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访客
托德揉了揉酸胀发涩的眼睛。
长时间使用透视异能,看向炉体中耀眼的金属溶液,让他的眼球不堪重负,甚至泪腺都被高温烤的流不出一滴泪水。
前世里,常常看见小说和影视中,那些穿越者随手将科技成果和工业发明带入新的世界,一切显得如此轻松惬意,但真正其中的艰辛,只有实际去尝试才能体会一二。
面前已经是矿渣熔炼的第三炉。
第一次,由于炉顶材料搭建方式不合理,造成承重点偏移,最后引发了局部坍塌,直接污染了银铅溶液,只能废炉重来。
第二次,由于没有专业的温度监控设备,再加上操作人员的不熟练,造成炉温短时间内忽高忽低,而炉壁的材料由于耐温差能力较低,直接造成了『炸炉事故』。
经过前两次的失败,熔炼场的工匠和学徒,甚至哈金斯和埃德加都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有人劝说托德放弃尝试,有人掏出十字架开始向天父祷告,甚至有人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家睡觉。
然而,熔炼仍在继续,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托德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放弃这个词。
从第一次开炉算起,熔炼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深夜的十一点钟。寂静而又漆黑的夜晚里,只有圣西德洛修道院的冶炼场依然火光闪耀。
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30个小时。
前世里习惯于在实验室中熬夜工作的灵魂,在这具年纪尚小的身体里,却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和临近崩溃。但现在托德无法停下,整个『灰吹三步法』,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炉体前只有托德、哈金斯、艾登.柯姆和他手下的几个学徒。
用透视观察着炉体内的情况,托德示意帮手们首先向铅银溶液加入少量硝石以加速铜等杂质的氧化,接着,均匀撒入一薄层动物骨头磨成的『骨粉』(主要化学成分是钙和磷),将残余的渣吸附干净后扒出。最后,朝白银液体中加入一层木炭以覆盖,并将炉温进一步提高至900摄氏度,并灭火冷却,以除去液体中吸收的大量氧,最后将成品溶液缓缓倒入了铸模之中。
凌晨四点,修道院的早课钟声传遍了四方,僧侣们的咏颂声在正厅响起。山脚下,一群满脸烟灰、疲惫不堪的人见证了一项伟大的成功。
整整用时35个小时,经过了两次的失败,消耗了大约三吨重的银矿废渣。一块4厘米长、3厘米宽,重达23.5克的『银锭』终于出炉了。
“成……成功了!”
首先响起的声音来自于哈金斯。
很快,沉睡的埃德加和其他工匠和学徒们,闻声也赶了过来。
摸着手中仍带着温度的贵金属,托德感概万千,从矿物选料、化学方程、工业设计、设备图纸,再到前期准备、炉体改造、三次熔炼,两次失败,到最后的成品出炉。这实在是一段让他倍感辛劳、但又成就感爆棚的经历。
不过,说起心情愉悦,有人要比他更加激动。
将全部身家都赌在这一块小小银锭上的哈金斯,捧起这一条宝贝疙瘩,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冷静和沉稳。他闭上了眼睛,用自己粗糙的脸孔摩擦并感受着那一份冰凉的触感,时不时还能听到鼻腔中传来一阵阵,舒爽之极的呻吟声。
他身后的埃德加蹦蹦跳跳,急的像只猴子一样,一会扒住男人的肩头,一会用腿猛踹大个子的膝盖,嘴中兀自喊道:“喂!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啊!”
没有理会这两个大呼小叫的家伙,托德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熔炼收益的计算。
整个白银提炼过程总共用了35小时,去除两次失败耗费的时间,再加上去除渣灰、维修炉体和吹盘的时间,一周大概可以进行六次这样的提炼。假定每次的白银提炼值固定,则一周的收益为140克左右的银锭。
抛开教皇国所使用的教会『圣币』而言,西南诸国中最常用的一般为这样三种钱币:由黄金打造的『金旭』、白银制成的『银月』、铜料制作的『铜星』,比例维持在1:10:1000左右。其中银月的重量大概在2.2克左右,这意味着每周的冶炼收益大概在63枚银月。
当然最终的纯利润还要去除燃料购买金、设备维修费、备用材料购置费、黑市兑换费与工匠学徒们的工资,最终归属于修道院三人的纯利润(每周)大概在38枚左右。
关于最后的支出,哈金斯、埃德加与托德出现了分歧,前者一大一小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在工匠和学徒身上花费额外的开销,但后者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观点,不仅给了所有工匠和学徒,双倍的标准工资,还将饭食补贴折合成了钱币加了上去。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工匠和学徒们感恩戴德、皆大欢喜。
吩咐完人们,留下人手看管炉子。带着满身的煤灰和疲累,托德在返回修道院的半路上,直接因为困乏倒在了地上。最后,还是哈金斯背起了他,将他带回了修道士寝室,放到了床上。
到了自己的房间,托德睡得天昏地暗,直接从清晨睡到了深夜,对修道院另一侧正在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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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爬上了树梢,初春的夜虫发出了第一声的鸣叫。
迈里斯大师靠着壁炉,脸朝南,端坐在房间的正北方,看向大门的方向,一动不动。
向来节俭的他,难得的在房中燃起了三根蜡烛,一根在书桌上,一根在正门旁,一根在楼梯间,淡淡的火光充满了整个房间,将每一个角落都照耀的看不见影子。
修道院的钟塔传来了八声钟鸣,意味着光明走到了尽头,黑暗即将来临。
淡淡的灰雾顺着窗棱的缝隙,飘然钻入了房间,在地板上汇集、凝聚、成形,一个人影从迷蒙的烟气中缓缓站直了身体。
迈里斯大师看着雾气中出现的脸孔,身体没有移动,脸上面无表情,将一只手抬起指向了对面的正门,沉声说道:“你当自知,天父教导他的子民,如何使用门和窗,是区分文明与蛮荒的真鉴!”
雾中的男人逐渐稳定了身姿,苍白病态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修长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了一柄烧焦的断剑,嘶声说道:“伯恩先生,死了。”
第16章 噩耗与礼物
“你说什么?!马科斯,他死了?!”
老人从椅子上站直了身体,手臂无力的垂下,颤巍巍接过了损坏的兵刃,悲戚的面容宛如瞬间老去了十载。
“是谁……?”
迈里斯大师的反应,让苍白面容男子的嘴角,弯起了一道弧线:“第三异端裁判所,审判官……阿方索.德卡沃。”
将断剑抱入了怀中,双眼失去了焦距的老人,跌坐回椅子,嘴中无意识的念叨着这个名字:“阿方索.德卡沃,阿方索……德卡沃……”
在房间中转了一圈,先是用衣袖掸了掸台阶上的灰尘,接着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坐了下来,男人皱着眉头看了眼扶手上的蜡烛,吐了口气,灰色的烟尘划过空气,烛火湮灭成了一缕白烟,飘向了半空。
从怀中取出了一把做工精良的银质锉刀,他小心翼翼的磨着指甲,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书桌旁,那位沉浸在悲痛中的僧侣。
潮湿寒冷的壁炉灶膛中,降下了风,吹过空气凝固的空间。迈里斯大师的额头一凉,头脑缓缓冷静了下来,将断剑放在了身边的书桌上,老人的声音好似破了皮的风箱:“喉骨,说吧……『救济会』这次又要我们做些什么?”
被称作『喉骨』的男人将修好的指甲放在了嘴唇边,轻轻吐气吹去甲屑,将手指翻来覆去检查着,好整以暇的说道:“还不是『萨瑟兰遗物』的事情,会长前几日收到了您发给他的书信,对上面所述的遗物丢失、空手而归一事,很不高兴……”
老者坐直了身体,平静的说道:“就像我信中所说,由于大雪封路,我的人没能按时到达交接地点。等他找到救济会成员的尸体时,遗物已经被拿走了。”
喉骨弹了弹指甲上的落灰,看向迈里斯大师,微笑说道:“您是上帝在世间的代言人,您的话语就是主的意志。妄言与欺骗这种卑劣的把戏,我相信您自然是不屑一顾。”
摇曳生姿的蜡烛火光,无法见物的漆黑台阶,坐在光明中的老人,匿于阴影中的男子,正面对视了一眼。
迈里斯大师看向墙壁上的十字架,缓缓念道:“上帝永远庇佑敬畏之人,他的正义也惠及他们的子孙。我遵守天父的誓盟,忠实履行他的诫命。”
“非常好。”喉骨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双手轻轻鼓掌,脸上写满了感动和真诚,走到了僧侣的身边。
下一秒钟,男人的表情忽然变得玩味起来。
他借着老者的影子,遮挡住蜡烛的光芒,趴下身子在对方耳边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为何同样是天父的信徒、上主的使者,教会却对伯恩先生做出了刺穿身体、砍去头颅、弃尸荒野……如此残忍、泯灭人性的暴行?”
坐在椅中,迈里斯大师的身体颤抖不止,双手的指甲刺入肉中,尚不自知,牙缝间挤出了话语:“无故加害无辜之人,无理憎恨守节之人,这是罪愆……”
将手指放入嘴中沾湿,喉骨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捻,书桌上的烛火顿时消失不见。
在昏暗中缓缓踱步至正门的男子,推开了门板,看向低头不语的老者,将手指放在下巴上摩挲了一会,歪着头疑惑问道:“我好像有听到流言,您在年轻时有一个儿子,因为种种原因,把他送给了一户人家作为养子,那户人家的姓氏……好像就叫做伯恩?”
一片寂静。
良久沉默之后,房间里传来了低低的声音。
“并无此事。”
耸了耸肩,喉骨点点头回应道:“我猜也不可能,您是天父的誓盟者,自然不会诓骗于我。”
男子一边说一边抬手一扫,大门旁最后一根蜡烛失去了火光。
“我向来都是一个正直诚恳之人,您教导我文明与蛮荒之别,我自当从正门离开。”
说完这句话,喉骨朝后退去,关上了大门。
黑暗顿时涌入了整个房间,将每一个角落的光明吞噬的点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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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托德在全身酸楚和饥肠辘辘中,被阳光刺得睁开了眼睛。看着窗外高悬的太阳,他脑子里明明记起有些重要的事情,却偏偏想不起来。
在床上睁着眼睛好一会儿,缓过神的托德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该死!今天是上课的日子!”
穿上僧侣服,带上读本和文具,托德一把推开房门,全速奔跑向迈里斯大师的授课堂。
满头大汗到了目的地,他才从旁人的嘴中,得知了一件奇怪的事实。
『迈里斯大师凌晨时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了修道院。』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摸了摸干瘪空无一物的胃部,想着离中午还有一段很长的时光,托德抱着寻找『移动食物储藏箱』——哈金斯的念头,在修道院中逛了起来。
一番搜寻无果而终,他倒是被『跟屁虫』小杰瑞给发现了,托德看着身后那个亦步亦趋的高大身影,脑中总算想起那家伙现在最有可能身处的地方。
果然,修道院山脚下的冶炼场,哈金斯和埃德加那熟悉的身影,在一帮工匠和学徒之中尤为扎眼。
看着面前这两个满面尘灰、神色亢奋的家伙,托德从内心深处发出了由衷的感叹,金钱的魔力实在是让任何人都无法抵抗。
哈金斯半坐在地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升腾起高温蒸汽的炉子,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头也没回,直接从怀里掏出半个黑麦面包递了过去。
丝毫没有在意手中的半个面包,是谁残留的吃食,托德一边用手掰开坚硬的面壳,一边送入嘴中吞咽而下,胃腹总算有了些许饱食感的他,很想提醒靠近炉子的众人,灰吹炼银时有大量的『铅蒸汽』,对人体会产生慢性损伤。虽然自己当初在设计炉体的时候,考虑了这一点,专门安装了冷凝导流管和地下收集池,但还是会或多或少产生一些影响。
但是很快,哈金斯的一句话让他吃惊的合不上嘴巴,忘记了要说的话。
“我找了附近村庄熟悉的工匠,打算再制作三个这样的熔炼炉。”男子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对了,这两天熔炼出的银锭,我当作订金先付给了对方。”
这家伙是打算进行大规模的生产吗?
