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名(上)
镇元子在嵊蓝花体内狂笑,声传万里,远方还有回声,翻滚的灰雾简直要冒泡了。
人参果树被薅秃了一半,从胸部往下光滑溜溜,叶子全部被伐,金属全部被撬,根须被断了好几根。虽然人参果遇金而落,遇木而僵,遇水而化,遇土而入,遇火而焦,但是有了法相之后,金属对他们来说就是工具和铠甲,不再具备威胁。圣树之木甚至成了他们的披风,僵而化粉的都是淘汰掉的弱小人参果,与我无关。
至于水、火、土,那是即将用实力来检验的东西。不过在五行风暴大考到来之前,另外还有一两个关口要过……
清风把能量块塞进了金击子的尾巴,这光棍立刻发出柔和的金光,但是并未化为人形。
明月持乌木金丝禅杖与清风左右护卫着嵊蓝,灯光已经快熄灭了,穹顶一片昏暗,人参果道兵全副武装,静静地等着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爆。嵊蓝头顶的一百零八面球闪着淡淡的晕,成了唯一的亮点。
猴、猪、蛙、蛇、虫举着伞——可能怕下雨——远远地看着这边,即使没有人告诉他们什么消息,紧张的气氛依然让他们感知到了启阵时机到了。
所有的“人”目光向灰雾望去,显然能量已然耗光,灰雾已经差不多也淡成了薄衣,天绝地裂阵破裂在即。
忽然传来“波”的一声,不远不近,不脆嫩也不含混,就好像正在游泳时你的耳膜突然恢复正常,而不再受水压影响的那种“耳边一亮”。
外界浊气如海涛般涌入,大阵内丰富的氧气、负离子、花粉以及砍树运动剩下的垃圾碎屑飘浮到半空,汹涌而出。
久违的圣树重归万寿山,一百零八界内高人同时抬头,将目光投注而来。
不待祂们采取行动,祝贺或是挑衅,祈愿或问罪,第一波天劫如约而至。
那是一道光。
一道没有颜色却裹挟了所有的色彩,没有温度却能烧焦有机质,没有亮度却湮灭了一切阴影,没有实质却重达亿万钧,从虚无中来又归于虚空的光,照亮了圣树。
嵊蓝失去了蓝。
所有的绿不再是绿。黑反成了白。白被晒成了黑。三千道兵被光穿透,盔甲就像不存在一般。
除了嵊蓝头顶的血叶依然明亮艳红,其余色彩无一幸免,成了虚无。
光芒只照射了一瞬间,却好像是永恒一般。当光芒隐去,一切恢复旧观——圣树依然翠绿,但道兵全部瞎了。
唯一还能视物的只有嵊蓝一人,他的水晶灯陡然放大,吸收了一半的光,反弹了一半的光。
但他纯蓝的壳变成了纯黑,这不是墨黑,而是没有光反射的那种黑。
不过是第一道菜而已,无数痛苦的呻吟响起,道兵的损失极其惨重,所有的雄心壮志悬在了半空。不待他们有时间喘息,天劫第二波来临——不意外地,一声贯耳雷声从天而降。
这宏伟壮阔之声,犹如泰山或昆仑的石脉不甘寂寞全部在一瞬间脱逃了原子之间的力的束缚,奋力一挣——于是他们的身体、连同智识都自由了!怒拔山兮,气盖世……这虚无的山脉发出了一声毁灭天地的怒吼后就原地消失,留下空白徒劳地想填补巨大空间。
任何观众都无法用语言述其威势之万一!
巨响归于沉寂,而这沉重的沉寂所施加的压力甚至超过那雷声,你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耳聋了,或者被震散架了。
不用怀疑,在场的活物都聋了。所有的固体物质在那一瞬间失去了固有之形,化作声波的一部分。他们也失去了行动能力,需要时间来安抚残疾。
当纶音过去,余音不存时,圣树分裂成了左右两爿。道兵法相全部震碎,运气好的人壳还在,运气不好的已然花粉漫天飞舞,液汁就地洒落,然后被空间力量卷起,消失在宇宙万界的深处。
数千人参果们的崩坏带来了天地一声欢呼,海量仙灵气就地散去!一百零八界得到了无数的花粉和液汁的滋养,仙木仙草将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清风明月痛苦地呻吟一声,就此失去了动力,摔倒在嵊蓝脚下。道兵中能站立不倒,保持原形的已经不多了。
毒蛇早撑起了千叶粗铁伞,将几个没人关注的丙卯班小花花挡在伞下。
电光来临时大伞密密麻麻的叶子将他们护住,所以他们视力得以幸存。雷声响起之时,声波从铁伞骨传入,叶子飞起,哗哗作响。小扇子们或成了粉末,或者脱落,重达亿万钧的几千片叶扇反复抖动,艰难地将声波全部化去,猴、蛙、蛇、虫、猪皆幸免于难。但毒蛇力弱,他被铁伞架传导而来的波动震得全身瘫软,手一松,那伞脱手落下。幸好猪悟能正站在身后且身体壮硕,正好接过伞,将伞柄顶在脑袋之上,猪头法相一口咬住那铁杆子。
终于当雷暴过去,镇元子嵊蓝睁开眼睛时,只看到零零散散的少数几个强大的道兵还活着,其余皆尸骨无存。
镇元子怒吼嘶喊,情绪失控,椎心大哭。而他体内不停缓慢旋转的阴阳二气则陡然加速,镇元子的气息开始变化——第三波劫难来了。
从祂内心深处涌现出无数天魔,围绕着镇元子的心神,夸赞、批判、审判、嘲弄、揭露其亿万年中的蠢事、趣事、轶事、心事、见不得人的事……海量信息从记忆深处翻上水面。
镇元子失去了人面鸟那个心劫垃圾桶,而嵊蓝这具身体也不太合用,祂的情绪垃圾无处安放,巨量的心理盘算、计较、推衍工作量终于将祂心神压垮……
喀嚓一声,镇元子的神魂开裂,碎成无数块,不得已将身体交还给了嵊蓝。
但现在还不是可以松口气的时候——虽然镇元子的天劫过去了,但圣树的天劫却才将将到来,远还没结束。
无尽阴火从树芯中蒸腾而上,嵊蓝头上的血叶发出一声哀鸣。
还没眨眼,大火吞噬了整个绿色星球。
这火乃是极阳之中生的阴火,一开始并无热量,其灼烧更像是一种生命力量孕育在绿意怀抱之中,只是以火的外形出现罢了。这火宝宝依附着巨木,饥渴地吞噬着每一个能贯之以木器之名的物事,火苗才开始变得滚烫。
不留名(下)
无论是人参果还是根与茎,全部难逃火炙,残存的绿叶在这阴火舔噬之下颜色越来越深,由绿转黑,迅速干燥脱水。
真正的嵊蓝刚刚醒来,热浪便将他拍倒在地。火苗如龙吸水、如虎扑食,向他伸出了爪牙。于刹那死生之间,嵊蓝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风!他摘下头发上的两片叶子,支在发簪上开始疯狂旋转。血红的叶子较强,绿色的叶子较弱,但是也能差不多平衡。狂风绕体成墙,将火苗挡在身外。
但是场中最后几个强大的人参果和猴子他们眼见得就抵抗不住了。铁伞开始融化,大大小小的扇片开始焦干。
嵊蓝心急火燎,吼道,“你们快到我这边来。”
一个柔和而遥远的声音道:“倒也不必。”一只手从虚空中来,轻轻地捻起一个人参果,笑道:“贫道心急,无礼了。”简直视这天火如无物。
另一个声音如铙击鈸,笑道:“东华帝君?既如此,小老儿也不客气啦。”一只钳子从天而降,夹起一枚人参果,驾火光离去。这个太上老君的动作很……急切。
一个女声娇嗔道:“被他们抢了个先,菩萨,您不动手?姐姐我可慌得不行了……”
一个贯穿所有声音波段的煌煌之声道:“娘娘先请——”
王母娘娘道:“咱们一起。”
两只玉手各自从虚空中显现,提了货便消失了。
此时又有五只手从虚空中来,空间开始震动,天地仿佛倒悬,江湖似乎被逼倒转,五道光芒互相擦过,火光大炽,但总算几人势力相当,不用挤也不用让,各取一枚人参果便走了。没人开口打招呼,也未曾让下面知道自己是谁。
圣树已被烧得缩小了一圈,场内除了嵊蓝等六个,人参果已经被分光了。火光外忽然一人“咦”了一声,道:“这剩下的几个竟然是他们的投影转生?”
另一个道:“如此倒不好意思动手拿了,好像咱们特意针对谁似的。”
一缕微风从虚无中来,将猴悟空卷起道:“镇元大哥有心了。这个人情老孙记下了。”
嵊蓝看着金猴子同学毫发无伤地穿火而去,还舒舒服服地抛了个媚眼过来,心底颇有些羡慕。
一个声音笑道:“九头虫也有后人?镇元子,你想吃他的好处?真够胆大的!”瞌睡虫吓得软倒在地,翅膀上湿意盎然。
蛙女和猪悟能的眼睛却向嵊蓝看去,但嵊蓝有些莫名其妙,我不是镇元子啊,你们看我干什么?
毒蛇从伞下探头出来笑道:“老子藏这么深你们也看得出?”
那声音笑:“低级神魂分脉术嘛,雕虫小技,一望便知。这个九头虫血脉我带走了,反正他……应该不会在乎这个虫子。”
瞌睡虫被一枚枣核舟一罩,穿火而去。
毒蛇笑道:“南极仙翁,当心他从那边回来问你讨个说法……”
那声音笑:“等他回得来再说吧。”言毕不顾而去,这仿佛是在逃命?
毒蛇看着浑身颤抖的蛙女笑道:“赤脚大仙,你再不来,这个女娃娃就烧死了。”
一个粗糙声音道:“老子的血脉怎么会这么丑?”
毒蛇笑道:“女大十八变,你老头子当年也不过就是个蛤蟆。”
对面回了个“嘁,”然后一条丝带从虚空中抛来卷了蛙女又缩了回去。
嵊蓝挥舞着扇子,怎么还没人来接我?
我是谁?
旁边一个声音道:“这个黑炭又是谁的根脚?”
毒蛇笑:“我费尽心机也没探出他的底子是哪位大能。”
几个声音同时倒吸一口气道:“连你都吃不准?可疑可疑。难道是那边来的?”
猪悟能再忍不住喊:“爹啊,快来救我吧——”
四下哄堂大笑,毒蛇甚至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猪悟能。
猪悟能立刻醒悟,难道——
一个女子声音笑道:“算了,我和那呆子曾有过一面之缘,这孩子跟我吧。”
狂风陡然吹过,一个响亮的声音道:“姐姐又来哄我?家务事,不劳费心了。”猪悟能大喜,被那黑风托入火海,卷起一道烟尘,消失在了天外。
普贤菩萨由衷地唉了一声,大概今天不会有收获了。
但是——
众目睽睽之下,嵊蓝挥舞扇子已经麻木了,他的水晶灯开始焦化,他的外壳黑得发红,风车杆子发簪也快化灰……
毒蛇道:“蓝仔,说出你背后之人,我救你一命。”
嵊蓝艰难地道:“没有啊?我不知道——”
毒蛇的大伞转动速度开始降低,风卷着火向嵊蓝方向集中。嵊蓝身上压力暴增,火焰温度足以蒸发金属了!他胸口的阴阳二气平衡终于被打破,那气旋正中出现了一个大洞。
无尽的闪电从虚空中出现,围绕着嵊蓝全身,将阴火逼退。
“咦,”还能以天劫抗天劫?
观众没有弱者,嵊蓝这一手强得出乎意料——大能们换位思考,心下佩服!其实大家也没看懂刚才镇元子在嵊蓝体内的一脉魂魄是怎么失联的——那缕裂开的魂魄被阴阳二气卷入,从异界里的洛可嘉头顶三花冒出来,立刻引来无尽闪电森林,再反向从胸口漩涡引到嵊蓝外壳,把蓝色烧黑——这个从异界引入天劫的过程太过匪夷所思,谁都没想清楚这个法术的原理,只知道是天劫雷电。
但这以劫度劫的运作太过讨巧了!不留下点儿什么,西游世界的天道不会满意。
果然天劫大怒,这个闪电哪里来的,怎么会力量如此强大?阴火陡然再盛一倍,乌木金丝禅杖倒在地上,尽管有无数的法诀阵法相护,依然开始燃烧。金击子幸好先得了能量块加持,否则已经被烧变形了。清风明月衣服也开始变焦。
毒蛇脸色阴沉下来,如果清风明月和金击子烧坏了,这才是血亏。他闪身到了嵊蓝身边,先袖子一套收走清风明月禅杖和金击子,另一只手举着伞,冲着嵊蓝吼:“快说实话!”他长长的脖子、不成比例的手臂、腰腿爆闪着不祥的火花,其形象之恶心,叹为观止。
他还是太自信了些!圣树几万纪狂吸仙灵气,还消灭了整个星球,炼土成木,炼金成木,炼水成木。海量的业债积攒了几万纪,如今一朝而至,哪可等闲视之的?镇元子鼎盛时功夫并不比刚才那些大能差多少——对天劫之火自然视若无睹,但如今的他乃小花一朵,算哪根葱?
