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忧(下)
洛可嘉最近特别喜欢听古典音乐。以前他只听hip-hop,或者billboard上的流行曲,新鲜又刺激,偶尔半夜三更地听老歌经典,例如Scorpions的尖叫。
受伤后,他的精神是如此孱弱,不要说贝多芬、李斯特,连肖邦和舒伯特都让他紧张。何以解忧?唯有巴赫。那平和没有悸动的声音能抚平一切灵魂上的褶皱。其他如流行、摇滚这些强烈刺激的东西则完全不能碰,偶尔能听听浅唱低吟的爵士女声,嘶哑而淡然,原谅一切生活赐予的苦难。
够了。他让洛妈关掉了音乐,越是美好的东西越像是在往他心上扎刀子!
他现在只喜欢不对称、丑陋、有缺陷、残缺的东西。美好、圆润、光泽、有设计感的美使他揪心地痛,觉得自己不配。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有隔壁一个摔断了胳膊和脚板的女人在翻身,低声呻吟。
洛可嘉气血浮动,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封闭离群,等着骨骼结实,坐上轮椅去赶飞机?可能还没养好骨头自己就疯了、抑郁了。
一个人要从青年俊杰熬到身残志坚,中间要褪去多少尊严?失去多少希望?人格分裂再勇敢弥合;夜晚崩溃而白天在人前pullmyselftogether;放弃一切理想和计划,把“站起来走两步”当作最高愿景;心头流血还得强颜微笑安慰家人;切断对过去完美生活的回忆、享受“幸好还活着”,其实宁可死去;假装不在乎失去,实则在心里指天骂地怨其不公;想像抓到凶手,要用十万八千种酷刑施加其身;幻想Mandy改嫁,儿女忘记自己,然后在未来某日讨饭到她家门口偷看以慰相思……
种种情绪如同在树叶上啃噬的毛毛虫,将他的心挖得千疮百孔。好在从无名空间传来的温暖力量有力地支撑着他的肉体,以及神魂。
这种温暖如同水波,从灵魂最深处散发,作用在肉体上,安慰着神经的麻木,如同是玄妙的音乐。半梦半醒之间,洛可嘉感受到的不是声波,而是一种悸动——那可能是笙笛箫瑟琴琵琶大提琴小提琴竖琴大号小号黑管单簧管萨克斯……任何一种乐器。当然肯定没有唢呐和鼓,也许还有二胡或者马头琴——那灵魂共鸣来得如此突然,他的意识完全丧失,身体溶解,绞在一起的淤滞的经络解开成一团乱麻,从宇宙深处的无声之地传来了某种情绪或意志——柔而不伤,韧而不坚,弹而不脆,热烈而不聒噪,急促而不险峻。
如果这是音乐,必然天籁吧!
人间任何曲目都有严格的结构的,而不是这种起伏随心,有质无形,心灵感应,灵魂呼应,承接虚无,来自飘渺,兴之所至,调之所之,随机而无意,力量之大小也无规则约束。
这种抠空灵魂的美妙神奇的感觉未必真的存在,或许就是洛可嘉的幻觉?就像个婴儿,乱七八糟地哼着自己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声音碎片,随机拼凑!既不古怪,也不俗艳,不冒进也不漏气儿,让你听得前后不搭、咬牙切齿却又有理当如此的感慨。
我疯了。
这是幻听。
赶紧要找点事转移注意力,不然神经官能症要来了。
干点啥好呢?
手脚虽还不能动弹,但知觉在恢复,但最多也就这样了,手腕都重逾千斤。
洛可嘉将目光投注到窗外,青山绿影在地平线上蹲伏,遥远而陌生——这也是一段音乐,可以沧桑,可以沉默。
洛可嘉在脑子里鼓起大号,配以小提琴,轻柔飘扬在厚重的上方,组成了一段层次分明的乐章——这段长句象征着他生长的地方。这曲子让他想起德沃夏克……
窗外叮叮呛的声音打断了业余音乐家洛医生的创作,他放下幻念中的指挥棒,目光停留在了窗前树影下,一个人影自西向东,轻快地沿着小径走过,大概是值夜的老申头吧?他是个******,在医院做些值夜锁门之类的活儿。老申头爱说话,面目和蔼,佝偻着上身,通常手里总有一串钥匙或者一支电筒。
他在医院干了几十年,看着民房被拆、旧楼塌、新楼起,老人走、新人至——他似乎已经成了这方圆十几万平米的建筑群亘古不变的组成部分。
从不请假,从不旅游,每天守着这方天地,就像年老的狮王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唯恐一个不小心就被幼狮钻了空子。
除了洛可嘉年纪轻轻海外归来,不知道越战老兵这四个字代表的含义——其他人隐隐约约都知道,老申头身后站着南方军区几尊大神。
目睹着老申头摇着肯定存在的钥匙,若有若无的电筒光在地上跳跃着,好像一只欢快地在地面上嗅来嗅去的边牧。
洛可嘉很想冲着老申头喊一嗓子,忙呢?今天有没有新鲜事?医生护士的八卦讲点来听听?八卦这么美妙的东西也能编成旋律放在我的山水序曲乐章之中。
但这在过去是极不可思议的。海归博士的鼻孔通常只对着白云蓝天吞吐着氧气和二氧化碳,似乎上面的空气比地面来的更清爽高端些。而门房、护工、保安这物种和他们医生、药房、领导们基本上处于两个维度,谁也不怎么搭理谁,最多点点头。
老申头完全没有感知到有个脖子差点断掉的无聊到将博士论文背过一遍后,又把拉丁医学字典从阿尔法背到奥米伽的人在犹豫是不是找他聊个十块钱的八卦,然后给他的音乐史诗增加一段小调——无人交流的痛苦能让博士或人猿翻山越岭甚至跨越阶级……
老申头越走越远,一个血色圆环在头顶闪了一闪。
嗯?
洛可嘉眨了眨眼睛,那是啥?为什么老申头脑袋上方的空气里有个暗红圆环?肯定是眼睛出现了幻觉。
还是睡觉吧——他看了看关掉的APP,上面显示最后一首歌是DianaKrall女士的歌——这种音乐容易催眠出奇怪的东西来。其实还是听巴赫比较安全,至于洛氏出品的音乐史诗也不着急,时间有的是……
当天后半夜,洛可嘉哪怕是睡着了也完全没有办法将那个圆环的影像从脑海中完全驱除出去。
求真相(上)
第二天洛可嘉从迷蒙中醒来,头脑极其不清楚,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熬夜赶due,一天只睡三个小时,最多中午眯一会儿的好日子。
他很想喊一嗓子“想喝咖啡”,但是想到洛妈刚刚洗漱完,正在张罗早餐,待会护工会来清理他的尿不湿,便算了。
他的瞳孔中又浮现出那暗红色的圆环在老申头的头顶空中漂浮的影像,似乎这种哪怕只闪现了零点零一秒的东西也是一种永恒的存在。
护工年纪也不小了,但是气力很大,他很小心地帮洛可嘉解决了内务。洛可嘉很真挚地谢了他,然后让洛妈给他拿一包香烟。洛妈又多塞了一盒果粒酸奶,让他带给孙子吃。
洛可嘉从眼角瞄到在这护工头顶有一条青色的鱼尾巴,在空中欢快地甩了甩。等洛可嘉眼睛正视过来,一切都消失了,仿佛只是幻觉。
听了天籁就产生了幻觉?或者特异功能?
洛妈开始收拾东西,她将回家补一觉,因为中午洛可嘉不吃东西,上午不需要人陪了,到下午Mandy会带着儿子女儿来和洛可嘉团建,晚上洛老爹再来接夜班。
洛可嘉开始回忆上大学时和做研究生时学到的神经学基础课程,眼睛看到不存在的东西意味着什么?这是精神疾病的预兆吗?还是神经过分兴奋,系统产生的感知干扰或者信息冗余?
听个音乐也叫过度兴奋?我的神经是豆腐做的。
到了下午,洛可嘉开始认真考虑,如果自己因为受伤而开了“黄金瞳”、“天眼”或其他意淫小说提到过的特异功能……是不是应该找打假斗士司空北来检查检查?
司空北专业打假,抓网红,破汉奸,其战斗力极其惊人,哪怕被恶人打断腿甚至关两天小黑屋,也绝不退缩,只往打狗棒所指方向冲锋陷阵,当真是勇不可挡,所至披靡——其风格自成一派,骂战不败,号称战神。洛可嘉印象深刻。不过此人君子不立危檐之下,早有八成胜算方才出手,绝不轻举妄动,怕是看不上洛可嘉这个小小的咖位。
——洛可嘉你也算是科学家,虽然还没有真正的突破性研究成果,但是至少是个手术医师——把幻觉当真,或甘愿把虚幻无凭的东西做为研究对象,是不是也太违背了这么多年的专业训练,太不务正业了些?还要找人来打假……你对自己得恨成啥样?专门打假的其实自己最假!高调门,假虎威,写媚字,说空话,骂矬人,左左逢源,戏如人生……
网络小说也能当真?比如有些傻子,受小说荼毒,一心想穿越,去找自己的王爷或者太子……时刻背着“穿越工具套装包”在街上不走人行道,哪里有闪电他去哪里,过着横冲直撞的日子——但是地球、太阳、银河系都在飞速运动。莫说五百年前,只问你三分钟前地球在哪儿?太阳在哪儿?银河在哪儿?你算得出?连参照系你都不懂!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这就是幻觉。
如果时间、空间真有“函数”关系的话,你想回到“时间”的起点,那肯定不能没有“参数”、“途径”、以及“推动”吧?这些都不是三维概念能处理的。如果真有穿越,难道靠偶然去撞?那只能撞进平行宇宙去实行另一套因果。
更可怕的是,某个自称量子力学专家的人告诉我们:我们这个世界是经过精心调校过的,任意一个人或事都有剧本,变量来自于个体突变,但整体剧本结局不变……借助于观察者你才知道因果是颠倒的。
那么幻觉看到莫名其妙的东西会不会是剧本外的新变量?如果“最初的设计”没有预料到这种变量成为常量的可能性,那么一切的一切会不会走上歧路?最后为了“纠偏”,调校者会不会搞出灭世大战、或者曼德拉反复死亡之类似的乌龙事来?
地球、太阳、宇宙、空间、时间到底本质如何,其实我们根本还不清楚,想证明“穿越”的可能性还早。想掌控时间穿梭,就像手提木棍的原始人在考虑核聚变发生器的便携化设计一样好笑。
光子到底是波还是粒子其实在观察者介入时才决定,标准的“结局已注定”——而因尚未起!
洛可嘉的思维从对“命中注定”论结局决定起因的可能性批判上转回到“人体潜藏特异功能”可能性研究,刚刚将人体神经分布图在脑中过了一遍,就失去了知觉。
巨木世界少有平坦的大块面积,这个木瘤子是个意外。哪怕是数千只人参果,挤一挤,也不是站不下。这十个班级才大约二百号不到的少年,可以随便奔跑享用这难得的宽敞。平时这些人高马大的人参果们乱跑乱撞,就像两岁宝宝一样,知道有同类在侧却就是不作交流哪怕撞个满怀也绝不社交——快乐的源泉就是奔跑本身:体会肌肉和神经的组合能达到怎样的水准,享受肌体的力量而害怕肌体失控。
丙卯班同学倾巢而出,包括刚刚把乐器当作礼物送给每一个同学(猴子除外)的鹈鹕老师在内,看着操场上风起云涌的打斗,也不知是盼着猴子胜还是希望他败。这一小时课间休息就像无期徒刑牢狱生涯一样度秒如年——猴子没有丢弃哪怕任何一个挑衅的机会和人赌胜:跑、跳、飞、扔铁饼、拳法、摔跤……
胜者吃掉一个法相,输者献出一个法相。这次猴子兄没有像对付蛙女那样“Allin”,而是采取了小赌注,细功夫的手段。
连嵊蓝都有些同情这位病急乱投医的师兄了——要在金击子手下活过来,不拼怎么行?不全部推上桌,一个一个的要斗到什么时候?