但这样的话,纸包不住火,早晚有一天这儿的一切将会被人觊觎。
刚想开口劝诫的托德,转念一想,矿渣再提炼说到底并没有什么技术难度,早晚有一天被人得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与其藏藏掖掖,不如在此之前大赚一笔然后立即收手。
埃德加倒是没有这二人如此复杂的心思,走到托德面前,开口说道:“哈金斯叔叔和我,给你准备好了一件『礼物』。”
礼物?
哈金斯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准确点说,是一个房间。”
第17章 实验室
路依然是那条幽暗长廊,门依然是那扇箴言铁门。
在地下大厅的尽头,哈金斯站在一扇紧闭的包铁门扉前,从腰间取下了一把古怪的钥匙,为托德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五莲红』花岗岩手工打磨而成的地板,铺满了整个房间。
四张巨型大理石板材的长桌,放在了房间的正中央,上面放置着类似铁架台、石棉网、酒精灯、烧杯、试管、集气瓶、试剂瓶、研钵等工具,虽然酒精早已挥发殆尽,铁网早已锈迹斑斑,但长时间的封存,让这些物件看上去至少没有什么损坏。
三个杉木玻璃柜并排紧靠在墙边,里面放置着大大小小的各种瓶罐,有装着浸泡在液体中的标本,有装着不知名干燥的粉末,还有些封口破损的甚至长出了真菌和霉斑。
托德借着埃德加手上的火把,仔细查看了一遍瓶罐上那些褪色变形的标注,除去那些艰涩难懂的象征性符号,剩下拉丁文字所描述的事物,他闻所未闻。
一面布制的圆图挂在了大门正对面的墙壁上,上面描绘的是一个八角形类似魔法阵的图案,东南西北的方位分别标注着水、土、火、风;东南、西南、西北、东北的方位分别写着冷、干、热、湿。
托德站立在房间中央,转动着脚步,看向地下这近两百平方的广阔房间,心中不由的感叹道,实在是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地方,能看到这样一间中世纪色彩浓厚的化学实验室。
看见他脸上满意的神情,哈金斯挑了挑眉毛,笑着说道:“你以为这样就完了?我保证你看到接下来的这个,肯定会惊掉下巴!”
男人走到了房间的尽头,用手打开了墙上的一个暗格,抓住了一个手摇把手,小心的使力转动起来。
地下室的天花板传来了齿轮旋转和轴带滚动的声音。
少顷之后,昏暗的房顶岩壁缓缓裂开一条巨大的天然裂缝。
正午时分的阳光,通过了裂缝上方安装的诸多铜镜和琉璃石,利用了光线反射和散射的原理,瞬间将整间房间照的通透明亮。
新鲜的空气也从上方缓缓流入,驱除了封闭环境中的污浊和沉闷,让人脾肺一凉、心旷神怡。
“卧槽……”(中文)
托德抬着头睁圆了眼睛,嘴巴大张也不自觉,一边情不自禁的赞美道,一边想道:『设计这样房间的人,不仅要精通炼金术、基础化学、生理学;还要懂得工程学、光学、机械学。这样的人一定是个天才……』
托德脸上的陶醉表情,让哈金斯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将腰间的钥匙丢给托德,男人先是面朝房间吹了个口哨,接着说道:“打开这间房间,花了我们不少功夫,本来我是想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卖了……”
“不!别卖!”
脑中没有细想,张嘴直接就表示了反对意见。等托德回过神来,看见对方脸上促狭的表情,自己倒先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哈吉说你拍了拍他的肩膀:“后来我想到,这样一个地方,或许只有你才能发掘出它真正的价值。”
“这是我这辈子,接受过的最好礼物……”
托德看着对方的眼睛,张开双臂,抿着嘴唇由衷的说道。
戴着手套的哈金斯,举起双手,倒退了两步,摇晃着脑袋说道:“拥抱就免了,我还是把时间留给你和这间房间吧。”
带着埃德加打算转身离去的哈金斯,回头看见留在托德身边,一脸好奇的小杰瑞,叹了口气,走过去一把抓住对方的衣服,将他往外拉去,嘴中兀自说道:“你小子别在这凑热闹了!别忘了,今天可是距离你上次发疯有三天了,老老实实跟着我们泡冷水去!”
看着嘴中说着哀求字句,一脸不情愿的高个青年,托德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
自从上次的攻击事件后,他和哈金斯为小杰瑞制定了一个『释压方案』:
每次『狂暴』时,就将他的身体浸入冷水中。低温会造成寄生虫的蠕动速度降低,从而减缓肾上腺素排放速度。虽然排放总量不变,排放时间变长,但身体承受的痛苦会极大的降低,也不会出现理智崩溃的现象。
两人都明白,这个方案治标不治本,但最少是眼下的最优选择。
送走了一行三人,托德关上房门,兴奋的来到了房间中,这里摸一摸,那里看一看。
很快,有几个地方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是实验用的玻璃制品,与现代的玻璃工艺有所不同,所有的玻璃器具都带着金属光泽,有一些大型器具的瓶口还标注着一些奇怪的文字,有点像是阿拉伯文字。
一个是橱柜中那些瓶罐的粉末,有一些粉末看外形、闻味道,托德大概能猜出来是什么,比如方解石(碳酸钙)、黑曜石(二氧化硅)、锡石(氧化锡)、明矾(硫酸铝钾)等等,还有一些就不明所以。
最后一个就是那些奇怪的标本,有些能看出是动物组织,有些像是植物的根茎,还有些类似类人生物的变异器官。
暂时压制了心中的好奇心,托德想着,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可不是辨识物品。
托德感受着脚下黏黏的地板,摸着石桌上厚厚积蓄的灰尘,脑中不由浮现着前世实验室常常挂在墙上的一句话。
『保持卫生,人人有责!』
从地下大厅中的储物间找来了拖把和抹布,再拎上木桶到地下河打上水,托德卷起了袖子,开始给这处多年无人踏足的实验室,进行了一次全面彻底的大扫除。
拖干净地板,把石桌抹到反光可鉴,将瓶罐擦的锃亮透明,一桶桶黑色的脏水从房间运了出去,一筐筐无用的废品从房间里倒了出去。
数个小时过去了。
天顶投下的光线,慢慢变为金黄,代表着白天即便结束,黑夜很快到来。
托德将最后一桶污水,倒在了门外过道深处的土地上。返回实验间的他,借着落日的余晖,看着窗明几净的房间,满意的点了点头。
『或许这样想有点可笑,但这里或许就是我,未来在这异世界中安生立命、创造传奇的起点了……』
托德摇转把手,关上屋顶的裂缝。依依不舍的关上了房门,离开前最后看一眼房中的一切,心中这样想道。
第18章 诅咒
食堂、图书馆、寝室,三点一线,这原本是托德在前世上大学时的生活轨迹,如今在异世界里戏剧性的再现了。
早上6点起床,穿上僧侣服的托德,偷偷摸摸推开房门,确认走廊无人后,便前往修道士图书馆,研习神学经书和文学修辞。
或许有人要说,既然迈里斯大师已经不告而别,这些课程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然而托德依旧选择了自学,这实际上是经过慎重思考后作出的决定。
大体来说,有两个重要的原因:一、用修道士这个身份在异世界存活下去,学习必要的经著,是交流布道的根本;二、定时出现在其他人的视野中,也有助于降低别人的怀疑。
用过午餐后,下午时光就是托德的实验室时间。对于他来说,刚接手这间实验室,当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整理材料。
撇开那些标本和植物不谈,实验室橱柜中残留下来的近百种矿物和材料,急需进行辨认和标注。
由于手头上鉴定设备的匮乏,那些现代世界中常用的『X射线鉴定法』和『偏光电子鉴定法』,根本就无法进行。能够真正进行的只有『肉眼观察法』和简单的『化学分析法』。
所谓『肉眼观察法』,就是对实验室中那些遗留的矿物,观察其颜色、条痕、透明度、光泽度及光线反射程度,这个方法可以辨认出第一批矿物质,如辰砂、孔雀石、磁铁矿、蓝铜矿等等。
再制备一些初级的化学试剂,如硫酸、盐酸,以便使用『化学分析法』,将外形特征相类似的矿物,用化学反应的不同表现鉴别出来。例如方解石和白云石从外观上就无法分辨,只有滴入稀盐酸后,通过气体生成剧烈程度才能看出区别。
最后,将那些变质的、无价值的、无法鉴定的矿物瓶封存起来,放到实验室的木箱里。
光是这些基础试剂的调配、近百种矿物的鉴定分类,就花费了托德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就在托德打算开始进行下一步准备时,哈金斯找到了他。
“我们有麻烦了。”
听到这话,托德意识到难得的几天安稳日子,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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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赶往冶炼场的路途中,哈金斯简要的向托德介绍了事情的经过。
大约两天前,完成提炼工作的一名工匠,回到家中。夜晚入睡时,突然从梦中惊醒,先是剧烈的腹绞痛,接着开始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最后失去意识,变成了一具只能呼吸、无法说话的行尸走肉。
有经验丰富的老人得知此事后,声称这种事情他见过数次,这是『恶魔的馈赠』。
他向村民解释道:那些来自于地底的矿石,接近恶魔的居所,在燃烧提炼时,矿石里的恶魔会被惊醒,吞噬人类的灵魂。唯一的解决办法,只有找到教会中的神父,用神圣的力量净化矿石。
哈金斯当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
在他看来,找神父来驱魔,就等同于让教会知晓了提炼白银的技术。
当时,一边用言语威胁,一边用银币利诱,哈金斯花了好大的力气,总算把这件事暂时压了下来。
可是好景不长,距离上次事故才不过两个白天一个黑夜,又一名工匠被『诅咒』了,一样的症状,一样的情况。
这下,所有的工匠和学徒都不肯继续工作下去了,再多的钱也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所有人众口一词,要么找神父来,要么就无限停工下去。
实在没有办法的哈金斯,这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到了托德。
托德边听边点头,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
到了冶炼场,许多人畏惧『恶魔的诅咒』,纷纷选择了怠工和撤离,留守的工匠和学徒们还不到开始的三分之一。即使是那些留守的人,谁也不肯再靠近那堆矿渣。工具散落一地,灰吹炉中尚能看见凝固的溶液。
“大人……”艾登看见了托德,第一个凑上来,欲言又止。
托德示意他稍安勿躁,开始围绕着冶炼场查看起来。
原料、炉体、水源、废液一一看过去,又找人问起两名生病的工匠,承担工作和具体位置。
完成这些调查后,托德皱着眉头来到艾登身边:“灰吹炉下面的废液槽是怎么回事?”
“啊?”
托德蹲下身体,横着头看着之前由自己设计的铅水废液槽,铅水为主的凝固物超过了槽体的一半,顶头那端的排泄孔已经被石头等杂物堵的严严实实。
“我以前说过,每进行一次熔炼,就要把地下的废液导流出去。”
艾登挠了挠脑袋:“或许是有学徒偷懒,忘记了这事。”
“胡闹!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忘记?!”
托德突然而起的怒火,让在场所有的人吓了一跳。
原本站在他身旁的小杰瑞,朝后缩了缩,找了一棵小树,试图躲藏起身体。
看着众人诧异的表情,托德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与实验室那些训斥学生的老师如出一辙。
托德赶紧放缓语速,降低声调:“为天父所做的奉献,每一点每一滴,或许有些所见无意,但却是我们德能的证明。”
艾登握住胸前的十字架,低下了头颅,低低说道:“天父在上。”
托德已经对此次『恶魔诅咒』事件有了定论,说到底,就是『灰吹炼银』时的铅液没有及时排放,高温引发铅水蒸发,形成有毒的铅蒸汽,造成工匠的『急性铅中毒』。
但这种解释对中世纪的人们完全没有说服力,一旦说出来,甚至连自己都会被当做异端邪说被立即逮捕。
必须用合适的办法将这件事情处理妥当。
托德一边思考着对策,一边向工匠和学徒们继续解释:“提炼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都是天父庇护信徒的仪式,任何一点疏漏或者马虎,都可能会造成恶魔的趁虚而入。”
显然,众人脸上表现出来的恍然大悟和深以为然,让托德意识到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了。
在头脑中慢慢有了对策的雏形,不过首先需要回一趟实验室准备一些东西。
托德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对着工匠和学徒们这样说道:“请你们转告中了诅咒的人,今天傍晚我将亲自为他们祛除诅咒,消灭魔鬼!”
