若不是亲身经历一场,他绝想不到姑母嫁到祁家过的是这样四面楚歌八面埋伏的日子,这都是一家子什么人呐!
杨氏见他走神,就走过去拍拍他手背,重新露出宽和的笑容来:“把你的东西整理好,别有遗漏,车马我已经吩咐他们备好了,我先把辰哥儿送回去安顿一下,一会儿咱们在大门口会和。”
杨氏送他去贡院,这是一早说好的。
虽然杨青云觉得闹了这一场之后她肯定十分疲累,有些过意不去,但他也知道,如果不让杨氏去,杨氏也会惦记,不安心。
所以,他便也没有多言。
祁元辰平时到这会儿早该睡下了,小人儿看着是熬坏了,回去路上鲜见的不想走路,居然是叫刘妈妈抱回去的。
进了栖霞园,祁欢就与杨氏分道扬镳:“母亲先回去加件衣服,顺便哄辰哥儿睡吧。胡大夫还在我那,我去喊上她,我们顺便送她回医馆。”
她不提,杨氏都差点忘了府里还有位客人。
她面有忧色,拉过女儿的手:“天很晚了,这一来一回,咱们就得天亮才回,你身子未必熬得住,要么你就别去了?”
祁欢笑道:“我也想亲自送表哥上考场,祝他金榜题名,熬个夜算什么?”
杨氏看她精气神儿十足的样子,疑虑渐消,便也没再劝。
祁欢觉得晾了胡大夫许久,十分过意不去,几乎是小跑着冲回了自己院里。
彼时那屋里点着灯,房门虚掩。
祁欢推门进去,就看云兮困得撑着脑袋坐在桌旁打盹儿,倒是胡大夫依旧精神抖擞,正在翻阅一本旧书。
听见开门声,云兮蹭的一下跳起来。
之后才想起来揉眼睛,看清楚来人,迷迷糊糊道:“小姐您回来啦?要喝水还是吃夜宵啊?”
祁欢失笑:“你去睡觉吧,我这有星罗就行了。”
云兮是真困傻了,压根忘了屋里还有一位客人,迷迷瞪瞪就走了。
胡大夫看她那个样子,也觉得怪可爱的,也跟着露出笑容。
她收起手上书册,抚平书页,放在桌上,对祁欢解释:“闲来无聊,看你那边书架上有本记录各种植物的杂记,就拿来翻了翻。”
“是我怠慢了。”祁欢道,径直走过来。
她心中微微思忖,还是决定也支开了星罗:“我刚忘了跟母亲说,你快去提醒她一下,厨房里准备的食材一定别忘了带上,一会儿我们直接在大门口见。”
星罗不疑有他,应诺一声先立刻赶去安雪堂传话。
祁欢稍稍正色,秉承一贯的风格,直言道:“那会儿在前院,胡姐姐说话似是有所保留,所以我特意留您到此。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我既是请了您过来,就自是信得过您的为人,有何隐情,您但说无妨。”
之前在医馆初见,胡大夫只觉这个大家闺秀落落大方,行事说话毫不拘谨,颇有几分洒脱随性。
此刻,更觉她思维敏捷,心思细腻,处事更是直来直往不做作,很对自己的脾气。
她原是心里还有几分顾忌的,如此便也不再犹豫:“你家那位大夫,阅历经验都比我丰富,医术应该也在我之上,我们一起验出来的结果自然不会有差,但是……我想提醒你一句……”
祁欢见她面色严肃凝重,也不禁提高警惕,等她继续。
“你派去我家的那位小哥,大概将事发的经过与我说了。”胡大夫道,“如果是我小人之心了,你也莫要见怪,只是我从他的话里得知今日整个下午你家小公子都是留在杨家公子住处玩耍的。藜芦和恶皂荚虽然都克人参,但是要致人损伤或者殒命,全看下药的药量。就你家大公子今日的症状来看,那药量下得着实不轻。但是通过这种方法来害人,其实并不稳妥,同样的药量,根据个人体质不同,反应也会有轻有重。”
祁欢明白她所指:“横竖都是要去冒险一次的,如果真要杀人,不如直接下剧毒?”
胡大夫一个医者,讨论毒杀人命之事,多少叫她有些汗颜。
她只点了点头。
祁欢解释:“所以我猜下药之人的本意并非是真的想要致谁死命,约莫只是想打岔,不想让他们谁去参加明日的春闱。这件事目前留下的线索不多,具体如何,后面我还待继续追查。胡姐姐要提醒我的,就是这个?”
胡大夫却是摇头,表情越发显得严肃:“我是想说,今日那参汤里的药量,大人服下,未必会致死,但如果被你家小公子误饮,哪怕只吃上一两勺……小孩子肠胃更加脆弱……你可能还要格外小心。”
祁元辰?
是了!祁元辰下午一直和杨青云在一起!
若不是他俩阴差阳错中午打包了一只烤鸭回去吃,晚上照常吃饭,吃补品,参汤送过去,依着杨青云的性子肯定不会独享,顺手就会给祁元辰喂上两勺的。
如果真是那样……
那现在,祁元辰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胡大夫不提,祁欢只是一心惦记着要准时送杨青云去考试,还不及细想其它。
此刻她却是后怕的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今天这事儿也未必就是冲着阻止祁元旭和祁元旭考试去的?也有可能是有人借这个当幌子,其实是想对祁元辰下手了?
胡大夫看她脸色已经微微发白,便又说道:“没有真凭实据,我也只是揣测,毕竟你府上……”
她也不好议论别人家事,就适可而止:“总之,多些小心是没错的。”
“我知道,谢谢你的提醒。”祁欢连忙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道谢之后,她忽又有些疑惑:“胡姐姐,恕我不敬,你我之前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今日您肯前来帮忙已经仁至义尽,为何还要额外给我提醒?是……医者仁心吗?”
“医者有仁心,但也更有医者的规矩,和我们这一行的生存法则。”胡大夫轻笑起来,拿过自己的药箱背上,“我也不是爱管闲事之人,不过你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是看在顾世子面上,我也该多提醒你一句。”
顾世子?平国公府那位顾瞻顾世子吗?
她跟那人也只有不冷不热的两面之缘,彼此之间话都没说几句,交情就更谈不上……
这怎么还莫名其妙承上他的人情了?
祁欢愣住。
------题外话------
我本来只想写4k,但是你们都说我跑题,让我遛世子……行吧,露个名字也算遛了,就为了让他遛一下,害我多肝了两千字出来~~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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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你们怎么就没人好奇参汤里的药是谁下的啊?
都没人意思意思问一下,猜一下,就我自己写的很欢乐,你们这样我很尴尬的喂……
第065章 唯一的机会
单从利益角度讲,祁欢自知无需澄清什么。
可这位胡大夫在一定程度上对了她的脾气不说,还对她施以援手,现在更是拼着“多管闲事”也要提点她一二……
从良心和道义上讲,她实在做不来扯大旗作虎皮这样利用对方的事。
祁欢微微垂眸斟酌,然后重新抬起眼睛正视她:“我与那位顾世子其实并不相熟,难道……是他嘱咐过您什么?”
那个顾瞻,是有点奇怪。
祁欢对那人的印象还算不错,并且两次偶遇她也没看出什么刻意为之的迹象,就……
那孩子有时候会有点婆婆妈妈,好心过头了。
胡大夫看见她的表情,先是一愣。
但她毕竟见多识广,很快便已恢复正常,笑道:“他倒是没说什么,就那天在我店里,我看他追你出去,就以为你们两家是有些渊源的。那孩子……我认识他多年,一直都很稳重,该是不会无故跟不认识的姑娘搭讪才对。”
那天在医馆外面,顾瞻不仅特意追她出去,还欲言又止,这一点祁欢也有点不解。
但对方确实每次都没什么特殊的目的和举动,就后来在湖边遇见,他出手帮忙也是点到为止,多一句话也不说的。
所以,祁欢就一直以为他就单纯是路见不平,出手帮了点儿小忙。
毕竟——
她跟那人不熟,了解就更谈不上了。
因为平国公府不是寻常人家,谨慎起见,再多余的话祁欢也没急着撇清和解释。
眼见着三更将至。
祁欢怕杨氏那边等得急了,便招呼胡大夫,领她出去。
祁元辰今天是真困了,回到安雪堂就睡了。
杨氏安顿好他之后,和杨青云已经都相继出来等在了门口。
本来那马车上地方够用,杨氏是想路上再和杨青云说说话的。
现在因为要顺路送胡大夫回去,杨青云就不好跟她们一起挤马车了。
所以,大家都很默契,三位女眷上了车,杨青云则是骑马跟在旁边。
马车里,杨氏也总算腾出工夫亲自给胡大夫道谢:“你家另外那位大夫我也见过,连着两次,都是多亏你们帮忙……”
话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侧目去看祁欢:“诊金……”
诊金这事儿,祁欢这次是真彻头彻尾没顾上。
然则不等她说话,胡大夫已经笑道:“上回是我师弟胡闹,大言不惭,还收了府上两份诊金,这回又没帮上什么忙,夫人就不要客气了。”
杨氏手里不缺银子,但她确实也不喜欢蝇营狗苟唯利是图的人。
她有听星罗说过,同济医馆这位女大夫疑似是寡妇带孩子,再看对方说话做事都有分寸,性格还很爽朗,就略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好感来。
所以,诊金的事,她也就没再提。
当然,毕竟也是不熟,别人的家务事也是不方便过问的,路上打发时间,就彼此聊了些无关痛痒的琐事,包括育儿经,和应该保养身体之类的经验交流。
胡大夫很有分寸,她私下跟祁欢提过祁元辰的事,但是应该是怕吓着杨氏,这会儿到了杨氏面前也没再提起。
胡大夫家里还有个七岁大的小女孩,老井驾车便绕道先去送的她。
顺便——
把被小姑娘扣在医馆的云北换回来。
到了地方,杨氏想要下车,却被祁欢拦了:“夜里还是有些凉,母亲您就不要下来吹风了,我送胡姐姐。”
胡大夫倒是不曾推诿。
两人下了车。
三更半夜,医馆的门开着。
小姑娘托腮坐在大门口的门槛上,云北苦着脸,动作笨拙的在里面替她碾药。
看见杨青云前来赎他,傻小子感动的差点当场落泪,飞奔出来:“公子,您没事了吧?”
杨青云笑呵呵的拍了拍他脑门。
小姑娘撇撇嘴,也拍拍裙子站起来。
她走到祁欢面前,歪着脑袋又看看她身后的马车,说话依旧是少年老成的模样:“姐姐好,你家那个小朋友今天没带出来啊?”
祁欢笑道:“他年纪小,熬不了夜,在家睡觉呢。”
想想这小姑娘也是挺有意思,就又打趣道:“你上回都不怎么理他,我以为你不喜欢他呢。”
小姑娘依旧波澜不惊:“我答应带他玩了,那你以后再带他来吧。”
“好。”祁欢忍俊不禁。
小姑娘站在胡大夫身边,安安静静的。
胡大夫笑容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对祁欢道:“你们不是还要赶时间嘛,快去吧。”
“胡姐姐。”祁欢却是微微沉吟,“还有件事……我母亲的身子一直不大好,身体不适她又从来不跟我说,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回头我跟她商量一下,看哪天带她过来,您帮着给诊一诊?”
杨氏的气色不好,从医的人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胡大夫不问,是因为祁家本来就有大夫。
而且还有些大户人家,其实是对外面医馆请来的大夫不能完全放心的,并不愿意随便叫陌生人诊脉。
现在既然祁欢提了,她也便顺理成章应承下来:“好,我平时就住店里,一般都在,你随时过来就行。”
“好。”祁欢点头。
又再看向她身边的小姑娘:“把你娘给你安全送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小姑娘眨眨眼,一本正经道:“你管我娘叫姐姐,那我好像就不能叫你姐姐了?”
这个称呼,确实有些乱套。
虽然祁欢自知够年纪做她阿姨了,可是自己现在顶着这张脸,实在也不好意思。
“那咱们就不要拘谨,各论各的嘛,反正什么也不耽误。”她着急赶时间,就不逗小姑娘玩了,于是又对胡大夫笑道:“您以后叫我名字就好,那今天我就先走了,你们也早些休息。”
杨青云也客客气气的作揖告辞。
胡家母女站在门前,一直目送祁欢上了马车,一行人掉头离开,方才转身进了店里,关上大门。
胡大夫一边收拾地上堆着的草药,一边随口问女儿:“大半夜的敞着大门作甚?多不安全。”
小姑娘撇撇嘴,自觉帮着她干活儿:“咱们店里多了个人,若是关起门来遮掩,那家人知道了又该胡乱编排造谣,说你的闲话了。”
胡大夫手下动作僵住,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儿。
小姑娘却是一脸无所谓的坦荡表情,只顾埋头干活儿。
许久之后,胡大夫终也是没说什么,却是难掩心中苦涩,就此作罢。
这边待到马车拐过街角,杨氏就将窗帘撩开一角:“云儿,你上马车来,趁着有时间,再休息会儿。”
老井将马车停下,杨青云依言下马。
祁欢往里面挪了挪,给腾出了地方,片刻之后,杨青云弯身坐了进来。
杨氏开门见山:“今晚的事你别多想,只管安心去考试。姑母在这个家里扎根二十年,自有自己的根基与底气,所以你进了贡院就只管好好写你的文章,外面的事什么都不用管,我会处理好家里的事,等你考完试回来,一切必然已经风平浪静。”
杨青云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表情严肃之间神色却颇为复杂:“侄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请姑母放心,我一定不会被外物所扰,竭尽所能拼个功名出来,为家里,也为姑母争气。”
“好。”杨氏点点头,目露欣慰。
她打听到了朝中的风声,所以这一届,极有可能是杨青云和他们杨家唯一的机会了。
这拼的,不仅是前程,更是一家人的生死命运。
但她知道,有些话,她也不需要再对杨青云多说。
其实如果但凡可以,也没有人舍得把这么重的担子都压在一个还不及弱冠的孩子身上……
可是——
他们别无选择!
杨氏和杨青云各自目光坚定,给祁欢一种他们众志成城要去上战场的错觉,在旁边看得头皮直发麻。
祁欢其实觉得大考之前给考生过大的压力并不好,但是这几天的接触下来,她发现杨青云应该是有一颗大心脏,抗压能力似乎很不差。
并且,这一次春闱成败与否,确实对杨氏一族而言都意义重大。
祁欢也不好在这时候说风凉话,既然不会说,她也就闭嘴不说了。
后续杨氏又絮絮叨叨,嘱咐很多琐事,比如衣裳要穿暖,晚间睡觉一定要盖好被子,别喝冷水之类……
杨青云则是一律受教,她说什么都应承下来。
姑侄俩人依旧默契的谁也没提祁家门里今天的那一场闹剧。
最后,一行人赶到贡时已经过了四更。
但是三更不到就来排队的考生就有很多。
左右两条队伍,都是一眼看不到头儿。
杨氏趁着最后的时间,又在帮着杨青云核对他带来的行李。
祁欢插不上手,就掀开窗帘往外看:“表哥,这队伍还有很长,起码得排上个把时辰,要么你就在马车上再休息一会儿吧,养养精神也好。”
“人都到这了,我在这还哪儿睡得着。”杨青云道,迅速整理好衣袍就下了马车:“我先去领个对牌回来,我们把队排上。”
杨氏想要下车,他没让。
最后是祁欢跟了下来。
“我早些进去了,里面更清净,拿到考题之前还能眯会儿。”杨青云意有所指,又对她说道:“而且,我进去了你们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以前祁欢也是弱的跟什么似的,风一吹就要倒的模样。
这次见面之后,他却发现小表妹的身子骨儿开始壮实起来,倒是姑母的情况一直不容乐观。
祁欢没接他话茬儿,陪着他先往贡院大门口负责考生登记的官员那里报名领对牌。
核对身份和搜身,都是后面的事。
因为应考的考生众多,主考官会让手底下官员提前给考生按照户籍地列一份名册。
开考这天,他们依次报名,在名册上勾了名字,然后根据报名先后随机发一个号码牌,让他们去排队。
之后等进了贡院,里面给考生准备的小房间也每个都有编号,只是号码排列却另有一套规则,但是又和这个号码牌一一对应,考生会对号入座。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成群结队,一起来报名拿相连的号码。
里外排序规则不同,就可打乱次序,将那些熟悉的人错开,防止他们作弊。
这次春闱应考士子一共一千六百多,祁欢他们出门耽误了时间,才晚了一个时辰,拿到的号码牌已经是一千以后了。
当值的官员需要在名册上根据杨青云提供的籍贯找到他的名字,记录下号码牌,并且在只有数字编号的号码牌另一面写下他的名字交给他。
那名册厚厚的一大本,同一个地方的考生平均都有百余名,找起来也需要时间。
并且这个事情,还不能出错,必须仔细核对。
祁欢站在旁边等他,百无聊赖就看大门口官员和御林军给应考考生搜身。
双层衣裳必须拆缝,皮衣必须只能是单层,内面能写字的地方都要一一检查,鞋袜也只能是单层,就连带进去的砚台都有厚度限制。
另外,食盒木盒这些可能弄出夹层的东西更是直接禁止,考生们不管出身贵贱,人手一个大篮子用来装所有的行李,这是标配……
在这个尊卑等级明显的大环境里,大约只有在这里才能人人平等。
祁欢心里感慨——
这考个试弄得跟抓间谍似的,要是心理素质差点的,进了考场还能有心思考试吗?