猴子在一小时内打了五场,输二赢三,忙活下来算没亏。
操场江湖突然而发的风起云涌使得整个学校人人侧目,隔壁班的强大的学生大概也快要接受金击子的验收了,看到猴子努力,心里也开始评估夺取法相应对金击子的可行性。渐渐的,大家的目光开始闪烁,灼烧,自觉自己可能是猎物的学生们则躲躲闪闪,生怕被强人盯上。
法相如同财富,只要流通起来,就会有马太效应,成聚集之势。有人在一个小时内抢夺了高达五个的法相。鸟巢之下哭声四起,吃人的和被吃的都很忙。
求真相(下)
下一节课快开始了,学生们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进教室,荷尔蒙花香气味之浓烈,简直是夺人呼吸。金光闪闪的猴子一脸严峻的表情说明他对这个战绩极其不满:他还剩两千年,二十节课的时间,光这样打要什么时候才凑够七十二地煞之数?如果不出意外,像今天这样玩闹,大概最多积累至六十到顶了。学生总数二百,也就是说,只有一个人能凑满七十二个法相,其他的都是垫脚石。
班级里的气氛极其诡异,连没开过花,根本没有法相的小朋友都噤若寒蝉,其他拥有法相的五千年、六千年的老生的脸上阴沉地能滴下水来。只有蛙女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容。
这一节课是外语——大家要学说一种据说能走遍千山万水都无碍交流的通用语言。上过这门课的老生两极分化严重,要么信心满满,要么躺倒哀声叹气。
老师是个中年女子,面目姣好,气质优雅,腰肢柔软,长腿长发,背后的法相一直在飘动,似乎是丝带或者风筝。她从头到脚都在表达“本仙子很美”的意思,除了微笑很程式化,其他没毛病。
越来越了解这个世界运行规矩的嵊蓝很好奇:这些明显超过了九千年年龄的“人”们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战胜了金击子还是逃离了金击子?
外语老师放下一叠树叶,将全班看了一遍,目光在心不在焉的猴子、破罐子破摔的娃女和目光清澈热烈好学的嵊蓝脸上停留片刻,随即发出一阵清脆的鸟鸣声。
那个獠牙女孩立刻迎了上去,用同样清脆的音节跟上老师节奏。嵊蓝竟然听懂了,真是比他发现自己居然会弹扬琴时还惊讶。
“这是一首诗,”飘带老师目光迷离,吟唱道:“混沌生清浊兮,阴阳分而天地离……”
嵊蓝脑中自动接收到了两门语言的对应关系以及语法,他的嘴巴自动调整到了鸟鸣状态,一连串的词汇模仿着老师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天生神木绿兮,涤清扬而浊尘渍。吾有翠羽兮,冕朱砂而霓虹披。巧言笑若兮,众生痴而神魂迷。万年不老兮,迎月东而日沉西。餐风饮露兮,驭凤辇也驾龙驹。观东海之混兮,濯南泉身凛而心凄。悲白发之渐长兮,葱笼不再以身疲。识轮回之伟力兮,叹老之将至而锥心。求万古能长青兮,蹘仙道而亲履。腾游万界兮,索至阳求息壤之泥。奋长鞭而挥策兮,草木伏荒而黑云辟。一朝潜而万载歇兮,待春回时而复起。”
嵊蓝唱得投入,而旁边那个小虫子男孩低声嘟囔说,“没想到你还有语言天分呢。”这个矮小的老生坐第一排,却对学弟嵊蓝点头哈腰的,也是个奇葩。
班级里的男孩子有“跟得上吟唱”这个语言水准的只二三人,其余十来个拙嘴笨舌,完全撵不上趟。
老师将这首诗念了五遍,看大多数人都能模仿了,她用鸟语道:“谁想听一听这个世界的真相啊?”
不用她说第二遍,所有的人都听懂了。除了五六千年的老生们大概以前听过,不大得劲儿,野猪甚至趴桌上睡着了,其余人耳朵都高高竖起。
嵊蓝生怕因为听不懂这门语言而错过重要信息,便举手道:“老师,我是第一次上这个课。”
飘带老师目光斜了过来,用鸟语道:“我告诉你,这门美妙的语言早就镌刻于你灵魂之中!老师的目标不是教会你,而是唤醒你。你瞧,我的长篇大论你完全听懂了,对不?”
嵊蓝不由自主地点头。那种渗透入灵魂深处的信息似乎真的就镌刻于心底,她老人家手一挥,那些东西就浮上水面,就像天生母语。
飘带老师一指那些愁眉苦脸的大男生:“我早就说过,你们要放开自己的心灵,迎接各种可能性,挖掘出最底层的灵性——所有的东西都在你的记忆仓库里呢。你们要做的就是忘掉我执,放弃禁锢你潜力的那些东西。而这才是我们老师存在的意义——唤醒。”
毫无疑问,下面的大孩子们可能外语功能开发得太晚,他们的母语围墙将学外语从“形成条件反射”变成了“本能的反抗”。对这种“唤醒”没有任何反应,如同半夜才睡的失眠人听到了早上六点钟第一声闹铃。
反而是还没开花的小芽儿比较容易被催眠,接受快,学语言这个东西真的是过时不候啊。
獠牙女孩从头至尾跟着老师念颂,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笑,似乎外语领先了别人就高人一等似的。就算你过了专八,难道一个巨齿怪大嘴巴张开发出清脆鸟鸣有多好看、伟大、光荣?能吓死谁?
老师道:“我们都是天生神木的孩子,这圣树占据了一方小世界,从万界中吸取天地灵气以滋养我们这些天生圣果。”
果然有的树不需要光合作用。
没有听过这个故事的孩子激动得浑身颤抖。老生们则唉声叹气,生无可恋。
老师欢快地道:“是以我们活着的意义就在于,有朝一日,我们的真命天子将会从天而降,与我们合而为一,也就是——吃掉我们,那么我们吸收的天地灵气将换一种方式回归天地,以完此劫……”
被人吃掉也让你如此向往吗?
飘带老师道:“但是找到我们的有缘人可没那么容易——他得强大,能让清风、明月二位道尊心甘情愿奉上我们,他们甚至用武力或智慧逼迫清风、明月不得不把我们给交出去。”……比如天生圣人唐僧?或者阶级跃升后的孙悟空?沾光蹭流量的猪八戒沙和尚?
她极其得意,似乎清风、明月是她的蓝颜知己一般,或者被强者“吃掉”是她人生最大的意义所在。
“通常九千年也未必有人能取得资格来享用我们,上苍也给我们留下了一条生路,”她终于露馅儿,说出了心底的真话——生路。“如果你们在九千年成熟后能避开金击子一击,甚至打败他,那么你就能走出去,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她的声调逐渐升高,形成鸟鸣一片,“就算你不敢面对金击子,也暂时没人来享用你的话,一时半会儿就不会死,你就成了老师,将亿万年来积累的知识和经验传给新长出的嫩芽儿和即将迎接金击子的熟果子。”
原来如此!老师们就是等死的果子——暂时没人来吃,也不敢迎战金击子,就这么耗着。
剩果子。
俩斧头(上)
“难道清风明月没有亲戚朋友可以把我们送掉吗?”虫子男孩问,他已能用鸟语开口自由表达了。
飘带老师的表情就像“被人嘲笑高不成低不就嫁不掉跑不了”的公主一般,她冷笑道:“我们是天地灵根!集聚三十六重天界、七十二地界的灵气而成。闻一闻、咬一口就能提升万年寿命!如果本身不够强大,而且付得起足够代价,谁敢惹下这么大的因果?不怕业债以天劫方式降临,神魂俱灭吗?”
她斩钉截铁的语气让人参果们莫名地自豪了起来,原来没人来吃我们是因为大多数人不配!当然也有可能是道尊没朋友。
是啊,如果不是本身够强大,且又肯付出足够代价,谁敢占天地这个大便宜?除非积德到了圣人境地,方能自由享用。据说天地间有杆秤,最是会算人的得失。占人便宜者要还钱,占天地便宜者怕是得还命。
有人便想到,圣树灵根从万界吸汲了无尽仙灵气储藏在人参果里,那么这树得积攒了多少债务要还?祂的天地人三劫会到什么程度?
有果子就讲,或者圣树的报应就在我们这些果子上也未可知。
下面人声鼎沸议论,上面狂热的老师根本没有去听,她沉浸在自己对未来的“食果有缘者”的想像之中无法自拔。
嵊蓝听着大家用鸟语议论前途,却听出了老师无法尽表的另一层意思——只要金击子不来,人参果们就能永远活下去。哪怕金击子来了,只要不砸到你头上,就能苟延残喘。否则这些老师哪儿来的?
嵊蓝心底冒出西游记中镇元大仙以此果飨客的经过——如果不是一,猪八戒心不定,动了贪念;二,孙悟空又动了嗔与嫉,闯祸推倒了树,应了人劫;三,又被清风明月辱及佛门,唐僧根本不愿意沾染这个因果——等唐僧成佛,不知道要还镇元大仙多少人情才能平掉这个账。
事实上这个果子或者对猪八戒、沙僧这些功行未圆满的妖精有些增智广悟、涤浊焕新的作用,所以猪八戒吃了还想吃,但对唐僧、孙悟空等九世修行、或天生灵体意义不大。所以镇元大仙找了个“结拜兄弟”做借口,酬谢孙悟空帮助圣树圆度过了人劫。有观音的面子,唐僧才吃掉一个果子——想来是观音的起死回生仙水给了三滴之多,不吃不能回本儿。
嵊蓝心里没来由地想到这些东西,毫无疑问,其他同学们也想到:原来我们就是鸡肋啊,大有神通的不需要我们;而需要我们的未必本事大、活得长、也未必买得起;就算送人当礼物,收礼的也未必受得起。
所以这颗树上的果子越来越多,都是吃喝等死之徒。那岂不是万界灵气都要被这一树果子给吸干了?
“那如果你想与金击子斗,冲向外面的世界,从时间上讲根本不用着急啊——”獠牙女孩看了看猴子,慢慢修行,水到渠成不好吗?或者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积累七十二法相,不太难吧!
飘带老师目光看向猴子,有些怜悯之意:“有些人想凭借抢来的七十二法相和金击子一战,这在过去是有先例的。但必须在果熟蒂落前吸收的法相才是你的,一旦九千年到,你成熟了,抢来的法相立刻就枯萎了。也就是说,蒂落之后你必须要马上迎战金击子,消耗光所有的积累而不死者,才算是过了这关。”
金猴子目光古怪地看向老师,飘带老师大怒,她冷笑道:“不要以为我们老家伙年龄大了,法相容易被夺,”教室里温度陡然降低了十度,空气中出现了霜或者冰雹,“就算我,最没用的风法相,秒杀你们全部一百零八个成熟果只是等闲。”
孩子们吓得魂不附体,巨大的天威如山如渊般降临,镇压在心灵上,连猴子也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飘带老师大获全胜,特别针对猴子又挑衅一般瞪了他一眼,他的三十六个法相颤了颤,而且他本体的金色暗淡了一秒钟。
孩子们又回想起鹈鹕老师翅膀一拍就逼着大家退到教室墙边,不得不围成一圈……老师们实力太惊人了。
“过了金击子这一关以后呢?”蛙跳女孩问,她也想通了,只要金击子不来,就算没了法相她也能苟延残喘到天荒地老,就像那个书法老师。
“没有人知道。”飘带老师道,“出去的人还没有谁回来过。圣树的人劫还没有落下过,更别说地劫、天劫了。”
飘带老师展颜一笑,清脆的鸟语仿佛宣告了春天的到来,“你们放心,只要没有受到攻击,我们这些已经成熟的果子是不能出手杀人的。”她没有解释“不能”的细节,但谁也不敢问:是出手杀人前被天道阻止,还是杀招降落时被圣树中止,抑或杀掉幼仔后被清风明月倒翻账重罚……
她的目光又对上了猴子,“有人走上了杀戮之道,要当心被杀戮反噬。”这话中有话,且语焉不详,仿佛杀戮不是个动词,反而是个名词。这是在帮助猴子解消心魔吗?
