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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艾i     浮沉未艾txt下载     浮沉未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二章 你紧张过度了

    还未来得及多想,郭崔就拾起地上的长剑向他们劈来。

    东离越一个抬手,给他下了个禁制,叫他动弹不得。

    身子不能动了,嘴上却不消停,“是你们害了她!是你们害她死在我的刀下!”

    东离越轻笑一声,“你也说是死在你的刀下,怎么就成了我们害的?”

    “若不是你们,我们本该好好的!”

    “你们好好的,就不管别人的死活了吗?况且人妖殊途,你们在一块儿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东离越斥道。

    “她若不化妖,又该如何?是在青楼艰难度日?委身于一众达官贵人?还是在冷宫孤独终老?受雀妖控制一生?

    她有什么错啊!御史府灭门那年,她才十二岁啊!

    报仇雪恨有什么错?!

    拼命活着有什么错?!”

    “若杀郑氏一族是为报仇雪恨,那别人呢?被你们挖心残害的人呢?各个都是罪有应得吗?”君浮反问他,见他慢慢恢复理智,才放轻了语气,“陈香萍曾问过我,是否能将她的补过之功算到你的头上,让你死后少受些刑罚,来生少吃些苦头。”

    郭崔缓缓抬起双眸,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说,能。她有意受你一刀,想来也是为了减轻你的罪孽。你若真念着她,就不该辜负她这一番安排,遵循她的遗志,以你今后的一生去你补你二人犯下的错。”

    回到碧落斋后,君浮再次去了地牢。

    “苏紫菀死了。”

    “当真?”公孙崔琳神色复杂,仿佛并不希望她如此死掉。

    “我是来兑现诺言的,魔君说了,不再追究刺杀之事。”

    公孙崔琳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刚要开口道谢,就听他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和他的账算完了,我们接着来算算你和绮陌的。”

    公孙崔琳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不是不知道他和白绮陌的关系,只是她没想到他连白绮陌前世的事情也要插手,更没想到他会将这笔账算在自己的头上。

    “天女之死,是尊后与魔后所为,我虽教女无方,却已付出沉痛的代价,你还要怎么样?”

    “沉痛的代价?若真是代价沉痛,就该将教训牢牢刻在骨子里才是,怎的还敢惹不该惹的人,变本加厉地算计?”君浮冷哼一声,“想来还是代价太轻,三百年的万道天雷和无雨之罚还是不能让你们记住教训!”

    公孙崔琳明白过来,他是知道了自己原本和苏紫菀的计划,阖眼一叹,“原本我的确打算参与其中,顺便杀了寂尘。但苏紫菀已死,计划落空,我也没做什么伤害到她的事。你若迁怒于我,我无话可说,只求你不要牵连我的族人。”

    君浮点点头,“我不会牵连无辜,既是你一人所为,便自行了断吧。”

    公孙崔琳死得毫无预兆,寂尘整个人懵得摸不着头脑。

    “我前几日才答应了不与她计较大梁之事,她怎的就自尽了?”

    除了他和寂河,众人皆知是怎么回事,却没人敢多言半句。

    君浮此番......确是丝毫未留情面......还把人利用了个干净。

    待一切处理妥当,君浮才向众人辞行。

    “我去接上君艾就直接回乐虚了,各位自便,有缘再聚。”

    寂萝明白他是怕寂尘看见君艾,“好,帮我给李萱带个话,三月后李氏祭祖,叫她别给忘了。”

    君浮点头离开,向鬼市赶去,抵达鬼市之时,恰赶上开市的时间。

    想到这次不方便,没能给她带上爱吃的笋蒸鲫鱼,转身走到一阶商市,为她买了一份梨花糕。

    待他走上十阶之时,发现今日这里格外的安静。

    还没踏进闻星楼,君浮就闻到了里面浓烈的酒气。

    推门一看,几十个酒坛散落在地上,两个人躺在地上,各自抱着怀里的酒坛,已然是睡死的状态。

    君浮使了不小的力气才将君艾怀里的酒坛抢走,用脚踢了踢地上的胡一多,“醒醒。”

    “嗯?你回来了。”胡一多迷迷糊糊地眯着眼睛看了眼他,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君浮气极,刺耳的碎裂声伴随着一声闷响,手里酒坛被他摔个粉碎。

    然而两人只是微微动了动,转眼又睡死过去。

    君浮想也不想,拎起胡一多的衣服就将他扔进水池之中。

    温凉的液体穿透鼻腔涌入口中,呛进他的肺腑,窒息的恐怖感让胡一多忽的清醒过来,使劲挣扎出水面,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臭小子!你疯了!”

    君浮站在台阶上,冷面俯视着他,“是你给她灌的酒?”

    “什么叫灌酒!是她自己非要喝的!”

    “她要你就给她这么多?她修行尚浅,哪里受得住你那些酒劲霸道的烈酒!”

    胡一多眉毛一抬,呦呵,合着是来兴师问罪的。

    “你小子紧张过头了吧,她再怎么说也是只小妖,你听说过有妖精喝酒喝死的吗?”胡一多爬出池子,故意在他身前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你不是要去办事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君浮脸色一沉,“我已去了五日。”

    胡一多撩头发的手顿住,“几天?”

    “五日。”

    “五日?怎么可能?!”急匆匆得跑回房里看着满地的狼藉,痛苦地从地上捡起两个酒坛,“我的美酒啊!这可都是各族运来的万年佳酿啊!”嗅了嗅手中的黑坛,“这是十万年的七尾竹,我还没焚香沐浴抚琴,怎么就给喝了!”

    哭声戛止,瞥向地上的君艾,扔了手里的坛子就将她从地上抓起,“臭丫头你给我醒一醒!你赔我的美酒!”

    君艾本就头疼的厉害,被他这么一晃,肠胃里翻江倒海,一口酸水喷出,全洒在了他的衣裳上。

    “啊~~~!死!丫!头!我要杀了你!”

    刺耳的尖叫刺破耳膜,君艾皱着眉揉了揉耳朵,迷糊着睁开双眼,却掠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君浮,“师父,难受。”

    君浮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管胡一多的怒气,将他往旁边一推,抱起徒弟回房去。

第五十三章 各自面临的选择

    一朵妖艳的桑绝花自桑绝谷绽开,红色的液体自根茎慢慢向上流去,腹上枝叶,将白色的花瓣染的通红。

    那红色暗得发黑,在朦胧的夜色下散发出诡异的光芒。

    “主人。”

    “嗯。”

    蓝衣的男子拿出个琉璃瓶,将那丝丝光芒收集进去。

    “您提前出来,可是大事已成?”

    失去光芒的桑绝花即刻枯萎,那缕晶莹在琉璃瓶中流动着,与他说着话。

    “还差一些。”男子凝着眉,对着瓶子若有所思。“你先修养一阵子,乐虚那个蓬艾精,你以后就不要动了。”

    “为什么?”瓶中的晶莹似乎有些躁动起来,“她的身份足以撼动天魔两界,若利用得当,对我们大业是极有帮助的。”

    “正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才不得不谨慎对待。需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一着不慎,极有可能会毁了我们的大业。”男子训斥道,“近日鬼市在着人在调查什么,据探子来报,说是与她有关。”

    “鬼王会不知道她的身份?……还是说……她还有什么别的秘密?”

    “有人见她手持青鳞鞭,身戴虚空石,还喝光了鬼王几十坛的万年好酒……想来,这鬼王对她也是十分喜爱。”

    “鬼王?他不是钟情于他师父青翎吗?”

    男子目光飘向遥远的地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才将瓶子放进袖中,御风离去。

    君艾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才清醒过来,睁开眼时见是李萱在她身侧照顾她。

    “这是凌波殿?我怎么回来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鬼市的闻星楼,她记得自己喝了胡一多的万年佳酿,够来两人越喝越开心,胡一多干脆把自己收藏了几万年的美酒通通拿出来给她品尝。

    再后来……

    君艾锤了捶头,果然是上万年的东西,迷迷糊糊间被抬回乐虚山都没感觉。

    “师兄把你带回来的。怎么样,睡了半个多月,饿坏了吧?”

    “半个多月?!”君艾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我师父呢?”

    “他去天界了,说是人间出了乱子,需要跟天帝汇报一声。他说你喝光了鬼王的万年美酒,可是真的?”

    “我是喝了些酒不假,但不至于喝光吧......”君艾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她记得她当时和胡一多打了起来,后来被他喂了口酒。

    那万年美酒色泽晶莹,味道香甜。胡一多夸她是品酒是我行家,拿来了好些酒给她品尝......

    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

    君艾锤了锤脑袋,头疼至极,难不成她真将他的美酒全都喝光了?

    想来他也喝了不少,不然以他那锱铢必较的性子,若是清醒定会与她算个清楚,才不会就这么放她回来。

    李萱看她呆滞,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唤她回神。

    “师父叫你醒了以后去找他一趟,你若是不舒服,就缓些时候再去,那边我先替你去回禀了。”

    “师祖?”君艾愣住,这位师祖自她化为人形以来不过才与她见过一次,与她着实算不上熟络。这昨日无来、近日无往的,怎么突然想起她这个没有存在感的徒孙了?

    “不用了,师祖好容易要见我一回,我一个小辈这么让他等着也不太好。”

    撑着沉重的脑袋从床上爬起,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去了乐弘殿。

    宴伍道一袭白色道袍端坐在正殿,与侧位上的人谈论着什么,时不时还露出丝丝笑意。

    见君艾进殿,才敛了神情。

    “小艾给师祖请安。”

    “嗯。这位是天界的司命星君。”

    君艾朝他做了个揖,“拜见司命星君。”

    司命抬手,“你不必与我客套,叫我司命就好。”

    “司命星君此番过来是为乐虚众人查看命格,叫你前来,是因你师父的命格发生了些变动。”

    “我师父?他怎么了?”

    “你既拜入君浮门下,有些事情也不必再瞒你。可有人与你提起过,你师父的前世今生?”

    君艾摇摇头,“不曾。”

    “你师父本是天界上神,北邙帝君之子,因犯过错被罚下界。我受师妹所托收他为徒,助他早日回归神位。而你,之所以能拜入他的门下,受他照料教导,也是因果使然。”

    君艾似懂非懂,“师祖的意思是,我与师父早就相识?”

    “确是有些渊源,正因如此,君浮此番劫难唯有你可解。”

    “劫难?!”

    “此次与你师父下山,你也应当注意到了,他的功力明显下降。”

    君艾回想起他去桑绝谷救她时的场景,以他原本的功力,不可能躲不过陈香萍那一击。

    她原本以为是君浮在她初次月考前夜将一部分功力传给自己的缘故,如今细细想来,就算他失了一部分功力,也不该与一个刚化妖的凡人势均力敌。

    再想到他事事要比从前谨慎几分的样子,许是早就知道......

    是她太过大意,才忽略了许多细节。

    “师祖要小艾怎么做?”

    宴伍道与司命相视一眼,犹豫道,“我与司命苦想多日也未有个十全的法子,唯有一计,许能助他渡过此劫。但此法一行,你许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不管什么代价,只要能救师父,小艾都愿意。”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若叫你永世不能位列仙班,你也愿意吗?”

    她愣住。

    若不能位列仙班,就意味着,她永远不能和君浮并道而行。

    “你可愿意?”宴伍道盯着她,再次问道。

    “我......”

    她犹豫了。

    仙草修行,未习仙术而成形,本就被视为精怪。若不修习仙术位列仙班,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堕入魔道。

    她生来就被三界十族觊觎,哪怕是正道修行之士也想用她提升自己的修为。虽不知自己生出灵识前的那些年是如何过来的,光凭这生来贪生怕死的性子,就能想到自己从前是非颇多。

    若说修成人形是所有精怪的愿望,那位列仙班便是他们的夙愿。

    君艾曾以为自己何其幸运,得乐虚仙人加持,修成人形。又拜上仙为师,修习仙术,已然领先自己的同类不只一点。

    君浮说过,只要她潜心修行,有朝一日定能位列仙班。

    她也一直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亲眼看看天宫的瑶池仙林。

    而现如今,他们要她放弃。

    果然啊,这等天上掉馅饼的事,都不太靠谱。

    “也罢,突然要你做出这么大的决定,着实是为难了你。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待你想明白了再来也不迟。离那劫难,还有些个时日。”

    君艾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乐弘殿的,司命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心疼起来。

    “哎,好不容易得了个重回神位的机会,你就不怕天帝怪罪于你?”