她这里想得正出神,冷不丁看见个熟人自贡院那大门里走出。
虽是在夜里,但是贡院内外灯火通明。
她一眼看见那位顾世子。
他身上穿的依旧是一身便袍,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眉目英俊。
往贡院门口高高的台阶上一站——
即使不摆谱,也有种鹤立鸡群赏心悦目的感觉。
只是这位顾世子今日过分严肃的板着脸,五官之间自见威严,将以往那种朗朗的少年气息掩盖了不少,反而颇有几分慑人。
他迈步从门里出来。
本来贡院门口人挤人,祁欢混在一群大男人中间,个子又不高,是很不起眼的。
但他站在高处,几乎是第一眼就朝她看过来。
毕竟这都第三面了,祁欢也没理由再装不认识,就礼貌的冲他微笑颔首,算是人群里打了个招呼。
本来大家也不熟,她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刚想收回目光去看杨青云拿到号码牌没……
却看那位顾世子居然径直下台阶,朝这边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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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去拿去,你们要的男主→_→
ps:这个号码牌的事,是我杜撰的,大家看个热闹就好,不要考古,因为我没有任何历史依据,但贡院考试搜身和禁止带的那些东西是真的……
第066章 偶遇(二更)
祁欢还是很意外的。
她觉得自己跟他真没这么熟。
可眼角的余光左右一瞥,他更不像是冲着其他人的样子。
反正她也不怯场,便就立刻调整好心态,露出个标准的,带点含蓄的礼貌笑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世子,好巧。”
诚然,她就只是一句客套话。
杨青云听见她声音,立刻警惕的转头看过来。
但他事情还没办完,不方便抽身过来。
又因为是大晚上,突然有陌生人跟祁欢搭讪,他心中难免警惕,便有几分焦灼。
顾瞻的神色淡淡。
诚然,祁欢不过一句客套话。
甚至她心里疑惑顾瞻在此的原因,都也直接没问。
他穿的便服,不像是有公职的样子,而且他才多大年纪,来做副考官都不够资历,而要说是考生,又哪有考生在贡院里随意进进出出的。
何况,平国公府一门武将出身,这位世子都已经开始历练沙场,做准备了,没必要半途突然弃武从文来考科举。
却不想——
顾瞻居然真就认认真真的回了:“我最近刚好赋闲在京,就领了春闱期间贡院巡护的差事。”
这可算是乖的不得了的模范生了。
祁欢略有几分小尴尬。
“表妹,什么事?”这时候杨青云已经匆匆领了他的号牌走回来。
一开始,他在后面没看清顾瞻长相,走到跟前却一眼认出了他来:“你不是苏先生学生家的……亲戚?”
这关系有点曲折拗口。
祁欢有点儿汗颜。
因着听顾瞻说他是负责这次春闱巡护的官儿,这里排队领牌子的考生已经纷纷侧目,一边暗暗打量,一边暗暗揣测他的身份。
祁欢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博人眼球,看杨青云拿到号牌了,就想催他走:“号码领到了是吗?后面还要排队,我们……”
话音未落,就看街尾那边传来巨大的骚乱声。
一队原本守在前街维持秩序的御林军亲自开道,将一顶官轿护送过来。
这街上人潮涌动,十分拥挤。
顾瞻下意识抬手,将祁欢往自己侧后方护了护,以防她被人群推挤。
祁欢得他关照已经不是第一次,虽然每次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大抵是女人多是心思敏感,越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就越是容易动容。
祁欢抬头,看见他轮廓流畅漂亮的侧脸线条,突然发现这个少年的身上其实真没有多少冲动的莽撞劲儿,反而有种超乎他年龄的沉稳和细致。
莫名的……
有那么一点点儿的可靠?
所以,这就导致他其实只比秦硕大一岁,秦硕在祁欢眼里就个是颠三倒四的熊孩子,她可以随意奚落抬杠,没有任何包袱,可是每每和这位顾世子遇见,却总是不自觉的会有那么点儿的拘谨和克制。
是无形中,他居然给她造成压力了?!
祁欢后知后觉,一时有点懵。
一个晃神的空当,那顶官轿已经停在了贡院大门正前面的空地上。
下人掀开轿帘,有人报了一声:“主考官到!”
正在门口主持忙碌的几位副考官立刻放下手头的差事,齐齐迎上来。
杨青云等一众考生,则都是神情骤然一肃,躬身拜礼。
这是天子门生尊师重道的表现,没人敢于造次。
祁欢一个姑娘,站在他们中间,正有些尴尬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她却发现顾瞻站着没动。
他长身而立,身姿笔直,就像是一个浪头打过来,刚好竖在她面前的一堵墙……
祁欢借着他的掩护,于是偷偷摸摸的也没动。
然后她从他身侧偷瞄,却发现轿子里下来的那位又是熟人!
还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在她家大门口被顾瞻和云湛领走的那位落魄大叔。
不同的是他今日换了一身红色官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拢再官帽里,身材依旧消瘦挺拔,但整个人的气场却完全撑起来,威严之余,那神情之间又仿佛带起了一种六亲不认的冷酷。
祁欢想到这几天自己恶补来的功课——
这届主考官是曾经明东京城的左都御史,现任的太子太傅!
“都免了吧,时间紧迫,抓紧核实身份入场。”苏秦年面无表情道了一句,看他是个孱弱文人,一字一言都很有气势。
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些考生身上,只给他的那些同僚回了礼,解释:“昨夜因为陛下传召,滞留宫中起草一份文书,故而来迟,错过了开院大典,劳诸位辛苦,我在这里给诸位赔个不是,也给诸位考生赔个不是。”
贡院平时都是封起来的,每三年大考,才开开启使用。
考生入场这日,是会由主考官主持,有一个开院的仪典,要祭告天地和文界泰斗宗师的。
今天因为苏秦年没来,这仪典便是其中一位副考官主持。
众考生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当……”
苏秦年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匆匆便要往贡院门里去。
顾瞻这才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太傅。”
苏秦年早知这次负责贡院巡护的是他,只是例行公事的交代:“今日考生入场,御林军的责任是重中之重,务必严查核实好每位考生的身份和行李,不得有任何的松懈与闪失。”
顾瞻亦是神色凛然:“是,学生明白。”
祁欢站在他侧后方,只象征性弯了个膝盖,算是全了礼数。
她原以为在这种场合,这位御史出身据说六亲不认的太傅大人也不与他们“相认”。
不想,苏秦年在和顾瞻交代完公务之后,居然继续驻足看了杨青云一眼。
杨青云一瞬间脊背绷得笔直,再次拱手作揖。
苏秦年又是主动说道:“考场上认真答题,希望你我有幸同朝为官。”
杨青云以前不知他真实身份,但太子太傅苏秦年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
他神情不由更加郑重几分,又再躬身拜了一次:“学生自当尽力,多谢大人鼓舞。”
苏秦年于是就没再多说什么,继续目不斜视,进了贡院交接公务。
发现杨青云居然和主考官认识,对方还不避嫌的与他打了招呼,附近立刻就有心思活络的考生主动上来搭讪。
祁欢不禁皱了眉头,正想强行拉走杨青云,顾瞻已经上前一步,冷着脸道:“贡院重地,不得喧哗,领到号牌的就去队尾重新排队等叫你们的号码,不要在此滞留。”
他状似只是巡视,大步穿过人群。
祁欢扯了一下杨青云袖子,杨青云秒懂,两人就借他开道,匆匆挤出了人群。
祁欢竖着耳朵听这些考生议论……
“今年的主考官有些年轻啊。”
“苏御史!苏太傅!他可是承德九年的金科状元!二十四岁的金科状元,我朝开朝以来可是头一份,当真是吾辈楷模哟!”
“承德九年的状元,那不就是十二年前?这么算下来,他是入仕三年就做了御史大夫,叱咤朝堂,然后现在还不到不惑,就已经是太子太傅,并且兼任了这届会试的主考官?”
“那可不是?这位大人还是寒门出身,从入仕到如今,却没走过一步弯路,可谓青云直上,得天独厚之人啊。”
……
祁欢对历史大概有了解,古代状元的平均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二十出头就中榜首的,确实算是天降紫微星了。
何况这位苏太傅,不仅年纪轻轻就一举夺魁,在官场上更是开了挂一样的存在,这样的人,在这群做着当官梦的应届考生眼里,该是可以直接封神了。
她侧目去看杨青云。
果然就看杨青云一脸严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祁欢拉拉他的袖子,赶紧开解他:“苏太傅这样的,本朝迄今为止也就出了这么一个,你拿他当榜样可以,可千万别跟他比。你这才第一次参加会试,尽力就好。”
“我哪有那么高的心气儿?”杨青云失笑,又觉得她紧张兮兮的样子很可爱,抬手就又想揉她脑袋。
奈何祁欢这回早有准备,被她轻巧侧身躲开了。
顾瞻知道她在刻意跟自己保持距离,把他俩从人群里带出来之后就自觉的没有纠缠,佯装跟手底下人交代事情。
听见他们兄妹吵闹,回眸就看到这一幕——
祁欢一闪身,从杨青云手底下跳开了。
她这模样,一点也不大家闺秀,甚至还有过于顽皮粗野了……
顾瞻一个走神,就听见有人怒喊:“祁欢!”
到了这里之后,认识她的人,人人都叫她祁大小姐或者祁大姑娘,因为直呼其名是不合礼数的!
祁欢狐疑的循声寻去,就看见和秦颂一起走来的她那个活冤家的未婚夫。
那傻孩子,一脸捉奸成功之后的愤怒,仿佛恨不能立刻冲上来怒打狗男女,但又畏首畏尾,应该是觉得人多太丢人,所以就硬生生撑着气势,却用最怂的语气吼她:“你……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这熊孩子脑子缺根筋一样,祁欢真不愿意搭理他。
尤其——
这会儿他身后还跟着个一脸看戏表情的小侯爷秦颂。
但秦硕雄赳赳气昂昂,跟只斗鸡似的等在前面她的必经之路上,她又不想为了躲这么个缺心眼再从街尾绕一大圈……
无奈,就只能还是走了过去。
“二公子也来换号牌吗?那您赶紧的吧,这都排到一千两百多号了。”她的语气,无聊的像是见老友。
然后——
忽略掉秦颂,直接当没看见。
秦颂原也是大老远就看见她了,一直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但是,这会儿他却没在看她。
因为——
顾瞻朝这边来了。
他脸上表情不变,看见顾瞻就勾了勾唇:“顾世子倒是一天也不肯闲着,听说是主动请缨领的这趟差事?”
顾瞻这种身份地位的人,领这种差事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
做好了,那是本分,不会给他记功,但是出了纰漏,他却得跟着担责任。
秦颂这话,明里暗里都多少带着嘲讽。
祁欢立刻感觉出来了——
这两个男人前后两次当着她的面交锋,彼此之间的气氛很不对劲。
未免殃及池鱼,她得赶紧溜,就又对秦硕道:“那就祝秦二公子能够旗开得胜,金榜题名,我们先走了。”
“你先别着急走!”秦硕方才没好意思大老远嚷嚷,这回好容易当面堵住人了,自然借题发挥,当着没让,“大哥,我就说了我不能娶她了,三更半夜,她跟个外男在大街上勾勾搭搭……你还要装没看见吗?”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贡院大门口有段距离,考生的队伍靠着右边贡院的围墙排的,这条大街很宽,他们几个都靠左边。
其他人也都扎堆聊天,倒是没人能听见这边究竟在说什么,只是这一群穿着体面非富则贵的男男女女站在一起,有不少人在暗中观望揣测。
祁欢也不生气,反而一挑眉,直言不讳的反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勾勾搭搭了?”
秦硕理直气壮,瞪着她和杨青云:“你二人若是没有私情,怎么会出双入对,一起出现在这?”
他看见杨青云拿在手里的号牌,自然知道祁欢他们出现在此的原因。
这春闱会试,三年才轮一次,又是多少寒门子弟鱼跃龙门的机会,通常是一人应考,全家人跟着紧张。
今天这贡院前后三四条街都排满了人和车马。
考生多,陪同过来相送的家眷亲人更多。
有妻儿子女,有母女兄弟,自然也有别的亲戚。
杨青云考前投奔在长宁侯府,冲着杨氏这个姑母来的,祁欢作为他的亲表妹,在这样大考的关键场合过来送他……
实在不值得被人非议。
秦硕自知强词夺理,故而就把腰板儿挺得更直,以壮胆气,嘴上还是不饶人:“别人都是妻子送夫婿,他来应考,你凭什么来送?”
祁欢觉得这小子着实有点欠。
而杨青云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要不是忌惮着自己是应试士子,不能在贡院门前打架闹事,早一拳捶过去了。
顾瞻也没想到秦硕一个家世良好的世家子弟,居然会当面对着一个姑娘说出这样过分的话来。
偏……
秦颂居然冷眼旁观,还不曾制止他?
两个男人都暗暗捏紧了拳头……
------题外话------
祁大小姐:找老公嘛,年龄什么的不重要,要的就是这个安全感!
秦二公子:就你这样的,鬼才要你→_→
第067章 信物
祁欢却没给他们任何人爆发的机会。
她面上礼貌微笑的表情甚至都还保持不变,人畜无害的冲秦硕眨眨眼:“我的未婚夫不是秦二公子你吗?既然我送表哥你觉得不合理,那就当我是特意来送你的不就成了?”
他俩是有婚约,可秦硕是始终没承认过的。
甚至——
也从没想过要将她当未婚妻看待。
此时,一个容貌俏丽的姑娘,笑得春光明媚的提到两人婚约……
秦硕心里一慌,脸一直红到耳根子后面,越发气急败坏的低吼:“你……你无耻!我……我早说了我不会承认咱们两家的婚约的。而……而且,谁……谁要你送!”
到底只是小破孩儿一个。
祁欢一直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竟是直接将这位秦二公子笑急眼了,又气又羞窘,话都说不利索了。
祁欢压根就没把他当个男人看,一个幼稚懵懂的熊孩子而已,即使他一再出言羞辱,她也都当耳旁风。
完全不往心里去,自然更谈不上受伤……
甚至哪怕只是生气。
她这样始终不温不火,态度良好的模样,横竖是把那另外三个各怀心思的男人都给看纠结了。
因为——
秦硕说话真的很过分,换成任何一个姑娘当面被人这样羞辱,怕不是都得悲愤自戕去了。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管是装的,还是只是为了面子强行伪装出来的……
总之,这就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祁欢毫不避讳盯着他,秦硕脸上就越烧越热,无计可施之下竟是生生败下阵来,往秦颂身边退了两步。
秦颂脸上本来是个似笑非笑看热闹的表情,但是显然——
祁欢的反应和反击速度再次刷新了一轮他的下限。
他眼中,已经隐约可见几分躁郁之色……
却是顾瞻先开了口,冷然斥责:“武成侯,贵府也算是高门大户,体面人家,你身为一家之主,对自家子弟的言行都不予约束管教的吗?令弟如此作为,我若告到主考官面前,我看今天这贡院他也不用进去了。”
读书人,从来都自命高人一等。
秦硕这样口无遮拦,当街羞辱同为官宦人家的女眷……
品行一旦被人诟病,也足够闹出一场风波,甚至被剥夺他应考的资格。
秦硕本来也是被自家老娘和大哥逼着前来凑人头的,他自己就很不情愿来,也知道考了也是白考,但他自己不想考,和被人强行驱逐出考场,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他是不成器,但也不想给家里丢人,甚至成为别人攻击和嘲笑武成侯府的那个把柄。
若是换个人,他也当场就想方设法反驳了。
可偏偏——
对面的是比他身份高出许多的平国公府世子。
秦颂倒是始终一副泰然处之的表情,凉凉道:“我们两家是多年的交情,家里同辈的子弟之间互相吵闹拌嘴两句,从来不当真,顾世子倒是大可不必小题大做。”
他这话说着,视线却一直落在祁欢脸上:“前几天祁大小姐还因为一言不合就与本侯当面顶撞,事后……本侯也不曾计较追究不是?”
这话,看似是在堵顾瞻的嘴。
可是落在祁欢耳中,那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反正在他面前都已经原形毕露了,祁欢其实毫不介意当面再和他杠一场。
可是——
这个时间地点不对,她就再次被这坑爹的小侯爷给拿捏了!
祁欢与他四目相对,终是不能当着顾瞻和杨青云二人的面与他叫板。
她这个人,也算能屈能伸,当即皮笑肉不笑的扯出一个更明显的笑容来。
不过,却是绕开秦颂,直接对顾瞻道:“顾世子,方才人多,我们不小心与家里人走散了,既然此处是您负责巡防主事,应该熟门熟路,能否劳您帮着找找?”