猴子渐渐恢复了金光闪闪的老样子,但直到白雾迷漫下课,他没有再动弹一下。
有些事情的确是科学解释不了的,除了某些人头顶空气里有网文中提到的“法相”外。洛可嘉可能的确是天之骄子,体内有热浪从未知空间袭来,从屁股上升,绕全身一圈,最后消失在脖颈深处——如同街道上污水携带落叶流了一大圈最后旋转着进了下水道,仿佛那里有个神秘空间。
洛可嘉舒适地呻吟了一声,这热浪缓缓地向上流动,滋养着气血淤滞的肉体,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继续向下。全身上下饱受着“不能运动”之苦的肌肉纤维一阵微颤,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似乎解放就在眼前了。肌肉男的纤维强大,那热浪所经之处必有回响,好像在四线城市做巡回演唱会的快乐女声、好男儿、好声音、创造营学员——谁也不认识你,但愿意做应援,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并感动自己一把。
但是如果想回健身房,可能这辈子都没戏了!遗憾吗?肯定有几分,或许现在不该想这些有的没的,感恩上苍自己还活着,才是应该做的事!
俩斧头(下)
洛可嘉的肌肉健身照片依然在吸引着多事者的点赞,也有稀疏留言在询问洛医生恢复情况。
能一直观注他近况的都是老铁。
当洛可嘉发了一条“我很好”的语音消息后,网络上一阵欢庆。
洛可嘉在次日又说道:“为把紧缺的公共资源让出来,我本周就出院回家了,谢谢大家。”
祝福留言立刻涌入,温暖充满了洛家老少的心。洛老爹在值夜时兴致勃勃地讲到单位里的同事们都在拍他肩膀恭喜儿子康复有望,医师微笑着说,“洛医生可能要创造奇迹了,这个康复速度和康复程度,可能世界上还没有先例。”大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朴医生,如果不考虑他主谋杀人,就业务能力论,真是高明。
洛可嘉连连眨眼——显然他还没有点头的本事。
他自己也是专家,许多事情比别人了解得更深更多,比如无法量化的热浪。另外他的迷幻眼睛似乎能看到了不得的东西:例如,这个主治医师小李头顶有一只鸽子的影子,就是不知道被抓捕的朴医生头顶上有什么。而洛老爹头顶则是一把斧头,但并不锐利,徒有其形。
老爹在他单位里是个“鬼见愁”,洛可嘉从小就知道他的脾气,直来直去有啥说啥,简单点换言之,就是情商低。难道法相就是一个人的性格、命运的特征外相?鸽子大概就是个老好人的意思了,鱼尾巴大概是灵巧机敏动力十足的意思,至于斧头……
洛老爹脾气,大多半是来自于本事。他技术硬,任何机床、锅炉、煤电设备出了故障,别人找不到毛病,七嘴八舌的,老爹出马,一锤定音,从来不错的。搞本厂设备维护,二十年无事故。他是电子局头一块牌子,在市里名气很大。他们厂长书记都有些搞不定他,只好不去硬撬。
其次老爹没野心,无数次提拔厂长的机会都让了出去——当然主要原因是他文化程度只是中专,评个“工程师职称”时已是把积攒经年的面子都卖掉了。而评“总工程师”的那次则把他彻底惹毛了——有资格评总工的小仔子在技术和经验上就是坨屎!唯其英语过了关,又有大学文聘耳!
自从被卡在总工职称上后,老爹便息了上进心,把随后而来的安慰奖,比如提副厂长啊什么的全推了。副职是个什么鬼?放屁都崩不着人,出事的时候却是现成的背锅侠;还要代替一把手到处开会签到做记录,到讲话的时候却又没他的份儿了;出国这种好事儿就只好排队,等着局里大发慈悲。到目前洛老爹只去过一次日本。
洛老爹出国少,但出圈儿多。最邪乎是有一次兄弟单位机械局大厂交付了一套高端设备,结果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古怪噪音——整个机械局闹得沸反盈天,从各大厂请来的总工程师争论不休,最便宜的检修拆卸重装也要花好几个月时间。
有人悄悄把老洛请来“把把脉”,洛老爹在一群总工程师们的怀疑目光、讥笑声中看了看结构图纸,绕着设备走了一圈,说,底座松了。
总工程师和工程师们哄堂大笑,说电子局的人,就这眼光?这么个松动会难倒我们?一边笑一边声浪渐低,有些不自信起来……陪同而来小主任说要不试试嘛,也就半小时的事!结果底座重装后噪音神奇消失,验收后居然可以出货了。
有人事后说,是啊,机械局的眼光强,只看大毛病,这小毛病是看不见的。
从此老洛头因打脸一局总工程师而名震一城,两个局也结下了梁子——不过随着大时代变迁,电子局和机械局统统成了“loser”,有价值的家底都打折打包卖与了私人。
目前洛老爹已经内退,正在给某个轻轻松松捞了上千万资产的老板打工,每天背着手插着腰指手画脚赚点辛苦钱。
这个斧头……的确很像老爹的灵魂底色,表面冷硬,实则纯朴,还有个把手容易拿捏……是被人一哄就上头的那种。
这些东西让洛可嘉琢磨了一个下午。
出院流程和手续开始了,一想到目前恢复状况良好,可能不用去亚麻国做康复,Mandy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或许打铃还能重新站起来,当个大学老师什么的,又轻松,还能接私活儿——自己开诊所卖保健品,或者搞院内承包卖保健品,也能直播卖保健品……
明天或者后天就要回家了。洛可嘉对鱼尾巴护工谢了又谢,洛老爹摸出一条香烟塞进他的衣兜里。
护工笑容有些僵硬,神色也有点落寞,洛可嘉开玩笑地道:“哎呀,您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啊?”
护工急道:“洛医生康复回家,我咋能不高兴呢?只是今天早上来上班,听说值夜的老申头儿出事儿了——好像是出人命了。”
山水城的治安真是可以的,洛可嘉眼前又浮现出那枚暗红色的圆环,问:“老申头他脱离危险了吗?”
护工捂住嘴道:“我没说清楚,是老申头用斧头把人砍了。”
好巧,正想着有的人性格像斧头,哪里有重活就往哪里去,就是革命的螺丝钉……就马上有人动斧头砍人,巧不巧?
老申头那人面目和气,认真负责,从来不请假,更没有偷懒耍滑,没想到居然会砍人。
到底是啥情况逼得老实人破釜沉舟呢?
护工道:“也不知道医院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天天的出事儿。我看是最近有点风水流年不好,要到庙里请菩萨保佑……”
护士长瞪了护工一眼,把他赶到隔壁去,然后又跟洛妈核对了照顾病人的一些事项。洛妈自然好好地感谢了护士长和她的小兵们,红包虽然是不能明着收,但是作为身经百战的天朝大妈,小学语文老师,每年要应付无数家长强词夺理地送礼。收礼这种事能做到毫无烟火气,送礼也一样,手法精妙,因此小护士们和她亲得好像是大姨与侄女。这些小美女们又有哪个不曾对着秀色可餐的洛医生流过口水呢?虽然此情可待成追忆,残疾医生成过去,浪漫没开始就已结束,唉,谁还没有个多愁善感的心和思而不得就毁掉的快意呢?
双生子(上)
说到八卦,小道消息,那传播速度可比得上穿过一坨鼻涕的光——被重重粘稠包裹依然四散逃窜,谁也拦不住,一边跑一边变形变味儿,很快就面目全非了。
到了晚上,洛可嘉从Mandy和洛妈口中得到了十多个不同版本的老申头杀人记:有预谋的过失杀人,还借了把刀;为儿子跟人吵架,一时冲动……
版本不同,但基本要素一样:老申头儿子欠了赌债/高利贷/离婚费用/生意失败,半夜三更债主来堵,老申头接到儿子电话,溜出医院和债主“讲道理”,结果债主说话太难听,老申头一菜刀/斧头/手术刀/改锥/扳手/抹布,把人砍/刺/敲/闷死了。第二天一大早,老申头到派出所自首。
“幸好命案没有发生在医院里,不然院长和书记都要换人了。”洛妈评论道。为评职称买凶杀人的新闻还没凉透,法院还没判,再来个保安杀人,这市内独树一帜的综合性四星级大医院得臭成啥样?
前天晚上……正好是老申头顶着血色圆环在院子里巡视那天。洛可嘉忖度着,难道那个红色是危险来临、血光之灾的警告?
我快要成算命大师了?拥有了传说中的钛合金狗眼……
Mandy和小Oscar一人一边给洛可嘉做着按摩,一边夹中夹英地交谈,小孩子虽然不太懂大人在说什么,但给daddy按摩这种天天要做的功课吸引了他大半注意力——虽然这个注意时长只有十多秒。要等他别处玩一会感到无聊了,才会跑回来再按十几秒钟。
洛妈则在削苹果,轮流塞进洛可嘉和Oscar的嘴巴,一边插话。经过一段时间老年大学的恶补和Mandy亲自上手教导,以及作为语文老师要维护其专业语言学习能力和技巧的尊严,她和洛老爹的英语水平渐渐跟了上来,否则听不懂孙子说话耽误事儿怎么办?她讲英语的手法就是堆积词汇,完全不考虑语法,所以在龟毛的洛可嘉面前能不开口说英语就尽量不开口,免得“搞坏了孙子孙女的语感”。但背着儿子,她会狠狠地跟孙子大秀一把英语单词……Mandy有时候会纠正她一下,但大多数时候则随她去了。
洛妈把老申头的混帐儿子给狠狠鄙视了一番并拿洛可嘉作了比较,开始对愿意听她得瑟的所有听众——护工、护士、保洁和Mandy——自吹自擂从小对儿子严格要求到什么地步才有了今天的社会地位和成就。她看了看儿子毫无表情的脸,恋恋不舍地将这个话题打住。小时候的洛可嘉过的是水深火热的日子,这个话题能不当面提就不要提!但是忍不住得瑟也没办法啊,以洛妈那口才,普通人也拦不住。
Mandy抿嘴偷偷笑了笑,她是越来越适应天朝人的说话风格和婉约牛皮了,很多时候还能活学活用秀一下。
洛妈留下给儿子支应晚饭,Mandy带着Oscar回家了,妹妹和爷爷在家等吃饭。
洛妈一口一口地喂着儿子,一边讲小时候洛可嘉的成绩是多么好,中考更是全市第二云云。虽然高考没有进省前五名,总算得到了出国留学机会,还申请到了奖学金。
洛可嘉内心深处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高考总分全省第二十而已……化学满分,数学离满分只差一点点,最可惜语文拖了后腿,他总觉得可能是字没写好的原因——从小到大他的书法可称一绝,满纸都是蜘蛛精结的天罗地网。人人都知道他是要当医生的——你也看不懂?那就对了。
今天应该是待在医院里的最后一夜了,洛可嘉想,真有点怀念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啊。窗外走过一个值夜人,肯定不是老申头,因为他正被关在拘留所。洛可嘉看着那个人的头顶——什么都没有。
洛可嘉闭上了眼睛:老申头肯定是愿意替儿子去死,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儿子也真不像话,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让父母这么不省心,还给弄出人命来了。
洛可嘉不自觉地想到Oscar和Nichole,如果以后他们闯祸了,我是不是会跟老申头一样,二话不说砍人?答案不言而喻,为人父母,肯定是为儿为女操心不尽的。哪怕生了个浑蛋,自己也是要……不行,必须要严格要求,决不能让Oscar或者Nichole走了邪道!俗话说三岁看老,那么必须在三岁前就要把规矩立起来。
洛可嘉仔细回想对Oscar的教育有没有漏洞,吃饭自己动勺,起床自己系纽扣,帮助爷爷拎包,自己的玩具自己理,对待长辈礼貌,主动开口对清洁工打招呼,对超市推销员说谢谢,回家脱鞋了整理齐,每天晚上听故事,老妈教背三字经……
洛可嘉放松了一些,连尿床都很少的孩子,很是让人省心了。
洛妈熄了灯,房间里除了小夜灯发出星星点点的微光外一片漆黑。洛可嘉在心里捡起前天作了一半的山水序曲,现在该小号出场了,飘荡在上面,微微起伏,象征着活力与梦想……
嵊蓝和猴子肩并肩走在宽宽的树枝大道,路两边的雕像们自觉自愿蹲下化为石头,嵊蓝现在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你的手指一碰人家雕塑就会被电到,那是圣树在保护儿童。
猴子走到自己的位置转身看着嵊蓝,“真是想知道你开花后能得到什么法相。”
嵊蓝心底有些紧张,脸色发白。
猴子哑然失笑,“怕啥?任何人都有权拒绝赌斗,你不愿意别人也没办法。更何况刚刚开花的小东西——你有什么力量藏在法相里?面对金击子时你的法相扔出去能有屁用?”