其他天仙抱着“能不惹上因果就别多事”的原则,否则早有人先拿下毒蛇再来问话了。
东华帝君第一个表态,取走了一枚人参果,意思是这个人老子保下了。太上老君图实惠第二个跟上,再有数个大能动手,算是附保,孙悟空更是撂下“一个人情”之语。其他人自然不欲同时得罪这许多超级势力,能好好说话就客客气气地。
但这并不意味着说他们不想看看镇元子的笑话!
又一劫(上)
毒蛇自不量力地调戏天劫,乘火打劫想挖出嵊蓝秘密,自然有他的原因——天下只他一个知道嵊蓝曾一口吞噬了十万人参果——谅他消化不了那么海量的仙灵气!这是多大的资源!他怎能容许这个宝藏有失?
嵊蓝硬顶劫火,迟迟无人插手来救,毒蛇利欲熏心,终于忍不住亲自下场,于是就给了天劫一个一网打尽的机会!
天劫最是公平,对众生从来都是一视同仁!两个人参果花都是浑身的业债,不烧你们俩烧谁?圣树业力虽多,却也没这俩货显眼!
毒蛇来得快,劫火来得也不慢!
毒蛇才吼了一句话,连伞都没摆正,大火就从他脚底冲天而起,镇元子心灵失守,惨叫一声——观众们大笑。
铁伞虽然将二人裹住,但火已贴身,伞上的叶子也开始燃烧,嵊蓝机灵,将闪电引到伞上隔绝了阴火,毒蛇才松了口气。观众们明显还没看过瘾,都失望地“唉”了一声。
试想如果从嵊蓝手里拿出十万人参果来,这些仙人还不得立刻跪舔?毒蛇想到此,又气又恨又羞,怒火攻心,他一把揪住嵊蓝喊,“蓝仔,你清醒清醒!再不说出你的秘密,我们俩就都完蛋了!”
他的六根手指碰到了嵊蓝皮肤,立刻被闪电探知,胸中的阴阳二气作出了正确的反应——世界尽头的洛可嘉头顶冒出了镇元子的气息和无尽阴火!
由于地球堕落仙界,头顶北斗冰河的仙灵气储存了几亿年没人动用。阴火得到这个油料,火焰直上三十重天!北极光上层能量质变,电子吸收海量光子能量,发生能级超级跃迁,摆脱了原子核的束缚,飞到无穷远,再由于空间扭曲的缘故聚合返回原地,劫火之阴火跃升变成了仙火!
本着两个世界能量交换对等原则,嵊蓝的水晶球中陡然出现一个空洞,来自异界的仙灵气像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沛然喷发,伞下空间成了封闭空间,嵊蓝和毒蛇受这仙灵气滋润,同时舒爽地唉了一声。
感应灵敏的大能都“咦”了一声——这味道仿佛来自异界?
天劫大惊,这股气息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其时间、空间、运转之道完全遵循着另一套规则!天劫试探地将一缕力量送往水晶球内,对面吸引力大增,似乎极其欢喜,这股劫火力量就像大补汤一样,被对面吸得干干净净。
没有人料到,洛可嘉的三花喷出来的圣树、镇元子、嵊蓝气息和高等级的阴火,以及点燃北斗仙灵气由之而来的仙火对卡卡来说是多么巨大的吸引!这是本能,更是回忆。祂失去了理智,失去了控制,奋不顾身,有如飞蛾扑火,飞身到了洛可嘉头顶能量最密集的区域。
没见过世面的圣兽啊,你哪里晓得仙火的厉害?
这个世界空间太大,能量散逸(熵增)太快,仙火无根,本来快要熄灭了,结果卡卡携亿万年积累的能量正好堵上了三花的出入口——卡卡瞬间被仙火拆解了身体最细微的原子结构,蒸发成了准离子能量体!由于仙火主“生”,主“活力”而非毁灭,未伤及灵魂,卡卡一时不死,理性尚存,就被三花吸入。祂吞下的三颗破甲弹居然也汽化了,随之去了神佛的世界——当年地球跌落空间纬度,如今出现了一个通道,那么闯过去、回到仙界,就是小乌龟唯一的选择。
这就是狗仔记者Penelope拍到的巨龟虚影被闪电森林抹除的真相——祂身体化为等离子气态“生物”被另一个世界吸收了。
嵊蓝和毒蛇刚刚舒服了零点零五秒,卡卡就从嵊蓝水晶球冲出来……这让人联想到了马桶工作原理,卡卡甩甩头,将恶心到自己的想法甩出脑海,然后开心地欢呼起来——镇元子!
终于找到你了!这气息太熟悉了。
嗯?你变成了一条蛇?
卡卡傻了。镇元子却大喜,这个乌龟来得好巧——咦,你很眼熟啊,是当年老子布下的几个后手之一……
圣树纯净的木灵气能延寿万年,起死回生自然也不是问题!等离子状态下的卡卡经嵊蓝水晶球洗灌,彻底转换成了木灵之躯!
卡卡身上的仙火还有零星几朵,其级别远在天劫阴火之上,对圣树的天劫形成了降维打击。天劫大怒,全部力量向这个仙火杀去——卡卡还没搞清楚境况,祂就吸引了天劫全部火力,圣树残骸和两个人参果反倒没人管了!
仙火大口大口吞噬着劫火,良久,最后一朵劫火也被嵊蓝的水晶球吸入阴阳漩涡保存起来。
卡卡的身形由木灵气体状态固化,正好将毒蛇身子包了进去,而卡卡的背壳上则长出了三根倒刺直指天空——那是来自钢铁世界的穿甲弹壳最终归宿。
卡卡享受着镇元子气息在身体里回转,开心至极,“镇元大仙好久不见,甚是想念。”……我可以喊你爹吗?
镇元子笑道,“你果然与我有莫大的缘分——”
卡卡正要说话,忽然发现不对——自己和毒蛇竟然合二为一。
镇元子高兴了一半,陡然发现自己的身体长到了乌龟壳里,他用力一挣——祂被禁锢在乌龟壳下动弹不得。
这个是什么情况?和一只乌龟共享身体?
毒蛇反应过来,乘乌龟壳最后一丝裂缝还没合拢,立刻抖手,将袖子里的清风明月金击子三界镜天眼罩禅杖给扔了出来,其他压箱底的宝贝已经全部损失了。
一百零八界兴致勃勃的大能大仙观众们响起了震天大笑,众仙真是欢乐无比,今天看到的好戏能讲三千年!哪怕既没有捞着草还丹,也没有蟠桃助兴。
王母笑道:“镇元子,有空来三十二层天喝茶。”
观音咬住唇道:“镇元子,贫僧在三十层天南海普陀山紫竹林恭候大驾讲仙火大法。”
轰堂大笑。
东华帝君道:“今日不虚此行,大涨见识。镇元道兄,待你闲了来三十层天碧海扶桑宫喝酒。”
太上老君捂着嘴道:“镇元子,三十二层天兜率宫永远对你开放,随时欢迎你来演法……说不定咱们合作能用仙火炼出大药或者天符。”
大药也就罢了,每十万年总有人能偶尔得之,但天符这种东西只是老神仙们从手里的符篆结构推断出来的“理论上有,其实未必”的存在。
这是个玩笑意味大于实质意义的揶揄,但出自太上老君之口,传出去能保镇元子一命。
孙悟空毕竟是结拜过的兄弟,虽然没有什么交集,但是欠人家人情,他笑道:“大哥倘若没事,不如去小弟的花果山暂住,日后另起道场。”
镇元子还在震惊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又一劫(下)
天劫被仙火吃光了,乌云渐渐散去,千里厚的天绝地裂灰雾越来越淡,露出了雾气后的残垣断壁。
这是如今的万寿山五庄观实景。
受天劫余威影响,天地灵气开始暴动,噼哩啪啦的火花无中生有——这是撞击、摩擦产生的机械火源?还是高温热表面、日光照射聚焦而来?还是电火花或静电火花?还是化学反应的燃烧?
嵊蓝心底划过一道奇怪的选择题,但在找到答案前万寿山陷入了火海。
经历了太多的雷电火焰,这点子凡火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镇元子低头看着自己的乌龟身体陷入了沉思。
那只乌龟更是完全不在意这凡火,摇头摆尾,幸好祂知道目前还不是聊天交心的好时候,所以不多说话。
当最终一切的一切结束、火熄风止时,观众都已散去。祂们看镇元子无意灭火,任其燃烧,就知道此逐客令也,便悄然退去。
嵊蓝一屁股坐倒在地,端详着手里的树叶扇子。这玩意儿的确有用,只是在劫火里时间薰得太长,原来的翠绿色被烧得焦黑,血红色变成略带紫红,而发簪也没了,除了脖子下面挂着几枚叶子,其他都毁了。而嵊蓝尚不知道,他的蓝眼睛也变成了红色,外面镶了一层银边——火眼银珠。
圣树基本上已经被阴火烧光,只剩下一段焦黑的亿年树芯。成万吨的金属瘤被天劫阴火一炼,只剩下了几个千百斤的圆球。这应该是好东西!虽然天仙大能们看不上,但对嵊蓝来说就是高级得不能更高级的东西了。
那块疑似凤凰帝君遗骨的玩意儿居然不惧天劫阴火,仙火也没落在这东西上,在地上极其突出。
嵊蓝反应过来,赶紧到处收集好东西扔进背后的乾坤袋,一颗颗黑白银红的金属蛋蛋零零碎碎的,很显眼,极容易找。摄物诀发动,噼哩啪啦飞入乾坤袋。
镇元子已经没有手了,无法摆弄那焦黑的圣树遗干,干叹了口气。
他恋恋不舍地喊,“蓝仔,别看颜色不好,那木头才是好东西啊,别扔啊,看看有没有烧出极品天音,或许能制琴。”看来音乐才是镇元子这个文艺老年——现在是青年了——的核心爱好呀。怪不得老人参果个个都是乐器咖。
嵊蓝本能地听话,他捧起焦木,走到毒蛇面前道:“请前辈教我制琴。”
天上打了一个雷,二人同时吓得一抖,大雨倾盆而下。
镇元子看看长着一根筋脑子的乌龟卡卡张嘴去喝雨水,权衡了半天便道:“我教你。先用化物诀定型……再用炼器诀刻画……用细腻手法磨光……好了,成型了。再找到弦,就成了。”
乾坤袋里还有叶络,可以制弦。只是他对自己的手艺没啥信心,毕竟乐器是个精致活儿——他最终完成了七八分,但他的水晶球也被雨水打蔫了。
镇元子已经在后悔了。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肯定是要糟蹋了好材料了。其实嵊蓝制作了太多的扇子、粗炼了太多金属,让镇元子本能地认为嵊蓝一定能做好一切手工……出于某个说不出口的原因,镇元子需要仙乐恢复其神魂伤口——劫雷、劫光、劫火对他的伤害不可谓不大,再加上嵊蓝体内的分脉神魂碎裂对本体的影响,毒蛇头痛欲裂,却睡不着晕不倒,只能硬扛着——分脉魂魄之术可不是善法!
看着这黑木头形式古怪,镇元子道,“唉,不知道音色如何?如果还过得去,就取名焦尾好了。”如果用这琴弹奏出纶音天籁,对他养神养魂有特效!