她跟秦家两兄弟怎么闹都无所谓了,但怎么都不能连累无辜。
顾瞻明白她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不由的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走吧,我带你们去找。”
言罢,又冷冷看了秦家兄弟一眼,与他们错身而过。
祁欢和杨青云也立刻跟上。
大庭广众之下,秦颂也听之任之,并没有继续纠缠。
他站在那里,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倒是秦硕探头探脑的频频回头,看着祁欢几个人走远了些,就还是不忿抱怨:“我都说多少遍了,这个女人不能娶,你看看她,说话口无遮拦,不知羞耻,我要娶了她,迟早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至于秦颂说祁欢顶撞过自己的事,他则是压根没信,只当是秦颂信口胡诌,拿来堵那个多管闲事的顾瞻的。
要知道祁欢居然连他哥的板都敢叫……
这倒霉孩子可能得当街打滚也要求着他哥必须马上解除婚约。
这边顾瞻没驳祁欢的面子,领着他表兄妹二人朝街尾的方向走。
因为祁欢一直跟他保持距离,他也不好做出两人熟识的模样,所以始终也没回头。
杨青云原也不想当着顾瞻的面说家务事,可是几次欲言又止之后也终是忍无可忍,拧着眉头低声提醒祁欢:“秦家那个小子不靠谱,不管怎样,都劝姑母早日解除两家的婚约吧。”
也不仅是秦硕,还有武成侯府那位当家的小侯爷。
那位一看就不是善茬儿。
表妹若真嫁去了那样的人家,没事儿还好,若真有点什么事,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祁欢下意识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顾瞻。
本来家务事的确不该当着外人的面讨论,但是她和秦硕的婚事迟早要吹,顾瞻总会知道,并且她和这人几次接触下来的经验判断——
这位顾世子为人还是厚道的,不是那种会背后论人是非的人。
所以,为了叫杨青云安心,她也没避讳,直言道:“我知道,我母亲最近已经在着手处理此事了,这事表哥你就不用挂心了,你还不了解我母亲吗?只要是我不愿意的事,她就是自己赴汤蹈火,也会顺我心意的。所以,方才的事,你也不要再跟她说了,我们都心里有数。”
杨青云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
可最终也只暗恨自己不争气,现在才刚走到科举入仕的起点上,面对武成侯府的强权,想为姑母和表妹做些什么都不能。
祁欢本来喊顾瞻帮忙,就只是个借口。
可杨氏的马车本来停在这条街的街口,等他们一行人找过去,马车却已经不在了,只有云娘子等在那。
“人越来越多,夫人怕马车堵在这,一会儿回去不好走,就叫老井先赶去前面街上了。”她解释,看见杨青云拿在手里的号牌,便也稍稍放心:“表少爷的行李还在车上,是现在取了过来排队吗?”
看见领着祁欢二人过来的顾瞻,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前几天在自家门口见过这人,她也还记得。
祁欢这才想起来,因为前面苏秦年出现打了岔,她都还没给杨青云解释过顾瞻身份。
“哦,表哥,刚还忘了给你介绍,”顾瞻屡次施以援手,她也只得客气待着,“这位是平国公府的顾世子,上回你们就见过了。”
杨青云早就大概心里有数,当即客气作揖:“上回我初进京,见得匆忙,并非有意怠慢,还请见谅。”
云娘子也没想到祁欢会结识了这号人物,却是不由的心下一惊,又再多看了他两眼。
顾瞻也不挑理,只给杨青云还了礼:“本来也是我唐突叨扰,杨二公不必介怀。”
祁欢想着他送到这里就差不多,回头看看已经不见秦家兄弟踪影,她心中略一权衡,便对杨青云二人道:“云姑姑,您先陪表哥去取行李吧,一会儿我寻到队尾去与他会和。”
云娘子何等老道精明,自然一眼看穿她这是要支开自己二人。
但杨青云比她更识趣,已经同顾瞻作揖道别:“今日你我各自有事在身,就闲话少叙,我这里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顾瞻依旧是一副风度翩翩的儒雅模样,微微颔首:“请便。”
云娘子带路,领着杨青云先走了。
祁欢脚下也跟着走了两步,拐过街角。
她依旧避免一切可能造成的麻烦,防着自己再被秦家兄弟盯上。
顾瞻一眼洞悉她的用意,也配合着举步跟上。
他说:“秦二公子之事,我也有所耳闻,他的性子不稳,又有些被武成侯夫人骄纵坏了,和叶府三小姐的事更是闹得京城里沸沸扬扬。这事,错处本不在你,但……”
他大约是不擅长背后说人坏话,语气倒是略见尴尬的顿了一下,方才继续:“我是个外人,有些话本不该说,但武成侯与我算是旧相识,他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武成侯其人少年成名,心气儿颇高,可能会有些护短。但他这个人,不管行事手段如何,至少还是有涵养的,按理说,他不该如此。他若就是刻意为难,拿着退婚一事挟制你府上,我可以处理……”
之前杨氏拜访武成侯府,甚至于秦颂和祁欢单独在后巷见面,以及秦硕追到祁家去找茬儿这些事,顾瞻其实都知道。
从种种迹象显示,他大概也猜到了是秦、祁两家的婚事上出了问题,但那两家人都十分谨慎,每次会面都是密谈,事情具体闹到什么程度,他就不清楚了。
现在就冲秦颂的态度……
他其实也有些奇怪,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会公然刁难一个姑娘。
可是单从秦颂和祁欢各自的态度来看,他依旧判定秦颂是还没发现那晚祁家庄子上真正的猫腻。
否则——
他就不该是刁难祁欢,而该直接找上自己来秋后算账,针锋相对了。
他顾瞻,真不是个会逃避责任的小人,现在若是秦颂发现真相来找他求证,他一定会认……
可现在对着祁欢,他真的没法主动开口澄清事实。
毕竟——
人家姑娘瞧着对他也是没半点心思,甚至于根据池云川的说法和推断,她当时极有可能是病得神志不清,并非掩饰伪装,是真不记得他和当夜发生的事了。
这种情况下,他主动跑出来认亲……
这不等于给人家姑娘身上抹黑和制造麻烦吗?
顾瞻觉得他这辈子,就算是第一次上阵杀敌都没这么紧张和纠结过,此时面对祁欢,却是有种难言的愧疚和难堪。
祁欢只是没想到他开口会先关心起自己的私事来。
又见对方表情严肃认真,仿佛十分诚挚的模样。
她也有些哭笑不得:“我们两家的私事,还是自行私下处理,就不给顾世子添麻烦了。”
她其实有点看出来了,那位秦小侯爷和这个顾世子,似乎不对盘。
所以,就顺理成章把顾瞻的立场理解成要打击报复秦颂。
虽然……
这位顾世子看上去一副纯洁“老实人”的模样,可她却半点不想站队,甚至给人当炮灰。
这个话题,她直接一掠而过,就又正色说起真正的要紧事:“我冒昧留顾世子单独说话,是有件事觉得应该当面跟您解释说明一下。”
顾瞻还纠结在自己的难题里,一时没走出来。
闻言,只下意识脱口道:“你说。”
祁欢深吸一口气:“就今天晚上,我府上出了点麻烦,情急之下我叫人去请了同济医馆的胡大夫帮忙看了两个病人。但后来闲聊中无意提起……她似是误以为咱们两家熟识,是看了顾世子面子才对我们额外关照。咱们两家,毕竟在朝堂上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虽无深交,但也犯不着交恶不是?所以为了避免误会,当时我也不曾对她澄清解释。我虽是无心利用世子的名望和便利,可到底这回也是打了您的名号,所以觉得有必要当面告知一声,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你海涵。”
顾瞻这连着几日都在忙着布置贡院的巡防措施,已经有整整三天不曾回府,他安排盯梢祁家的眼线虽然一直都在,但今晚祁家紧急发生的事他的确还不曾听到消息。
听闻此言,他也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同济医馆胡家的人是我旧交,与朝堂家世都无关,而且他们本就行医救人,说看我颜面不过一句客套,大小姐其实不必特意与我知会,都无妨的。”
“那就好。”祁欢只是不想背后偷偷占人便宜,话说开了,她便坦然,“还有方才也要多谢世子替我们兄妹解围,您既然有公务在身,我就不叨扰了。”
她说着,屈膝福了一福,便自行转身走开了。
顾瞻拧眉看着她背影,想到秦颂方才的神情态度,却是越想越不放心。
“祁大姑娘。”心里一急,他又骤然出声叫住了祁欢。
祁欢止步回头,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瞻也诧异于自己方才的一时冲动。
但是话已出口,他也再无迟疑,大步追了上来。
伸手去腰间想要扯自己的玉佩,可临时发现不妥,又径自摸向腰间,将收在腰带暗兜里的一枚男人拇指大小的长方形玉饰掏出来。
祁欢看见他递到眼前的玉饰,瞬间有些怔忪。
顾瞻表情还是儒雅俊秀中透着点一丝不苟,他说:“你先收着,可以防个万一,最近这段时间我应该不会离京,若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帮忙,你叫人带这个去国公府传个口信即可。”
祁欢当然不会去接,还有点小尴尬:“这……不好吧?你我不过泛泛之交,又是你的贴身之物。”
顾瞻却明显会意错了重点,解释:“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女子之物。”
一开始他是想解自己的玉佩,但是想着若是叫人发现祁欢那里藏着男人的玉佩会给她惹麻烦,这才临时想到自己母亲留下的遗物。
祁欢一时还是没敢去接,但她垂眸细看,果然那玉饰上面雕刻的是凤纹而非龙纹。
可是得知是顾瞻母亲的遗物,她就更不敢拿了。
毕竟——
他们二人之间的交情,真没到这份儿上!
这一回,顾瞻倒是果断,指尖迟疑着动了动,便是心一横,隔着袖子拉过她手腕,将那块小巧的玉佩塞了过去。
该是怕被人瞧见,对她名声不好。
他做贼似的,动作飞快,等祁欢反应过来,手心里已经躺着那一小块沾染了陌生人体温的玉佩。
顾瞻还在自顾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姑娘也不要过分介意,你若无事,自然是好,如有需要,尽管找我就是。”
说完,许是怕祁欢还会拒绝,他仓促便要转身。
祁欢当时也不知是怎的,就觉得这位明明很是沉稳儒雅的顾世子看上去很有那么几分憨憨的慌乱。
她也是没过脑子,突然调侃了一句:“那万一要是你离了京城呢?”
天地良心,她就是一时嘴贱!
却不想,顾瞻居然很是认真的思忖了一下。
祁欢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失误,刚想道歉把东西还回去,就听他一本正经道:“这信物,我姐姐也认,若我不在,你也可直接递进宫去寻她。”
祁欢:……
我怎么就这么嘴欠呢!
第068章 这对儿母女太阴险(二更)
这位顾世子的姐姐是当朝皇后,一国之母。
一把摸到当前女性权力天花板上的人物,祁欢心情激动到有点手抖。
可是,她毕竟是个有理智的成年人灵魂,遇到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更是瞬间警惕。
她手里拿着顾瞻的玉佩,垂眸思忖片刻,再抬头时,已经一改平时的温婉和气,表情也变得无比认真严肃起来。
“无功不受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与顾世子之间并无深交。”她当面问顾瞻,“前后不过数面之缘而已,你却屡次关照于我,现在……更是将皇后娘娘都拖下水,敢问顾世子,可是对祁欢或是我府上有所图?”
如果说以前顾瞻提点和帮她的都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的小恩小惠,但她现在手里这块玉佩的分量就实在举足轻重。
顾瞻似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较真,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
他欠祁欢一个解释,也想给她一个交代,可是事情不仅难以启齿,现在这时间场合也不对。
“是有些原因,但我现在不便详谈,总之我绝无恶意,这一点请你无需怀疑。”所以,他就含混了一下概念,给了个大概的说法:“再有就是……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与武成侯之间有些过节,既然你府上与他也不和睦……你就当是我有所图吧。总之东西你收着,用不用全在于你,我不强求。”
大概是发现祁欢警惕性太高,怕她仍有顾虑,他语气一顿,又再说道:“据我所知,你们祁家门里也不太平,就当所给自己多留条后路,也是好的。”
祁欢不愿意掺合别人神仙打架,更不想冲上去当炮灰。
可是蛇打七寸——
顾瞻这最后一句话,的确戳到她痛处了。
武成侯府方面的压力姑且不论,单就是在祁家门里,她如今也是全靠杨氏撑着才暂时苟住了这条命。
她这个祁家大小姐看似挺得笔直的腰板儿,其实全因为所有的压力和阻力都由杨氏替她扛了。
暂时祁正钰是还想留着脸面,没有直接捅破窗户纸,要真闹到翻脸那一步……
她甚至担心自己母子三人的人身安全。
现在就算顾瞻抛给她的是一块挂在钩上的饵,她也跃跃欲试,想咬上一口。
“那行吧。”祁欢心中飞快的权衡,随即便有了决断,利落将那小小的玉佩收进荷包里,“我相信顾世子的为人,不至于苦心孤诣算计我这区区一个小女子。这个……就当我先承您一份人情,但我也有言在先,若是有事,也请世子先与我知会。我母亲身体不好,请您体谅,莫要吓到她。”
说到底,她依旧还是不相信自己会无缘无故帮她的。
顾瞻心中有苦难言,只能顺着她话茬应下:“好,一言为定。”
条件谈妥,祁欢就重新挂出她那仿佛定制面具一般的笑容来:“那我就不耽误世子公干了,下回见。”
她转身,继续往街尾的方向走。
顾瞻原是不放心,想跟过去送她与祁家人会和,但是想到她忌惮秦颂,自然也不想让秦颂看到自己与她交往过密,斟酌之下,也只得作罢。
只是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她脚步轻盈,一路走到街巷尽头,拐上了另一条街。
顾瞻转身,刚要回贡院那边,就迎着取完号牌的秦颂两兄弟过来。
他们的车马行李,也都留在前街那边。
再次狭路相逢,秦颂便是出言讥讽:“顾世子这趟公职当的,可真有够清闲。”
“倒也还轮不到秦小侯爷你来教导顾某如何做事。”顾瞻反唇相讥。
径自绕开他兄弟二人,走了过去。
秦硕刚才被他挡住了视线,此时便扯着脖子四下张望。
之前祁欢跟着顾瞻走了,他就以为方才他们会一直待在一起。
约莫是觉得错过了又一个捉奸指证未婚妻的机会,所以探查无果之后,秦二公子精神就又有些萎靡了起来。
祁欢又走过一条街之后,终于在街边找见了自家马车。
大约是为了等她,杨青云还没把行李搬下来,正站在马车下面和车上的杨氏说话,应该还是劝着杨氏先回去之类的话。
见着祁欢过来,两人便停止了交谈。
杨氏笑眯眯的看过来:“你这孩子,是越来越没个样子了,这大晚上的,怎能一个人在大街上闲逛。”
想是杨青云在场,云娘子还没来得及跟她咬耳朵。
否则——
依着她主仆二人关系铁的那个程度,祁欢半点不怀疑云娘子立刻就能把自己给卖了。
毕竟——
她和顾瞻私下说“悄悄话”,这举止太可疑了。
“这里虽然人多,却都是前来赶考的应届士子和他们的家人仆从,我能出什么事啊。”祁欢也贫了他两句,回头看看街角那里冒出一点头的队伍,又对杨氏说道,“方才过来这一路我仔细看了,贡院前后这几条路,街面都很宽敞,虽然人多,但也还好,一会儿我们马车就直接跟着表哥往前走,到时候在贡院门前掉不过头来,直接前行从另一边的巷口出去也是可以的。”
她是不会做无用功劝着杨氏先回去的,因为知道不看着杨青云进了贡院,杨氏是不能放心回去的。
杨青云心里也是有数,当即点头赞许:“这样也好,姑母您就在车上坐着吧。”
他顺手把号牌丢给云北:“你先去替我排着。”
然后,抢过老井手里马鞭,一跃坐到车辕上:“我来赶车。”
作为一个没受过封建礼教荼毒约束的现代人,祁欢其实很欣赏他这个洒脱不羁的劲儿的。
她一眼嗔过去:“你倒是先让我上车啊。”
杨青云一愣,随即一拍脑门:“忘了。”
又再跃下车,殷勤的亲自替祁欢开了车门:“表妹和姑母深夜出门来送我赶考,劳苦功高,请吧。”
杨氏看他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这应考的心态算是极好,当下又更放心几分,也跟着笑了。
一家人正在热热闹闹的说笑,就看秦家兄弟从旁路过。
杨氏就倚在窗边,秦硕一眼看见她……
他到底还是有些家教,知道尊敬长辈的,又自知他在有婚约的情况下屡次前去示好叶寻意的举动不地道,心虚之余,立时缩了缩脖子,主动停下来作揖见礼:“世子夫人好。”
杨氏以往偶尔见他一次,没当着是个叫自己满意的未来女婿看,也是当成自家子侄看待。
可如今,对这个荒唐不着调的小子,也是百般不待见。
她脸上微微冷下来,直接晾着了秦硕,目光却是转向秦颂说道:“我那刚得了些好茶叶,有你母亲喜欢的君山银针,小侯爷何时公务不忙,记得过去拿些给她。”
这话说的,就很有艺术性了。
她若要送茶给武成侯夫人,直接派人送上门去就是。
就算两家因为退婚的事,闹了个大红脸,她不乐意安排人,那么也该是让秦颂差人去取。
所以——
这就明明白白是在提醒秦颂,尽快将她上回提起的交易给个决断出来。
杨青云不明所以。
祁欢心里却明镜儿似的。
秦颂表情不变,甚至连唇角那个标志性疏冷的弧度都没动容丝毫。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佯装没事人的祁欢,对杨氏倒也是客客气气,颔首道:“世子夫人有心,本侯得空会去的。”
杨氏便没再有后话,放下了窗帘。
祁欢没理他兄弟二人,也自顾登上马车。
杨青玉大概是属于那种什么都会一点的,赶着马车,居然很稳的往前走。
后面隔了六七辆马车,就是秦家的车马。
秦硕在家过得精致无比,锦衣玉食,武成侯夫人亲自张罗,给他准备了一堆东西,所以虽是秦颂送他来的,后面却也跟着马车,拉了有半车的东西。
秦硕且走且回头。
方才杨氏没理他,他感受到了落差,心里又难免臊得慌。
说起来也奇怪,他当着祁欢的面,就敢放肆嚷嚷,什么出格的话都敢说,可是到了杨氏面前,反而开始要脸,十分乖巧的想要讨个好。
这也就难怪,这么些年,杨氏对他印象一直还算不错的。
毕竟——
他乖啊!