嵊蓝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如果存在着“心”或者“肚子”的话。猴子虽然野蛮傲慢,总算还有骄傲和尊严。不过面对生死抉择,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尊严和信条最终都会喂了狗。他自己也曾说过,高尚是好人的墓志铭。
猴子缓缓坐下,灿烂的金光渐渐消失,化为一颗无比低调的大石头,哪里能看出里面藏着一个具有妖猴法相的男孩?
双生子(下)
嵊蓝继续向前走,路过蛙跳女孩时留意了一下,她正哼着歌儿梳头发,好像唱的是外语老师教的“混沌生清浊兮,阴阳两隔离。”但她用的语言嵊蓝从未听到过——也是有故事的人啊。
蛙女感觉到了目光的注视,她回头看到嵊蓝,鼻子里哼了一声,将脸一板——所有的对猴子显露善意者都是她的敌人。
嵊蓝安慰她道:“失去了法相可能是好事,金击子不找上你,就能活几万年,几十万年。”
蛙女不客气地道,“滚你的蛋。”然后款款坐下,化为石像。
道理也许是那个道理,但是别人剥夺了你的选择权,难道我还觉得他做得对?滑稽!有没有听说过,若为自由故,生命全可抛?……你倒是自由,因为抛掉的全是别人的生命。
在嵊蓝坐下之前,他回首向教室方向望去,似乎有一朵巨大的乌云般的黑影笼罩在操场和十个“鸟巢”的上方,偶尔有人参果子从黑雾弥漫中探出头又缩将回去。
嵊蓝打了一个冷战。这个世界真是神秘而凶险啊!表面上大家都是吃素的,但实际上吃起同类毫不手软。甚至半夜三更了还有神秘的人影出没,似乎在进行着《基督山伯爵》或者《三个火枪手》所形容的黑暗之极的阴谋诡计。
母亲树的电流火花从下至上,再从头到脚冲刷着嵊蓝,其中一部分流向未知的虚空,此时嵊蓝还不知道洛可嘉——他的一魂双生子——得了大便宜。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出生于此并非是个一无所知的婴儿,从前世中带来了知识、经验和技能。他很想知道“我是谁”,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里”,来此的灵魂都带着使命,其他人的目的是什么?日后该如何面对金击子的杀手和清风明月的裁决?
嵊蓝抛开心事,开始安安心心地享用着天地灵气的滋养,体内渐渐混沌。稍后,从莫名虚空中反馈回一缕银光,越来越近的银光辉煌无比,照亮了嵊蓝心灵的边边角角。这银光仿佛是一柄剑,一把刀,突破了阻碍,毁掉了禁锢,宣告着神迹。
这一股阴冷之气又侵入了圣树,灵根一愣,这倒是个新体验。这股阴冷之气似乎是来自于外界的“学识”、“经验”、“探索”和“反思”的精神力量,理论上自己应该很熟悉,但似乎又有些特别,和她所熟知的经验不能完全吻合。
圣树舒适地颤抖了一下,这种阴气只存在于智慧物种的“书籍”中,而且必要在物理环境中累积到某个程度才会形成这种高品质的纯净精神风暴!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
祂的目光看不见的地方,这道银光从嵊蓝的脖子根绽放,照亮了整个圣树一枝千叶。
圣树仔细体味着这道银光。这股力量虽然锐利,却温暖,如同激流携天威而来却绕指之柔,更兼将内在的力量反哺嵊蓝。
这是洛可嘉在偿还他所得到的便宜。二人之间的联系较之前面只能从嵊蓝到洛可嘉的单向输出稳固了十倍。这股阴寒气在圣树的阳气海洋里调皮地穿梭,逐渐降低了速度,然后消失在圣树的肚子里——仿佛来过,又仿佛走了,没有留下任何破坏或痕迹。
大概这也是一种天道的平衡,得到了恩惠就找机会回报你,谁也别欠谁。
圣树大概理解了这股精神风暴的跟脚,贪婪地品尝了这股实质性的力量的味道,任由这风暴冲刷着自己的灵魂,然后一丝丝地将阳气注入了嵊蓝身体中。
这种现象从来没有出现在人参果身上,圣树也极想知道,这个阴阳两隔阴阳互济的状况以后会怎样发展。
没有人知道,这股来自洛可嘉的阴冷的灵魂意念对圣树是如此的重要,她的心智于一瞬间产生了质的飞跃,从依照本能行事变成了评判得失,根据计算行事。这就是妖化!
祂新升级的心智在碰到一个东西时感到了不适,那是一个入侵进了祂的神智中的灵魂……圣树极小心地将沉睡在身体中的外来灵魂给包裹住、排斥封闭在单独的角落里……那个舒舒服服躲在圣树里的灵魂目前还不知道,自己的栖息地马上就要将他撵走了。
阴阳交换结束,洛可嘉继续滋养他的脖子,眼睛也明亮了,能看到别人的法相,全身细胞受到刺激,不因瘫痪在床而失去了活力。而嵊蓝的变化更大,他和圣树的灵魂建立了直接联系!他头脑更灵活了,产生的智慧在接下来的一百年时够他一点点地适应和稳定了。
更重要的是,洛可嘉与圣树也发生了直接联系,新的绑定出现了,他们三个命运从今日起交织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离……
只是在看不的角落里,有数双眼睛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小人参果子们的一举一动,母树舒爽地叹息只是树叶微微一颤,却没能让众人眼睛眨一下。这些眼睛一时还想不到无知无识的圣树母亲如今已经是个妖了,祂跨过了从植物化形到人的最大难关——觉醒,摆脱本能,形成理性。
圣树的枝叶其实是发光的,虽然并不明亮,也不显眼,却能让老师们的法相看着孩子们散入四方变回雕像。鹈鹕从嵊蓝头顶飞回,共享视野、共享听觉使其本尊很清楚地看到并听到了嵊蓝、金猴子的对话。
鹈鹕老师将透明的法相收拾在背后,第一个坐下,然后开始在一节干枯的叶络上钻孔——看形制他大概在制作一支排箫。
森蚺美女老师则抱着胸,脸色极其不好地斜靠着叶络——她的法相速度慢,现在还没回来。
根本没有法相的肌肉男老师坐在远离大家的角落里,和煦的表情一扫而空,脸色空洞而抑郁。他也在削叶络,只是其工艺明显更简单——那是一支笔管,他曾说过要做一根超长毫,写狂草。
风暴女盘膝坐在最高处,她的身影一直在叶端翩翩起舞,娆娆多姿——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娱乐。
另外还有十多个面目阴沉的熟果子藏身在巨大的叶子下面,他们将脸藏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
“那孩子的心气儿调动起来了,”鹈鹕老师幽幽地道,他顺手把排箫管子排开,一根一根地听声音回响。
“是啊,”森蚺美女冷笑,“如果不是风暴前辈出手启发他,我们说不定还安全着,不像现在得早晚提防着被他们吸去了法相!”
寄生者(上)
风暴女年龄最大,功夫最高,她沉声道:“就算我不启发他,他迟早也会想到找老师决斗的。我估计他在落果之前肯定凑不够七十二法相,下次就把那几个老古板推给他,多推几个难说话、不讲理、没弹性、心窄话多的……随便怎样也够了。”她完全没有安慰森蚺老师的意思,可能她遵循弱肉强食那一套。弱者就意味着活该。
“如果那几个拒绝呢?”阴影中有人问。
“也由不得他们!”从某个地方传来低沉的声音,不容置疑的口气证实了他的实力必然强大,果然如此,没人敢反驳。
“圣树从一百零八个上界中汲取了太多灵气,如今外界已经入不敷出,渐渐干涸。清风明月一时还没想到是果子太多,只进不出导致的。我们就像寄生在万界的蛀虫。”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这是一头巨象老人。
“责任不在圣树,”另一个声音说,“在镇元子布下天绝地裂阵之前,万界生灵都能求取人参果。如此才能维持灵气来之于万界、归之于天地。”这个声音来自丛林深处。
“是啊。如今是不同了!人参果不再任人宰割……但金击子必须要死!”鹈鹕老师说。他手中一根长管子被捏碎成了三截。
巨象人参果问:“镇元祖师人呢?”
“嗤……”这个名有魔力,所有的人参果们紧张地四下看看,也不知道是怕人去告密还是盼镇元子突然出现。人参果聚集开会妄图推翻镇元子……想想也刺激啊。
第三个声音道:“所以我们的反抗是正义的,合乎天地大道的。猴子获得了老祖的青睐,他一身金属法器就是证明,想必金击子也知道他是最近一纪最有天赋的孩子之一!无论谁,需要牺牲时,必须把法相拿出来,哪怕是我!不肯牺牲的,我亲自去问他。”从最黑暗的叶根处走出来一条龙,他的法相和本体已经合一!
一个活了九纪的老果子,你怎么高估他的实力和智慧都不会错!
一纪等于一百万年。
洛可嘉坐在医院专车上,缓缓地离开,司机怕颠簸到他,速度降到和自行车差不多,为了走平坦的水泥路,不惜绕来绕去。
洛可嘉贪婪地看着街道和往来行人,学生们都在上学,上班的人还在摸鱼,生意兴隆的菜场里,大妈都已散去,小贩懒得动弹,都在静静地坐着刷手机。
山水城就像中国北方最普通的小镇,没有太多高楼大厦,也没有什么豪华中心商业步行街,天气是最大的敌人,矿产是宝贵的资源。
来此地旅游的人也极少——虽然这里号称北地江南,人家要看江南,直接下苏杭好了,何必来这里看假的?而且苏杭民风软糯,吵个架都像唱歌,而这边则不同,民风硬朗,动不动就砍人。
南方人收入是这边老百姓最喜欢传的谣言,动不动一年一百万,听上去像神话。作为天朝版图上不起眼的小芝麻,这里的老百姓把五毛钱都看得极有分量。小数点后面的那个数字往往能决定买谁家的蒜苗。
以洛可嘉的收入,跟南方大医院的普通专家动不动一年二三十万不能比,但在这个物价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的边缘四线城市,只要不买房,他能活得很舒服。
说到买房,洛可嘉想的是带院子的别墅,三五百万的那种。而老爹想的是三十层高楼公寓,五十万的那种……
真是观念不一样啊。想买别墅的话,你就得借钱付首付,如果你想借父母的钱,你得征求他们意见。至于高层公寓,呵呵,不接地气而且二三十年后可能就沦为危房。
受伤之后,大家没有分歧了:暂时不考虑买房。病人治病虽然没花钱,但是以后难道靠媳妇做英语老师养家?还有两个娃,随便报个兴趣班,十年钢琴,二十年小提琴,一个打篮球,一个打羽毛球,这笔钱哪出?
儿子啊,你曾经是中考市第二,高考省前二十,更是亚麻国的博士,健身房的王者……从小到大你都是最棒的,我们相信你会重新站起来!要争气!
