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抚养
当老人去置换的时候,我没有说话,他们就是未来的我们,我们无法评价。
当中年去置换的时候,我不想说话,只是同情他们的亲人,那些被拆散的家。
当青年去置换的时候,我不敢说话,我不知道到底要什么诱惑,才能让他们抛弃最好的年华。
当少年去置换的时候,我不能说话,只是蜷缩在家,感觉害怕。
当婴儿去置换的时候,我不用说话,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崩塌。
——剑南
这是位于金城附近的一家抚养院,今天刚刚开张。
新上岗的120名育婴师都是金石互助站做的人格担保,方一鸣过来大概看看情况。
抚养院分为两层,1楼都是不愿意配合政府的置换婴儿。
2楼都是愿意配合,并且已经做了置换溯源工作的婴儿。
抚养院里的育婴师都是清一色的男性,方一鸣进来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在认真的工作,给自己负责的对象换尿布,喂奶。
大厅里是诡异的安静,几乎听不到婴儿的啼哭。
间或可以听到婴儿床边上的响铃声,工作人员走过去,婴儿会简单的对着自己比划。
指自己嘴,是要吃。
指自己下半身,是要拉撒。
上去2楼,这里的场景更加诡异和惊悚。
每个婴儿边上都站着警察和银行工作人员,正在确定他们的账户。
是的,这里是要交钱的,当然,如果一个人身无分文,国家会给补贴。但首先要自己证明这一点,还要签相应的法律文件,放弃自己之前所有的财产权利。
再上去3楼就是工作人员的办公区域和住宿区,方一鸣在这里见到了这里的院长。
一位普通的四十多岁的女性,据说之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妇科大夫。
但现在管理着全国第一家抚养院,从之前几次的接触中,方一鸣能够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现在这个工作的性质,显然还没有清醒的认识。
比如这里育婴师的性别问题,刚开始这位院长坚持要女性,认为女性在照顾孩子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但方一鸣告诉她,不可能。
他们互助站里有很多想找工作的女性,也有很多之前做过月嫂,钟点工,护士,护工,以及类似的工种的女性。
但他们全都不接受来抚养院工作,来这里照顾婴儿。
因为很简单,她们害怕。
育婴师面对的其实不再是单纯的婴儿,他们面对的更可能是成年人,是在婴儿表皮之下的成年人。
所以这里工作的首要重点永远不是把人照顾好,而是把人“管理”好。
抚养院需要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育婴师,他们工作更重要的目的是管好所有的婴儿身体,因为这是全民的未来,国家的财产。
而他们需要防范的,是躲藏在这些婴儿体内的灵魂。
男性更适合这样的工作,对于婴儿体内的人格,男性的育婴师也有足够的震慑力。
一句话,所谓的抚养院,就是专门针对婴儿的,国营的救助站。
对于置换到婴儿体内的人格,如果他们有钱,国家应该毫不犹豫的对他们收费,甚至高于市场价的收费。
这些费用一部分自然是要维持抚养院的运转,更重要的是补贴给那些把孩子送过来的父母们。
和院长在办公室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离开的时候,方一鸣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反感,和无奈。
她不喜欢自己的这些建议。
但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不过很多传统的观念依然主导着对方,如何能够自己扭转过来,这对所有人都是一种考验。
抚养院紧邻着医院,方一鸣上车之后,还能看到医院门口飘着的半旗。
打开微信群,几十个站长正在开会。
救助站的停业只是针对普通员工,对于“内部员工”,也就是原来身份是警察和军人一类的,现在是最忙的时候。
全国置换救援的需求急剧上升,很多人置换到婴儿体内都想办法求救。
听起来换到小孩子身体里,在年龄上赚大了。
但真的对于置换者来说,过低的年龄是一种劣势。
没办法工作,没办法自理。
如果是一两岁的婴儿,还要想办法隐藏自己的身份。
愤怒的父母掐死自己的亲生子女,这种惨案现在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在发生。
很多父母会下意识把置换的原因归罪到置换者身上,特别是置换到他们子女身体里的置换者身上。
但其实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些置换者比其他置换者存在更恶劣的置换企图。
过低的置换年龄其实对置换者来说是一种全新的风险。
当然除了救援,更多的业务就是寻找和接收刚置换的婴儿人格。
除了抚养院以外,国家还专门成立了针对婴儿人格的救助站。
所有进入救助站的人,都要经过人格验证,验证工作目前都是交给金石和一些刚成立的国家单位来做的。
这些单位里的很多工作人员,都是金石出来的,人格验证这个工作国内金石是最有经验的。
如果说婴儿儿童的身体是国家未来最珍贵的财富,那拥有婴儿人格的成人身体,就是最大的负资产。
这些人没办法工作,没办法自理,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哭闹。
不仅需要远远超出正常救助站的伙食水平,还需要大量的人手对他们进行照顾和服务。
但现在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敢拒绝对这些婴儿人格的照顾。
甚至很多国家已经意识到,这些最大的负资产,才是人类目前秩序最大的保障。
很简单,因为在这个所有人憎恨所有人的世界中,只有这些人,是真正的无辜者。
他们懵懂的来到这个世界,误入了成年人的游戏。
如果说少年和儿童的置换还可以寻找原因,说他们自控力和家庭教育不行。
那对于婴儿,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以任何理由说他们置换有罪。
全世界所有人都可能有罪,只有他们一尘不染。
如果人类还想维持基本的道德和秩序,对他们的照顾就是一种必要的责任。
所以这些专门针对婴儿人格救助站的业务,才是方一鸣现在最关心的。
第二十七章 先进
程成已经两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昨天是几点睡的,只知道自己迷迷糊糊回到宿舍,在床上躺一下,脑子里还想着去洗个澡。
但被手机吵醒的时候,已经过了五个多小时。
他胡乱去洗了把脸,下楼去看。
本来以为是置换者们又闹出了什么事,但是下楼一看,还真不是。
是没事。
现在是凌晨三点多钟。
救助站里安静一片,没有婴儿的哭闹,没有新来的置换者的抱怨,没有争夺其他人随身物品的偷盗和争吵。
只有安静的人群,食堂那边井然有序的排队,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和那些被微光照亮的,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
基本上已经是第二波人醒了。
基本上醒来的人都简单核对了身份。
都没有置换。
就连几个熟面孔的,每天都要换两次甚至三次的老病号都没走。
反而每个人醒来之后,还主动找保安登记。
让他们给自己确认确实超过24小时没有置换。
保安们不敢做主,现在1楼的事暂时是程成在管,所以让他来。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登记?
问了一下很快就有了答案。
国家的置换税,刚出来了新的补充条款。
如果任何一个置换者能够找到相关的单位或者一定数量的未置换者个人,来证明自己24小时内没有置换过,那就可以抵扣置换税。
换句话说,如果一个人可以做到一段时间内不置换,国家会减少征税额度,对于很多本来资产就不多,银行存款只有十万以下的人来说,几乎是等于免税。
这个政策一下子就让许多人对自己财产缩水的危机感大大降低了。
于是东华救助站1楼出现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后半夜无人置换的场景。
这也反应了一个现实,就是很多人开始对置换产生的收益产生了质疑,并且认为这种收益还抵不上自己因为置换产生的损失——也就是置换税。
但在更深的层次上,也反应了很多人觉得目前的情况只是短时间内的变化,未来肯定会有所转换。
看起来他们是拒绝去置换了,但他们更多是在保护自己的财产。
为什么要保护财产?是为了更好的度过这段置换者的严冬时期。
当然,也不排除最近婴儿置换带来的某些情感冲击,很多人觉得要是自己把一个婴儿置换过来,似乎是真的害了别人,会产生负罪感。
没有了新置换者的救助站显得和过去有些不一样。
起码工作人员不需要干活了。
保安不太需要挨个对新来的介绍规矩,也不需要调解很多新来的互相之间的矛盾。
但氛围却似乎比过去更加的压抑。
吃早饭的时候,程成就听到几个年轻的保安在讨论:“凭什么他们整天不干活,还免税!”