    “你我皆知此事的利害,若非如此,她几人都要应劫。”

    “虽是为三界,也是为他们,但总归是坏了规矩,乱了命数。”

    “若非乱其命数,如何得这一搏的机会?”

    “天帝未必不知晓这其中的利害,你擅自做主,怕无人会念你的好。”

    “我受师父遗命守三界太平,早将个人得失抛于脑后。”

    见他态度强硬,司命只得叹了口气,起身离去,“也罢,也罢。你们乐虚这帮仙人,还当真是师出一脉,一个两个都执拗固执的很。待她做了决定,再唤我来吧。”

    君浮向天帝交代了大梁之事后便急着回去看望君艾,却不想,在天宫外被花神红萼截住。

    “我已在此等候上仙多时。”

    “花神可是有事寻小仙?”

    “我想请你去看看玖菱。”

    花神殿内,红玖菱紧闭双眼,面色若纸得躺在床上。

    “她这是......”

    “狼族血毒。”

    君浮看着床上的人,心下有些不忍,狼族之祸,说到底是因他而起。

    “要如何解毒?”

    “上溪蓬艾,亦或是......所爱之人的情根。”红萼看着他,“知女莫若母,我知晓她心系于你,若我抽了你的情根,她定会恨我。可上溪蓬艾,现下已是你门中弟子,这主意,还要你来拿才是。”

    “我一心修仙,早就断情久爱,纵然失去情根也无大碍。我将情根给你。”

    红萼摇头,“上仙几百年便得位列仙班,慧根非常,可见上仙平日里也是精进修行。但修仙之路,光是精进也是无用,该历得劫,还是要历。”

    “花神此话是何意?”

    “前几日我路经天帝门前,无意间听到了他与司命的谈话。说是上仙百年之内有一大劫将至,而上仙的劫数,便是你的那位徒弟。若度此劫,必得诛之。”

    君浮轻笑,“果然,我自收她为徒的那日,便知自己捡了个大麻烦。”

    如此说来,他近日功力大退,也是大劫将至的缘故。

    不过这场劫难他已等了许久,度过此劫,便能重归神位。

    “此等劫数,小仙自有安排,便不劳花神担忧了。至于令爱,小仙定会竭尽全力相救。”

    红萼叹了口气,“也罢,上仙的事,我也不便多言。如此的话,下月十五前,送来入药之物吧。”

    君浮知道,她在给自己选择的机会。

第五十四章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君浮回到乐虚时,已经入夜。

    微风习习,星离月会,君浮就站在侧殿的门前,聆听着蝉鸣蟋叫,看着屋内摇曳的烛光。

    良久,直到灯光熄灭,也不曾离去。

    君艾知道是他来了。

    她今日心里委屈的很,本该向他控诉一番,此刻却如何也打不开那道门。

    君艾琢磨着,他知道自己的大劫将至吧。

    那他知不知道,唯有她,能助他渡过此劫呢?

    他站在门口,许久也未吱声,想来是已经知晓,心里也如她这般五味杂陈吧。

    可若他知晓......

    当真会希望她为他入魔吗?

    夏日的微风甚暖,她却觉得寒冷至极。

    其实她这放荡不羁的性子,属实不太适合做神仙。

    当个女魔头也挺好。

    君浮也不太搞的清楚自己的心思,今夜他站在这里,想起了许多事。

    从幼时乐虚与她相见,到上溪重逢;从东海看她丧命到再度修成人形;从收她为徒到之后种种……

    他对她原为报恩,后为责任。

    他本想还她那份恩情,护她一世安好便好…

    他却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是自己的劫数。

    飞升上神之劫避无可避,为有诛其祸根才能度过此劫。他潜心修行近千年,人人皆说乐虚掌门的二徒弟慧根非常,却不知这是他比旁人努力百倍换来的结果。

    自知晓自己的来处,回归神位便成了他的宿命。

    他没有一刻不想……没有一刻不在渴望……

    如今这颗心却动摇了。

    他也不甚清楚自己的心为何变了……

    或许因为他是她的师父,亦或许是他不能杀了九重天上的天女,亦或许,是正义使然,他不能为一己私利而伤了旁人……

    或许……或许吧……

    那么多理由,都叫他不能向她下手。

    君艾直到天明才渐生困意,好不容易才催眠自己入了梦乡,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慵懒得起身穿鞋,开门见他立在门口。

    她不知他昨夜是何时走的,见他憔悴的模样,该与她一样也是很晚才睡吧。

    “明日我要去东海,你躺了大半个月,也一同去透透气吧。”君浮看着她,半晌才开口说道。

    “我不太想去。”她睡了大半个月,本就难受的很,刚一醒来就被通知断了修仙的路。现下她真真是身心俱疲,一动也不想动。

    君浮似没想到她会拒绝,愣了一愣,不顾她的意见吩咐道,“收拾收拾,明早我来接你。”而后转身离去。

    乐弘殿中,宴伍道打量着眼前满身疲惫的人,“一身露水之气,是连夜赶路,还是晨起太早啊?”

    “昨夜月色甚美,一时看痴了,便忘了时辰,待太阳东起才发觉时光荏苒,一夜已过。”

    “听闻花神之女中了狼血之毒,昨日你去天宫,该是碰到了花神。”宴伍道看向他,眼中尽是询问。

    “徒儿已决定献出情恨,救助花神之女。”

    “糊涂!”宴伍道呵斥他,“你可知,司命已算出,你百年之内,大劫将至!”

    “我知道,昨日去天界,花神已告知。”

    “你既知道,为何不用蓬艾相救?你明知那蓬艾之身本就不是她的,她仙身尚存,若将灵识迁回,可不伤及她的性命。她最多沉睡个几千年,届时你更能避过此列回归神位,岂不两全其美?”

    “不伤及她的性命,却能唤醒她的记忆。”

    “谁都不能瞒她生生世世!那是她要历的劫。”

    “正如她的劫数,天帝尚且无可奈何。我的劫数,又如何能避?”

    “你可知,你要历的是什么劫?”

    “三灾八劫之中,唯有情劫还未经历。”

    “既然知道还要抽去情根?!你可知,无根生情,痛楚之非常堪比抽魂剔骨!”

    “我不会对她生情。”

    宴伍道冷笑一声,“既是情劫,会与不会由得了你?纵然你不会爱上她,她也会对你动情!”

    君浮沉默了半晌,喃出三个字。

    “她不会。”

    他不会让她动情。

    宴伍道此刻觉得自己的决定十分正确。

    君浮对她爱护非常,俨然是已经动情。

    至于君艾……

    宴伍道找她之时便已经料到她会怎么选。

    如今这局势,君浮是如何也不可能向她动手的。当然,宴伍道也不愿他向她动手。

    累世缘分,累世亏欠。

    若让君艾想起累世纠葛,也许能争取到一线转机。

    一则,累世功法同时回归,可护自己,以防君浮为护她而死;二则,知晓前世今生因果使然,以免心生怨愤,累人累己;三则,早日回归魔道,许有机会渡过此番天劫。

    只是她前两世皆流的是魔界之血……这仙路,是必定要断了的……

    这些个人,兜兜转转,几世也未能耗尽情缘。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翌日清晨,君浮接上君艾一同向东海赶去。

    他自绮陌出事以后便将东海看作是不祥之地,若非胡一多死活非要他拿云绞去换著妖塔,他才懒得跑到这来。

    赤面龙王受封东海水君数千年,一直勤勉尽责,将东海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

    水波漾漾,戈戟摇光,长明灯的光芒透过层层海水,折射到海底深处,为龙宫穿上一层晶莹的纱。鱼蟹虾鲸相互追逐,水草摇曳舞动,为沉闷的海底增添了些生动活泼之色。一群虾兵蟹将驾着龟车远远行来,将师徒二人迎入龙宫。

    赤面与君浮相交匪浅,专程为他设了宴席,还将自己的八个儿子全都叫来迎接。若是放在往日,这阵容定会将君艾给吓一跳。

    可此刻她的心却不在此处。

    赤面不知实情,只道她小小年纪就如此心性,往后定能像她师父这般,成为天界的肱骨之才。

    她却觉得这话讽刺的很。

    君浮与他客套起来,言道小徒顽劣,区区小妖,难成气候。

    君艾觉得他会一语成谶,区区小妖,确是难成气候了。

    就是这么一个顽劣的小妖,某时某刻早已下定决心牺牲前路,只为护他躲过天劫。

    宴伍道了解他们甚深。

    可他们所有人都忘了古人的遗训,所谓天劫,避无可避。

    君艾心不在焉,无心于宴席,早早便寻了借口自宴上退出,在龙宫里独自逛游。

    “君姑娘满目愁眉得从宴上退出,可是对我东海的招待不满意?”

    明明是问句,言语中却满是笑意。君艾闻声回过头去,见一男子身着黑甲鳞衣,嘴角微微弯起,两旁的酒窝处藏着满满的暖意。

    她刚刚在宴上见过这人,好像是赤面的几儿子来着。

    “你别误会,东海的景色和美食我都很喜欢,是我自己心情不好,怕扫了大家的兴致才早早退出来。”

    “哦?这样啊。我叫赤茗,小字云凡。”

    “我叫君艾。”

    “我知道,小字呢?你没有小字吗?”云凡对她眨巴眨巴眼,“亲友之间,要唤小字才显得亲切。”

    君艾愣了愣,“我没有……”

    “没有?那你师父和同门都是怎么称呼你的?”

    “他们都叫我小艾,或者直接叫我的全名。”她回想了一下,君浮他,好似从来都叫她的全名。

    云凡愣了下,接着笑道,“其实你的名字起的颇有意境。”

    “你不必恭维我,姓君的蓬艾,能有什么意境。”

    “非也。”云凡掏出一个手帕递给她,指了指上面的绣图。

    “鸳鸯?什么意思?”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

    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

    君艾听不懂他在念些什么,但她听到了那句“君子万年,福禄艾之。”

    这句的意思甚好理解,好人万年寿而康,福禄相随。

    (支持起点正版)

    “也不知给你取名的人是有意还是无意,自《鸳鸯》中取字,是想叫你福寿安康,还是想与你生死不离?”

    云凡的语气中充满戏谑,落在她的心上确实字字沉重。

    不知为何,这沉重之中,似还夹杂着一丝兴奋……

    她在期待些什么呢?

    “你没有小字,不如我为你取一个吧,日后你若有了亲近的人,叫着也亲近。”

    云凡给带她一种特别温暖的感觉,让满身寒意的她无法拒绝。

    “好啊。”

    云凡见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开心至极,拉着她的手就向他的寝殿跑去。

    自大殿门口踏入,入眼便是数个高至棚顶的书架。

    云凡不好意思得笑了笑,“嘿嘿,我平日里喜欢看些书打发时间,所以寝殿里的书多了些。”

    “你这屋子,就快要比上乐虚的藏书阁了。”君艾忍不住赞叹道。

    “进来吧。四书五经、诗词歌赋都在这边,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名字?刚强一点还是妩媚一点?”

    还未等她回答,云凡自顾自地答道,“给亲切之人叫的,还是要柔和些好。太妩媚了也不好,听上去会像不正经的女孩子。”

    云凡在一旁翻腾了许久也未找出一个合适的字,她在一旁闲的无事,在一旁翻阅起诗经。

    终于在小雅篇看到了“鸳鸯”这首诗。

    目过三遍,默默记在心上。

第五十五章 亲近之人,都是叫对方小字的

    又几页翻过,君艾的目光从《桃夭》上扫过。

    她知道这首诗,当初君浮以假名字敷衍郑西怜,用的就是取自《桃夭》的“子归”二字。

    郑西怜吟出出处,还被君浮赞赏了一番。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听到她低喃出声,云凡惊喜地抬起头来,“你也喜欢《桃夭》?”

    君艾愣了愣,其实她连这首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不如你就叫‘蓁蓁’吧,要么‘夭夭’也行,你选一个?”

    君艾嫌弃地摇了摇头,“都不想选。”

    随手将书扔到一旁,又捡起另一本翻弄,片刻过后,目光被一首诗吸引。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离别……”还未等她念完,就被云凡打断。

    “诶不行不行,这首诗讲的是男女因战乱灾祸而生离,忒不吉利。换一首换一首。”

    生离?