终于回到家——上个世纪老新村,洛妈忽然看见路边有一个人,便从窗子里探出头打了个招呼。
不一会儿,一个花枝招展的大妈卷着香风上了车,先大惊小怪地跟洛可嘉嘘寒问暖一顿,然后跟洛妈开始咬耳朵,五分钟后她下车,飘飘然乘风而去。
洛可嘉说,“妈,那谁啊?”
洛妈看看Mandy不在车上,便小声说,“你出国留学,我想把她的女儿介绍给你的……以前小学时我还教过的她女儿,还是语文科代表……长得细皮嫩肉可漂亮了。”
现在只怕人家恨嫁的怒火都化作了“幸好没嫁给他”……
车子驰入一个到处都是违章建筑的角落,地上飘着无数玉米须……可能是哪个超市刚刚搞过活动。
刚刚拐弯,到了能看到家窗户的路口,拥挤涌动的人潮把一车人吓了一跳。无数个穿着稀奇古怪的老爷们儿和老娘们儿人手一只手机,高高举在头顶,对着洛可嘉租住的窗口,声浪一潮接一潮,有大声喊“洛医生万岁”,有尖叫“洛医生是天朝第一鲜肉”,还有唱《周仁回府》的“恨严贼逞淫威一手遮天”是什么鬼?还有当街唱二人转的,还有在细数洛医生从小上过哪些学,还有在采访邻居,问洛医生的外国老婆好看不,还有冲着窗户喊嫂子开窗看一个……
洛妈眼尖,一把抓住一个旁边路过的老姐妹,将她拖上车,“他婶儿,这些人什么人?哪来的?干啥呐?”
他婶先大惊小怪说洛医生果然今天回家,大家伙老想看看你——这些网红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打听到洛医生家地址,中午开始就聚集着搞什么直播,把人家超市买洗衣液送玉米的活动都给搅和了。我说他姨,现在可不能开门出去啊,指不定那帮子网红能干出啥不要脸的事儿来……为了点赞关注真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一群叫花子苍蝇一样的下三滥玩意儿连病人都不放过还要不要人活了……
洛妈气得脸都白了,这帮子寄生虫吸血蹭热度搞到我儿子这儿,你们有没有良心?到处找扫把要下去打人。
寄生者(下)
司机为难地道:“洛医生,您看——”
洛可嘉微弱地道:“那么多网红您打得过哪个?还让别人现场直播洛医生妈妈有了钱翻脸不认人打人违法都不知道……报警吧。”
洛妈多了个心眼,先让司机把车多开一步,让开主干道,然后给医院领导打电话告状,再给卫生局那个小科长打电话告状,再给前几天来拍过电视的记者打电话告状,最后才打了110。
警车基本上和新闻采访车同时到来,记者忠实地记录着网红大闹老小区,当街爬行磕头求红包的丑恶嘴脸……警方来了三辆摩托车估计干不过这帮子能说会道的网红,万一被人说野蛮执法,南通抢甘蔗前车之鉴不远……
有眼色的网红们看到新闻采访车来了警车也来了,虽然还没有展开行动,但肯定大部队在后面,不会有好果子吃,说不定手机都被没收了也未可知。于是便有人一边对着警车直播一边往外“出溜”。不一会儿又来了辆防爆车堵在路口后,网红们乖巧地收起手机,三十来个打扮得好像星球大战克隆战士一样的警察板着脸封锁了小区路口、单元、楼道,网红们在警察列队欢送下溜之大吉。
父母家在东排三楼,自己住在西排二楼,虽然红砖筒子楼又破又老——但回家真好。
工人抬着洛医生上了楼,杂物也被记者和热心的警察给拎了上来,洛妈和洛老爹谢了又谢,塞了烟才放了人家。
记者们拍到了许多素材,收获满满,正好构成一档“网红行为的底线在哪里”的评论节目,放在网上掀一波“无端占用公共资源的网红可以休矣”的言论。
Mandy一边偷偷摸摸从窗口往外看网红们唱戏唱二人转,一边守着炉子上的萝卜排骨汤——其实亚麻国根本没有这个“骨头汤补骨头断”的概念:汤里全是脂肪,钙离子少得可怜,聊胜于无。但洛妈坚持,Mandy自然无可无不可,吃什么不是饭?嫌油腻的话,用冰块勺子在汤面上一扫就能把浮油给冻凝结了,取出来扔掉。
在洛可嘉喝汤时,她和洛妈商量着把洛可嘉的小床换个方向,要靠窗,放在能看到阳光的角落里。如果再有网红来正好让洛可嘉举着镜子,反射着看他们的表演解闷。
洛可嘉眼睛瞟过媳妇儿,她的头上有一只灰雁一闪而过。头一回看到这个“媳妇儿的秘密”,洛可嘉百感交集。
洛可嘉又向洛妈看去,和以前一样,头顶上什么都没有。
楼上楼下邻居鱼贯而入,欣赏了洛大医生的惨状后表达了慰问,扔下了些营养品水果,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去了。他们得到了网红们没有享受到的待遇,可以吹一顿。
洛可嘉看着桌上某阿婆放下的一碗“油泼辣子香菜下马面”,心中充满了温暖。
夕阳照亮了山水城的蓝天,Oscar和Nichole被照看他们的楼上邻居小姐姐送了回来。这些天兵荒马乱的老麻烦人家了,Mandy硬塞了许多水果给那小姑娘带回去——她还没找到正经工作,目前也是个网红,在直播间唱歌讲鸡汤,有三千个粉丝。但是好像她的公司抽成很厉害,所以她正在考虑单飞。
下面的花枝招展的网红们根本不知道,早有网红捷足先登,锁定了洛可嘉,甚至捞着了他两个孩子的临时看护权。
可能是洛可嘉看错了,那小姑娘头顶漂着一串樱桃。
当夜,洛可嘉没有睡着,欣赏着从日落开始的小区里特有的热闹:吵架的、骂人的、读书的、吹萨克斯的、弹古筝的、狗打架的……夜深人静了还有窃窃私语着从下面走过的情侣,发出低低的笑嗔。
红尘气息曾如此的遥远,宛如隔世,今日靠近再闻,心悸魂牵。
洛可嘉的脖子开始痒,那是细胞生长发出的信号。他脊柱神经其实受到了严重的伤害,目前恢复成这样,不知道是不是与虚空中每天必来的暖流有关。
今天的暖流来的分外充实,挑逗着几乎干瘪的肌肉与经络,以一种近乎神奇的线路贯注全身,让松弛的肌肉重新紧致起来。
这条线路和大学时学过的十二经络完全不同,也不晓得是不是幻觉。
恍惚中洛可嘉看到自己的脖颈处长出了两片叶子,青翠碧绿,娇艳欲滴,那两片叶子在身体某个空间里摇曳生姿,氤氲朦胧的气息好像当年躺在迈阿密的海滩上,沙子滚烫,身体陷了进去……
嵊蓝感觉自己要爆开了,身体里阴阳气息像两条蛇追逐嬉戏,衔尾盘旋,搅动体内的汁液开始变干变硬,身体肌肉开始膨胀变得硕大,更有头顶云雾翻腾,在虚空中开出三朵喇叭花。就在花开那一刹那,金光一闪,猴子酷帅的脸在头顶闪现,将三朵花摘下放进嘴里大嚼。
嵊蓝惊醒,抬头向天上望去,没有花也没有猴子,又低头看向身体,还是一个娇小干瘪的小男孩,没有一根显眼的肌肉,软绵绵的毫不起眼。唯一不同的是,他身体被圣树解放了,可以起身走出那个“范围”——而天还没亮。
嵊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黑暗中醒来,一百年肯定还没到。他走了几步,一眼看到同学们还在自己的位子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他们还在沉睡。
嵊蓝向教室方向走了一步,想想可能没人,就停下脚步,除了教室和“外面”两个方向,其他方向还没探索过。嵊蓝回忆了一下规矩——没有说小芽芽不能闲逛,他跳上一片小广场似的树叶,向远方走去。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啥?
世俗的旅行者通常都有些大惊小怪:碰到个小鸡打架也要拍照,看到个假文物桥、仿古街都要排队打卡——而真正千年斑驳的老石板路或者破石板桥则理都不理,徒具其形的新翻“老房子”往往比摇摇欲坠的虫蛀鼠咬的真货更聚人气。
在嵊蓝看来,向上寻找天空是最正确的选择。
从本质上讲,他绝非一无所知的新生婴儿,一肚子来自异界的知识体验对目前的植物世界中生活帮助极大,保障了他不会变成人猿泰山或狼孩。但身在异界,命运多舛是肯定的了——教室和“座位”两点一线的生活紧张而无趣,最终被人食用的下场倒是明确的。
所以探索未知最重要,相信猴子他们也这么干过。
嵊蓝用力在叶子上踩踩,软软的手感略有弹性,嵊蓝踏下的微微涟漪一圈一圈地传开,只两三步便消失了。脚底下有薄薄一层绒毛,使得走路奔跑不滑不涩。嵊蓝背着包又跳又爬,慢慢寻到一根顶天立地的巨枝,十人不能合抱,冲天而起。
嵊蓝解下包,仰天倒下,这才看到层层叶堆枝叠之后的山一样的树干。这是不是主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上不上?是不是太放飞自我了?嵊蓝喘息一会儿,体力恢复了,复背上小书包,向上攀去。管他呢,来都来了。下次再向下攀爬好了。
失路人(上)
树叶极宽大,可以想见支撑着叶子的枝干是如何强大,那么独自撑起一片天的圣树又是怎样的一种存在?祂的边缘在哪里?清风明月看到自己又跑出来了,会不会直接举起金击子来一下子?
有些事情经不起打破砂锅问到底,想到深处就腿软了。
他只攀了一会儿便手脚酸软,不由得苦笑,倘若是猴子来爬……忽然想到,猴子只是他的法相,人家真身是个帅哥呢。既然跟我一样是人,没长尾巴,你未必爬树就多厉害了——最多比我灵活点儿。
嵊蓝半闭上眼睛,均匀了呼吸,继续上行。这个大树世界真是荒凉——走了那么久,屁都没碰到,声音都没有,连空气都是静止的——只要不跌下去,能有啥危险?
“你已经爬得太远了,”刚刚说屁都没碰到,这就碰到一个白影,嗖嗖地一声跃至嵊蓝面前。嵊蓝停下脚步,感觉自己刚才好像走着走着睡着了……“原来是您啊,”嵊蓝恭恭敬敬地对没有法相的书法老师行礼道。
“我在下面就看到你乱跑,”这位大肌霸老帅哥懒洋洋地说,“就跟上来看看你搞什么鬼,为什么你爬了五十年不吃不喝却还没饿死?你怎么做到的?”他没有提人参果开会,他负责监视这个班级,尤其是古怪的嵊蓝,绝不能让他对猴子推销“正大光明胜过邪道”的想法。如果有必要,除掉嵊蓝也是可以的,不能伤害小花是规矩,但凡规矩都有漏洞。
所以当他看到嵊蓝脱离了圣树,开始乱跑,立刻就跟了上来。五十年不吃不喝,不停不歇的神异足够肌肉男现身和嵊蓝好好谈谈了。
你到底是个什么奇葩?不能随随便便就杀了,得留着。
咦,才那么一会儿会儿就五十年了?
嵊蓝疑惑地看着老师,“五十年?”
老师撕开一小片树叶放进嘴里嚼着,吸干汁水把渣吐掉,“你不知道吗?五十年,一万八千个日子,四十三万小时。”计算专精啊,你为什么不教算数,非得教书法?其实你写的那字古板而沉闷,循规蹈矩毫无意趣,还不如教我们练练口算。
杠精嵊蓝道:“这里哪有日出日落,这个日子是怎么算出来的?”