“你要是羡慕你也去换去。”
“现在换不是傻么……那些人是在等机会呢。”
“等什么机会?去三楼的机会?”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
这是一个梗,一个东华救助站保安才知道的梗,昨天才开始流行的。
一个月前三楼出现了一个倒霉鬼,没钱,被电了一天。
今天他又回来了。
还是没钱。
又被电了一天。
什么都说了,这一个月的置换经历,都干了什么。
有几个保安直接在那听的,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这家伙在置换前本来的身份就是做传销的,置换后觉得自己机会来了,真正发大财的机会来了。
每换一个地方,就到处跟别人说机会来了,当时置换犯罪集团还很猖獗,他也一直想去干大事,但却始终找不到愿意跟他一起干的人。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去了当时的3楼。
被电了一天之后,他还在三楼怂恿别人出去跟他干大事。
结果第二天去了另一个救助站,那个救助站也有治疗项目。
是传统的中医疗法,内服加外敷再加针灸,三位一体的综合性治疗。
内服的是黄连汤,黄连清热燥湿,泻火解毒,按照良药苦口的评判标准来判断,这副药肯定是大大的良药,既然是良药就要多吃,按照那个救助站的标准,每个病人一天要喝五百毫升,还要分成十次喝,一次五十毫升。少量多次,确保药性平缓而不伤身。
外敷的是蟾蜍和蟑螂放进搅拌机后捣碎的汁液,敷于患者面部,据说可以驱邪镇神,对3X病毒有相当大的震慑作用,患者用此法治疗之后,晚上不会再做置换之梦,至于会不会做别的什么梦,那就不得而知了。
针灸针对的是全身720个穴位,由经验丰富的针灸师进行,随即选取其中十几个到二十几个穴位,要求被治疗者全程高度配合,在针灸期间不能有多余动作,要不然产生的额外伤害,由患者自己负责。
但也许是这位幸运儿的病根太深,当天晚上还是做了梦跑掉了。
于是他来到了第三个救助站,这里的治疗项目是滴水疗法。
把患者放在一张床上固定好,在额头上滴水。
据说是从国外学来的。
……
总之,这个可怜的家伙在一个月内,深刻的认识到了祖国大江南北所有开设救助站的慈善家们,对于拯救人类的那种迫切感和使命感。
最后他回到了东华的三楼。
睁开眼后第一时间,他就哭了。
他哭的很伤心,因为他觉得自己未来可能就要一直这么循环下去了。
这人今天又走了,具体去了哪里不知道,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
但东华大部分保安都记住这个人了,动不动就会拿机会这两个词开玩笑。
早饭后派出所按惯例过来接人,得知这里的置换率竟然为0的时候,他们都很惊讶。
很快还派了一个记者过来采访。
显然有关部门是把这种事情当做好事来宣传,认为目前的政策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当然被接受采访的不是程成,而是卢小华。
采访内容他不得而知,但在采访结束之后,他们救助站的门口就多了一块“抗击3X病毒先进集体”的牌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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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意义
这个集体到底指的是哪个集体,程成不得而知。
不过对他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因为很多人不置换了,他的工作压力瞬间就下来了。
很多人都认识他了,可能之前都被他教育和麻烦过。
按照以前他每天都要重复教育新来的人。
但今天不用了。
这难得的空闲让他有功夫停下来,去思考一下自己一直耽搁的事情。
新站就要开了,这事保安们内部都有了风声。
有人说要陈晨要在保安里挑一些老人去做管理,也有人说新站都是半军事化训练,跟这里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陈晨最近总是不在站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有时候甚至不回来过夜。
站里原来的陈晨的工作现在基本上已经被分解了。
1楼是程成在管日常事务,2楼是一个叫胡明的抓大家的日常训练,带队巡逻。3楼基本上是让几个医生决定日常事务。
至于其他的进货,仓储,清洁,食堂……
卢小华已经开始陆续请人过来了。
但大家都清楚,老板和陈晨俩人的精力明显都在新站上。
现在形势这么紧张,不只是1楼那些置换者们。
保安们心里也都很忐忑。
虽然他们大部分年纪都不错,但因为很少置换,很多人其实心里一直有嘀咕。
在救助站看多了,穷人看得多,很多有钱人也看的不少。
现在没有那些惹眼的人了,但是很多时候举手投足,还是能看出来他们的财力和底气。
现在朝着楼底下看看,都能看到刚刚睡醒,然后直接去门口拦一辆出租车走的人。
很多人走了之后还会回来,给其他人带点吃的,带点止疼药什么的。
婴儿置换爆发以后,很多人家庭基本上都破裂了。
一方面大家对现实状况很恐惧,担心未来会变得更差。
另一方面,又不甘心现在的生活这样持续下去。
所有人都在考虑以后的后路。
眼下虽然置换不太现实,但是其他的办法大家也都在观望。
据说国家现在招育婴师,不限年龄,待遇也不错,比他们这里强。而且最好需要跟大量置换人员打过交道的经验,很对口的工作。
当然肯定更累一点,但据说那是有编制的岗位。
抚养院和现在的抚养政策肯定是一项长期的政策。
在这个时代能够找到这样的铁饭碗也是不容易的,而且那里也没有多少安全风险。
也有人想去新站,因为工作性质差不多,但是发展前途肯定更好。
还有人干脆想辞职回家了,因为害怕。
很多人出来工作,是因为想赚点钱。
其实家里不缺钱,这年头虽说大家不至于有多么的富余,很多人家吃几年还是没问题的。
救助站现在就好比一堆熄灭了的火堆,表面上没有明火,但是底下还在燃烧。
什么时候政策松动了,或者未来置换规模又大了,这股火迟早还得再烧起来。
到时候他们这些当保安的……
能不能保安,就难说了。
别的不说,就三楼那些人,肯定记住他们了。
已经有一些保安家里被人寄过威胁信了。
程成把自己之前所有听到过的谈话,以及自己的分析都记录了下来,就跟之前写日记一样。
除去因为自己的职责,固定给方一鸣发一份以外,这也是对他自己的提醒。
程成现在基本确定了一个事实,新站他不太可能去了。
陈晨不希望他去。
他自己也不希望自己去。
其实在跟陈晨摊牌之后,到留在救助站的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对自己有怀疑。
自己呆在这里到底是想干什么?
整天干一点没人念他好的好事,真的还不如回去找方一鸣。
是因为自己那一点不甘心吗?
但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他不是超级英雄,不可能凭空跳上三楼,把里面的人一个个都救出来。
就是他这么做了,到第二天,1楼很多人还是会报名去三楼。
这个世界的规则变了。
这是他完全没办法抵抗的。
以前他都是一个人置换,一个人看,用自己的眼睛,看周围一圈人。
那个时候他遇到事可以去平,遇到人可以去说,一切都简单的很。
但救助站不一样,在这里几乎就是一个小型的世界。
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出入,每天都是看不完的故事,说不完的悲欢。
在这里时间呆的稍微久了,就会很容易产生一种感觉。
在这个世界上,个人真的是很微不足道的存在,命运真的真实存在,而且超越一切。
他做的越多,就会发现自己做不到的东西越多。
他改变的越多,就会发现自己无法改变的东西越多。
这种心态一直到几天前还在折磨着他,好几次晚上做梦的时候,在梦里看到按钮,他都想干脆就按下去。
虽然事后想想自己的确很蠢,就算想走也不用通过置换走。
但这恰好也能说明自己的心态,他不是神,遇到越不过的困难,他也会有本能的逃避心理。
不过他终究是没有那么做,也许是从小不服输的习惯,他去锻炼身体的初衷,就是初中时和别人打架输了去练的。
现在这种习惯已经成了自己的某种生活必需品,不管是他的哪一具身体,他都会尝试着给自己找点合适的运动去做。
而这种不服输也刻进了他的性格最深处。
到今天,程成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想通了。
他知道自己要在这里留下来,也找到了自己留下来的理由。
人类的未来肯定是一片黑暗,其实用不着大家谣传,所有人心里都有这个判断。
救助站肯定是这片黑暗里,最黑的那个部分。基本上,这里就是所有矛盾的交织点。
对公,对方一鸣,这里的情报有着很好的参考价值。
对私,对曾强,只要自己留在这里,未来就有希望。
风暴就在眼前,但程成相信,这一切终将过去,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卢小华。
在这里继续工作下去,能够多影响一个就多影响一个……
程成不指望其他人都能像自己一样傻,但只要他们别学的像卢小华那样聪明,他的存在就有了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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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情况
周云阳看了一下时间,22:24。
天上满是乌云,没有一丝的月光。
这个小区里几乎看不到几盏亮的灯。
来之前他们查过资料,这个小区现在基本上没什么住户了。
疫情带来的经济冲击,让许多小区成了名副其实的无人区。
他们进来的时候甚至连物业和巡逻队都看不到。
但却有人报了救援订单。
目标就在楼上,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屋子里传来的哭声。
哭声不像是假的。
婴儿的人格,老人的身体,大概六十多岁,很可能是因为饥饿和害怕。
做过这么多次救援,周云阳现在基本上只要听到声音,就能大概判断目标的情况。
如果是别的普通小区,他肯定二话不说上楼去,破窗救人了。
这小区的窗户也不难爬,3楼以上就没有防盗窗了。
目标在5楼。
周云阳依然没有出车,他甚至没有熄火下车。
开车的许一飞有点紧张,出声问道:“是不是有情况?”
“不知道,但我感觉不好,”周云阳指了指5楼亮着的那盏灯,“你注意了没有,亮的是客厅的大灯,我们都绕了一圈了,其他房间的灯都是暗的。”
“也许是凑巧了呢?”
“凑巧……”周云阳又说,“这一套房子里,起码十几盏灯,按照随机计算,这个婴儿人格醒来之后,恰好只按中且只按中一盏灯的概率,是多大?”
许一飞还真的拿出纸笔准备算了,周云阳敲了他脑袋:“别算了,肯定非常的低,而且人还在哭,但是哭声是在北边那个次卧的,位置也没换过,对吧,有5分钟了吧。”
“对。”许一飞这下真的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人在次卧,能开客厅的灯,一直在哭,却不换位置。他不是真的婴儿,有成年人的身体,正常情况肯定会满屋子到处乱爬的。更别说他还呆在一个没灯的黑屋子里,所以我说肯定有古怪。”
周云阳给站里打了电话,说了自己的怀疑。
站长没有任何犹豫:“那你们马上回来,不管怎么样,安全第一。”
“站长,”周云阳说,“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啊……要是人手够的话,我们可以整个包饺子……”
“就算把他们全抓了有什么用?这帮人都是疯子,说不定还准备了不少家伙,我们没这样的准备。这种行动就算要搞,也要找方总,但方总昨天开会就说了,我们现在主要精力要放在保护人,而不是救人上面。把我们自己先管好了,这是重点。”
周云阳没有再坚持,他放下手机,看了一眼许一飞:“回去吧。”
许一飞全程都在听,脸上有些沮丧:“可惜了……你说他会不会有危险?”
“竟然有人在他边上,他危险就不会大。杀婴儿人格的组织,到现在我还没听说过。放心,比那些没人照顾的强多了。”
许一飞一转方向盘,车子飞快沿着来时的路朝小区外走去。
等开出去四五百米,周云阳又喊停车,他走下车来,直接拿起望远镜,回头对着刚才那栋楼看去。
果然,那栋楼的12楼,亮起了好几盏灯。
周云阳把望远镜交给许一飞,让他也看了一下。
许一飞看的后脊梁骨发麻:“差点就中圈套了……这都是些什么人?”
“青年人类,穿越者联盟,共享人类……什么人都有可能。要是运气好,只是绑架的话,那我们亏点钱。运气不好,我们直接就栽在这了……方总昨天开会说的数字你还记得吗?”
“记得,目前为止一共牺牲了23人。”
“对,专门伏击救援队的,报假订单,做个诱饵……”周云阳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最多的一次,我们一下子就牺牲了四个。”
“伏击我们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你以为很多时候我们从谁手上救人?”
俩人回到车上,许一飞再次发动了车,这时候车载电台响了。
基本上车载电台他们是不会轻易用的,因为全国都是一个频道,很多时候都要用来传递关键信息。
一般都是留给几个站的集合行动时用的,平时他们自己有任务,不算大的情况,都还是手机联系。
“周云阳在么,我是林晓,我是林晓。”
“在,林队长。”
“你们现在还在现场吗?”
“在,但离开了几百米米……里面的人已经被惊动了看来。”
“你们留在现场密切观察,随时汇报情况,20分钟后,警方会对目标实施一次战术包围。记住,你们自身的隐蔽和安全是第一位的。”
周云阳:“是。”
许一飞立刻激动了起来:“是要有大行动了。”
“可能周围正好有其他队伍,但我们现在也被他们注意到了,还是先往小区外开,到门口那个小超市停。”
许一飞照办了。
这个小区原来的生意应该还是不错的,超市门口还能看到不少过年卖剩下的年货。但老板现在显然也没什么心思再做生意,里面虽然亮着灯,但是货架上空空如也。
俩人进去之后,那老板也不看他们,就是低头在刷手机。
“老板,”周云阳上去问道,“车在你门口停一下方不方便,帮我们顺便照看一下。”
老板抬头瞅了他们一眼:“我这就要关门了,这地方现在鬼都没一个,你还怕谁偷你的车?”
