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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才录全文阅读

作者:天下九九     江湖奇才录txt下载     江湖奇才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 八面山(四)

    乌云姐姐说道:“你一刀割破他喉咙,他居然侥幸未死,只是成了哑巴。你二人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你要杀他一家八口,连老人孩子也不放过?”

    包通道:“当初老子不过吃了他家一只鸡,那也是看得起他,姓胡的居然敢当众骂老子,让老子大失颜面,老子横行乡里,谁见了不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包爷”?岂能受他这等鸟气!老子回家就磨了把快刀,当夜就闯进姓胡的家里,杀得他全家鸡犬不留!”

    韩虎一拍桌子道:“敢骂我兄弟,该杀!兄弟,这事做得爽快!”

    奇才在旁边听得怒火上涌,大声道:“你偷吃人家的鸡,本来就不对,人家说几句都不成么?你怎么就如此穷凶极恶,居然连伤八条人命,老人和孩子又有何辜,竟遭了这般毒手!你这个恶人,真是恶贯满盈!”他越说越愤怒,真恨不得一菜刀剁了他。

    包通刷地扯出刀来,怒道:“他妈的居然敢教训老子,别以为我不敢杀你!”蒋飞喝道:“老三!这小子留着还有用,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他,保管让他比死了难受。”

    奇才心里暗下决心,若是乌云姐姐不济事,自己就一菜刀自己抹了脖子,好过落在他们手里受苦。

    乌云姐姐道:“胡才托我跟你算算这笔账,他家里八条人命,你要怎么还?”

    包通喝道:“老子杀的人没有八百也有八十,谁敢让老子还!”砰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酒壶跳起,滚落在地,叭地一声碎了。

    乌云姐姐并不理会,转头道:“蒋二爷,听说你有一口宝刀,可否借来一观?”

    蒋飞笑道:“嫂子一个妇道人家,也喜欢舞刀弄剑么?我的刀出来必是要见血的,你和大哥的好日子,伤了人不好,嫂子还是不见的好。”

    乌云姐姐说道:“我听说这刀原是杨兴杨老镖师的传家宝,本来要传给儿子,谁知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杨老镖师和儿子一起被杀,这宝刀和杨老镖师的徒弟蒋树一起失踪了。”

    韩虎说道:“二弟,这娘儿们倒是打听得清楚,居然知道你的来历。”

    蒋飞道:“女人太聪明了不好,会短命的。”他脸上的笑忽地凝住,眼中闪过冷森森的杀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与杨老头儿有什么瓜葛?”

    乌云姐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我是来要账的!”

    她伸出青葱一样的手指,数道:“黄老镖师、他的两个儿子、镖局里的镖师两个,趟子手三个,还有看门的一个,一共九条人命,这账可对?”

    蒋飞冷笑道:“算得一点不错。”又嘻笑道:“我杀的人自己都数不清了,嫂子若想算账,咱们一个个慢慢算,这地方太冷,别冻着嫂子,不如你和大哥钻被窝里慢慢算,算他个三天三夜。”众贼又是哈哈大笑。

    韩虎道:“一个妇道人家,敢找上我八面山,算你有胆色,只是进了老子的地盘,就别想囫囵个出去!本大王怜香惜玉,今天绝不杀你,不仅不杀你,老子还要好好疼你,这么美一个美人,老子不玩够了,哪能让你痛快死了?”

    乌云姐姐脸色冰冷,说道:“八面山三霸的事儿,我老早就听说了,正要找你们的晦气,正好这次顺路,一路所见所闻,莫不与传闻相符,你们作恶多时,这笔账也该了了!”

    韩虎道:“只怕你旧账未了又添新账!”将酒碗向桌上一摔,大声道:“轮到我了,你算!”

    乌云姐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荷塘镇张家与王家结亲,本来是件天大的喜事,没想到大喜的日子祸从天降,你下山抢粮,相中了张家的闺女,居然将两家人一起杀害,一个不留,将张家闺女虏上山去,没几天便糟蹋至死,两家一共是十九条人命,是也不是?”

    韩虎冷笑道:“杀几个人,谁还耐烦数数,你说多少就是多少!”

    乌云姐姐脸上变色,大声道:“账已算完,你们三人罪该万死,还不自行了断,还要我动手么?”

    包通大喝一声,“了断你奶奶个熊!”忽地自板凳上蹦起,挥刀向下就剁,奇才惊得向后一闪,将双眼紧紧闭上,只听“噗”地一声,再睁眼时已是血光四溅,包通像条死熊一样躺在地上,他的胸口一个血洞,不停地冒出血来,竟是已经死了。

    这一下电光火石,他根本没看到乌云姐姐是如何拔剑,如何出手。

    蒋飞退了一步,叫道:“你,你到底是谁?”声音中已有些发颤,乌云姐姐道:“问我的名字,你也配!”

    韩虎狂吼一声,将桌子哗啦啦掀翻,连杯盘碗碟,扑头盖脸砸了过来,酒水四处崩溅,奇才抱着脑袋缩在墙角,躲避着碎盘碎碗,忽觉眼前一花,乌云姐姐不知怎么已飞上屋顶,却见白衣飘飘,凌空而下,一道剑光闪过,韩虎大叫一声,庞大的身躯已轰然倒地。

    蒋飞双臂连振,几柄寒芒出手,身子却向门口倒飞而去,奇才心道坏了,这小子会放暗器,要借机跑路,谁知乌云姐姐宝剑一扬,叮叮当当将暗器全都击飞出去,只听碰的一声,蒋飞已撞在门框上,摔倒在地,身体抽搐几下,腿一蹬就死了,他的喉咙处端端正正地插着一把飞刀,却是他自己的暗器。至于他如何被自己的飞刀捅破了喉咙,奇才可是一点也没有看清。

    这几下兔起鹘落,眨眼间八面山三霸俱已殒命,奇才心头咚咚乱跳,完全觉不出害怕,只觉得极为过瘾,通体舒畅,不禁掣出菜刀,大喝一声:“杀!杀了这些强盗!”

    屋子里乱作一团,那些强盗只嫌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纷纷夺路而逃,乌云姐姐连连出手,众盗纷纷中剑,一时店内哭爹喊娘,乱作一团。

12. 八面山(五)

    山贼们已全无斗志,只知道争抢着逃命,乌云姐姐也不再追赶。她蹭了蹭剑上的血,收回鞘中,又捋了捋鬓边的头发,举手投足间英姿飒爽,又极为美丽动人,奇才痴痴地看着她,却觉脸上越来越热,竟像是发了烧似的。

    店里横七竖八全是尸体,血流满地,腥气扑鼻,乌云姐姐似是有些嫌恶,绕过尸体走出门去,静静地站在一棵树下,看着眼前的山路,像是在等着什么。

    奇才鼓了鼓勇气,走上前道:“请问女侠尊姓大名?”她说道:“我的名姓你不用知道。”

    奇才道:“你救了我的命,在下很是感激,不知如何报答。”

    乌云姐姐看也不看他一眼,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不用!”奇才顿时语塞,不知再说什么好。

    二人默默地站了许久,奇才心里七上八下,一面担心二牛会出事,一面又对乌云姐姐充满了好奇,心里像有只小兔子一般跳得极快,那种感觉很是新奇,有几分激动和渴望,他想认识她,认识她背后那个自己一直向往的侠义世界。可是看她的样子,根本不打算理他。

    此时山路上下来几个人,越走越近,已能看清其中一个正是二牛!奇才高兴极了,跑过去一拳捶在他肩膀上,叫道:“二牛,你还没死啊!”

    二牛骂道:“你他妈的巴不得我死是吧!”

    背着弓箭的汉子正是早晨来草屋的那位,他向着乌云姐姐道:“趁着贼人大举下山,咱们一把火烧了他们老巢,山上的几个毛贼都逃命去了,这次剿灭了八面山匪徒,多亏了何姑娘……”原来乌云姐姐姓何。

    二牛把奇才拉到一旁,轻声道:“奇呆,那个姑娘是谁?真他妈的好看!”

    奇才轻声道:“乌云姐姐啊!”

    “什么乌云姐姐,她姓乌吗?”

    “不是,她是一个女侠,功夫高得很,屋里头连八面山三霸几十个强盗,全被她一个人打趴下了。”

    二牛差点跳起来:“那还等什么?赶快拜师啊!”

    奇才愣了一下,“拜师?拜什么师?”

    “拜你的乌云姐姐为师!”

    “咱不是说好了要拜赤眉大侠吗?你怎么……”

    二牛道:“我说奇呆,你怎么那么死心眼!大侠可不是天天能碰上的,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咱们这是走了狗屎运了,居然碰到一个武功高强的女侠,还这么漂亮!”

    “可是,可是拜一个女人为师……要是个老尼姑老道姑的也就算了,乌云姐姐看起来这么年轻。”其实奇才心里想的是,要是娶这么个媳妇儿还不错。

    二牛道:“你懂个屁啊,天天对着个老尼姑,能吃下去饭吗?要是有个大美女手把手地教功夫……”

    奇才心里一阵乱跳,“好,拜师就拜师!”

    那些人与乌云姐姐作别而去,奇才鼓起勇气,走上前说道:“何女侠,多谢你救命之恩,在下,在下还有个请求。。。”

    乌云姐姐看着他没有说话。奇才硬着头皮道:“恳请,恳请女侠收我二人为徒,传授我们武艺。”

    乌云姐姐一愣,说道:“我不收徒弟!”

    奇才急道:“何女侠,我如今还不会打架,你若肯教我们武功,我一定好好学,我,我不吃不喝,我每天练十二个时辰!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大侠!”

    乌云姐姐道:“那不到三天,你早就饿死了。记着,江湖上人心险恶,在你成为大侠之前,莫要强出头,多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别白白送了命。当然,最好还是立刻回家去,读书也很好。”

    她说了这番话便起身走了,奇才拔腿就追,可是任他累得吐血,乌云姐姐还是越来越远,直到在田野中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奇才虽不甘心也毫无办法,只好喘着粗气停下脚步。

    二牛说道:“算了,大侠都会轻功,咱们哪儿追得上。”

    奇才懊恼极了,骂道:“二牛,你他妈的平时那么能说!死人都能被你说活,怎么就留不住乌云姐姐。”

    二牛挠了挠头,“你的乌云姐姐太,太仙女了,我对着她有点,有点嘴皮子拌蒜,不会说话了!”

    这可有点反常,二牛一向和村里的那些女子打得火热,虽然长得粗黑了些,女人缘还是不错的。

    奇才叹了口气,安慰自己道:“没事儿!拜不了何女侠,咱们去拜赤眉大侠,你不是说他要收徒弟了吗?我早就想去济南府找他,就是我爹不让去,这下正好,山高皇帝远,他还能追到这儿来?”

    二牛说道:“奇呆,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两个少年一拍即合,奇才心道:“好不容易跑出来,谁还耐烦回去读书,闯荡江湖是多么快活!哎,在江湖上遇到的第一个侠客竟然是个美丽侠女,真是意外的惊喜。”

    他说道:“二牛,你听到了吗?乌云姐姐刚才在嘱咐我,她担心我在江湖上吃亏,让我回家好好读书。”

    二牛撇嘴道:“是啊,她嘱咐了你两句,你还想说她看上你了是吧?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奇才望着远方,怅然若失,自顾自地道:“她笑起来真好看。”

    “她笑了吗?”

    “她笑了,我看见了,笑得美极了!”

    二牛一拍奇才的肩膀,说道:“奇呆,你发春了!”

13. 刘家庄(一)

    某些期待已久的事情一旦成为现实,往往不如想象中的美好,两个少年的江湖之行即是如此。

    开始的几天,二人像是刚刚逃出监牢的犯人一样,心里满是兴奋,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觉得整个天下都是自己的。可没过多久,他们的盘缠便用光了,吃饭、睡觉都成了问题,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度日,奇才一个自幼养尊处优的财主家大少爷,哪儿尝过这滋味,顿时有点吃不消。不过想着要拜师习武,又强挣着身子,忍饥挨饿地一步步向前挪去。

    多亏有二牛,他依然废话连篇唾沫星子四溅,一边用力勒着裤腰带,一边说着些江湖传闻,还说等他们真正成为江湖中人,吃饭不是问题,喝酒不是问题,所有的花销都不是问题,赤眉大侠要是忙着赚钱,哪有那么多功夫行侠仗义?做一个江湖人士,什么都不用干,每天就背着把刀到处闲逛,遇到坏人上去一刀喀嚓了,再把刀往靴子底上一蹭,多么潇洒!听他胡吹,奇才倒把饿肚子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二牛说道:“奇呆,我真没想到,你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居然能吃得了这个苦,我以为你没几天就得吵着回去,看来牛哥小瞧你了。”

    “这算什么!为了学成武艺,再多的苦我也不怕!”奇才扬着脖子道:“先生曾经说过,我这个天分,不管学什么都不会差。我是必定要成为一代大侠的!”