雨停了,嵊蓝坐在泥泞里,也不嫌弃脏,他拨动着琴弦,松松紧紧调试一番,这琴发出一串如同逆风咳嗽一样的奇怪声音。
嵊蓝讪讪地住手,知道自己搞砸了。他指着这个表面看像琴,发出的声音像鬼叫的玩意儿问,“如果声音不好呢?取个啥名儿?”他的手指不甘心地在焦黑的琴身上又弹了弹,声音暗哑,果然像咳嗽。
我真的是将这万金不易的万亿纪年的树芯给糟蹋了!——好在这料足,日后起码能打造出一千双筷子来。
小乌龟插嘴,“可以叫卡卡,我在凡间用过这个名字。”
四只眼睛看着乌龟良久,然后镇元子有气无力地说,“诶,一个声音古怪的、叫卡卡的琴,还是烧掉了比较省心。”他的头更痛了,还得加上心痛。
脚步声从山下传来,镇元子呻吟一声,“妈呀,圣树的人劫来了。真是不让人消停啊。一切偷过的懒,投机取巧,最终还是要还债的。好在老子活下来了,嘿嘿。”
闪电雷暴终于结束,洛可嘉清醒过来。可以下班了,他坐上了大切,由申豹开车。老申头手持一支0.440Cor-Bon口径的沙漠之鹰坐在副驾位子上。沙漠之鹰名气虽然大,但是真拿来用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当作狩猎手枪收藏玩儿的。老申从缴获的大切的某个储藏箱里发现这玩意儿,立刻爱不释手——老一代人就是喜欢这种后坐力大的家伙,感觉很过瘾。小申撇嘴。
Peter有自己的座驾,一辆极低调的黑色别克昂科雷,夜枭一样无声无息地跟在二百米后面。洛可嘉刚刚将脖子搁在后座上,脖子里的小树陡然开始疯狂生长,树枝毫无征兆地开始挥舞,鞭打着空气。那只鸟疯狂躲避,结果根本不是树枝的对手,被一鞭抽倒在桌子上。
无数个小东西从树枝里蹿出来向那绿鸟扑去,伏在鸟身上撕咬,那鸟开始翻滚惨叫,痛苦的嘶吼简直是闻者悚然,见者不忍。
那树开始唱歌,还是《大青山交响》,同时越长越高,洛可嘉又一次全身瘫痪,连手指都提不起来了,眼睁睁地看着树将自己的脑袋填满。
申豹问了洛可嘉一句什么话,但是洛可嘉完全听不见,说不出。申豹本可以发现洛可嘉的异状,但他在开车,后视镜里瞄了一下,觉得洛医生可能是累了,甚至睡着了,便不再打扰。
洛可嘉全身开始膨胀,但外表完全看不出来,这种膨胀并非物理膨胀,而是一种感知体验——来自两个世界的仙灵气、仙火不可避免地在洛可嘉身上、经络里留下了痕迹,并且进入了小树苗空间。
那树作为两种能量通道,平时不晓得吃了多少好处,被仙火、等离子乌龟、闪电森林、北极星河仙灵气一激,它立刻脱胎换骨,散发出无穷的威势,积蓄着无穷力量,如同暴雨之下的高山水库,水位越来越高,势能高涨,越来越危险。
都很难(上)
终于似乎只是一瞬,又似乎成了永恒,一道百米巨树般的闪电从天而降,粗如水塔,发出巨响,似乎打在了车顶。
申豹吓了一跳,方向盘脱手,幸好老爹在侧,一把夺过方向盘不使其乱转,避免了一次车翻人亡。
大切扭了扭便恢复直线,惯性滑动了十多米停下来。小申再想启动,但所有的电子仪器,包括Minerva手机,全被闪电烧毁。这汽车蛮横无理地停在了路当中——回家还有半小时的路,黑暗之中的阿拉斯加乡野如同蛮荒,凶兽四伏。
又一道闪电来了,大切的车顶被击穿,火花四溅,并发出咣当一声。申豹抬头去看——他和老申头这一辈子见过的稀奇加在一起也不如今天!无穷无尽的闪电尾随而来、落在大切诺基上方头顶,就好似这台切诺基就是个避雷针,被全世界所有的闪电追着打。
老申笑,“你小子不孝顺啊,连累得老子也被劈!”小申腹诽,也许是我被您老给连累的呢?
极光三花在闪电雨浇灌下清晰可见,黄紫粉三色油亮,朦朦胧胧,拼命抵挡着闪电。洛可嘉安详地睡着了,脸上颜色变幻如同电影院的观众。没有人知道,这是圣树天劫的继续——谁让你把根、茎、叶、花全部搬家来到了脖子这里呢?你体型变小了,可惜业力还在,劫债尚未结清!西游世界中,圣树的劫难结束了——祂被烧成了卡卡木琴,但这里是洛可嘉的世界!
闪电到了洛可嘉头顶,然后神奇地穿越了三朵花的大嘴巴,跨越了无数空间壁垒后消失在了嵊蓝的胸口。
这也是小树苗的天劫,没有人知道,洛可嘉第三个神魂碎片就在小树苗身上,他早就觉醒了,只是说不出话来而已。但他可以用树枝树叶发出交响乐来,是个音乐咖。
闪电的能量被他聪明地引入根系,散入空间壁垒,这个壁垒本来就不严实,如今更是松动了许多……
狂暴的巨响在大切残骸头顶滚来滚去,后面那部昂科雷完全不敢靠近,司机和Peter就这么惊骇地看着洛可嘉座驾被天打雷劈,却幸运地没有着火。
洛可嘉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完全不知道电流被小树苗命运进攻空间壁垒,也许它也想出来见见世面……
半个小时后,雷鸣渐歇,闪电熄灭。这台改装过的大切能防火箭弹,但被闪电烧成了渣!底盘和轮子倒还好,稳稳地承载着里面的乘客,油箱居然也安全无恙。
这奇迹说明天劫是有底线的!不会伤及无辜!
洛医生和小树并非在同一空间,连膝盖上的毛毯都没有一丝焦痕,呼吸也正常。而申家父子与圣树毫无关系,又非修行之人,是以天劫对他们俩视而不见。不像大切诺基,被当作了圣树挡劫的盔甲被彻底摧毁。
Peter的司机下车来探看情况,前车零件虽然散了一地,人却无恙,便放下心来。三人合力把完全没有清醒的残疾人抬入昂科雷,然后将大切残骸底盘和四个轮子推到路边。
申豹最可惜洛可嘉身上的间谍手机损毁了,自己的手机也完蛋了,老爹的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暗夜(其实才下午四五点钟)极光也就罢了,怎么大冬天的还有雷暴?还专门追着我们?二百米后面就有另一个更高级的车,怎么连一小串电流都没有去骚扰人家?
难道老天爷都不愿意得罪钱与权吗?愤青老申头用方言和儿子一顿牢骚,申豹嗯啊嗯啊地应付着,心里掂量这个极光的事。
上次也是三花极光聚顶,来了许多野兽,围着别墅却不进攻。这次三花聚顶则是万电如雨,天打雷劈……
这些怪力乱神到底冲谁来的?
申豹眼睛看向洛可嘉,见他已经醒了,就问了几句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返回医院检查一下。
洛可嘉摇头,又和Peter说了两句,诸如真的没事儿,不用返回医院,然后闭目养神。他静静地听着Peter、司机和申家父子的议论,眼皮之下偶有闪电一闪而逝。
刚才一只小乌龟从他的脑门钻进了大树空间,随即消失在树后的灰雾里。这是一个逼真的梦!
他动了动身子,手很好,脖子很好,膝盖很好,脚趾很好。甚至某兄弟还充上了血,夹得难受。
在雷电(仙火)的帮助下,我快要完全康复了,洛可嘉欣喜地想,但这种事能不提就不要提!免得自找麻烦。
就算是我不孝,被天打雷劈好了——洛妈和洛老爹奉献了一辈子,为工作卖命,养家糊口;为儿子遭受的不幸同样牺牲了自由和安全;全心全意免费带孙子孙女,做到了一切中式父母的传统美德所要求的一切。而洛可嘉又为父母带来了什么?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屎尿屁?
洛可嘉深刻反省后不得不承认,老天爷对自己半小时的天打雷劈可能没有错,只差点没打死……
当他们最终活着凯旋而归时,引起了巨大轰动。咦,洛可嘉注意到家中很热闹,Joe也在。Mandy报告了换装潢的过程后,洛可嘉看了看家里新来的东西——不用上手就知道都是高级货。
Joe向Penelope走去,其实那个缩在沙发深处喝滚烫豆浆的女记者只希望这帮子人能忘记她的存在,她的五官被完全调动起来,狂放地收集信息并加以分析。看到老帅哥向自己走来,Penelope立刻站起身,这个人是Peter的堂兄。
“我想你可能知道我是谁。”Joe淡淡地说。Penelope赶紧点头,室内所有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小姑娘May本想坐过来,看这架势又缩回了厨房。
Joe指着Mandy说,“Mandy是我们小时候的玩伴,就像我们姐妹一样的,她的妈妈是我姑姑的闺蜜。”Mandy连连点头,微笑,似乎有个参议员夫人当老妈的闺蜜很正常。
Penelope迅速眨巴了眼睛,刚才她已经打听到了女主人是谁家姑娘——的确是名门闺秀,当然和参议员家实力和地位不好比,但是作为夫人的世交则正好。
都很难(下)
Joe说,“姑姑说Mandy从东方回国给她丈夫治病,仓促之下家里肯定啥都没有准备好,就让我们给送点日用品。”
Penelope连连点头,但她的眼睛落在了Peter身上。Peter落落寡欢地坐在离她最远的角落里,和Vic一人一杯威士忌啜着。这两个人好像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她已经通过google和Instagram知道了Vic是谁,此人目前在Fairbanks医学院做康复。这一对儿差距太大,照理是玩不到一块的嘛:毕竟一个是职场菁英,一个是花花公子;一个是名校毕业,另一个逃学跑中东当兵去了;两家人的家族权势和资产也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当然,你还能不许富三代有个把穷朋友?对吧?
Joe笑笑,“Peter会和Vic多待几天。您要搭便车吗?”故事编完了,爱信不信的,随便你去想像吧。
Penelope立刻点头,今天收获满满,不用赖在这儿讨人嫌。她起身向May走去,再次感谢她送来温暖的豆浆——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饮料了。
May落落大方且客气地说,不用谢,只要您喜欢就好。
不多时,闲杂人等乘坐着保姆车离开。
洛宅立刻陷入了安静:Vic招呼老申头去棋牌室杀一局等晚饭,把Peter就扔下不管了。Peter则紧张地看着周围的陌生人,总算管家留下陪他,让他松了一口气。
这么简陋的房子他还从来没有住过。
我好难。
残垣断壁的意思是,没有三块砖是垒在一起的。
脚步声又重又拖,听上去很奇葩,有“咚咚”,有“啪啪”,有“唏溜”,有“铎铎”。嵊蓝一眼看到卡卡肚子下面压着清风明月金击子三界镜天眼罩,像废品似的东一个西一个,就赶紧将他们扔到背后乾坤袋里。其他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那帮子来客就露出了身形。
这是一群长得歪瓜裂枣的妖怪,浑身上下都是毛、甲、鳞、厚皮,四肢原始,脸上却出现了智慧表情。
他们越走越近,看了看焦黑木讷的嵊蓝浑身上下破破烂烂,后背上有个皱巴巴的皮口袋,手里抱着块大木头,脚下一根破伞架;又盯了一眼上蛇下龟背上长刺的镇元子,满脸嫌弃,“原来一个是花妖,一个水妖。还没化成人形,多半还不会说话呢。”
嘁,你全家才没进化好呢!要不打一架?如果不用龙姥爷教的一招致命杀招,嵊蓝一个人能干趴下……诶,估计谁也打不过。但是卡卡是亿年老精怪,照理说是能以一敌万的——但看它那熊样,估计一辈子没打过架……
至于毒蛇镇元子,刚刚被仙火修理了一顿,神魂分裂,长在了乌龟壳里面,连双臂都没了。别说举刀,估计连咬都咬不出这些皮糙肉厚的家伙的血来!如今祂是肝肾双亏、体虚魂缺、心神恍惚、智识失联状态。
嵊蓝和镇元子对视一眼,迅速算出双方力量对比,识时务者为俊杰……“不会说话”这个人设(妖设)大家都很能接受。他们嘴巴立刻紧闭,呆头呆脑地看着这群妖怪——其实他们都不用装,这三个“妖怪”被阴火仙火轮流一熏,看上去真是又木又蠢。尤其是嵊蓝,人高马大却很不成形,其面目轮廓之不规整,左右眼睛之缺乏配合,鼻子嘴巴一副很想突围而出的样子,可算天下第一丑。
自从猴子、蛙女、猪悟能的修行速度陡然加快后,都越长越丑。嵊蓝对自己的五官已经不抱希望了,他看着在五庄观搜搜检检的妖精,举着破伞开心地又蹦又跳的某小妖被大掌柜一拳撂倒,剩下的二十来片世界上仅存的叶络树叶全部落地……嵊蓝吐槽,你们这帮没出息的货,还嫌弃我丑笨?那几片叶子的价值把你们全卖了也换不来一缕丝茎。
提着破伞的大掌柜威严地指挥着身后小妖把五庄观又搜查了一遍,有人嘻嘻哈哈地翻到一件沤烂的、没有烧掉的布袍,引起大家一阵羡慕。
“车迟国最近又有大事,”大掌柜一边摆弄伞柄伞架伞骨,一边对身边人道,“咱们也去投奔,说不定能把这伞卖个好价钱。”这伞大约有千斤重,这个大掌柜倒识货。
有人嘀咕道:“车迟国,好熟悉的名字。”
旁边有人提醒,“以前有三仙在那里开道场的。”
虎、鹿、羊力大仙!这么一说,大家都有点印象了。
凡判断人道法高低,第一看卖相:人身狗头的地位肯定不如人脸狗腿。三仙都是著名的帅哥,道骨仙风,其道法是千万年来妖族至高传说——孙悟空成佛了还留着猴脸猴身,且红屁股还没消去,气质猥琐。可见道法高低区别之大,脱胎换骨之难。
虎鹿羊三仙虽然已是传说,但其驻跸之地车迟国就有了不一样的色彩,在众多妖精眼中成了圣地。
“我们太难了,”一个牛头怪吼,他的声音是如此之响,所有的同伙都躲开他两步,然后揉揉耳朵。
“活不下去了,”一个老鼠精甩着长尾巴,“连五庄观都破败成这个鬼样!咱们法术不精,武艺低劣,没有背景,搞不来钱的话哪儿都去不了。”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去看伞——金属的诶,能摸一把过瘾不?