周云阳扫了一下老板的收款码:“这样,老板我给你刷50,就帮我们看20分钟,行不行,我们进小区有点事,现在这世道……”
老板立刻蹦出两个字:“三百。”
周云阳愣了一下,许一飞几乎下意识的喊:“你这这开店呢还是抢劫呢?”
老板斜了他一眼,嘴里嗤了一声。
周云阳不动声色,拿了一包烟递给老板:“那我买包烟,结账。”
“50。”这老板睁着眼睛说瞎话。
周云阳立刻明白了,这老板是“新来的”。
他拉了拉许一飞,对老板示意:“行,三百就三百,加上这包烟,三百五,这样,我先给你刷一百,剩下的回来给你,帮我们看一下车,没问题吧。”
“先刷200,超过时间另外算钱。”
…
实在抱歉,有点卡文。
今天跟明天只有一更。
第三十章 屠杀
俩人进小区之后周云阳才跟许一飞说了自己的怀疑:“刚置换过来的,很明显,连自己店里卖的东西多少钱都不知道。”
“那搞不好跟小区里的人是一伙的呢?”
“是一伙就不会不在这里给我们发现了,这种置换组织都很松散的,可能压根都不是一个组织的,不过这样也好。”
“你就不怕他把车偷了开走?”
“这种人要是敢偷车,就不会留在店里了,他还不是指望能收点商品的钱。”
两个人回到那栋建筑附近,找了一栋确定里面没人住的,爬楼梯上去,准备去顶楼的露台上观察。
楼道里到处都是电费水费单子,还有物业费的催缴单。
好几户门口还刷着红漆,让人还钱的。
有些门户的门直接都是开着的,里面一股怪味。
有几户没味道的,俩人进去大概也看了,都有住过的痕迹,房间里很明显可以看到手动搬上来的煤气罐,还有煤气灶,以及烟熏火燎的痕迹。
但这些煤气灶的主人似乎也离开了,地上还能看到警方留下的宣传单,还有一些救助站的宣传单。
他们试过在几个窗户边上观察,但是角度都不太好。
基本上五楼以上的房间就没有人住过的痕迹了,因为电梯停用,很多人都懒得爬。
但是到十几层的时候,下面房间里那些怪味又出现了,而且更浓。
但这里的门都锁着,而且不是原来的锁,有几扇门外面明显挂着链条锁,看来是有人使用过的痕迹。
爬上楼顶之后,俩人都累的够呛,这二十多层的高楼,还是全副武装。
不过视野很好,而且高度差足够,基本不怕对方发现他们。
类似的战术训练他们做过,许一飞还是第一次实战。
周云阳让许一飞观察,自己警戒周围环境,顺便确定和汇报观察结果。
“目标1……年龄二三十岁之间,青年……”许一飞通过望远镜,隔着窗玻璃一边看一边说,“无武器……目标2,青年,有纹身……”
“什么纹身?能看清吗?”
“看不清。”
“目标3,有枪,3楼C座,应该是……”许一飞有些尴尬,出任务前他看过户型图的,但是现在似乎忘了。
周云阳接过望远镜:“东北角次卧。”
“目标4,有枪,有纹身,3楼A座客厅。”
“目标5,有枪……”
这群人显然都是一伙的,在望远镜下,他们在同一层楼四户人家来回串门,
一共有五层,差不多二十多套房间。
全部的人加起来,少说也上百。
视野里能数到的人头都二十多个了,这个数字还在稳步增加。
刚才要不是周云阳神经绷得紧,他们俩现在铁定交代在里面了。
这种大规模的置换者聚集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在正常居民的小区里,基本上是不可能看到的。
但是在这种荒废小区,依然是警方顾及不到的。
很多置换者组织会随即约定一些聚集点,比如荒废的小区,学校,有些在城市,有些在郊区,有些干脆就是乡下。
这种聚集也未必就带有危险性,更多的,其实是置换者之间的一种日常社交行为,大部分都是置换者交换一些信息和情报,也有互相介绍人认识,加QQ群之类的,有时候聚集的规模大了,还会出现类似农村集市的场景,很多人在这里搞开放式的派对,大量的酗酒甚至吸毒……
即使是戒严遇到这些人,大部分解决办法也只能是驱散了事。
很多组织就利用这种聚集的方式,进行有组织的犯罪。
因为这种聚集很多时候带有偶然性,有时候本来一个群几十个人计划聚一下,但是传来传去,每个人带几个熟人,可能最后形成几百人的规模也说不定。
所以很难追踪和锁定,目前警方大部分的注意力,依然是广大的受控社区和大城市核心地带,这种小城市郊区很难有功夫管。
周云阳已经看到超过四十把枪了,甚至还有防催泪弹的面具。
看得出来这里应该是一个隐藏的长期据点。
如果不是周云阳的警觉和观察,可能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有人住。
这些人带枪未必是真准备做点什么危险行动,很多地方查到的这些组织都有类似的经验,一开始可能只是零星的几把枪,随便塞在房间的几个角落,然后随着群体置换的频率,人流量多,越来越多的枪带进来,最后这里的主管者一查,发现到处都是枪,都能把大家都武装起来了。
但眼前这些枪型号都比较一致,而且能看到持枪姿势还比较专业……
手机震动起来,周云阳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到了。
但是他没看到周围有任何动静。
可能是迟到,也可能是在等。
对讲机里突然出现了简单的几个字:“行动开始,注意隐蔽。”
目标建筑周围十几道照明弹同时升上了天空,几乎同一时间,就听到很多枪的射击声。
周云阳发现,在目标周围的楼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去的人,现在到处都都是枪声。
周云阳不敢探头出去看,怕自己也被当做可疑目标击毙。
外面的枪声响的跟过年一样,但是很有规律,一阵一阵的。
目标区域的枪声就显得很杂乱,过了一会还听到了爆炸声。
等枪声全停下来的时候,周围是一片安静。
仿佛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结束了,”林晓在无线电里告知,“你们跟过去,核查一下情况。”
俩人又从楼顶下去了二十多层,一路上他们见到无数拿着枪的特警,应该是就在他们上楼后不久过来就位的。不过他们显然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位置,所以看到他们俩人也都没有在意。
再次到了目标的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是一地的尸体。
还有一些活口,都双手抱头跪在门口。
简单问了几句,初步的口供有了,这些人说实话,挺冤的。但也算是活该。
他们是算是一个帮会,莫名其妙弄了不少的枪,想干点事,但还在商量,在这里偷偷搞军事集训。
说是集训,其实是一些年轻人过过枪瘾。他们管理的很松散,每天十几个人来,十几个人走。
今天的婴儿人格是个意外,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食物都管制,更别说婴儿奶粉了,要买这东西现在还要小孩的出生证,在家里的视频,比买白粉都难。
于是不知道是哪个人才去喊了置换救援……
现场一共119人,死了62个。
绝大多数人都是行动开始被瞄准,一击致命。
剩下的人基本也是被后续火力打倒。
剩下的没有一个人敢反击,投降的人个个都被吓傻了。
这几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组织的负责人中枪了,没死,但也没剩几口气,在那里吐着血。
“跟你们几个一开始一样,他们还真以为这是玩游戏呢,”周云阳跟许一飞说,“你要是不来我们这,八成也是这个下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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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恢复双更。
第三十一章 战争
东华救助中心。
进门的时候,陈晨专门下车,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新招牌上,这龙飞凤舞的六个大字,说实话没看出哪里好来。
说是一个投资人专门请的书法大家写的,花了好几十万。
这里地方很大,进去之后开着车一路疾驰,沿路可以看到很多地方停着的大巴车。
很多新来的置换者对这里的环境都表示很满意,还有人去操场的草坪上满地打滚。
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在排队接受检查和讯问。
救助中心的主体建筑是原来的教学楼,是两栋大楼中间用连廊连接起来,大概是方便学生们在建筑之间穿行,而且连廊上景观也不错。
但是现在,连廊基本上都被封了。
走进原来大教室改装成的住宿区,放眼看去里面都塞满了架子床,陈晨注意到,很多人脸上都开始出现了失望。
光是这里的居住条件,就比东华老站差多了。
老站虽然是打地铺没有床,但是也没有上下铺。大部分人随便找个地方就睡,自由安逸。
但是在这里,可能翻个身都不自在。
食堂设在1楼,本来是停车场,但是现在都密密麻麻的摆满了桌椅。
陈晨已经可以听到很多置换者的抱怨了:“地方是大,但条件也太差了吧……好像只有宿舍有空调。”
“那么多人,空调有什么用,就那股味道都能熏死人了。”
“都少说几句……”
几个说话的人下意识抬起眼睛看着陈晨这边的安保队伍。
大部分人虽然不是很满意,但也都住进来了。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住救助站是完全自由的选择,想去哪个站去哪个。
现在,国家开始陆续出台法律,限制没有正当工作的置换者群体,要求他们要么去救助站,要么去找一份工作住单位集体宿舍,或者在家里安装监控,接受警方监督。
很多在城里没有地方住的人,现在只能选择来住救助站,起码这里还是免费的管吃管喝。
陈晨在这里看了一个多小时,这才两天多的功夫,刚建好的一批住宿区已经差不多被塞满了,差不多有几千人。
问了一下这里的主管,得知后面报备的人还有很多,他们准备把大学里的公园先推平了,做一个简易钢结构厂房类的建筑,要是效果好,围着主体教学楼一圈,可以做七八个。
里面塞几万人不是问题。
要是人还是放不下,再像周围扩建,操场,绿化带,原来学校的大礼堂……都可以想办法利用起来。
陈晨没说什么,他只是在这里分配了一百多个保安,便开车去了另一个地方。
因为才开始两天时间,新的“治疗区”其实还没有开始运营。
只有工作人员陆续到位,熟悉情况,和几个主管在陆续的优化现场。
和住宿区比起来,治疗区无论是住宿环境,还是装修水平,都要高出了一大截。
都是四人一间的标准学生宿舍,甚至还空了很多双人间和单人间。
很简单,差异化经营,有钱你可以随便挑。
有专门的疗养区,里面有澡堂,有KTV,自助餐……还有东华没有的台球室,网吧,游戏中心……
陈晨甚至还看到一个专门的品酒室,里面甚至有不少几万一瓶的名贵红酒。
在这里工作的员工资料也看了,有专业的按摩师,心理咨询……具体这些人在这里接受治疗后需要什么样的心理咨询,陈晨不懂。
陈晨只是觉得这些员工的颜值都还不错。
治疗室都是严格按照东华救助站的经验来的,二十个人一间治疗室,差不多正好是原来一个普通教室大小。
除此之外,这里还创新的设立了大型治疗区,按照两百人一次的规模进行治疗——这显然是那些搞互联网的老板们想出来的,规模化经营么,节省成本。
护工护士们大多已经就位了,大多数人在听培训,熟悉工作流程。
陈晨在一间教室里听了几分钟,听到台上的培训师正在向大家灌输置换时代的道德观:“……不要同情他们,所有来这里的人都是活该,明明知道置换是一种病,还坚决拒绝配合国家进行治疗,结果呢?害人害己。人老了,病了,那是自己的命,靠着这个病毒换出去,把祸害留给别人,这种人一点都不值得同情。现在是什么情况?说句不好听的,战争状态?谁和谁打仗?他们非要置换的,和我们不置换的!这里就是战场。我们做的其实不是害人,是劝降,现在病毒还在扩散,要是大家都学他们,有样学样,那这个世界就毁了!人类就毁了!我一点也不夸张,你们都是年轻人,我就简单的问问,你们还有多少人打算生孩子?是吧!谁也不愿意孩子出生在这样的时代……”
陈晨走出去,换了一间教室。
这里全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在交流,他们正在看东华救助站的治疗视频。
“……一般病人的屈服时间不会超过半个小时,但我问过那里的医生,为什么坚持要对不交钱的病人电满一天四个小时。原因很简单,传播恐惧。我们不仅要让他们在被治疗的这一天里恐惧,我们要让他们在未来的有生之年,想起这一天就感觉恐惧,我们要把这种恐惧感和置换牢牢的绑定在一起,让他们即使是在梦里,看到那个按钮的时候,还会下意识的想起这种感觉……”
陈晨回到自己车里,坐上驾驶座之后,他把椅子调低,半躺下来。
过了一会,他忍不住就笑了。
是一种自嘲式的苦笑。
他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把程成带过来,现在让他来听听现在这里的培训,他会是什么想法。
一件坏到骨头缝里的事情,似乎只要给几个足够崇高的理由,就能让所有人干的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陈晨回忆刚才很多听课人员的表情,他们甚至听的都有些激动了。
当初卢小华说的真没错,也许未来他们真的可以拯救世界。
起码,拯救世界的旗号可以先打起来。
第三十二章 参观
早上7点,东华救助站,1楼。
冬天已经完全过去了,天气已经变得很舒服了,要是放在程成还在读书的时候,这种天气陪女朋友出门踏青,旅游,是再合适不过的。
程成早上刚跑完步回来,他不太习惯2楼的跑步机,而且这种天气不出去跑,简直就是对老天爷恩赐最大的浪费。
在门口,他看见十几辆大巴车。
程成有些纳闷,他没接到通知说有人来。
这十几辆车,少说也有几百人,1楼虽然能勉强塞下,但是还是要提前安排和准备的。
怎么会连个电话也不给自己打?