第19章 驱魔仪式
从冶炼场回来的托德,一头钻进了实验室,只留下哈金斯、埃德加、杰瑞在地下大厅里面面相觑。
三个人互相一合计,最后还是哈金斯挺身而出,轻轻推开实验室大门,看着在一堆瓶瓶罐罐中忙个不停的托德,小声提议道:“托德,如果我们的对手真的是恶魔,或许让教会的人出面会更好些。”
将『氯化铁』溶液小心翼翼的倒入可以随身携带的试管中,再密封放入小木箱里的架子上,托德抬起头,有些不明就里的看向男子。
对方脸上满满的担心和隐隐的恐惧,让他突然意识到哈金斯心中的想法。
一边调试着化学材料,一边打包好大瓶小罐的托德,踮起脚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给了对方一个『放心吧』的眼神,可惜哈金斯完全没有放松的迹象,反而更加不安了。
下午的数个小时中,托德准备好了『祛除诅咒』所需要的一切。
在反复叮嘱哈金斯三人一定要轻拿轻放之后,托德将随身携带的数个木箱交由他们保管。接着来到修道院大门,与等待许久的艾登.柯姆以及其他工匠和学徒,一起向着『被诅咒者』的村庄出发。
从修道院朝着东南方出发,经过不到一小时的步行,在太阳落山之前,托德一行人赶到渡鸦森林的边缘。
此次驱魔旅程的目的地——千木村,也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与前世不同,这里所谓的村庄,规模很小。
整个村子一般只有百人,再小一点的甚至只有几十人。这样的人口聚集区如繁星一般密布在整个平原,光是能叫上名字的就不下两百多个。
千木村占地不足百亩,站在村口极目远眺,甚至能够看到村尾与森林的边界。虽然如此,村子内部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教堂、村民大厅、仓库、水井应有尽有。由于靠近森林,木材资源丰富,村民的房子大多由原木砌欑而成,看上去要比平原地区其他地方更加美观大方。
跟随着艾登等人,托德穿行在千木村的土道之上,身上显眼的僧侣服让村民们议论纷纷。
被诅咒工匠的住所靠近位于森林和田地的边缘地带,应该是听到有人要来驱魔的消息,小屋门口早早的聚集了一大堆人,很多人是从邻近村庄甚至是城镇专门赶来。
这些服饰各异的男女老少,每个人的脸上挂着种种表情,好奇、惊诧、怀疑、迷惑。
没有理会外面人群的嘈杂,托德在前行队伍的引导下,走进眼前这处低矮的平房。
房间内部,未经修整的泥地板上撒满了灯心草,虽然已是早春的一月份,飕飕冷风还是从摇摇欲坠的木板墙上的裂缝里不断灌进来。
昏迷不醒的工匠躺在小屋正中间的床上,他的身边站着一圈人。
艾登.柯姆主动和一位壮实的年轻男子攀谈起来,后者点了点头,走到托德的面前,脊背微微一弓:“天父在上。大人,我们一直在等候您的到来。我是这里的村长阿克曼.肖阔拉。”
听着对方给自己介绍屋里的人,托德有些头昏脑胀,这里面有附近村庄的村长、封地所属的乡绅、德高望重的宿老等等,众多名字他也只是听过就忘,唯独有一个人让他印象深刻一些。
千木村教堂的神父,穆尔.鲁伯特,托德接触到的第一个教会中人。
神父鲁伯特,一个十足傲慢还有些驼背的年青人,总是喜欢昂着头去俯视别人,他的胸前挂着银制十字架,看向男孩的眼神带着三分奇怪、七分轻视,就好像看见了『一只绵羊主动找到了猎人,开口就要求吃肉』一样。
“托德教友,我从来没有想过,修道士们会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出高高的围墙,为信徒们提供起驱魔的服务。”
语气听起来有些咄咄逼人、不太友好。
托德翻了个白眼,嘴中念道:“『上主圣言劝谕』第3卷、第9章、第31条。”
就在神父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背诵起经书:“为信徒的服务应超越一切,而且不要迟延。如果祈祷之时,有人求救,你就安心地去吧!把这行为当作祈祷献给天父。不要为了中断的祈祷,就心感不安,或有罪恶感。暂时中断一项对天主的善工,是为完成另一项善工,天父并没有被慢待……”
没有理会瞠目结舌的穆尔.鲁伯特,托德将脸转向了村长阿克曼.肖阔拉:“让所有人都出去,我要开始准备驱魔的仪式。”
有些身份高贵之人,立即表示了反对。
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见识一下修道士驱魔的本事,哪有被拒之门外的道理。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装成一副为难的样子,托德思前想后好一会儿,总算答应了人们的请求,但条件是三十分钟之后才能进来,理由是要布置仪式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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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分钟后。
天色越来越黑,如弯钩般的新月挂在天边。
屋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屋内却只有修道士托德和被诅咒的工匠二人。与里面的寂静无声相比,外面却仿佛集市现场般人声鼎沸。
就在人们开始不耐烦之时,紧闭的小屋大门开了。
一身僧侣服的托德站在门口,朝着众人说道:“驱魔仪式已经准备好了……”
看了眼门外跃跃欲试的众人,托德继续说道:“一旦仪式开始,我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即便会出现『恶魔噬人』的情况也不足为奇。”
一听这话,人们纷纷朝后退去,想要尝试的念头也不复存在。
“所有人从现在开始,不许发出声音,否则将惊动魔鬼,天父也将降下惩罚!另外,房间里只能进来六个人,名单你们自己决定吧。”说完这话,托德转身消失在门口。
最终,在一番争论下,参加驱魔仪式的六人如下:哈金斯、小杰瑞、艾登.柯姆、神父鲁伯特、一名上过战场退伍回乡的骑士乡绅、一名附近城镇的治安官。
村长阿克曼和埃德加则留在了屋外,负责维持秩序,以保持场所绝对安静。
当这六人走进工匠的小屋后,被房内古怪布置惊的忘记了说话。
窗户、炉灶、破洞,只要是房内能够通到外界的每一处缝隙都贴上了黑色的纸张,每一张上面用白灰都刷上了十字架。
工匠的床被挪到了房间的正中央,意识不清的受诅咒者身上盖着一张棕色麻布,上面也画上了白色十字架。
最后以床为中心,房间的地面上用白灰画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七盏蜡烛放在了十字架的四边。
“这是驱魔仪式?!”
神父首先提出疑问,驱魔这种事情他参加了不下百场,以往大多是用圣水和经文作为仪式手段,但像这样的场面别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过!
托德没理睬他,将六人带到工匠的床边,示意他们分别站到十字架的左右端和下端。七根蜡烛对应了七个人,哈金斯和小杰瑞在十字架左端,神父和治安官在右端,村长和乡绅则站在下端,自己则站在上首。
“开始驱魔前,有一些禁忌我要告诉你们。”
完全黑暗下来的房间,在蜡烛微弱的火光下,托德的脸显得有些亮弱不明,后者的声音低沉的让人心中发麻:“第一条,在仪式中绝对不可以发出巨大的声响;第二条,在仪式结束前,站在你现在所处的位置,无论发生任何事情,绝对不可以离开;第三条,绝对不可以触碰这些印有圣迹的纸张和麻布。如果你们听清并同意遵守,那么请复述一遍。”
按照从左向右的顺序,每个人都重新说了一遍三条禁忌,屋外的声音越来越低,空气中诡异的气氛悄然而至。
从怀中掏出了经书,托德看了看六名如临大敌、紧张不已的参加者,将僧侣服的兜帽盖住头顶,微微颔首说道:“仪式开始。”
第20章 被圣父庇佑的圣子
『天主慈悲为怀,旭日从高天照耀我们;护我等于仇敌,以胜恶魔之奸计;恳祈天主,命魔远退;以主神力,将撒旦及游行于世;以害人灵之恶魔,尽驱入于地狱!』
托德一只手高举着经书,一只手划着十字,放在被诅咒之人的头部,嘴中高声念着驱魔祷文。
“我还以为有什么不同,原来也没有什么两样……”听着祷文,青年神父小声的念叨着,不过下一秒钟,房间里的异样吓的他直接吞了后半句。
覆盖在床上的棕色麻布,在被诅咒者的腹部逐渐隆起了一个『鼓包』。
“天父在上!那是什么?!”
治安官的低声惊呼,引来了对面哈金斯的怒视。后者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麻布越升越高,『鼓包』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眼眶、鼻子、嘴巴慢慢凸显,一张脸的形状已然可见。
“恶魔!”
解甲归田的老骑士,一边低吼,一边将手摸向腰间,却紧张的发现武器没有带在身边。
治安官抽动着面部的肌肉,上下牙齿打着冷颤,身体虽然站在蜡烛旁边,头却不停的向后缩去。
就在这时,两道如同『血液』一般的红褐色液体从『鼓包』眼眶处,流淌了下来,沾湿了麻布,污染了纯白的十字架。
“啊!!!”
再也无法承受恐惧的压力,治安官连滚带爬的朝后逃去。
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鼓包瞬间拔高了几十公分,漂浮在了半空,发出了鬼哭狼嚎般的尖啸声。
青年神父惊骇的看着面前的『恶灵』,转头愤怒看向丢下众人逃跑的懦夫,嘴中喊道:“你这混蛋!你破坏了仪式!魔鬼要发狂了!”
仿佛是要印证穆尔.鲁伯特的话,带着尖利的咆哮,麻布撞上了天花板,随着一声爆裂,它缓缓飘落,里面却一片空白。
房间陷入了死寂,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可怕的事情即便发生。
轰的一声巨响。
众人头顶的木头炸裂了开来,如瀑布一般的鲜血浇头而下。
脸色沉重的托德放下了手中的经书,一手掏出了胸前的十字架,一手挥洒起腰间的圣水瓶,嘴中大声喝念道:“上主把被救赎的灵魂托付于我,安置他们在天上的幸福中。我在此祈求,和平的天主啊!把撒旦压制在我们脚下,使他不再荼毒人类,不再危害信徒!”
然而,祷告和圣水丝毫没有作用。
洁白无暇的十字架渗出了『血液』,漆黑的墙面上浮现出一个个『恶魔头颅』,屋中的碗碟和家具一一炸开,『恶魔』的叫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大,仿佛要震破耳膜、刺穿灵魂。
屋中的任何一人,都能看出绝望的现实。
驱魔失败了……
哈金斯和小杰瑞来到了托德的身边,一左一右,替僧侣抵挡着爆炸溅起的碎片和木屑。后者更是举起了重达数百斤的石台,横架在了肩上。
托德继续念着祷文,用透视的能力看了小杰瑞一眼,讶异发现那条盘踞在肾上腺的寄生虫,正在有规律的吐着液体。
其他人则是表现各异了。
治安官和老骑士跑到了小屋的正门,想要撕下门背上的十字架,尽快逃出去,却被青年圣职者挡住了去路。
神父鲁伯特张开双臂,死死扒住门框,怒目看向面前的两人,口中大吼道:“恶魔已经出笼!外面就是无辜的民众,打开房门,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吗?你们想用别人的性命来保全自己吗?!”