“只怕车迟国看不上咱们啊。”一个鱼头怪含含糊糊地说,他的腮还在冒泡,上岸对它来说有些不适应。
“如果能有一件法宝就好了。”一个花豹精放胆畅想着,然后得到一致的嘲笑。他没有注意到脚下刚刚把一根黑不拉及的三寸小棍踩入烂泥。
嵊蓝的目光忽然发现了金丝禅杖的遗骸,心中大喜。如果豹子精知道他脚下踩着的东西比他眼馋的法宝更值钱的话,会不会原地爆炸?
“就凭我们三十个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一个人类小道僮的本事?”一个黑熊精说。他的背上凹进去一个小坑,估计是那位小道僮给他留下的深刻教训。
大家纷纷表示,那个道僮是有武器的,金属大棍!比大掌柜的伞强多了。
嗯哪,嗯哪,众人一起点头,幻想着自己能捞着一把金属武器的好日子。
“不能再打野了!”大掌柜一拍大腿,“等着天上掉馅饼能过上好日子?必须要有进取心!要么学孙悟空投靠人仙,要么学孔雀王杀戮证道,要么学三仙,入世修行,最后得个正果养老,要么学其他妖精,打家劫舍爽一天是一天。”
跑来跑去、居无定所能有啥出息?
我们要聚众!开山!出柜!喔,立柜!
好,把这个木妖和水妖一并抓走,入伙!背个东西也好的,肯定派得上个用场!
有人问,那么我们到底学谁呢?敢问路在何方?
首领大怒,我怎么知道?知道了还跑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捡破烂?
新环境(上)
一行破破烂烂的叫花子妖精佝偻着背,低眉顺眼地从被烟火暴雨反复折磨过的五庄观大门(就是两个石墩子)下山。
嵊蓝磨磨唧唧地在院子里晃荡,乘人不备收了烧得只剩下小半个乌木金丝禅杖和几片零星的叶子。谁能想到当年这牙签有几百公里长呢?
黑熊精渐渐落后,向嵊蓝和走路缓慢的乌龟靠近。嵊蓝提高了警惕,不晓得这个背上有个坑的家伙想干啥。但愿脑子里没坑……连鲇鱼精都希里呼噜地下山去了,他们三个依然还在山门口,脸对脸,背靠背,尴尬地互相打量。
傻大木,干嘛还抱着木头不放?真是个傻大木。难道这木头还是个宝贝?嘁,谁要你的?走了走了,跟上,你个笨蛋,走快点!你看人家乌龟爬得都比你快。赶紧的,大部队都没影子了,你怎么还在后面拖拖拉拉……咦,你的木头呢?喔?你的皮口袋好像很不错的样子,给老子交出来的!不给?老子……啊,啊,啊,这是哪里啊,怎么黑咕隆咚的……你是谁?你们是谁?咦,你们别过来,啊,救命啊,杀人啦,啊……当三界镜和天眼罩和镇元鸟的银首饰将黑熊精血分食后,乾坤袋就安静了。
天是晦暗的,山是绿而杂乱无章的,枯枝败叶随处可见。山路可能在一万年前还存在过,如今只有青苔和荒草。
没有传说中的鹤舞凤翔,也没有庆云瑞霭,连松鼠、狐兔的踪迹都看不到。这让一心想看到自由自在的野生动物或者拼个运气,看到仙禽异兽的嵊蓝极其失望。
这是个没有生气的鬼地方,荒山野岭,不宜居,也不宜占山为王。天晓得当初镇元子把圣树挪移到这里做过多少心理建设,而天仙、地仙、散仙们听说镇元子落脚此处后,在背后得笑成啥样。
现在嵊蓝、乌龟装不会说话,省得社交恐惧症发作,但嵊蓝也失去了与镇元子交流他当年心路历程的机会——人家在乌龟背上颠儿着颠儿着出了门,眼睛向四周略一扫,就脸色阴沉地缩进壳不再露面了。养魂迫切,重于一切。
嵊蓝和加快步伐的乌龟卡卡赶上了大部队时,根本没人在意黑熊精不见了。虽然有人会偷偷瞟一眼他的烧卖模样的皮口袋,但是口袋这种东西谁没有一个两个的?不稀奇。至于里面是不是会有好东西——哈哈哈哈,你对“好的”概念有什么误解?里面肯定都是配得上傻大木的垃圾……
离开了荒芜的五庄观后,妖精们可怜巴巴地一路乞讨:每个人类的村庄都供奉着土地公公,人家是有法力的!而且村村寨寨都有强壮的人类把守的。咱们可打不过!别一个不小心被抓去当奴隶。咱们可是“若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的”有理想有抱负的妖精!
最多有良善人家可怜这群半兽人,扔点玉米土豆出来打发他们滚远点。东西虽然不多,却也能养活这帮子流浪的妖精了——大家还没搞明白,是不是大肚子熊精失踪的原因,他们现在能吃半饱了。咦,那个傻大木和乌龟不吃饭,干活儿倒也不推辞——真是个傻子。
大掌柜的大力拍着嵊蓝的腰(够不着肩膀),“像你这样的有气力,听话,老实,又不吃东西的好奴隶,外面能卖好多银子——至少十两!”他报了一个自以为很得体的高价。大概意思是,如果有人现在肯掏钱的话,他立刻就能把傻大木给卖了。
白得十两银子……谁不干谁就是傻子。
偶尔妖精们也会谈论谈论天下大事,比如哪位仙子偷偷下界看中了一个男孩苟且了几十年才溜回天庭啦,某个大神微服私访看中某良家妇女啦,天帝和王母吵架把月宫给砸了啦,或者太上老君的身边人又犯了错给赶下兜率宫啦,如来的舅舅孔雀王肉体死亡精神出轨啦……
这帮妖精个个消息灵通,无所不知,而且讲得有理有据,口水横飞,眉飞色舞。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佛仿佛干点儿啥都要向他们报告似的。
难道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嵊蓝想,怎么和我预想的不大一样呢。
小乌龟竖着耳朵,恨不得把周围所有的人的话全部吸收到心里。等镇元大仙醒了,乘他心情好的时候请教一下怎样才能像虎力、鹿力、羊力三仙一样化形。我要当个美女去找Oscar玩儿……如果能学到真正强大的道法就好了,我不怎么会打架,好像挺废柴的……这个镇元子行不行啊?好像他的本事都弄丢了……车迟国,多么让人向往的地方啊!
Peter看着房间里的马桶的淋浴发了会儿呆:没有香氛,没有大浴盆,没有宽马桶,一切都是如此的“逼仄”、“简陋”和小家子气。这里小得仅够勉强转身,怎能住人?
入乡随俗吧,上一次条件这么艰难还是在大学读书的时候。Peter从小学到高中都住私立学校的豪华双人间,但到了耶鲁,宿舍水平也是这样一落千丈:流淌着污水的花园沟壑缺人打理,大楼的墙面年久失修,地板时常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古老的电灯也是如此昏黄,仿佛光束与光束之间隔着物理虫洞,似乎能偶尔钻出个宇宙飞艇,或某个科学家的鬼魂。
Peter踩了踩卫生间丑陋而没有品味的地砖,对自己在这里生活的预期降到最低——来自落后国家的人,哪怕是个医生了,唉,品味与实力根本上不得台面啊。这个人想融入我们的圈子,基本上就是三代之内不可能。
包括那倒霉孩子Vic,一脸的小家子气,穷家贫户出来的人就是那样。如果不是同病相怜,他们一辈子也休想跟我说上几句话。哼,刚才还对我爱搭不理那孤拐样!嘁,会下棋、弹吉他、哄孩子玩儿有什么了不起?跟我住一个屋顶之下,你得多荣幸!
这个城市虽然号称阿拉斯加第三大,其实也就那样,比新约克落后、冷清、乏味多了。让我到这儿来治病,Peter不厚道地想,是不是家里单纯就是认为把我打发到这儿问题就不存在了?
新环境(下)
简单地洗漱让Peter心情好了一点,毕竟香波、洗手液、沐浴乳都是家里带来的,很熟悉的味道。而拖鞋睡衣枕头被褥也是外面根本买不到的尖货。
送给主人家的也是尖货,但是,Peter有点可惜地想,他们那身份配得上埃及长绒棉真丝混纺的衣袍吗?那些个牌子他们可能听都没听过,维密内衣也是外面没有的款,只送不卖的超品。
可惜了好东西。
Peter沉默地打开手机,注意到全网都在讨论阿拉斯加费尔班克斯奇特的天相——极夜雷暴。
那个运气不错的女记者一到酒店立刻冲洗照片,然后扫描成电子图片,发表在那家小报首页,还在第八版配了个小女孩雪夜送温暖的小故事。大意是她汽车在阿拉斯加的雪地里抛锚了,步行一个小时后一个小女孩给她送来了滚烫豆浆的感人故事。至于她为什么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为什么鬼鬼祟祟躲在人家门口则一字不提。
Peter看了看网友的猜测,笑出声来,什么离子流,臭氧层,磁力线,太阳风,宇宙射线爆发,上帝发怒,妖魔渡劫……
可能妖魔渡劫这个想法还靠谱些,暂时没人知道这雷暴是追着那个医生来的,并且撒气般地撕碎了一辆改装车,却没有伤害里面的乘客——关键那位还睡着了。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无论如何自己是不会相信的。
那个医生难道是上帝也憎恨的魔鬼?而上帝也拿他没办法?