秦颂看他心不在焉,就踹了他一脚:“拿件衣服,排队去。”
“大街上呢,大哥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秦硕苦着脸:“而且你让简星海他们去给我排队就行,哪用我亲自去。”
秦颂却不吃他这一套:“你自己去,没人伺候你。”
他开车门,从里面扯出一件单片披风丢给他。
秦硕却仍是不高兴:“那你回去呗,大晚上的你还陪我等整夜啊?”
秦颂于是冷笑:“我回去了你跑了怎么办?过几天难道叫我去酒肆娼馆捉你?”
秦硕:……
行吧,秦颂没提之前,他确实没敢这么想,秦颂一说,他心思也瞬间活络起来。
只可惜——
晚了。
秦颂自己也取了一件披风裹在身上,坐到车辕上闭目养神:“还等我叫人押着你才去吗?”
秦硕实在没那个胆气硬抗他哥,憋屈的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慢吞吞去排队。
因为要对考生们挨个搜身,即使大门两边两条队伍同时进行,速度也快不到哪儿去。
祁欢和杨氏在车上枯坐了小一个时辰,一直排到五更左右,才听云北喊杨青云。
杨氏应该是紧张过度,看着还很精神,祁欢当时已经困得脑子开始迷糊了。
听了动静,她赶紧拍拍自己脸蛋儿,把自己给揉搓清醒了。
云娘子从外面开了车门,拿东西。
杨青云带的东西不算多,除了笔砚烛台蜡烛这些必需品和两身换洗衣物,再就是一副皮毛护膝和一条毡毯。
祁欢跟着下了车,把让厨娘准备的另一个篮子也拎下来,帮他把所有东西都倒腾在一起。
里面一套锅碗瓢勺,木炭都是带着的。
杨青云看她拎了一袋米出来,目瞪口呆:“你还真准备我在里面过日子啊?不就九天么,怎么不能将就过来。”
祁欢平时跟他闹归闹,她是分得清楚轻重的:“连着吃九天二十几顿冷硬生食,你试试到后面还能有心思写文章不能。生火煮饭你应该会吧?厨娘给你把食材都处理好了,都选的是些能存放的住的,腊肉腊肠都已经煮水之后切成现成的了,你放热锅里直接煸炒出油,扔点别的蔬菜进去就行,不会调味也不用特意调,加点酱油和盐,就能吃。就是……不管是饭还是菜,火候一定要过足,吃了夹生的容易闹肚子。”
反正那一篮子,照着九天的量,食材能处理的都一律给处理过,除了米和菜,另外还有一些点心糕饼,考虑到这是个大胃王,祁欢还让厨娘特意给他烘制了各种肉干,这个比较能顶饿。
杨青云看着这逃荒似的给他准备的一套行头,感动不是没有,但他实在更想笑:“拿这一堆吃的,我哪还有心思做文章?”
“行了,你别贫了,把你东西拿好了,过去吧,我们等你的好消息。”祁欢检查过他东西没有遗漏,就开始催促。
“小丫头,你是真长大了,人都很贤惠了。”杨青云有感而发,赞叹一声,又想伸手揉她脑袋。
祁欢瞪了他一眼。
他意识到这里人多眼杂,就顺势摸了摸鼻子,掩饰过去。
前面隔着三四个人就轮到他,祁欢不好跟着往贡院大门口凑,就站在原地等他。
秦硕跟他们隔了十几个号,但是这里人挤人的排队,其实也没隔多远。
他倒是不羡慕祁欢给杨青云搬来的那一堆锅碗瓢勺,只是想想自己篮子里他老娘给他花样准备的清一色的点心,想到后面连着九天只能啃那些玩意儿,已经开始觉得噎的慌。
然后,再看向祁欢和杨青云那边的时候,目光就不自觉怨念了。
秦颂的马车也跟着过来了,只他离着稍微远些,是没听见祁欢和杨青云具体都说了些什么。
不过么……
贡院里的情况和规矩他都懂,看他们拿的东西,两人嘀咕的什么,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是越看那个祁欢,就越觉得那丫头邪门,每回觉得要将她看透了的时候,她都能后续马上再给他找点新惊喜。
他这里,刚是不屑的冷嗤一声,偏简星海还爱琢磨个事儿,在他耳边碎碎念:“侯爷,照这个意思,祁家世子夫人应该是会将这位大小姐嫁回她娘家去吧?你说祁大小姐私底下的事,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如果她知道……那岂不是在坑自家侄子?这对儿母女也太阴险了!”
第069章 护送
简星海这时看杨青云,已经满眼的同情之色,仿佛已经看到他头顶绿油油的一片风景。
杨青云那里心满意足,笑得越开心,他就觉得这人越可怜。
秦颂的脸色却是忽的沉下来。
上回他们议论这事,他不过一笑置之……
只要祁欢不进自家的门,那么她爱嫁给谁都跟他没关系。
这一晚上瞧着他们表兄妹默契十足的模样,再细思起这一种可能,他却莫名觉得看见这俩人很碍眼。
但又不得不承认,简星海说的就是事实。
祁欢退了一次婚事之后,后面想要再找到门当户对的好婆家,几乎不可能,那么把她嫁回杨家,就是杨氏最好的选择。
上回杨氏找他,虽然面上没提祁欢私下不检点,打了他家脸面的事,但只从对方孤注一掷,舍出一半的家财仓促去找自己谈退婚的情况来看……
杨氏其实已经是慌了!
所以,秦颂心里是有数的——
祁欢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并且应该还不是她自主察觉,而是那天在望仙湖畔起了冲突之后,祁欢为了寻求她的庇护和统一战线而主动对她坦诚的。
这样一来,在明知道自家女儿身上有个致命污点的前提下,杨氏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护祁欢,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所以……
那个丫头,那般癫狂放肆,有恃无恐,最后反而真要叫她全身而退了?
真是个笑话!
秦颂冷笑:“回头等事情败露,杨家知道了实情,就怕他们连亲戚都没的做。”
心中不快,他说话多少有点阴阳怪气。
简星海却很诧异:“不能吧?侯爷您让属下去核查杨氏名下产业情况,以及杨氏一族的底细,初步拿到的消息是杨氏手上一共四条商线,除了她允诺将与咱们平分的两条,另外两条这五六年内已经陆陆续续交接还给了长汀镇的杨家,由杨家长公子负责打理。但是杨家现在除了杨氏这个高嫁了的姑奶奶,在官场上毫无根基,起码短时间内都要仪仗杨氏。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吃了哑巴亏,他们也没有底气和杨氏母女翻脸的吧?”
侯爷,这些话都是这两天您隐晦暗示过的。
所以,您之前不是那么说的啊?!
简星海以为自己的理解分析能力有问题,看着他家小侯爷,就一脸谦虚求教的表情,无比认真。
秦颂被他看得无比恼火,狠狠瞪了他一眼。
简星海就越是理解成因为自己分析错了问题,而引发了主子不满,态度就显得越发谦逊诚恳起来。
然则——
秦小侯爷哪有说错话的时候?
秦颂冷冷的移开视线,依旧是玉带嘲讽道:“不能公然翻脸断交,却并不代表亲戚情分还在。”
简星海恍然大悟:“也是。”
他看向远处杨青云:“就算这次应考成功,杨家这位二公子能够顺利入仕,可是以他的年纪和阅历,想要爬到能反过来挟制祁家世子夫人的位置,起码要十几二十年起步。而且到时候,只怕祁家老侯爷也早该作古。祁家就算降爵成了伯爵府,世子夫人也成了祁家无人再能约束住她的伯爵夫人,杨家还是很难奈何的了她。”
反正思来想去,杨青云要真娶了祁欢,那就只有窝囊一辈子的命了。
简星海是底层出身,否则不会很小就被卖去秦家做下人,想着杨青云要混出头也不容易,他心中是真有几分同情的。
前面贡院门前,杨青云已经过万搜身检查这一关,重新把自己东西收拾回篮子里,转身跟杨氏母女道别。
确定他这里不会再有问题,祁欢也就彻底放心:“那我和母亲就先回去了,表哥你照顾好自己。”
杨青云颔首,示意她先上车。
祁欢不与他客套,依言转身登上了马车,从窗口再往外看。
杨青云咧嘴一笑,刚要转身进去……
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又回首,冲这边大声喊道:“小表妹,九日之后记得来接我。”
祁欢其实知道他应该还是放心不下自己母女,和今晚祁家留下的那个烂摊子,在变相提醒她们母女一定要平安无事才好。
亲人之间,就该是这样时时互相惦念着,关心彼此的。
她心中略感温暖,便也就扬眉一笑;“知道了,到时我一定准时来接你,亲自来!”
杨青云这才满意,洒脱的挥挥手,拎着行李转身进了贡院大门。
祁欢退回车里。
杨氏吩咐外面的云娘子:“回吧。”
云娘子坐上车辕,老井赶着马车,径直朝街巷另一端走去。
简星海看着这一幕,就越是觉得杨青云像是个被人卖了还在给人数钱的二傻子。
不过——
这样被卖,其实他也不亏,实在是杨氏给的太多了。
这几天他调查杨氏资产,发现杨氏手里那几条商线的确都如她所说,虽然算作她的嫁妆,但是当初却没有写在送去祁家嫁妆单子上,这也就是祁家人没有办法明着谋算抢夺的原因。并且事实上,她交还给杨家的那两条里,东南跑海外商船的才是所有里面最值钱的,如果赶上风调雨顺,不出海难和海盗劫传的事故,那条线上的收益可以抵过余下三条的总和了。
这些家底,虽然都是杨老太太过世之后留下的,可是平心而论,这些年如果没有杨氏守着,杨家的孤儿寡妇几个拿在手里也玩不转,早该化为乌有了。
所以,杨氏对杨家人也真是舍得的。
作为回报,杨青云受点委屈,娶她女儿似乎也说得过去。
他这里正在一厢情愿替杨青云找借口,试图掩盖其头顶帽子颜色,然后就听身边秦颂又突如其来道了句:“官场不是那么好混的,咱们就且先看杨家小子这次会试的结果吧。”
眼看也快轮到秦硕了,他说着,已经一撩袍角跳下车,腾出地方让底下人给秦硕搬行李。
简星海看着立在贡院门前台阶上,一脸正气凛然的苏秦年,又再忖道:“咱们不是查到苏太傅此次回京,阴差阳错搭了杨二公子进京队伍的便车么?那会儿陪二公子取号牌时我听别的士子议论,都说苏太傅对他很是另眼相看。苏太傅在朝中虽无党派支持,但陛下对他甚是倚重信任,若是得他提携,拉扯一把,这杨家二公子没准真有些造化?”
秦颂负手而立,看着远处祁家的马车逐渐拐出巷子,消失不见,却很是不以为然:“那你就多想了,苏秦年其人,你几时见他为人情折腰?一点小小的人情而已,他记得,那是他为人的秉性与良知,要他为了区区人情,以权谋私,绝无可能。”
这里他话刚说完,苏秦年也便面无表情的转身,进了贡院院内。
这边祁欢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很有些百无聊赖。
杨氏精神强撑到这会儿,突然松懈下来,却有些熬不住,开始皱着眉头不住的捏眉心,一面叹道:“但愿云儿这孩子争气,这次春闱会有好消息!”
祁欢知她期望,随声附和:“应该……没问题吧,我看表哥倒像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种大考,心态其实很重要的,他不紧张,首先写文章时候的思路才能清晰。”
不过会试的中率不高,这次是一千六百多个士子争抢那七八十个名额,录取率不足百分之五。
并且这类大考,也不全是实力说话,多少还要拼一部分运气的因素。
祁欢想想话也不能说太满,就还是先试图开解杨氏:“表哥明年才及冠呢,他这个年纪,去年乡试一次考中了举人就已经很优秀了,其实今年中不中都没关系,为来年积累一下应考经验也不错的。”
杨青云的秀才功名,其实是十四岁就考中的,当时据说排名很靠后,是勉强吊了车尾的。
之后,大约是信心不足,就连续几年都没有去乡试上试。
是一直到去年那届乡试,他才重新报考,并且这一次成绩很是不错,挤进了当地的前五。
祁欢觉得杨家和杨氏这是想趁热打铁,火速疏通关系,给他保命,拿下了今年会试的应考名额。
但是说是实话,他这个年纪上的人,毕竟阅历经验都有限,要引经据典可以,真要论及朝政甚至天下事,恐怕火候不足。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杨氏向来宠女儿,这一次却听不得祁欢泼冷水,当场嗔了她一眼。
祁欢当然不会往心里去,直接打趣:“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母亲您跟舅母他们莫不都是官迷?”
本以为杨氏要反驳,不想,杨氏眼中却瞬间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绪。
祁欢想要捕捉时,已经没有抓住任何痕迹。
就听她悠悠说道:“当官自然有当官的好处……”
祁欢觉得她话里有话,不由的皱起眉头,想要听她细讲。
结果杨氏与她对视片刻,最后却是欲言又止:“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懂这些。”
许是真的不想与女儿探讨这个话题,她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神情就突然欣慰的添了几分暧昧:“我是想着啊,云儿这次如若能中,咱们就双喜临门,我去寻你舅母……”
“母亲!”祁欢被她突如其来的又吓一跳,赶紧掐断她不切实际的想法:“我跟表哥的事,您可千万别再提了。”
杨氏却不是说笑的。
她表情很认真:“看武成侯今日的这般态度,秦家那边基本没问题了,你的年纪确实也不宜继续拖着。我瞧你跟云儿这几日相处也是融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儿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至于嫁回你舅舅家的益处,也就不需要我再对你多说了吧?”
这件事,必须要和杨氏一次说个明白,彻底打消她的念头。
祁欢也摆正神色,一板一眼和她搬事实,讲道理:“母亲,我知道您都是在替我的将来打算,可是咱们之前不是就说过了吗?为了你我的一己私心就坏了咱们和舅母他们多年的情分,不值得的。其实只要表哥争气,日后能博个好前程,就算我不嫁去杨家,就凭着您跟他们之间的交情,将来他们也会倾尽所能照拂于我的。”
“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杨氏陷在两难之中,却依旧还是觉得女儿想法太简单,“等你嫁了人,就是别人家人了。杨家这终究是隔了一重的,名不正言不顺,怎么名正言顺的给你撑腰?”
至于能名正言顺给她撑腰的娘家祁家,杨氏压根没抱着指望,所以直接忽略不提。
祁欢下定决心要一次说服她,就蹭到她身边去搂着她撒娇:“那咱们就找个门第比舅舅家低的,到时候仗势欺人,死死的拿捏他!”
“噗……”杨氏一个没绷住,失声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又觉得女儿拿终身大事开玩笑,着实有些不成体统,就又板起脸来训斥:“又浑说!”
“我这不是跟您才说的心里话吗?”祁欢拿出死皮赖脸的功夫开始磨她,“我和表哥之间,只是兄妹之情,我盼着他好的感情是真的,即使母亲不在乎将来得罪甚至挟制舅母,我却不想坏了和表哥这些年的兄妹情分。再者说了,我的事,要真哪天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会怎么看我?即使面上不翻脸,只怕也是心里膈应。您愿意叫我憋憋屈屈的看别人的脸色凑合过日子吗?我要跟了别人家,婆家给我脸色看,可以吵可以闹,可是若是对着舅母和表哥……我可抹不开这层脸皮。所以,母亲您仔细想想,您若真要逼着我和表哥成亲,这到底是帮我呢,还是害我呢?”
人都是趋向于利己主义的,哪怕没理,也能争出三分,更别说这就是个官高一级压死人的环境。
其实打从心底里杨氏承认祁欢说得对,以她如今的这个情况,只有低嫁才是最保险最稳妥的。
女子嫁人图个什么?还不是顺心遂意,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吗?
嫁个自家能稳稳拿捏的人家,女儿就有一辈子的保障。
若在以前,祁欢病恹恹的朝不保夕时,她可能一咬牙一闭眼,也就这么凑合了,可是现在看着眼前聪明伶俐又生机勃勃的女儿,却又总叫她不甘心,不甘心就随便找个普通人家就把女儿这后半辈子给打发了。
但是杨家这事儿……
祁欢一再坚持反对,她却知道不能再强求。
于是,就拉过女儿的手握在掌中,叹息道:“和杨家的事,你要真不乐意,那便算了。至于……算了,反正也不急于一时,还是等先把秦家的那份婚书拿回来再说吧。”
听她终于给了准话,祁欢也才终于松了口气。
恰在此时,就听后面传来一片清脆的马蹄声,听那声响动静,应该是一队人马。
祁欢能感觉到老井特意将马车往路边赶了赶。
杨氏母女本来自顾说话,也没当回事。
却不想,马蹄声逼近之后竟也缓下了速度,有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客客气气发问:“敢问是长宁侯府的车驾吗?”