    倒是应景。

    “就这首吧。”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君艾研究半天,“叫胡马?或是越鸟好些?”

    云凡将手里的书重重一合,满脸嫌弃地问她,“你怎么不叫道路呢?岂不更能突出诗文主旨?”

    君艾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云凡被她气歪了嘴,瞪了她一眼,抢过她手里的书,“南枝,或是月晚,你选一个。”

    “月晚忒俗。”

    “那就叫南枝。”

    君艾点了点头,云凡如释重负地将书合上。

    “奇了怪了,明明是你非要给我取个小字,怎么还一副被人宰割痛苦的模样?”

    云凡笑道,“我父君都将你夸出了花,我以为乐虚掌门的徒孙怎么也该饱读诗书,谁知道你肚子里竟一点墨水也没有。”

    君艾这回听明白了,人家以为她不是一般人,想跟她套近乎交朋友,这离得近了才发现,其实她就是个一般人!

    “我才化成人形不久……这怪不得我……”

    “我知道,南枝小妖精。”云凡摸了摸她的头,“你可知我为何与你一同退宴而出?”

    君艾点点头,“你被他们给骗了,以为我很厉害,想同我套近乎交朋友。”

    云凡“噗呲”一声笑出声来,“也对,我确是想与你套套近乎,不过可不是为了跟你交朋友。”

    “那是……?”

    “东海有意与乐虚结秦晋之好。”

    “东海想跟乐虚联姻?这关我什么事?你们东海再怎么也不至于打我这个小妖的算盘吧!”

    “我堂堂东海七皇子,自然只有乐虚传人才配得上。至于小妖嘛,有乐虚那么多仙人,还有我在,怎么也能让你位列仙班的。”

    “可你也看到了,我虽为掌门徒孙,却着实算不得出色,我师父都说我懒散至极,难成大器。”

    “你若真成了大器,继承乐虚一派,我反倒娶不得你。”

    “什么意思?”

    云凡只笑笑,并未回答。

    “不管怎么样,你趁早断了这年头,我不会嫁给你的。”君艾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刚走出殿门不远,就见君浮和赤面有说有笑地走来。

    “你看,本君说什么来着?这两个孩子一定在一处玩闹呢。”

    云凡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随她一同向他们行了行礼。

    “父君,上仙。”

    “怎么样?小艾仙子与犬子相处得可好?”

    这一声仙子着实是抬举了她,她岂敢再说不好?

    “七皇子为人亲和,才华横溢,与小艾相处得甚好。”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哈哈哈哈,小儿顽劣,甚难遇到知心之人,两个小娃相处得来,也着实难得,可见缘分不浅。君浮老弟,你说是也不是?”赤面捋了捋胡须哈哈大笑几声,开心得整张嘴都快要撤到了耳朵,眉毛一动一动的,可真真是将“喜上眉梢”四字给演活了。

    此前君浮一直未说话,如今赤面问他的意见,君艾才抬头看向他。

    此刻的君浮恰好与她对视,怔忪一下,扯着笑脸回了句“是”。

    君艾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有多早呢?是在宴上……还是来东海之前就做好了打算?

    他带她来,原来根本就不是单纯的散心。

    君浮与她在此住了几日,待到李萱祭祖前夜才从东海离开。

    赤面送了君浮一匹绞布,君艾记起来,这正是他许给胡一多的云绞。

    临行前,云凡送给她一个海贝制成的礼品盒,君艾打开盒子,见一颗硕大的明珠置于其中的木架之上。四海之内,明珠本不是奇物,可这颗却不同。

    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竟将两个彩绘小人儿镶嵌其中,一个身着绿裙,一个身着黑甲鳞衣,显然是她和云凡二人的缩小版。

    明珠内部晶莹如星光般的稀碎宝石随着海水缓缓流动,明珠之外淡淡光芒四射而出,照亮了她的脸颊。

    待两人走远,云凡还在后头大声呼喊,“再见了,南枝小妖精!我会去乐虚看你的!”

    君艾回过头,狠狠挖了他一眼。心道:你敢来试试?

    “他方才唤你……南枝?”

    她点了点头,“他说我没有小字,非要给我取一个。”

    君浮停下脚步,有些不悦地看着她,“你可知,女儿家的小字唯有父亲和夫君可取?”

    君艾有些莫名其妙,微笑着与他对视,“这几日师父和东海水君沆瀣一气,拼了命的将我俩往一块儿凑,我还以为师父早就将他当做你的徒婿了呢!”

    君浮语塞,这些日子,他确是有意撮合她二人。

    君艾看他的表情,瞬间明了,“师父带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君艾……”君浮叹息一声,终究未做任何解释。

    “云凡说,亲近的人,都是叫对方小字的。”

    君浮不知为何心里沉闷起来,“所以你的意思,是怪我从前未给你取小字,还是让我日后也叫你南枝?”

第五十六章 不该做的主

    “我哪里敢怪罪师父?师父既想他做我最亲近的人,那便如过去一样叫我全名就好。”

    “小艾……”他知道自己擅自做此安排惹恼了她,叹了口气,放柔了语气,“你迟早是要嫁人的,作为乐虚的掌门徒孙,未来会觊觎你婚姻的人会数不胜数,与其到时候婚姻脱离掌控,倒不如早早寻个良人将婚事定下,也绝了旁人的心思。你们年纪尚轻,还有可培养感情的余地。若有朝一日,连为师都做不得你的主,你待如何?”

    真是笑话,他为自己做主就不叫脱离掌控了吗。

    “师父不觉得自己太心急了吗?还是说,师父听说了些什么,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将我往外送?”

    君浮心下一惊,“你……知道了?”

    “果然。”君艾嘲讽一笑。

    她是多么了不得的存在啊,竟让宴伍道和他争着送走自己。

    一个两个都想为她的下半生做主,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可是你师祖同你说了什么?”

    君艾顿了顿,“师祖说,师父大劫将至,叫我离你远些,免得到时候溅一身的血。”

    “就这些?”

    “不然呢?”君艾抬眸,“还有什么我该知道的?”

    君浮虽半信半疑,却松了口气,“那东海七皇子,你若不喜欢,便算了,回头为师会向水君接受,回绝了这门亲事。未经你的同意便擅自为你安排这是,是为师不好。”

    君艾没有想到他会认错,压下心头的讶异沉色道,“不必了,我瞧着这七皇子挺好的。”

    两人一路别扭到羲和,直到进了王宫,才在众人面前稍有缓和。

    李萱身为李景林的女儿,虽只是郡主,却算得上是羲和王室辈分最高的人,再加上常年在乐虚修行,受仙人指点,宫内宫外都对她敬重至极,尊称她一声“大郡主娘娘”。

    君艾身为她的师侄,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

    她只知李萱请了君浮和寂萝,东离越和宴伍道的到来,却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就知道,散心是不可能的,堵心才是常态。

    人界王室祭祖大典,虽是盛大,却不足以请动如此阵容……他们怎么都来了?

    君浮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乐虚与羲和先人曾有些交情,李萱的父亲是寂萝的徒弟,她的皇叔是我大师兄。如今二人虽早已轮回转世,却给羲和和乐虚留下了不浅的缘分。”

    君艾从前只知李萱是他们的故人之女,却没想到其中有这么深的渊源。

    “他们拜了寂萝和师祖为师,怎么还是死了?”修得再差,也该有个不死之身才是。

    “这是三界约定俗成的规矩,王室之人不得违背自然规律。”

    “那李萱?”

    “她是女子,不会掌权。”

    现任羲和王李殊映欲设盛宴款待众人,被宴伍道婉拒。晚些时候,李萱在寝宫内设了小宴,邀众人前来。

    酒过三巡,寂萝突然举杯,“这一杯酒,我敬诸位。这么多年了,终于有机会能向诸位道声谢,寂萝谢诸位不计前嫌,收李萱入乐虚为徒,我这侄女愚钝顽劣,让诸位费心了。”

    “你这是哪里的话,景林当年与我们也算有些交情,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好好对待李萱。”

    “就是就是,这话说的就太客气了。”

    宴伍道和东离越说了几句客套话,众人都举起酒杯,回敬寂萝。

    君艾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举杯……

    要举吧,人家这话好像跟她没什么关系……

    不举吧,就她一人特殊,整的还挺尴尬的……

    她怯怯地拿着酒杯,刚要随着众人一块儿饮下,就被一旁的君浮拦了下来。

    “上回睡了大半个月,这么快就忘了教训?”

    一句话,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

    君艾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面前的桌上,除了水果菜品就是酒,“连个茶水都没有,不喝酒喝什么?”

    李萱笑着唤来侍女,给她加了壶茶水。

    “师兄家规甚严,小艾如今可是喝点什么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本是一句打趣,君艾却觉得她说的十分有理。

    “何止是吃喝由不得自己做主,师父爱徒心切,唯恐有丁点儿照顾不到小艾,如今大包大揽的,连我的婚事都早早做主了呢。”

    “君艾!”

    君浮丝毫没有想到她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告自己的状,不满的斥了她一句。

    她白了他一眼,怎么?敢做还不敢让她说?

    众人也是一脸诧异,什么意思?君浮要将她给许出去?

    “怎么回事?”东离越面色阴沉地问道。

    还未等君浮回答,君艾就抢先答道,“师父相中了东海龙宫的七皇子,想将我许给他呢。”

    她说得极轻松,宴伍道却明白她的心里一点也不轻松。

    他笃定她会为了君浮放弃仙路,却没想到君浮这边闹了这么一出。

    她心里能痛快才怪。

    “谁给你的为她做主!”东离越怒视着他。

    宴伍道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要冲动,转而问向君浮,“此事当真?”

    君浮自位中出来,朝他弯腰行了行礼,“此事是君浮做的欠妥,不该擅自做主。”

    宴伍道眯着眼盯着他,良久,才让他起身,“师父,师父。师如亲父,她既无父无母,又唤你一声‘师父’,你为她做些打算也是应当。不过万事理行随缘而至,万不可太过强求,你可明白?”

    “徒儿明白。”

    “嗯。”挥手示意他回座,又问向君艾,“小艾呢?那七皇子,你可喜欢?”

    君艾回想了一下,那个云凡虽然是带着目的接近她,却丝毫不惹人厌。那双似水般温柔的眼睛,装着蜜糖似的酒窝,倒让她觉得有几分温暖。

    连送她的礼物都是绝顶漂亮的……

    这样的人可比她师父招人喜欢多了。

    若没有君浮刻意推波助澜,她应该不会排斥与他相处。

    看她这么认真思考的样子,君浮的心往下沉了沉。

    难道她真的……

    还未等他往下想,君艾就干脆地给出了回答。

    “喜欢。”

    “你才多大点,知道个屁喜欢!”东离越怒道,“君浮你也是的,且不说她年纪尚小,纵是再过个千八百年,她的婚事根本由不得你做主!你这是操得哪门子的心!”

    看他这么生气,君艾心里突然有点感动。

    这乐虚上下,怕是只有他和李萱会舍不得自己走。

    宴伍道觉得东离越的话甚是有理。且不说她和东离越的婚事尚未取消,纵是取消了,还不知她日后会在哪。

    在天界有天帝做主,在魔界当由她自己做主……怎么也轮不到他们。

    他知道君浮是怕大劫将至,想早早给她安排妥当,以防止有人对她下手。

    可此番作为,着实是冲动了些……

    宴伍道思衬了一会儿,“小艾既喜欢,相处相处倒也无妨,就当为以后的婚事多个选择也好。左右他们也还年轻,还多的是机会。”

    “简直胡闹!”东离越自是不知道他们各自的打算,只觉此事荒唐至极,摔了杯子就转身离去。

    寂萝和李萱也觉得今日众人都奇怪的很,刚一散宴就拉着君艾轮番询问。

    “你跟君浮是怎么了?前几日从桑绝谷离开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可是最近又发生了什么?”

    “谁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说我醉酒醉了大半个月,非要拽我出去溜达溜达,结过刚到东海就被那个赤面老龙王一顿夸,夸的我都心虚了,寻了个借口就自己跑一边溜达去了。之后那个七皇子就缠上了我,非要给我取个什么小字,还说要与我结秦晋之好。这几日师父和那老龙王死命地将我与他往一块儿凑,那股子劲,好像巴不得我们把孩子都直接生出来似的。”

    李萱被她的形容惊了惊,“你都知道怎么生孩子了?谁教你的?”