这一夜,Peter根本没有睡,尽管疲劳得要命,但是他的感官极其灵敏,窗外的风,楼上的脚步声,门外的扫雪声,厨房的蒸气声,卫生间滴答声,地基下蚯蚓的蠕动声,几十里之外飞机起飞降落声……光怪陆离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搅得他脑浆要沸腾了。
Peter眼睛陡然睁开,天蒙蒙亮,新约克此刻应该已快中午了,不知道维密秀彩排得怎样了,兄弟们又看中了谁,半夜三更换床伴可能也挺刺激,还能吸两口……
Peter自从“被发现生病需要治疗”以来就没有早起过,慢跑也停了,肌肉痛实在是忍受不了,而且总是摔跤,视力、听力下降,想说的话完全讲不清楚,撞墙式戒除毒瘾……说不定很快就要和William或者Harry一样秃顶了。
反正Peter最近胡思乱想,惊恐地以为,自己的神经、肌肉、肾、肝、脑已经处于极速衰落状态,说不定就要坐轮椅了。其实娇生惯养的Peter少爷未免想得太多,他的身体还远差不到那个地步。传说中的针灸对戒除毒瘾也是有些用的,当然洛可嘉是半路出家,并不太懂。Peter家里也没指望这位残疾医生弄出花儿来,把Peter往这儿送其实另有原因,甚至Peter自己都不知道。
在管家的服侍下,Peter洗漱,吃药,然后出来吃早饭。两个小朋友正在收拾桌上的餐盘,前一桌人早饭看来已经结束了。
小朋友们彬彬有礼地说早上好,就忙自己的去了,May负责洗大餐具,Oscar负责洗小餐具。涂敏清理了桌布询问Peter愿意吃什么。
管家便问有什么,涂敏列举了一系列闻所未闻的中式早点,以及西式的麦片牛奶面包。
Peter极缓慢地说,“我和你们吃一样的东西。”
涂敏欢快地端来了豆浆、肉包子、小米粥、芝麻糊、小咸菜和花生酱。
Peter每一样都尝了一尝,对甜到齁的芝麻糊超喜欢,直接干了一碗。用淡豆浆漱口后,清淡无味的小米粥配鲜美的羊肉大葱包子也让人耳目一新。
Peter看了看泡菜,随便挑了一颗辣萝卜干——嗞,一股电流从舌尖直下喉咙,刺激他咳嗽起来。
管家担忧地看Peter吃了那么多东西,怕他呕吐,但Peter今天很争气,没有吐出来。也算小有进步吧。
饭后,Peter忽然想起Vic,便问管家。回答说对方在治疗。我可以去旁观吗?不在家,在医学院。他整个治疗过程都是要让研究人员观摩的。这是Lock和其他专家的合作项目。
Peter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感觉这个洛医生大概还是靠谱的。这时,他听到Oscar在厨房里哭,其他人怎么劝也不停止。就上前凑热闹——真不像那个高冷的我呀,居然无聊到关心小屁孩为啥哭,真是闲的——只听Oscar说,“卡卡肯定是昨天打雷闪电的时候吓跑了,甚至被闪电打死了,不然现在肯定要回来了。”
Peter问,谁是卡卡。
May回答,是一条小奶狗。Oscar哭得更惨了。
Peter对Oscar说,以前我五岁的时候,家里也养了一条狗,可漂亮了,是一只金毛,总喜欢躺在我的床下等我一起去游泳……
关于这条后来寿终正寝的狗,Peter一边和大家包饺子,一边讲了半小时。Oscar听得很入迷,May和涂敏都没有完全听懂,但是也适时地问了好几个问题,算是做了一篇大学四级听力测试真题。
Mandy负责剁馅儿,洛妈和面擀皮,洛老爹抱着Nichole在一边晃悠……一大圈子人热热闹闹,面粉与肉渣齐飞,面皮和筷子战斗……Peter差点忘了自己是个“病人”。
Oscar听到金毛去世让Peter哭了半个月,同情地拍拍Peter的胳膊,两个人一齐长吁短叹。
Peter说,自那以后就再也没养过宠物,一方面是上学了,另一方面也是怕又有宠物去世了自己又要伤心。
洛老爹在旁边插嘴,如果养只乌龟就好了,它能活到把你送走。
Oscar心情这才好了些,大度地说,或者卡卡去找爸爸妈妈了,它来的时候就是一个人,也许是它的妈妈来把它接走了,真希望卡卡在他的天堂里过得幸福……
很明显,小乌龟卡卡过得远算不上幸福:背上驼着一个不肯将脑袋伸出来的人蛇,旁边是一个顶着一团蔫了的花瓣的傻大个儿,以及到处乱跑的臭烘烘的半人半兽的妖精。
他们根本就是进化链的底层,既不知其所来,又未闻有礼仪。总算是懂说人话,但大多数词汇贫乏,来来回回就几百个字的词汇量。一说到伟大,只会说俺永远的神呀;一说到精彩,只会说绝、绝、绝了;想夸漂亮,只会说好看好看好好看;说自己受到了震撼,只会说我要死了死了死了——都蠢成那样了你们怎么还不死?
果然是一群土妖。
唉,小乌龟活了几千万年,耳濡目染也算个有信念有文化的大妖,哪会把这么粗鄙的妖当作同类并放在眼里?
开智易,开化难啊。
且变身(上)
也怨不得乌龟卡卡瞧不起这帮子穷鬼——有手有脚,干点啥不好?一天到晚只敢绕着小山村转,乞求点残羹冷炙。稍大点的市镇根本不敢靠近,生怕被捉了去当奴隶。
你们都穷得要饭了,怎么就瞧不起奴隶了呢?
九九六干活儿伤自尊?难道叫老铁赏点儿——讨饭就有自尊了?每天想着打家劫舍、不劳而获、吹牛打屁难道就有尊严了?扮丑出洋相就有尊严了?
求自由?妖生来就是自由的,不羁的心不容许我们为五斗米折腰!我们是那种摔门仰天大笑,从容离去的自由精怪。安能低眉事权贵?使我不得快快乐乐过一生?
你们倒是自由了,人家小村庄得严格防备,生怕你们打砸抢或者带来瘟疫……
你们这种档次的不叫自由,叫散漫、任性、不负责任!讨饭的也有资格讲自由?
这些没怀才更不遇的主既静不下心来开荒种地帮工,整天想着只要被公主/皇帝/道长/仙翁/玉帝/佛祖看中,就一步登天了……又没心思学习进步研习本能带来的先天道法,只晓得好吃懒做、欺负野生动物……
有空做白日梦,为什么不好好练练武艺、道法?怕吃苦?吃不饱饭苦不苦?只能靠捡破烂过日子苦不苦?
那个领头的还想把傻木头卖了?嘿嘿,其实你表面追求自由,内里还是个俗人,不想做人族的奴隶,却是甘愿做银子的奴隶。
小乌龟暗道:背上那位想当年地位也不比天帝低几分,号称地仙之祖的,祂就算落魄至极,也没半点看得上这些货色的意思。不然随便指点一下道法,这帮人就发了。
小乌龟到目前为止还不清楚这个花妖傻大木到底是什么情况,竟然和洛可嘉有通道直接来往,而且有资格对镇元子说不,捡了清风明月金击子和法宝,镇元子根本不敢说什么。难道他也是个大能?怎么也微服私访跟着这群乡下妖精乱跑?
这二位在打什么主意?
凭镇元子知交遍天下,随便发个消息,就是万仙千山座上客,但为什么一声不吭躲在我壳里?其实我能飞,只要他们吩咐一声,飞到灵山也等闲……为什么不去?
难道是因为人参果树已经烧光了,拉不下面子?
从妖精们聊天的内容推断,这个世界有两个月亮,倒有十个太阳。幸好太阳离得远,才不会将大地烤焦。
每个太阳都是一方天帝,他们高高在上,照耀着万物滋生,偶尔赏下机缘让普通人成仙,让读书人得道,让野兽觉醒,让妖精入门,让神仙收敛,让帝王乖觉,允许佛门讲歪理,成全山鬼享用香火……
仙、佛、妖、鬼、魔头这五个修行圈牢牢地围困着凡人,保持着天下平靖。
有意思,也无趣。
正在小乌龟神游太虚之际,镇元子脑袋突然钻出来,冲着嵊蓝“噗嗤”了两声。傻大木愚笨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倒在路边,一脸的疲劳。
镇元子低声道:“我传你一个口诀,立刻变成一块石头,缩小到枣核大。”
变形术!这是最高道术之一呀!
镇元子道:“就好像你磋磨树叶、树根,深入到其最内里的结构,你会发现一切都是虚空,是假的。但是这个假在外界看来却又是如此有真形真质,所以,你的变形就是要找到你自己真实的假,换一个假的真实。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你个大头鬼。
镇元子:“这个变化,就是对自己的彻底的摸索、剖析、拆分、切割,细到最后虚无中的虚无,体味出存在的虚无和虚无中的存在——”
卡卡插嘴道:“大仙,为什么你不用幻术把我们变成石头?这么费劲干什么?”
镇元子恨铁不成钢地道:“幻术只是对光和影的拨弄,人家随随便便就能看穿。而变形术则是真变,从内到外,从微到巨,砍碎了都看不出来原形的那种变。”
卡卡喜道:“我来寻你就是求一个变化之法,快教我吧。”
镇元子笑道:“我已经教给你们了。”
卡卡垂头丧气地道:“就是刚才那几句虚无中的真实和虚无中的虚无,存在中的虚无?我听不懂啊。”
镇元子:“如果那么容易,还不得天下大乱?你随心所欲地想变成啥样就是啥样……那不是无法无天了?”
卡卡辩道:“那你为什么教他?他是你儿子?”
镇元子笑:“说到儿子……嘻嘻,那是因为有个目的不明的仙人还有一分钟就到了,如果一分钟内蓝仔悟不透,我们三个说不定都得死。”
卡卡惊叫道:“你不早点说!”祂的声音未免也太大了些,豹子精往这边看了一眼。
卡卡假装吃撑着了,喷了个鼻子。
镇元子看着傻愣愣呆住已经有半晌的嵊蓝道:“剩下半分钟。”
嵊蓝道:“为什么真要做假?明明是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镇元子微笑道:“那你还等什么呢?”
嵊蓝的法相开始变灰暗,嵊蓝本人则逐渐虚化,在十个太阳照耀之下,他化为一块小石头,将自动缩小身躯的乌龟压在底下。
卡卡垂头丧气地看着像根蚯蚓绒毛大小的镇元子道:“你看我能变大变小,这难道不是因为我悟透了吗?”
镇元子道:“调整身形尺寸只能算是入门而已。你看蓝仔的悟性,只说一次他就明白了。”
卡卡不服气地道:“他和洛可嘉都是极端聪明的人,悟性高有什么了不起?”嵊蓝心想,难道那边的那个人叫做洛可嘉?
镇元子道:“你再不闭口,我们就死了。”
卡卡将脑袋缩进壳,耳朵拉得老长。这个镇元子神神叨叨的,到底他说话靠谱不靠谱啊?
一个妖精正要让傻大木帮着驼东西,走过来奇怪地道:“咦,傻大木呢?”然后一脚把嵊蓝变化的小石头踩到了泥巴深处。
精们乱哄哄地挤来挤去,这里也没有个树荫,中午的太阳实在是……
一个宏大的声音从天而降,“玄机道人座下童子有事询问诸位,请问哪一个是主事之人啊?”
且变身(下)
牛逼哄哄的大掌柜现在就像一只最最最娇弱可爱求抚摸的小奶猫,就只差“喵喵”地冲上去舔脚跟了。“仙长大人,这里小的主事。”
那宏大的声音道:“前几日五庄观大火,是不是你们几位首先到达火场的呀?”
首领点头哈腰地道:“禀报仙长大人,正是小的们。”
那宏大的声音道:“现场有没有发现什么古怪的人或物?”
狼头怪跳起来道:“仙长仙长,我们不是第一个到达的,当时里面站着一个木妖,还有一个蛇头乌龟。”
嗡地一声,一个小孩儿出现在大家面前,“木头花妖?现在人呢?”
大掌柜一脚把狼妖踢开,环顾四周道:“谁看到傻大木了?”
众妖乱七八糟地喊,“刚刚还在的,怎么和那乌龟都不见了?”
这时天光忽然一暗,乌云大作,大家如同被一个巨大的碗给扣住了,沉重的带着不祥意味的宁静包围了这三十多个妖精,众妖被压得身体重逾千斤。
世界末日来了吗?那个无形的碗将附近千里的山峰全部笼罩在内。
一个飘渺的声音道:“来者何人?”
一个女声从无到有,笑道:“我是毗蓝婆,你居然不认得我?你外地的?”
光影晃动之间,两条人影一左一右站在妖精前方的相对百里远的山头上。
一个说,“见过毗蓝婆,玄机有礼了。”
众人哪还不知道危险?立刻拜倒在地,口称:“仙长饶命。”
毗蓝婆年龄看去四十许,稳重的绿袍上有金色的星星点点垂至脚面。她的身影透出九色光芒,忽强忽弱,忽远忽近,忽虚忽实,让人捉摸不透其身处何方空间。其面目也朦胧,其声音也飘渺,但极其不耐烦,似乎纡尊降贵地显露身形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小小的山峰在她脚下似乎不胜重负、不堪一击。
另一边的玄机道人则一身青黑道袍,面目桔红,眉与须俱是蓝色,手执长拂,身边那个道僮却粉朴朴的,像是个正常人。
“玄机?”毗蓝婆疑惑地问,“您哪条道上的?来万寿山意欲何为?”
玄机微微一礼道:“小可一直在西方天帝座下演习道法,得道不足万年,不得前辈尊听也是正常。”
毗蓝婆松了一口气,“西方天帝的弟子?如此老身僭越,称你一声玄机贤弟了。”
玄机点头:“玄机请师姐安。”
毗蓝婆问:“师弟也是为了那奸贼镇元子而来么?”
玄机道人道:“然也。师姐为何斥之为贼?”