老师指着天道:“很久很久以前,日月星辰就在头顶,后来有大神通仙人隔绝了天地,”他停了停,“天绝地裂仙阵听说过没?呵呵,”看嵊蓝摇着头,他笑着自嘲,“你才发芽没几天,怎么可能听说过。反正现在太阳月亮星辰虽然看不到,但只要你留神体内经络气血流转——”他略一停,“我忘了你还没有长出经络来……总之,时间是永恒的,不因为你感知不到它它就不存在。”
嵊蓝犹豫道:“可是我的确没有感知到时间走了那么久了——”
书法老师跳上一片叶脉,“你身上有许多谜。比如你很轻松地见到清风明月二位道尊,这是个奇迹。刚发出来的小芽芽儿,啥都没有,却比许多万年、十万年的老人更……”
他住了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嵊蓝,选不出合适的字眼儿。
嵊蓝摇摇头,在这颗树上,谁不是一个谜?比如你书法老师,光念念诗,写写字,完全没有教大家修练本事。是你不会?还是你不肯?或者金击子会同意跟我们比念诗?
很明显,你不是来训练我们斗金击子的,你只是单纯地想浪费我们的生命。也许大家都被关押在树上永世不得出去才是你想看到的?
嵊蓝经过阴阳平衡的聪明脑子开始疯狂运转,这位失去了法相,对生活毫无热情的抑郁症帅哥肯定不会喜欢“大家都自由了只剩下我一个然后被眼瞎的某位大神吃掉”,拖拖小果子后腿大概也是这些老师的娱乐方式吧。
如果所有的果子全长成废物,金击子敲无可敲,是不是大家都会很开心?
估计来上课的老师多半都是来混时间的,尽教些没用的,难道不能出去之后再学书法音乐吗?好老师应该乘大家青春年少之时训练大家真功夫。
肌肉男明显不知道嵊蓝不能道出的小人之心——懂独立思考的人参果都是坏果子,必须要把苗头扼杀在芽芽里。这是人参果社会千万年来得出的唯一共识。
所以老龙人召集大家开会,只来了寥寥几个,在圣树上游荡的强大果子是数以万计的,各有各的想法,大家都不想挑战金击子和镇元子,几乎没有人支持老龙人的培养猴子成天才的计划。
书法老师没有立场,但是用法相来培养天才对他这个抑郁症患者来说是太刺激了些。大家一样烂不好吗?非得培养个天才来打击人。
嵊蓝看着他,“老师,我可以尝尝这叶子啥味道吗?”
书法老师递过一小条叶子内肉,笑:“你怕是咬不动……”
嵊蓝看着手里这肉肉的东西,心底里涌起深切的渴望,就像溺水的人看见了木板,飞不动的鹰抓住了上升气旋边缘——上一次涌起这渴望时是书法老师磨了墨,嵊蓝恨不能一口全喝掉。他迫不及待地扑上来,将树叶肉囫囵吞下去,满足地打了一个嗝。那片叶肉一入口即化为一股清流滚入腹中,然后消失在洛可嘉的脖子深处。
书法老师的话还没说完,人家已经咽下去了,连嚼都没嚼。“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是第二次问同一个问题了。
“还有吗?”嵊蓝贪婪地看着老师手里剩下的一大块绿色的东西。
“这是我最后一点口粮了,”书法老师说,“圣树并不是一个大方的母亲,她要很久才会落下一片叶子并且碰巧让你找到,而且要很多人分享。”
嵊蓝毕竟是文明人,自控能力还是有的,他收敛了贪婪的目光,但表情狰狞暴露了他真实想法。
书法老师说,“既然你想要,就再给你一条吧。”他撕下一条肉肉抛了过来,“反正我饿上一两百年也死不了,这样的日子其实没太大的意思——熬着而已。”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或许被吃掉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惜谁都看不上我。”
失路人(下)
嵊蓝狼吞虎咽地吸入那肉肉,根本没有留神书法老师的自怨自艾。他满耳朵都在回荡着一个声音:“圣树的叶子……好吃。”
等那清流注入了全身,嵊蓝走到书法老师身边,看着他脚下的肥美树叶,然后一口咬上去……牙齿被铁一样的肉肉反弹了回来。
书法老师哈哈哈哈大笑,然后跳起来,转身消失在层层叶片之后。
嵊蓝出了个大丑,却并不以之为耻,他舔舔嘴角,继续攀登。
耽误了上课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没学到什么能抵抗金击子的东西,难道对着金击子弹扬琴、写大字、说鸟语、算鹦鹉对飞时间距离,然后金击子就落荒而逃了?
爬山得到的回报可能十倍于上课。
嵊蓝完全不知道他吃掉的两条肉肉变成了洛可嘉脖子里长出来的两片芽芽,他一边爬一边纳闷:体力并没有升华,身体没有脱胎换骨,精神没有更加敏锐,丹田里也没有什么气团或者内丹……难道刚才我吃了个寂寞?
在这时他陡然发现天亮了——这意味着又爬了几十年?
时间这个概念,从来没有搞懂过!对书法老师来说是一百年,五十年的长度,而嵊蓝觉得不过一瞬,跑了没多久就过去了。
难道我和他们生活在不同的维度空间里?一个莫名的想法在嵊蓝心里滑开,便融化在洇蕴翠嫩的绿色世界中了。
嵊蓝仰望树顶依然遥遥无期,满头绿,没有一丝空隙。
“其实你再往上爬也没用,”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树枝后面传来,书法老师陪着一个小老头从叠嶂翠幔中现身。那个小老头躬着腰,背后空空如也。
“见过长者,”嵊蓝看了看笑咪咪的肌肉男,他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嵊蓝感觉这个老人刚才说的话只是就事论事,似乎没有笑话自己的意思。
老人走到嵊蓝面前,停下脚步直起身来,研究着嵊蓝的五官,“完全不懂,你这娃怎么做到跑一百年没饿死的。据说这还不是第一次?”嵊蓝点点头,略微有点得意。
老人教训他道:“这只是天赋而已,你也不必太得意,圣树赐予你这个自由,想必是有祂的规划在。要当心,金击子喜欢强大的人参果。”嵊蓝收拾了心情,果然没什么可骄傲的,能力越大死得越快。
这也是学校尽培养废物的原因吗?
“这位是我当年的老师,”肌肉男开口,但并没有进一步介绍,说:“你真了不起,连几十万年不露面的老人们都开始关注你走到哪了。”
还不是有人在为我宣传?对吧,老师?
嵊蓝心里吐槽,脸上适时地摆了个尴尬、腼腆、抱歉和得意的综合表情,这应该比较符合长辈们对年轻人的认知。
“所以,你仍然是要继续前进的?不管别人说什么。”老人并没有被嵊蓝的表情管理骗到,一语道破其深藏的用心和没说出口的“要你们管?”
书法老师笑,“我已经几十万年没有见过老师了,连他都没找到出路和终点,你确信没有走错方向?或许你以为的上升其实只是绕圈?”
这个可能性很大,也许我以为是向上其实只是向下,向地心进发到了颠倒的地球另一面——如果这颗树是个球的话。
但是嵊蓝并不打算卖弄这个“球无上下”的概念,因为他并不清楚如何解释脑子里的“地球”概念。
“去吧,去吧,年轻人,”老人宽宏大度地说,“总要碰一鼻子灰了才会成长。当然不听老人言,也未必会吃亏在眼前——或者前面就是终点也未可知,我老人家终还是半途而废了。”他酸酸地语气充满了颓废——似乎放弃了努力,漫无目的地游荡,是嵊蓝的错。
肌肉男走到嵊蓝面前,上下打量,没变胖也没瘦,没长高也没变矮——这一百年对这孩子来说就是一个上午的逃学时光。
嵊蓝说,“老师您还打算跟着我吗?”
肌肉男道:“不然呢?眼睁睁地看着你迷路、失踪?又不是没有先例。”他回头看看小老头。那位“迷路”的老人家做了个鬼脸。
嵊蓝说:“谢谢老师,只要向上,迷路也不怕——不是还有您嘛。”
书法老师耸耸肩道:“有我也没用!这儿是哪儿,我又没来过,怎么知道?早就晕了,碰到我的老师也纯属意外。”其实圣树上还有不少果子散落各地,他们活得够长久,兜兜转转都是认识的。
小老头说:“我当年瓜熟蒂落后,金击子根本没兴趣来杀我,估计没人想要个失去法相的破果子。想想实在没意思,后来就下定决心随便找个方向往上走……其实我也迷路了。”
三个人一起掐着嗓子笑了几声。
小老头拍拍嵊蓝的肩膀,“等你上到顶,回来告诉我一声上面有什么就行。”
嵊蓝点头。
小老头又说,“其实我只是看上去年老,若认真算,至少还有百万年可以活。”嵊蓝心想,爬得动也没看见你继续上!我看您是没那股子心气儿了,得过且过。当然这个话不敢当面说出来,讨打吗?我又不是不懂拐弯。
小老头看着肌肉男,“我们的命,就是这样,你跟他们不一样,有些事儿别掺合。”
肌肉男脸色有些僵硬,小老头拍拍他的胳膊,“他们全手全脚的,折腾得起……我们法相被夺,苟延残喘而已。当然,抢了我们法相的人也未得善终,早就死在了金击子之下。所以福祸相依,真是难言啊。”
嵊蓝点头,其实他很想问问是谁干的坏事,又一想,人死都死了,何必多此一问?这位耿耿于怀这么久,很难说仇恨之心与庆幸之意谁大谁小。
肌肉男明显并不认同老师的消极思想,但也没有说什么,嵊蓝觉得如果自己不在场,这二位能吵起来。他看看二位长辈都不再说话,便深礼,继续向上攀去。肌肉男在身后喊:“小心点,我可不一定一路相陪喔。”
嵊蓝回头挥手,送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天色渐渐暗淡,白雾开始生成——每一百年才有一个白天?这个世界可真够瞧的。
首直播(上)
清晨的风微凉,吹在洛可嘉脸上,甜甜的。他看着Mandy帮自己清理身体,有些惭愧,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Mandy说你赶紧恢复,我们还要赚钱买房,别墅我都看好了,就在离主城区十万八千步的大青山的山坡上,可以让Oscar和Nichole和爹地去打棒球的。
一提到棒球,洛可嘉后脑就隐隐作痛。他挤出个苦笑,然后眼睛向窗外看去,今天天气跟昨天一样好。
Mandy此时也觉察到洛可嘉情绪变化,便打岔说昨天Oscar和小姐姐一起上了直播,收获了不少点赞和打赏,然后受到平台警告。
其实Mandy特别羡慕那些靠着直播或者发油管视频走红的民间艺人,比如JustinBieber之类。洛可嘉却极其反对在网上搞怪,唱歌的人那么多,红个三天有啥意思?不如好好练个本事,哪怕寻个像样的工作,做个普通人也好。像Bieber那样人嫌狗厌被全网讨伐有什么好?膈应人。
洛可嘉陪着Mandy笑了一阵,三岁娃闯进直播间捣乱,被警告?这也适用于未成年人不得直播的规定吗?如果有可能,下次直播Nichole换尿布实况……或者索性直播洛大帅哥换尿布!想必网上想看肥仔光屁股的不在少数……听洛可嘉说得滑稽,Mandy笑疯了……不到一个月肌肉男就变肥仔了?
其实很怪,洛可嘉运动惯了,饮食量相当不少,躺在床上不运动,照吃照喝,居然连二下巴都没有。那么,他吃下去的洛妈牌营养餐去了哪里?
早餐是极其丰盛的,有牛奶、牛排、果汁、面包、泡饭、肉包子和意面,谁愿意吃啥就吃啥,唯有洛可嘉只能喝排骨汤泡意面,配菜是西兰花和死贵死贵的茭白丝。洛妈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滋补理论,以形补形,除了骨头外,长的像骨头的东西也应该放在菜篮子里,比如江南才有的茭白。
饭后,洛妈带着Nichole去小公园玩,Mandy则送Oscar去幼儿园苗班。
在洛老爹的规划下,Oscar很早就对幼儿园充满了向往——那么多哥哥姐姐做操、跳舞、游戏、拉手转圈儿……我也要加入!