外面回话的是云娘子:“是我家世子夫人出行,送家里的表公子赶考,正准备回府。看诸位也是打贡院方向来的,该是今夜贡院值守的御林军?不知我们是……”
御林军是宫城的护军,出宫办的也都是皇帝御旨交代下来的差事,即使是官宦人家也都很少能与他们搭上边的。
御林军突然主动找上门……
杨氏都忍不住紧张了一下。
外面那人该是察觉了云娘子的不安,连忙解释:“这位娘子不要误会,我们是看到马车上的族徽,顺口问问。既然是府上女眷出行……正好我们这一队人要回宫换防,与你们同路,顺便护送你们一程吧。”
云娘子没有马上回话,显然是犹豫不知能否答应。
慎重起见,杨氏先掀开了窗帘望出去:“多谢这位将军好意,只是我们这车马走的慢,不知会否耽误了诸位公干?”
祁欢也从她身后瞄了一眼外面。
那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方脸汉子,气质英武,说话爽快干脆,但……
态度那也是真客气。
这人她没见过,但既然是贡院过来的御林军,那就必然是那位顾世子手下。
那人面对杨氏,也是客气中带着不卑不亢的军人气势:“顺路而已,世子夫人不必介怀,府里女眷出行,还是应该多加小心才是。”
他话已至此,杨氏再推脱那就属实不识好歹。
所以,她也便欣然应承下来:“那就有劳了。出门有些仓促,确实忘记多点几个护卫带上了。”
她也不合适长时间抛头露面,言罢,便放下窗帘退回车里。
心里却是纳闷:“这些皇家卫队向来眼高于顶,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祁欢心虚的低头摸了摸荷包,直接没敢接茬。
现在她着实有点莫不准那位顾世子到底什么意思了,又替她解围,又送信物给她防身,现在还支使手底下人追下来互动她们母女回家?
要说人家献殷勤,她当然没那么自不量力和厚脸皮,可是这个节奏若不过度解读的话……
那可真是怎么看都像是在追求!
------题外话------
顾世子大概是准备先默默地拿下丈母娘了,但是秦小侯爷还在不断作死-_-||
第070章 顾府往事(二更)
暂且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祁欢斟酌着问杨氏:“母亲,平国公府的事……您知道多少?”
这话题扯得实在太远,杨氏一个没反应过来:“平国公府?怎么的突然提起他家?”
她跟顾瞻当街交谈的事,没法瞒着杨氏,云娘子不是云兮和星罗,她可控制不住。
而且这位顾世子频频示好,又真实意图不明,她也不敢半分风声都不透给杨氏知道。
毕竟——
他们母子三人视为一体,万一她一时不慎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或者麻烦,是势必要连累到杨氏的。
不管怎样,杨氏都有知情权。
但是她也知道杨氏十分紧张和她有关的一切,所以祁欢就仍是尽量谨慎的斟酌遣词用句:“平国公府的世子爷,最近回京了。”
后面的话还没想好怎么说,杨氏已经接茬:“是吗?这我倒是不清楚,年节前后一直都忙,后来你们姐弟俩又相继生病,我都忙昏头了,除了初三咱家给二丫头办了个及笄礼,宴了一些亲朋,年后应酬的帖子我是一个也没接。”
杨氏能以一介妇人之身纵横生意场的,交际能力自然一流。
想着年后因为家里频频出事,自己可能错过了不少京中消息,她多少也有点警惕……
这个京城的勋贵圈子,关系十分复杂,没有绝对的实力和强硬的后台,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掌握的信息越多,才能规避一些不必要的错误和麻烦,少走弯路。
但平国公府与自家八竿子打不着,对于有关他家的消息,杨氏确实没太当回事。
只是话到了这里,她就多说了两句:“平国公府的那位世子……我记得当是与云儿同年,明年及冠。不过他是下半年的生辰,比云儿要小几个月。这个孩子,好早就跟着老国公去了边关,我记得上回见到他,那应该还是在三四年前皇后娘娘三十整寿的寿宴上的事了。”
当时虽然男女同殿宴饮,可他们两家的位置离得远,匆匆一瞥……
现在让杨氏细想,她都想不起来那位顾世子的样貌长相了。
从模糊的回忆里抽离出来,杨氏才又疑惑看向女儿:“他回京就回京了,你问他作甚?”
“我认识她。”祁欢实话实说,却又避重就轻,“见过两三面吧。第一次是上个月去同济医馆送诊金,他好像跟胡家医馆那两位大夫相熟,当时刚好就在。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他人倒是很和气,打了招呼走的。然后前些天我去望仙湖畔赴秦小侯爷之约,他又刚去找秦小侯爷谈事情。凌妙妙不是闹出事端了么,是顾世子叫手底下人帮忙救的人,还送了我们回府。再然后就是今晚在贡院门前,秦家那个秦硕挑衅,他刚好在这边公干,就又帮着说了两句话。”
杨氏听得眉头直皱。
祁欢继续道:“我是记得咱们两家没什么交集来往的,是不是?”
长宁侯府是杨氏管家,府里府外的人家关系,不管是后宅女眷之间,还是朝堂官面儿上的,她都一清二楚。
“他们跟咱们确实没有什么来往。”杨氏不怀疑女儿会说谎杜撰出这番经历,但她甚至比祁欢更困惑,“他家老国公带着世子常年驻守边关,几年都不回一趟京城,京中国公府就留了个空架子,家里也没有女眷主持府务,出来应酬。就不说是和咱家,与京城里别的勋贵人家,他们也几乎不打交道的。”
祁欢这就听出点兴趣来了。
原著里的东宫太子二月初就挂掉了,皇后太子,连带着他们身后的家族都被作者边缘化了,祁欢看了七八章的内容,除了写到二皇子与四皇子争夺储君之位的背景时提了一笔挂掉的正牌太子,再就没有提到皇后身后这一支的任何内容。
之前初识顾瞻,祁欢没想过后续还要和他打交道,所以也就没动任何瞎打听的念头。
“母亲说平国公府在京没有女眷?是他们都跟着国公爷驻守边关去了吗?”祁欢问道。
按理说是不应该的,一般来说,武将驻守边关,把老弱妇孺留在京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这是基本操作。
总不能因为顾家的女儿做了皇后,皇帝就拿着自己的皇后和太子作为牵制平国公府的砝码了吧?
然则提及顾家的过往,杨氏却颇为唏嘘。
“他家没有女眷了。”她说,“顾世子的生母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他一出生就是由老国公夫人抚养的。可是两年后,西北边境外敌进犯,朝堂打了极其惨烈的一仗,国公夫人也是将门出身,跟着国公爷和儿子一起上的战场,结果她与世子……哦,就是他家现在那位顾世子的父亲,双双战死沙场。”
祁欢两世为人,都是父母双全的,听到这样的故事,一时也颇有几分无措:“也就是说顾瞻他现在是子承父,接的他是父亲的世子之位?平国公府的国公爷是他祖父?”
“嗯。”杨氏道,“当年那一战,虽然朝廷险胜,但是平国公府一门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平国公夫妻俩感情甚笃,成婚数十载,就那么一个儿子。战后,老国公扶了妻儿灵柩回京,多少有些心灰意冷,辞去朝职,在京守了妻儿灵柩三年。有传言说,那时他曾一度萌生退意,打算将爵位传予旁支了,可是没想到为亲生父亲守孝出来不久,平国公府那位掌上明珠嫡小姐却突然嫁入宫中,做了陛下继后,并且次年就生下一对儿龙凤双胎。”
祁欢了然:“就因为顾世子的嫡亲姐姐入主中宫,成为了当朝国母,所以哪怕只是为了保全她与陛下的颜面,平国公府的爵位也绝不可以旁落?”
杨氏点头。
顾家这段往事发生时,她刚嫁进京城不久,正忙着扎根巩固自己的地位,前前后后其实也有很多事都是大听途说。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不妨碍她提起此时时的唏嘘。
她说:“后宫和朝堂势力向来都是彼此簇拥,不可能分割开来。在继后之前,皇帝早有已故的嫡后,虽说嫡后没有留下子嗣,但她在位时,却扶持族妹豫嫔为她生下了二皇子。陛下执意立了继后所出的嫡子为太子,朝中各方势力就更是分裂的厉害。该是为了保全孙女儿和外曾孙吧,老国公一把年纪了,却是再度披挂上阵,又回了西北战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当年皇后娘娘入宫之时与他老人家起了嫌隙,他后来一走这十多年,就一次也没有回过京城。”
杨氏说着,停顿片刻,又感慨着摇了摇头:“有些事我也是道听途说,都说陛下也曾数次降旨,想要召回平国公回京小住一段时日,他也一律未予理会。”
祁欢没见过这位平国公,更谈不上会有什么感情。
但是生而为人,每个人都有一份存在于骨子里对保家卫国的军人的敬畏。
试想,一位花甲老人,一度送走了挚爱的妻子和唯一的儿子,是足够他沮丧和消沉的了,可是为了他身为武将的责任,和继续守护他身后仅剩的亲人,他却又再一次策马提枪上了战场,回到那个曾经葬送了他妻儿性命的地方。
或者,在那个的地方生活的每一日都是煎熬,可是……
又不敢回头了。
毕竟就算回了这锦绣帝都繁华的京城之地,也只空留了一座空荡荡的宅子,和里面蒙了尘的冰冷牌位。
不是不想衣锦还乡,安享晚年,实在是……
早已无家可回了吧。
这就是独属于铁血军人的苍凉与悲怆。
祁欢心中颇为触动,情绪也不禁跟着有几分低落。
沉默缓和了片刻,她才又重新问杨氏:“那顾世子呢?老国公回了西北战场,他那时候……是六七岁?”
杨氏道:“平国公府这一辈也就只有他和皇后娘娘两个孩子,何况还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弟。那时候他还太小,别说老国公有了前车之鉴,该是也不想叫他再上战场,就算想带他去,他那时候也太小了。于是,皇后娘娘就将他接进了宫里,在自己膝下,和太子一起养育。”
由于自家和平国公府确实没有来往,杨氏说起他们家事,都要不断的回忆和思索。
她认真的又再想了想:“他去西北从军,应该是十四五岁那会儿吧。”
“皇后娘娘也愿意?”就顾瞻和云湛的关系来看,他和顾皇后的姐弟感情应该也不错。
杨氏依旧是拧眉在努力回想当年的蛛丝马迹:“涉及到朝堂和后宫的事,大家在外面传的消息大抵都是道听途书,对于顾世子从军一事,皇后娘娘好像是没说什么,反倒是陛下心有不忍,劝过几次。”
祁欢耸耸肩:“老国公都一把年纪了,这个担子,总不能叫一个老人家一直扛在肩上吧。”
所以,顾瞻会选择从军,是必然之举。
只是现在祁欢对宫里那位皇后娘娘突然生出几分好奇来——
平国公府是开国功臣,武门世家,以她的身份地位,即使当年因为守孝,耽误了两三年,可是要挑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议亲也完全不在话下,她怎么就执着于进宫去了呢?
怀着一心憧憬去搞宫斗的脑回路,怕是只有言情小说才会那么些。
将门出身,又出了满门忠烈的家族,怎么都不该养出个满目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来。
现在只苦了年迈的平国公,一把年纪了还风餐露宿,守在疆场。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的荣华富贵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杨氏也有感而发。
讲了半天故事,她也终是想回点儿现实的问题上来:“你说顾家世子回京了,那他这趟该是被皇后娘娘叫回来的吧。虽说照着京城官宦人家子弟普遍成亲的年纪,他现在还不到着急的时候,可是他家的情况特殊。武将人家的子弟,还是要早早娶妻生子,延续了香火才好。这次啊,八成皇后娘娘是想要替他张罗这事儿才硬是把他传召回来的。”
平国公府就剩下这一根独苗了,换成谁家,谁都得紧张。
祁欢虽然不能苟同什么“香火传承”这等屁话,但是综合平国公府人丁凋零的现状,她其实是能理解的。
血脉传承还是其次,这一门忠烈,总不该落得个后继无人的下场吧。
这么一想——
顾家未来的世子夫人在生育方面压力山大啊!
而她初次遇见时还点评人家只算个“大男孩”的顾世子,原来真的已经到了成家立室,承担里里外外重担的时候了。
相形之下,她还是个混吃等死,只想苟命的废柴。
果然人与人不能比,比得多了——
得扔!
祁欢心里乱七八糟发了一顿牢骚,之前的一点小情绪也不翼而飞,继续拐弯抹角套杨氏的话:“照您这么说,顾家和武成侯府秦家之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这一次,杨氏想也不想就肯定的点头:“据我所知是没有。”
“那就奇怪了。”祁欢道,“那位顾世子看着稳重,不像是信口开河的人,他为什么与我那么说?”
杨氏微微一怔,随后终于也反应过来,狐疑不解的一只一句话试探:“他与你说?”
祁欢正在想着顾瞻撒谎的可能,心不在焉,随后便应:“嗯,他亲口与我说的。”
要这么说话,那问题可就大了!
人家一个名门公子,半生不熟的,怎么会当面跟一个姑娘家随便议论这种话题。
杨氏心跳微微一滞,骤然紧张起来。
她身子瞬间绷得笔直,待要细问,祁欢那里却一股脑儿全招了……
“难道是借口?”她抬起眼睛,表情认真与杨氏探讨,“秦硕出言不逊,奚落我和表哥,他站出来打圆场,我就觉得很奇怪,大家非亲非故,他何必得罪了秦小侯爷来替我们出头,然后我就私下问他了,他跟我说是他和秦小侯爷有过节,不是帮我。”
祁欢是个现代人的思维,虽然她知道现在的大环境是提倡避男女大妨,可她光明正大,正常交流跟个别男的说两句话,是真做不到为了这种事就检讨自己德行有亏。
杨氏看着女儿这一脸认真又无邪的表情,心里虽然纠结扭成麻花了,却看着她这张脸,却也实在狠不下心来苛责,最后只道:“人家也许就是好心给你找了个台阶。”
不过她也是对顾瞻其人毫无了解,所以暂且还是持警惕态度,想着以后的仔细了解一下,可别真招惹上什么麻烦。
被祁欢这一打岔,这一路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混了过去。
等再听见外面云娘子的说话声,母女俩才惊觉这都已经快到家了。
“这位军爷,我们拐过前面那条胡同就到了。”云娘子的声音含笑,却也十分客气,“这一路多谢诸位护送,就不再耽误诸位公干,这里一点碎银,夜里天凉,给诸位打壶酒吃。”
那带队的的校尉也是极会做人,爽朗一笑,直接收了:“不过就是顺路,那便谢谢世子夫人了,这趟倒成我们占便宜了。”
送到这里,其实已经不是顺路了,明显是他们绕路特意互动自家车马到了侯府附近。
只是车里杨氏一直也没出言询问,云娘子也就默许叫他们跟了一路。
他校尉也不磨蹭,收了云娘子递过去的荷包,就招呼手下直接打马而去。
祁家的车马单独拐进侯府所在的巷子。
至此,祁欢也完全笃定——
这一趟真不是什么凑巧,就是顾瞻特意交代这些人送了自家人一程。
她暂时想不通顾瞻意图,也就不做无用功了。
只是快到家了,又想起家里那一堆破事儿,她便起了几分顽劣心思,托腮冲着对面的杨氏明知故问:“母亲,继续说说在那么家里的事儿吧。祖母那么不着调,祖父又明明对她厌烦至极,早没了半点夫妻感情,可是好奇怪啊……他为什么还一直把这么个人留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样隔三差五的就要惹事闹一闹,谁都不得清净呢。”
第071章 都是千年的狐狸
由于她这笑得不怀好意太明显,杨氏也一眼洞穿她那点小心思。
倒了杯水润喉,她便好整以暇,冲女儿反问:“那你说这是为什么?”
“留着她……”祁欢笑得就越是见着几分狡黠,“自然要有留着她的好处咯。”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越是要存心使坏,就仿佛越是能展现出超级强韧的生命力来。
杨氏想到多年以来总是病得提不起任何精神的女儿,竟有种恍然隔世一般的错觉。
但这一刻,她总归是心里踏实的,也愿意配合对方:“比如?”
“留着……恶心您!”祁欢就又洋洋洒洒的笑了。
女儿如今身子有了起色,渐渐地也愿意关注一些身边的人和事,这都是杨氏原因看到的好现象。
她对祁欢的犀利点评,也不意外。
只喝了口水,嗔了一句:“鬼精灵。”
祁正钰留着余氏在府里,其实还是为了用来牵制杨氏的。
他不喜欢余氏是真不喜欢,支持杨氏管家也是真支持,可是——
他到底还是知道制衡的。
要给儿媳妇点压力,也给老太婆一点希望。
老太婆时不时的闹一闹,刷刷存在感,给杨氏添点堵,也就能提醒杨氏,让杨氏知道这个家是姓祁的,不是姓杨的,她杨氏不能肆意妄为,也不能完全玩弄于鼓掌之间。
物尽其用和机关算尽这八个字,在老爷子身上可谓体现的淋漓尽致。
反正表面上,一个明事理,宽宏大度的长辈都由他做了,所有的好人也都由他做了。
留着余氏在府里……
甚至,关键时刻还能拿来背锅!
一开始,祁欢初来乍到,只当他是个典型的封建家长和大男子主义,有人管着后宅,家里一切安稳,他便心满意足,不屑于插手。
可是——
后面却经不起推敲,越观察破绽就越多。
对于长宁侯府这样的显贵人家而言,府里和睦,平平稳稳,何等重要?
只有家里安稳了,男人们在朝堂上才能更专心的钻营事业不是?
他明明只要找个借口把余氏送到庄子上荣养起来,就能换家里一个安静祥和的好气氛,免去所有人的后顾之忧……
但他偏偏没有这么做。
若他就是同余氏父亲感情深厚,舍不得,那还另当别论。
可他不是!