他忙走过去查看情况,却看见带队的不是别人,正是这里的老板卢小华。
在卢小华身边的还有当地的派出所所长,以及他们附近武警大队的队长,有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武警。
然后身后才是刚刚下车,在那里排队的人群。
看他们的样子也不是来救助站住宿的,因为看起来这些人穿的都很干净,脸上的表情也都很自然,一个个都有说有笑的。
程成跟置换者打过的交道多了,他一眼就能看的出来这些人不可能是置换者。
真正的置换者,或者说沦落到要来救助站的置换者,别说衣服了,身上都不知道脏了多久了,脸上更不可能有这种神态,长期的置换,很多置换者都会对周围陌生环境产生应激性的反应,具体表现就是敏感,多疑,很容易出现畏惧情绪。
卢小华也看到了程成,拉着他过来做介绍:“这是我们1楼的生活主管,程成,要参观的话,他就是最好的导游,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
程成看着卢小华,有些惊讶:“参观?”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过来跟程成握手:“程成同志,我们是市政府宣传办的,正在组织一次全市范围各行业的反置换宣传活动,参观你们救助站,是活动重要的一环,麻烦你们了。”
程成还有些纳闷,卢小华接过话头:“我们一定积极配合,切实保障参观安全顺利的进行。”
然后他又把程成拉到一边单独说:“也是上面突然的一个决定,昨天晚上开的会,今天就上门了,我也是刚知道。1楼现在情绪都怎么样?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程成:“这几天都还行……问题肯定是不敢出,但参观这种事……是只这一次,还是长期的。”
“要执行肯定是长期的。”
“要是长期的……三五天还行,再长,肯定会出事,”程成说了实话,“换做是谁,也不希望自己跟动物园的猴子一样被人参观……这明显是有羞辱的意味。”
“羞辱?这才哪到哪?”卢小华说,“总之,要是有问题,提前做好预防针,平时你也要敦促好这些人,让他们改变心态。真以为都能在这里当大爷了?这才刚开始呢?”
为了以防万一,程成还是进去跟所有1楼的住户说明了一下:“待会外面会来一批人,他们都是市政府安排的参观人员……”
“参观?参观什么?”
里面的人其实早就听到风声了,外面的人排队就排了这么久,大家早就互相说话了。
“把我们当什么了?动物园的猴子?”
程成立刻把喇叭的音量提到最高,喊道:“当什么了?当病人?不行吗?你们不是被感染者吗?怎么了?人家来看看病人都不行?”
程成这段时间在1楼积累的威信还是有的,就是冲着他每天做了那么多事,很多熟人都不愿意跟他正面对峙。
只不过大家看起来并不服气这个解释。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住的是别人的地方,吃的是别人的东西,被人看几眼,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程成指挥着几个人拉了几条黄线,作为预设好的参观通道,出去以后和那位宣传办的老同志商量,让所有人最好集体行动,不要分散开,带好自己的身份证件。
武警最好是前后配置,前面可以少一点,因为程成在前面带队,还有开路预先维持秩序的保安,后面最容易出问题,要是有人掉队,被偷点东西还是小事,要是私下聊天交流,言语冲突起来,很容易闹起群体事件。
别人不知道,程成心里很清楚,救助站里大部分人心里是不服气的。
因为很多人只是没得选择,为了活命置换有什么错?
国家收税,不准他们上大街……这些暂时还可以忍受。
但是直接脸对脸的参观。
这对很多人的自尊都是一个强烈的刺激。
对于那些参观者的心态,程成多少也有些了解。
政府到处宣传置换有害的说法,很多人天然就对置换者抱有了一层敌意。
更别说他们都是有工作的,每天需要按时上下班,而救助站里的人,每天就躺着,什么也不干,有吃有喝。
说不定还有钱。
参观人群走进置换站的时候,程成能明显感觉到,很多人躺在自己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装睡,显然是不想被这么多双眼睛直接看。
也有人站起身来,用挑衅的眼神回看过去。
稍远处的人不时有人喊话:“看什么看,再过二十年,你们也一样。”
参观人群进来后,所有人下意识的第一个动作就注定了这个过程不会太和谐。
很多人都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
的确,救助站里塞了这么多人,还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有些还是没有自理能力的病人……气味上能好才怪了。
大家看这里人的眼神都是带有同情的,也有带有敌意的。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被参与者无法接受的。
这种对立的情绪不需要说话,只靠双方眼神的接触,接触,再接触,就能一点一点的升温。
到食堂区的时候,很多正在吃饭的置换者都停下了吃饭的动作,甚至有些人都站起身来。
程成拦在了这些人面前:“吃你们的饭。”
参观者人群里却突然有人说话了:“吃的比我们单位都好,还有人点外卖呢。”
好几个吃外卖的置换者立刻回呛:“觉得好一起来吃啊,我请你。”
参观者里面声音立刻多了几倍:“你的钱还是留着交置换税吧!希望下次你换个年轻点的,你这样子我看着都吃不下饭!”
立刻就有几只碗从人群里飞了出来,好在准度比较差,没砸中人群。
程成立刻举起喇叭:“都别说话,你们接着走,”
程成对着参观者挥手,让他们赶紧往前,同时让保安们过来。
又对着吃饭的置换者们喊话:“要么吃,要么走,想打架的下次可以单独找我,一个个心理都这么脆弱吗?”
第三十三章 聚集
这批参观队伍离开之后,1楼从婴儿置换开始,一直维持的某种压抑和沉默被打破了。
很多人开始聚集起来。
不再是以前那种几个人,十几个人的小聚集。
而是几百个人一坨的大聚集,最大的一个团体已经超过上千人。
他们还从程成这里借去了喇叭,用来喊话。
人群在救助站里骚动着,很多人低着头不断在手机上打字。
救助站里的人,本来基本上都是互相独立状态的一团散沙。
几乎没人会真的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就算是打算长期呆的,想的也是迟早有一天要从这里出去。
所以在这里的人几乎不太有归属感,别说对这里的环境和其他人没有归属感,对他们自己居住的“身体”也没有。
因为很简单,这里大部分人的身体都是残疾和老人,是被淘汰的“产品”。
也就是最近,因为国家的各种政策,很多人开始觉得这批被淘汰的东西,只要还能用,也能将就。
但说到底也只是将就。
在心态上依然是消极的,所以这些人依然要程成监督才肯每天刷一次牙,要被逼着才会花钱给自己治病,要被无数次口头劝说,才肯去洗个澡,洗个头,做个体检……
但今天上午这次参观,仿佛一盆冷水浇在一个睡懒觉做梦的人身上。
所有人被参观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活的其实非常的可悲。
尽管在这之前,在他们自己的眼中,他们这里算是很滋润。有免费的吃喝,有免费的住宿,不用去干活,天天刷手机……
但这种感觉一旦被放到其他人眼中,立刻就显得……
人的眼神不会欺骗人,那些参观者的怜悯和鄙视,那脸上的不屑和害怕,那捂着鼻子的下意识皱眉,那些看到他们靠近时,下意识后退躲避的动作……
仿佛他们是不是同类,而是另外一种生物。
可悲,可叹,可鄙的生物。
最让所有人自尊心感觉到被刺痛的是,这种感觉并不是那些参观者才有。
当双方眼神接触的那个瞬间,当他们下意识躲避眼神,甚至把被子蒙上自己的头的瞬间,其实都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
他们在这里的生活,的确是可鄙的。
如果说因为身体和衰老原因不去工作,还可以说的过去。
但不刷牙,不洗澡,不治病……
这些行为如果不是程成,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很多人高频置换者,也就是坚持每天都置换的人,早就已经习惯把身体当做一次性的用品。
如果只是在救助站内部,大家不会感觉到什么,甚至像程成这样的保安来管他们,还会被当做多管闲事。
但是今天,这些人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这次参观,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在社会上其他“正常人”的眼里,已经是一群可鄙的异类了。
他们抛弃了人类的道德,人类的社会关系,甚至人类的生活习惯,活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大家本来以为这种情况都是暂时的,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种“暂时”恐怕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就好像一个人失业在家,每天过的浑浑噩噩,吃泡面,胡子拉碴,家里垃圾满地,地也不扫……
他也许心里还能安慰自己,现在这一切都是暂时的,等自己找到了工作,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这时候一群亲戚朋友进了他的家门,看到了这所有糟糕的一切。
这对双方产生的心理冲击都是巨大的,甚至毁灭性的。
谁也没有办法再安慰自己,他们是在过一种正常状态的生活了。
一切都被扭曲了,所有人仿佛都被照了哈哈镜。
仍然有一小部分人坚持他们现在的生活方式:“我们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别人管不着,有本事拿着枪进来把我毙了。我要是以后换到要死的人身上,我认!他们笑话我们,我还笑话他们呢!等他们被感染了,我看他们嘴是不是还硬的起来!等他们得病了,我看他们还换不换!”