老骑士一愣,面孔挂上了犹豫的神色;治安官则没管那么多,抄起拳头,对着神父的脸颊就是一击。
遭受重击的穆尔.鲁伯特晃了晃身子,却没有半步退缩,重新站稳了身形,嘴角的鲜血缓缓溢出,眼中却是抱持着牺牲的觉悟。
房间中央的托德先是对着哈金斯说了一句话,接着示意身边二人,将工匠转移到门口,自己则丢开了手中的一切,朝着屋顶敞开了怀抱。
『天父啊,请把我的生命,呈献在至高天主的台前,求上主显示慈悲,释放您的怒火,擒获毒龙和古蛇,摧毁魔鬼和撒旦!』
明亮而又炽热的火焰,在其他人惊骇的注视中,顺着僧侣的脚踝,烧到腰间,最后到达手臂。
“我的天主啊!”在胸前划着十字的神父鲁伯特,眼中流下了泪水:“托德教友正在用生命拯救吾等的灵魂!”
已经完全变成『火人』的托德,抓住空气中一个看不见的身影,紧紧抱住不再松手,『恶魔』的嘶嚎此时再次响起,声音从业火中传来。
“我以至高的名义命令你!恶魔!滚回地狱去!”
木质小屋很快陷入了火海,令人窒息的黑烟和灼烧体腔的高温,迫使其他六人带上昏迷的工匠,打开房门,冲入了屋外恐惧与不安的人群中。
小杰瑞发出了悲痛的怒吼,想要再次冲入火场,却被哈金斯拉住了身形。
“不要冲动!托德他刚才告诉我,他会没事的。”
男子在高个青年的耳边,小声的这样说道。
千木村中所有的村民,还有那些围观的人群,在听闻托德舍身驱魔一事后,自发的组成了救火队,人们用打起井水的木桶、拿来积雨的水缸、甚至是潮湿未干的被单,奋力想要扑灭这一场大火。
终于,大火在整整燃烧了三十分钟之后,火势慢慢减弱了。
人们在冒着白烟、烧成一片狼藉的废墟中,看到了一个身影。
第一个发现托德的民众,用颤抖的嘴唇大声喊道:“天主显灵!神迹!这是一个神迹!”
托德完好无损的站在最里端的储藏室,全身上下虽然烟熏火燎,但所站的地方和周围却没有半点烧焦的迹象。
虔诚的人们陆续赶来,每个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越来越多的人朝着托德的方向跪下身去,祷告与礼赞的声音不绝于耳。
很快,一个神圣的称呼传颂于每一个信徒的口中。
“被圣父庇佑的圣子。”
第21章 朝拜
一缕又一缕枯焦的头发,伴随着剪刀的咔嚓声,从头顶飘然下落。
没有镜子,没有人帮助,托德只能一边用发着水泡的手摸索着头顶,一边小心修剪着自己的头发。
看着手中被高温烧的打卷发黄的发丝,感受着皮肤上烫伤水泡传来的阵阵痛楚,托德想起前天晚上的那场大火,不禁从身体深处打了一个冷战。
太冒险了!
下次再也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了!
不过从效果来看,昨天精心策划的一场表演算是瞒过了所有人,顺利的解决了这次铅中毒的危机。
说起那些驱魔仪式上的各种异像,看上去毛骨悚然,听上去惊心动魄,实际上不过是一些基础的化学反应。换到前世,就连初高中生都能够在实验室中轻松做到。
麻布、纸张和房顶上那些红褐色的『血液』,是氯化铁溶液和氢氧化钠的反应,生成的氢氧化铁溶液(红褐色)和氯化钠。
托德本来为了真实效果,本来想用氯化铁溶液和硫氰化钾反应,生成二氯化一硫氰合铁(血红色),但硫氰基化合物的调配需要使用到氨气(1909年发明,弗里茨.哈伯因此获取了诺贝尔化学奖),而后者的制作难度极大,在异世界现有条件下根本无法进行。
所以,退而求其次,使用了氢氧化钠。幸好当时天色昏暗,也没人注意到颜色的差别。
房间内的爆炸,使用了黑火药,但稍稍改变了化学品的调配比例,确保了声光效果强、杀伤效果低的特性。
火药的引爆机制采用了『硫酸燃爆法』,灵感来自于前世抗战时期的土地雷,在炸药上放上一张蜡纸,蜡纸上滴上几滴浓硫酸。任何晃动将引发硫酸滴入炸药,接着引发连锁爆炸。
至于全身燃起的『天火』,虽然效果看上去很酷炫,但差点却要了他的命。
这原本是托德一时兴起的想法,它来自于实验室中、放置的一罐纤维状的硅酸盐矿物。
这种矿物还有一个俗称——『石棉』。
宽大僧侣服加上昏暗环境,提供了最好的掩护。衣服内部缝制的厚厚纤维石棉,阻隔了高温和火焰,还能够起到防爆的作用。
即便是这样,在火焰燃起之时,不放心的托德还在袖子上暗藏了大量盐粒,高举头顶的时候撒在了身上,降低了火焰的表面温度,并抑制了火势在身上的蔓延速度。
最后也是最惊险的一幕,就是如何在别人逃出小屋后,自己能在大火中幸存下来。
原理其实也很简单,托德事先准备好了多个木筒,隔成了双层,一层放入醋和蜡粉,另一层放碳酸氢钠(小苏打)。在火焰靠近时,只要把木筒砸破在脚下,便会产生大量的二氧化碳和泡沫,起到灭火和阻隔的作用。
至于那些麻布飞升、恶魔尖啸的场景,不过都是些更简单的魔术障眼法,不说也罢。
对于『急性铅中毒』的两位工匠。
驱魔结束后,托德配制了1%硫酸钠的溶液,为二人进行了洗胃,将不溶性硫酸铅从他们的身体里排出来,再辅以鸡蛋清和羊奶进行调理。现在,病人已经恢复了意识,但身体还是受到了永久性的损害。
所以,托德索性将前世的一些生产安全条例,扔给了哈金斯和工匠、学徒,并严令他们必须遵守。
从他们唯唯诺诺的表情来看,这样的事故应该是不会再发生了。
咚咚咚。
实验室的大门方向传来了敲门声。
托德放下手中的剪刀,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这处隐蔽的场所,平日里只有哈金斯、埃德加和小杰瑞会来,但无论是这三人的任意一人,向来都是直接推门进来,怎么会有敲门声?
喊了一声请进,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埃德加这个小屁孩把脑袋伸了进来。
一脸拘谨的看着托德,小声说道:“托德先生,你最好能出来看一下……”
叫我什么?!先生?!
被喊到名字的托德,无语的看了一眼埃德加,心中暗道,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礼貌用语了?以往都是心情好时,叫声托德,心情不爽时,直接你你你。
跟随埃德加穿过地下走廊,来到地面墓地,再穿过大教堂正厅,走向接待客人的修道院前厅。
越来越嘈杂的人声让托德惊疑不定。
圣西德洛修道院地处偏僻,向来访客极少,哪里会有这么吵杂的时候。
攀上前厅的台阶,托德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大的厅殿被四面八方赶来的民众挤得满满当当,每个人带着期盼、兴奋的神情,看向修道院的内庭。
厅外,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交谈声、祈祷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大车和牲口早已将不大的广场堵的严严实实。
有眼尖的信徒,看见了走近厅内的托德,高声喊道:“快看!快看!圣子出游了!”
顿时,上百双眼睛齐齐转向托德的方向,人们弯下膝盖,跪伏在地,有人祈求得到至高的庇护,有人请求得到神灵的宽恕,还有人恳求圣子为其驱魔。
门外那些得知托德出现的信徒,拼了命想往前挤。站的近的人甚至想翻过栏杆,触碰圣子的身体,得到天主的祝福,场面开始变得混乱不堪。
就在托德手足无措之时,哈金斯来到了他的身边,先是无奈的朝着前者耸了耸肩,接着担任起前厅秩序官的角色,指挥起数人,将朝拜之人赶成了一条直线队伍。
整整一个下午,托德坐在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华丽椅子上,脸上保持着僵硬的微笑,不清楚用着模式化的祷言安抚了多少信徒,双脚也不知道接受了多少次亲吻。
太阳西斜,余晖渐没。
当托德听到耳边有人喊道『今日已晚,诸位请回』时,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就掉落了下来。
他迫不及待想要起身,却发现下半身已经麻木的毫无知觉,在哈金斯和小杰瑞的搀扶下,总算才有力气步入了后院。
吃着男子递过来的食物和清水,托德毫无形象找了一块干净的空地,狼吞虎咽的同时朝着旁人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看了眼身边直直站立不敢造次的埃德加和小杰瑞,哈金斯笑着坐到托德身边,用着调侃的语气说道:“你不知道?你出名了!”
“出名?”
“你的驱魔事迹,已经传开了。昨天就已经有信徒来到修道院门口,希望朝拜圣子,今天只不过人更多罢了。”
托德睁大眼睛,拼命咽下嘴中的食物,又灌了一口水说道:“信徒?朝拜?圣子?”
“凭借一人之力逼出恶魔,驱魔失败时临危不惧,为了不伤及无辜甘愿自我牺牲,在大火中死去并重生。你倒说说看,说你是圣子不过分吧?”
呆坐原地,半晌无话。
托德知道那场驱魔会有很大影响,但却没有料到会闹出如此大的阵仗。
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哈金斯看着天空慢慢黯淡下来,朝他说道:“等你吃完,我们出发去见一个人。”
“谁?”
男人转过头,看向远方的火光,平静的说道:“一位我们异种家族的成员,今天是她返回的日子……”
“『黑羊』。”
第22章 闹市马戏团
行走在山脚下的月溪平原,一路向南。
脱下显眼的僧侣服,穿上哈金斯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农夫长袍和斗篷,托德借着明亮的月光和他人的火把,看向黑漆漆的夜路,打了一个哈欠:“我们这是要去哪?夜色都这么晚了,难道就不能明天再去?”
哈金斯朝他说道:“那儿只有夜晚才对外开放。再说,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们也需要一些娱乐来放松自己。”
嗯?
夜晚开放?娱乐放松?
托德挑起一边的眉毛,脑中一热,立马联想到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一边摇头晃脑对着哈金斯会心一笑,一边心中暗道,还真是看不出来,老哥你平时看上去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原来是个这么闷骚的家伙,怪不得出来前还让我换掉僧侣服,穿上一身便装。
未料到,走在前方的埃德加突然回过头来,面色兴奋、满脸愉悦:“实在是太棒了!『闹市马戏团』今天上午才来到附近,今天晚上就对外营业了。本来以为他们在银环王国内巡游演出,要三个月才能来这一趟,没想到这才二十多天就回来了!”
哈?
马戏团?
原来你们一直说的是这个!
发现自己完全想歪的托德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老脸瞬间变得通红,内心为灵魂深处的污浊羞愧不堪。
忽然想起之前困扰自己的疑问,他连忙转换了话题:“哈金斯,我昨天就想问一个问题。”
哈金斯用手拨开遮挡道路的灌木,点头示意托德随意发问。
“我在千木村的时候,就发现那里的神父对修道院的僧侣,好像并不友好。按理说,同是归属于天父的神职人员,为什么会对我抱持敌视的态度?”
哈金斯停顿下脚步,侧过身子深深看了一眼托德,用鼻子呼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你听说过『禁欲派』和『教会派』吗?”
“不,从来没有。”
“我猜也是。”
男子继续前行,想了想之后说道:“圣西德洛修道院的师傅和修士们,曾经分为两个阵营,分别是禁欲派和教会派。”
“所谓禁欲派,是指那些专注于精神苦修和宗教凝思之人,他们主张远离尘世的诱惑、世俗的喧嚣,放弃教会的指导,只跟随天父的脚步;教会派则相反,他们主张将修道院纳入教会的管辖,与世俗保持紧密的关系,这样更有利于传播天父的荣耀,增加信徒的数量。”
托德边听边点头,又问道:“我刚才听你说了一个词,曾经?”