    君艾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东离越不是送过我几个话本子嘛,前几日在东海闲着无聊的时候,在上头无意间看到的。”

    李萱暗暗觉得东离越甚是高明,君浮还以为她不谙世事,什么都不懂呢,却不知东离越一个话本子,连怎么造娃都学会了!

    “你今日说喜欢那个七皇子,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男子,你们若是见到他,一定也会喜欢的。”

    李萱还纠结于她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寂萝却锁上了眉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这不太像君浮的处事作风。”连东离越都明白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冒着让天帝不悦的风险私自给她牵线,该是还有什么隐情才对。

    “小艾,你外好好想想,自你醒来以后,可有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若说特别,该没有什么事比宴伍道那日找她的事更让她觉得特别了。

    “有个人问我……愿不愿意入魔……”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这么问你。他知不知道劝仙族入魔是何等大罪!”李萱怒道。

    “呃……我就是个小妖……也算不得什么仙族……”

    “乐虚弟子,自然全是仙族!”

    寂萝整了整思绪,“那人是谁?为何叫你入魔?”

    君艾思量了一会,终究没把宴伍道给供出来。

    “现在人人都觉得我这个小妖不一般,谁知道都是怎么想的呢。”

第五十七章 她没得选

    李萱和寂萝知道她不想说,彼此递了个眼神,不再追问下去。

    “做神仙、妖魔,或是人,都没什么。你在天界有乐虚众人护着,来魔界也有我护着。我管是何人抱着什么目的要你入魔,你只需知道,不管你在哪里,我们都不会放你不管,更不会叫你受了委屈。但你要想清楚,一旦做出选择,便再无回头之路。”

    回去的路上,君艾的脑子里直至重复着寂萝的话。

    她何尝不知道一旦做出决定,再无回头余地。

    只是她没得选。

    牛马狗兔尚知有恩必报,她堂堂一个绝了种的稀有仙草精,自然做不来忘恩负义的事。

    不过想来可惜,她还没机会去天宫看看。

    也不知那瑶池仙境到底是何模样。

    宴伍道早早就在她的门前等着,她知道他会来,便故意一路放慢了脚步,想让他多等一会儿。

    “可想好了?”君浮要给她联姻的事,叫他不能再等下去。

    “我看成仙也没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个愁容满面的,都比不得个妖魔快活自在。”

    “你若想明白了,明日我便将司命请来,一同为你开启累世记忆。”

    君艾惊讶地看着他,“什么累世记忆?不是要我入魔吗?”

    “并非是我想让你入魔,是你几世以前曾经为魔,一旦记忆苏醒,累世功法将会顷刻回归,届时你将不能再修习仙术。”

    君艾瞪大了眼睛。

    这就好比你花钱买药,郎中告诉你这药有副作用,吃了会叫人肚子疼。结果你把钱给他了他才告诉你,这肚子疼是吃药后大肠萎缩,小肠发炎,腹腔积水......导致的!

    说什么来着,世上哪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本以为她一届小妖拜入乐虚门中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结果现在要拿修仙之路和累世的记忆来赔。

    天知道她前几世有没有什么痛苦的记忆!

    天知道她临死前有没有什么再也不想想起的人!

    现在她也只能盼着自己前几世是个厉害些的女魔头,多恢复些功力才不算太亏。

    不过提起累世记忆,她记得好像有人给过她什么东西,能唤醒累世记忆来着......

    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

    七月初三,羲和王室举办盛大的祭祖大典时,君艾在床上睡得正香。

    待寂萝他们回来,才将懒洋洋地窝在床里的她给拽起来。

    “一会儿我们要去一个故地,乐虚和羲和结缘的地方,也是你师父的出生地,你想不想去?”

    “我师父不是上神转世吗,人界出生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千八百年都过去了,早就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吧。”

    李萱正沉浸于她这句“物是人非”,深有感触时,寂萝倏地回过头来,盯着君艾问道,“你怎么知道君浮是上神转世?”

    李萱也缓慢地反应过来,乐虚众人碍于她的身份,应该瞒着她才是。

    “我......不该知道吗?她怯怯的问道。既然大家都知道的事,她知道有什么可奇怪的。

    “没什么。只不过这是乐虚的秘密,按规矩不该这么早就告诉你。你告诉我是谁同你说的,这等嘴巴没有把门的人,我回去得好好敲打敲打才是,免得日后因为嘴快而犯下大作才是。”李萱调整了语气,谨慎地套取她的话。

    “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姐姐你就不要再追究了。况且这回这人你可真的教训不得。”

    “你不说我也知道,平日里谁敢与你多言多语的,一定是四师伯,变着花样地找话与你套近乎。”李萱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她的神色。

    君艾摆了摆手,“哎呀,不是他,这回真不是他。我都好一阵子没见过四师祖伯了,昨日在宴上也没说上话,哪有机会从他那里听些什么。”

    乐虚山的人,知晓君浮的事,又是李萱罚不得的人。除了东离越,便只有宴伍道,睿娟,梓竹和君浮了。

    君浮自己是不太可能会说的,睿娟和梓竹又甚少与她来往......

    “难道是师父?”

    李萱刚要打消自己的猜想,就见君艾诧异地望着她,表情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怎么知道”五个大字。

    李萱和寂萝对视了一眼,“难道真是师父?”

    君艾收起表情讪笑了一下,说了句“我还有事”,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你怎么看?”寂萝问向李萱。

    “我原本猜想,告诉她君浮之事的人很可能就是叫她入魔的人。可是师父......他怎么可能?一定是我想错了......”

    “你的猜想未必是错的。你难道不觉得最近他们都怪怪的吗?”

    君艾,君浮,宴伍道都很奇怪。

    李萱点点头,“昨日师兄给小艾擅自安排婚事,我就觉得挺奇怪的。师兄虽平日里清冷了些,对小艾却是无微不至。体贴周到不说,还与她颇有相互依赖的感觉。短短数月,已为她破例不少。纵然不是爱情,也该是亲情一般的感情啊,怎么突然就像将她嫁给别人了?就算拿她当女儿看,也该有点不舍吧。”

    “更奇怪的是你师父,明知小艾身份特殊,还说君浮师如亲父,理应为她打算......君浮急着将她往外送,指不定就是在防着有人害她。”

    若说君浮是自愿的,而非被逼无奈,她是万万不信的。

    “你的意思是,师兄很可能是要小艾躲避师父?可是师父怎么可能会害她呢!”

    寂萝也想不通,但她依旧觉得宴伍道最为奇怪,“你觉不觉得,小艾昨日提到入魔时的态度,倒像是自愿......而非被逼迫......可我见她对君浮的情感很不一般,该梦想着能与他一起成仙成神,俯瞰三界才是。到底是什么,让她动摇了?”

    李萱急的锤头,“都怪我近日一心忙于祭祖的事,都没注意她最近在做些什么。”

    “我一会儿会给君浮和东离越提个醒,去君家寨之后你就随她一块儿回乐虚,在搞清楚状况之前,要牢牢看住她。”

    寂萝愈发紧张起来,她这个样子,不能再出任何事了。

    “知道了。”

第五十八章 擦肩而过

    如果不是宴伍道非要拽上他,君浮是如何也不会来君家寨的。

    他虽不记得在那里都发生过什么,却清楚的知道他们当年是如何对待幼小的自己的。

    即使这里的夏日飞花满天,芬芳四溢,也难掩他对这地方的排斥。

    倒是君艾,头一回见到隐于世间的小寨子,从寨门开启就高兴地不得了。

    她对这地方应该是熟悉的,君浮这么想。

    当年若没有她,此刻的自己会在哪呢?是在被人所救在寨中长大,还是被扔在大火过后的房子里自生自灭?

    亦或是……将整个寨子都连累至死?

    他不知她当初为何要将自己救下,只知命簿改写的那一瞬,他们的命运就注定牢牢得拴在一起。

    倘若真的大劫将至,将这条命还给她也未尝不可。

    只是辜负了她当年的一片好心,不知她到时回归神位后是否会怪他。

    君艾拉着李萱在一片紫薇花丛中打闹,一阵忧郁的琴声传来,两个姑娘停下了动作,循着琴声像远处的树下看去。

    “你的琴声愈发的混浊了。”寂萝在一旁坐下,远远地跟君艾对望。

    “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罢了。”君浮也觉得自己失了琴心,停下双手,覆在琴上。

    “这段时间,你得多多留意她的动作。”

    君浮抬起头,有几分不解。

    “前些时候,她说有人想让她入魔。”

    “入魔?”君浮皱了皱眉,“是谁?”

    “她没说,不过我猜测,此事可能与你师父有关。你们乐虚最近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深信宴伍道不会伤害君艾,却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君浮沉思了片刻,“我百年之内有一大劫,师父和司命推测出,此事与她有关。”

    “你的大劫将至,为何要她入魔?”

    君浮摇摇头,“我也想不明白,我本以为师父的意思是将她送走,可见他知晓我为君艾安排婚事时的态度,又觉得他并非如此打算。”

    “你没有问问你师父?”

    “没有。他既不想让我知晓,必定会想方设法瞒着我。倘若我贸然上前询问,反而会招来他的防备。你放心,这段日子我会看好君艾,不会再让她出什么岔子。”

    “若有你难办的事情,尽管来找我。我虽不反对她入魔,却知哪条路对她而言是好的,且她的心思一直在你这,定然也不愿意与你分道扬彪。当然,若她入魔真的能让你躲过此劫,我带她回魔界也不是不可。”

    君浮知道她在威胁自己,沉了沉眸子,“我不会再让她有事。”

    “没有想到,乐虚竟也成了不能让人安心的地方。”

    上千年的师兄妹,心中怎也藏了算计。

    寂萝实在是想不通,按道理说,君浮不过才入门六百年,怎敌得过宴伍道和绮陌千年的情谊......

    君艾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只远远地瞧见他们神色凝重,有意无意地目光向她瞥来。

    别扭地转开头,拉着李萱向寨子门口跑去。

    寨子门口有一处不高的圆台,一个破碎的石碑立于上面,明明破败至极,却颇有庄严肃穆之感。

    君艾想上去瞧瞧,却被路过的寨民拦住。

    “姑娘啊,这上头去不得啊。”

    “为什么?”

    “这是祭祀恶魔用的祭台,几百年前曾给寨中带来巨大的灾祸,是寨中的不祥之物。”

    她惊讶道,“这么大个不祥之物怎么摆在寨口也不挪走?”

    “这......没人敢动它啊......”老妇人无奈地摇摇头,“总之姑娘还是不要上去的好。”

    君艾却觉得这地方有种熟悉的感觉,好似在梦中曾经来过......

    不顾老妇人的劝阻,一步一步登了上去。

    寂尘每隔几年就会来君家寨一趟,令他意外的是,今年会在此碰到许多故人。

    “诸位,别来无恙啊。”

    他这回来的较晚,寨民为他安排住宿时恰遇到同一院子里的宴伍道和东离越。

    东离越别过头去不搭理他,宴伍道起身向他回礼,“魔君风采依旧。”

    “我还以为,诸位今年也不会来了。”

    “若早知魔君也会来,我等定会换个日子。”

    寂尘明白他的意思,不再多说什么。

    寂萝和君浮从外面走来,看到他面上一愣。

    “魔君怎么来了?”

    “故地重游,追思故人。”

    听到“故人”二字,几人都悬起了心。

    “魔君住哪间?”

    寂尘指了指右侧的竹楼,“二层东屋。”

    “正好,我住二层西屋。我带魔君上去吧。”未等他反应,寂萝就赶紧将他拽了上去。

    东离越和君浮对了个眼色,君浮赶紧给李萱使了个传音术,“魔君至,速隐。”

    君艾一步步走上祭台,望着祭台上深深的纹路,她仿佛看见有两个男人在此割破双手,将鲜血注入其中......

    眼前画面一闪,似有一群人在此争夺什么.......

    李萱急急地跑上来,将她的思绪拉回。

    “走吧,我带你去看萤火虫。”

    君艾回神,甩了甩头,“怪不得寨子里的人都说这地方不详......果然邪性的很。”

    “走吧。”

    寂尘上至二楼打开窗户,发现此间恰能望见寨口的祭台,破败的石碑屹立于高处,倒与他的境遇十分相似。

    他将这寨子六百年来的变化都看在眼里,有时他甚至觉得只有这里,才能让他的心有片刻的安宁。

    事实上,从前每次在此,未遇到乐虚的人,他都会暗自庆幸。

    石碑前似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他凝眸望去的瞬间,心下大为撼动。

    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身影,熟悉又遥远的她,此刻就站在石碑前......