还有一些团体在要求自律:“……每天起码要刷一次牙,要是牙齿不好还要去订做假牙,这东西最好随身携带。牙不好后面就是肠胃不好,然后就是身体不好,老年人的身体再不维护,可能几年后就浑身是病……”
但最大的团体则在用高音喇叭宣传他们的恐惧:“……救助站里搞治疗业务,对我们征税,不让我们我们置换,这都是一个开始。然后呢,就是把我们打入另册,看到今天来的那些人了没!我们在他们眼里是什么?就是动物园里的大猩猩,监狱里的犯人。法律没有宣判我们有罪,但道德上早就给我们定罪了!我们这些人的身体原始资料你们都看过没,我看过!百分之八十多都是老人,无经济能力的老人。按照他们的说法,我们本来就应该呆在乡下安安静静的等死,为什么还要来城里给他们找麻烦……”
和以前置换团体刚开始的时候,那些煽动性的演讲不同。
那时候几乎是振臂一呼,赢粮而景从。
现在听的人多,但很多人都没有回馈。
大家只是聆听,不断从一个群体转移到另一个群体。
然后私下里,所有人都在用手机,默默的用文字讨论。
相比起演讲,这些讨论的内容更加现实,也更加冰冷。
“我们现在已经被限制行动自由了,快递也要被安检,出门还要带证件,钱也要被抽税,也越来越少。”
“我们得想办法跑,要是没处跑,就想办法抗议。”
“再这样下去就是等死。”
“不能急,我们要等!现在感染率是多少你知道吗?每天多少新增感染?你知道吗?迟早有一天都会垮的。”
“都被吓的不敢置换了,垮什么垮?”
“人能被吓的不置换,但能被吓的不敢死,不敢病吗?每年那么多老人要死,七八十岁的人,哪个不想着换?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我们这里平均年龄还不到60!你知道这病毒到现在感染了二十多亿人才用了多久吗?四个多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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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困难
关琳走进新宿舍的时候,还不敢相信。
条件太好了,甚至比网上很多新装修的房子还漂亮。
几个舍友也一起欢呼跳跃起来。
她们的新上司告诉他们,这是专门给他们找的,这个套间据说原来是样板间。
在这样的小区要买上一套房子,可能很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但现在,只不过是国家抚养院下面的员工宿舍。
作为第一批入职的女性员工,这是国家对她们的优待。
也是一种期许,工作合同里已经承诺,如果她们能够工作5年以上,这样的房子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套。
房间装修虽然好,但也是很久没人打扫了,四个人简单的分了一下工,关琳找来抹布去擦衣柜和窗户,准备让大家先把衣服都放好。
擦好她的房间,去隔壁房间的时候,发现对方正跪在地上,手里拿着几只香,还带了一个香炉放在飘窗上,香炉前面供着一个牌位。
牌位上的字很简单,就五个——姜凤英之位。
排位边上还有一尊不大的观音像。
关琳被惊着了:“你干嘛给自己弄个牌位啊!这多吓人!”
对方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小的多,打眼一看也就十五六岁,跟个小孩似的。
但是身份证是核实过的,这里所有工作人员的身份,还有既往身份,都是核实过的。
姜凤英正是对方的原始身份……很多置换者置换次数多了以后,都会用原始身份的名字来称呼自己。
姜凤英显然也是。
“我真的是死过一次了,”姜凤英毫不避讳的说,“现在还能活着,全是观音保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姜凤英嘴里念念有词。
关琳也是今天才遇到对方,之前来的大巴车上大家才认识,跟这位姜凤英几乎没有聊过几句,印象中她在来的车上一路嘴里都在念叨东西,听着像是什么经书,但是口音很重,基本上听不太懂。
现在对方说起话来,口音依然很重,不过依稀能听出来是江南那一带的地方话,关琳的大学在那上的,所以也能听懂大概。
上午她们安顿下来后,主动去参观了一下未来要工作的地方。
来之前基本上大家都看过视频资料了,工作可能面临的困难,大家也有心理准备。
但准备是一回事,还是要亲眼看看现场的状况。
成人抚养院,采用的是类似监狱的设计。
暂时所有人都是单间,尝试过让几个婴儿人格的成人呆在一起,但他们很快就会开始打架,而且打的很重。
如果说有什么行为是婴儿天性的话,那暴力就算是其中一种。
婴儿也许不会懂得怎么咀嚼吃饭,怎么用杯子喝水,但他们永远懂拿起拳头,或者用脚到处乱打乱揣。
单间都是用海绵包裹,防止他们伤害到自己。
暂时喂养他们的方式,还是让他们喝奶粉。同时每天播放大量的育婴视频,视频里有吃饭,拿勺子,喝水……
但显然,让婴儿主动去学习视频,是不太现实的。
大部分婴儿人格都会不受控的哭闹,或者就是自己满地乱滚,吃自己的手指头……、
有时候男性抚养员会过来安抚他们,有时候安抚成功了,但也有失败的。
最坏的例子就是互相打架打起来了,经验不足的抚养员会被直接抓住头发。
现在他们参观的这个抚养院里,体重最大的一个婴儿人格,超过了120公斤。
不仅胖,还很壮,据说原始的身份是个建筑工人,经常干重体力活。
这个抚养院里没人敢去接近他,以他的力量一把抓住一个人不放开,很可能对人造成伤害。要照顾他吃饭需要三四个人一起行动,院方甚至已经考虑给这样的病人准备麻醉针。
一起过来参观抚养院的人有十几个,都是准备来这里工作的。
大部分人看到这些成年的婴儿人格,都有些发憷。
虽然她们以后照顾的大概率都是女性的婴儿人格,但依然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
成年人的身体和婴儿最大的区别,不仅仅是配合难度,还会有可能有各种基础疾病。
也就是说,她们不仅仅要安抚病人的精神状态,还要对一些基础疾病有了解,能够执行医嘱。
参观完之后,她们去跟抚养院的一些老员工学习经验。
说是老员工,其实也不过比他们早来几天功夫。
很难想象,这里很多员工,其实原来都是动物园的饲养员。
婴儿人格跟动物之间,是有很大类似性的,特别是成年婴儿,在抚养院里,很多抚养院就是把成年婴儿当做一些大型动物来相处。
但说实话,这并不轻松。
动物园里的动物和饲养员的关系都是长期相处的,彼此认识,有了情感之后,彼此都能熟悉对方的习性,不管是什么猛兽,最后照顾起来也会简单。
但是婴儿不一样。
这里需要照顾的婴儿人格变动很大,根据最新的统计,婴儿人格的一周置换率差不多在七成左右,也就是说,一个婴儿人格平均的相处时间也就是十来天,可能刚摸清楚这个人格的习性,他就走了,去了另一个抚养院。
婴儿人格又不能像成人人格那样搞置换的溯源追踪。
他们每天还要面对很多新来的婴儿人格,可以说,这里的工作每天都是挑战。
不仅难度高,而且量很大。
在这里员工食堂吃过午饭后,下午还安排她们进行实习,算是工作的适应性过程。
关琳她们四个人算一个工作小组,分配了八个人,这个工作量是很轻的,这里正式员工平均一个人都是负责十几个人的,四人工作小组都是负责五六十人起码。
这八个人里面情况都还不错,最小的只有二十多岁,差不多跟她是同龄人。
最大的有四十五,再大的就不敢给他们照顾了。
但是一下午折腾下来,关琳还是觉得累的够呛。
累的原因有两个,不配合,和太配合。
不配合还好说,过于配合的,抱着人就不撒手,然后人一走开就会哭。
一个人照顾两个,哭声简直就是此起彼伏。
但把她们弄一起吧,还会互相打架,许多人手上的指甲都没修剪,婴儿对自己的力量又无法准确控制,随便抓上一把,就是一道口子,踹上一脚,就是一处淤青。
第三十五章 榜样
一天时间下来,四个人都累的够呛,大家回到宿舍之后,都开始有些担心了。
怕以后的工作不能胜任。
但说话的只有关琳他们三个人,那个姜凤英回到宿舍之后,只是一个劲的对着观音像念经。
关琳建了个工作群,要把她拉进来一起聊天,姜凤英把手机交给她让她操作,但等她们真聊起来,姜凤英却一个字也不说。
其他三个人都觉得这人有点怪。
不仅仅是不合群,似乎……她过的生活跟他们现在过的完全格格不入。
到了第二天,主管带他们正式工作,给他们互相介绍的时候,关琳才知道。
姜凤英原始身份是94岁,文盲。
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来自上个世纪的人。
虽然是个文盲,但她现在也大概学会了怎么用手机,只不过不会打字,跟人交流只会语音,而且因为口音重,其实很多人都听不懂她说什么。
所以索性很多时候也就不说话了。
关琳他们一度怀疑,这样一个文盲,要做这种工作干的来吗,别的不说,就光是这些成年人格身上的那些病,需要什么药,她都只能一遍一遍跟医生确认,学起来异常的吃力。
昨天下午的时候关琳还没注意,以为姜凤英只是因为年纪小,不适应工作。
但是今天上午开始干活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姜凤英真的什么都不懂。
她不知道看奶粉温度,很多时候就是手摸一下感觉差不多就去喂了。
也不懂工作手机上的短信,每次都要找别人帮她看。
所有的工作流程别人都是一遍就能理解,她要不断跟念经一样念叨无数遍才记得住。
但她有一个其他人都没有的好处,就是忍耐心。
她对所有的成年人格都不害怕,按照她的说法,过去村里好多个傻子,她都照顾过。
更别说孩子了,她自己养育过六个孩子。
帮别人看过的孩子,帮自己儿女看过的孩子,甚至帮自己孙子辈看过的孩子,那都不知道有多少。
而且因为她的年纪,她在心理上,是完全可以把这些“成年人”当做自己孩子一样照顾的。
她在心里上没有抗拒,很适应。
这是关琳他们怎么都学不来来的。
她很懂得跟这些人打交道的经验,能一眼看出来对方是想干嘛。
想吃东西,想玩,或者觉得冷了还是热了。
有姜凤英在,关琳他们这个组的工作效率明显得到了飞速提高。
主管发现了这一点,还让关琳一直跟在姜凤英边上,想办法把她的工作诀窍记录下来。
对于成年抚养院来说,姜凤英这种工作诀窍显然是非常有帮助的。