在这个长宁侯府里边,怕是没人比他更厌烦余氏的了,俩人同住在一个院子里,也都是能避则避,尽量连面都不肯见的。
就这样……
他却非要将这个作精老太婆留在家里,反反复复的折腾所有人!
他这要么就是老糊涂了,要么就是故意的。
祁欢观察试探了一圈,可以十分肯定——
他是后者。
而当着杨氏这一试探……
果然,杨氏也泰然处之,显然早就心中有数的。
她看向祁欢,神色之间便有几分寂寥与自嘲:“我初嫁过来那几年,是因为心里没底,谨慎起见就多留了个心眼。当时的打算是等生下个一儿半女,在这府里地位稳固了再说。看是后来……被老太婆闹的,我第一胎没保住,偏……”
虽然那都是过去快十二年的往事了,杨氏提起来也难免神伤。
仿佛是有些冷,她捡起旁边的披风裹在肩上:“偏你舅舅又突然没了,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家人靠不住。不是我非要跟他们存着二心过日子,而是因为我看透了……我若掏心掏肺,把手里所有的都亮出来给了他们……没了你舅舅在背后给我撑腰,牵制他们,而你父亲……又是个不顶事儿的,谋财害命这事儿他们不是做不出来。”
她当时明面上写在嫁妆单子上带来祁家的真金白银就有不少。
余氏根本就不是个管家的料,她给人做儿媳妇时,其实一直都是太夫人管家的。
可是后来太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突然暴毙,她深受打击,自那以后就撒手不管,专心礼佛去了。
余氏是从那时候才如愿拿到了管家权,也就短短几年的工夫,就将长宁侯府公中的账面弄的一塌糊涂,到处都是窟窿。
要不然是因为这样,祁正钰也不会被钱财所动,顶着被人嘲笑戳脊梁骨的压力娶了杨氏这个门不当户不对的老姑娘做他们长宁侯府的嫡长媳。
杨氏进府之后,一来是那时候府里账务太乱,他确实需要一个冤大头任劳任怨出人出钱的给他修补这些漏洞,二来是杨氏精明干练,打理的府里井井有条,解了她后顾之忧。
杨氏瞒着没跟他交代杨家手里新建那几条商道的事儿,绝对是明智之举。
她的嫁妆如只是银子,那都是押在侯府门里的,横竖就那么多东西,以后也是留给儿女孩子们的,不需要额外算计。
祁欢知道,这事儿真不是杨氏危言耸听——
若她早早将商道的事情说了,祁家是真有可能动杀人夺宝的心思的。
也得亏杨氏是个精明的商人,而非满脑子贤良淑德思想的传统妇女,否则现在可能真的连渣都不剩了。
祁欢对这个女人,一开始就是佩服和心疼的。
古代封建制度下的女子,就是这么悲催,杨氏凭一己之力养活了祁家这一家子,供着他们荣华富贵二十年,可是熬到最后……
她在这个家里,也依旧只是被压榨理应价值的外人。
偏……
她兄长没了,背后连条退路也没有。
再加上怀璧其罪,又每一日都活在身边人的算计觊觎之下。
祁欢挪到她身边,探出双臂圈住她瘦弱的肩膀:“母亲您做的没有错,错的是住在这个宅子里的这些人,他们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这些年,也是女儿不争气,让您格外的辛苦,以后不会了。有我在您身边,我会陪着您,守着您,不会再叫您一个人了。哦,还有小不点儿,不管别人怎样,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一样也能好好过日子。”
以前的女儿,十分的多愁善感,不是不体谅她,只能说是自顾不暇。
杨氏倒也没指望她什么,毕竟她身为人母,自认为理所应当替孩子们承担,扛下所有的一切。
可是却又不得不承认——
孤军奋战了这些年,身边突然有了一点依靠……哪怕它就只是单纯心灵上的慰藉,那也是极好的。
她神色,慢慢从苍凉转为温柔,手指绕过女儿鬓角一缕发:“这些年都过来了,只要你们姐弟俩都好好的,我便也没什么好怕了。”
她深吸一口气,扶正女儿的肩膀,收拾准备下车:“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武成侯那边的态度松动了,等着他正式点头应下这笔买卖……家里他们那些人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满眼贪婪利益之人,以己度人,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人会舍得把手里下金蛋的母鸡送人。
而现在,秦颂拖着不肯松口解除婚约,又恰是给其他人都制造了视觉盲区——
让他们眼见着杨氏为了给女儿退亲的事忙碌奔波,却始终不得结果,就更不会想到她是下了怎样的血本去退这门亲。
等到真相大白之日……
老头子就是暴跳如雷,追悔莫及也无用。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只看谁的道行更深了!
杨氏领了女儿自车上下来。
云娘子敲开大门,却是桂月跟着门房守夜的婆子小厮一起过来迎的她们。
见着杨氏,桂月便主动禀报:“金妈妈和许妈妈已经带人彻查了全府,是发现有几人手脚不干净的,但是和那香粉有关的线索却是断了,府里男女老少,没有一人那里藏着这种水粉。”
杨氏领着一群人,一边往后院走,一边问:“二夫人那怎么说?”
“半个时辰之前二夫人和二小姐已经陪着二公子前往贡院了。”桂月道,“她走得匆忙,说既然是您管家,这事儿还是禀报给您去处置吧。”
都是这家的儿媳妇,这就是管家和不管家的区别。
不管家的,随时可以当甩手掌柜,把事情都推给管家的去做,责任也是想不负就不负。
杨氏对此倒是泰然处之——
这是岑氏一贯的作风,不主动给她惹事,但真遇到事儿,也不会帮她承担。
妯娌之间,面上和气就行,真论起来,不过泛泛之交,谁对谁都没什么真用心。
杨氏回到安雪堂,金妈妈也没有休息,还在等着,又仔仔细细把搜查的结果都禀了一遍。
说法,与桂月交代的无异。
但最后,她又拿出一份名单和一包东西:“府里有人不安分,有人私藏禁物……”
因为祁欢就在旁边,她说这话似是有所忌讳,只一语带过,手更是捂着抱在布包里的东西,没有亮出来给杨氏过目。
祁欢有点无语。
她又不是无知少女,单看金妈妈这鬼祟的样子和说话支支吾吾的态度就知道,无非就是男女之间私相授受,藏个春宫画之类的事……
可的人家避讳她,她也只能摆出一副天真的无知表情来配合演出。
杨氏自然也不想女儿接触这些污糟事,她手里捏着帕子按了按太阳穴:“你处理吧,该惩戒的惩戒,该警告的警告,实在过分的便逐出府去。”
祁欢见她心情烦躁,就放下刚喝了两口的水,走过去站在她身后帮她按揉太阳穴。
杨氏确实精神疲倦,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儿,也就由着她按了。
“是,那奴婢稍后就酌情处理了。”金妈妈应下杨氏的话,就又从那堆东西里摸出一样。
这回,她却是递到祁欢面前:“另外还有这个物件,奴婢瞧着眼熟,拿去给云兮和星罗两个看,她们已经确认,是约莫一年以前大小姐房里遗失的,不知道大小姐可还有印象?”
杨氏闻言,立刻就睁开眼睛。
祁欢既没去接那镯子,也无需辨认。
她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是从二妹妹房里那个云芷那儿寻来的吧?”
杨氏平时要管的事多,也不能面面俱到,祁欢这么一提她才想起来,前阵子星罗说过,云芷倒卖从祁欢那里顺走的首饰,已经被祁欢追到。
只是事后祁欢特意找到她说,不叫她管,她凡事都顺着女儿的,就也没有过问。
她觉得是祁欢顾念姐妹情分,不想让祁长歌下不来台。
现在旧事重提,杨氏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哪个管家管事儿的,知道手底下人手脚不干净,都会膈应。
何况——
这脏手还是一再伸到她女儿身边去了。
杨氏当即就要发怒,却是祁欢不温不火道:“金妈妈给她送回去吧,就说是你看错了。”
高门大户里用下人,尤其的主子房里人,最忌讳的就是手脚不干净。
金妈妈觉得这大小姐未免大度过头了,迟疑着去看杨氏,不敢应。
杨氏也拧眉看向女儿:“不用你出面,长歌那里,我给给她递话儿的,她自己御下不严,都连累到你房里了,还能有什么话说!”
祁欢这便开始有些好奇,调侃道:“母亲怎知不是二妹妹指使?”
杨氏看她笑眯眯的样子,就知她这又是故意调皮了,便是没好气道:“那丫头虽不是我亲自教养,可这些年在吃穿用度上我也不曾苛待了她们,再是眼皮子浅,她也犯不着做这种事。”
有的府邸,嫡女苛刻,庶出子女的日子过得跟丫鬟差不多,又不给教读书习字,讲规矩,确实有可能养出秉性极差的女儿来。
远的不说,就说他们祁家自家,虽然老侯爷祁正钰主张即便是女儿也要读书习几个字才好,但因为余氏容不下庶出的子女,祁家的二姑奶奶祁文娴就被养的谨小慎微,很是小家子气。
祁长歌,杨氏虽然也区别对待她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但也是照着府里正经姑娘主子的份例养的她。
又因为祁欢常年生病,总是闷在屋里,祁云歌一心巴结老太太,远着这边,所以杨氏请人来教导自己女儿什么,都会把祁长歌叫过去一起,好给女儿做个伴儿。
总之,不管她的初衷动机如何,祁长歌在祁家也是娇生惯养的主子,没叫她真的受过苦。
杨氏说完,看着女儿,还等祁欢给她一个合理的可以说服她的理由。
祁欢道:“那丫头手脚不干净,顺我的东西出去倒卖都不是一两次了,我之前查到她的时候,有些被她倒腾出去的物件就已经难以寻回。所以就先留着她吧,以后万一那些东西给惹出什么麻烦来,好歹顺藤摸瓜回来也能有个现成的说法和解释。”
这里,她还是无比介怀叶寻意高价买走的那对儿耳坠子!
只是,不好跟杨氏明说。
现在也是个防患于未然的意思。
杨氏这些年给女儿塞了首饰衣裳无数,若要弄丢个十件八件,很是寻常,毕竟不能每一件都算她贴身之物。
但现在,既然祁欢谨慎,非要多留一重小心,她也就无二话的顺着了。
她再给金妈妈递了个眼色:“那就照欢儿说的办吧。”
随后杨氏又问了一次祁元旭目前的状况,听金妈妈说他服了药,症状有所缓解,并且陈大夫一直守在二院,杨氏也就暂时没管。
这会儿天色已经将明未明。
祁欢坐回凳子上,稍稍正色道:“母亲,此事追查的线索断了,您后续准备如何处置?”
杨氏对待此事,似乎并不太上心,冷然道:“如实禀了你祖父,他若不满,他有本事就叫他接着查去,横竖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些年,家里的无头公案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
她前面之所以一直积极追查,甚至伏低做小,其实还是为了安抚杨青云的情绪,怕她背负嫌疑,被杨家人阻挠耽误了会试。
祁欢猜也是这个样子,努力忍着笑:“就算祖父肯于含混了事,这次二哥哥吃了大亏,二婶儿那里怕是不肯善罢甘休吧?”
------题外话------
真不是我祁大小姐有被害妄想症,实在是老头子的所作所为经不起推敲……哎!
第072章 又见顾世子(二更)
祁元铭被弄得差点没能去应考,现在就算勉强去了,他身体不适,也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发挥的。
这对二房而言是天大的事。
想必不仅是岑氏,连祁文昂知道都得一肚子火。
可是,各家自扫门前雪……
谁在乎!
杨氏道:“除非他们能拿出铁证来,指摘此事与咱们这院子里头扯上了关系,否则……要兴师问罪,他们也问不到我的头上来,你也不必理会。”
来了这些天,祁欢一直都有暗暗观察。
杨氏和余氏这个婆母都冲突数回了,可是她和二房之间却一直和睦往来,二房那边也安分守己,妯娌双方,一个多月下来,就连最微末的争执冲突都没有一回。
但祁欢却一直记得她刚来那会儿,从云兮嘴里套出来的话。
云兮当时说,金妈妈她们私下提醒,叫她们也要防着二房一些,并且不要和二房的祁欣走太近。
而这些天过去,祁欢自己心里也有了自己的判断和推论。
她手指状似无聊的拨弄着茶盘上的几个精致小杯子,语气随意道:“母亲,其实父亲才是祖父的嫡长子,并且都已经上禀朝廷,领了世子头衔,可是祖父那里……您不觉得他对二叔过分器重,并且他父子二人之间也太过亲近了吗?”
每日一同出门上朝,晚间有无应酬都互相知会一声。
并且祁欢知道——
祁文昂还经常被祁正钰叫到书房,帮他在公务上出谋划策,或者一起议论朝政,交换意见。
祁欢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杨氏的反应。
果然,就见杨氏端着都已经递到唇边的杯子猛然顿了一下。
即便她掩饰的很好,随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的喝水,并且随口敷衍:“他二人都在宫里办差,衙门又离的近。”
祁欢却没有就此打住,继续玩味道:“是啊,二叔掌的是实权官位,而我父亲只是个逢年过节写祭文,跑腿办事儿的,二叔那里有朝政可以论,所以他需要祖父的指点和扶持,我父亲领着个无关痛痒的闲置,横竖都是混日子。”
她这话,听着是随口抱怨祁正钰对两个儿子态度不公,并且表情也真的只是小姑娘随口发牢骚的样子,可——
杨氏就是觉得她这又在拐弯抹角的话里有话。
自从上月初在庄子上吃了一次亏之后,杨氏就发现女儿近来的脾气变得刚硬了好些,还总爱跟着自己一起琢磨事情,并且看待很多事情的眼光也变得相当犀利。
她心中警觉,并不敢当祁欢只是一句牢骚,反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祁欢于是终于重新抬起眼睛。
母女两个,四目相对。
少女的唇角,依旧带着一个温软的,仿佛很是漫不经心的笑纹,她说出来的话也似玩笑:“我就是觉得,也许从祖父的角度来选,他会觉得二叔更适合继承这座府邸和祁家家业。”
杨氏勃然变色,捏在手里的水杯都跟着微微一震。
祁欢看她的表情,便了解到这件事自己并不是第一个洞悉到。
所以,她表情也慢慢严肃下来:“母亲您也发现了,不是吗?”
杨氏的嘴唇微微颤抖。
包括皇帝的皇位江山在内,历来家族传承,都是传嫡传长的。
这虽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但谁家若是不守这个规矩——
皇帝会遭到朝臣的施压,围堵,官员则一定会被文官弹劾,就是普通的百姓人家家产继承没按照这个规矩来,嫡系子孙也常有状告到官府去要求朝廷给主持公道的。
何况——
祁文景这个侯府继承人的身份,是在先帝那里报备过,并且得到认可的。
祁欢突然将这事扒开来说,吓得杨氏胆战心惊。
明知道房门是关着的,她还是本能的立刻又看过去一眼确认,之后便一改常态,严厉的告诫女儿:“这话,不可以再说,就是跟你屋里最亲近的那两个丫头也不许说,知道吗?”
祁欢一个小姑娘都能出来的事,她在这个侯府管家二十年,又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
祁欢不答,只是目光清明,表情平静的望着她。
杨氏终是有些急了。
她嘴唇开开合合几次,最后居然起身避了开去,冷着声音道:“你不要胡思乱想,这件事是禀过了朝廷的,你父亲是长宁侯府的世子,将来自然就会顺理成章的继承家业。即使你祖父后悔……此事也只能如此,不会有丝毫改变。”
祁欢依旧坐着没动。
其实杨氏的底气不足,都不需要她再去戳破什么。
想必在祁家这么多年,她对祁正钰这个人究竟底线在哪里,也完全没有把握。
祁欢不想过自欺欺人的日子,她更不想让杨氏把什么事都自己藏在心里扛着。
最终,还是她先站起来,绕到杨氏面前,再次打破沉默:“我只是在说这一种可能。母亲,就像是祖母一直在给予余姨娘母子不切实际的希望一样,祖父这样的态度,您不觉得很危险吗?他对二叔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就哪怕他什么都不明说,二叔心里就不会有别的想法?”
余氏是私心和如意算盘,算是人所共见。
她就是想让祁文景的庶长子,从余姨娘肚子里出来的祁元旭继承家业,好这座侯府。
可是这家里,根本就半点不由着余氏做主,所以余氏这些年,做的才如是跳梁小丑一般,大家看看笑话也便算了。
尤其——
现在有了祁元辰,祁文景有了正室嫡妻给他生的嫡子。
他的衣钵,就更没有任何理由传给庶子继承了。
可是——
很多人都忽视了,存在于这个家里的另一重威胁。
余氏打如意算盘的时候,前提是祁文景这个世子将来能顺理成章的承袭爵位,可如若爵位承袭,在这个环节上就首先出现问题呢?
而这些事,杨氏也并不是从没想过的。
祁欢走到她的面前来,叫她避无可避。
她眼中现出明显的挣扎之色,却依旧还在试图把这种可能圆过去:“他心里有想法又如何?这件事只能如此定论。”
除非祁文景犯了什么大错,叫皇帝下令掳了他的世子之位。
可是话又说回来,在这个谁做错点事就株连九族的法度之下,祁文景要真做出什么会惹怒皇帝掳他爵位的大事来……
那怕是祁家剩下的人也不用再操心爵位归属问题。
因为,这个爵位八成都直接被收回去了。
可是杨氏不肯面对,却也不排除还有另一种可能——
万一祁文景在袭爵之前人没了呢?