    是她吗?

    寂尘的心就快要跳出来......

    “魔君!”寂萝推门而入,在身后急急地喊了一声。

    寂尘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脸上挂着不知喜悦还是悲戚的神色,回头看着她,颤抖的张开嘴,“绮陌......”

    寂萝心里一惊,愣了片刻后压下心头的惊慌,“魔君,你说什么?”

    “我看到她了。”上前一把将她拽过,颤抖着指向窗外,“祭台,我看见她了。”

第五十九章 魔君又看错了

    寂萝随着他的手望去,见祭台之上没有一人,只有一石碑迎风立在台中。

    倏地松了口气,“魔君又看错了。”

    寂尘看着空无一人的祭台,“怎么可能!我方才分明看到了她。她就在祭台上盯着石碑......她一定还记得我为她放弃了星月钥......她原谅我了,她回来了......”

    一瞬间,喜悦被打破,寂尘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寂萝看着他的样子,有些不忍,但想起绮陌的死,想起魔宫里的尊后和公孙成染,还是狠了狠心,道,“元神已散,五识俱毁,她回不来了。”

    仿佛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离,寂尘脚下一软,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看错了......又是我看错了吗......”

    “懊悔和愧疚令你生了心魔,若真如此痛苦,早早杀了公孙成染替她报仇岂不更好?”

    寂萝顶瞧不上这些男人的做派,一个个都装出一副比死了还要痛苦的样子,却也没见谁豁出命来为她报仇。一个两个活的比谁都快活,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见君艾早已不见踪影,知道君浮已经安排好,便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寂尘,转身离去。

    寂尘跌坐在地上,寒冷的夜风透过窗子,将他的周身吹得冰冷。

    他倏地想到,绮陌离开的那个夜里,是不是同他现在一样,揣着冷风,浑身的痛意。

    那般高傲不凡的女子,又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盗走了情敌的宝物?

    若不是他执着于那鸳鸯簪的缘分死缠烂打,她此刻该还是九重天上集万千宠爱的天女吧。

    亦或是早早择了良婿,嫁作人妇......

    她短短八百四十余年的,唯有他才是最大的变数。

    她死前该如何的怨恨于他,如今她仙逝三百余年,竟连入梦都不曾。

    他唯一拥有的,便是那次次恍惚中的幻觉。

    君浮找到君艾的时候,她正和李萱躲在紫薇花丛中看萤火虫,脑袋恹恹地搭在李萱的肩上,已有昏昏入睡之势。

    “走吧。”

    “去哪?”君艾眯着眼睛,撑起脑袋问他。

    “回家。”

    李萱把迷糊的小人儿搀扶起来,交到他的怀里,“你先带她回去吧,明日我与师父他们一道回去就行。”

    “好。”

    君艾自上次醉酒以后,着实没有几夜是睡得好的,这回东海到羲和,一路折腾,突然这么一歇,竟睡死了三日。

    这三日内她美梦连篇,对乐虚惊天动地的大事全然不知。

    “师兄为了救花神的女儿,亲手拔了自己的情根。”

    这是她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花神的女儿,红玖菱吗......

    她早知师父与那女人有些渊源,却不知他们情义至此......

    见她怔忪,李萱叹了口气,“小艾,你知道拔了情根,意味着什么吗?”

    她在书上见过,万般情缘皆由情根所生,失其根本,心动而情不动。

    “小艾,师兄他......以后便是个无情无欲的木头人了。”

    “他本来不也是个木头人吗。”她不太理解李萱的悲戚,无情无欲,不正是成仙成神的最高境界吗。

    “他拔情根时,模样十分痛苦。”

    “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话刚出口,她猛然想起书上的一段话。未生情愫,则除之而不觉;情愫一生,动之则痛苦万分;情深所至,则情根难除。“师父他......动了情?”

    怪不得李萱说话时神色哀伤,先生情愫再舍情根,俨然是与他心中之人再无可能。

    他对红玖菱还真是......

    他心里的人......是她吗?

    “师兄抽了情根就晕厥过去了,现在睡了一天一夜,你不去看看他?”

    君艾扯过被子往身上一盖,“我又不是郎中,去看看他便能醒了不成?”

    李萱叹了口气,摇头走了出去。

    她明白君艾为何态度如此,君浮和红玖菱那档子事,她也不甚清楚。如今这事闹得天界风言风语,连她这个与他朝夕相处五百年的师妹都有几分摸不着头脑......难不成,他喜欢的人当真是那个红玖菱?

    如果真是这样,她倒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叹了。

    君艾此刻躺在床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自从君家寨回来便一直睡着,君浮恰好在她睡着的时候拔了情根,这时间卡的,白痴才会相信这是巧合。

    她想着,君浮定是怕她阻止他去舍身救情人,才故意让她睡了三日。

    君浮还没醒,乐虚山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南枝小妖精,听说你师父为救玖菱仙子晕了过去,父君特地让我带了些上好的补药前来探望。”

    “你要看我师父就去正殿,来我这偏殿做什么。”

    “我可是冲你的面子才来看他的,自然要过来看看你。”

    君艾瞧都不瞧他一眼,就从房里走了出来,“我要去找乐弘殿找师祖,你请自便。”

    云凡拦下她,“我刚从你师祖那过来,他正忙着应付各路神仙呢,没空理你这小妖。要我说,你这师父也是真的厉害,自抽情根这种事,可是给我多少好处我都不愿做的。”

    “拔你的也无用。”

    “是啊,我又不是那位仙子的心上人。不过若有朝一日你中了那狼族血毒,我也会为你亲手拔下情根的。”

    君艾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调戏自己,“你放心,就算天下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让你拔。”

    云凡贱不呲咧地贴上来,“小枝是心疼我?”

    君艾将他的脑袋推开,“我以为你毕竟是个皇子,多少也该要点脸面的。”

    “要脸面也要分场合。我父君就常教育我们,对待心爱的女子,不能太在意脸面。”

    君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不过才认识你几日,你是怎么将‘心爱’两字说出口的?”

    “爱情这东西本就不以时间定胜负,有些人朝夕相处也难生情,有些人则是一见钟情,一眼万年。”

    “嗯,有道理。”君艾认同的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说,你对我一见钟情?”

    云凡两手一拍,“小妖精你终于开窍了!”

    “那我对你就是朝夕相处也难生情分。”她毫不客气地说道。

    “不可能!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我们之间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我跟你不可能!”君艾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喂,你去哪?”

    “茅厕!”

第六十章 我就是你(心魔)

    宴伍道前夜刚为君浮护法,又接连招待了两日四方来客,早已筋疲力尽,见君艾到来,抚了抚额,强行提起几分精神。

    “前几日你一直睡着,我也没得空处理你的事,正好明日司命会来,由他护法,我来开启你的记忆。”

    “劳烦师祖了。”

    开启累世记忆的时间一点一点临近,君艾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开启记忆的后果将她的好奇和紧张尽数冲刷,只剩下难过和不安萦绕心头。

    “师父他......”

    “酉时醒来过一次。”宴伍道知道她一直未去看君浮,看了她一眼,犹豫道,“你若得了空,去看看他吧。”

    君艾心里也是担心他的,不去看他倒不是因为红玖菱那档子事。

    她即将恢复记忆,到时堕入魔道,一正一邪,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夏日的乐虚山气候温和,许是在此吸收了天地灵气,凌波殿前的梨花开了两季还未凋零。

    有朝一日,它也会同自己一样修成人形吧,

    君浮也会收它为徒吗?

    也会像待她这般待它吗......

    山精野怪都拼了命的修行,从前她想不通变成人形有什么好,琐事极多,又要学他们人的规矩礼法,哪里有做个草木自在。

    后来遇到君浮,她才明白,如果这个世上有一个人对你好,那种心里的自在是不一样的。

    就算受些约束,心里也是快活的。

    东离越的话本子没有白买,她后知后觉地明白李萱和寂萝的意思,不知为什么,她们几乎从一开始就断定她和君浮有些什么不一样的缘分。

    最初意识到的时候,她还有些窃喜。

    是什么样的缘分,让她一个在上溪几千年的干巴蓬艾到了乐虚,受天地和众神的滋养得以成形,又偏巧不巧拜入他的门下,受他训诫照料。

    要说她这小妖的本事也是极大的,上神都无法阻止的天劫,唯有她能破得了。

    她一时分不清这是善缘还是孽缘。

    数百年悉心照料,数月师徒恩情,她自断仙路以报恩情。

    君艾总觉得自己亏了些。

    屋内传来几声轻咳,君艾站在门口,待里面复归安静才开门而入。

    君浮躺在床上紧阖双目,紧锁的眉头和握紧的双拳似在告诉她,他的梦境并不美好。

    初成人形时,她也曾与他同床而卧,却从没见过他的神情这般痛苦过。

    君艾有些想不通,他这样一个寡情的人,怎么会动情呢?

    鬼使神差地靠近他,将手探入他的神识。

    这入梦术是寂萝教她的,就算君浮察觉,也该想不到是她。

    一片黑暗混沌之中,几面镜子将君浮困在其中,君艾看着地上的断剑,猜出他定是蛮力破镜而不得,此刻才面色虚弱地盘坐在阵中。

    熟悉的声音传来,不是来自他的口中,而是来自于镜中,“静心咒已念了万遍,你却还未走出去。你不但动了凡心,还失了道心。”

    无论他看向哪里,镜中的人都不肯放过他,从一面镜子跳到另一面镜中,循环往复,镜与镜之间又生出千千万万个他,纵然闭眼,也能穿越铜镜和身体,进入他的心里。

    一万遍静心咒还未破除心魔,这令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失了道心。

    似能窥探他的内心,镜中的人轻笑一声,“心魔?我已在此被困几万年,你不过才活了千年,也配让我做你的心魔吗?”

    君浮终于忍无可忍,停下口中的咒语,睁开双眼,“你到底是谁?”

    “我早就说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我本为一体,你却生生舍弃了我。”

    “你方才还说,我不过才活了千年,而你却已在此数万年,又怎会与我一体。”君浮眼神深邃,似在探寻他的话的真假。

    “哦......”镜中的人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日子太久了,我差点给忘了,你较前几世笨了许多,要与你细细道来才行。”

    君艾这才看清,那镜中人的长相与君浮一模一样,只是那阴鸷的眼神和阴沉的气息与真正的君浮大不相同。

    “我被你困在此地,陪了你数万年,竟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将自己关进来。让我猜猜,这回你又爱上了谁呢?青翎,白绮陌,还是......”

    “闭嘴!”君浮怒喝一声,“你这妖魔,休要在此蛊惑于我!”

    “这番诡辩,当真骗得过自己的心吗?你舍弃我的时候,我的痛苦并不比你少半分。天劫将至,你这样急急忙忙舍弃我,当真只是为报恩情,没有半分私心么?”

    君艾的心往下沉了一下。

    难道真是红玖菱.....

    这个念头刚出,就听君浮大呵一声,“我没有!”

    “你有,你早就察觉自己动了凡心,天劫将至,你却道心不再,你害怕了,你怕你会因情而死,你怕断了仙路回不了你的上神之位!”几番控诉之下,声音又转而幽怨柔和起来,低垂的眉眼露出极为伤情的模样,“若非如此,你怎么舍得呢......孤寂万年,这份悸动我已等了万年。明明就要破镜而出了,你却生生舍弃了我,将我关在别人那里。”

    君艾明白过来,这镜中的“君浮”,是他的情根?

    如果他所言非虚,那君浮数万年以前就将自己的情根锁了起来?

    近日忽而悸动,他意识到自己动情,才将情根抽出?

    不是为了红玖菱?

    君浮似乎也听出了什么端倪,“数万年前,你为何被困于此?”

    “我爱上了一个人,我本该娶她为妻,却连累她堕入魔道,永失仙路。后来她爱上了我们的仇人,我们之间误会重重......”镜中的缓缓人扭动了脖子,似想到了什么痛苦的事,久久才将后面的话说出口,“我杀了她......”略带哭腔的语调竟让君浮也跟着痛处起来,“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她不要我们了,还误会她杀了小师妹......”