    二牛撇了撇嘴,“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先找东西填饱肚子再说吧!”

    路边一个包子摊,二牛跑了过去,和卖包子的姑娘聊得不亦乐乎,奇才真是服了他,又没什么事儿,哪有那么多可聊的?

    二牛人缘一向不错,狐朋狗友众多,不像奇才总是慢慢熟络才行,然而他自小被关在家里读书,哪有机会跟外人混呢?所以除了二牛,奇才就没什么别的哥们儿。

    奇才知道二牛这么热情准没什么好事儿,他在家时就时常偷鸡摸狗,王员外一向看不上他。

    二牛兴冲冲地跑过来,一把拉起奇才便走,走出去很远,他一脸神秘地从怀里掏了几个包子出来,拿两个向奇才手里一塞,嘴里嘟囔着:“快吃,趁热!”

    奇才一手抓着一个,那包子还热乎着,带着二牛的体温,咬一下满嘴的香味,那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

    他知道这包子是二牛连骗带偷弄来的,若是在以前,自己肯定不会吃,只是受了那么多的饥寒之后,奇才已经想开了,反正他要做的是那种不拘小节的大侠。

    有时两个少年也会做些短工,卖把子力气,以此挣几文钱维持温饱。这一日,他们便跟着一个管家进了刘家庄,为庄里的马铡草料。刘家庄足有上百匹马,每日不知要消耗多少草料。

    他们领了二十文钱,铡了大半天草料,正累得头昏眼花,忽见管家陪着两个人过来,其中一个三十不到的年纪,黑面皮小眼睛,身上衣服甚是华贵,另一个却年轻了几岁,长得身材高挑,面如冠玉,虽只穿了件平常的黑色衣裳,却立时将那华服之人比了下去,显得俊逸非凡,英姿挺拔,只是那张俊脸上却带着些冷傲之气,让人不敢接近。

    管家向着那英俊青年道:“刘少侠,鄙庄的马在这方圆百里都是有名的,少庄主最喜欢马,养的都是好马。”

    黑面皮笑道:“是啊,我见了好马就想买下来。小师叔,你们洛阳方家号称天下第一家,方家的马厩比我刘家庄的如何?”

    刘少侠哼了一声,说道:“方家有七个马厩,你问的是哪一个?”那少庄主讪讪的笑了。

    刘少侠不再理他,只转头去看马,一匹一匹地看过去,最后在一匹白马前站住,伸手拍了拍马颈,点头道:“好马!”

    少庄主道:“小师叔好眼力,这是我花八百两银子买的宝马,正宗的西北马种,速度极快,名字唤作追风。小师叔喜欢,便送与你,你骑着他,保管追得上何姑娘。”

    奇才正在铡着干草,听了“何姑娘”这三个字,立时便住了手。心道刘少侠要追的人……莫非是乌云姐姐?二牛碰了他一下,奇才方回过神来。

    刘少侠道:“马鞍子呢?快快备上,我现在就走。”

    少庄主笑道:“小师叔,你急什么?这马是新买的,还没配鞍子,连马掌都没钉上呢!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也得待两天,好好指点我一下。”

    刘少侠道:“师妹的性子急,怕是要连夜赶路,我立时便走都怕追不上她,哪有时间在这儿耍枪弄棒?”

    少庄主笑道:“那也得等我把马掌钉了,马鞍子备齐了吧!我现下就让人去弄,明日一早准给你备好了,这太阳都快落山了,就待一晚,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你这剑神的亲传弟子,不传我两招绝招,我怎么甘心放你走?”

    刘少侠沉吟片刻,说道:“也好,我来时师祖说了,刘家庄那个小子也该长大了,虽只传了他一套‘飞沙走剑式’,毕竟是我方家的剑法,你有空去看看他功夫如何,别使得太不成样子。我本急着去找师妹,没空耽搁,谁知马跑坏了,不得不在此暂留,就呆一晚吧,顺便指点你一下。”

    这人的年纪虽轻,竟是那少庄主的师叔,而且说话的口气也完全是长辈口吻,显得极为傲慢,要知道那少庄主年纪还要大他几岁。

    两个少年铡完草料,太阳已经落山了,管家恩准,让他们当晚在马棚里住一夜,明早再上路。

    天还没黑,二牛与那些马夫闲扯,奇才出了马场的门,信步向后面走去,庄子太大,他走着走着有点迷路,不知道马厩在哪儿。忽然听到几声隐约的清脆声响,不知从哪个院子传出,奇才循声走过去,那声响越来越清楚,似是兵刃交击之声,夹杂着稀落的人声。

    这边又不是演武场,难不成有人在此练功?

    奇才刚走近西跨院的门口,便听有人说道:“小师叔,这招乌鹊南飞,我总是觉得别扭,也不知哪里使得不对。”似是那少庄主的声音。

    另一人道:“此招力从脚底起,全身之力聚于右臂,蓄力一击,出招自然迅疾,你却自臂膀发力,脚下虚浮,得其形不得其神,哪里是个正经使剑的样子!”听声音正是刘少侠。

14. 刘家庄(二)

    奇才扒着门缝望进去,见二人各提了长剑,正在院中演练。

    刘少侠道:“我万没想到,你的功夫竟如此稀松平常,好好的一套飞沙走剑式,使得全不成样子,活活糟塌了这上好的剑法!”

    少庄主脸上有点挂不住,说道:“我爹还夸我学得不错呢!”

    刘少侠道:“你爹只是机缘巧合,得我师祖亲传一套剑法,想必功夫也好不到哪儿去!”

    少庄主似是有些怒了,说道:“小师叔功夫必是强的了,在下愿领教一二!”

    刘少侠冷笑一声,将宝剑掷于地上,说道:“我只用这‘飞沙走剑式’第一招‘流沙东去’,三招之内,空手夺你宝剑!”

    少庄主气得满脸通红,怒喝一声,合身扑上,眨眼宝剑就到了刘少侠面门,刘少侠却倏地转身,不知怎的竟到了他身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不过如此!”

    二人身形错落,少庄主叱咤连声,一柄宝剑上下翻飞。奇才还未看清怎么回事,却听刘少侠朗声道:“流沙东去~”向前只一耸身,少庄主那柄宝剑便到了他的手上。

    刘少侠手里提着宝剑,问道:“可看清楚了?”

    少庄主弯腰捡起地上的另一柄剑,叫道:“再来一次!”一剑刺出,只一个照面,宝剑又落入刘少侠之手。

    那刘少侠两手各提一柄宝剑,说道:“这下服也不服?”

    少庄主张口结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方叫道:“小师叔,你,你这功夫也太厉害了,我可是服了!你这招‘流沙东去’用得实在是高明之极,平日里我使来,怎么全无这般妙味?你可得教教我!”此时已全不计较刘少侠语气不善,只缠着他传些功夫。

    刘少侠道:“你别小瞧了这飞沙走剑式,这七招四十九式若是练得纯熟,一般的江湖人物都吃不住,当年我师傅拿一根树枝,只用了三招,便将上门寻衅的罗浮四怪一起击倒,那可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少庄主道:“师叔祖可是剑神!我怎么能比?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现在何处?”

    刘少侠道:“师傅他老人家虽行踪不定,方家之事还是管的。行了!废话少说,你再使一遍剑,我看看还有什么破绽。”两人连说带练,又拆起招来。

    奇才犹豫着要不要再看,记得二牛说过,有的门派不愿当众练功,怕被人偷学了去,若是如此,他便该回避。可他对这刘少侠充满了好奇,实在想再看看他的本事,心里说服自己道:“我又不懂功夫,看一下能怎的?我只看一会儿,不打扰到他们就是了。”

    奇才看得津津有味,虽不懂都是些什么招式,只见两条人影交错,剑光闪动,已足够让他心潮激荡,这可是正宗的方家剑法,全天下最厉害的剑法啊!

    正看得来劲,忽见刘少侠一扬手,眼前的木门忽地迎面砸来,奇才抱住了头,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头上早挨了重重的一下。他一下子扑倒在地,还未来得及站起,两个肩膀就是一阵刺骨的剧痛,奇才疼得大叫一声,霎时出了一身冷汗,胳膊便再也不能动了。

    两个人站在他的身边,那刘少侠的俊脸上挂着一丝怒气,斥道:“你是何门何派?竟敢偷学方家剑法!”

    少庄主道:“小贼,你到底受谁指使?混进庄里来作甚?”

    奇才忍着剧痛,说道:“我,我是马厩里帮着铡料的,我不会功夫。”

    少庄主一脚踢到他身上,说道:“还敢抵赖,看我不挖了你的招子!”

    忽然两个小厮跑了过来,叫道:“少庄主,酒宴已备好了,庄主请您陪刘少侠过去。”

    少庄主道:“小师叔先消消气,莫被这小子坏了兴致,咱先去吃饭,等明日再细细盘问他的来历。”

    又向着奇才道:“让你这对招子先多瞪一天,你们两个把他送到牢里去。”

    刘少侠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奇才一眼,当先举步,两个人前后去了。

    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架起奇才,拖着向前走去,奇才的胳膊落下来,完全使不上力气,疼痛万分。

    两人越走越偏僻,直到一处极荒凉的小院,那里有座孤零零的石屋,屋门是铁铸的,上面一道大锁紧紧地锁住,一个老头子带了条狗过来,那狗冲着他们不停地狂叫,老头子用钥匙打开了门,两个小厮将奇才向地上一丢,“咣当”一声,铁门关闭,传来落锁的声音。

    奇才转过头来,却见屋角坐着一个人,那人样子高瘦,头发蓬乱,面朝墙坐着,看不到脸面,身下有一滩血迹。

    奇才双臂极是疼痛,躺在地上呻吟不止,忽听那人一声断喝:“喊什么喊!又死不了!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刚强没有!”

    奇才吓了一跳,忙噤了声。只是身上确实疼痛难忍,这两条臂膀一定是断了。

    屋内只一方小小的窗子,上面是一根根的铁条,虽说并不粗大,可那是铁的啊!这石屋铁窗,一点逃出去的机会也没有。

    慢慢地天色暗了下来,月光摇晃着自小窗中洒落,在地上投下树枝的影子,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奇才伏在地上,在疼痛中半睡半醒,迷糊中睁开双眼,那大汉已转过身来,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奇才赫了一跳,挣扎着坐起,却见大汉一张刀条脸,腮边是乱草般的胡子,黑暗中看得不甚清楚,只有两只大眼闪着精光。

    大汉说道:“你的肩膀脱环了,过来!”

    奇才迟疑着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眼光所到之处,忽然吓得向后一跳,原来大汉双腿竟齐膝而断,即使在黑夜中,也看得见腿上白骨森然,血肉模糊。

    大汉焦躁道:“怎么胆子这么小?不过是断了腿!”

    奇才乍着胆子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去,那大汉两手一伸,抓住他的双臂,奇才完全来不及躲避,大汉双手微动,只听“咯巴”声响,奇才顿觉痛楚全失,两只胳膊便又能活动了。

    他心头一喜,说道:“多谢大哥!”大汉也不理他,只向后一倒,瞬间发出呼呼的鼾声,奇才还从未见人能睡得如此之快,尤其他双腿新断,定是十分疼痛,此人竟似毫不在意,真是少见的奇男子。

15. 刘家庄(三)

    奇才站起身走到门边,推了几下,铁门咣啷作响,在夜里格外刺耳,远远地狗吠声传来,夹杂着老头子的吆喝。

    门锁得十分结实,他又纵跳着扒住窗台,右手捉住窗上的铁条不住地摇晃,任他使出吃奶的劲,铁窗依然是纹丝不动。

    奇才一时撑不住,便松了手,落地后歇了片刻,又跳上去摇撼,折腾了几个来回,只累得满头大汉。

    忽听那大汉喝道:“折腾什么!就凭你能折断铁条么?”

    奇才泄气地坐在地上,说道:“那就这么等死不成?到了明日,我这双眼睛就保不住了!”

    大汉问道:“哪个要挖你的招子?”

    奇才道:“我只不过看了少庄主和刘少侠练功,我又不懂功夫,看两眼能怎样!”

    大汉道:“刘家的狗屁功夫也怕人偷学吗?”