但关琳观察了几个小时,说实话,她觉得姜凤英的工作经验,别人可能怎么也学不来。
她给目标擦身,换衣服,喂饭……
整个过程中没有抗拒也就算了,嘴里还能一直念叨佛教经文。
这种喃喃自语的念叨似乎对这些婴儿人格有不错的镇定作用,在姜凤英身边待久了,说实话,关琳都被影响的能跟着念出不少来。
她还专门去网上查了一下,这念的经书似乎都找不到,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乡下的小宗派。
听姜凤英自己说,她三十多岁就开始信佛,就开始念这个经,过去乡下干活,她无聊的时候就是一边念经一边干活,两不耽误。
说实话这经的内容是啥她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更不懂,她只是个文盲。
当初学这些经的时候,还是村上其他几个信的人口对口,一句一句教她的。
没人在乎这些经是什么意思,大家只是觉得念经信佛有好报,就这么一直念了下来。
这一念就是一辈子,这已经不能说是她的一种生活习惯了,更像是一种生活本能。
一天工作下来,大家已经不再把姜凤英当做同事了。
大家都喊她姜奶奶。
她本人似乎也不介意不到二十的身体被人喊奶奶,事实上按照她的真实年龄,她们都要喊太奶奶。
姜凤英回到宿舍,依然只是念经,烧香,拜观音。
关琳他们跟姜凤英发语音,跟她聊天,她很多时候也不回。
姜奶奶这个称呼很快就抚养院里流传开来,因为她很快开始负责一些别人都害怕处理的麻烦病人。
体格很大的,壮年的男性。
身上有异味的老年人。
姜凤英都接过手来,一个一个亲自照顾。
很多女性员工对于男性目标都会有心理上的戒备和抵触,但姜凤英完全没有。
有时候不可避免产生了身体接触,被目标乱抓乱摸,她一点也没有慌乱,只是一个劲念经,手里做各种动作试探性的安抚。
有些目标被挠几下痒,有些被拍拍头……
效果还出奇的不错,别人上手就会被打被骂,只有姜凤英,跟目标接触个十几分钟,嘴里念念叨叨的,不仅把事办了,许多目标都表现出了高度的服从性。
在抚养院姜凤英很快成了一个榜样式的人物,很多新来的工作人员来实习,院方就让他们先来参观姜奶奶的照顾办法。
这不仅大大消除了很多人的恐惧心理,也让更多人对自己的工作有了更深入的认同和了解。
抚养院的官方宣传里,一直希望大家把婴儿人格当做真正的孩子来对待,对他们的很多行为不要过多的联想和抗拒,能够来这里的人格肯定都是百分百的婴儿人格,他们的灵魂是绝对干净的。
但那也只是宣传,很多人真的是没办法把一个三大五粗的壮汉,甚至老头老太来当孩子对待。
但在姜凤英这里,大家真切的看到了这种状态。
不仅能看到,而且大家可以尝试着去模仿,去学习。
榜样的力量就在于此,很多时候大家觉得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只要一个人做到了,其他人都会有了尝试的勇气。
如果说意识置换有什么好处的话,那最大的好处之一,就是让很多本已经注定离开这个世界的人,还可以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存留。
让现在的人看看,曾经人类是怎么生活的,他们的生活状态依然可以改变我们的现在。
第三十六章 安乐
国家昨天刚刚通过了安乐死的相关法律。
今天医院里就已经开始排队了。
方一鸣现在还有一个新职位,是防疫政策观察员。
严格来说,安乐死也是现在防疫政策的一部分,而且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和林晓一起过来的,他很怀疑林晓的动机——他纯粹是为了看热闹。
在得知这个政策的时候,林晓就咬牙切齿的跟他打过赌,这次热闹一定小不了。
他们所在的医院是当地最大的一个三甲医院。无论是人员还是设备,以及对政策的理解,都是最顶尖的。
新成立的安乐部门放在了一楼,据说是为了方便来这里的病人。
他们停车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停车场里几乎都被停满了。
绝大部分过来做“安乐”备案的病人,都是以家庭为单位来的。
走廊上排队登记的基本上都是男主人,女人陪着老人在车里等待。
也有老人单独来的,脸上的表情都是阴晴不定,他们出现在排队的队伍里,很自然都引起了周围人的围观。
方一鸣和林晓直接亮明了自己的证件,穿过排队的人群,直接进入了登记室。
登记室被特意设计成审讯室的模样,非常的狭窄逼仄,里面只能容下一个小桌子和两把椅子,所有做登记的人都会在进去之后产生这样一种错觉——他们在这里进行的任何事情,都是隐蔽而见不得光的。
所有的登记都是有录音的,一个医生负责提问,病人负责回答。
“你是自愿进行安乐死备案吗?”
病人显然有些焦躁不安:“我先问一下,你们这个安乐死,到底是让谁死。我儿子跟我说我不会死。”
“当然不会让你死,我们现在做的都只是备案,你的身体还算健康,保守估计都能活一二十年,国家不会强制要求任何一个健康公民无辜进行安乐死。”
“那这个备案……到底是什么意思。”
“备案的意思是,你对你的身体进行登记,同意国家在必要的时候——对你的身体进行人道终结,也就是安乐死。当然,你本人永远拥有最后时间的否决权。”
对方似乎还没有太明白,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所以只是以后让我死?那我以后想死的时候再来登记不就好了么?”
医生再次强调了一下安乐备案的重点:“未来可能你并不能够进行这样的决策,你现在已经被感染了,对不对?数据显示有百分之一的置换,是在睡眠状态中因为临时冲动决定的……”
对方终于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如果我换走了,你们就……有权对我的身体,安乐死?”
医生轻轻的用签字笔敲了敲桌子,表示肯定。
林晓在办公室里哈哈大笑起来:“想起这种政策的简直就是天才,我怀疑他肯定是受到了救助站的启发。救助站是让人签合同接受‘治疗’,这里更直接,让人先签合同接受死刑。”
方一鸣看着林晓,看他笑了很长时间终于停下的时候,才开口说:“这个政策是我提议的,当然,我不确定安乐死法律的出现是不是因为我的提议,也许提议者不止我一个。”
林晓惊呆了,脸上的笑容就像融化的糖浆一样,开始扭曲起来。
方一鸣语气很平静:“在现在这种状态下,人的生命权不再是私有的,天然神圣的东西了,它是一种公共的公有产品,而且具备一定潜在的危害性。让国家来掌握它,总比让一些私人组织掌握更可靠。”
林晓喃喃自语:“这样……除了能杀一些置换者,还能干嘛?”
“能杀到一些置换者,就等于恢复了部分法律的威慑能力!这对恢复秩序是最关键的一步。”
“那这种做法……和青年人类有什么区别?对老年人的身体进行大规模登记,以后进行大规模的安乐死……”
“区别在于我们只选择性对有过恶劣犯罪历史的人格,进行安乐死!我们备案了所有的老年人,他们只是所谓一个死刑的备用池……”
“但这样做依然是等于承认,老人的身体不如年轻人,应该更早被淘汰。”
“你说的没错,从现实来说,的确是这样。但杀死老人只是手段,老人身体的社会价值比青年人更小,这是事实,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杀死那些真正邪恶的灵魂。”
林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大脑都有些眩晕感了。
在不知不觉间,方一鸣似乎已经走到他无法理解的远方。
但林晓不排斥这种感觉,对于置换时代道德的演变,他和方一鸣是有过很多的讨论的,他想过有朝一日,他们需要为了生存牺牲一些东西。
但没想到牺牲来的这么快,这么直接。
“所以……这些备案人的身体,只是法律工具。”
“对,你可以把所有备案人的身体想象成一张网,专门针对恶意的置换犯罪者的网。为了对犯罪者进行惩戒,牺牲一些本就没有太大价值的身体……”
林晓干笑了几声:“是不是因为站里最近牺牲的人有点多,你才……”
“我们互助站的牺牲率并不高,到现在也不超过千分之一,跟警察都差不多。但真正牺牲率最高的是什么人群你知道吗?就是普通人。法律秩序一天不恢复,这种情况只会愈演愈烈。要知道,现在感染率还没有超过百分之40,我很担心感染率再上去一段,所有人的信心都会崩溃。”
方一鸣说完,又在电脑上打开另一个直播。
“你们是谁?要对我干什么?我有钱,放我走,要多少钱给你们多少?……”
“你还是拒绝配合吗?”
“配合什么?我都说了我不记得了!谁记得那么多置换……”
“原始身份呢?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我得了失忆症,真的,我穿越到一个老头身上,他有帕金森综合征,我把过去都给忘干净了……这是什么?你们没权力对我这么做!”
呼喊停止了,声音渐渐的微弱了下去,但还能听到清晰的的呼吸声,但这呼吸的间隙越来越长,呼吸的幅度越来越小。
终于,一切停止了。
整个视频都被录了下来,而且预计会在各大平台直播。
播出后会有什么回馈,方一鸣和林晓都不敢想。
但他们都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人权的神圣,生命权的神圣,甚至人类法律的神圣,都被彻底扔在了地上。
而这显然只是个开始。
…
感谢“玉鸣清风”的打赏
这几天还在捋剧情,明天跟后天单更。
第三十七章 市场
抚养院的工资是按十天一次来发放的。
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是徐向东第一次拿工资。
之前在金石的时候,虽然他也干活,有点工资,但那对他来说真的不叫干活,真的就是顺便打发无聊。
来抚养院才是真正的干活。
真的干活是会累的。
所以真正的工作都有休息日。
他和姚爱军都是同一批来的,自然也是一起拿的工资,本来约好发了工资一起去吃饭的。
姚爱军拿到钱之后,就去宿舍里抽烟,等徐向东回宿舍的时候,整个房间里已经可以做烟熏腊肉了。
徐向东一边去打开门和窗户通风,一边埋怨:“你就不能去门口抽?躲在房间里……去外面吃顿饭怎么样?我跟你说,隔壁那条街的那个羊肉馆很不错,我去过一次……”
但等烟雾散去,才发现姚爱军一直盯着手机发呆。
“怎么了?”