“没错,在大约十年前,修道院发生了一次建院以来最严重的两派争辩事件。结果是禁欲派大获全胜,而教会派的领袖和追随者则被放逐了出去。而你所认识的迈里斯大师,就是当时禁欲派的领导人之一。”
托德听到这里,有些瞠目结舌,没想到平时为人低调、慈眉善目的迈里斯大师,在当年还有这么生猛的战绩。
看见他的表情,哈金斯笑了起来,摇头说道:“你真以为当年派系之争的胜利,靠的是那帮老人?”
“难道还有其他人介入?”
哈金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教会派一方面同意接受那些为了『超度灵魂』而捐献的土地,一方面又主张引入教会势力进入圣西德洛修道院,这两条算是触犯了银环王国的大忌。所以说,当年与其说是禁欲派和教会派之争,不如说是教会与王权之争,会更加准确些。”
托德正待再问,前方的埃德加发出了欢呼之声。
“到了!到了!就在前面!”
跟随他人,翻过面前的高坡,托德站在高地向下望去,心中暗暗感叹,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偌大的一片空地上,搭砌了一个又一个的高大帐篷。
五颜六色的风灯、迎风飘舞的彩旗、戏耍飞刀的美女、口吐火焰的壮汉、脚踩高跷的小丑,鼎沸的人声响彻在耳边,间或还能听见一两声动物的鸣叫,这一切将眼前的景观装扮的缤纷灿烂、如梦如幻。
各种各样的人穿梭在宛如集市的摊位和帐篷间,盛装的女子,花枝招展;健壮的青年,谈笑风生;慈祥的老者,微笑静坐;调皮的孩子,欢快打闹。
闹市马戏团的选址在地理位置上,不仅靠近圣西德洛修道院,还选择了银环王国几处大城镇的居中之处。
或许是因为第一天扎营开放,来的人虽然不少,但据哈金斯介绍,再过几天这里的人会更多,最多的一晚客流量甚至可以突破两万。这个数字放到前世,固然是相当之低,但放在居民分散、人口稀疏的中世纪,绝对算得上大型集市的级别。
跟着其他三人的脚步,托德走近马戏团的营地,才发现了不少有趣之处。
与想象中不同,闹市马戏团是开放式的。
换句话说,这里的游玩是完全不收入场费的,只有进入特定帐篷观看节目时,才会收取一定量的观看费用。这种收费方式咋看上去,降低了总收入,但却吸引了大批经济条件不佳的民众,再加上那些自营或出租的摊位收入,形成了『客户聚集型附加产业』的盈利模式。
走在马戏团的小道上,与哈金斯的目不斜视不同,埃德加就像一个打开了话匣子的『小导游』,每一个表演者,每一个摊位,每一种杂耍,每一道小食,他都知无不尽、言无不细。
发现托德的一脸疑惑,这个喜爱热闹、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开口说道:“因为我跑得快,所以几乎闹市马戏团的每次表演,哪怕再远,我都会从修道院偷溜去看。但以前我没有钱,即便到了这儿,也只能远远的看看露天表演,如果帐篷表演的看守比较松,我也会想办法溜进去。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了这个!”
埃德加从腰间解下钱袋,炫耀似得在空中晃了晃,银币和铜币撞击的声音清脆而又动听。
拿着提炼白银获取的报酬,埃德加脸上拽拽的表情,不禁让托德想起了前世,那些拿着家里的钱在外面炫富的熊孩子。
翻个白眼,叹了口气,哈金斯正想伸手赏给小屁孩一个爆栗,眼前一晃而过的身影,却让他全身一僵,眼神发呆。
“我先有点事,要先走一步。”
话音刚落,哈金斯挤入人潮,瞬间消失了身影。
托德顿时傻眼,嘴中赶紧喊道:“喂!喂!那我现在该去哪儿啊?!”
忽然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角,侧头一看。
埃德加得意洋洋用大拇指指了指他自己:“我知道要去哪!”
望着对方信心满满的表情,托德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五分钟后,小屁孩也跑了,临走丢下了一句,『哇哦,大力士麦德拉的独家秀!傻大个,你带托德去找黑羊,我要去看这个!』
看着埃德加远去的身影,满脸黑线的托德与小杰瑞对望了一眼,对方脸上挂起的傻傻憨笑,让他彻底丧失了希望。
第23章 黑羊
“远道而来的朋友,你迷路了吗?”
干瘪而又嘶哑的声音,从帐篷的阴影处传来。
转头朝向声音的源头,托德看见一名身穿燕尾黑色礼服的消瘦男人走向了自己。
他的脸孔上半部分被面具所遮挡,下半部分苍白没有丝毫血色。
假面男子的身后,一对长相一模一样的貌美女孩,共同举起一把带着流苏的巨大阳伞,为其遮挡了周遭的所有光线。
向后退了小半步,托德戒备的看向搭话之人:“您是?”
男人上身微微一屈,左手按住右胸,行了一礼:“请原谅我的失礼之处,卑下正是这家小小马戏团的团长。适才听到您的伙伴在说,要去寻找黑羊的所在?”
向后又退了半步,男孩的疑虑越来越大,大半夜打把阳伞、自称马戏团团长、还好心要为自己指路?
放到前世,怎么看都像是路边那些兜售假药的骗子。
对方充满戒心的举止,让男子尴尬的摊了摊手。
后者侧过身体,指着马戏团正中央那个最大的帐篷说道:“你们要寻找的『黑羊』就在那里。”
看着托德二人越行越远,男子从怀中取出一把做工精致的银质锉刀,小心翼翼的磨着指甲,嘴中喃喃自语道:“被圣父庇佑的圣子吗……”
远看可能并不清楚,走到近前,托德才意识到坐落于马戏团中央的这个帐篷究竟有多大。其它那些用于表演的帐篷与其相比,就像是侏儒站到了巨人的身边。
然而另一方面,入场门票居然要十个铜星,这个价钱也是其它帐篷的数倍了。
即便如此,涌入这里的观众还是络绎不绝,每个人脸上挂着的喜悦和期待,让托德不仅心生疑窦。
这里的表演有这么精彩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托德带着小杰瑞交完钱后,步入帐篷。
选择了一个靠近墙角的隐蔽位置,托德环顾着四周,观察着周边的一切。
里面的布置与前世的马戏团帐篷有些类似,但设施要更加简陋些,座位仅仅是临时搭建的木台,围栏不过是材料廉价的草垛,唯一有些让人在意的就是帐篷的高度。粗略估计,差不多超过了二十米。
随着观众入席,帐篷内的火光慢慢昏暗下来,门口的帷布缓缓被放下。
让托德诧异的是,一片黑暗中,那个熟悉的嘶哑声音再次响起:“我们深信福音的降临,伟大的时刻即将到来。圣洁的贞女手持明灯,仁慈的救主来到人间!”
一根又一根火把在空中被点燃,将头顶的空间照的如同白昼。
随着光明的降临,一位十三四岁的女孩在十米高台上,显现出了身影。
由于离的太远,她的容貌看不真切。一头在中世纪里少见的乌黑长发,绑成了麻花随风飘动;黑白相间的系带式紧身衣尽显了身材修长;衣饰上的亮片和挂坠反射着火光,华丽却又不媚俗;雪白而又小巧的双足,相交而立。
“黑羊!黑羊!”
台下的观众们发出了如海啸般的欢呼声,众多男子站起身冲到了围栏前,向空中大声念着赞美之词。
托德向后缩了缩身子,抬头看向空中的女孩。
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对方似乎正在目不转睛看向自己的位置,还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密集的鼓声从帐篷深处响起。
被称作黑羊的女孩,将高处垂下的一根绳子解开活结,抓紧了绳子一头绑紧的木棍,从十米的高台跳了下去。
看着那道在空中滑翔而过的优美身姿,托德恍然大悟,脑海中浮现出前世中一个有名的杂技节目。
『空中飞人』。
绳子从帐篷的一端荡向了中间。
力量用老之时,黑羊放开了木棍,借着余势飞身一跃,曼妙的身体在空中先是空翻了一圈,接着背朝下脸朝上舒展开身形,短暂空中悬浮之后,身体开始下坠。
此时,黑暗中另一根捆绑着木棍的绳子荡向了中间。
但是,那根木棍距离黑羊的手差不多有五米多远!
女孩的身体开始疾速落向地面,木棍离她越来越远。
托德被这一幕吓得站直了身体,嘴中不自觉喊道:“小心!”
黑羊的手指动了动。
下一秒钟,女孩的身体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托德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下坠的身体真的不见了!
巨大的喝彩声从观众群中传来,男孩朝上看去。不知何时,黑羊抓住了头顶上方那根遥远的木棍,荡向了帐篷的另一端,身体一弹,双脚落在了另一端的高台上。
惊魂未定的僧侣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脑中依然回放着刚才的那一幕。
接下来,随着绳结的左右摇摆,黑羊的身影在空中时隐时现。有时候是在下坠途中忽然出现在了高空,有时候是在向左空翻的时候瞬移到了右方。
托德看着头顶的表演,陷入了沉思。
这个女孩是异种的一员,这一点毫无疑问,但这种类似『闪现』的异种能力,实在是太过于诡异了。从与物体的交互来看,应该不是幻影或残像,而是实打实的瞬间移动。
杂技女孩的表演逐渐接近了尾声,一次又一次的摆荡和闪现,她的身体来到了帐篷的顶部。
修长的双腿缠住绞绳盘的下端,倒挂着身体的黑羊看向身下犹如虫蟊大小般的观众,嘴角挂上了微笑,放松了身体,头朝下从二十米的高空直直的落了下去。
空中下坠的女孩,数秒钟之后,再一次消失了。
一颗细小的石子打在了托德身边的木板上,一缕淡淡的幽香飘入了他的鼻中,转头看去,女孩宛如从天而降的天使,落在了他的身边。
她轻轻掀开了托德的头罩。
托德终于能够近距离看见她的容貌,黑发黑瞳,淡灰眼圈。美人底形的脸上描绘着厚重的彩料,半边脸的嘴角涂上了赤红,斜斜上弯,勾出了一抹笑容;半边脸的脸颊用铅白画上了一滴泪水,鲜活欲坠,压抑着一份悲伤。
黑羊看着对方头顶那乱糟糟的头发,伸出了白嫩的小手,摩挲不止,笑靥如花。
第24章 水面下的涌动
银环王国,银环城,圣科大教堂,第三异端裁判所。
咚!
重物撞击木桌发出了浑厚的声音,在地下室中回响放大,振聋发聩。
铁铸围栏的后方,满头白发的灰袍教会执事转过脸来,浑浊的眼珠看向桌上打着旋儿的『物件』。
身背巨大弩机的矮胖男子,从围栏的窗口处探进头来,指着面前四个被生石灰腌制缩水的人头,对着里面说道:“看好了啊,『血巢四兄弟』的首级都在这儿了!两个是『力量』Ⅲ级,一个是『节制』Ⅳ节,还有一个是『高塔』Ⅳ级!”
将肥胖的手掌用力拍在木桌上,引得干瘪的人头也跟着蹦了起来,矮胖男子恼火的朝着窗框里面叫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情报再一次出错了!你们只告诉我们,有三个力量异种和一个节制异种,而且等级都不会超过Ⅲ级!”
老执事看了一眼面前的头颅,大袖一挥,四个『圆球』滚入了桌下的凹槽中,眼睛眨也没眨:“情报没错。”
话一说完,一小袋钱币丢出了窗口,砸落在地上。
胖子捡起了钱袋,打开一看,顿时血液倒流、怒火冲头。
他撸起袖子,矮胖的身体也爬上了桌子,顺着窗口用力朝里爬去,一边爬嘴上还一边怒吼道:“你个老东西!我们在外面拼着性命,你们却舒服的坐在里面克扣报酬!”
站立在一旁的白袍女人,急急忙忙跑到胖子的身后,拉着后者的衣角,小声劝说道:“瓦尔顿,瓦尔顿!算了吧,队长还在外面等着呢!”