    奇才道:“这位大哥,你怎么被关在这儿?”

    大汉道:“老刘当年输给我师傅,武功全废,只好闭门不出,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为了给老子报仇,邀了十几个好手来对付我,我一个人敌不过……他们断我双腿,要慢慢折辱于我,我吴彦才跟谁服过软来?大不了就是一死!”

    奇才叹道:“想不到我们要一起丧命于此。”

    吴彦才道:“人生在世,谁没个死?男子汉大丈夫,生要站着生,死也要立着死!你这么唉声叹气,成何体统!”

    奇才道:“我不想死!我还要去济南府,拜名师,学功夫,将来浪迹江湖,行侠仗义,做一个人人敬仰的大侠......”

    吴彦才瞪了他一会儿,忽地叹道:“真和我二十年前一模一样,小子,冲你这劲头,我不能让你死!”

    他抬起头来,向着窗户看了看,道:“若是平日,这窗子自是难不住我,如今......不过你若撑得住,倒可一试。来,背我起来!”

    奇才蹲下身去,吴彦才扶住他的肩膀一用力,竟双腿骑跨上来,奇才一时没撑住,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将他摔了下去。

    吴彦才爬起身来骂道:“你是软脚鸡吗?连个没腿的也驮不动!”

    奇才红了脸,重新伏下身去,待他上了肩,用力站起,摇晃着来到窗边。

    吴彦才伸手抓住窗口铁条,嘴里闷哼一声,发力向两边扯去,奇才只觉肩上一沉,腿一软,险些跪下身去,忙双手撑住墙壁,低下头死力地顶住。

    大汉发力之下,双腿伤口破裂,鲜血涔涔而下,流得他胸前到处都是,奇才闭了眼不敢看。

    他的腿不住地哆嗦,眼看要支撑不住,忽觉身上一轻,吴彦才已离了肩,自窗口钻了出去,原来他竟有这般神力,将窗上铁条扯向两边,在中间开了一个洞,勉强容得一人进出。

    奇才心中一喜,脚也不软了,手也有劲了,纵身上去,奋力爬出窗子。

    吴彦才正伏在地上不住地气喘,在月光下脸色白得有些狰狞,连看奇才的眼光也透着凶恶。

    奇才轻声道:“吴大哥,你再挺一挺。”蹲下身去,咬牙将他负起,一步步向前挪去,蹭了二百八十八步方碰到院墙,他再也撑不住,扑地就倒,二人一起滚倒在地。

    一条黄狗猛地窜出,奇才心道糟了,这下子要惊动了,奇怪地是那狗并没有叫,只在草丛中叨起块肉,轻声呜咽着吃掉。

    墙外又丢进来几个包子,然后一个脑袋从墙头探了进来,奇才大喜道:“二牛!”

    二牛骑坐在墙上,伸出双手,轻声叫道:“奇呆,快来!”

    奇才正要蹲身去负吴彦才,却见他双手在地上一摁,两条断腿一撑,生生地平地跃起,以手扒住墙头,翻身过去。

    待奇才跳了出去,二牛问道:“这位大哥是……”

    奇才道:“这个以后再说,咱们快走!我可是背不动了,你来吧!”

    二牛二话没说,背起吴彦才,三人溜着墙根,摸索出了刘家庄。

    二牛早在庄外备好了一匹马,不用说定是从庄子里偷的。两个少年将吴彦才扶上马去,偷偷离了庄子,怕有人追来,慌不择路,只顾向前,也不知到了哪里。

    一直走到天色发白,马突突地喷着气,步子却慢了下来,忽见吴彦才身子不住地摇晃,扑通一声掉下马背。上前一看,竟已昏了过去,他的面色白得像纸一般,双腿伤口本来已结了痂,这一路奔波又磨破了,烂肉翻出,不断地渗出血来。

    奇才道:“再不治怕是不成的了!”二人便弃了马,用树枝简单做了个担架,抬上吴彦才,拣了条小路,向野地里去了。

    走了小半天,吴彦才时昏时醒,到晌午竟发起烧来,二人心中十分焦急,却毫无办法,忽见前面炊烟阵阵,远远地露出些屋顶,顿时精神大震,奋力向前行去。

    绿树掩映着一座村子,约有几十户人家,两个少年敲开了一户农家的门,主人很殷勤,打扫了一间屋子供他们三人栖身。

    吴彦才怀里倒有些银子,拿了一块出来,那农家汉子接了,出门去找了个郎中,乡下土郎中也没什么药,只出门采了些野草,熬了一大锅浓浓的汤,吴彦才喝了下去,入夜时竟发了一身大汗,退了烧安稳地睡了。

    在村子里将息了七八天,吴彦才精神大为好转。一日,他取出一个奇怪的红色布条出来,说道:“两位兄弟,我身子好了,没事了!明日我要去一个朋友家,咱们就此别过,这是一条“花子幡”,以后你们若有为难之事,就将此幡挂起来,自然有人相帮。”

    奇才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见那弯曲细长的布条上写着个大大的“乞”字,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便问道:“谁会来帮我们?”吴彦才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他谢绝了二人相送,只坐了辆农家的牛车,第二日便出发了。两个少年也收拾了继续上路。

16. 关帝庙(一)

    两个少年在路上走了一个月,什么坏事都做过,沿街讨饭、偷鸡摸狗,在酒楼里捡盘子、在街上跟人打架,抢孩子手里的烧饼,捡老人啃不动的骨头。

    二牛自小就习惯了如此讨生活,可怜的是奇才,从一个乡下财主家的少爷蜕变成了标准的街头小混混。

    说来也怪,原来瘦得豆芽菜似的他,居然长肉了,脸色黑了,身体也结实了,最让他高兴的是,自己的个头长高了,原来头顶只到二牛的下嘴唇,如今能碰到上嘴唇了,要知道二牛的嘴唇是很厚的!

    两个少年终于进了济南城,对于自小在王家庄长大,从来没出来见过世面的二人来说,济南府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奇才只恨爹娘给他少生了两只眼,二牛只恨自己兜里没钱。

    二人逛了半天,也不知去哪里打听赤眉大侠的下落。好不容易填了填肚子,却一直找不到歇脚之处,一直流连到夜里,见到路边一个小庙,极为破败,二牛说道:“累死了,就这儿吧!”

    推开残破的庙门,一眼看到红脸的关老爷子高高大大地站在当地,旁边周仓捧着大刀,原来是个关帝庙。

    可是这庙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却不知道到底哪儿不对。仔细一看,关爷的大刀上面居然挂着个酒葫芦,这个葫芦极为硕大,至少能装下半坛子酒,这是关爷的东西吗?

    红脸长髯的关公脚下,铺了一团干草,一个人正拱在草堆里呼呼大睡,那人胡子老长,发髻高耸,却是个老道士。二人也不客气,向草堆上一扎,得了道爷!咱三个挤挤一起睡吧!

    奇才跑了一天,很是疲累,和衣躺在地上,眼睛一闭就迷糊了,半睡半醒之间,忽然闻到一股香喷喷的味道,立时便清醒了,要知道他们今天只捡到些剩饭剩菜吃,肚子正缺货呢!

    奇才睁开眼,朦胧中看见那老道左手拎着酒葫芦,右手拿着一只鸡腿,吧唧吧唧吃得正香,淡淡的月光下,他手上油光一闪一闪,闪得奇才肚子咕咕作响,心里暗骂:“他妈的,偏这时候啃鸡腿,小爷有多久没见过荤腥了?偏来馋我!”

    他眼巴巴地看着,肚里难受得要命,口水不断地涌出,简直如受刑一般。

    老道好不容易啃完了鸡腿,喝了一大口酒,咂着嘴,又将五个手指细细地舔了一遍,这才抱着酒葫芦,打着饱嗝倒头睡了,可怜奇才早已睡意全消,肚子一阵一阵地抽着疼,翻腾了好久才渐渐睡去。

    等他醒来时早已日上三杆,庙内空无一人,老道和二牛都不知去向。奇才出了庙门,觉得肚里空荡荡的难受,忽见二牛一路跑着过来,双手捧着个破瓦罐,边跑边喊道:“奇呆,快去拾柴,有吃的了!”

    二牛献宝似的捧着瓦罐跑近前来,罐子里有些红乎乎乱糟糟的东西,都是些猪羊下水之物,还有些烂白菜,估计是卖菜小贩扔了不要的。

    奇才顿时精神大震,双眼放光,两人四处拾了些柴火,就在庙门口支起了土灶,用瓦罐打了些水,架在火上,两个人边扇火,边眼睁睁地看着水慢慢地滚开,腾腾地冒着白气,泡沫不断涌出,香味也溢了出来。

    二人忙取了几根树枝,折成筷子,正要开吃,却见那老道抱着酒葫芦,远远地走了过来,脚下歪歪斜斜的,显见得是喝多了。

    他左手抓了只鸡腿,眯着一双醉眼,边走边啃,将啃完的骨头顺手一丢,就用那只油汪汪的手,伸到脖颈后抓啊抓。

    老道脚步踉跄着走近,忽地一个趔趄,脚下抢了两步,一脚将罐子踢翻,哗啦一声,碎瓦片散了一地,一罐汤全泼洒到地上,两个少年急着向后躲闪,差点被热汤泼到。

    那老道浑似不觉,就在火堆旁躺下,立时鼾声大作,硕大的酒葫芦滚落在地,滴下最后几滴酒来。

    二人气恼万分,好不容易煮的下水白菜汤,就这么报废了。一时顾不得跟他计较,立刻趴在地上抢着吃起来,也顾不得脏与不脏。话说这下水也是不错的,怎么说也是肉啊!二人虽称不上吃的有多饱,总算肚里填了东西,有了力气。

    两人刚想出去逛,却见天上乌云翻滚,轰隆隆打起雷来,豆大的雨点噼噼叭叭地砸了下来,立时将火淋灭了,两个少年急忙跑回庙里,却见那老道浑然不觉,依旧沉睡,任二人大声地喊叫也毫无动静。眼看雨越下越大,老道卧在水中,身周腾腾地冒着白气。

    奇才道:“这老道睡在雨地里,会泡出病来的,把他抬进来吧!”

    两人冒雨出来,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将老道抬进庙来,本以为他定是浑身冰凉,可奇怪得是,老道身上热气腾腾,一丝凉意都没有。

    那破庙也不甚防雨,屋顶不时漏些水下来,庙内没几处干爽之处,连关老爷的胡子也滴下水来,庙门忽搭着,冷风飕飕地灌进来,冻得人直打寒战,两个少年已全身湿透,窝在屋角瑟瑟发抖,那老道士却身上干干爽爽,一副高枕无忧的样子。他摊手摊脚地躺在地上,呼噜打得震天响,嘴角淌着亮晶晶的哈拉子。

    好容易熬到雨停,两个少年出去打探赤眉大侠的消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到天龙门,守了几日,却连门也进不去。好在二牛脸皮厚,和看门的套了很久的近乎,他才开了金口,说赤眉大侠除非有事,否则很少来天龙门。他自己有别院居住,至于别院在哪儿,看门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赤眉大侠常帮官府办案,这些衙役多少该知道些他的行踪吧!二人这般想着,便去了知府衙门,谁知刚一开口,便被一些人用水火大棍赶了出来。奇才跑得慢了些,立时挨了两棍子,后背都青肿了。

    没打探到赤眉大侠的消息,两个少年并没有垂头丧气,大侠嘛,当然要有大侠的范儿,神龙见首不见尾,哪能那么容易就摸得到?不经过九重磨难十重考验,能拜大侠作师傅吗?所以说找不到赤眉大侠,不仅是意料之中,简直是理所应当非此不可的了。

    每天夜里,两个少年都回到破庙栖身。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地度日,奇怪的是,当他们饿得前胸贴后背地回来,那个邋遢的老道总是自怀中摸出个鸡腿,啃得津津有味,于是二人越发饿了。

    奇才简直怀疑老道怀里有个百宝箱,里面装着数不清的鸡腿,随手一掏就是一个,他曾趁着老道大睡的时候,用手伸到他怀里摸来摸去,除了捻出来几个泥球之外,一无所获,于是他推断,此人必是个老贼。

17. 关帝庙(二)

    两个少年每日聊着赤眉大侠,老道从来不搭腔,也从不正眼看人,仿佛他们不存在一般,二人试着与他搭讪,他也从来不理,就是对着他大喊大叫,也如没听见一般。于是二牛推断,此人必是个聋子,不仅聋而且哑,天聋地哑,奇才说道:“难道你忘了村里的哑巴?”