“我今天去网上查最新的名单,”姚爱军说,“我前妻在里面。”
姚爱军说的名单,就是现在政府公安部的官网每天都在更新和公布的,已确定置换人格死亡名单,以及置换身体死亡名单。
前者通常来说都是破获什么案件,通过口供和证据结合的方式,确定遇难者的身份。
后者就简单的多,死的人拍个照,网上用照片对比一下,很容易确定身份。
一般来说,更多的人现在的状态是失踪。
但姚爱军的前妻显然是运气不好的那一批。
“什么事死的?”
“傻货,被人骗了,然后还想去骗别人……被人直接打死了。”
姚爱军放下烟,站起身来说:“走吧,去吃羊肉。”
徐向东一开始还觉得姚爱军是强压悲痛,因为很早之前他听姚爱军提过,发了工资要请人去找找他前妻。
但是一路走去羊肉馆的路上,他才发觉是自己想多了,其实姚爱军真的一点事没有,反而有一种轻松感。
起码比他每天换尿布时的表情要放松的多。
俩人在馆子里订肉的时候,姚爱军还要了两斤。
简直就是胃口大开。
饭桌上俩人基本就是甩开腮帮子吃肉,都没怎么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俩人这么大的年龄差距,除了工作上的一些八卦,也没啥共同语言好聊的。
吃了一会,服务员过来加水的时候,偷偷的问了他们:“你们都是抚养院的吧?”
俩人看了一下自己,发现他们身上的制服都没脱。
索性也就承认了。
“听说抚养院工资很高?一个月能有多少?”
徐向东笑了笑,竖起了几根手指头。
“那不错啊,招人有没有什么要求?”
“一般来说都要招置换过的……对置换者有经验。”
服务员大概是看他比较好说话,又追问道:“听说……很多小孩子都留给有钱人去换的,真的假的?”
徐向东皱起了眉头:“置换是随机不可控的,哪来的留不留的事?”
“这不就跟国家现在搞的安乐死一样么,安乐死让有罪的留下执行死刑,小孩就让有钱的留下呗。”
徐向东:“我反正没听说过。”
这样的谣言现在满世界都是。
事实上如果他是有钱人,也不会喜欢婴幼儿的身体,因为身体不可控,太过弱小,从婴幼儿成长到少年时期很长一段时间人几乎是半瘫痪状态,行动自由受限。
青少年的身体是置换者群体内部公认最好的,可塑性强,精力旺盛。
吃完饭俩人分道扬镳,徐向东还有以前的习惯,他无聊的时候就喜欢去做公交汽车,满世界乱逛然后随便找地方下车。
姚爱军则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他现在只想回宿舍继续抽烟。
徐向东能够明显感觉到街上的人变得更少了,特别是老人。
据说现在的医院已经不给一定年龄以上的人拍CT确认是否被感染了。
再加上最近的安乐死法。
大批置换者的老年身体被赶进救助站,未被感染的则被鼓励去做安乐死备案。
很多情况比较严重的备案者,现在都是国家负责养在医院里的。
街上,公交车上,现在能看到的基本上都是年轻人,而且绝大部分都是未被感染的。
像徐向东这种置换者的身份,胸口还要挂一个3X的标志。
大概是因为身上抚养院制服的原因,徐向东一路上又被问了好几次,都是关于抚养院工作的难度,要求的。
当然还有打听内幕的。
不出来徐向东还没感觉,等他出来时他才知道,社会上对最近的抚养院有各种各样的猜测。
更不用说安乐死法最近又刚刚通过。
很多人都把两者联系在了一起。
除了猜测婴儿身体会不会被倒卖给有钱人之外,这些人还会乱猜在抚养院工作肯定油水很大。
就像救助站那样,逮到一个有钱人就能使劲的敲诈。
很多提问者似乎并不反感这样的敲诈,甚至还觉得如果情况真是那样,那是那些有钱人的报应。
但徐向东嘴里说出来的事实显然让他们都有些失望了。
徐向东选了一个最多人下车的站点下了,但下车在周围跟着人群逛了一圈就后悔了。
是跳蚤市场。
二手市场以前都是不成规模的,因为大家有网络,很多人二手的东西在网上都能买卖,自然用不着在现实里找。
但是自从置换者税改之后,所有的网络二手交易也被暂停了,现在线下交易都必须来市场上交易,特别是贵重物品,才能得到政府的承认。
要不然来历不明的一概按照置换资产,要收置换税。
这种市场徐向东以前在金石的时候就来过了,没什么稀奇的,一般来说无非是卖家里的家具,家电,各种日常用品……而且来交易的基本上都是置换者。
但是今天一来,徐向东就发现自己错了。
现在市场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是未被感染的普通人,但他们也都开始卖起了东西。
除去家里的日常用品以外,徐向东发现,市场里开始多出另外一种他意想不到的东西。
药。
第三十八章 恐惧
在金石互助站的时候,徐向东曾经听不少人谈论过置换之后的一些心态变化。
一开始置换之后,觉得什么都是新奇的,而且很多人置换前就做了准备,带着钱出门的,只要被置换的身体条件不太差,都会有一种新生活开始的喜悦。
于是开始买东西,家具,衣服,甚至是改动家里的装修……
总之,置换者的心态是积极的,想着长远而稳定的生活,所以愿意花钱投资在这些东西身上。
如果新的身体有了一些小毛病,也会积极去治疗。
这个时候的置换就好比出门旅游,什么都要买,什么都不便宜,是纯粹的消费行为。
但等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日子回归平常,很多人心理上会产生一定的落差。
因为新生活一样会有问题,而且往往会有比原来生活更多的问题。
新的生活环境不适应,当地的人话听不懂,菜吃不习惯,工作不好找,钱花的却快。
这些倒还是没什么,但要是听到其他置换者发了大财,那心理上就会不甘心。
有些人就会再次冲动,准备置换,去把刚买回来的东西都去二手市场卖掉,回笼下一次“置换”资金。
但一般来说,不管卖什么,最后药肯定是留下来的。
那个时候大家还有朴素的善意,因为这些药很可能是下一任置换者需要的。
当时大家都说,如果情况继续恶化下去,等到大家没钱的时候,这些药肯定也是要拿出来卖的。
所以什么时候在二手市场上看到大量的药卖,就说明大家对未来悲观程度又到了一个新的台阶。
徐向东当时听这些谈论的时候,并没有十分在意,但是今天突然在市场上看到药,他突然就想起来了。
他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几个专门卖药的摊子,基本上都是一些日常用药。
胃药,抗生素,止疼药,降压药,心脏用药……
说实话不值几个钱,但很多人还是拿出来卖了。
放在这里基本上都是委托卖的,来源都有登记,但徐向东肯定看不到,除非他真的买。不过店主向他保证,这里的药都是正规来路。
徐向东跟店主磨了一会,才大概打听出来。
这些药主要都是家里老人给留下的,特别是坐了安乐备案的老人。
卖药的家庭基本上都是老人被国家“接手”了,不再需要了。
有些家庭因为老人得的是慢性病,本来就屯了很多的药,现在既然国家全部负责,那这些药就拿出来卖掉,换一笔钱也是正常的。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很多刚被感染的人,自己准备置换前,出来卖药。
安乐备案不仅老年人可以去,年轻人也可以,但国家一般不会批准,但要是自身有残疾,或者某些疾病,是可以适当放宽的。
这些人出来卖药,其实很多是带有明显的主观情绪。
他们不想把药物留给下一个拿到自己身体的置换者。
现在大部分人都对置换者群体产生了某种敌视和偏见——哪怕他们自己也马上要成为对方的一员。
除了药以外,市场上最多的就是衣服。
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老人的……
价格特别的便宜。
一套名牌西装放在这,连一顿羊肉的钱都卖不上。
很多人在到处挑拣货物,不时都能听到惊喜:“这是什么牌子!来帮我看看!”
说实话,徐向东过来本来没想买东西的,直到他看到一个二手的笔记本电脑。
说是二手,基本上九成新,配置一流,价格九流。
他看了半天,决定买下,不过还是要求看了一下对方的身份。
拿去网上查了一下,对方原始身份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
难怪把这东西拿出来卖了,正常男人哪里会卖这种好东西。
除了他以外,其他来二手市场的人基本上都有不小的收获。
徐向东离开的时候注意到,基本上每个从二手市场离开的时候都是喜气洋洋的,名牌的包,名牌的表,甚至名牌的车,这里都能找到。
除了电脑,徐向东还换了新手机,还有两套迷彩服。
等他乐呵呵回宿舍,一边看电脑,一边对着镜子看衣服的时候,姚爱军似乎才刚回来。
他神色似乎有些慌张:“小东,这个是什么?帮我看一下。”
徐向东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是一份通知。
安乐死的备案通知,通知里提到,按照姚爱军现在的年龄和身体状况,医疗部门建议他有空去当地的医院进行备案,进行安乐死的备案。
“我才五十多岁,怎么就安乐死了呢?”姚爱军嘴唇都哆嗦了,“我不去……我不去……”
徐向东是了解过的政策的,他安慰他:“这是备案,不是针对你,可能是针对你这身体的下一任。你就这么理解,国家不是让你去死,是征用你的身体,等你以后置换了啊,可能用来处置下一个到你身体里的人。”
“谁?”
“我怎么知道是谁……而且说不定一辈子都用不上,跟你没啥关系,总之你配合去做个备案就没事了,平时没看出来,这么怕死。”
“那你们呢?为什么不让你们去备案?”
“我的身体年轻啊,而且又没病,拿去安乐死不是浪费身体么。”
姚爱军一拍桌子:“这不公平!就因为我们老了几岁?”
徐向东没接话茬。
他知道姚爱军平时是一点脾气都没的人,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生气,生的理直气壮。
姚爱军又说:“反正我是不会换的,哪怕是得了大病,我还要回去死在自己家里。”
过了一会他又问:“这个备案要是不去会怎么样?”
徐向东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委婉的提醒:“最好还是去……这是一个态度,表面你愿意配合国家的政策。国家不会真的无缘无故要你的命……”
姚爱军没有再听他说下去,他又拿着这通知单去别的宿舍找别人问去了。
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徐向东才在食堂看到姚爱军,他看起来没什么事了,刚吃完饭,一个人拿着餐盘在抽烟。
徐向东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姚爱军看了他一眼,喃喃自语:“我想回乡下去了,城里的事情我搞不懂,太吓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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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对错
深夜,东华救助站。
这本该是睡觉的时候。
但没有一个人睡。
自从白天的参观频率变得越来越高,选择颠倒生物钟的人群也变得越来越多。
最初用几条黄线规划出来的参观通道上,此时已经被竖起了两排金属的栏杆。
宣传办的那个主任一直还要求给栏杆加高,甚至争取做一条全封闭的参观通道,以完全保障参观者的安全。
程成争取了,但他失败了。
等参观通道建成,参观的规模还会上来。
似乎这种参观达到了让对方很满意的效果。
施工队伍明天早上就会来。
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东华救助站就成了一座变向的东华人类园。
一群人光明正大的参观另一群人,用一种完全看待异类的方式。
也许在卢小华和那个宣传主任的眼里,把参观通道做成全封闭的,那就万事大吉了。既省了每次参观双方的冲突的麻烦,也省了保安们每次兴师动众。
但在程成的眼里,参观的安保做的越好,情况其实就越糟糕。
程成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所有人情绪上的变化。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是感觉到本能的愤怒和耻辱。
他们还会聚集起来想办法,做一点自我检讨。
但是很快,随着参观频率的上升,几乎可以肉眼可见的,大家被点着的愤怒熄灭了。
是因为习惯了吗?