毗蓝婆道:“此人为谋一己私利,屠灭一星系凡人,有干天和。又纵容妖木吸汲万界仙灵气,致使仙界凋零。这不是奸贼又是什么?”
嵊蓝和乌龟卡卡这才明白了镇元子原来是个坏人,他们向蛇看去,镇元子微微冷笑。
玄机道人微笑道:“那是自然,师姐原来是为了公义而追杀镇元子——小弟还以为师姐与之有仇?”
毗蓝婆不动声色地道:“我的师兄凤凰帝君被此贼以卑劣手段谋害了性命,此仇焉能不报?”
玄机道人道:“原来如此。听一位见过镇元子转世报身的前辈说,他身边的那个花妖身上有凤凰气息——莫非是他携带着凤凰帝君遗骨?”
毗蓝婆的目光里有雄雄火焰在燃烧,她怒道:“果真如此?好奸贼!我师兄仙去了还不放过他的遗骨!不当人子。”
玄机道:“如果找到了他们,凤凰遗骨自然归师姐处置。”
毗蓝婆眼睛横了过来,玄机道人忙道:“其余自然小弟听从师姐吩咐,看如何平分。”平分二字咬得很清晰。
毗蓝婆道:“西王母陛下本不该将手伸到南赡部洲来,帝君知道你至此办事吗?”
玄机道人道:“镇元子当年强夺了西方天帝驯龙岛上七条天龙,作驾车用。此乃龙族奇耻,正好小弟受龙族之托先来打个前站。后面东海龙王等陛下会遣太子太女前来问罪于镇元子。”
毗蓝婆失声道:“东海龙王也要插手陆上事吗?”
玄机道人道:“这也不算插手陆事吧……最多就是报仇而已。”
好吧,我们互相相信对方编的故事好了……
玄机道人道:“毗蓝婆师姐,您大概多年不出门了吧?如今形势不比以往,十方天帝也未必就能一手遮天,视四大部洲海外仙山如私产了。”
毗蓝婆白了玄机道人一眼,老娘当然知道,不然哪能容你放肆?如果没有龙宫做后盾,老娘倒不介意现在就做了你个没眼色的东西!如果西王母发怒自然有人对付她。
玄机道人明显看得出毗蓝婆的杀气,挥了挥麾尾道:“北海如今不甚安稳,那边……”
毗蓝婆脸色阴沉下来,语速极快地打断玄机道人,“既然师弟将凤凰遗骨让于姐姐,那么姐姐就卖点气力,审问审问这些个……虫子吧。”她极度鄙视地看了下面一眼,然后纵声长嘶。
尖锐的声波如同大棍子横扫小池塘,卷起千波万浪,四散开来。到了倒扣的碗边缘,声波又卷了回来,双层波动加持,声浪放大一倍,再传递到碗的边缘返回,扩大到四倍,再一转到八倍,再一转到十六倍,再一转到三十二倍……
玄机道人脸色阴沉地道:“大钵搜魂术?”随手将身边童子耳朵封堵了,静静地看着下面妖精们倒地翻滚,捏着拂尘的手指有些发白。
这种法术极其冷门,是配合专门的法宝用的。从目前展现的威力看来,这些左道旁门的法术绝对不可小觑。
大波已然七十二转,毗蓝婆的长嘶已然变成了天地共鸣,千里境内峰石崩裂,水阻池塞,如同天灾。好在这里人烟不算密集,一峰一村,百峰一镇,房屋或有倒塌,但基本上没有人员伤亡。
对于毗蓝婆不伤人命却能搞出天灾来的本事,玄机道人自愧不如。倘若自己出门前没有讨到那件霞衣法宝的话,能不能逃得性命就要看对方心情了。
玄机不由得对刚才说的大话开始后悔。毗蓝婆此人在江湖上厮混了数万年,又有昴日星君那个儿子身居高位……大意了。
就算对方取了自己性命,对南华帝君打个招呼,西王母还能怎样不成?自己肯定就白死了。
良久,大波声浪停息,毗蓝婆轻描淡写地恨声道:“果然让镇元子跑了。那个木妖是圣树化形,那蛇龟是镇元子的转世报身。”她一指大掌柜手里的破伞,那伞就飞到她手心,“哼哼,”她变魔术一般收了伞。
客气啥(上)
玄机道人笑道:“左右那木妖和镇元子报身跑不远,师姐不若炼化了这方圆十万平方里的万寿山罢,看他们躲到何时?”
毗蓝婆娇笑,“这有何难……刚才姐姐我搜魂三十多人次,力有所不逮,不如就请师弟动手吧……”
玄机道人哈哈一笑,不再言语。
第三个清朗的声音如刀劈斧斫般插入,“你们两个真是没意思,不就是消耗点功德嘛,真是小家子气。看我的……”
玄机道人笑让道:“原来是曹国舅?今天好日子,万年不出山的老前辈怎么一个一个的……”
曹国舅忽然惊道:“十亿九千万功德?炼化此山竟然要与灭国之灾相抵?啊,除了天帝,大概也没谁付得起这价钱了。”
玄机道人笑,“天帝威持四海,视民如己,爱民如子,功德积攒不易,曹国舅说笑了。”
毗蓝婆道:“如此,你们继续聊。湿婆大神开盂兰盆会,我正好路过,不和你们多说了。后会。”
她娇嗔一声,大碗消失,阳光普照,乌云散去。
曹国舅冷笑道:“拉湿婆大神作幌子么?”
玄机道人笑道:“我忽然想起家里丹炉开着火呢——我也走了。”他和道僮被一道光扯上云霞,消失得无影无踪。
曹国舅被气得半死,想了想,自己只不过是散仙,没组织没背景,天帝弟子和毗蓝身后那种大势力可惹不起,只好怒哼一声,遁地远去。
三十个妖精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拍着灰正吹牛说三大神仙也不敢如何如何,结果一道剑光从地下升起,将这三十妖搅得粉碎。
妖精残肢断臂漫天飞舞,鲜血溅到枝叶上,皮毛骨散落一地,中人欲呕。
“嗯?”曹国舅奇怪地道:“难道真跑了?”玄机道人和毗蓝婆的声音就在旁侧山坡上响起,“真不愧是地仙之祖,手段高明——既然寻他如此之难,那也只好算了。”
曹国舅尚不甘心,又驾着剑光细细搜索一番。
毗蓝婆忽然道:“你是个人间富贵闲人,怎么也敢撩拨镇元子?”
曹国舅道:“家母如今寿已至极,倘若没有草还丹炼大药,恐怕撑不过几年了。”
毗蓝婆和玄机道人赞道:“道兄至孝,当能感天动地,或者还有转机。有数位大能已然得了寥寥无几的草还丹,倘若道兄舍得下脸面,备厚礼相求,或者能求来三五粒大药也未可知。”
曹国舅摇头道:“炼一炉草还丹大药,最终能得几枚?多少人眼睛巴巴地盯着?我算哪个牌面的人物敢厚颜去求?只看缘法了。唉。”
毗蓝婆道声阿弥陀佛,玄机道人念声无量天尊,三道霞光各自散去。
深深的泥土浸染着鲜红的血液,一时不能凝结。腥气在空气中弥漫。草木之下渐渐有蛇蚁聚集,舔食着天上掉下来的大餐。
在烂泥的深处,嵊蓝的眼泪喷涌而出,不起眼的小石头上居然能淌出奇怪的露水?煞是可疑。小乌龟扭头看着背上的镇元子,目光中仿佛在问,“这货在哭啥?丢钱了?”
镇元子不理睬乌龟卡卡,祂强撑着余勇,凝神搜索着,看看万里范围之内有没有潜藏的威胁。
嵊蓝很难过。虽然相处了两日,没有和这些精怪说过一句话,没一起吃过东西,也没称兄道弟,更别说有什么惺惺相惜的交集……其实还狠狠地讽刺了这帮类人怪一顿,模拟出和对方讨论和狡辩的场景,但是看着这些卑微的妖精们只一个呼吸就成了烂泥中的粉末,还是受到自己的连累,嵊蓝心如刀割。
然则这些妖很窝囊、穷且粗鄙,但是跟他们在一起感觉心安。除了收到乾坤袋里的黑熊精不太靠谱外,其他都是简单真爽的军中汉子。
只一道剑光就全完了?曹国舅有老娘要尽孝,难道这些精怪的命就不是命了?
他们犯了什么错?
生命何其珍贵,但在上位者看来,下位者的一切,包括生命,就是垃圾,可以予取予求!
在圣树上,为了不受老人参果的欺压,丙卯班进行了艰苦的斗争,死了好几个,才向其他人证明了反抗有理。
出了圣树,这个世界的逻辑全然铺开,依然是金字塔,上面人可以向下任意屠杀,哪管你们也是天生地养的活物。
残忍、冷酷、凌厉。
这个世界并不如想像中那样值得向往!除非你站到了顶端,傲视天地。
也就是说,想要翻身,动手杀。
杀,还是被杀,这是一个问题!默然忍受暴虐,或挺身反抗?同样是苦,何不将这不平扫灭?变成懦夫而活下来,就算成了仙又有何意味?命运或者天会注定,但是仅仅是因为注定而放弃努力,那这不是注定,而是听从宣判、低头服罪。
但是我嵊蓝,绝不向这个严苛的险峻世界低头俯身。
当三道高高在上的仙人人影穿空而走时,他们还不知道曹国舅这一剑的后果。如果知道,或许曹国舅不会随意开了杀戒,而嵊蓝会也许就走向另一个方向:加入他们,成为一个俗物。
偶然的那一剑,造成的最终后果之惨烈,毗蓝婆、玄机道人、曹国舅三个人加起来也想像不到。
仙人无仙姿,只见其杀戮本色,以万物为刍狗。
其无为,而无所不为。其无极,而无所不用其极。
可以想见,镇元子生长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他会是什么好人?好人也活不到现在。
“所以,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丛林,弱肉强食?”嵊蓝低声问小乌龟。
没人搭理他。乌龟正在嫉妒他得了变形法诀,牙齿咬得咯吱咯吱。
镇元子道:“我传你的高阶道法,没有火眼金睛,或者火眼银珠,一般的神仙根本看不透这把戏。当然在佛祖、天帝、老君之类的大能眼里,这就是不着四六的花活儿,但在江湖上闯荡绝对够用了。”
嵊蓝道:“毗蓝婆、玄机道人、曹国舅三个也没看透,是他们功夫不到位吗?”
镇元子很得意:“那是因为他们心中全是利益和权柄!慧眼、天眼早被蒙弊。我谅他们一世也不得晋升一步了,来抢圣树有毛用?活得再久也是原地踏步。”
三个拎不清。
客气啥(下)
乌龟道:“曹国舅倒是一个孝子。”
嵊蓝和镇元子一齐嗤嗤地笑。
乌龟怒道:“怎么了嘛?当孝子有什么不对吗?”
嵊蓝道:“曹国舅至少修行了几万年,可能更久,他的母亲如果能活到现在,还需要草还丹吗?”
哎,卡卡感觉很受伤,为什么上当的总是我?
镇元子冷笑:“哼哼,要是当年,我一根手指就按死他们三个货了!如果不是我已转生,他们三个敢孤身来寻仇?”
嵊蓝道:“凤凰帝君和毗蓝婆是亲戚?同门?这倒是一个现成借口。”
镇元子冷笑:“仙禽类内部斗得你死我活,内卷到底层——凤凰帝君的本事哪有毗蓝婆的一半?那个女人哪会将凤凰帝君遗骨放在眼里?替他报仇更是无稽之谈,如果她有同门之谊,凤凰帝君怎么会孤零零地死在我手上?”
这话霸气。想当年那只绿鸟不知道得多嚣张。
嵊蓝道:“凤凰帝君的骨头在乾坤袋里,要不要拿出来……”
镇元子叹气,“可惜我的转世报身是蛇虫类,不与禽类相通,否则倒是可以吸取点东西,提升血脉。”人面鸟法相啊,你到哪里去了?
乌龟立刻兴趣大增,“吸取点什么东西?”
镇元子道:“它们的分子中有螺旋形因子,中有些东西可以放到同类的血脉中,收为己用,你就升级了。”
嵊蓝心底冒出DNA三个字。
乌龟道:“倘若我想提升血脉……应该吸取谁的螺旋因子呢?”
镇元子:“真龙。”
嗞……
镇元子诱惑道:“全天下有四条真龙,镇压四海,您想咬他们一口吸取鲜血吗?”