    奇才有几个月没吃过鸡腿了,看着老道天天啃,激起了他对鸡腿的强烈渴望,从前在家的时候,那是想吃就吃,从来没当鸡腿是好东西,如今是想看就看,不想看也得看,每日饿着肚子看别人啃鸡腿,真比受刑还难过。

    而更大的折磨还在后头,这一天,老道居然自怀里掏出个狗腿!那真是扑鼻的香啊!二人坐在那儿看他吃吃喝喝,口水就挂在嘴边,老道却视而不见。

    两个少年眼巴巴地看着,暗中动着心思,狗腿十分硕大,老道一人必是吃不下,剩下的能否分享一下?二人存了这希望,心中都有些紧张,看他多吃一口,都如吃了自己的肉一般。果然,老道吃到一半,有了些啃不动的意思。

    奇才不禁心头狂喜,颤抖着伸出手,配上乞求的眼神,认是个人也会动些怜悯之心吧!

    那老道却歪歪扭扭地站起身,蹒跚着走出门去,两个少年忙着跟上,亦步亦趋,却见他拎着半只狗腿,绕着破庙走了一圈。二人对望一眼,都不知他想做什么,难道是饭后消食?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这还有两个没吃饭的呢!

    二牛低声道:“奇呆,我打赌他会扔掉,这老爷子就是要眼馋咱们。”

    奇才道:“扔了最好,那咱肯定是拣了,我猜他会揣在怀里睡了。”

    二牛道:“睡了就偷他妈的,要是再遛圈,就抢他妈的,今天我他妈的就要吃狗腿!”二牛是真急了!

    老道浑似未觉,还在转圈,两个少年正按捺不住,准备下手,忽见那边远远地跑来只野狗,想必是顺着香味寻来。

    老道倏地抬手,二人暗叫不好,果然,那半只狗腿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向着野狗飞去,那狗纵身跃起,身体极为舒展,半空中接过狗腿,掉头就跑。

    连狗腿都吃!你还是不是狗?

    奇才的拳头捏得紧紧的,怒视着老道,老道一咧嘴,居然笑了,笑的样子特别欠揍。要不是看他老,两个人真想将他按下砰砰狠揍一顿。

    那天两个少年自外面回来,路过一条河沟,那河虽然不大,却也清清浅浅的透着干净。奇才蹲下来洗了把脸,水凉凉的沁着额头,感觉分外清爽,二牛伸手解着裤带,奇才斥道:“没看着本少爷在梳洗吗?要撒尿滚远点!”

    “一个小混混,还他妈的装少爷。”二牛骂骂咧咧地向下游去了,没走几步,忽地大叫道:“奇呆!快来!”

    他声音里分外焦急,分明有什么事发生。奇才跑了过去,见河岸上扔着个大酒葫芦,河里却躺了个人,那人一动不动,口鼻全浸在水里,花白的胡须顺水漂啊漂的,正是牛鼻子老道。

    奇才惊道:“是不是又喝多了,不小心睡到水里,可别淹死了才好。”

    两个少年七手八脚地将他拉出来,那老道并不壮大,身子却沉重得很,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拖他上岸,已累得气喘吁吁。

    奇才顾不得歇息,上前伸手在老道鼻子下面一探,立时缩回了手,叫道:“没气了!”

    二牛唬了一跳,二人连喊带叫,在他身上不住地拍打,老道却气息全无,眼见得是不活了。

    二牛道:“这牛鼻子虽是气人,也真他妈的可怜,怎么的就醉成这个样子,连老命都丢了,太不值了。”

    奇才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心情霎时低落到极点。

    沉默片刻,奇才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怎么着也不能让他曝尸荒野,将他埋了吧!”

    二人寻了些破旧瓦片,就地挖起坑来,这东西极不趁手,二人直挖到日落西山,薄暮降临,方挖了个一人深的坑。

    两个少年带着满身的湿土,合力去拖那道士,死去的人身体越发沉重,直累得他们舌头都吐了出来,好不容易拖到坑边,实在是没了力气,二牛死命一推,将他推落坑中。

    奇才道:“这位道爷,萍水相逢,即是有缘,王奇才、牛大力在此拜你一拜,愿你日后投生在富贵人家,莫再四处漂泊。你虽是不幸醉死,每日里鸡腿狗腿,酒肉相伴,也算是享用过了,身后还有我们哥俩给你送终,你就放心地去吧!”

    两个少年跪下来磕了个头,将坑边的土用手推着,堆起一个坟头。二牛念叨着:“今天实在累得不行了,明天上哪儿找块木板,你给他刻上几个字,就算是墓碑吧!”

    奇才一身疲累地回到破庙,向草堆里一扑,顿觉浑身散了架一般,想要睡觉,却恍恍惚惚地,心思飘到那老道身上,想到他昨晚还是喝酒吃肉,活得欢畅,今日便化为尘土,世上再没这个人存在,好似从未来过,不免生出些虚无之感,只觉人世无常,今日满眼锦绣,明日或许就黄土一抔,若是想做什么,便趁着大好年华做了吧,千万莫要迟疑。一转念又觉得做了又如何,到底最后人人躲不过,不管富贵也好,浮名也罢,到头来都是个空,又觉得满心的没意思。

    身体极疲累,偏有无数个念头翻腾在脑海,让人不得入睡。正翻来覆去地折腾,忽听门外踢踢踏踏脚步声响,庙门吱呀开合,也不知是谁进来。

    奇才懒得抬头看,却听二牛一声惊叫:“鬼!”

    奇才嘟囔道:“二牛,你越活越胆小了,还有没有点出息?”

    二牛声音颤抖:“奇奇奇呆!真的是鬼!”

    奇才翻过身来,费力睁开眼,只见眼前一张大脸,毛发森森。仔细一瞧,登时寒毛倒竖,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是那牛鼻子老道!

    奇才骇得向后躲去,嘴里叫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道士睁着一双怪眼,看了看他,又看看二牛,眼珠子大得像是要蹦出来。

    奇才记得娘说过,人刚死时,三魂七魄并未走远,总要到他平日居住之处,流连几日,不忍离去。难道,难道这竟是他的魂魄?

    他念叨道:“道长,虽说你,你平日用鸡腿折磨人,我们兄弟说过你的坏话,但我们并未亏待于你,为你起坟,磕头祭拜,我们哥俩生平未做过坏事,你,你莫要吓唬我们!”

    二牛道:“道长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你就说出来,我牛大力发誓,肯定替你办到,我就是去偷去抢,明天一定给你弄来三牲祭品!”

    那老道拈着胡子,不住地摇头叹气,叹了半晌,忽地开口道:“我看你要死了。”

    又指了指奇才,说道:“你也要死了,你们两个年纪这么轻便要死了,如何不令人叹息。”

18. 关帝庙(三)

    他不是哑巴吗?怎么突然说起话来了?难道哑巴死了变成鬼就会说话了?两个少年越发惊吓,二牛道:“道,道长饶命!”奇才大着胆子道:“你不要装神弄鬼!”

    老道又摇头道:“生死本由天命,世人何必强求。”说着竟咕咚一声躺倒,顿时呼噜声大作。

    二人跳了起来,奔出门去,跑出很远方才停下,外面月亮高挂,亮堂堂的,倒让人少了些害怕。

    二牛说道:“奇呆,你眼睛好使,你说,你是不是亲眼看着他埋进土里的?”

    奇才仔细想了想,“是啊,咱们自己埋的,总不会记错。”

    二牛道:“他早就没气了,应该是死了啊!”

    “可是我见他面上有黄土,倒像是坟里爬出来的。”

    两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转身向着河边跑去,远远地便看到一堆黄土散落在地,只余一个坑洞,尸体却是不见。

    奇才倒抽一口凉气,说道:“莫非他又活了?诈尸!”

    二牛挠了挠头,说道:“真他妈的奇怪,难道是还没断气就让咱给埋了?那这么厚的土,他一人在里头咋能扒出来啊?”

    奇才想了想,说道:“书里曾说过,有些奇人有龟息之法,能闭气多时而不死,二牛!”

    他忽地兴奋起来,“这老道肯定是个高人,他一定是身怀绝世武功!这就是那种风尘中的侠士啊!”

    二牛搓着手,来回转着圈,说道:“他从来不说话,我还当他是个哑巴,这么看他就是不想说话,他就是存心逗我们玩,这老家伙真他妈的会玩。”

    “对,他说我们要死了,不过是故弄玄虚,这些奇人总是脾气古怪,不过若是诚心相待,也会与人把酒言欢,那就看他看不看得上你了!他,他这么戏耍我们,定是瞧得上我们,要收咱们作徒弟,传授绝世武功了!”

    奇才越想越是兴奋,这种奇遇可不是每人都有,老道一定是看自己天赋异禀,特地前来指点!

    两个少年满怀激动地走回破庙,庙内酒气熏天,那老道仍在酣睡,奇才使劲眨了眨眼,见他身上既没有什么阴云,也没有祥云缭绕,衣服上、发须上全是黄土,分明是个大活人!

    他扯了二牛,两个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道爷,我二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高人就在眼前,请道爷看在我们诚心学艺的分上,指点一二!”

    二牛说道:“道爷!您就别藏着掖着啦,教我们哥俩本事吧!我们给您磕头!”说着两人齐齐磕下头去。

    老道咂了咂嘴巴,翻个身,面朝里继续打着呼噜。

    二牛看了看奇才,似是要讨个主意,奇才咬牙道:“古人说过,‘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这是考验。”

    两个少年跪了半夜,老道丝毫不予理会。实在没办法,奇才抱住老道的一条胳膊,二牛搂住他的一条腿,就这么着,三个人滚在一团乱草里,胡乱睡了。

    当晚奇才做了一个梦,梦到家里杀猪,他扯着猪的一条后腿使劲地拉,那猪边踢边叫到:“放手,放手!”奇才一下子便醒了,发现自己正扯着二牛的腿,二牛正在奋力地挣扎。

    奇才松开了手,脑袋还有点发蒙,忽觉鼻子里满是鸡腿的香味,鸡腿!他蓦地睁大双眼,外面阳光耀眼,那老道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只鸡腿,边啃边看着他们嘿嘿地笑。

    奇才彻底清醒过来,忙着翻身跪倒,说道:“道爷,您教教我们吧!我们守了一夜了。”

    又没出息地盯着他嘴里的鸡腿,说道:“师傅,岁数大了不能吃得太饱,对身体不好,让徒弟我替您啃了吧!”

    老道哈哈大笑,胡子一翘一翘的,十分好玩,他把啃剩的鸡骨向后一甩,说道:“小子,本来看你们心地不坏,资质也好,九爷倒真想传些本事,谁知你们连一夜也跪不了,眼看着是诚心不够,怎么能学功夫?”

    奇才忙道:“够的,够的,只要能学本事,跪十夜都成,昨个我们不是给您挖坑累了嘛,不小心就睡着了。”

    二牛道:“要说诚心啊,谁也比不过我!当年为了吃野狍子肉,我在山上守了足足有三天三夜,一点也没合眼,最后总算是抓住一只,师傅,那狍子肉可香了!”

    老道眼睛里泛出光来,说道:“狍子肉烤了吃最香,扯一条狍子腿,再就着些女儿红,啧啧。”他咂着嘴,一脸神往。

    两个少年见他随和,不免打蛇随棍上,上去左右扯住了,涎着脸说道:“师傅!您只要收下我们,我们天天给您打野味吃!”

    老道摇头道:“贫道再也不收徒弟啦,不过嘛,你们两个确实不错。”见他嘴上松动,二人更加师傅师傅叫得殷勤。

    老道说道:“莫叫莫叫,看在这挖坟送终的分上,就传几招功夫与你们两个!不过随便几招功夫,可不算是师徒,以后到了江湖上,可不能乱说是我的徒弟!”

    二人忙磕头道:“谢师傅!”

    “叫九爷!”老道说道。

    “谢九爷!”

    九爷自身后取了个签筒出来,双手举过顶,一阵大摇后向地上一撴,嘴里念道:“二月榆落,魁临於卯,八月麦生,天罡据酉。”说着左手一伸,大喝一声:“抽签!”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二牛摇了摇头道:“抽签干啥?我不信命,从来没抽过签。”

    九爷说道:“这是我平生三十六项绝技,抽着哪个传你哪个,只有一次机会哦,不学啊,那算了!”