    他哭了起来,样子十分凄惨。

    君浮转世后便忘了从前的记忆,可它不同,他生在君浮的五识之内,记着他生生世世的记忆,替他受着生生世世的情苦。

第六十一章 恢复记忆前夜

    “我几次想杀死自己,可我不能......她比我还要痛,比我还要苦,我要想办法出去,找到她......”他说着又猛然抬头,愤恨的瞪着他,“盼了数万年,好不容易才等到可以相爱一场的机会,好不容易......这一回我先找到她......可这一切却全都被你毁了!”

    疯癫的他似乎早就忘了,君浮就是他,他就是君浮......他如此憎恨的人,就是他自己啊。

    两个意识,一个带着累世的情伤,一个一心修道,只想回归神位。他们彼此憎恨、彼此嫌弃,却又如此难舍难分......

    带着累世记忆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啊,君艾忍不住想,等她恢复了累世记忆,是否也会想他这般......她那累世的记忆中,会不会有哪些人,令她也这般痛苦伤情......

    “前缘已逝,你又何必执着?”她听到君浮这样说。

    “哈哈哈哈哈......”镜中的人仰天大笑几声,“前缘已逝?不,逝不了,逝不了......我以性命强行将她送入轮回,上天罚我受天劫之苦,生生世世要我仙路与她不能兼得......可那有怎么样呢?我欠她的,就该生生世世断了仙路去还......”

    “今世......难道......”

    “故人重逢,你该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原来如此。”怪不得,逃不过。“你预备将我困到何时?”

    “你都将我的前路断了,我为何要放你出去?我要留你在这陪着我。”见君浮面色阴沉,又转而笑道,“我开玩笑的,将你困在这里与我想看两厌吗?去吧,接你的人来了。”

    君浮和背后镜中的“他”一同抬头,向君艾看过来。

    君艾心下一惊,“你们......能看见我?”梦里也分得清她不是被想象出来的?

    镜中的人看到她似乎很愉悦,玩味地看着她和君浮,讪笑一声,几面镜子顷刻消失,“所谓天劫,哪里有那么容易逃得过。”

    她的入梦术用的不精,被人发现了不说,还晚梦主一步醒来。

    偷偷入梦窥视这事,被人发现着实有些尴尬。

    对上君浮阴沉的眼神,君艾有些不安起来。

    “那个......师父你醒啦......”

    “嗯。”

    “呃......你渴了吧,我给你倒杯水吧。”

    “好。”

    君艾三步并两步跑到桌前,深呼了一口气,看君浮的神情,也不确定他到底是发现没发现。

    这边君浮也在思量,她是什么时候背着他学了入梦术?为何自己连她入梦也未察觉?当真是如“心魔”所说,失了道心吗.....

    “水来了,师父。”君艾扶着他慢慢坐起,将茶杯递到他的唇前。

    “我自己来吧。”拔除情根的后果令他骇然,法力暂失也就算了,如今竟连拿个茶杯都如此吃力。

    可他不悔。

    情根如此,若不拔出,一旦动情,势必成魔。

    他在紧要关头将它剔除,该庆幸才对,

    可为何心里会有惆怅酸涩之感,她稍一靠近,就紧地发疼......

    定是那心魔给他下了什么咒术。

    昏睡两日,口中苦涩,温热的七尾竹入口,竟尝不出半点味道。

    正烦躁时,茶杯倏然从手中滑落,淡黄色的液体自被褥流下,在床边形成两行断珠。

    君艾立马掏出手帕给他擦拭,却被他一把推开,“出去。”

    被推的猝不及防,她踉跄着向后跌了几步,“师父......”

    “出去!”

    他突如其来的暴躁让君艾有些不解。凝诀将被褥湿了的地方弄干,捡起地上的碎片退了出去。

    君艾挺不舒服的,本想着以后怕是不能再在乐虚待下去,临行前想多与他待一会儿......却没想到,还是惹了他的晦气。

    微风拂过,淡淡梨花香气扑面而来,君艾忍不住想要多吸几口。

    她在这院中生长三百年,生活数月,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享受这里的一切。

    风,露,落花,夜色......都是那么的美好。

    人总是对拥有的美好不自知,直到快要失去才发觉不舍。

    妖也亦然。

    化为人形果真没什么好的,徒增烦恼不说,还染了一身的坏毛病。

    以前做小草的时候,唯一需要烦恼的就是水。有时候君浮一闭关就要闭上三五年,她那三五年里无人浇水,就只能盼着天降甘露。

    幸好乐虚山植被茂盛,就算没有雨水,夜里和晨早的露水也可供她饮上几口。

    许久未回过花盆中,里面的土早就变得僵硬了,君艾掏出子月给她的水云扳指,凝诀唤水注入其中,又捡起一块儿木棍松了松土。

    半晌,待到她对土质的柔软程度满了意,才将扳指收回,一溜烟钻进土中化回了原形。

    “今晚月色真美啊......”抖了抖叶子,本想找个舒服的姿势睡觉,却发现今夜怎么动都不舒服。

    天蒙蒙亮时,君浮自房里出来,犹豫之下叩了叩君艾的房门,“起来做早课了。”

    良久,见里面没有反应,整颗心悬了起来,猛地推门而入,见房里空无一人。

    君浮回想起自己昨日的态度,琢磨着她是不是又与他赌气出走了。

    正要出院去找,忽而想到什么,连忙向梨树下寻去。

    果不其然,又在树下的花盆里睡着了。

    正要把他叫醒,子舒突然急急忙忙地跑来,说是宴伍道唤君艾过去。

    嘈杂的声音将她吵醒,君艾抻了个懒腰从土中出来,蹲在地上打了个哈欠。

    “我昨夜一夜未睡好,就指着清晨这点光景眯一会儿呢,你们一大早的吵什么吵......”

    “小师侄快快起来收拾收拾吧,掌门正寻你呢。”子舒刚要将她从地上拉起,忽而对上君浮不悦的表情,讪讪地收回了手。

    君艾走到石板路上跺了跺鞋上的泥土,“这么早,我还以为能睡个好觉呢,可惜了......”

    “正好我也躺了数日,一直未能给师父请安,我同你们一起去。”君浮对子舒道。

    “呃......掌门师父说了,只请小师侄一人前去。”

    听他这么说,君浮心里有些疑惑,“不让我去?师兄可知是何要事?”

    子舒摇了摇头,“这我不知。”

    君艾怕他们两个再唠下去会出什么纰漏,连忙站起身捞过子舒,“我们快走吧,别让师祖久等了。”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君浮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第六十二章 第一世,青翎

    到乐弘殿时,司命早已等在那里,一切准备就绪。

    “你可想好了,开启累世记忆,就好比将那些往事重新经历了一遍。”司命犹豫地说道,“你那几世......并不美好,一旦记起,必定痛苦无比。”

    “我那记忆可真真是厉害的很,能叫我入魔,还能叫我痛苦万分。想来我那几世也是精彩的很。”

    宴伍道此刻也有几分不忍,紧闭双眼坐于主位,良久,才睁开猩红的双眼,“若想好了,便开始布阵吧。”

    君艾点头坐在殿中央的蒲垫上,临开始前突然想到什么,对宴伍道说道,“方才我来时师父可能起了疑心,师祖门外要派人守好了。”毕竟这种法阵,一不小心就要丢了小命。

    “你放心,各个殿内我都派了弟子守着,一旦有异动,睿娟和梓竹会处理。”

    听他这么说,君艾的心才放下来。

    法阵开启,温暖的气流自四周袭来,碰触到她的身体时却化为猛烈的电流涌入体内。

    霎时间,眼前一黑,整个身子在一片不着边际的黑暗中不停的飘落。

    她是我灵魂已入虚空,灵识却还在殿中,嘈杂的声音传来,她似乎听到君浮和李萱在外焦急地呼喊......

    声音越来越远,她还在不停地飘落......

    “青翎......”她似乎听到有人这样唤她。

    脑子里忽而涌现出一个青衣女孩,那女孩的脸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记忆如洪水般翻涌而来,似要将她吞没......

    青翎......这是她的名字。

    她是西无门掌教之女,自小便在西无山修习仙术,因其天赋异禀,又是掌教爱女,故而备受西无门上下宠爱。

    她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叫青萝,是母亲病故后,父亲的续弦所生。

    继母身子不好,青萝可以说是青翎一手带出来的,两个姐妹最为亲近,有时连父亲也要酸上几句。

    十七岁那年,父亲为她定下了一门婚事,那人是无执事的儿子,也是她的大师兄,无笙子。

    青翎知道,这是父亲选定的接班人。

    若说她是天赋异禀,那他便是天资超凡,得天独厚。

    无笙子使得一手好水诀,连她这个天生水命的人都要敬佩几分,她想,嫁给他,也算不得委屈了自己。

    后来的一百多年里,与他虽算不得缱绻情深,倒也像极了相敬如宾。

    她以为日子会一天天的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那日硝烟弥漫,西无门的那场大火,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西无门一夜被灭,她与妹妹、无笙子等师兄弟九人因在外游离而躲过一劫。

    而后的三年,一直处在逃亡之中。

    敌人人数众多,各个能力非凡,他们甚至不知仇人是谁,只能一直逃......一直逃......

    三年过去,原来的九人只剩下三人。青翎有时会带着罪恶感暗自庆幸,还好,与她最为亲近的两人都还活着。

    后来一场打斗,最有能力的大师兄身负重伤,眼见逃脱无望,青翎狠心与他们分开,独自一人将敌人引开。

    逃亡之中,不慎中了魔毒。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时,一位绿衣男子将她救起。

    “你身中魔毒,法力尽失,从今以后再难修习仙术。”这是她听他说的第一句话。

    “本以为会命丧黄泉,如今捡回一条命,已经是赚了,哪里还能奢望再行仙路。”青翎抬头望着他,幽暗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他的目光深邃似水,竟让她看痴了去,“还未请教恩人姓名。”

    “幽冥诡楼,青许。”

    幽冥诡楼,如同这名字一般,幽冥之处,是人界和魔界之外的特殊存在。

    诡楼以买卖性命和各界法宝为营生,所到之处,鲜血遍地。

    而青许,就是这幽冥诡楼的第十六代楼主。

    她曾听父亲讲起这幽冥诡楼的人是何等的残暴丑陋,再看眼前的人,风度翩翩,形貌俊朗,哪里像是传闻中的“鬼修罗”?

    旁人听了青许的名号,不是吓跑,就是跪地求饶,如今青翎呆在那里,他倒觉得好笑,“吓傻了?”

    青翎回神,见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似比方才还要好看几分。

    “那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幽冥诡楼?”她穿着鞋子下床,满脸惊奇地四处张望。

    “如假包换。”

    她心里惦记着妹妹和师兄,刚用了晚膳便急急地想要离开。

    “此刻你法力尽失,就算回去,也会成为你同伴的负累。”

    幽冥诡楼的消息四通八达,她对青许知道西无门之事不疑有他。

    “可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离开他们。”

    “你想替同门报仇,总要先找出仇人是谁。这世上,哪里还有比我这幽冥诡楼消息更灵通的地方呢?不如拜我为师,随我修习魔道术法。”

    此刻她法力尽失,无笙子身负重伤,青萝又是个不精进的半吊子。凭他们三个,怕是还未找到敌人,就先被人给灭了。

    青许的话对现在的她而言很有诱惑力,留下,不但能查出凶手,还能保护无笙子和青萝,若她有朝一日能够继任楼主之位,一声令下,何愁报不了灭门之仇?

    可入魔乃仙门之大耻,进了这幽冥诡楼,从此仙门仙路是陌路。

    从今以后,她只能在暗处看着她的亲人,再不能出现在他们的身旁。

    后来千年,她与青许朝夕相处,师徒间的情谊一天天地微妙起来。

    她不过盯着他的黑鳞鞭多看了一会儿,他就为她下万丈长海,取青龙鳞片,为制鞭,他耗掉三成功力,取宁河水兽之魂,载上古天雷。一支举世无双的青鳞鞭,可召五雷,引电闪,倒比他的黑鳞鞭还要气派几分。

    这般宠爱,纵是父亲在世,也未曾给过她。

    青许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悸动,她爱上了他,世人眼中的魔头。

    那日中元节,她鼓起勇气问询青许的心意,他什么都没说,给了她一个机关盒子。

    她忙活到傍晚才将机关解开,打开盒子,一条红豆手串呈于眼前。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第六十三章 芳心错付,万恩皆仇

    她倾心青许,她以为,他也是一样的。

    直到那一日。

    “这是师父给你的任务。”

    青翎捡过朝鸱丢来的竹节,上面刻着“豫州吴家吴绮罗”。

    豫州吴家,是师兄和妹妹最后落脚的地方。

    吴绮罗,是妹妹的化名。

    她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妹妹性命堪忧,喜的是,终于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仇家。

    待青许回来,她便迫不及待地找他。

    千年了,她终于有机会报仇了。

    刚至房门口,便听到里面有朝鸱的声音传来,他们在里面不知争论着什么。

    青翎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这个师姐向来对她不喜,她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师父当真对她动了心?”