乌龟喜道:“我可以吗?”这个说法倒很别致……
镇元子一本正经地道:“你若咬到他,大概就被龙气炸成肉末了。你真敢想。”
乌龟卡卡哭丧着脸,不敢说话了。
镇元子看了看无所不吞的嵊蓝,如果这孩子的潜力开发一下,说不定能搞出个九灵元圣也比不上的吞天神体。但是这话跟嵊蓝这种功夫尚不入流的小东西说不着,低阶小妖明白太多反而会乱了步子,坏了道心。
道术、心术都传了,让他自己去感悟吧。时机到了,他要走哪条路就清楚了——以人参果为筑基肉体,这个起点之高,大概比玉皇大帝当年也不差了。
亲爱的M,
不用担心我在这边过得怎样,上次说到包饺子让我手指被面团粘住伸不开,其实也还好,包饺子简单易学,上手就会——而且里面的馅料是可以用甜的。
在我强烈建议下,我们搞了个甜牛肉味儿——但好像只有我爱吃。其实加点ketchup味道也很好啊,各人口味嘛!一定要猪肉粉条白菜吗?我又不爱吃那个,除非油炸。但是医生禁止我吃油炸食品和可乐,凭什么?!我又不是真有病!
其实这边还是挺好玩儿的。今天我们打雪仗,大家都有摔跤,所以很开心!但是他们都冲着我来就是欺生!新人是好欺负的吗?
不行,我得要报复回来,我让管家给我拿了几双滑冰鞋和雪橇来,弄十条狗……让他们在冰上摔跤,在雪橇上惨叫,让狗舔他们的脸——差不多就可以报复这些小屁孩儿了。顺便气死那个半身不遂的Vic,他只能待在房间里透过玻璃看我们玩儿。
主人家还有个一岁半多的小宝,她居然每天必须要在雪地里爬行、走路,这是作业……天朝老太太很可怕,给小奶娃布置作业!!幸好我妈不知道还有这种事……不然我就更惨了。
我那个医生很奇怪的,整天在我脸上看来看去,既不开药,也不动针,只喊我开开心心跟大家玩儿。你也别说,没有工作压力,没人在你耳朵边叨咕责任啊,形象管理啊,日程啊,仪态啊,腔调啊……基本上想干啥就干啥——真舒心!所以我决定原谅这里的简陋了,就当去亚马逊原始部落散心了呗。没人关心外面的世界,没人在乎你是谁,没人询问你的地位和家族。
blendin就好了。这里也没有病号餐,别人吃啥你吃啥。真是不大习惯他们的硬面饼啊,咸菜啊,粗软的面条啊,唉既没有炸鸡也没有汉堡,pasta还是从我家带来的,可惜他们谁都弄不好。
在这里每个家庭成员都要做贡献,比如表演乐器,做个菜,修理个车灯,或者讲两个故事,或者教他们老老少少英语……虽然我总是伤脑筋今天上课讲什么,但是做老师很爽的。只是要时刻防备有个雪团从背后飞过来(仅限室外)……所以这里的日子还是充实的。
我一直吃不惯他们的中餐,既没有左宗棠鸡,也没有那种甜酸的卷肉饼。他们的鸡汤面居然不甜……好在最近我没有呕吐过,看来我前世肯定是个东方人,否则你解释不了为什么我特别喜欢喝他们做的浓浓的芝麻糊,甜甜的,很温暖。
有一次那个老申头凿冰钓鱼,居然抓住了好几条肥美的鳟鱼。我们隔壁的因纽特邻居还送了我们一块海豹肉,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搞来的。我主持了一顿烧烤,大受赞扬,说我烤肉的水准可以开饭店了。
好了不聊了,该我今天弄一顿饭,我要先捞点虾,超市里买点蛏子,再混点鹿肉进去,奶酪一盖米饭,烤箱里取出,肯定叫他们大吃一惊。
seeyou。
亲爱的D,
最近简直要笑死我了。你知道那个Peter吗?就是“那家的”公子,也住进了我疗养的医生家,说是康复理疗的。
在我看,他就是无聊了闹的!有屁的理疗需求?吃得也不少,喝得也很多,该玩儿的时候也很疯——虽然看上去有些拘束。可能他睡眠不好,脸色一直很青,眼袋好重,这个贵人常见的神经衰弱我看就是无病呻吟综合症。
这也就是为什么洛医生根本不给他扎针的原因了,没病找病!他就是烧钱的骚包,洛博士推脱不了才收下的他。要我说,直接撵走,去热带海岛上疗养不好吗?非得住在这冰天雪地一天到晚见不着太阳的鬼地方!
反正有钱人的毛病多,咱不惯他。
Nichole最喜欢在他肩膀上坐着滑冰——不得不说这家伙滑冰水平比我高明,很像是专业级别的。他教Oscar和May几天,就让他们学会了滑冰,他们三个只要天一亮就要去河上转圈儿,气死我了——我以前也会的。
更气人的是,他有一次跟因纽特人借了狗拉雪橇,几个人跑了一个多小时,甚至翻车了一次!好在速度超级慢,小朋友没有受伤。
有些公子哥做事就是不靠谱!连狗都牵不牢!我相信Mandy她们都看出来了。所以May经常在外面用雪球袭击Peter,那就是对不受欢迎的客人的抗诉。
上次我给孩子们做的玩具虽然也很受欢迎,但是玩儿几次就坏了,唉,木头雪板的确不怎么比得上那些合金的雪橇啊。
请别担心,我的身体一直在好转,虽然下半身依旧没有感觉,但erection始终在,时长也在增加。希望很快咱们就能鸳梦重温……
你的小毛球。
(上)
202*年1月*日
今天又是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温度降到了零下四十多度。太阳很低很低,被压在地平线上,抬不起来。
可能是工作有了进展,Vic那倒霉孩子可以人道了,小嘉终于也有了笑容。真希望小嘉自己也快点啊!
从天朝搬到亚麻,小嘉总是绷着脸,皱着眉,经常发呆望着天空或者天花板,他绝望的样子真叫人心痛!如今恢复形势很好,家里客人多,气氛也很好,热热闹闹的,冲淡了许多背井离乡的悲凉。
媳妇儿干活儿很用力,可是毕竟是外国人,虽然说不上笨手笨脚,但肯定是不算机灵的了。跟小敏一比,那简直是……好在她不端着,说她两句也不要紧。
今天亲家公又有电话来,每次他打电话来都让Mandy哭哭笑笑——我知道那个老东西在鼓动Mandy离开我们,哼,真不要脸!我们小嘉是落难了,但是和国际上有名的专家都是平起平坐的!赚得也不少,都是几万几万地往家拿!我们公婆两也从来没有委曲过她。至于他们的夫妻生活……以后会好的!
我坚信Mandy不是那种人!
我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孩子们的中文语言能力在急速下降,连小莓都有些词语忘记不会讲了,Oscar就更别说了,本来中文讲得就不算太好。这可怎么办?我最近有意识地多讲中文,但是得不到足够的回应,尤其是Nichole,基本上对中文没有感觉。唉,任重而道远啊!
春节快要到了,我来剪窗花……试试。虽然不怎么会弄,我的毛笔字也不大好,当然小嘉更烂,手抖得跟筛子似的还要玩儿狂草……但不管怎样,过年的气氛要搞起来!春联贴上,灯笼走起……
我得记一笔,下次进城买几个大红灯笼。只要别让外国人以为红灯笼有色情意思就好。或者下个大本儿,买一对宫灯!……等明天找小嘉商量一下。
老洛最近变化之大,有些让人接受不了!提起枪就敢打猎,给狐狸剥皮也下得去手——我看他说不定敢杀人了。他心里有股怨气,得想办法让他散散。人家老申是当兵的,玩枪是主业。你一个搞设备的工程师一天到晚杀气腾腾的算怎么回事呢?等春天来了让他开车,万一飞车撞人怎么办?这个人老实本分了一辈子,怎么老了老了还放飞自我了呢?上次还坐雪橇想去猎狐狸和熊,简直是老顽童!我得多管着他点,给他安排点活儿——比如弄个自动扫雪机之类的高科技,伤脑筋去吧!
不行了,我得陪孩子们看闪闪的红星去了——也是打打杀杀的电影,咱们一家子别最后变成土匪一窝子吧?
会吓死老姐妹的。
…………
时间倒回,当毒蛇挑明自己就是镇元子,嵊蓝死里逃生拿回自己的身体,阴火在圣树上轰然爆发之时,洛可嘉一直在办公室走神,赤裸裸的的Vic身上扎满了针,观摩的医生们正在讨论。
他的绿树空间震动不休,鸟与树时时大战,惨叫声未曾停息过。输送至全身的暖流越来越少,眼见得身体肌肉神经各项机能在停止恢复,甚至可能萎缩。
原来以为是奇迹的东西如今陷入僵死状态!
脚趾再也没了反应,小弟弟闲着还是闲着,似乎上次的兴奋充血只是回光返照一般。他的手臂肌肉开始松弛!
刚才在给Vic扎针时根本没有特殊能量再产生,没有了小树苗的热流支持,Vic头顶的小螃蟹偶尔能动动,但是基本上就快不行了。
洛可嘉知道,如果再没有突破,一切都会崩消!
唉,不是你通过努力学习、修行锻炼得来的本事终究是水中花、镜中月!
来得莫名其妙,失去必然也是忽然之间!被雷打的当天晚上,洛可嘉做了个栩栩如生的梦:他看到了天火,无尽红焰,火光惨白,烟尘滚滚将世界从上到下,从内到外熏得乌黑。在梦中,闪电和火光都是如此的不友好,原本源源不断的热流变成了空无。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体内那个空间果然出事了。
他的小树在颤抖,祂喷出一层光罩,将火挡在外面。但是那个光罩也开始冒烟,估计坚持不了多久。
那只人面怪鸟落在椅子背上哀哀在哭泣。无数欺负过小鸟的小东西则落到桌子上、砚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好像灰烬。它们无序堆砌着,似乎逃无可逃,命不长久……
偷看了一下大厅,医生们都理解洛可嘉疲劳了,可以闭目养神,各自扎堆聊天或检查Vic……洛可嘉试着将感知向小树延伸去,想安慰安慰祂,——这是洛可嘉第一次主动接触那树,并且得到了回应——无以言表的滋润、温暖、满足感如洪水一般袭来。
这种滋润就像久旱大地逢甘露,久渴旅人得琼浆,Peter毒瘾大爆时得到了LSD——
洛可嘉舒适地呻吟,可是没控制好音量,闹哄哄的研究室渐渐安静下来,人们的眼睛向洛可嘉看去,怎么回事?
Vic面红耳赤地道:“不是我!我还没感觉呢!只能这么干看着。”
研究室里更安静了,一种笑意如同旋风刮过,目光闪烁,直到洛可嘉清清嗓子,“那么大家对肉体脱离中枢神经而活跃的机制有没有小结?如果是本能的自然反应,为什么这种现象反复出现,成了规律——这符合目前为止的哪一条教科书理论?”
就像鱼被宰杀后,总还能蹦哒不少时候——但此刻的肌肉反应能像Vic这样只要扎针关元就很……强烈,少见,闻所未闻。难道Vic的几几是个低等动物?那么现在又软下去了,说明了什么?
“说明神经部分功能保留着,没有完全坏死。”
“这种现象有先例吗?”
“有些遗体在死亡后,受到某些东西刺激会诈尸,这个算不?”
沉默。要不要找个黑猫来给Vic试试?有人在心里吐槽。
散会后,洛可嘉知道事情紧急了,那树开始发黑,像是要被火熏死了。这火是哪里来的?我有什么办法?
鬼投胎(下)
他抬起头,头顶的三朵花暗淡无光,似乎即将散落。不知道为什么,洛可嘉就是知道,一旦三花凋零,绿树烧毁,一切就都结束了。他的肢体将全面失去功能,Mandy的父母会带走孩子们,而自己被撵回山水城,成为父母的累赘。
办公室里只有vic还在和他的某女朋友聊天样子很像是要康复了。
但是如果洛可嘉特异功能消失,他将永远站不起来!为了那十万美元落个响,洛可嘉将建议趁热取精,做个试管宝宝,完成任务。
但以后呢?
洛可嘉对自己失望到了极点——这一辈子自己都是被动地过着日子:上学时做好学生,结婚后做好老公,当爹后做好父亲……好不容易有了个特异功能,难道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
不行!