    二牛一把抢过签筒,说道:“抽就抽,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着双手一阵乱摇,哗啦啦签声大作,忽地一支竹签掉了出来。

    二牛捡起来看,半天没有作声。九爷忽地一伸手,已将他头下脚上地提在手里,二牛惊道:“臭牛鼻子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九爷说道:“看你签都拿倒了,不倒过来如何看得清楚,现在可看懂了?”奇才道:“看懂个屁啊,二牛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主儿,怎么能看得懂签文?”

    说着自老道手中拿过签来,大声念道:“贵妃醉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九爷抚掌笑道:“妙极妙极!”唉,抚掌,抚什么掌啊,他忘了还有个大活人在手里,二牛一下子摔了个狗啃屎。

    九爷笑道:“这功夫教你来练极为合适!”

    二牛爬了起来,捂着嘴问道:“这什么功夫啊?贵妃醉酒,不会是女人的功夫吧,九爷您给我换一个!”

    九爷说道:“天命如此,由不得你啦。”忽地抬起袖子抚过来,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奇才顿时扑在地上人事不知。

19. 关帝庙(四)

    奇才醒来的时候,看到二牛红着脸坐在旁边,奇怪地是他脸上有一种类似羞涩的表情,要知道二牛一向是粗线条的,脸皮极厚那种,奇才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太反常了。

    于是他问道:“二牛,你怎么啦!”二牛嘟囔道:“他妈的点子太背了,怎么抽着这种变态功夫。”

    九爷说道:“不用管他,轮到你了!”说着将签筒往奇才手边一放,奇才毫不迟疑地拿起来,晃了晃,叭哒一枝签掉了出来,拿起一看,上面写道:“山重水复疑无路,蓦然回首。”这两句根本不搭调,奇才不知所以。

    九爷沉吟道:“此乃天数,你小子可要惜福啊!”衣袖做势欲挥,二牛一下子跳了出去,说道:“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呆会儿。”

    九爷说道:“你两个有缘,能受我一项绝技,只是你们相互间不能私相授受。”

    奇才急切地说道:“九爷,学三十六个也行,我,我不嫌累。”

    “咄!九爷的规矩哪容得你插嘴,若是你们私相授受,力士神功伺候!”

    “什么?什么力士神功?”这名字听着挺吓人,难道练了会成为大力士?奇才心里犯着嘀咕。

    九爷说道:“力士神功乃大唐高力士所创,第一步就是要了断情缘,割鸡鸡!”

    奇才打了个哆嗦,其实他果真是存了个和二牛互相学习的心思,不过这招太狠了,他可不想做太监。

    这功夫一式三招,属于擒拿之类,就是如何拿住别人,或在被别人拿住之时如何摆脱,此招确实是逃命要术,只是招数效用要看各人的功力,奇才如今哪有什么功力?用这招对付一般人还好,若是遇到高手,还是不成的。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学到的第一招真正的武功招式,心里的狂喜自不待言。奇才心中暗自得意,离家出走几个月,见过了女侠,遇到了隐士,还学了招功夫,等再拜了赤眉大侠为师,学习上乘武功,成为大侠便指日可待。

    奇才大练了几日,直到把这三招练得纯熟,在九爷面前显摆,九爷大摇其头,说道:“只得其形,不得其意,唉,没有内功,练了也是白练,也罢,便宜了你们两个小子吧!”

    九爷又传了两个少年内息之法,以及坐、立、行、卧、行、升、降七字决,他说,武林中人讲究吐纳,调节呼吸,养成真气,而这内息之法却与寻常不同,简要来说,人的皮肤须发皆能呼吸,不只是能用口鼻,若修行到一定境界,就是掩住口鼻,也会呼吸通畅,不会憋闷,故此他醉卧水中不会淹死,活埋土中不会闷死,两个少年听得如醉如痴,心知这才是真正的上乘武功。

    二人每日勤学武功,乐此不疲,不知不觉过了十余日。这天九爷说道:“道爷的酒葫芦空了,你们两个去弄些来!”

    奇才说道:“弟子没有银子啊!”

    九爷斥道:“废物!用银子买酒还要你们作甚!记住,道爷要的是桂花巷里十二年的邹家老酒!”

    二人问他桂花巷在哪儿,他斥了一声:“自己找去!”二人无奈,只好提着葫芦出了破庙。

    “这老爷子太能喝了,每天没个三五斤酒不成,还指名要什么邹家老酒,还要十二年的,咱们哪儿找去?”二牛边走边道。

    两人在街上寻了半日,打听许多路人,无一人知道桂花巷在哪儿。若是弄不到酒,回去定会被训斥,二人无法,只得破罐子破摔,一路游玩去了。两个人专拣人多的地方去,不小心撞倒了一个烧饼摊,烧饼滚得满地都是,二牛顺手拣了几个,奇才又想吃馄饨来着,可惜那玩意儿没法撞,只好作罢。

    两个少年走着走着迷了路,也不知哪儿是哪儿,只是到处乱走,来到一处僻静地方。忽听有人叫道:“不愧是桂花巷的点心,好吃又实惠!”“那儿的酒更是好喝!”

    桂花巷!二牛连忙跑过去问道:“大哥,桂花巷在哪儿?”那人随手向旁边一指,“那不就是?”

    这一条巷子颇是宽敞,两个人曲曲弯弯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一处小店,里面堆得皆是酒坛子,店门外一个不起眼的幌子,上面写着个大大的“邹”字,奇才一声欢呼:“就是这儿了!”

    二牛说道:“这家也太不会做生意,怎么把店开在这僻静巷子里?”

    正说着,旁边过来一个人,拎着个酒壶,到门前喊道:“邹老爹在吗?给我来一斤邹家老酒!”果然是邹家老酒,这是确定无疑的了。二人心中暗暗地打着主意,这么僻静的巷子,应该不难下手,趁人不备,偷他一坛子就走。

    屋子里有人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声音异常娇嫩,一个女孩子走了出来,这女娃也就十二三岁年纪,长得容颜俏丽,娇俏可人,脸蛋上带着些婴儿肥,她笑着出来,脸上现出两个大大的酒窝。

    女孩儿说道:“张大叔来啦,要打多少酒呢?您的气喘还没好利索,可要少喝啊!”

    卖酒的劝人少喝酒,这事儿倒是新鲜。

    那张大叔说道:“好好,我们小芳就是心眼好,大叔听小芳的,就来半斤好了。”

    小芳笑道:“小心婶子知道了骂你!”张大叔讪笑着,说道:“小芳,你可不能跟你婶子说!”

    小芳笑着,大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提起酒勺为客人装了酒,张大叔将钱放在柜台上走了。

    小芳的眼睛朝着两个少年,嘴角弯弯的,脸上带着笑意,她略略侧着头,像是在倾听什么,奇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她虽然眼珠漆黑,却极不灵动,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瞎子。

    二人大眼瞪着小眼,不知如何是好。一个盲眼的小姑娘,总不忍心偷她的,兜里又没有银子,怎么能弄到邹家老酒,真让人发愁。

    正踌躇着,忽听小芳叫道:“两位客官,你们要买酒么?”两人没有应声。

    那女孩儿又道:“买不买酒不打紧,来喝杯茶歇歇吧!”说着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放在柜台上,她虽眼睛不便,做事却很利落,想来这店里的东西位置都是烂熟于心,伸手即得的。

    二人慢慢地蹭过去,端起茶来喝着,小姑娘侧耳听了一阵,轻轻地吸了吸鼻子,说道:“两位大哥哥,我想问一下。”

    二牛粗声粗气地说道:“问吧,不过我不是大哥哥,我是老爷爷。”

    小芳咯咯地笑了,笑容天真浪漫,她说道:“好吧,老爷爷,你们看看,那边那株桂花,都落尽了吗?”

    二人抬头望去,就在巷子深处,有一株弯曲粗大的老桂树,来的时候并没有在意。树上是零落的桂花,已经快落尽了,只有几朵小小的还顽强地留在枝上,没看到的时候完全闻不到,如今听她一说,顿觉有一阵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小芳呆滞的黑眼球向着那棵树的方向,脸上全是欣喜,她伸出手去虚虚抓了一下,仿佛要握住那清香,嘴里说道:“这花很美是吧!”

    奇才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看着她笑,却有一点点难过。

    “是的,桂花很美。”二牛轻声回答,他的声音极是怪异,奇才从未听过他这么温柔地说话。

    奇才问道:“小芳姑娘,你这儿有十二年的老酒吗?”小芳回过头来,怔了一怔,问道:“你也要十二年的老酒?”

    奇才嗑嗑巴巴地说道:“你,有个老爷爷很想喝这酒,你,你能不能赊给我们一点。。。”说着将那个酒葫芦放到柜台上。他极其不好意思,因为只要谁看到那个硕大的葫芦,就知道这一点,绝不只是一点而已。

    小芳伸手摸上了葫芦,从上到下摸了个遍,两个少年心里忐忑不安,虽然明知她看不见,还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忽听小芳欢叫一声:“九爷爷,是九爷爷差你们来的!”

    她返身入内,不一时提着只酒坛出来,向柜台上一撂,“当”地一声响。她虽然年纪幼小身量不足,提着这只大酒坛却毫不吃力。

    那酒坛尚未开封,却隐隐透出香气。小芳突然换了副神色,小小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她说道:“酒在这儿,你们来拿,拿得走,便不要钱!”两个少年呆住了,这是让人抢吗?

20. 关帝庙(五)

    二牛连连摆手,说道:“我们不是强盗,更不会抢小姑娘的东西。”

    小芳说道:“这酒是九爷爷的,就等他来拿,不过要想拿走,也得看你们有几分本事,大哥哥,难道你怕了吗?要是怕了就回去告诉牛鼻子臭老道,让他自己来拿!”

    这小姑娘居然不客气起来,大有瞧不起二人的意思。

    二牛粗声道:“这可是你说的,别怪我们欺负小孩儿。”小芳撇了撇嘴,“还不一定谁欺负谁呢!”

    二牛道:“嗬,你还挺牛,小心,我来拿了!”说着伸出双手便向酒坛子抱去,堪堪要碰到,小芳竟像看到了一般,用手只一拨,便将酒坛拨开,二牛立时扑了个空,他上前又是一抱,竟又抱了个空。

    小芳笑道:“哎呀,九爷爷怎么找了这么粗笨的人来!”

    二牛满脸通红,这回是真急了,他卷了袖子,大张开双臂,眼睛看着小芳,手臂慢慢合拢,待得双手快要碰到酒坛,发力猛地一搂,谁知小芳竟于这电光火石之际,将酒坛向上一提,二牛扑了个空,一时没收住势,鼻子猛地撞到柜台边沿,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小芳高高举起胳膊,说道:“大哥哥,在这儿呢!”二牛捂着鼻子一脸痛苦。

    小芳嘻嘻一笑道:“大哥哥,你可要小心哦!”

    二牛擦干眼泪,抬起头来,忽地抬起左手,扶住前额,那姿势竟有几分妖娆,就似刚饮过酒的美女,脸泛桃花,一张脸黑里透红,泛出些羞涩,姿态极为怪异。奇才心中一动,难道这就是他新学的“贵妃醉酒”?

    二牛右手骈指,向着小芳的头顶戳去,小芳虽目不能见,听风辨形,略略偏头躲过,二牛倏地变指为掌,向她的脖颈斫下,小芳细小的手臂抬起,动作极快,忽地在他掌心抓挠两下,二牛立时缩手,那手收到胸前,三根手指翘起,竟是兰花指的形状,那妖娆的姿势,竟让奇才觉得有点……恶心。

    二人又过了几招,没想到看起来那么瘦小的女孩儿,竟有一身好功夫,店内虽然狭小,但见她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身法招式毫无滞碍,若是眼睛完好,恐怕二牛早就被打趴下了。

    突然她纵身跃上柜台,二牛一拳打去,却被她左膝一沉,压住拳头,右腿猛地向外弹出,向二牛踢去。

    二牛伸手出去,却不是挡这一脚,而是一把抓住酒坛子口,任小芳的脚蹬在他的前胸,踢得他向后便倒。

    二牛人虽摔出,手却扯得那坛酒跃过肩头,向身后高高抛起,嘴里叫道:“奇呆接住!”

    奇才看得真切,急忙迎上去,伸出双手,将酒坛牢牢的抱在怀里,那股冲力撞得他一屁股坐倒在地。

    二牛狼狈地躺在地上,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羞涩的晕红,他说道:“小丫头太厉害,牛哥拼着挨你一脚,到底拿到这十二年的邹家老酒!”说着不住地咳嗽。

    小芳却拧身道:“你们两个大哥哥欺负我一个!不害羞!”