    青翎正要离开,听到这句话脚下一顿,期待着青许的回答。

    她笃定青许对她有意,只是从未听他亲口说过。

    “此事我早已说过多次,不想再说一遍。”

    朝鸱冷笑,“若真如此,我替师父去杀了她可好?”

    “你休要自作主张!”青许怒道。他好像受了伤,情绪起伏之下,几声轻咳声传来。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师父难道要犯西无门犯过的错吗?”

    西无门?青翎慢慢靠近窗子细细听着。

    “我灭他满门,又让他的女儿自相残杀,堕入魔道。这仇,也算报了。”

    青翎听得心惊肉跳,原来是他,原来她苦苦追寻的敌人,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

    是他,屠了西无门。是他,杀了她的父亲和同门。也是他,给自己下了魔毒,让她永失仙路......

    如今他竟想让她去杀自己的妹妹......

    原来所有甜蜜和宠溺,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场别有用心的阴谋。

    她若无其事的回到房里,见胡一多早就在此等她。

    “我听说青许给你下了任务,拿来吧。”

    她出身仙门,虽入魔道,却不忍伤人性命。几次任务下来,都是他替她完成的。

    “这次不同,我要亲自去。”青翎对着举着的手拍了一下,侧身坐在他身旁。

    胡一多有些诧异,“你的仇人有了消息?”

    她点点头,复又摇摇头,“你就打算一直在这替我杀人吗?”

    “待在这幽冥诡楼也挺好的,左右我也无处可去,就跟着你呗。”

    “我在临西国置了一处住所,那里草原繁茂,气候温和,你一定喜欢。”

    “你想赶我走?”

    青翎迎上他的目光笑笑,“待报了仇,我们一起走吧。”

    似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胡一多愣了愣,随即绽开一个激动又不可置信的笑脸,“你说的可是真的?这暗无天日的破诡楼,我早就呆腻了!”

    青翎觉得好笑,“你们狐狸,都是这般善变吗?”

    胡一多是她第一次出任务时救回的小狐,待到他八百年前重伤痊愈,化成人形之时,她才知自己救下的是赤狐一族的灵狐。

    后来他死气白咧的非要报恩,青翎也不好再当他是宠物,只好收他为徒。

    若说青许是她的爱人,那胡一多便是她的亲人。

    执行任务前夜,她邀青许共用晚膳,在饮酒之时,为他下了药,偷走了他的水灵珠。

    水灵珠可使肉身回溯,她将水灵珠封印在青萝体内,偷偷将变成婴儿的她送出了城,拜托一家农户代为照料。

    她将一个手下杀死,换了衣服,丢进吴府的大火之中。

    朝鸱未想到她会提前两个时辰执行任务,急急赶来想要查验尸体,却见人已被烧的面目全非。

    无笙子从外归来的时候,正撞上临行的她和朝鸱。

    他只当青翎助纣为虐,杀害亲妹,不由分说就提着剑向她杀来。

    她因朝鸱在身旁,只能看着他悲愤欲绝,却难以开口解释,只好躲了他的剑,拉着朝鸱遁走。

    回到幽冥诡楼的时候,青许已经醒来。

    “你给我下药,就为拿走水灵珠?”

    见她不语,青许叹了口气,“你想要,可以直接与我说……”

    青翎依旧不语。

    “你用它,去做了什么?”他的神色有些复杂起来。

    无笙子将青萝儿脸幻化得很好,若非时时注意他们的动向,青翎可能真的会将她误杀。

    人死之后幻化消失,青许等的就是她知晓真相后悲痛欲绝的神情。

    然而当他发现水灵珠失窃的时候,他不得不怀疑青翎是否早就知晓实情。

    他见她回来,既高兴又忐忑。

    他后悔了。

    他仍抱着一丝希望,朝鸱说青萝死于一场大火之中。也许,青翎没有看到她的脸。

    “我以为,我回来以后,你不会是这个态度。”

    此话一出,他最后的幻想也湮灭。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回来?”

    “大仇未报,不得不回。”青翎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青鳞鞭,抬着猩红的眸子看着他。

    那眼中毫无波澜,无怒,亦无恨。

    青许了然,果然,青萝没有死,她去之前,就知道了一切。

    “昨夜为何不下手?”

    “你若死了,我出不去幽冥诡楼。”

    青许阖眼,她未对他下手,是为争取救青萝的机会,而非不舍。

    “你还在等什么呢?”

    “为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

    青许坐在长椅上,倒了两杯茶,“故事太长,得坐下来慢慢说。”

    她接过他的茶,看也不看便直接饮下。

    青许明白,她回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一千三百年前,我跟随父亲下山历练,途中遇到一个被人欺凌的孤儿,父亲看中他的一身好筋骨,便将他带回,认作义子。

    我原是家中独子,突然有了个作伴的兄弟,心里也是欢喜非常。

    他的根骨非常好,不过三十年的时间,便与我不相上下。

    父亲常欣慰得对我说,有我们兄弟在,不愁壮大西无门。”

    一些遥远的记忆飘散而来,青翎依稀想起,她的父亲青峰,便是祖父所收养的义子。

    “若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伯父。”

    救命恩人,若爱之人,原是灭门仇人,还是她的伯父。

    青翎一时间感觉无比恶心。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青”字这么生僻的姓氏,怎么会是巧合呢……

    “后来呢?你为什么离开西无山?又为何灭了你父亲的基业?”

    “说来你定然不信,你那个衣冠楚楚的父亲,杀了我的父亲,还嫁祸到我的头上。我被他下了药,同你一样,失了所有仙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修习魔术。”

第六十四章 累世牵绊,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她不相信父亲会有此作为,却不得不信服幽冥诡楼探查真相的能力。

    她在青许面前,如蝼蚁一般,他没有必要骗她。

    况且,他们之间,谁欠谁的,与她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

    “原来如此。你给我的诸多安慰,原也是你的亲身感悟。”

    “当年我身中剧毒,又是孤身一人,要比你的境遇凄惨的多。”

    “这么说来,我着实应该好好感谢你。”

    “你将水灵珠用在她身上,我可以当做她已经死了。”他在向她承诺,不会再寻找青萝。

    “我师兄无笙子,并非青姓,他的父亲也是父亲继任后才进入西无山。他与你的仇怨,并无干系。”

    “青翎……我不想,也不会再报仇了。这些年,我很累。”

    青翎忽而想起他与朝鸱的谈话,凄然一笑,“装了这么多年,辛苦师父了。”

    “这些年来,与你种种,并非全是虚假。从前我满心皆是愤恨怨怼,遇见你以后,多了些欢喜自在。”青许看着她,“青翎,你的出现,是意外,亦是恩泽。”

    她轻笑,“我以为,‘蓄谋已久’更为妥帖。”

    青许知晓她不肯相信,也不做任何辩解,“我在茶中加了一味禹蕨草。”

    她愣住,“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只求与你一战……却未想到,我如幼卵,竟也能劳你用得如此卑劣手段。”

    青许却不语。

    她看着青许愈发奇怪的笑容,倏地觉得哪里不对。

    禹蕨草入口,她不该这么久还没有反应。

    青许的脸色愈发青黑起来,她突然反应过来,他将毒下给了自己。

    一股寒流包裹了整颗心脏,她不解,愤怒,又不可置信。

    “为什么?”

    “你回来前,我已向众徒宣布,由你接任楼主之位。”

    “我问你为什么!”

    他不语,青翎愤怒地从椅子上窜起,抢过他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

    青许慢慢站起身,拿出她昨夜遗落的红豆手串,拉过她的手给她戴上。

    “我晓得你不喜杀人,你的仇,我替你报。”他握着她的手,嘴角渗出鲜血,“只是可惜你天生仙骨,无法再重回仙路了。”

    “为什么?”她依旧追问着同一句话。

    他紧紧抱住她,“云霄神舞,从今以后,只能你自己舞了。”

    直到他死,也没有将那句话说出口。

    他将幽冥诡楼就给她作栖身之所,却不知她已再无求生之志。

    她醒来时,青许早已不见踪影。

    “他呢?”

    “朝鸱将他带走了。”胡一多为她把了把脉,见脉象正常,才放下心来,“他们走了,你预备如何?继任楼主之位继续留在这里,还是与我一起走?”

    “我还不能走,鸱吻一族,最擅解毒。”

    “既然担心,当时为何不给他补上几刀?”胡一多一时有些分不清楚,她到底是在担心他回来,还是担心他回不来。

    “我与他之间的恩怨,已说不清孰对孰错。如今我只想与他殊死一战,了断这段孽缘。趁人之危之事,我做不出来。”

    胡一多起身,“好,我便陪你等他回来。”

    后来,那场大战还未开始,她这一生就草草了结。

    她想不通无笙子为何会与朝鸱互相勾结,亦想不通她的小狐缘何会背叛于她。

    胡一多为他们打开了诡楼的大门,朝鸱离间了她与诡楼众徒。里里外外的人都想杀她,她成了众矢之的。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无比可笑。

    无笙子那一剑刺来的时候,她没有躲开。

    濒死之际,青许归来,怀中抱着化作婴儿的青萝。

    她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哭泣咆哮着围在她身边,她想摸一摸襁褓中的婴儿,却如何也抬不起手。

    她不知她那小孤去了哪里,直到世界黑暗,她也未再见到他。

    一世结束,君艾又重新归于黑暗之中。

    还未等她对这一世多做感想,她又被拉入第二世的记忆之中。

    第二世,她生在天界,位居上神,称为天女。

    五百岁诞辰宴上,上古鸳鸯簪现世,将她与寂尘的命运紧紧绑在一起。

    后来的八十年里,魔界取衍息珠,北之默被罚下界,羲和国星月钥,与苏篱大战……她亦与寂尘定情。

    后来寂尘昏睡三百年,她二人的缘分亦就此错过。

    她为救他性命,自愿以婚姻换取玄冰珠。那时她就该想到,她与他,终究是情深缘浅。

    潜入上溪见他最后一面,是她不信。

    偷取蓬艾仙草,是她不甘。

    然而当她死在东海之滨,终于了然,她与他之间的一切,都不过是他和公孙成染、朝鸱之间随口可说的笑话。

    她知道朝鸱那最后一句话,是想让她绝了求生的念头。

    然而她生性睚眦必报,怎肯乖乖受死。

    弘泽上神许是早有预料,在她初入师门之时,便将溯生大法教给了她。她料定,无论谁拿到蓬艾,都不会在短期之内毁了它。只要三百年,她定能卷土重来。

    她洋装生无可恋之状,趁人不备将灵识传入蓬艾之中,朝鸱摧毁的,不过是她三分之一的灵识。

    两世结束,君艾缓缓睁开双眼。

    开启记忆之法有违天道,故而极耗功力。此刻的宴伍道与司命头冒虚汗,整个身体都失去了重心。

    “都想起来了?”

    君艾对上他熟悉的眸子,狠狠地剜了一眼,“让我去当自己师侄的徒弟,亏你们想的出来。”

    见她面无怒色,宴伍道松了一口气,“功力恢复了几成?”

    “前两世原本就保下了六成,用溯生大法耗去了三成,修养三百余年,又吸收了你们传给我的灵力,现下大致恢复了七成左右。”

    “那我便放心了,若好好修养,待天劫来临之时,你可恢复至九成。”

    君艾有些不解,“我着实是想不通,你我随情谊不甚深厚,但好歹也做了近千年的师兄妹,你怎的心里只有你的宝贝徒弟?”