看着一男一女从自己眼前离开,老执事弹起一枚银币,放于指间滚动跳跃,冷冷说道:“哼!哪有看门狗嫌弃骨头太小的道理。”
第三异端裁判所大门外的广场上,戴着钢铁面具的重甲骑士,坐在长长的石阶之上,静静望着广场中央的十字架雕像。
一个额头有着红纹印记的男孩,侍立在他的身后,怀中抱着骑士的大剑,看着远方一言不发。
气愤不平的瓦尔顿,用力踏着脚下的石板,发出巨大的噪声,嘴中依然嘟哝着:“阿德莉娜,如果不是你拦着,看我不撕烂那个老屁眼的嘴!”
白袍女子或许是看多了这样的事情,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她直接走到铁面男子的身边,轻轻说道:“德卡沃大人,报酬已经拿到手了。”
“是是是,拿到了,被那帮老混球整整克扣了两成!”
听着瓦尔顿的抱怨,阿方索.德卡沃从地上站起身来,毫不在意的晃了晃肩膀,无视身边那些面带惧容绕行而过的教会人员,向前直行而去。
刚刚走下台阶,两名身穿助祭便服的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请问是德卡沃阁下吗?”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案后,其中一人侧身让路,躬身说道:“法比安主教大人想要见您,请随我来。”
大陆极西的天父教会和大陆中部的至正教会,其前身原本为古泰罗帝国的国教。
泰罗帝国在历史上存续了上千年之久,其巅峰时期,甚至控制了整个大陆近半的土地,后因王权继承等问题分裂成了东泰罗帝国和西泰罗帝国。
其国教也因东西之争,逐渐分裂为了自称『公教』的天父教派和自称『正教』的至正教派。
而天父教派的宗教势力范围,又划分为东教区、中教区和西教区,
银环王国,正处于天父教派的西教区之中。
圣科大教堂,主教释经堂。
身穿长白衣,胸挂十字架的谢顶老人,戴着水晶单片镜,看向面前桌上的数十份材料,拿起一份最薄的轻声念道:“托德.费歇尔……”
老人继续念道:“由僧侣迈里斯引荐,成为了圣西德洛修道院的不记名学徒。评价是……天资聪慧但惰于弥撒……呵呵,有意思。”
再拿起所有材料中最厚的一份,老人晃了晃手中的纸张,向着坐在对首、满脸寒霜的中年男子说道:“神父保罗,我手头上这份书面报告由神父鲁伯特所撰写,你看过之后有何感观?”
男子坐直了身体,毫不讳言的说道:“一派胡言,胡说八道!”
“哦?为什么?”
“十字架渗血、恶魔出体、鲜血成河、火中重生。这完全就是为了引起他人注意,不负责任的胡乱编造!还有那个,什么『被圣父庇佑的圣子』?!世人皆知,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此等称呼,将圣父、圣子分为二体,就是异端邪说,我看,那个叫做托德的僧侣,就是一个异端分子,应该立刻把他抓进宗教法庭!”
老人听着对方的咆哮,笑着说道:“我倒觉得里面有一点,让我觉得很有趣,为什么一位僧侣会专门跑去给一个工匠驱魔?所以我让人做了一个调查,让我吃惊的是,他居然在修道院外私建了一个白银提炼场。”
神父保罗皱起了眉头:“那么他又多了一条罪名,对财富的贪欲。”
“不,你或许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一个圣西德洛修道院的学徒,贪恋财富,不思圣道,而且还被民众奉为了圣子,你不觉得,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吗?”
中年男子隐隐想到了什么,试探性的问道:“法比安主教大人,您的意思是?”
老人将手中的材料丢在桌上,微笑着回答道:“十年前,你被那帮因循守旧的顽固之人,放逐出修道院,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再回去吗?”
神父保罗的眼睛一亮。
在桌子上轻敲了几下,主教平静说道:“这个叫做托德的孩子,就是我们将圣西德洛修道院纳入教会的一个最好机会。”
神色一喜,正待再说的男子,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思绪。
“大人,阿方索.德卡沃已经到了。”
法比安主教笑着对神父保罗说道:“我要向你介绍一个人,一位忠于教会的战士,你此次行程的护卫。”
看着全身覆盖在钢铁之下的骑士走进房间,老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材料中抽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笺,上面仅仅写着短短几行字:
教历1170年1月7日,落星山脉和月溪平原交界处……两具救济会成员的尸体……『萨瑟兰遗物』。
第25章 邀请
上午九点钟,窗外阳光已经洒满了整个房间,托德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脑中依然回放着昨晚的一幕。
接触才不过短短十秒钟,没有只言片语,没有寒暄问暖,黑羊给他的感觉却像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当女孩重新回到舞台,接受观众们的欢呼时,托德选择了主动离开,没有在帐篷外等留,也没有再回头望一眼那黑暗中的华丽。或许这和他前世的性格有关系,碰到好的欢喜的东西,总是要留得一份清淡余地,过多的接触只会破坏初识的美好。
甩甩头,自嘲的笑了笑,多愁善感可不是什么好事。
托德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服,带上记事本,放弃了上午晨读的念头,直接走向墓地下方的地下实验室。
“让我看看,实验室的材料整理基本结束,接下来应该是制作生化实验的设备了。首先,要做的是……”一边翻弄着手头写满文字的笔记,一边用腰间的钥匙打开了实验室的大门。
一声细小的石头撞击声从房间内部传来,闻声抬头的托德,看向了前方,一个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头戴浅白圆饼式头饰,黑色长发梳到了脑后,扎成了两个辫子顺两颊垂下,前开襟式的宽松上衣自然贴紧了发育尚未完全的身体,轻施粉黛的黑羊坐在大理石实验台上,两只牛皮漆靴来回摆动着。
托德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怎么……不是……你不是在……”
黑羊饶有兴趣的看着桌子上,放的满满当当的各式设备和古怪小瓶,随手拿起一瓶金属玻璃材料、被蜡封口的深色小瓶,用着生涩的拉丁语慢慢读着标签上的文字。
“浓……硫……”
“不!别动那个!”
忙不迭的将手中的物件丢在门口,托德一个箭步冲到了女孩的跟前,刚想伸手夺下小瓶。
女孩的手指一弹,一枚小石子击打在了另一端墙壁之上,她的身影消失,瞬间出现在了石子落下的地方。
知道追赶她这种方法丝毫没有作用,托德张开双手,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黑羊小姐,请您将手中的瓶子交给我。”
听见对方口中的称谓,女孩愣了愣,接着用手指摩挲着瓶口,问道:“这个是什么?”
看见托德面带犹豫、闭口不答,黑羊调皮微笑着用手指一层一层刮下封蜡,眼睛眨了眨,作势就要扭开瓶盖。
“浓硫酸!”看见对方的动作,托德脑子一紧,急忙说道:“一种具有高腐蚀性的强矿物酸,它能对皮肤造成灼伤,形成的雾气能够造成失明,总之,是一种很危险的东西。现在,请把它给我……”
拿到了瓶子,就在托德以为可以松口气时,他又看到黑羊打开了黑火药的瓶盖,立马头疼捂住了额头,重重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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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在确认对方由哈金斯领路而来并无恶意后,托德教会了女孩什么可以碰,什么不能动之后,跟着他打开了煤油灯,准备开始今天的实验生活。
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在他的身边晃来晃去,看着他称量粉末、调配试剂、稀释导气、加热过滤。托德有些不适应的缩了缩脑袋,说道:“可不可请你不要在我做实验的时候,这样盯着我?”
托着下巴的女孩丝毫没有回避的自觉,反而朝他问道:“你是炼金术师?”
想了想这个称谓的合理性,托德先是点了点头,接着摇了摇头。
“我看也不像,我见过那些炼金术师,他们做的事情,无趣而又沉闷,你这儿看上去要有趣多了。”
托德苦笑着耸了耸肩。
女孩开始有一茬没一茬的跟他聊了起来。
专心于实验的托德,慢慢也放下戒心,不自觉开始向对方介绍起正在做的事情。
“眼下这间房间,虽然有了这么多器材,但想要真正进行我想要的实验,还需要大量的尖端设备和精密仪器。我现在正在制作的设备就是——显微镜。”
“显微镜?”
逐渐找到前世在实验室课堂上,教导学生的感觉,托德将左右手相对分开,扩展到约25厘米的距离,对着黑羊说道:“一般情况下,在这么远的距离里,人眼只能分辨相距0.1到0.2毫米的两个物体,大概就是比头发丝略粗一些。也就是说,当两个物体相距小于这个距离的时候,人眼就会把它们看成是一个物体了。”
“真的吗?我试试。”女孩真的拔下了一根头发,放到了面前,尝试着分辨。
“而有了显微镜,我就可以将东西放大100甚至1000倍,这样就能看到原本看不到的许多东西。”
黑羊听见对方的话,眼前一亮,开心的用双手扒住桌子边缘,大声喊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做吧!”
托德放下双手,无奈的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容易,显微镜的制造,最麻烦的就是透镜的制作。而透镜的制作,要求先生产光学玻璃。”
女孩又迷糊了:“玻璃我听说过,听说是大陆南方的工匠们秘密打造的宝物,但透镜是什么?”
听了这话,托德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透镜涉及到光学原理,可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清的理论;而光学玻璃,也不是电影小说中,在海边架口锅,烧烧沙子就能做出来的东西;那些南方工匠们打造的玻璃,他也看过,生产工艺实在太差,完全达不到光学玻璃的要求。
一边向女孩简单的解释制作流程,一边看着她眼中闪烁而过的光芒,托德终于意识到为什么黑羊带给自己一种熟悉的感觉。
女孩眼中对世界的探究和事物的好奇,让他不自禁想起了自己。
当屋顶裂缝折射下的阳光再次变为金色。
黑羊将烧锅中一片半透明的晶体,拿在了手中对准了阳光,陶醉看着上面散射而成的七彩光芒,一边将其小心放入了随身的包裹中,一边向托德伸出了手。
“托德先生,实在是一个愉快的下午,我都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我代表闹市马戏团,向您发出邀请,希望您今晚再度光临。”
第26章 救济会
又是一个热闹的夜晚,游客比第一天明显多上不少。
修道院一行四人。
哈金斯跟随第一天的神秘身影,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接着是埃德加,这个小子在游玩的半途中,毫无意外的又放了鸽子,选择跑去观看一个叫做『落日美人鱼』的水上表演。
带着小杰瑞的托德,则遵守约定,应邀来到了黑羊的舞台。
当表演开始时,眼前异种能力与杂技技巧相结合的场景,让托德感喟不已,他真的很难想象这个在高空舞动的优美身影,和今天下午在实验室那个黑发黑瞳的女孩,会是同一个人。
就在他不发一言,沉浸在感官之中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在他耳边。
“托德先生,有时间吗?”
托德循声看去,那个黑色的影子,昨晚自称马戏团团长的男人,站在帐篷中的阴暗角落,微笑注视着他。
思考了一会,带着几分不情愿的托德,最后还是站起身,随着男人走出了帐篷。
小杰瑞见状,也连忙跟着走了出去。
托德却没有看见,将注意力不时放在他身上的女孩,在空中高台上,停下了手中表演,面带忧虑看向他远去的身影。
三人顺着帐篷的外围绕行半圈,最后来到后台的准备间。
马戏团的团长走入房间,推开木窗,清沐月色顺着窗沿流淌入房间,他深吸了一口气,鼻腔中发出了惬意的声音。
“我这里有葡萄酒、蜂蜜酒还有石榴汁。托德先生,想要来点什么吗?”
托德摇头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男人丝毫不在意的打开皮筒的封口,轻抿了一口里面的液体。
“闹市马戏团给您的印象如何?”