    二牛乐了:“小丫头恶人先告状,我们可是全被你打趴下了。”

    她跺了跺脚道:“你才是恶人,牛鼻子老道也是恶人,你这几招他没教过我!他让你们来打我,欺负人!”说着嘴一撇,眼睛里竟泛起了泪光。

    二牛立时有点慌了,他虽是个粗人,却见不得人流泪,尤其是这么一个天真的小姑娘,想起来确实不像话,这么两个大男人,对付一个小女孩儿,对方还是个瞎子!

    他搓着手说道:“别哭啊,你别哭啊!”

    小芳用手抹了眼泪,一跺脚,带着哭腔道:“不理你们了,也不理臭老道!”一转身进店里去了。

    两个少年虽然拿到了酒,却没觉得开心,想来想去,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很没意思地向外走。

    二牛忽地折转身就跑,一直跑到老桂树下,攀住树干,几下便爬了上去,拣着折了几枝桂花下来,拢成一束,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回去,轻轻放在柜台之上。

    走出去几十步,他回过头来,看到小芳拿着那束桂花,放在鼻子底下细细地闻着,她脸望着前边,大声说道:“告诉臭老道,他再不来我就生气了,以后再也不想他啦!”

    回到关帝庙已是晚上,只见九爷难得清醒地伸腿坐在地上,指着二人大骂道:“小兔崽子,你们还知道回来,分明是想把九爷渴死!”

    一转眼便被那个大大的酒坛子吸引,鼻子连连抽动,似是见到骨头的狗,口中叫道:“就是这个味儿!”

    九爷迫不急待地抢过酒坛,拍开泥封,嘴对嘴喝了起来,就好似干渴的人遇到甘泉一般,一气不歇地灌下去,两个少年真担心这一坛子会被他一口喝光。

    好容易他放下酒坛,二牛扑上去一把抱住,说道:“让我也尝尝!”仰头就灌,喝罢啧啧连声,不住地夸赞,勾得奇才也嘴馋起来,连着喝了几大口,那酒入口甘甜,香气直达心底,果真是好酒。

    九爷说道:“看来你们功夫没白练,居然能拿回酒来。”二牛说道:“别提了,那小丫头片子太厉害,要不是牛哥功夫好,早被她欺负了!”

    九爷拈着胡须,微微笑道:“没欺负到吗?”二牛脸一红,低声道:“嘿嘿,不小心跌了一跤,都怪你教的功夫没用,连个瞎眼小姑娘也打不过。”

    九爷脸上全是得意之色,“那几招对付别人还行,要对付我徒弟,可是差得远了,若不是她眼盲年纪小,你岂止是摔上一跤。”

    没想到这个盲丫头居然是九爷的徒弟,两个人心中颇有些吃味,怪不得九爷不肯收他们,原来人家有正牌的徒弟,想来应该学过不少功夫吧!

    九爷说道:“我也只是一年里教她那么几天,剩下的全是自己参习,那孩子聪明得紧,只可惜……”他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第二天晚上,外面风很大,深秋的天气已然很凉,关帝庙里虽然四处漏风,好歹也有个遮挡,不至于让几个人在这狂风肆虐的时候露宿街头。

    奇才吸着鼻子说道:“我想吃鸡腿。”

    二牛仰面朝天躺在草堆里,闭着眼舔了舔嘴唇,嘟囔着:“有酒喝就好了,邹家老酒真不错。”

    九爷在打坐,奇才学着他的样子盘膝而坐,可是他眼前总是闪过一个个鸡腿,无法静下心来。

    他干脆连样子也不装了,凑了过去,伸手在九爷眼前晃了晃了,九爷闭着眼一动不动,奇才拿起一根草,慢慢伸进他的鼻孔挠来挠去。二牛看着嘻笑,他们二人和九爷玩笑已经习以为常,一般来说九爷不会翻脸,是个随和的好老头儿。

    奇才问道:“九爷,你怎么不去见你徒弟?”

    九爷不吭声,依旧纹丝不动,让奇才好没意思,嘟囔着:“怎么跟根木头似的。”

    九爷忽地睁开眼来,说道:“也许我真的能去见她了!”说着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无声地嘘了一声,奇才立时不动了,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可是除了呼呼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

21. 关帝庙(六)

    庙里寂静无比,九爷忽地高声叫道:“雪山客,我等你很久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粗硬的声音道:“不愧是九酒侠,竟能听声辨人。”一个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奇才晃开了火折子,立时一个长长的黑影投到关帝爷的身上,把他黑红的脸遮蔽在阴影里。

    九爷没动,两个少年便也坐着没动,那人肩上扛了两个大大的口袋,腰间挂着皮囊。

    他矮下身子,跪坐于地,火光跳到他线条冷硬的脸上,短短的髭须上竟凝着冷霜,奇才心头骇异,这还没入冬,如何胡子会上霜?又见他竟然戴着顶羊皮帽,穿着老羊皮袄,浑身上下包裹得严实,竟像是从严冬过来的人。

    雪山客打开一只口袋,奇才正想着会不会有人头之类的东西滚出来,却觉得香气扑鼻,拿眼一看,只见口袋里全是些鸡腿、鸭腿、狗腿、羊腿甚至猪腿,各种腿满满的装了一袋。

    两个少年的眼睛顿时亮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雪山客又打开另一个口袋,里面全是牛皮口袋,一动便哗哗作响,装的应该是酒。这完全是一副过年走亲戚的样子,带的竟全是吃的喝的。

    九爷对酒肉却看也不看一眼,只看着来人道:“你的寒疾越发重了。”

    雪山客道:“这伤折磨了我十年了。”忽地弯腰咳嗽不止,浑身像发了高烧一般颤抖。

    九爷伸手握住他手腕,面色极为凝重,雪山客慢慢安静下来,身体也不再抖动,九爷道:“怎的才来,再晚几天就要迟了。”语气里颇多嗔怪。

    雪山客道:“我要寻些宝贝,抵偿你为我疗伤耗损的内力。”九爷道:“我早就说你的伤能治,你就是强着不让治。”

    雪山客说道:“我总不能白白受你的恩惠。”自背上解下随身包裹,慢慢打开,里面又有一个红色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个木头盒子,这一层层地包裹着,显见得里面的东西很是贵重。

    盒子里并排摆放着两朵花,一朵黄色一朵白色。雪山客指着黄色花道:“这是昆仑极顶的千年雪菊花,乃是明目圣品,专治各种眼疾。”又指着白色花道:“这是千年的天山雪莲,最能益气养血。”

    两个少年知道,九爷肯定是想治小芳的眼睛,想到那个可爱的小丫头能看到桂花开放,两人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九爷伸手抓过一只狗腿,大嚼起来,又打开一个牛皮袋,大口地喝酒,嘴里含糊地说道:“这个不急,你先躺下,自已运行个小周天,待我吃饱喝足,立时替你行功。”

    他转头向两个少年道:“你们俩守在门外,守两天两夜,一刻也不能离开,若是有人要进庙,立时赶走,任何人都不准进来,这些酒肉可以拿出去享用!不过不能喝醉了误事,否则我就废了你们!”

    他说得如此郑重,二人哪儿敢怠慢,拖着两个口袋出了门口,找了根破草绳将门拴住,在门口十几步远处生起个火堆,拿些吃的放在火上烤着,边喝酒边啃鸡腿,简直逍遥得要命。

    夜深了,二牛冷不丁喝了这么多酒,有点犯困,奇才道:“你先睡一会儿,我盯着就行。”

    二牛就着火堆躺下,奇才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腿脚,悄悄走到庙门口,扒着门缝看进去,见里面影影绰绰的,雪山客躺在地上,九爷盘膝坐在旁边,微闭双眼,只手抵住他头顶,两人周围冒出腾腾的白气,庙内热气滚滚,顺着门缝扑出来,好厉害的内息功!

    奇才不敢打扰,只在外面不远处踱步,忽听附近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四处寻觅着,见那边一条野狗,逡巡着不敢近前,这畜牲必是闻着香味寻来。奇才将啃过的腿骨收了,全扔了过去,那狗立时叨起一只,呜咽着啃了起来。

    一夜过去,天光大亮,奇才打了一瓦罐水,悄悄提进破庙,只见雪山客面色灰白,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他的羊皮帽、羊皮袄都已脱掉,扔在一边,露出里面土黄色的长袍。

    九爷依旧坐在他身侧,以手抵住他后颈,庙内白气渐淡,却还是有丝丝的热气流动。

    当晚雪山客脸上已有了些血色,到天亮时他的面色简直可以说是红润,身上只剩下贴身的衣服,庙内似是蒸笼一般,熏得关老爷子的脸越发红了。

    两个少年已经极为疲累,连着吃了两天鸡腿也有些腻味,想着今天疗伤便要结束,只得强打精神,撑过最后一刻。

    奇才就着火堆补了个觉,醒来时已到正午,起身看了看庙内,似是到了紧要关头,雪山客面色通红,精赤着上身,九爷两只手抵住他的双脚,皱着眉头,似是颇为吃力,庙内简直有些灼热,热气关也关不住。

    奇才转身道:“二牛,你先守着,我去遛达遛达,顺便拾些柴。”二牛答应着,奇才信步向南走去。

    天气凉了,遍地衰草落叶,踩在上面沙沙作响。风吹过来,身上凉飕飕的,奇才裹紧了单薄的衣服,跑了起来,直跑到身上发热,微微见了点汗,才慢下脚步。

    忽听远处马蹄声响,转眼到了身后,他向旁边躲了一下,一个人喝道:“别挡路!”紧跟着一匹健马呼地从身边掠过,御者抡起的鞭梢已扫到了他的耳边。奇才吓得一缩脖子,眼前一花,又是四匹马紧跟着掠过。奇才只见到他们的背影,马上五人全是劲装打扮,身上都带着兵刃,其中一人是个女子。

    他伸手摸了摸耳朵,感觉火辣辣的,还好并未出血,心道:好好的官道不去,非要向这荒野里乱走,这么大片野地,还不是随便你跑,怎么就挡了你的路?

    五人的身影已经不见,奇才干脆坐了下来,靠着身边的一株枯柳树,把鞋脱了下来,磕着里面的石子。

    刚坐了片刻,远处又旋风似的跑过来三匹马,马上的骑士全穿着黑色的衣服,跑到近前,才发现三人全都以黑布蒙面,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其中一个身材高大,坐姿挺拔,只看姿态便不同凡响,奇才自动地将他当作三人的首领。

    三匹马疾速掠过,跑过去没多远,却齐齐勒住缰绳,一个人掉转马头来到奇才面前,“啪”地丢下一块银子,问道:“可看见五个人骑马过去?”

22. 关帝庙(七)

    奇才向南指了指,说道:“那边,刚过去。”

    三个人追了过去,奇才拾起地上的银子。心道:问个路就给这么大块银子,出手也太阔气了吧!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大白天的蒙个脸,分明是怕别人看到容貌,难道,难道他们竟是什么江洋大盗?

    前面那五个人没看见正脸,不知道是不是蒙着。这些人可能是一伙的,八个大盗,还有个女的,这事儿想起来就带劲儿。

    奇才站起身,向着八人刚刚过去的方向跑了过去,跑了一阵子,出了一身的汗,连个人影也没见着,看来是走远了。

    他放慢脚步,走进一片松林,地上散落着些硬壳的果子,用牙齿嗑开,顿时满口的清香。前面的乱草簌簌地响,一条蛇自旁边溜过,奇才提起一根树枝追了过去,烤蛇肉是最好吃的,他在王家庄时可没少吃。

    蛇钻进草里不见了,奇才的馋虫已被勾了出来,拎着一根树枝在草里搜寻,林子里本来就蛇多,打一条回去烤了吃正好。

    找了半晌一无所获,奇才灰了心,将树枝扔了,正想向回走,忽然听到咴咴的马叫,他心里一紧,难道那些江洋大盗就在左近?