祁欢不确定祁正钰会不会为了成全一个他器重的儿子,就对另一个他不喜欢的儿子下狠手,但胡大夫的话提醒了她……
她依旧不避不让,与杨氏面对:“是,父亲的世子之位是先帝钦点,也许没的改了,可是母亲,现在您有了辰哥儿,我们挡在了别人的路上了,您知道吗?”
杨氏脸色刷的一白,脚下更是直接一个趔趄。
好在祁欢早有准备,连忙一把扶住她。
她将杨氏扶到桌旁,重新坐下,又要倒水给她。
杨氏却惶惶的一把死死攥住她的手,声音虚浮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你是不是又私下听到什么风声了?”
因为祁元辰还小,她要操心处理的事情又太多,前面确实还没来得及想那么长远。
祁欢如今一提,确确实实叫她慌了神。
祁欢被她抓得指尖有些疼,只是依旧面不改色:“那倒没有,就是今晚突然出事,让我隐隐有些不安,不免多想了些。以前咱们跟二房井水不犯河水,一直和平相处,但是这次二哥哥出事,却像是拉开了一道口子……所以母亲,就算我们问心无愧,此事处理起来我们也要慎重,暂时尽量稳住了二房,莫要与他们起冲突。”
杨氏一只手按着胸口,不住的按压,以此来缓解心慌气短的不适感。
却仿佛是为了回应祁欢的话,外面就听云娘子来敲门:“夫人,大小姐,你们歇了吗?二夫人和三小姐过来了。”
这八成就是来兴师问罪,要说法的。
杨氏深吸一口气,刚要强打起精神去应付,却被祁欢强势按回凳子上。
她默不作声,冲杨氏摇了摇头,然后语气慌张冲外面喊:“云姑姑,快点,叫人去请大夫,母亲她好像不太好了……”
云娘子连忙推门进来。
门外站着的果然还有岑氏和祁欣。
她母女俩应该是刚从贡院回来,身上还披着外出时穿的披风,当真是一刻也没耽搁。
杨氏的病容是真的。
她的反应也是极快,意识到祁欢是叫她装病,正好她这会儿脑子里也正乱糟糟的,提不起力气应付别的事,索性将计就计,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扶着桌子,面色看上去十分痛苦。
岑氏不能坐视不理,当即吩咐祁欣:“别愣着了,赶紧叫人去前院喊陈大夫过来。”
她自己则的随后跟进来帮忙,几人一起先将杨氏扶到了榻上躺着。
“大嫂这是怎么了?”岑氏倒是没怀疑杨氏这病有假,因为她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有时候劳累过度,或者遇到什么事急怒攻心,就经常要闭门养病,缓上几日。
祁欢忧心忡忡一直握着杨氏的手:“二院那边的事还没查出个眉目,又加上出去一趟辛苦劳累,母亲可能是有些体力透支?我也不晓得她怎会如此。”
她说着,便是慌张看向岑氏:“二婶儿,我母亲该是不会有事吧?”
岑氏能说什么?自然是拿好话宽慰着她。
一屋子人忙忙乱乱的,好在陈大夫来得够及时,一番诊脉,熬药,等杨氏服了药,症状稳定了歇下,都已经日上三竿。
岑氏也不好再提兴师问罪要说法这茬儿,只能是带着女儿先走了。
母女俩从栖霞园出来,她还一直面色如常,等倒进了自家院子,她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她这病的倒真是时候!”
许妈妈从旁宽慰:“她原来身体就不好,当年第一胎小产落下的毛病,后面却非要拼着命的又生了俩,如今啊,也不过点灯熬油的耗着,三不五时就病一场。”
其实杨氏若不是这么要强,安心保养,倒也不至于把自己身体拖垮。
岑氏同为女人,并非完全没有共情,只可惜——
道不同,杨氏甚至挡在了她的路上,她怎么可能真的感同身受的同情。
昨天夜里,祁文昂是过了午夜才回的,也是守着儿子,直到岑氏母女送了儿子去贡院,他因为今日还要早起上朝,便回房睡了两个时辰。
岑氏母女此时回来,他人自然早就已经走了。
祁欣一直话不怎么多,沉默跟着母亲回房。
岑氏吩咐人去准备早饭。
祁欣坐在旁边,手指拨弄了腕上一串紫玉佛珠良久,终于从失神状态中慢慢复苏,认认真真的问岑氏:“母亲,我这次归家,怎么觉得大姐姐的性子变了许多呢?”
岑氏愣了愣。
但随后,她也很快跟上思路,略显烦躁道:“那是她以前老闷在屋里,你又不爱过去,接触的不多。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她有那么个精明厉害的娘,言传身教之下,又怎么可能会是个傻的?”
祁欢的变化确实有些大,但是他们看到的最多还是在她的病情上。
以前的祁欢一直闷在屋里养病,根本不出来见人,大家跟她接触都少,她究竟是个什么性格脾气……
其他人真的只是一知半解。
祁欣虽然起了疑惑,但岑氏的解释有道理,她再三思忖之后就也不再执着。
杨氏那里,说是装病,可事实上她这阵子的确心力交瘁,埋了很大隐患。
自从祁元辰生病,祁欢又出事之后,她也不是自己就一直没问题,只是两个孩子一直不好,她忙着到处扑火,自己就根本不敢病,全靠惊人的意志力撑着。
这会儿找到缺口,以及击溃,吃了陈大夫开的药就彻底昏睡过去。
祁欢守了她一会儿,又花了些时间哄住了祁元辰,陪他吃完了东西交给刘妈妈带着,这才得空回了春雨斋。
云兮急急忙忙跑进里屋去铺床,祁欢却只洗漱了一遍让自己清醒些,就找来金妈妈问话。
她从金妈妈那要了昨晚厨房搜到的空药包,便换了身不甚起眼的素色衣裳,叫老井备车出门。
“这个时候,出门好吗?”星罗十分忐忑,“小姐要办什么事,还是奴婢去吧?”
祁欢道:“我答应过表哥,要查明真相,还大家以清白的,总不能食言。既然这件事上唯一的线索指向彩蝶轩,那就去彩蝶轩碰碰运气吧。那家的东西不便宜,一般这样的铺子,都会有特别详细的出货账目。”
“可是这样的账目,至多也只会写哪天出了什么样的胭脂水粉,难不成还会记上是被谁买走的吗?”星罗觉得这就是一趟无用功。
祁欢其实又困又累,不是很有精神说话。
但她为了提神,却故意让自己多说话,以保持头脑清醒,莞尔道:“你说买胭脂水粉的一般都是什么人?”
“什么人?大姑娘?小媳妇?要么就是有些大户人家负责采买的账房先生?”星罗不假思索。
四下无人,祁欢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是啊,应该都是大姑娘小媳妇,可如果是哪位公子买了送给相好的……在一个总是大姑娘小媳妇出没的胭脂铺里,掌柜和伙计会不会印象深刻呢?”
星罗的第一反应是自家小姐开这样的玩笑不合适,眉头一下子拧得死紧。
然后反应过来,却是惊得差点惊呼出声,捂着嘴巴做贼似的低声道:“小姐,您该不会怀疑是大公子或是二公子他们谁吧?”
祁欢看她一眼,但笑不语。
她带了星罗丫头上车,又点了四个护卫随行,便出了门。
至于为什么又扔了云兮在家看门——
那丫头反应总是慢半拍,带着她出门办要紧事,怕她掉链子。
马车上,祁欢也一刻没闲着,在脑中反复整合各种线索,寻找蛛丝马迹。
星罗则是因为她前面的言论,整个人都不太好,一直紧张兮兮,不错眼的盯着她看。
等到了地方,祁欢让老井将马车停在街口,她徒步领着星罗去找胭脂铺,结果没走两步先遇到一个包子铺,星罗肚子叫的特别响亮,当场窘得脸通红。
祁欢这才反应过来,她一晚上都跟着金妈妈折腾,该是还没腾出时间吃饭。
这都已经快到晌午了……
“也不急在一时,进去吧,先带你吃点东西。”祁欢笑笑,领着星罗进店,找了个靠里面的位置坐下。
这家蒸的是北方大包,她要了两个包子,又点了两碗汤面。
星罗虽然觉得和她坐一桌不太好,但是出门在外,私底下倒也不是很拘谨。
祁欢在家陪着祁元辰吃过早饭了,就将面条又分了星罗大半。
主仆两个填饱肚子,祁欢领着她出来,顺理成章走过去掏荷包给老板付账。
正在数铜板,站在她身后的星罗却拿手指直戳她腰眼儿……
祁欢狐疑扭头,就看顾瞻带了几个人刚进店坐下。
祁欢一晚上没睡,脑袋多少有点不够使,她甚至盯着顾瞻看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反应过来——
这家彩蝶轩,好像就在贡院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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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断在4k字,留个一千存稿……想想算了,还是让你们继续见顾世子吧-_-||
第073章 少年心动,偏爱!
由于她这趟出门不想太招摇,就穿的比较素净。
又加之是在最里面的柜台,背对着门口结账……
顾瞻被一群人拥簇着进来,也是自顾不暇,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她。
可是他军旅之人,天生比旁人更为警觉。
几乎是在祁欢看过来的瞬间,他就已经有所察觉。
何况——
她还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顾瞻是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居然会两次遇见她,仓促之间莫名又有点局促。
然后跟着他一道儿过来的那群人里,也有人发现了。
一群大大咧咧的行伍之人,对规矩没那么敏感,好几个人都陆续朝祁欢主仆看过来。
顾瞻意识到不妥,这才大步走到祁欢面前。
站的位置,堪堪好挡住一群好事的大老粗视线。
虽然他知道祁欢不太愿意和他公开来往,甚至还有点避嫌,故意远着他的意思,这回却是不得已。
祁欢倒不是非得对他退避三舍……
她不愿意牵扯是真,可人家几次三番遇见都是帮她的,至少目前为止没坑过她什么,她却也不会恩将仇报,不识抬举。
既然遇上了,便也直接扯出了笑容来。
刚要打招呼……
顾瞻已经率先开口,道:“贡院大门落锁之后不可随意开启,是定要九日之后才会重开的,你这会儿过来作甚?”
祁欢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愣了一愣。
随后她才反应过来——
这位顾世子是误以为她不懂规矩,去而复返,又来看杨青云了?
再看他微微拧着眉头,说话都刻意压低声音的严肃劲儿……
他这别还怕自己会仗着彼此有点交情,为难他非要放她进去,或者给杨青云额外送个饭什么的?
祁欢一时有点想笑。
确实也没忍住,本来只是客气挂在唇角的一个弧度,这便实实在在化成眉目间溢出来的点点笑意。
她解释:“贡院的规矩我知道,我这趟不是来寻表哥的。临时想到要买点东西,下了车才发现那家铺子刚好在这附近。”
早知道,早上那会儿就晚个把时辰回去,直接过来问了。
也省得来回又多跑一趟。
她这一笑,整张面孔都生动起来。
顾瞻幼时就进宫跟着嫡姐一起生活,皇后娘娘的凤鸣宫,从来都热闹非凡,世家的宗妇千金们时常因为各种原因被召见,可哪怕是出身将门的姑娘,有了尊贵的身份约束之后,言谈行事上也都会分外在意仪态——
笑只有三分,含蓄而规矩。
话,更是点到为止,多一个字都不会说。
可是顾瞻先后见过祁欢几次,倒不是说祁欢的仪态不好,或者不够名门千金的规矩……
就她言语行动之间与别人都不太一样,更加洒脱自在,一举一动就格外真实些。
顾瞻承认,他对祁欢最初的好感,还是源自那个冷雨凄凄的夜里,她灵活机智救他一命的那场邂逅。
虽然无法宣之于口,就是每每想到那个夜里少女眼中狡黠明亮的光,那般生机勃勃的模样,便会觉得这世间一切都跟着明亮增色不少。
而人心的偏颇,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一旦形成,再看这个人时就有了天然的滤镜。
坏的,成了偏见。
好的……
也便自然成了偏爱!
顾瞻知道自己这样偏颇的心思其实不好,何况……
它还隐晦,有点见不得人。
祁欢笑得越是明快坦荡,他在每次见到她时反而就会拘束紧张。
于是——
他成了那些被规矩和身份紧紧束缚住的“千金闺秀”。
每说一句话,甚至每换一次表情都要仔细斟酌,谨小慎微。
祁欢却没有过分解读这位顾世子脸上严肃的表情,只当他就是颇为内向规矩的那么一个人。
所以,见他不语,她也没多想,瞧一眼他身后那两张桌子上的人,便主动识趣告辞:“不耽误你们用饭了,后会有期。”
她将数出来的铜板拍在柜台,转身领了星罗就走。
星罗却是颇为忌惮顾瞻身份,规规矩矩的又给施了一礼,这才小跑着快步追她。
这里离着长宁侯府不近,虽然只看到她主仆二人,顾瞻猜也知道她必定坐了马车出行,肯定还有家仆就等在附近。
但是看她们两个小姑娘走上街去,他心下仍是略感不安,便就回头匆匆交代了声:“你们先吃,我去去就来。”
年轻尊贵的世子爷,主动走过去和人家小姑娘搭讪,并且他俩眉来眼去对视半晌……
在场的这些人,平素都是守着一座宫城没完没了的巡逻,日子过得无聊透顶,当下就有明白人起哄,乐呵呵道:“世子爷您尽管忙去,没您陪着咱们也吃的下饭。”
其他人原是不敢打趣这位跟他们还不算熟悉的皇亲国戚,有人起了头,气氛瞬间就缓和起来,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又聊起来。
不过世子爷毕竟是世子爷,这可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嫡亲弟弟,众人都在宫墙边上讨生活,知道分寸,凑一两句便罢,随后便岔开话题,也没人敢过多议论顾瞻的私事。
祁欢对这附近并不熟悉,出门之后依旧仔细沿路寻过去,找彩蝶轩的门面。
然后——
顾瞻就大步从后面跟了上来。
这回,还是星罗先发现的他。
没办法,她这个丫鬟做的太尽职尽责,出门在外,就唯恐祁欢有个什么闪失,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行。
她当即又扯了祁欢的衣裳一下,提醒:“大小姐,顾世子。”
祁欢顿住脚步回头。
以为顾瞻是有什么事,就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的目光,实在太过坦荡直接……
顾瞻又是一个没接住,本能的回避了一下。
但好歹是见过大场面的顾世子,明面上祁欢实在没看出他露怯,就见他一本正经的站在自己面前,慢条斯理道:“这几天附近官兵很多,省得冲撞,你们若是就在附近走动,那我陪你去吧。”
祁欢没想为了这种小事麻烦他,反问道:“你们不是要用午饭?”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贡院大门落了锁,不是不得随意进出?”
顾瞻对她自是有耐性的,解惑道:“大门是落了锁,却不是完全不能进出,只是程序上会比较麻烦。不过我不想被关在里头,所以一开始就在外面。兵丁守卫分了三重,里面有,贡院外有,围绕这整个街区还有一重。”
他不怕透露这些给祁欢知道,因为历年贡院开考之后的守卫都是如此,稍有些经验的考生乃至于附近住家的百姓都知道,算不得什么机密。
贡院里那些应试考生,都是来博前程的,别的事情一般也不会有,主要是防着他们作弊才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
祁欢点头表示自己受教。
顾瞻却催促起她来:“走吧,你要去哪家铺子?我送你过去。”
“据说就在附近。”祁欢左右看了看,还是继续婉拒,“我要寻一家叫彩蝶轩的铺子,看些胭脂水粉。那地方不适合男子出入,就不劳烦世子了。”
像是长宁侯府这样门第的人家,家里女眷,不管是挑首饰,做衣裳,还是买胭脂水粉这些,大抵都不会亲自出门来挑,一般都有长期供货的店家亲自带了样品上门,任她们直接在后宅选购即可。
当然,也偶有女眷为了有个由头出门走走,也会亲自出来铺子里挑。
可是——
依着祁家这位大姑娘的性子,她可不像是那种没正事儿,会为了一盒胭脂特意跑半个城亲自来买的。
顾瞻深深的看她一眼,疑惑的挑了挑眉。
祁欢当然不会跟他解释内情,只露出个明显应付事儿却不失礼貌的微笑。
她以为顾瞻会走,不想对方却继续抬脚往前走:“走吧。”
祁欢:……
这还非要送啊……
盛情难却这回事,确实换个人也不好这么不识抬举。
祁欢想想反正该说的她说了,该劝的也劝过,人家不听而已……
星罗有些惶惶的不知所措,一直在扯她袖子。
她却已经坦然,跟上顾瞻步子往前走。
顾瞻人高腿长,走得很快,所以,他步调刻意放慢了一点。
祁欢没有追上去与他并肩,看着他款步而行的大长腿,心里暗暗琢磨——
她这个身体今年十六了,到底彻底停止发育没?她不太喜欢娇小瘦弱的体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长高……
顾瞻自然不知她思维已经跑偏至此。
前面隔了七八间铺子,就瞧见了彩蝶轩。
这是家老字号,显然是因为生意好,店铺近年来才刚扩大翻新过,大门都拓成了邻里的两倍宽。
他到了地方,见祁欢还没跟上来,就从容往那一站。
等着。
正午时分,铺子里客人不是很多。
伙计何等耳聪目明,当时乍一看一位仪表堂堂的年轻公子停在了自家门前还没反应过来,再一看后面错开几步跟着个慢悠悠的漂亮姑娘,立刻冲出来揽生意:“公子、姑娘,进来选选胭脂水粉吧?我们铺子是多年的老字号,很多大户人家的女眷都在我家采买,尤其最近新到货了几个款式,可是时兴呢。”
这伙计也是个人精,这样年轻的男女一同上街,若不是兄妹,那必然就是情侣。
可若是兄妹,一般不会这样拘谨,走路还刻意错开来两步的距离,还“羞答答”的,不好意思过分交谈。
而祁欢梳的并非妇人发髻,可见也还不是正式夫妻……
这约莫,就是一对儿郎有情妾有意,还不及捅破窗户纸的小情人儿?也或者是订了亲的未婚夫妻,只是相处不多,彼此都还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不管他们关系是哪一种,伙计看到的是这俩人虽然穿着打扮上都比较低调,可是用的衣裳首饰全都是好东西,并且女的还带着丫鬟服侍,这一看就是好忽悠的大主顾。
伙计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分外热情。
顾瞻其实很不习惯,并且他也有所感觉——
这伙计定是在背地里揣测他与祁欢的关系了。
他虽是有些不为人所知的心思,可是有人暗中胡乱揣测祁欢,却叫他心里极不舒服。
所以他表情其实不太善良,身姿笔直,站着没动。
伙计原是殷勤站在他旁边,瞧见他没有表情的俊美侧脸,却没来由的心头一紧,下意识往旁边退开半步,脸上笑容都不期然收敛了几分。
且在惴惴不安时,祁欢也到了近前。
她是有备而来,自然顺坡下驴,走过去就顿住了脚步,笑道:“既是东西好,那便进去挑两样吧。”
“姑娘里边请。”小二立刻忽略掉心上刚被人震慑住的那种不安,瞬间又满脸堆笑的把她往店里引。
祁欢从顾瞻面前走过,拿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一眼。
看他那个样子,多少也能猜到他八成是后悔多管闲事了。
这个礼教约束之下的时代,可不比女人逛街男人拎包的和谐现代社会,尊贵的顾世子被人这样围观,怕就差不多搞成大型社死现场了。
“行了,你忙去吧,我自己进去逛逛就好。”她适时给了个台阶。
不过——
这话说的随意,却是有意为之,打算也将这位顾世子物尽其用一番。
果然,此言一出,伙计立刻心领神会,又大着胆子回头偷瞄了顾瞻两眼——
就这个随意自然的交谈方式,怎么可能不是一对儿呢?