入园,在Oscar是毫无抵触的,甚至欢呼雀跃。倒让Mandy悄悄流泪,妈妈舍不得宝贝进幼儿园……这在心理学上叫分离焦虑。理智些的,可以每天拿个望远镜去监视……实在不行就应聘去幼儿园当老师,教英语兴趣班。
总算最后Mandy在Nichole的帮助下走了出来。
混血儿的俊美使Oscar当仁不让地成为整个幼儿园的门面担当。老师们恨不得天天喊他亲儿子,园长妈妈两三天就要来教室门口转转,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
洛可嘉怀疑,哪怕倒贴三万一年的费用,幼儿园也要将这个明星美少年留下——只要有拍电视、表演、活动、献花的露脸活儿,Oscar永远在C位——人家持一口漂亮的英语,唱歌跳舞讲故事,大大方方,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有一次洛妈说漏嘴,另一家民办双语幼儿园想请她去玩……这个漏嘴肯定是故意的,依照洛可嘉对他老娘的理解。院长大妈就在话里话外地问Mandy老二何时入院,学费还能商量商量,只别送到对头幼儿园去。
在家里可以想干啥就干啥,不用考虑影响了谁。洛可嘉上午会听亚麻新闻,看BBC科技或者探险频道,浏览医学杂志,很忙。
在Mandy和洛妈弄午饭时,樱桃小妹下来打听洛医生会不会嫌她烦,如果直播自己为洛医生唱歌并祝他早日恢复的话……
洛妈说,这个面子必须给!昨天乌泱乌泱的网红没拍到洛医生的脸,两个小宝贝在她的照顾下很安全地待了两个多小时。这个直播要求不算高,很容易满足。
Mandy这个外国妞现在对天朝人动不动就喊哥啊婶儿啊嫂子这一套适应很快,樱桃小妹喊她嫂子,她就喊老妹儿:反正你洛哥干躺着也无聊,如果能帮到老妹儿扩大影响的话,你洛哥没问题的。
洛可嘉刚要说其实我并没有无聊,有聊且充实得很……洛妈一个眼神让他闭了嘴。
樱桃小妹得了准信儿,风一般地跑回去准备,提前预告洛医生将出现在直播现场。她的老板立刻几条宣传渠道开动,她的直播间瞬间涌入不少闲人。
午饭吃得极其潦草,洛可嘉只喝了点儿骨头粥。在洛妈主持下,大家一齐动手,让洛可嘉的“康复角”焕然一新。
鲜花是小妹捧来的,水果也现成,墙面是乱七八糟的招贴画,足球、摇滚和法国电影——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风格。补足光以后,洛可嘉觉得自己很像肉铺里无人问津的滞销猪蹄,闪着冷芒。
下午一点钟时,樱桃小妹将直播设施摆到了洛家,她极勉强地挤进了床、墙、桌、椅、灯围成的狭长区域,小嘴叭唧叭唧开始了表演——从洛医生的霸气肌肉开始,讲到归国专家身份,被同事妒嫉而吃了暗算,又说洛哥是多么多么优秀,当年中考全市第二,高考全省二十……反正有洛妈在,找齐洛可嘉的信息并不难,就连小学一年级时得过朗诵班级荣誉的鸡毛蒜皮细节也没放过。虽然没有直说昨天出现的混血小王子就是洛小公子,但是讲明洛哥携美归国,大涨天朝男人威风,并育有一儿一女,都是极品靓仔靓女,还曾经闯入我的直播间捣乱来着……
这一通说,直播间里渐渐有了人满为患的感觉,弹幕全是说好人没有好报不公平啊,赶紧放肉照啊,让哥说两句啊,小王子上哪去了,让外国嫂子说两句……巴拉巴拉。
等火箭潜艇如冰雹般落袋之后,樱桃小妹开始对着被窝里的洛可嘉唱歌,吉他弹得跟尤克里里似的,但是嗓子不错,效果超级棒——如果你对业余音乐爱好者的专业水准要求不高的话。
工具人洛可嘉一边忍受着刺目的灯光,一边忍耐着露骨的吹捧,还要眨眼、微笑、嗯嗯啊啊,谢谢网友。闹了一个多小时,洛妈开始冲樱桃小妹使眼色让她滚蛋了,小妹才恋恋不舍结束直播——今天大赚,四季度开门红。
首直播(下)
等到人一走,洛可嘉说,好了,人情还过了,这个小姑娘再来的话,大扫把打出去!
洛妈和Mandy连连点头。这个小姑娘脸皮噶厚,是个女人就吃不消其搔首弄姿、矫揉造作、媚眼横飘的模样。至于男人吃不吃得消就要看个人修养了……Mandy开始后悔,让这个女人看了半个月小孩,万一Oscar和Nichole学坏了怎么办……
真没想到,平时清清纯纯、干干净净、大大方方的小丫头,虽然不漂亮但也不磕碜……怎么一化妆、开个美颜,站到镜头前就变成那样了?
努力了那么久才积累了三千个粉丝,可见天朝的老百姓是有眼光的,有品味的,明白是非的。唯一不能理解怎么就有那么多人闲着,一个直播间一个直播间地看过去,没事儿就打钱——人不傻啊怎么专门干傻事?你干点啥不好?看看国际国内新闻,学学外语,研究一下股票,把打赏的钱用来报个古琴学习班,写写穿越小说,练习卡通简笔画,爬山游泳钓鱼,或者去寺庙里做义工熬腊八粥……
真心不懂这些人是如何规划人生的——或者他们根本就是看着美女,想像她能有一天因钱感动变成自己的女朋友……你知道吗,主播奔现就意味着掉粉,马上就会被开除!这是行规。
唯一让这些粉丝可以庆幸的是,这位樱桃主播只是画了妆、开了美颜而已,而非男扮女装……
大家一边吃晚饭,一边对这个小妹进行了深刻的分析和严酷的鞭挞。
吃过晚饭,小妹“啃吃啃吃”抱来一大包零食——辣条果丹皮饼干软面包松子核桃——来敲门。
现在的她洗去了浓妆,显得素雅大气,也不再是倒三角下巴、鱼泡眼、小猪佩奇式眼睫毛、七八个首饰星光璀璨那样的打扮。这样面目普通的女孩子大街上平均每五十米就有一个……如果让她的三千粉丝看见真面目,会不会大喊举报退群脱粉?也不一定。五十岁的乔陛下王冠落地不也留下了一把粉丝过年?
一进门小妹先做演讲,感谢洛哥出镜让我收获了五十万个粉丝,并且她的老板额外包了个大红包,专门给洛哥买零食打发时间的。如果洛哥躺在床上无聊,说不定等身体康复后,开个直播讲医学常识还能成超级网红呢。
当网红会被人评头论足的,还会因为一句话说得有歧义就挨骂——就好像罗琳说了一句自己对“跨性别灵长类生物”的观点,就被开除了哈里波特团队,还得到了死亡威胁。这还是在号称言论自由的地方!……越是心灵扭曲的人越是听不得不同意见,而网上晃荡的大多数,哪怕是本来心里不扭曲的,也会有人诱导他们开始扭,渐渐地由曲而弯……
如此类发生在天朝的事也有现成的例子。比如一个著名的罗琳的同宗兄弟,是个律师,在网上给人讲司法常识,居然也被骂到不敢开口说话,只能捐钱免灾、上综艺接受吐槽、自己洗自己的地步……
劝我当网红的人一定是存心不良!万一被键盘侠们骂到生活不能自理咋办?
说得好像你能自理似的,洛妈笑。
洛可嘉闭上眼睛,心累。
但是洛妈和Mandy在樱桃小妹的极力劝说和勾引下,已然极不争气地张嘴,咽下小樱桃剥上来的开心果、芒果干——然后自己不由自主地伸手打开了堆积如山的零食,大惊小怪地发现都是自己爱吃的……
Mandy左手辣条右手雪媚娘,眼前摆着气泡果酒,迷离了一秒钟,说,“老妹儿啊,来玩儿呗!你洛哥干躺着真是veryvery无聊……”
所以,为了这一包垃圾食品就把你老公给卖了?洛可嘉很郁闷。
幸好Mandy脑子没被糖衣迷住,只是发出个普通的社交邀请而已,相当于“改天请你吃饭”或者“有空一起喝茶”。但是樱桃小妹开心地脸都变了形,马上敲定明天她还要来的。
然后Mandy张大嘴巴愣住了——你咋不按你们天朝常理出牌哩?这上赶着的来事儿的速度也太快了吧?矜持一点会死吗?叹服。
洛妈放下她最喜欢的黄瓜味薯片和孜然牛肉、灯影牛肉、五香牛肉、原味牛肉,表情复杂:你平时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这样问很不礼貌,但在天朝,老人是可以这么问小年轻的,尤其是喝了人家吃了人家的时候。
樱桃小妹说,“赚钱要看表现,大家捧场的话就有钱,否则……哥,过两天我老板要是谈成一个资源,让我带货的话,哥你要帮帮我喔!”
什么叫带货?
“就是推销……”樱桃小妹目光躲闪。
洛可嘉脑子里立刻冒出“不要九九八,只要七十八……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的嘶吼。
他闭上眼睛。网红卖货多半是卖些谁都没有听说过的“名酒”啊,保健品啊,小电器啊,质量参差,猫腻深厚,利润惊人的东西。
儿子的脸一板,洛老爹秒懂。虽然网友们很傻,很可爱,很慷慨,是新时代的韭菜——做盒子饺子包子都很香,但我们不认为洛可嘉可以利用小小的名气去卖东西。确切地说,上网的肯定有次品、减配品、库存品,甚至假货!而正品不可能折扣到那么不可思议的程度,否则他们线下实体店赚什么?赚个哟喝?如果线下不卖,只在网上卖,那就更可疑啦!假冒伪劣的可能性高达七成。
“我家从来没人干过这个,哪怕是没工作了,我们养得起他们一家四口。”洛老爹冷冷地说,“你把东西拿回去吧,你跟你老板说,我们不掺合。”
樱桃小妹眼珠一转,“别介大伯,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感谢洛哥参与我直播的小礼物,不值啥,大伯您咋还当回事了呢?洛哥要休息,我也是知道的,不敢长时间打扰,但是您别拦着我给哥送礼物吧?下次带货吧,其实就是我借机会送哥一点儿东西,不要哥开口说一个字——大伯您放心,我说两句,唱个歌就走,绝对不会让哥累着。就是送个东西,让网友知道我是懂感恩的——”
樱桃小妹一把按住洛老娘假眉假式收拾零食要还给她的手,一边保证,一边脚步向门移去,最后掩上门跑了。
还来了又来?这是甩不脱了?
Mandy拆开一包芥末味儿的鱼皮花生,嗅嗅试探着吃了一粒,然后说,“管他是不是假冒伪劣,”这个专有名词说得很顺溜,看来亚麻国对天朝商品的质量宣传得很到位,“咱们一句话不说,看她怎么沾光。”
这几句中文说得可圈可点,而且逻辑清晰,不愧是学习城市设计的高材生。就是有点怂,肯定是感觉亏心了。
也只能这样了,洛妈扔了一包包的卤鹌鹑蛋、鸭肫、泡椒鸡爪给洛老爹解馋,这事儿再坏,能坏到哪儿去?
有意外(上)
嵊蓝开始后悔,这山还是这山,这叶还是这叶,软得像弹簧床,硬得像铁饼,无穷无尽层层叠叠,他木偶一般地不停向上、向上,就好像陷入死循环的超级玛力。
三个白天,三个夜晚过去了,嵊蓝的手脚麻木、思想麻木、精神麻木。几个动作几十万次地重复一遍又一遍,他就像一个机器,来自洛可嘉胡吃海喝的营养通过某个管道流入他的身体,使得他能独立于圣树,这个关系有些与众不同——因为他很久没有坐下吸收圣树的电流了,所以洛可嘉的恢复就陷入了停顿,两片小芽芽还要反哺营养给嵊蓝。如果照这样走下去,可能两个人都要亏本了。
嵊蓝没注意到自己的背包越来越沉,也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刻,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将包一扔,仰天倒下。
天是那么的淡绿,地是那么的翠绿,东南西北全是浓淡变幻的绿,当然也包括嵊蓝的帽子……他故作风趣地夸自己一声:幸好我还很幽默。
刚侧过身想躺得更舒服些,他忽然发现这小馄饨花朵包变了个模样,现在比烧卖还大,赶得上菜肉馅大包子了。我没有往里面塞东西啊——至少在清醒的时候没有。莫非我睡着了往里面塞了些树叶?搞得现在鼓鼓囊囊的?