沉吟片刻,托德小心选择着出口的词句:“热闹,有趣,让人乐而忘返。”
注视着对方的脸,马戏团团长带有几分遗憾的点头说道:“您的话语虽然如此礼貌,但表情却告诉我,您是见过更大场面的人呢。”
托德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那么……您知道『萨瑟兰遗物』吗?”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托德发愣了片刻。刚想做出回答,却见对方站起身来向着自己招了招手,接着转身走向了房间的深处。
随着墙壁上的凹陷机关被按下,隐藏在墙后的暗格房间逐渐显露。一张简单的木桌和四把简陋的椅子出现在了托德面前,墙上一副『荆棘冠冕』的图案端中而挂,下方用拉丁文写着一行小字。
『救济会』。
马戏团团长在正对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示意托德坐到他的对面,小杰瑞则由于身形过大,只能抱膝坐在地上。
男人整了整领口:“您可以叫我喉骨,我是救济会的一员。”
发现对面之人满脸的疑惑,喉骨诧异的问道:“难道您在加入修道院异种集会的时候,没有人对你提起过救济会的名字?”
发现托德的确一无所知,喉骨叹气说道:“只有无知和狭隘之人,才会幻想异种还能够被世俗所接纳。”
托德试探性的问道:“您口中的救济会是什么?”
“说起救济会,首先还是要说说我们这些异种的由来。”男人从怀中取出一叠硬纸卡片,摊放在桌面上。
托德仔细看了看,每张卡片绘制着不同的图案,边角处用拉丁文标注着不同的字样,『皇帝』、『魔法师』、『太阳』、『死神』等等,一共22张。
他心中暗道,这好像是前世常见的塔罗牌吧,一般用于占卜和运势。
“这是由古泰罗帝国的宫殿炼金术们所制作的卡片,用来划分和归类异种的天赋和能力。”
喉骨将塔罗牌收拢洗牌后,抽出了最上方的『月亮』,放在了桌面上:“千余年前,异种在泰罗帝国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血脉的稀少和多变,造成这个族群的数量日益变少。泰罗最高议会中,那些对异种抱持着仇恨和畏惧情绪的人,逐渐占据了上风……”
将第二张卡牌翻开,『高塔』的图案出现在了托德的面前,喉骨继续说道:“一场革命由宗教势力首先发起,进而席卷至整个帝国。原本的信仰自由被废止,『天父一神论』成为了国教。异种族群被逮捕并杀害,任何记载有他们的书籍和文献,被付之一炬。”
第三张牌『命运之轮』被放置在最右端。
“在那样混沌和暴戾的年代,有一位名叫『萨瑟兰』的炼金术师站了出来,他引领着族群的幸存者,向着大陆的东方迁徙。在之后的战争中,先贤萨瑟兰为了掩护这仅存的血脉,选择面对大军、一人断后。力竭身死后的他,尸身被敌人用大火焚烧了七天七夜,全尸未留、余烬四散。”
将卡牌重新收齐、置于掌间,喉骨解下腰间的皮筒,又抿了一口:“在那之后,异种就像老鼠一样,成为被猎杀的对象,终日东躲XZ,惶惶不可终日。所以,为了生存也为了复仇,救济会产生了。”
看了眼托德胸前的十字架,男子压低了嗓音:“您何不考虑一下,加入我们呢?”
托德皱紧眉头。
喉骨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头向前伸去,脸色昏暗:“托德先生难道没有想过吗?您的身上有着『萨瑟兰的遗产』,一旦被教会发现又或是……被人告发,等待您的只有审判台和火刑架……”
话音未落,一颗石子掉落在了桌面上。
下一瞬间,黑羊站在了二人的中间,脸朝着喉骨,背对着托德,声音听上去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托德先生,请您今天先回去吧。”
看着面前这个情绪激动的女孩,托德站起来,犹豫着说道:“可是……?”
女孩的声音又大了一些:“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对团长说!请您离开这里!”
托德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喉骨,意识到对方的确是希望自己离开此地,便带着小杰瑞退出了暗室。
喉骨坐回椅子,从怀中取出银制锉刀,一边磨着指甲一边无奈的摇头,开口说道:“你的主意依然没有改变?”
黑羊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我说过了,今天是我的最后一场演出。”
对方坚决的态度,让男子升起深深的挫败感:“当初和你一起长大的马科斯.伯恩,希望你放弃旅行留在修道院,求了那么多年,你都没同意。托德先生只和你相处不到一天,你就主动提出要留下?”
揣在衣兜中的手,暗暗捏紧那片半透明的玻璃晶体,女孩点点头说道:“在他的身边,我能看见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世界。所以,我请求你,别再去打扰他……”
喉骨将桌上的塔罗牌拿在手中,随意抽出了一张,看着上面的图案笑了起来:“不去打扰他?当他明白了『萨瑟兰遗产』背后的真正含义,就轮到他去打扰这个世界了……”
翻开的牌面上,一名男子双手反绑,被人倒吊在了T字型的树干上。
——————————————
第二天中午,当满腹心事的托德,来到地下实验室的门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穿着女式轻便服饰,洗净铅华的黑羊坐在了一个大皮箱上,笑着对他说道:“托德先生,我被家里赶出来了,可以请您收留我吗?哦,对了!请您以后别再叫我『黑羊小姐』,我的名字叫做卡琳.福尔曼。”
第27章 细菌
卡琳的到来让托德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他实在不知道,应当如何安排女孩的住所和食物;第二,他也隐隐约约感觉到对方的离家出走,或许和昨日的谈话有关,自己多多少少应该要背负一些责任。
女孩没有过多在意他的想法,在修道院中转了一圈的她,当即就打算将地下大厅旁的一间弥撒室,作为临时住所。
托德看过之后,立即表示了反对。
先不谈让一个花季少女住在墓穴之下,这件事是否合适,单单房间的阴暗潮湿和闭塞气闷,就让他有足够的理由,为她另寻居所。
之后,托德打算让卡琳住到山脚下的村子里,这样路程不远也并不显眼。可是对方要求一定住在实验室的附近,这一点让他极为头大。
最终,托德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想方设法找来几套僧侣的袍子,让卡琳乔装成修士以便她自由行动。
接着,托德看中了修道院图书馆中用来存放经书的阁楼,打算偷偷摸摸在那上面腾出一个房间,作为女孩的寝室。
无视哈金斯得知这个主意后,捧腹大笑的模样,托德在几人的帮助下,总算在一个深夜,有惊无险的帮助她搬好了家。
接下来的日子里,托德的地下实验再也不是一个人单独工作,他的身边增加了一位虽然赏心悦目,却又调皮难缠的女助手。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世,托德也是第一次感到师生之间的教学互动如此吃力,让一个生活年代滞后上千年的人,弄懂跨时代的科技无疑是一趟艰巨而又漫长的苦旅。
“你是说,我们的世界都是由小小颗粒组成的?”
“卡琳,我用的词是分子。”
“好吧,分……子,好奇怪的词。”
托德摆弄着手头的烧瓶,头也没回的说道:“除了分子,还有原子。分子可以构成物质;原子可以构成分子,也可以直接构成物质。”
女孩用量勺挖起了罐中的粉末,问道:“那等我们做好了显微镜,就能看到分子和原子了吗?”
托德笑了起来:“不,不能,我们制作的是光学显微镜,要想看到分子和原子,必须使用电子显微镜。”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制作电子显微镜呢?”
“额……不……不是不想制作的问题,而是……我们制作不了,首先要解决电的问题……。唉,卡琳,忘了我说的分子和原子吧,或许我们应该把眼光再放近一些。制作好这台显微镜后,我可以先让你看见一些肉眼看不见的小动物,比如细胞或者鞭虫。”
女孩对这种敷衍的说法明显不满,瘪着嘴巴,恼火的用研磨棒重重敲击着碗中粉末。
看见她的表现,托德只能重重叹了口气。
忙碌了整整十一天,尝试了上百次的原料提纯、材料配比、混合烧制、去污浮杂,经历了数不清的失败后。托德总算确认了最佳的光学玻璃制作工艺。
第一步是最基础的玻璃原料配比,按照比例加入纯碱、石灰石、石英等材料。
第二步加入氧化硼,增加耐热性和化学稳定性,使得玻璃熔融温度降低,可抵抗钠蒸气腐蚀。
第三步加入少量的氯化银,使得硼化玻璃的光学敏感性增加。
第四步加入极少量的氧化铜,作为敏化剂以调解玻璃的光学反应速度。
第五步是烧熔,将配好的原料经过高温加热,形成均匀的无气泡的玻璃液。
第六步是成形,将玻璃溶液倒入事先备好的模具中,等待其固化成形。
第七步是退火,将逐渐凝固的玻璃,缓慢降温至常温。
最后一步,也是最困难的一步。磨制透镜。用天然金刚砂仔细打磨透镜的表面,确保透镜的聚光能力和成像准度。
由于没有专业的验光仪器和光感设备,托德只能用最原始的直光测量法去手工打磨透镜。由于熟练度和匹配度低下的问题,他整整花了五天的时间才磨制出勉强能用的产品。
目镜只有5倍和10倍,物镜只有10倍和40倍,这个数字还是人工测量而出,仍存在极大的误差。
聚光镜因为来不及制作镜子,只好用铜进行替代。
没有车床(其实是因为他不懂机械学)做不出机械旋钮,就用卡槽去调节高低。
观察台就是一个简单的木架子。
当托德自己做好这台简陋到极致、丑陋到发指的显微镜后,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欢呼雀跃,而是砸了重做。花了好大一番功夫,他才抑制下内心的这股冲动。
对于这台花费了巨大心血制造的设备,卡琳不仅没有丝毫的不满,相反当她把自己的头发放在观察台上时,女孩顿时觉得这是世上最伟大的发明。
托德制造显微镜,自然不是为了观察头发那么简单。
从哈金斯那里取来了手部血液样本,从埃德加那里取来了腿部活体组织样本,再将放大比例调整到400倍,他终于能够看到二人异种能力真正的本源——细菌。
本来,他还打算尝试与卡琳商量,提取她的体液进行化验,不过对方在听到采样一词的厌恶表情,让他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将哈金斯和埃德加的样本放入玻璃片中,再调整好目镜、物镜和视距。
由于放大效果的限制,显微镜下的细菌只有针尖大小,根本无法观察到具体的形态和构造,这样根本无法进行细菌的细胞内检查和异化测试。
暂时放弃研究二人体内的细菌,接着托德将视线放到了自己身上——萨瑟兰遗物。
检测了自己的血液毫无异样之后,不死心的托德终于在他的泪腺分泌液和牙齿神经中发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细菌。
泪腺中的细菌,运动的更加活跃一些,分裂较为稳定,迭代速度较快,数量较多,主要存在于视网膜和晶状体的位置,他推断这可能是透视物体异能的来源。
而神经中的这种球状细菌就非常奇怪了,它们数量极少,在显微镜下只能偶尔看见几个,耐高温并且嗜热,在酸碱环境中即便长时间暴露,也不会破坏细胞结构。除了看上去无法再生和分裂外,这种细菌体与前世的古细菌(Domain-Archaea)极为相似。
应该没有错了,神经系统中的球状细菌就是萨瑟兰遗物的真面目。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一、眼球处的细菌给自己带来了『透视』的异能,那么萨瑟兰古细菌有什么作用呢?
二、如果萨瑟兰古细菌是自己在地窖中被感染到,那么眼球中的『透视』细菌又是什么时候进入体内的呢?