可是男的不跟进来,女的银钱带足了没啊?
伙计一边热情招呼祁欢主仆,一边心里暗暗打着小算盘。
祁欢也以为顾瞻会走。
不想——
他却在她错身而过之后,仿佛顺理成章一般也提脚跟了进来。
只是这回他错后两步,落在了她身后。
当时店里还有另外七八个女眷也在挑胭脂,顾瞻这样貌身形本就十分出挑,他人往这店里一进,原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瞬时停了一下。
再然后,众人发现失态,重新装模作样选东西的时候声音都刻意压低了些,还是不时往这边偷看。
本来正在柜台里面清点货架的掌柜听闻动静不对,转身一看,便是眼睛一亮:“公子,给这位姑娘挑些胭脂还是水粉?我们还有各种香料……也拿给您看看?”
顾瞻身姿笔直的站在柜台边上,表情寡淡又刻板。
祁欢明明白白看出了他的勉强和不自在,但他还是从善如流的“嗯”了一声,直接把腹稿都打好准备套话的祁欢给整不会了……
------题外话------
偶遇的次数多了,这缘分不就来了么╭(╯^╰)╮我果然是亲丈母娘!
第074章 世子爷,我劫个色!(二更)
祁欢明显一愣。
顾瞻这一声,却引得老板更加热情的招呼他俩:“顺子,将那边架子上的那几盒先拿过来给公子和姑娘看,还有那个二层上……不是那个……旁边……对对对,就是那几盒!”
转眼工夫,柜台上就已经摆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精致的小盒子和瓶瓶罐罐。
顾瞻是肯定不会挑胭脂的,他只是负手而立,一本正经的站着,给老板和伙计们树立起这是一位大客户的招牌来。
祁欢原来的打算就是想要利用一下这块招牌。
毕竟这店里人多,虽然她擅长拿银子砸人,可若是明晃晃的当众砸,很快便会闹得满城风雨,消息若是传回了祁家去,那这银子也等于白砸了。
现在摆好了局,顾瞻没走,她也骑虎难下了……
不过么,她现在除了比较在意杨氏和祁元辰,旁的事上从不瞻前顾后,她也是不介意拉着顾瞻当面演的。
所幸这些古代人早慧,这位顾世子的心理年龄上怎么都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真男人了,顺手用一下应该也不会给他造成心理阴影。
所以,她面上始终含笑,表情都没带凝滞一下的,就轻快道:“我的确是听了认识的手帕交引荐,说你们这家铺子的胭脂香粉都是极好,才特意大老远过来的。便宜的地摊货我可不要,掌柜的莫要吝啬,将你们店里品质好些的多拿点我看。”
这位姑娘,看着高贵典雅,像是个名门闺秀,可这一开口……
怎么就暴露出暴发户的土鳖气质来了?
掌柜的下意识侧目去瞄了一眼顾瞻。
顾瞻依旧没有言语。
一张清俊的脸上,虽然表情平淡,没什么特殊,但祁欢看得鲜明——
他唇线绷直,微微抿着。
想来是为了配合她,还在强撑着这个场子。
这毕竟是个临时拉来的群演,大道具,祁欢不想过分为难他,立刻对那掌柜道:“你看他做什么?我说买哪个就买哪个,他又不会挑这个。”
一男一女一起上街,看上去还是那种关系,那必然就得是男子掏银子买了礼物赠予女子了。
顾瞻虽然没说话,但掌柜看他耐性仿佛还在,心平气和的等着,并没有嫌弃这姑娘粗鄙,这才心思稍定,又给伙计使眼色,示意他多拿了些东西过来,继续摆上。
直到柜台上琳琅满目,摆了有四五十盒的各种胭脂水粉。
祁欢是一副兴致勃勃扫货的富家女模样,还在支使那掌柜:“挨个给我报一下价格吧。”
掌柜这回,却这么看她怎么觉得不靠谱了。
但是贵气逼人的顾世子这块活招牌在旁边站着,他又想着反正都已经折腾起来了,那就有枣没枣打三竿,没准人家真买呢,也就耐着性子一一报给祁欢听了。
可是祁欢一直没去动他这些东西,看着就不像是诚心买,他便试探着提醒:“这些胭脂水粉虽然不能试,但我这都有已经打开过的样品,姑娘瞧上哪个了,可以点出来,我拿予姑娘试试颜色?”
祁欢依旧还是那一脸喜气洋洋的笑,随手划拉一个圈,将其中一些排除在外。
掌柜看的一愣,隐约怀疑她这别是来闹事儿的吧?
正且犹豫不决时,就看这姑娘豪气一挥手:“那一堆,还有那一堆,都是二两银子以下的对不对?还有哪些是,都给我捡出去,我不要。”
掌柜的从没看过这样买胭脂的姑娘,已经面容扭曲,没心思再去揣测她到底会买还是不会买:“您这是……”
祁欢道:“就这些,这桌上二两银子以上的都给我包起来。”
整个长宁侯府搜遍了,却没找到这盒香粉,那就只能说明这东西是事发前不久才从外面带进府里去的,而如果是在药房临时抓的,也不可能染上那么持久的香粉味。
草药和香粉,怎么会长时间放在一起?
这样祁欢就不由的想到一种可能,她怀疑那包脏东西是在她两个哥哥之中,哪一个的相好那里藏过的。
而那两位少爷——
一个是二房的一根独苗,一个是老太太余氏的心肝宝贝儿,哪个都不是缺银子使的主儿,他们若是送了相好的香粉……
都来了这样的老字号店铺了,总不至于还挑几钱银子,甚至几十个铜板的便宜货。
“这里胭脂水粉加起来……得有二十几盒,您都要了?”掌柜的又掉回这姑娘是拿他在开涮的怀疑中,不得不再次确认。
“是啊,我都要了,全部给我包起来。”祁欢道。
掌柜的再去看顾瞻。
顾瞻倒是没多想,立刻表态去腰间摸钱袋。
然后——
他指尖触到腰带,突然狠狠一顿,尴尬了。
他身上压根没带钱。
也不是一时疏漏,是之前数年他都一直混迹军营,没有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偶尔回京一趟,也无非就是赴赴宴,上上朝,或者进宫看望一下他长姐,也是没有需要花费银子的地方。
何况——
一般这种情况下,身边也都会带上个把侍卫和随从。
顾瞻动作一僵,强撑着的心态到这时便彻彻底底绷不住了。
他当时脑中唯一掠过的想法就是——
不能叫祁欢下不来台!
可是——
现在跑回包子铺找那些半生不熟的同僚借银子,也是伤她的面子……
只不过,他虽是心里慌了,表情上却依旧矜贵儒雅,没露半分破绽。
掌柜见他依旧没有甩袖而去的意思,也算定了心,喊伙计给自己取算盘来,一边脸上笑开了花:“我们家东西,确实是顶好的,姑娘尽管买回去用……就算拿去送人,那也是极体面的。”
“嗯。”祁欢随口应了他。
全部铺垫好,她这才自袖中摸出那个皱巴巴的纸包。
那纸包上面的香粉味道的确沾了很重,一直到这会儿还是能闻出来的。
她随手将那半页纸丢到掌柜面前:“掌柜的闻闻,这上面沾的香粉是哪个,麻烦你给挑出来。”
掌柜的不明所以,不免迟疑。
祁欢还是那么一副骄纵的暴发户气质:“旁人也就罢了,我可不与身边认识的人用同一款的胭脂水粉,凑到一起,大家身上都一个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一份香粉我们分着用的呢。”
她这话说的虽然很欠,但也不是没道理……
年轻的小姑娘喜欢独树一帜是有的,有些人就是不喜欢别人和自己穿同样的,用同样的。
掌柜的自然不会将到手的生意再给砸了,立刻赔了笑脸:“姑娘说的是。”
他态度也格外殷勤起来,将祁欢扔在柜台上的半页宣纸捡起来仔细闻了闻。
然后——
果真是从桌上那几盒香粉里挑出一盒。
刚要收回里面的柜台里,却又被祁欢拿了回去。
她看也没看,甩手丢给星罗:“这个给你了。”
这一盒香粉可不便宜,足足五两银子的高档货,够星罗这样大户人家的大丫鬟不吃不喝赚两年了。
掌柜的有点被这豪气闪瞎了眼,又有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这时,伙计已经从里屋取了算盘回来。
祁欢就挑了挑眉:“这盒香粉的价钱别忘了算进去。”
“好……好好!”掌柜的连忙答应,开始低头噼里啪啦打算盘。
祁欢看似等得无聊,就从桌上随意拿了一小罐胭脂,撕开封在上面的纸条,打开来。
这应该是一款面脂口脂通用的,做成微微湿润的膏状。
颜色很鲜艳,是艳红色的。
祁欢拿小指挖了一点,随意蹭在唇上,凭着感觉用指腹微微蹭匀。
顾瞻一直也没问她究竟意欲何为,这时却见她猝然转身,冲他粲然一笑,语气娇嗔明媚:“我涂这个颜色,好看吗?”
原主的身体底子实在太差,这并不是短短一两个月就能养回元气的。
其实她的面色唇色,细看都会有种异于常人的苍白,只是她这个性格太过洒脱有活力了,所以不管是顾瞻还是秦颂这些人平时与她照面,都没有注意过她这种病态的苍白和脆弱。
此刻,艳红的胭脂自少女丰润的唇瓣上化开,映着她灿若暖阳的笑,明媚而招摇。
那一点醒目的红,蓦然就有些动人心魄的美。
顾瞻长这么大,从没试过对任何一个女子起遐思。
他以前对祁欢有好感,觉得她与众不同都是真,但那就是一种很直接,很清晰的感觉,单纯就只是觉得她好,又想自己也对她好一些。
但是这一刻,祁欢冲他展颜一笑,他竟是心下狠狠一慌,呼吸都瞬间敛去。
甚至更是蓦然想起青龙节的那个雨夜里,那个依在他怀里的少女。
那时她发着高烧,面色很是艳丽。
因为他的一句调侃,软软的笑趴在他怀里。
那时候,旁的感觉都被劫后余生的巨大情绪给冲淡了,只隐隐觉得庆幸又有趣。
之后时过境迁,因着那些唐突之举,他觉得愧疚,便又刻意在脑中摒弃了那段过往的细节,从不让自己回想,以免亵渎。
而这一刻,他又突然记起他辗转印于少女眉心的那个吻。
后知后觉的骤然发现,当时能骗过了秦颂完全就是必然。
就像是现在,祁欢这样肆意张扬的问他她新涂的口脂好不好看,别说是局外人……
他这样看着她脸上笑容,听见她亲昵娇俏的声音,都会产生一种他们应该就是最亲密的人的错觉。
前一刻的尴尬与局促,统统不再。
优雅矜贵的顾世子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从善如流的颔首赞赏:“好看。”
只是如果细听,他的声音其实是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嘶哑和颤抖。
祁欢当然听出来了,但她理解成是这位临时演员的正常发挥。
作为总导演总编剧,她立刻超常发挥来弥补对手戏演员的不足,听到他说“好看”,脸上笑容就更是明媚灿烂几分,刻意抿了抿唇,将那口脂给蹭匀称了,重又把注意力移回桌上那些瓶瓶罐罐上。
星罗在她身后全程看她演戏,本来觉得自己会觉得尴尬,结果不知怎的就看了个面红耳赤,就仿佛自己是个杵在小姐和姑爷房里的大烛台,应该戳瞎双目,被远远地赶出去。
而这整个铺子里,觉得顾世子演技欠佳的大概真就只有祁欢一个了——
包括掌柜伙计在内的所有人,全都被他俩这眉来眼去的小情调搞得不忍直视,偏又忍不住频频侧目偷窥。
掌柜的和伙计倒是还好,就苦了那些正挑胭脂水粉的大姑娘小媳妇,个个都忍不住眼红,心里犯酸……
这什么世道啊,眼瞅着这姑娘放肆张扬还炫富,品行性格看着一点也不着调,偏就有温润如玉的富贵公子肯买账!
掌柜的却是不管这个,一边算账,一边整个人都快乐的想要飘起:“公子和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儿璧人。”
因着祁欢才是挥霍无度的那个大客户,他就尽量挑她会喜欢听的说:“姑娘您可是好福气,公子还亲自陪着您逛铺子,买胭脂。”
祁欢脸上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仿佛很是受用,随后反问:“你们铺子名气蛮大的,东西确实也不错,平时应该也时常会有夫妻俩一起过来挑胭脂水粉的吧?”
这家铺子,档次比较高。
地摊上有廉价的胭脂水粉,一般最贵几十个铜板,甚至可能几个铜板就能买到的。
会来这家店里的,要么就是官宦人家,有钱人家,再或者是普通百姓人家的丈夫,口挪肚攒几个月,腾出几十文的闲钱,买了送给妻子的。
前者,家里的男人一般都重身份,哪肯随便陪妇人出门选胭脂?
后者,反而偶尔会遇到一个半个,但却也不值一提了。
掌柜的直接将这样的人家忽略不计,摇了摇头,仍是可劲儿拍马屁:“还是你家这位公子最体贴,是个好脾气的人儿。”
他将算好了的账目递给顾瞻。
祁欢都用了人家顾世子做道具,可不敢再没脸没皮的劫色之后再劫财,劈手就夺过来。
当时顾瞻已经伸手要去接那账单了。
祁欢看过去,却瞥见他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将系在腰间的那块佩玉解下。
祁欢思绪飞快一转,立刻明白过来——
这位贵公子怕是跟原主一样,都没有出门要带钱傍身的意识,这是要拿自己的贴身佩玉押在这给她解围了?
他们这种人,一块贴身佩玉的价值可是上不封顶。
祁欢觉得他这是实诚疯了!
她当即不动声色往顾瞻面前一挡,从自己荷包里摸出两张五十的银票,同那账单一起豪气往柜台一拍,话却是对顾瞻说的:“你忘啦,银票都塞我荷包里了!”
她本就是想要挡住顾瞻的动作,但是这样往他面前一站,两人离的太近,在旁人看开就隐约有一种是顾瞻将她护在怀里的错觉。
只是,祁欢背对着他,倒是毫无所察。
她仍然抓住最后的机会还在套话:“你家的东西这么好,这里离着太学好像不远,应该会有些风流雅士贵公子过来买了送人的吧?”
她拿了柜台上的胭脂水粉一共大小二十六盒,最贵的六两四钱,最便宜的二两,零零总总算下来,一共花了七十四两八钱。
掌柜的很有眼界,直接抹掉零头,收了七十四两。
这样的大客户,这一年也就遇上这么一个了,老板和伙计个个心情好,便是旁边在招待别的客人的一个伙计主动说道:“那倒还真有,就姑娘您……”
他指了指星罗拿在手里的那盒香粉:“那是上上个月吧,就有一位公子拿了一盒那种香粉,那个香粉是那会儿刚上来的新品,价钱也不便宜,要五两呢,加上我们这铺子里平时女客光顾的多,那又是位公子亲自来买的,我记得特别清楚。”
得!就是这个小道消息,这趟出门果然戏没白演,银子也没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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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罗:一嘴狗粮!没成亲就这样……要么你们直接把我杀了祭天吧,感觉这丫鬟没法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