    顺着声音寻了过去,见到一匹空鞍的马,低着头,向地上伸长着脖子,四蹄不安份地来回踢踏。

    奇才望了望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大着胆子走过去,那马见了他,似是见了救兵,抬起头不住地喷着响鼻。

    奇才走近一看,登时吓了一跳,一个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微张着嘴,面色青黑,看样子已是死了。

    那人四十余岁年纪,颌下几缕胡须,嘴边全是血,手边丢着一柄单刀,身上倒没看见什么伤口。

    自从见过霍家兄弟惨不忍睹的尸体之后,奇才也算见过了些江湖的世面,不会再吓得掉头就跑了。不过看着个死人终究是让人难受,他别过脸去,却见旁边地上有半截小小的竹片。

    捡起一看,那竹片厚不到一寸,成斜长的三角形状,两条边十分圆滑,那条长长的斜边却十分锐利,似是被什么利器切过,竹片上是一个小小的“人”字。

    他站起身四处查看,发现尸体并不只是这一具,那边还躺着两个人,都是二十余岁的少年,这边也有两具,一个是年轻的后生,另一个是个中年女子。五个人的死状并没什么区别,都是脸色青黑,嘴角带血,身上没有伤口。

    看衣着,这几人正是方才当先过去的五个人,另外三个蒙面人却不见踪影。冷不丁见到五个死人,心中未免惊恐,树林里阴森森的,奇才身上又出了些冷汗,感觉格外寒冷,便掉头向回走,决定先回到庙里再说,九爷的功夫高,又见多识广,定能拿个主意。

    走出约百步之遥,忽听到马蹄声响,林子里本来静得要命,忽然有了声音,尤其刺耳,奇才吓了一跳,连忙钻到草丛,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远远地两个蒙面人过来,到了尸体处,下马在草丛里搜寻,似是在找什么东西,看衣着应是方才问路的那几人。

    先前那匹马却翻起后蹄向一人踢去,那人闪身躲过,拔剑刺入马颈,叫道:“该死的畜牲,去陪你的主人吧!”那马扑地倒了,抽搐几下便没了声响。

    二人绕着几具尸体,来回查看,搜了半晌,一个人说道:“或许是掉在了别处。”

    另一人道:“再好好看看,这么要命的东西,可别让姓张的看到,让他抓住什么把柄。”

    两人慢慢向四周搜来,踢着脚下的乱石,奇才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却觉嗓子里发痒,一时没忍住,一声轻咳冲出喉咙,顿时惊得捂住嘴巴。

    一人忽地抬头,向四处张望,另一人道:“怎么了?”

    那人道:“好像有什么声响。”拔剑在手,向这边走了过来,另一人也提着剑,两人用剑拨着草,一路搜索过来。奇才惊得心里砰砰乱跳,右手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竹片,心道他们会不会是在找这个?

    两人越走越近,就快到他的藏身之处,奇才只觉脑袋嗡嗡作响,浑身发热,身体止不住微微颤抖。这两人定是杀人的凶手,因落下了东西,回来寻找,若见到他,必要杀了灭口,这,这可如何是好。

    奇才想起身逃跑,却知道绝对跑不出他们的手心。忽地将心一横,大不了是死,有什么可怕,心里倒是一下子定了。他暗暗地抓起手边的一块石头,横下心来要拼死一搏。忽地草丛中跳出一只松鼠,嗖嗖地爬上树去,那两人登时松了口气,一个道:“原来是这小东西,我还以为有人。”

    另一个忽地侧耳倾听,说道:“好像真的有人过来。”

    二人站住不动,竖耳听了片刻,一个道:“来的人还不少,快走!”二人翻身上马,急急地去了。

    奇才依旧伏在草丛中不动,过了一会儿,见一群人纵马奔了过来,个个身上背着弓箭,似是山中的猎户。

    一个人当先到了尸体左近,忽地一声惊叫,勒住缰绳,大声吆喝着同伴,众人忽喇喇地上去,七嘴八舌地道:“快去报官!”一行人马喧哗,不一时全跑远了。

    奇才等了一会儿,确信再没别人,才爬起身来,身上早被冷汗湿透,方才只顾着害怕并没在意,如今才觉得寒冷,他浑身哆嗦着,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竹片,虽不懂什么意思,却觉得是个紧要的东西,细细地收地胸口,掉头向回跑。

    一路提心吊胆,生怕后面有人追来,好容易回到破庙,远远地见到庙门口的火堆冒着缕缕的青烟,暗暗松了一口气。

    走到近前,却不见二牛的踪影,火堆也已熄了,不住地冒着烟,奇才喊道:“二牛!”不见有人应声,忽地见到庙门半开,心想疗伤结束了?怎么把门打开了?又觉得有些不对。

    他跑过去看,却见庙内一个人也没有,地上极为凌乱,雪山客的衣服丢的满地都是,九爷的葫芦扔在一旁,高大的关帝爷歪向一旁,脖子正卡在周仓的大刀上,倒像是被他砍了一刀,周仓的右边胳膊已折断了,地上满是破碎的泥片。

    奇才跑了出来,绕着破庙边跑边喊,“九爷!”“二牛!”无人应答,一个人也没有。

    一定是出事了,他在四周找了几遍,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回到破庙,却见二牛站在庙门口,见了他忙迎了上来,黑黑的脸上带着惊惶,“奇才,你可回来了,九爷不见了!”

    奇才道:“你跑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半天。”

    二牛道:“你一直不回来,我就想去附近拾些柴,我又不走远。。。就算稍微远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也没多久啊,刚回来就发现这样了,九爷和雪山客不知去哪儿了!”

    二人琢磨了半天,觉得一定是有人来过,打搅了九爷疗伤,九爷不打招呼就走了,大概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或者有什么急事,九爷那么高的功夫,不会有事吧。。。这件事难道与那三个蒙面人有什么关联?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两个少年依旧留在破庙过夜,万一九爷再回来呢?他们在庙里足足等了三天,九爷踪影全无,两个人心情都很低落,暗暗地有些自责。可九爷来去无踪的,二人也无处寻找,只好死等,好在他还有个徒弟。

    二人跑去桂花巷找邹芳,谁成想碰到铁将军把门,连去了几天都是如此,邹家老店竟然就这样关了门。这下可好,所有线索都断了,九爷就这么走了。

23. 白家酒楼(一)

    那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庙里残破的门墙,照在关帝爷布满灰尘的脸上,奇才正在发一个旖旎的春梦,梦里的姑娘有乌云般的头发,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轻拂过她的脸庞,那软白的一团,带来温热的触觉,虽只是一扫而过,已让他心悸不已,奇才伸出嘴巴,慢慢地凑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气味,真的好香甜……

    瞬间嘴巴被塞满,奇才贪婪地咀嚼着,唇齿间满是羊肉的香味,睁开眼睛,二牛变了形的黑黑的大脸离着只有两寸远,他咧嘴一笑,说道:“新鲜出炉的包子,好吃吧!”

    奇才没功夫张口,只是点了点头,二牛憨笑着,咕咚一声向后躺倒,丢一个包子在嘴里,三下两下咽下去了。

    “奇呆,今天牛哥领你去酒楼开荤。”

    “别扯了!有包子吃就不错了,咱们哪有银子去喝酒?”

    二牛拍了拍腰包,说道:“看不起我?牛哥有钱!”

    奇才忙起身去扒他腰里,硬硬的,赫然是一块银子,奇才疑惑地看着他,说道:“二牛,你不会是偷的吧!”

    “胡说!牛哥可是正经人!”二牛挺着胸脯道。奇才一丁点都不信,他就没见二牛干过啥正经事儿。

    当奇才还是个乡下阔少的时候,怎么从来没认识到这个道理?有钱就是幸福!腰里有银子,肚里有油水,说话有底气,走路有派头。这不,仗着这块银子,他和二牛横着膀子晃进了白家酒楼。据二牛的小混混兄弟透露,这酒楼是济南府有名的比武之地,据说许多江湖人士每日混迹于此,靠比武博彩为业。这种地方消息最是灵通,说不定能打听到九爷和赤眉大侠的消息。

    酒楼是上下两层,高大宽敞,靠墙有一排兵器架,上面摆放着十八般兵器,若是去了那些饭桌子,便是个标准的室内演武场。

    刚走进门口,就听见一阵喧闹声,楼梯上骨碌碌滚下一个人来,那人摔得极为狼狈,头上的斗笠也掉落一边,他从地上爬起,叫道:“我乃金刚门霹雳堂堂主人送外号杀人不见血鬼见愁成勇!你一个小小伙计,怎敢如此无理!”

    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瘦小枯干的店伙计,手上拿一条毛巾,边走边叭叭向身上甩了几甩,仿似掸掉衣上的灰尘,他指着成勇笑道:“杀人不见血,我看你是丢人不要脸,想吃白食啊,也不问问这是哪儿?”

    成勇见他下来,似是怕了,向后退了几步,说道:“我一时银钱不趁手,日后金刚门自会送来,都是武林同道,先赊几日有何不可?”

    伙计指着墙上一个大大的牌匾说道:“认得字不?”

    那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四个大字:“概不赊欠。”成勇看了半晌,张嘴念道:“欢迎白食。”

    “啪”地一声,脸上早挨了一个嘴巴,店伙计叫道:“长一副欠揍的样子,还想吃白食!”

    这个什么堂堂主,名字起的挺威风,怎的如此不堪一击?

    掌柜的在柜台后边,眼皮都不抬一下,将一副算盘拨拉得震天响,他穿着青布长袍,两撇髭须,一副商人派头。

    众酒客看着热闹,大声鼓噪,“小孙,买卖又上门了,可别放他跑了!”“什么堂主,半分本事没有,也好意思出来丢人!”

    成勇见不对劲儿,掉头就跑,刚到门口,却见小孙张手站在前面,嘴里叫道:“哪里走!”

    成勇转身向窗口奔去,也不知小孙使了什么身法,只一闪便闪到窗口,阻住出路。成勇将肩上包袱扯下,“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叫道:“我的身家全都在此,要就拿去!”包袱已经散开,小孙用脚拨拉两下,除了几件破烂衣裳之外,什么都没有。

    小孙叉腰叫道:“李掌柜,这小子是真穷,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您看怎么办吧?”

    “不是还有他那一百多斤么?”掌柜拨着算盘头也不抬地说道。

    小孙说道:“客官这顿饭花了一两一钱银子,一钱银子一根手指,一共是十一根,手指不够脚趾凑。”

    成勇登时脸色煞白,叫道:“你这是黑店!我要去衙门里去告你!”

    小孙笑道:“济南府衙张总捕头正在楼上,你去找他告!”

    正说着,一个人叫道:“猴孙子,你吵什么吵!没完没了的,还让不让人喝酒!”一个人扶着栏杆,自楼上探出头来,此人脸庞黄瘦,皱着眉头,似是颇不耐烦。

    小孙道:“哟,张捕头,扰了您老人家的酒兴,真是该死!”

    张捕头道:“若是去了他的手脚,大人是要下签子抓人的,你这不是给我找事儿吗?随你们怎么折腾,只是不能少了部件!”说着便缩回头去。

    “托张捕头的福,保住你的手脚,这样,我给你打个折,一钱银子合一个嘴巴,十一个嘴巴,来!”小孙撸胳膊挽袖子的叫着,“正好孙大爷手痒。”

    众人都停了杯箸,嘻笑地看着,楼上的酒客挤挤挨挨地站满了楼梯。一个穿长衫的酒客道:“小孙的手下可是硬得很,别说十个巴掌,一个都够这小子受的。”

    另一个戴方巾的说道:“这人瞎了眼,不是出门没看黄历,就是没看门上的招牌,竟敢到白家酒楼吃霸王餐,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界儿。”

    成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牙道:“好!”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脆响,脸上早挨了一掌,两颗牙齿和着血甩了出去。

    小孙抚着右手道:“这脸还挺硬,接住喽,下一掌来了!”

    成勇捂住嘴弯下腰去,连连摇手。小孙道:“又要耍赖怎地?”

    成勇解下腰间的刀,递了过去,小孙接过,刷地抽出,寒光刺目,不禁脱口赞道:“好刀!”

    成勇捂住红肿的脸,转头逃出白家酒楼。众人哈哈一笑,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奇才暗叹,这酒楼果然藏龙卧虎,只一个伙计功夫就如此惊人,掌柜的定是深不可测,还好咱们身上有银子。

    两个少年上楼点了菜,一个小伙计过来,在桌上铺了菜蔬,这孩子也就十二三岁,长得唇红齿白,模样极为周正,他低着头只管上菜,未与二人交谈一句,此时旁边桌上一个富商样子的胖子叫道:“小花,来给李爷倒酒!”

    这孩子便过去,执起酒壶,为他斟起酒来,那胖子脸泛红光,斜着一双眼,只往孩子的脸上身上瞄,忽地伸手向他双腿间抓去,嘴里说道:“让爷摸摸,鸟儿毛长齐了没有?”

24. 白家酒楼(二)

    众人一阵哄笑,那胖子却突然发出一阵杀猪似的嚎叫,他弯着腰,左手捉住右臂,死命地后夺,那只右手却被孩子两只膝盖紧紧夹住,扯也扯不出,眼见他吃痛不过,大声惨叫,连声道:“花少爷!花公子!花爷爷!快松开了吧!”