洛可嘉捏紧了拳头,砸在桌上,吓了Vic一大跳。他正说到“我是你的小毛球”然后Lock就发火了……
洛可嘉闭上眼睛,快想,着手点在哪里……热流是真的,说明树叶是真的,那么鸟也是真的。极光三花就在眼前,肯定是真,闪电雨有照片作证撕毁了汽车,绝非幻觉,那么一切都是客观事实的话,小乌龟必然也是真的——那么我要从哪里入手去干涉这虚幻的真实呢?
他抬头看花,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此时的手臂已经极沉重了——就像他抚摸Vic的小螃蟹一样拨弄花萼底座,那三花虽然远在半空,但是洛可嘉的手一伸就果然摸到了花萼。
在Vic眼中,洛可嘉半闭着双目,左手举起与肩平齐,右手向上伸展,整个人飘飘欲仙,仿佛从天下吊下一根绳子,洛可嘉想去拉拽一般。
洛可嘉双手向天将三朵花捧在掌心,一股电流从天而降,洛可嘉的头发竖了起来。Vic早听说了洛医生的挨雷劈招电击体质,此刻看到洛医生头发开始发出蓝光根根上竖,他果断关掉聊天对话框,点开摄影机,专心致志地开始拍摄。
洛可嘉深吸一口气,一阵凉气从星空中探出来,沛然钻入三花芯内,他被刺激地浑身一抖。三花被这仙灵气一冲,立刻又脆嫩了,娇艳欲滴了,然后仙灵气顺着通道进入洛可嘉脖子里的灰雾空间。
那绿树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垂下的干瘪树枝又开始飞舞,击打着灰雾。那鸟吓得浑身发抖,叽哇乱叫,挨了好几下,却不敢跑。
来自星空的清凉之意很快蚀穿了灰雾,那树和鸟欣喜万分,树根从虚空中来,一头扎进了北斗仙灵气海,将空间固定住。劫火由白转红,然后一阵白烟升起,火光陡然熄灭,空间温度也降下来了。
洛可嘉仔细扫视着这个虚幻的空间,透过灰雾墙的缝隙,能勉强看到一棵漂亮的树,一只鸡贼的绿鸟,像鹦鹉但更像鱼鹰,一张朴素无华的书桌,一张流线型巨大树叶卷成的椅子,一个像贝壳一样的砚台,以及无数灰朦朦的粉末。
洛可嘉终于打通了和圣树幼苗的通道!那些粉末开始围绕着小树飞舞,如同鱼群闲适地划过洋流。
灰雾渗透出一股暖流,在颈部蕴酿着盘桓着,不一会儿散逸开来,流遍洛可嘉全身。
洛可嘉放下手,终于一切都救回来了。
Vic拍摄中,洛医生双手在头顶做了个手腕旋转,愣了一会儿,欣欣然一笑,双手放下,目光从远方虚无中收回来,严肃地盯着鼻子前方的空气。
“莫非他疯了?或者说他行的其实是妖术?”Vic认真地考虑着逃跑、揭穿他、起诉他和揍他一顿——哪个比较爽且没有后遗症?最后他决定看在他雄心勃勃依然有心无力的份儿上,宽容地原谅装神弄鬼的洛可嘉……至少在恢复前不好起诉他,得身体恢复了,或者彻底无望了,揍他一顿再起诉他,必要罚得他家破人亡不可!
竟然在老子身上使用巫术!!
一粒不安分的灰尘从小树通道那边飘然而至,左冲右突,倏然停在洛可嘉的鼻尖前的空气里。洛可嘉仔细打量这粒明显是活物的灰尘,难道是螨虫?但是螨虫是肉眼看不见的。
一阵风吹过,这粒灰尘乘风驾云向vic飞去,绕着vic的螃蟹飞了两圈,落在螃蟹背上。洛可嘉注意到Vic一直在举着手机拍摄——难道他看出了什么?洛可嘉眨眨眼,“Vic,你在拍摄我吗?是不是要介绍给你的女朋友们?”
但是Vic没有回应,他还在咬牙切齿地嘟囔着。
那个小东西呢?洛可嘉忽然意识到,室内明明是密封的,怎么会有风?
洛可嘉转动轮椅,走到Vic身边。Vic放下了手机——这段录像就是证据!以后可以拿到法庭上,作为洛可嘉玩骗术的依据。
Vic脸很严肃,然后放松,有些尴尬地笑笑,“医生,我饿了。”目光闪动,心怀鬼胎。
洛可嘉什么都没看出来,在他眼里,全世界都是好人、善人、哲人,他点点头,“就要下班了,你——”
就在Vic说话这功夫,那灰尘被Vic的红色半熟螃蟹法相一口吞下。洛可嘉没想到螃蟹都半熟了居然还能自己张嘴,用钳子吃东西。
果然那螃蟹干了件蠢事,它抖动一下,仰天栽倒,蹬了蹬腿,就不动弹了,螃蟹壳也变得全红,似乎刚刚从蒸笼里抱出来。
洛可嘉大惊失色,正想伸手扶一把螃蟹——但是Vic摆了摆头,机灵地躲开了洛可嘉的手。两个人目光对上,都在对方目光中发现了惊讶和厌恶。
这就要摊牌了吗?我是不是应该立刻给母亲打电话叫律师?
一颗小绿苗从死去的螃蟹头顶生长出来,迎风招展。洛可嘉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情况?
那绿色的小苗见风就长,迅速生根、发牙、出茎、开花、结果。螃蟹完全被消化,空中结出了一枚果子,这是一个小孩儿!
那小孩比芝麻还小,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洛可嘉,打了个哈欠,然后沉入Vic头顶心消失不见。
vic决定还是不要和洛可嘉起直接冲突。他反正拍到了洛可嘉做法事行妖术的视频,取得了战略优势,于是点开聊天框,又开始跟人调笑,但眼角一直瞄着洛可嘉。
洛可嘉自然知道Vic在偷偷瞧着自己,却完全不能把到对方的脉……他的全副心思都在小婴儿身上。他开着电动轮椅退到一边,转身看着人体经络图,假装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的视力什么时候能比放大镜了?一个比芝麻粒还小十倍的娃娃头发眼睛五官……活脱脱的不就是二十年前的Vic吗?
我产生幻觉了。洛可嘉目光偷偷地向身后瞄去。
Vic打了个哈欠,他只来得及对第N个女朋友说下次聊,就睡着了。洛可嘉瞪着Vic半晌,又向脖子空间里看了看小树绿鸟,他们已然休战,正在轻轻摇摆——难道是庆祝?
讽论议(上)
下班了,申豹开着房车,车内有洛可嘉、老申头、Vic和他的助理,轮椅把房车挤得满满当当。申豹看地上冰层挺厚,不敢速度太快,车子平缓地走着。
往常极其热闹的Vic居然从头睡到尾。吃晚饭时Peter询问他今天过得如何,Vic居然没有抖机灵,也没有粗鲁地开Peter玩笑,或隐晦地拿自己的DD做吹牛的资本,他有礼貌、文雅、轻声细语、用词精致地满足了Peter对医学院布置及操作流程的好奇心。
看到Oscar来粘他,Vic也没有如往常一样捉弄小孩,他变得和气沉稳亲切耐心——像个修道院长大的小修士。
除了洛可嘉一直在观察Vic,生怕从他肚子里爬出个异形,Mandy也注意到了Vic有异常。她向涂敏询问Vic今天有没有故意把Peter送的零食乱抛乱撒,得到了否定回答后,感觉更怪了。
如果异形夺舍了Vic,大概是好事吧?洛可嘉想。
晚饭过后是每个人的贡献时间,Peter讲了一个Talltale,牛皮大话故事,竭尽夸张之能事,讲了三遍才让所有人听懂并且记牢里面出现的诸如giantsteak,asbigasTexas之类的词句。
以前的Vic必然会嘲笑Peter故事老掉牙、没意思、骗小孩。这次他安安静静地听着,极有礼貌地鼓掌,毫无不耐烦、无聊等负面情绪。
轮到了Vic,以前他最爱教大家唱歌,这一次他没有拿吉他,而是严肃地看着每一个人,开始讲述自己小时候,父亲整天不着家,也不管自己,外面有许多女人,甚至往家里带。母亲不工作,全心全意地管自己,立了无数规矩,比如不许说粗话,不许吃junkfood,不许乱结交朋友,不许动不动就哭……每天都过得很忙很累,除了学校功课还要完成好多课外作业,吉他、油画、滑冰、滑雪、功夫、厨艺、机器人、编程、西班牙语、法语、拉丁语……
最后他沉痛地说,“我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然后号啕大哭。
观众们瞠目结舌,他继续道:“我恨我的父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在他们前头,看他们伤心不伤心。可惜,老爹先死了,我倒挺伤心的。”
他助理屡次三番地喊他的名字,想制止他乱开腔,结果Vic根本理都不理。
洛可嘉说,“恭喜Vic,你长大了,摆脱心魔了。可以正视心上的伤,那么就真的过去了。”
Vic抬起头对洛可嘉真诚地笑,“我活到二十二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过去的我死了,我宣布,我的新生命开始了。”
洛可嘉毛骨悚然。
天啊,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不当螃蟹了……他的脑袋上出现了一面旗帜,仿佛在暴风雨中飘扬,充满了斗志。
Peter也吓到了,无论如何一个人要受到怎样的打击才会把自己由内而外地洗一遍,把家族隐事和个人隐私晒出来,把心肝脾肺肾全部解剖一遍?
反正Peter或者Joe肯定做不到,他们的心思层层叠叠地包裹着城墙,永沉海底,绝不让任何人看到心的颜色,哪怕是父母、配偶、子女。
亚麻人虽然表面客客气气,各顾各,也喜欢分享,但敞开心扉是不可能的。大家都像陌生人一样地交往,彬彬有礼,财产也分割得明明白白,保持距离,保持独立谁也别占谁的便宜。
亲兄弟真的是明算账的。
嵊蓝扮作小石头躺在地下,没有移动,没有呼吸,没有神志,甚至连反光都没有。期间在此地转悠的神怪又来了好几拨,看到一地妖怪血肉,都喊晦气,连匆匆检视都没有做,各自散去,更别提细细检索了。
大概他们相信别人肯定是细细搜索过的了,既然如此,自己何必再白用功?翻翻捡捡的,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是“贪”、“浅”。倘若得个“没见过世面”或者“小家子气”的评语,以后还能见人嘛?
其实嵊蓝也有不怎么老实的时候。有一次半夜,他在心里复习道法上了头,把自己变成了一只野猪——手指头大小的野猪你见过?幸好往来妖神风里来云里去,脚步匆匆,隔着老远就心浮气躁地破口大骂,所以嵊蓝有惊无险地熬过了一个月。连镇元子都有点佩服他的运气,好几次眼见得要被发现了,就有什么引开了对方的注意力。
难道是老君保佑?
等到某日月圆之际,得到镇元子允许后,嵊蓝翻身跃起,现了原形,走来走去活血舒散筋骨。小乌龟脑袋从壳中探出来,满脸羡慕地看着嵊蓝。什么时候老头子能教我一招学得会的道法呢——认个爹?
镇元子侧耳搜索,然后指挥小乌龟腾空而起,向南飞去。嵊蓝大惊失色,这是要甩掉我吗?他愣愣地看着小乌龟化成大风,乌烟瘴气的,忽然想起自己也有法术,立刻摇身一变,化为小鸟,背着个大口袋歪歪斜斜地飞了几十丈,终于把握住了技巧,御风而上,状若翩鸿,落在小乌龟背上,叽叽而笑。
镇元子撇嘴道:“这也叫飞?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朝至苍吾,暮游北海才算。还要风度翩翩,不能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一只虫,没腔没调,还要沾沾自喜。更不能一个跟斗飞起来,活活地露出了半个红屁股在外面……又不是耍猴儿。”
咦,这是有所指啊,耍猴儿说的是谁?
小乌龟飞得很笨,祂飞行原理是,将自己打薄稀释到比空气还轻,自然浮起,用力刮起一阵风就算飞了。想当初祂为了找洛可嘉,可是一步一步游遍北极、徒步走大陆的。
镇元子道:“普通的妖精都是如此飞翔,由实而虚,化作狂风,到了地头再由虚转实,落在地上。但真正的仙人并非如此!他们早脱去了凡胎,整个人不再是沉重的肉胎,而是道胎!”
嵊蓝和小乌龟全神贯注地听着。难得镇元子心情好愿意多说两句。
镇元子道:“龟女儿诶,你要修行出道胎来还早!要拜在道德宗师或者佛法高人手下,每日搬运,行功不辍,再得到大机缘,一朝悟道,这才是养道胎的前提。另外还要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宝物,就发达了!”这是认女儿了?小乌龟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