松开包抽绳,第一眼就看见一条长链,银光闪闪;又伸手去掏,翻出个肩饰,银光闪闪;底下还有一双鞋子,银光闪闪。
这是个电脑游戏世界吗?还带掉装备的?系统兄是不是就是圣树?
既然是系统给的,那我可就不客气啦。嵊蓝穿上这些东西,以前是硬纤维衣服、木壳鞋子灰不啦唧,粗糙且暗淡。如今换去旧的,亮瞎眼的新鞋配上肩饰和颈链,整个人立刻不一样了,自我感觉几乎和猴子一样帅。
事实上嵊蓝到现在为止也不太清楚自己长啥样,穿上了新的行头,应该就帅了吧?
还没来得及回忆班级里其他同学的打扮,肌肉男老师嗖地一声出现在身边,他的瞳孔里一片电光闪耀,也不知道是银光装备的反射还是他眼睛自发生产的能量——
“我们都在猜测,猴子那套行头是怎么得来的。”他流着口水,“现在我大概知道了,你们肯定是背地里干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呃,爬个山而已!猴子……为什么你们不去问他?
老师道:“圣树的目光时刻都悬注于她的子孙后代身上,让她满意的才能得到她的恩赐啊。”这个解释非常方便,不用动脑子,也很适合骗骗没见过世面的简单头脑。老师心底里则感慨万千,如果现在我也开始搞事情是不是也能得到镇元子祖师的赐予?
嵊蓝脸都红了,兴奋地说,“老师,我帅不帅?”
不知出于什么考量,礼貌或良心,或者纯嫉妒,肌肉男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如果当初我也这么调皮捣蛋的话……大概率已经饿死了。”
说话间,一片巨大的绿叶从身边的高枝上脱落,将二人覆盖住。
肌肉男哈哈一笑,“正好老子断粮了,圣树真是亲妈!”跟个毛毛虫似的从中间叶脉处开挖,大口大口地撕开树叶,吞咽着肉肉,吮吸着汁液——只是残渣还是咽不下去,只好吐掉。等他吃得心满意足,惊讶地发现那片几百平米的树叶已然消失,只剩下撕不动的叶络,好像一张硬梆梆略有弹性的木头网格,巨大而沉重。如果鹈鹕老师在,他看到这些制作乐器的原料,会开心得疯掉的,不会有人跟他抢去做毛笔或者裙子啥的。残渣可以做纸,书法老师心痛地想。
嵊蓝抚摸着平坦的肚子,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才吃了这么点儿,”老师比了比巴掌,“而你吃下去了十五个人两千年的口粮……东西都上哪儿去了?”肌肉男不解地问。
嵊蓝玩着胸前的长链,苦笑:“我怀疑吃掉的是假粮食——怎么吃了跟没吃一样?”
肌肉男也怀疑地打量打量嵊蓝,几百年没长个头,还是那个小芽芽,说他是刚结成的芽骨朵也说得过。
又是一个谜团,肌肉男耸耸肩,“幸好这个叶络你咬不动,不然要么就是我疯了,要么是我瞎了。你知道你们使用的笔、纸、墨和乐器哪儿来的吗?有许多人在默默付出制造这些东西送给你们使用。”如果不是因为无聊的话。
他抚摸着能覆盖十几个教室那么大的叶络,“你看这边缘的小细绒毛多软,可以当毛笔尖。”他敲着大大小小的管子,“是箫笛瑟琴琵琶的好材料啊。如果圣树脱下树皮,就能制衣。”
嵊蓝用力,将最细小的一根小树枝拗断。老师一把将嵊蓝推开,心痛地看着那个断点,“别捣乱,要请老师傅看看如何规划,最大程度地做多点乐器。”
嵊蓝问:“为什么不制作成武器?”
老师头都不抬,“金击子是金属,你拿这木头去碰铜铁?怎么想的呀?不用武器,说不定还能活,用了武器可能死得更快。”
就是胆子小,不敢得罪金击子,唯恐冒犯人家呗。
老师道:“我去找个空隙或者陡坡,把这个扔下去。”然后顶着啃得干干净净的叶络消失在木叶深处。
嵊蓝问:“老师,要不要我等等你,回来后我们一起走?”
肌肉男想了想,摇头道:“没人跟你说过,和别人交往要小心?”
小心啥?
边说话边爬山不好吗?两个人一起也不会寂寞,为什么要跑?好像我要吃人似的。……哦,天啊!他不会是防备着我吃掉他吧?一想到拆掉那个男人四肢、低头大啃特啃……嵊蓝感觉要呕吐。好恶心。
书法老师跑得像只兔子。
其实,果子不接近果子,是这个世界的基本安全守则,倒不是那位书法先生故意防备着嵊蓝。以嵊蓝的“功夫”——如果爬山也算功夫的话——大概肌肉男一根手指也点翻了他,到时候谁吃谁还不一定。
嵊蓝在心里把二人实力对比估量计算了一下,便扔到脑后。这个世界的人奇奇怪怪,大概是木头成精使然,脑子都不大好使,社交恐惧症。
怪不得所有的老师同学就没人做自我介绍的,连名字都要保密?这个鬼地方简直是……或许只有尼采、萨特或者老子才会喜欢。
他将空荡荡的烧卖背包甩到背后,向高处走去,都到这个时候了,三百年过去了,不坚持到底是不行的了。虽然好处已经得了,但投入的沉没成本——时间和精力——也大,回不了头了。
有意外(下)
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洛妈伙同Mandy说说笑笑地按步就班做好家务,洛可嘉提议打开手机看看那个小妹正在直播些什么。如果不像话,下午她来了咱们不开门,就说走亲戚去了。
说实话,连洛妈和Mandy都开始好奇,拥有五十万粉丝的网红是怎样的牌面——她们打开了樱桃小妹的直播网页,已经有不少无聊的人一大早的在瞎聊。
樱桃妹大概不在状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废话,双手在面前桌上东摸西摸,也不知道在干啥。整整十分钟,这个小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就差打哈欠了。是啊,也不能指望园子里的大熊猫无时无刻地表演翻跟斗、啃竹子、爬树、打架吧?露个脸让你们参观参观,算不错的了。要不你念首诗?
其实洛可嘉今天自清醒起就心神不宁,身体里的那两片叶子忽然蹿升了一大截,从小豆芽变成了超级棒棒糖模样——无数枝杈伸向四面八方,形成一个大球,仿佛是赵英俊的爆炸头(安息吧,才子)。绿油油的比小米还小的树叶密密麻麻挤在棒棒糖圈里,感觉很沉重的样子,让人不自觉地替树干担心。虽然这树干像牙签似的,但却笔直挺立,正气凛然、斗志昂扬。
今早洛可嘉的脖子其实已经可以稍稍转动了,手指、手腕、胳膊知觉全恢复了,大小便虽然还不能控制,但膝盖痒能感知了。一夜之间突如其来的进展让洛可嘉这个做过无数考卷的科学家有些害怕。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我得到了HenriettaLacks的癌细胞——长生不老了?或者俄罗斯不死妖僧拉斯普京第二?洛可嘉回忆了一下他的小弟弟和床上表现,只是正常阈值之内而已,完全比不上妖僧从下午干到天明,夜御十女。
如果幻觉太离谱,可能真要找司空北来鉴定鉴定“伪科学”了。真的不想闹得沸沸扬扬啊。
楼下有人在窗口喊,“老洛,老洛。”洛妈探出头去,原来是薛定谔式存在——物业保安,正冲着对面楼喊,他身边还跟着俩胖子。前几天网红大闹小区怎么没见你出现呢?洛妈很想问问他。
“小李,老洛上班去了,今天有个活儿。”洛妈喊,她决定还是与人为善,何必去得罪一个每月只能领一两千工资的中年男人呢?这点儿工资远不足以让他勇敢地去面对汹涌的网红大军。事实上如果不是市里打了招呼,物业保安和警察布了封锁,网红每日重现的概率是百分之百。今天早上还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老女人搔首弄姿地从楼下过,捧着手机絮絮叨叨。
三个人立刻转过头,那个小李其实也有四十多岁了……被喊了二十多年的小李,大家一时改不过口——“有人找你们洛医生,不知道他住哪一栋楼。”
说话间三个人上了二楼,很容易摸到了洛可嘉的租住屋。
Mandy带着Nichole出去玩儿了,屋里只有洛可嘉和洛妈。房间里到处都是宝贝的玩具、书、尿布、鞋袜、地垫,还有Mandy的手提包、洛可嘉的书山,角落里还有几个大皮箱子。
为什么你们这么有钱还没买房?这不科学。
小李见把客人送到,就告退了。两个胖子笑着说,“洛医生,我们是公安局的——”洛妈连忙请人坐下,大家客套了几句,两个胖子坐在樱桃小妹的直播座上,其中之一还在椅子后摸出个Nichole宝贝的口水巾来。
洛妈接过口水巾,藏到洗衣机边上的脏衣篓里,随口一问道:“那个买凶杀人的朴医生是不是全招啦……”
一阵沉默,一个稍高的胖子道:“那个……我们来是另外有事儿想听听洛医生的说法。”
矮小胖头顶悬着一个狼头,比较引人注目,这个高胖子头顶着一根萝卜,像个笑话似的。
洛可嘉说,“如果是关于朴医生的情况,我所知不多,毕竟年龄差十多岁,平时也不怎么交往。”
萝卜胖说:“我们来是想问问,十月七号那天晚上九点钟左右,洛医生被袭击前,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在窗外异常活动。”
狼头胖笑咪咪的,人畜无害的样子,但洛可嘉忍不住时不时地瞟他一眼。
嗯?晚上九点?洛可嘉立刻知道了,他们在打听袭击者有没有碰到老申头?
“是不是袭击者的案子出了岔子?”洛可嘉心直口快,“难道朴医生不是幕后黑手,老申头才是?”这不科学啊,老申头又不评职称。
萝卜兄和狼头兄目光锐利起来,这个洛医生肚子里有货啊。
萝卜胖道:“那倒不是,老申头杀掉了袭击你的人,就在你出事三天之后。”
所以老申头是个侠客?不是说老申头杀掉的是儿子的债主嘛?
刚才自我介绍被洛妈打断了,二胖重新把自己介绍了一遍。狼头兄姓王,科长。萝卜兄姓罗,副科长。
“洛医生跟老申头熟吗?”狼头兄问。奇怪,医院里跟老申熟悉的人多了,比如护工,干嘛来问我?
洛可嘉摇头,可惜没人意识到摇头是这个病人的新进展,如果鸽子医生小李也在的话,他可能要专门立一个研究项目了。(为什么有那么多小李?)
医生和门卫要在怎么样的情况下才会熟悉?十年二十年待在一个单位,或者共同经历些危险的事,比如共同制服一个杀医的人。
可惜洛可嘉在这个医院才待了没几年,其他科室的医生都还没认齐,还有不少喜欢抛媚眼的护士名字喊不出来。
萝卜兄还脸色有些阴,欲言又止。
洛可嘉想,他们专门来告诉自己老申头帮我杀掉了打我的人……要我感恩戴德吗?
洛可嘉直接问:“听说老申头的儿子欠债,然后老申头杀人?”这里头得有多少故事,比如说顶包。
萝卜胖子手抖了抖,没人说话。
两个胖子唏呼唏呼地喝水,洛可嘉沉默——这两个公安心里有事儿,很重要的事情。
今天来看看我,他们的真正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