让人没有料到的是,这两个谜团在接下来的一次实验事故中,被完全解开了。
第28章 实验事故
原始显微镜的制作,对于托德的异种能力研究来说,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进步。
以往,托德的透视能力,只能用肉眼观察异种者体内的情况,比如小杰瑞肾上腺位置的寄生虫。
至于再小一些的微生物,只能看到不明生物团聚在一起的阴影,用肉眼根本无法辨认。
有了光学显微镜,虽然放大倍数还不到400倍,而且透镜的色差和温差也不尽人意,但最起码可以看到除了寄生虫以外,新的异能力根源——细菌。
这其中就包括了哈金斯和埃德加的『真细菌(eubacteria)』和托德神经网系统中的『古细菌(archaea)』。
但是,随着发现越多,疑问也就越多。
托德当下最关心的问题,就是异能细菌对宿主会出现何种危害。
近距离观察哈金斯的手掌,这个男人的手部皮肤和组织,由于长期留有『衰弱』的异种细菌,已经出现了毒化变色的情况,甚至内部的骨骼和肌理,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最严重的是,这种腐化现象,已经开始随着手部向胳膊进行蔓延。
如果放着不管,按照这个速度,未来五年内,男人的半边身体将出现器官衰竭、组织坏死的情况。
再使用透视能力观察埃德加的腿部神经。
名为『疾速』的异种细菌,虽然赋予了这个男孩超高的速度和敏捷,却使得他的下半身末端神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萎缩。
男孩自己也坦言,在夜晚睡觉时,腿部常常会失去知觉。
这样下去,一旦『疾速』细菌侵入神经中枢,等待他的只有瘫痪甚至更糟的情况。
对于自己的诊断,为了保险起见,托德还根据前世1884年丹麦细菌学家汉斯.革兰氏的染色鉴别法,在实验室中对二人身体内部提取的细菌进行了分别鉴定。验证了『衰弱细菌』为外毒素细菌,『疾速细菌』为内毒素细菌。
看着这一结果,托德终于能够明白,喉骨口中异种血脉减少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了。
被教会猎杀只是次要原因,病原体缓慢杀死感染者,才是异种逐渐减少的主要原因!
带着这一发现,托德抱着沉重的心情走出了实验室,穿着僧侣长袍的卡琳,跟在他的身后,看见他的脸色铁青、一言不发,难得的没有去用问题打扰他。
托德找到在修道院山脚下,监督工匠提炼白银的异种三人组。
埃德加穿着一套光鲜亮丽的新衣。修道院的农活,他开始花钱去找附近村里的孩子代为完成,由于躲避劳动和大吃大喝,这孩子看起来要比从前胖了不少。
哈金斯则没什么改变,身上还是那套破旧的皮衣,脚上的靴子缝缝补补仍然没有舍得丢掉,就连皮壶中还是那难以下咽的劣质麦酒。托德一直好奇,这家伙究竟把那么多钱花到哪儿去了?
至于异种细菌的危害,托德暂时还是不打算告诉他们,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一脸憨笑的小杰瑞身上。
早在驱魔的时候,他就发现外界刺激可以使得肾上腺寄生虫分泌体液,那时他就思考办法来解决小杰瑞的狂暴问题,但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他忘却了此事。
托德将哈金斯、埃德加聚集到了身边,前者简单解释了小杰瑞的异种病因,三人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最终想到了一个控制『狂暴异能』的办法。
其实办法很简单,说到底就一个字。
吓。
想尽办法的去刺激小杰瑞的神经,迫使他去适应进而控制体内肾上腺寄生虫的活动。
托德在确认没办法帮上更多忙后,将发挥的空间留给了那三人。自己则选择返回了实验室,继续想办法抑制哈金斯和埃德加体内的细菌。
时间到了深夜的十点,在托德的一再要求下,卡琳先回去休息了。
他自己则是在用过简单的晚餐后,继续在油灯的微弱光芒下,进行着实验。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尝试了。
显微镜下的异种细菌,一点点吞噬掉人体的正常细胞,再一次释放出了毒素。
看着这一实验结果,托德紧紧扯住自己的头发,口中发出恼火的低吼。
抑菌实验又失败了。
天然抗菌素、有机酸液、低温、活性滤体……能想的办法托德都试过了一遍,可是哈金斯和埃德加体内的异种细菌,还是顽强的生存着。
看着面前分别盛放着『衰弱细菌』、『疾速细菌』、『透视细菌』和『萨瑟兰古细菌』的四个玻璃培养皿,托德将脸深深埋入了双手,从未有过的自责和挫败从心底升起。
这与前世那些生化实验室的课题和研究不一样,现在他所做的事情,是在试图挽救两个生命,两个他朋友的生命。
托德的知识领先了这世界近千年,而且微生物学是他学术上最擅长的领域,但他在面对这些从未见过的细菌时却束手无策,这是痛苦更是耻辱。
垂头丧气站起身,想要离开这失意之地。长时间的疲劳再加上久坐,让他刚站起身,血液冲上大脑,眼前一黑,脚下一阵踉跄,双手向前一挥。
咣当。
面前的四个培养皿被打翻在了一起,培养液顺着石桌流的到处都是。
赶紧弯下腰、收拾残局的托德,绝望的发现,其它三个培养皿中的细菌样本,全部混合入了萨瑟兰古细菌的培养皿。
“啊!卧槽,这样本算是废了!”(中文)
拿起混有四种细菌的培养皿,他吐了口气,看向墙角处的木桶,心中想着明天再去找哈金斯和埃德加采样,脚下却迟迟没有移动。
再看一眼手中的玻璃皿,一个古怪念头在托德心中升起。
要不然?
用显微镜看看,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想到就做。
提取了培养皿样本,放在观测台上,眼睛对上目镜时,托德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一瞬间。
“这怎么可能?”
吞噬停止了,毒素也不见了。『萨瑟兰古细菌』仿佛一个个微型的『保险箱』,将其它三种异种细菌牢牢的『锁』在了细胞壁中,制止了它们的『恶行』。
后世的历史上,任谁也没有想到,当年居然是一场实验事故,为异种救赎的漫漫黑夜,点亮了前进的道路。
第29章 祝圣
如果放到现代社会,『萨瑟兰古细菌』这一发现,或许能列入微生物十大最重要发现的名单。
至少在托德前世的科研生涯和所读著作中,从来没有这样一种细菌,有着如此奇怪的特性。
萨瑟兰古细菌的大小并非是固定的,它的细胞壁具有相当自由的延展和伸缩性;它的细胞核可以产生定向推力;它所释放的微量溶液,能够扩大内皮细胞内的细胞骨架缝隙。
以上三点,使得它们可以在管壁上制作出微米级别的大孔,缩小身形『挤过』孔洞,在体内管壁细胞间自由穿梭。
不仅仅如此,这种古细菌最神奇的特点在于,它能够与神经同步,并对异种微生物的毒理产生应激反应。
这么说或许有些难以理解。
用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明。
当托德没有使用异能、处于日常生活时,眼部的『透视异能』细菌新陈代谢的有毒物质会刺激神经,引发神经系统中的萨瑟兰古细菌『主动出击』,穿过细胞骨架、直接封锁并包裹住异种细菌,并将它们排出的有毒物质,吸收净化并排入人体。
当托德使用『透视异能』时,收到神经中枢刺激的萨瑟兰古细菌会『暂时撤退』,自动释放体内的异种细菌,并缓缓退回神经系统中,等待下一次指令的到来。
这种细菌简直就像是枪械用品的保险扳钮,在平时不开枪的时候,保险关上,防止枪械走火;要使用的时候,保险才会打开。
托德看着显微镜下的一幕幕,浑身兴奋的颤抖不止,心中高呼不可思议。
至于体内『透视细菌』的由来,研究者也渐渐有了答案。
如果喉骨所说的那段历史是真实的,那么这些透视的异种细菌,应该是来自千年前萨瑟兰先贤的身体。
这个答案听上去有些荒谬,但却有着合理的逻辑推理。
千年前,掩护异种血脉东迁的炼金术师萨瑟兰,他本人应该也是一位异种,『透视异能』的细菌就存在于他的身体内。
在他战死之时,神经中枢冷却期内,萨瑟兰古细菌将他体内所有的异种细菌全部锁定并保存了下来。
在那场七天七夜的焚尸大火中,耐高温嗜热的古细菌保护着自身细胞壁中的异种细菌,一起存活了下来,并依附在炼金术师的骨灰中。
接下来,就是命运安排下的一系列巧合。
夏尚穿越至这个异世界,托德在地窖中打开『箴言之匣』。萨瑟兰的骨灰喷了这两傻缺一脸的同时,里面包裹着透视细菌的萨瑟兰古细菌,也进入了他们的神经系统,重新开始运作。
托德满足的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房顶洒下的点点晨晖,听着耳边传来的早课钟声,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整整二十多小时没合眼,但他丝毫不觉疲累,反而大脑亢奋的异常清醒。
收拾好桌面,保存好器具,托德合上裂缝,关起大门,返回了修士宿舍。
一直到看见自己的床,他才终于感觉到了疲累的存在,一头栽在床上进入梦乡。
梦中,他回到了前世的大学中,凭借着微生物的重大发现,发表了无数篇重点核心期刊论文,参加了全球无数场微生物领域的峰会,上了『时代』周刊,获得『诺贝尔生理学奖』,迎娶白富美,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托德先生。”
好像有个女人在推自己。
“托德先生,快点起来。”
这力度,不轻不重,刚刚好。
“……”
哗啦!
一团雪水浇头而下。
托德一声怪叫,从床上蹦了起来。
卡琳揉了揉手心,无辜的看向受害者。
瞬间恢复清醒的托德,一边用床边的干布擦着头顶,一边无奈的看向始作俑者。
“你就没有更好一点的叫人起床的办法吗?”
女孩摊开双手,嬉笑着说道:“这样最快,不是吗?”
“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急着喊我起来?!”
将头歪向修道院大门的方向,卡琳的话语中满是厌恶:“有几条教会的狗吠叫个不停,说要见你。”
什么?
教会?
带着一脑门子问号,托德走出房间。边走边寻思,自己唯一见过教会的人,应该只有鲁伯特神父吧?
走在通往前厅的长廊中,他才发现今天的修道院和以往有些不同。
太阳高悬当空,正午时分那些外出布道和自修研经的修士们,此时应该都在赶往正厅附近的食堂,但路上却看不到几个人。
一直走到修道院的大门,托德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修道院的修士们,在几位年老师傅的带领下,围住正门,正在与一群拜访者对峙。
访客中,一名身穿黑袍罗马衫、脸色阴沉的男人站在修士们的对面,一手抚着胸前的十字架,一手指向对面的人群:“同为天父的仆从,对待同根的兄弟,这就是你们口中称扬的虔诚与仁爱?”
附近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民众,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人看见托德身影出现在了前厅,喊道:“出来了!圣子来了!”
听见信徒口中的称呼,黑袍男人抽动着眼角,将头转向了前厅的方向。
欢呼称颂的民众,面无表情的访客,脸色不虞的修士。托德郁闷的摇摇头,看样子,事情要比自己想象的麻烦。
“托德教友,我是法比安主教派遣而来的神父保罗,特向您宣布教会的祝圣决定。”
黑袍男人的话让他心中愈加疑惑起来。
『祝圣』一词的含义他倒是明白,由教会中高圣秩者向圣职者,授予圣阶。
简单点说,就是教会里的领导给下属升官了。
但这种祝圣仪式根本不符合常理。
一、托德明明是一名修道士,并不属于圣职人员,根本没有资格被授予圣阶。
二、即便是授予圣阶,也应该是在主教的座堂中进行,还需要设置专门的观礼仪式。这种随便找个山头,找个神父应付差事一般的宣布,算是哪门子道理?
神父保罗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羊皮卷,递向了前方,朗声说道:“托德教友,主教大人授予您三品辅理驱魔员的圣阶。”
这就更乱来了。
天父教派的圣秩,一般从低到高分为司门员﹝一品﹞、诵经员﹝二品﹞、驱魔员﹝三品﹞、襄礼员﹝四品﹞、副助祭﹝五品﹞、助祭﹝六品﹞和祭司﹝七品﹞。
驱魔员是三品的确没错,但前面加上辅理二字是什么意思?荣誉驱魔员?
打个比方,这就好像前世那些世界知名高校,给所谓的名人,颁发了一个荣誉校友的称号。
托德看了眼周遭的人。
修道院的修士们,看着他带上了隐约的敌意;来访的教会成员,望着他却是一副等待好戏的表情。
回想起哈金斯过去向他说起的『禁欲派』和『教会派』之争,托德顿时就明白了。
原来自己这是被人当枪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