    宴伍道叹了口气,“师妹,我并非只为他一人。所谓天劫,并非他个人之劫难。你既恢复累是记忆,当好好想想,你们的命运,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引来天劫报应,生生世世无有善终。”

第六十五章 该以什么身份面对你

    三世记忆串联贯通,给她带来的不仅仅是回忆和痛苦,更多的是疑惑和震惊。

    青翎的那一世,她不知自己死后发生了什么,无笙子如何成为北之默?青萝又怎么到了魔界,成了寂萝?大战时胡一多究竟去了哪里?……

    她一个已经入魔的人,又怎会成为天帝之女?

    很多问题,她甚至不敢去细想……

    “他们有没有善终,我不得而知。不过看那前两世的经历,我是定然难有善终的了。”

    宴伍道听出她的丧气,宽慰道,“师父临终时曾特意交代我留心你们的天劫。我既狠心让你恢复累世记忆,便会拼尽全力为你们争出一番出路。”

    “师父?”君艾回想起来,当年她初入乐虚师门,弘泽上神每每见她都叹息连连,他教给她溯生大法时,想必早已窥探一切。想起自己当年没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君艾心里充满了惭愧与自责,“师父向来不喜多管闲事,倒是为我操碎了心。”

    “说来也奇怪,我们七个师兄弟中,大师兄最为干练,三师姐最为细心,我的道心最为纯正……可师父他老人家偏偏最喜欢玩闹的四师兄和你。”宴伍道摇头笑着说,“你也就罢了,四师兄明明为长,却要我时时为他操着心。我早就知道乐虚掌门这位置不好坐,如今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碰上了你们这群不叫人省心的。”

    “你倒还好,一个师妹,一个徒弟,左右也算得上这圈子里头的。我呢?我好端端的,不在星君府上写簿子,与你们瞎折腾作甚?”司命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胳膊,边抱怨边摇头懊悔。

    君艾白了他们一眼,“商量好了给我打开记忆的是你们,这会儿在这抱怨悔恨的也是你们。你们这样子看上去倒是比我这个承担三世记忆的还要痛苦。既如此,就不该多管闲事。现在可好,你们这般哀愁,我怕还没等到天劫呢,就被你们给愁死了!”

    闭上眼睛三生三世两千多年的记忆在脑袋里乱窜,睁开眼睛这俩人满脸愁容、满面哀怨。她现在怕是去深山老林和大猩猩玩相扑也难以发泄内心的情绪。

    这是造了什么孽。

    这两个人明显被她的怒气所震慑,乖乖闭上了嘴。

    “说吧,记忆也开启了,你们之后还预备让我做什么?”

    司命与宴伍道对视一眼,“小绮陌,你对你的身世,就没有半点疑惑吗?”

    若说方才是玩笑,那此刻她的脸色真正的难看起来。

    “我累了,先回去歇着了。”

    司命和宴伍道知晓她一时会有很多事情难以面对,见她起身也不拦她。

    “砰”得一声巨响,大门应声倒下,把刚至门口的君艾吓了一跳。

    君艾拍了拍胸口,半天才回过神来,瞪着门口的两个“罪魁祸首”。

    君浮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小艾……”他想问宴伍道有没有为难她,却在碰触她的眼神时止住了口。

    这熟悉又遥远的眼神和气场,不是他的君艾。

    君艾也慢慢从惊吓反应过来,这张牵绊了三世的面孔,她突然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去面对他。

    怔忪对视了许久,君艾眼神一变,意味深长地盯着一众乐虚弟子。“乐虚山养的一群好弟子啊,你们可将师叔我瞒的忒苦。”

    “你……都想起来了?”君浮的眼神复杂起来,不解,疑惑,担忧……还有些捉摸不透的情绪夹杂在里面,连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我若想不起,你还预备瞒我多久?”

    君艾忽而想起,此前在桑绝谷遇到寂尘时,他拼了命的在中间阻着,为的就是怕她与寂尘再有瓜葛。

    可她重活一世,并非为了躲着。

    “你此前修为尚浅……”

    君艾忽然对他有些失望。

    到底是道大于情,他这一世,与无笙子和北之默无甚差别。

    青翎之所以无法喜欢上无笙子,一是不喜他的清冷,二是他的道心胜于情感。

    太过理智的人,终究是薄情了些。以至于他只愿相信他眼睛所看见的,却从不相信她对他和妹妹的情谊。

    她不禁好奇起自己死后发生了什么,当初的无笙子,师门和青萝的仇都已报完,以他的慧根和对修行的重视,理应一心修炼早列仙班才是,又怎会轮回转世,投入北邙帝君府中?

    她有无数疑问,此刻却无心探寻。

    打个哈欠抻个懒腰,“得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我现在实在乏累的很,几世记忆压的我脑子都转不动了。”走了几步复又回头,对李萱说,“告诉你姑姑,我回来了,过几日叫她在碧萝斋给我摆个宴,我要昭告天下,姑奶奶我回来了。”说罢转身离开。

    人已走远,李萱方才反应过来,迟钝的点了点头。

    宴伍道轻咳一声,饶有兴味地看着殿下的师兄妹。

    “你们二人,殴打同门,还砸翻了我的殿门。这是吃错了哪门子的药?”

    李萱怯怯地低下头去,刚要认错,就被君浮抢先截了下来。

    “师父又是吃了哪门子的药,竟敢公然违抗天帝的旨意?”

    宴伍道被他毫不客气的态度惊讶了一下,片刻才觉自己在众弟子和司命面前失了面子,沉了沉脸色道,“为师做事,自有分寸,何须要你多言?”

    “她今生名为君艾,便只能做君艾。她既拜在我的门中,就是我的人。师父有意避过我,擅作主张为她开启记忆,将我置于何处?将天帝置于何处?”

    宴伍道冷哼一声,“天帝那里为师自会请罪,用不着你操心。绮陌她今世如何,也该由她自己做主。倒是你,当初收她为徒,本就是权宜之计,如今她的功力一旦恢复,便连我都及不上,又哪有继续做你徒弟的道理?你刚抽了情根,意识涣散,今日之事为师不许你计较。你且回去好好闭门思过,今日之后,还有更多麻烦需要应对。”

    君浮本还想与他争辩几句,听到“更多麻烦”,忽而想起寂萝的话。

    “师父今日所为,可与我的大劫有关?”

第一章 姐妹相逢

    寂萝得到消息后,想都没想就立即赶往了乐虚山,见她情绪稳定,才松了一口气。

    君艾虽没睡着,意识却早已飘散,寂萝突然闯入房里,吓了她一跳。

    “姐姐……”

    这一声姐姐,仿佛要将她通过时光的缝隙,拽到两千年前去。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曾经亲密无间的姐妹,时过两世,竟还能再次重逢于此。

    “萝儿……”她的嘴唇有些干涩,一时目光呆滞,竟连起身的动作都忘了,“你怎么来了?”

    “李萱派青鸟送了信,说你恢复了记忆,要我备宴迎你。”寂萝走到床边将半撑着身子的她扶坐起来,坐在她身边,握紧她的手,“没别的事,我就是想来问问,姐姐想吃些什么?”

    寂萝眼泛泪光,君艾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他们瞒着我也就罢了,你怎么也同他们一起瞒着我?”

    “姐姐时逢情伤,我约摸着,要再有个百十来年才能痊愈。君浮也担心你,怕你为情所困,亦怕你恨意太浓,耽误了回归神位之路。”

    “可惜,这上神之路,终究是断了。”

    寂萝对上她无奈的笑容,心下一惊,“此前你就说过什么要入魔的话,这次又说断了上神之路,到底是何原因?”

    见她犹豫,寂萝急道,“姐姐现下可是连我都要瞒着?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叫君浮如何?”

    提到君浮,她的眼睛更黯了几分,“不是我要瞒着你们,是现在这些事情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萝儿,我与你,与君浮,与朝鸱寂尘,好多好多人,我们都在一张生死盘上,命运紧紧相连。我若猜的没错,君浮的天命之劫,亦是三界的天命之劫!”

    寂萝为她的话所震惊,心中却仍是不解,“千年以前的神魔大战都未能撼动三界根基,就算此劫牵扯之人甚多,又如何能撼动三界?这又跟姐姐的成神之路有何关系?”

    “萝儿,我恢复了三世记忆,第一世,我修仙未成,已入魔道。”

    寂萝先是震惊,又是奇怪,最后整张脸上只剩下了恐惧。

    魔道众生,难入轮回。

    就算侥幸得到上神加持,洗脱魔性,送一缕魂魄进入轮回,来世也是心智不全,或为动物,或为花草……

    但无论如何,是定然不会成神的!

    那她怎么会……

    上神分为两种,一种是按部就班修炼渡劫而成,一种是上神之子女,天生慧根神骨。

    绮陌身为天帝与天后之女,是为后者。

    可她若第一世为魔,又怎会生到天家?

    难道是她的身份有什么问题?

    “当初寂尘睡了三百年,醒来以后对我态度大变,我原以为是我和东离越的婚事触怒了他,也猜想过他是为了上溪的势力才不得不与之联姻……如今想来,这里面可能另有隐情。我在天界数百年,也不是一点传闻也未听到过,只是那时年纪尚轻,又深信母后和父帝的情谊,从未当真罢了。”

    天帝真身为白虎,天后真身为火凤,偏生她是个黑凤凰。从前她只当母后在怀她的时候吃多了桑葚果子,将她给染了个黢黑,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如今再细细想来,老魔君寂睚的真身为黑龙,黑龙与火凤,确实比白虎和火凤更有可能生出黑凤。

    只是不知,天帝这些年,一直做何感想。

    见寂萝呆滞,君艾反而安慰起她来,“我也算赚到了,当过魔,当过神,也当过植物,当过精怪。我的妹妹是魔界公主,师父是三界十族最受尊敬的上神,母亲是天后,父亲说不定有两个,一个是天界的主人,另一个可能是魔界从前的主人……此等身份,此等经历,何人能比?”

    见她如此轻松的说出这些话,寂萝更加心疼起她来,“对,你的妹妹是魔界公主呢,修这劳什子的仙做什么,不如与我回魔界,我给你开个山头,封你做山大王!”

    “我可不只想做个山大王。若寂睚当真是我的亲父,那我定要好好查查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世人皆说当年寂睚对我母后如何情深,我母亲回到天界后,不惜对天界以魔兵相犯,只为见我母后一面。可若当真如此深情,他又为何娶了朝鸱,生下寂尘?寂尘足足长了我三岁,在母后回天界以前,他就已经降生了。母亲回到天界就嫁给了父帝,后来两界大战,父帝亲上战场,母后因忧心过度而动了胎气,提前生下我,折损了不少的法力。后来寂睚被父帝杀死,她的身子骨也越来越弱,我二百岁的那年,她终于熬不住,离开了我和父帝。萝儿,我与朝鸱,第一世就已经结怨,若母后的事情当真与她有关,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挫骨扬灰。”

    对于朝鸱,寂萝虽看不惯她的品行,心中对她却还是有些敬重的。

    朝鸱算是她的婶婶,高士海的事情发生以前,她几乎一直住在魔宫里,当时寂尘和寂河多数时候在外历练,有时朝鸱闲着没事,会叫她去做个伴。

    按理来说,她该与清河一样,是个郡女。就算她的养父宗王是老魔君的亲弟弟,她的位份也该只比清河高一点点。

    寂河想为她求公主名号,众臣反对,他便复习跪在老魔君的牌位前,学着人界都做法,放个龟壳询问故者的意见。

    妖魔湮灭,那还有什么可显的灵识。

    是朝鸱心疼他们兄妹,不顾众人反对,给了她公主都称号,尊重,和权力。

    就算她被凡人算计,为了一己私欲丢光了魔界的脸面朝鸱也未曾怪罪过她。

    纵然没有深厚的感情,她也仍心怀感激。

    若没有朝鸱的认同,她一个供人续命的养女,如何能在魔界有个立足之地?

    绮陌死后,她也层怨恨过朝鸱,但却始终没能真正动手对她做些什么,为绮陌报仇。

    为此她惭愧至今。

    而今这两人累世的恩怨叠加至一起,她恐怕再难以置身事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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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沉未艾介绍:
一朝入魔,累世难归。
她处天宫之中,受天女之尊,却是他们逆转天命所换。
逆天而为,触动生死之盘,天劫将至,万物俱毁。
再回首,观三世因果,一切恩怨情仇,俱已放下。
她与他,终究是一念之差,殊途万载。
【已完结,新书《九溪赋灵》连载中…】浮沉未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沉未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沉未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