    小花却似未曾听到,只稳稳地将酒斟满,放下酒壶转身去了,那胖子方才得了自由,哆嗦着举起右手,手背手心都是一片青黑。

    二牛用肩膀耸了耸奇才,说道:“这地方是他娘的古怪,伙计个个都有功夫。”

    奇才道:“牛哥,你点菜悠着点,可别点多了,银子不够,那咱的下场怕比成勇都惨。”

    二牛挠着头说道:“唉,没钱啊,只够吃上这一顿,要想在这儿打探消息,得想个挣钱的法子。”

    奇才道:“那只有在这儿当伙计了!只是不知道人家用不用。”

    店里客人很多,看不出有多少是武林人士,有的劲装打扮,样子威武,有的折扇轻挥出口斯文,倒是文士模样。

    靠窗的一桌有三个人,一个财主模样的老者,一个黑衣的胖子,一个年轻后生。

    那老者忽地高声道:“小刘,你说的是不是奋威镖局的王总镖头?”黑衣胖子点头称是。

    老者奇道:“王总镖头师出少林,手中一口单刀,纵横江湖三十余载,从来没失过手,怎么会被人杀死?小刘你听错了吧?”

    伙计小孙端了盘子过来,说道:“皮爷,人家刘爷的外号是什么?百事通刘甫,谁人不知,怎么会错?”

    刘甫摇手说道:“岂敢岂敢,皮爷,不只是王总镖头被杀,就连他的夫人及三个儿子也一并遭了毒手,竟是个满门被灭。”

    此言一出,皮爷似是吓了一跳,就连别座的人也扭头观看。奇才忽地想起那天的五具尸体,四男一女,莫非就是王总镖头一家?

    那后生问道:“师叔你快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下的手?”

    刘甫道:“你这孩子,我要知道谁杀的,还要捕头作甚?那王总镖头一行五人,连夫人带儿子,皆在城南黑松林遇害,身上没有一刀一剑的伤痕,全是被贼人用刚猛掌力震断心脉而死。”

    奇才立时想到那五具尸体,俱是口角流血,原来是震断了心脉。

    黄瘦脸的张总捕头独自一人远远地坐在屋角,一声不吭,闷头喝酒。

    皮爷伸出大拇指道:“王总镖头的功夫在济南府那是这个份儿的,他的夫人也是剑法高超的女中豪杰,那三个儿子全是二十郎当岁,正是当打之年,一个比一个龙精虎猛,这也能被灭门,那总得有几十个贼人吧?”

    刘甫见众人都面色急切,似是有些得色,轻拈着胡须说道:“皮爷,你错了,贼人只有这么多。”笑着伸出食指和中指。

    皮爷狐疑道:“二十?”

    刘师兄面带微笑,摇了摇头,说道:“只有两人,两人灭了五个武林高手。可见这两人有多么强横。”奇才心道,这就不对了,自己明明见到三个人。

    刘甫又道:“他们功夫既高,胆子又大,为人也极为嚣张,杀了人后,居然在树上留字示威,上面写道:‘雌雄双珠,齐州一宝,德者居之,能者据之,有德有能,唯我招摇。’落款是招摇二仙。”刘甫一顿一顿地说出招摇二仙四个字,手指在桌上重重地敲了四下。

    皮爷道:“原来是雌雄二珠,那可是宝贝,奋威镖局什么时候接了这趟镖?这么重的镖,怎么一点声响也没有?”

    刘甫道:“就是啊!宝贝向来是招人眼红,那镖银也是水涨船高。想来是王总镖头禁不住银子的引诱,偷偷地接了这趟镖,他知道风险极大,不敢明着来,只好暗中押送。他这趟是轻装出行,既没带镖旗,也没带趟子手,只一家五口假作探亲访友,轻骑而出,满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的,谁知还是走漏了风声,着了毒手。”

    那后生问道:“师叔,雌雄双珠是什么东西?”

    刘甫正说得来劲,巴不得有人来问,他拍着少年的肩膀道:“常兴师侄,你还小,又初次来济南府,不知这宝贝的来历,雌雄双珠本是来自西域的两颗夜明珠,一颗光华灿烂,是为雄珠,一颗光华内敛,是为雌珠,合起来唤做雌雄双珠,乃是齐州三宝之一。这两颗珠子本是城内巨富方员外早年花重金购得,一直秘密收藏,不知放在何处,此次不知为何竟要送往汴京,谁成想。。。这下子方员外可是亏了血本,王总镖头全家都没了,便是要赔,你还能找死人要钱去?”

    皮爷道:“不是还有奋威镖局吗?王总镖头走镖几十年,肯定挣下一片大家业。”

    刘甫哼了一声,说道:“就是把奋威镖局卖了,也不值这珠子的零头。”

    店内极为安静,众人似是都停了杯箸,禀气凝神听他言讲。只有张捕头一杯接着一杯,不住地往喉咙里灌酒,桌上杯盘弄得叮当作响。

    刘甫又道:“方员外的儿子在胶州当了多年的差,一直未得升迁,依我看,方员外是急于让儿子升职入京,就打起了这珠子的主意,珠子再贵重,也抵不过儿子的前程呀!这等宝贝往京里贵人手里一送,那前程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是从济南府到汴京路途遥远,强人出没,他必要寻个稳妥之人送宝,算来算去,齐州最好的镖局,非奋威镖局莫数,所以他找到王总镖头,那也是理所当然。。。谁成想能出这事儿!”

    常兴又道:“师叔,招摇二仙是什么人?”众人都不由自主地伸了脖子看向百事通刘甫。

    刘甫左右看了看,压低身子,低声道:“江湖上无人知晓,突地冒出来这么两位煞神,出手又如此狠辣,有人说是塞北双龙,有人说是西域二虎,还有人说是潇湘派的传人,也说不定就在我们身边,和我们一个屋子喝酒哩!”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得向四周打量,忽地都将目光投在奇才二人身上,店内都是熟客,只这两人是陌生面孔,自然招人怀疑。又见这两人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实在不似是什么江洋大盗,众人便不再理会,又去追问那百事通刘甫。

    奇才只埋了头夹菜,右手偷偷地按了按胸口,那块小小的竹片还在那儿,那个或许是招摇二仙、不,三仙留下的东西。

25. 白家酒楼(三)

    常兴说道:“贼人如此猖狂,官府就不管管吗?那么多捕快都是干什么吃的?”

    刘甫嘻笑道:“捕快?齐州有捕快吗?”一桌人哈哈大笑。

    皮爷优哉游哉地道:“我们有赤眉大侠,要捕头做什么?让他们都回家算了,为地方百姓省了一大笔钱粮。”

    忽听“啪”地一声,张捕头已将碗拍在桌子在,那碗立时碎成几瓣,桌上杯盘都跳了起来,酒水淋漓。他伸出左手,指着那老者道:“皮老爷子,你说什么?”

    皮爷道:“哎呀原来张捕头也在,恕我老眼昏花没看见,失敬失敬!”张捕头一直坐在那儿,皮爷只对他视而不见,显见得十分轻视。

    伙计小孙本在旁边看热闹,此时忙走上前,用白手巾在张捕头身上擦了几下,说道:“张捕头,您别急呀,你急也不能摔碟子打碗哪!这都是花钱买来的,弄碎了可是要赔的。”

    张捕头闷哼一声坐下,喝道:“都算到酒钱里!老子不差你一个破碗!”。

    小孙道:“您老消消气,谁不知道您张捕头的本事,有您在,绝不能让招摇二仙再横行下去。”

    张捕头道:“猴孙子,我还就把话放在这儿,没有杨锋,老子照样抓得住招摇二妖!”

    皮爷道:“得了得了,张捕头,谁不知道,你虽然身为济南府总捕头,又破过几个大案?反正抓不到人就往赤眉大侠那儿一推,你两手一拍,倒是落得清静,若是没有人家杨锋,你这总捕头早就干不成了!”

    张捕头气得脸上通红,霍地站起身来,手按着刀柄,皮老爷子道:“吆嗬,姓张的,你这是要跟我动手吗?”

    小孙一把扯住张捕头胳膊,向着皮爷道:“皮爷,您就少说几句。”又说道:“张捕头,您别跟这老家伙一般见识,白家酒楼谁不知道,皮老爷子灌点老酒就知道混说,嘴上一点把门的没有。”

    皮爷道:“猴孙子,你说谁老家伙呢!”小孙道:“皮爷,您不是老家伙,您是个身体倍儿棒的棒小伙儿!”众人全都哈哈大笑,连皮爷都笑了起来。

    张捕头受了一顿奚落,又无处撒气,憋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老大的没意思,站起身来,气哼哼地下楼走了。

    满店的客人见他去了,方才活过来一般,乱糟糟地议论开来,刘甫道:“齐州这几年,多亏了赤眉大侠,才保得一方太平,那千金案、采花大案,苍山七鹰案,哪个不是靠了人家杨锋?那些衙役捕快就知道欺压百姓,哪里有什么本事!就像那张捕头,本事不大,野心不小,每日里只知道妒恨赤眉大侠,自己却没什么建树。”

    常兴道:“怎么大案都跑到齐州来了?”刘甫道:“小孩子说话就是没谱,案子哪有长了腿的?还跑~到齐州来。谁让咱齐鲁人爷们儿多,练武的也多,自古就是出强盗的地方。不过依我看,这招摇二仙虽是厉害,也不足为惧。”

    此话一出,满屋子人都住了嘴,看向他道:“何以见得?”

    刘甫面有得色,说道:“你想啊,自从上次采花贼花不花伏诛之后,一年多来济南府也没什么大案。”

    此时那伙计小花正来上酒,忽地手一滑,酒壶扑地落在刘甫怀里,泼了他一身的酒水,常兴手疾眼快,忙将酒壶捞起,刘甫站起身抖着衣服,身边人忙着替他去擦,都说道:“这孩子怎么这么毛躁?”

    小孙道:“小花,还不快去再取一壶!”小花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脸色阴沉得可怕。

    小孙道:“这孩子,你还来劲了!”小花低着脑袋不吭声,小孙无奈道:“这孩子又犯的哪门子邪,众位爷稍等,我再去多取一壶,算是给刘爷赔罪。”

    忙乱一阵,众人才又坐定,常兴道:“师叔你快说啊!一年没大案了,然后呢?”

    刘甫道:“刚才说到哪儿了?哦,依我看,招摇二妖不过如此,他们怕的就是赤眉大侠!”

    皮爷接口道:“杨锋那么大本事,哪个贼人不怕?”

    小孙道:“我看不一定,那些贼人都是亡命徒,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赤眉大侠?”

    刘甫道:“孙兄弟,这你就不知了,眼下赤眉大侠出门了,他没在济南府,二贼就是看他不在,才敢如此嚣张。”

    常兴道:“师叔,赤眉大侠到底去哪儿了?”

    刘甫道:“据说回并州探亲去了,早则两月,迟则半年才会回来。招摇二妖想必知道他的行程,才会在此时出来犯案,如此看来,只要杨大侠不回来,那招摇二妖不知还会搞出什么名堂。众位众位,你们可都要多加小心,皮老爷子,你的百宝箱可得收好了,别入了二妖的眼!”众人都轰笑。

    皮爷笑道:“我哪有什么百宝箱,你这小子就混说!我就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怕的,倒是你们这些人,都点警醒点!”

    有人说道:“我们无财无色,招摇二仙想必也是看不上。”

    刘甫道:“招摇二仙这架势,大概是冲着齐州三宝来的。”

    一人说道:“连我们也不知道赤眉大侠的行踪,二贼怎么知道?刘爷你想多了吧!”

    刘甫道:“那可不一定,或许贼人在白道也有交情,能掌握齐州武林动向。他在暗我们在明,这案子难办得紧。”

    皮爷笑道:“刘世兄,我看你做招摇二贼的眼线最合适不过,有了你通风报信,他们也成了武林百事通,啥事儿都门儿清。”

    众人都笑了起来,刘甫唬道:“皮爷,您老可别这么说,您就图一个嘴痛快,可别给我惹麻烦。”小孙道:“皮爷开玩笑呢,刘爷你紧张什么!”

    常兴问道:“刘师叔,你刚说到齐州三宝,一是雌雄二珠,那另外二宝呢?都是什么东西?”

    刘甫说道:“那第二宝就是洪老英雄的断发剑了,据说此剑虽然短小,却锋锐无匹,吹发立断,实在是武林至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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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才录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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