不,是因为恐惧。
如果是一个正常的社会环境下,一群愤怒的人自然会想办法发泄他们的压力。他们感觉到屈辱可以去打官司,可以离开,可以去网上发帖子寻求支持……
但是现在。
一群老年的置换者。
一群呆在救助站里的老年置换者。
他们是完全没有话语权的。
无论是法律上,还是舆论上,他们都是政府着重宣传,要所有人都防备的一批人。
他们是置换大潮的始作俑者,是这社会混乱的根源。
而且在未来,他们也是最可能随时返回置换,给社会添乱的这批人。
为什么要组织参观,组织政府工作人员,组织社会各个阶层,甚至组织一些学校里的学生。
据说等参观通道建好之后,还要组织军队和小学生,大规模的过来参观,甚至组织一些记者来这里拍纪录片,在全国播放。
不管救助站里的人愿不愿意承认,他们其实都清楚,他们已经是异类了。
而且是社会上所有人试图去淘汰的异类。
这是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这个事实是不以他们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就算他们从今天开始每天都去刷牙洗澡,洗衣服刮胡子,一个个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也不会有丝毫作用。
这是一种政治判定,是整个社会的价值判定,甚至可以说,是大部分还没有被感染的人类的本能判定。
在认清了这个事实之后,很多人都开始想办法逃避。
最简单的逃避办法就是晚上活动,白天有人参观的时候就睡觉。
但这更加重了参观的人群对他们的不良印象——很多人都觉得这些人不用工作,肯定是因为晚上贪玩,生活不规律,所以白天一个个都睡觉。
而且熬夜对他们的身体有害,他们一点也不知道感恩,身体又不是他们自己的,他们凭什么这么糟蹋。
最近晚上抽烟的人多了。
1楼本来是禁烟的,但是现在也禁不住了,很多人自发聚集在某些角落,打开排风扇,那里就成了吸烟区。
程成现在就在吸烟区的旁边,他端着夜宵,吃一半,听一半。
因为置换率严重下降,现在1楼的人几乎都认识他,很多人他也开始逐渐认识。
以前1楼的人大部分聊的是伙食,是外面发财的案例。
但是这段时间以来,所有人都在聊现在置换的风险。
自由的置换团体几乎都开始瓦解了,几乎很少有能够保持置换的正常自由人。
就算换到了,在现行的人格审查机制下,也几乎立刻会被公安部门锁定。
很简单,监控人格账户,只要你一动账户里的钱,定位跟原来位置差距有点大,就会直接电话过来确认身份。
然后就是上门登记。
交税这是必然的,而且这个税额是根据你的总资产来定的。
说实话,让国家税务部门按住交一次置换税,废的钱不比去一趟三楼少。
当然,现在三楼所有人也要征税了。
几乎现在只要你去置换,那你就先看看自己钱包里的钱还剩下多少。
没钱,要么你就等着饿死。
要么你就来救助站,等着被人围观,被人治疗,成为社会的反面人物。
一句话,置换的经济风险在飞速上升。
另一方面,置换的收益已经聊胜于无。
所有置换的人都不会在家留下东西。
现在很多置换者都是出去租一个旅馆,晚上睡觉置换走。
换过来的人在旅馆里醒来,12点还要去续费,顺便被盘问。
现在各个小区有的是便宜的房子,但是很多小区不租给置换者,就算租,也要交不少的押金,而且警察三天两头上门。
如果换到年轻人的身体,自然是撞了大运,那样还能出去找个工作。
但绝大部分的可能是换个老头,或者是病人。
基本上没有劳动能力,或者劳动起来非常的难受。
于是陷入恶性循环,不得不去下一次置换。
但通常,绝大部分人最后的归宿还是救助站。
东华1楼现在已经被塞满了。
足足靠近三千人。
睡觉的时候大家都躺下来还不觉得,但是一旦清醒了,就会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某种昆虫的巢穴。
有人甚至置换去过东华的新站,他们是去那碰碰运气的,听说新站的规模大,环境也是在一个大学里,以为那里的条件很不错。
但事实上去了才知道,比这里差远了。
程成听了一个多小时,他的饭早就凉了。
他没有吃,也没有走。
之前大家抱怨的时候,他还会站出来说几句。
但是这几天时间,他已经开始不说话了。
是,置换者固然有一大堆的错误。
但,针对他们做的这么多行为和措施,就全是对的吗?
第四十章 钢豆
陈晨是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的。
但他能感觉到其实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
主持会议的是救助中心的执行CEO,据说是某位投资人花大价钱请来的高管。
之前请陈晨和卢小华吃过好几次饭,饭桌上大家其乐融融,一副共同开创美好新事业的团结模样。
饭桌下卢小华借着酒意给他下了判断:“外行,大棒槌。”
卢小华的判断是不是精准,陈晨接到会议通知的时候,基本上心里就有数了。
跟卢小华预料的一样。
这个世界上所有看起来美好的生意,别人做的时候看起来毫无技术含量,甚至还觉得很low。
但是一旦接过手来,就是一团麻烦。
会议显然是已经开过一段时间了,几位主管脸色都有点沉郁,CEO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干练女性,却穿着这里的保安服。
显然她是刚刚视察过中心园区情况的。
脸上的表情就跟大姨妈和痔疮同时发作一样,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焦躁。
陈晨坐下后,她看了他一眼,稍微露出一点很勉强的笑容:“李队长来了,不好意思临时让你来开会,不麻烦你吧。”
“不麻烦。”李敏(陈晨)坐下来,结果一位主观给他递过来的资料,随便扫了一眼,不用看也能猜到叫来他是干嘛。
出款率。
出款率非常稳定的,坚决的在下降。
之前二十个人一批的治疗室里,可能只有一两个没钱缴费的。
现在已经到了七八个。
而且从这些人的存款额调查来看,未来的出款率继续下降已经是一个铁板钉钉的事实了。
“东华老站现在情况怎么样?”对方貌似随意的提了一句。
明知故问,老站的数据他们全程掌握,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陈晨也必须装点傻,说:“我不是很清楚,最近都在忙这边……应该也不是不太好吧。”
“是不太好,但比这里强,东华出款率现在是百分之72,我们这里……陈队长,你知道今天的数据是多少?”
陈晨翻看了一下资料:“百分之47,的确有点低了。”
也就是说,来这里的人,一般以上都交不起钱了。
“李队长你有过主持治疗区的经验,之前我问他们,他们都说是大环境……你帮我分析一下,到底是我们中心的治疗策略差呢,还是真的就是大环境影响。我就不明白,怎么一样是救助站,用的一个策略,出款率能差了那么多去。”
陈晨看了一下那几个主管的脸色,其中治疗区的主管还是老相识,正是从东华最早的治疗师杨医生。当然,在这里要喊杨主任了,看起来这里的薪水也不好拿,脸色煞白的,看来是被训的够呛。
陈晨笑了一下:“影响出款率的因素有很多,中心这里的治疗策略当然跟老站是差不多的。大环境影响的确是有,但具体不同的站,不同的影响也是会有。”
他说话很慢,说一句停一下,看对方的脸色。
确定对方在等他继续说下去之后,他又继续道:“新站治疗区的规划我没有具体参与,不过当时问到我意见的时候,我也提过一些,首先是这里的治疗规模大,我都看过了,最大的一个批次治疗超过四百人。当时我就说过,这么大规模对被治疗者的心理肯定是有影响的……几十个人被治疗,那是被折磨,是受刑。几百个人被治疗,那现场很多人可能就会感觉是在承受很多人共同的厄运了,这会在心理层面给他们支撑……当然,这些东西都不是我说的,都是卢总的总结,其实这个问题,你们找卢总效果可能会更好,毕竟新站老站都是他一手弄的,我……只是个打工的。看看热闹,说实话也不太看得懂。”
“可小的治疗室出款率也不高啊……”
陈晨继续说废话:“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是不是你们人员甄选有问题,我看过材料好像年纪都比较轻。”
新站的治疗对象年限明显下调过了,而且下调的很厉害。
老站的最低年限是50岁,新站已经调到了40,差了足足十岁。
四十岁的身体,和五十岁的身体,以及他们的心理状态,显然不是同日而语。
但陈晨也知道,下调治疗年限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提高出款率,因为理论上来说,一般更年轻的致患者都会储存更多的存款准备以后的生活,很多老年置换者则会不顾一切的去置换,穷人的比例高。
但现在现实似乎证明这正好适得其反。
更年轻的人是更有钱,但他们更不甘心交钱。
给国家交税还能说的过去,给救助站交钱……还是被折磨状态下……
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无法言说的屈辱。
这种抵抗是有榜样性和传染性的。
一个人抵抗成功了,那他可能就不会置换走,会留下来,影响后来的一批人。
然后下一批会出现更多的抵抗者。
陈晨虽然没有具体参与这里的治疗工作,但是安保工作还是需要他安排的。
起码治疗区的安保人数是一直上升的,随便问问过来干活的保安们,都能打听到消息。
和老站里很多人都是痛快交钱不同,新站的治疗区里,已经出现很多人一声不吭了。
嘴上虽然一句话没说,但他们眼睛里的恨和狠,让每一个看过的保安都会觉得害怕。
当然大部分人还是置换走了,但是最近几天时间,开始出现了一个大家都无法想象的现象,开始有人没钱交,但也不肯走的现象。
一句话,比起外面很多七老八十的身体,治疗区里四十多岁的身体开始对治疗者形成了吸引力。
哪怕留下来,继续拥有这具身体的代价是每天都要接受治疗。
放在以前,是没人会考虑这种选项的。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正在变得越来越多。
这位CEO刚才的发火,一半的原因固然是因为出款率下降,另外一半,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出现。
他们仿佛榨油厂里出现的钢豆子,身上非但不能榨出一丝油来,反而开始毁坏压榨设备,影响整个榨油系统的正常运转。
喊陈晨来,更多的目的,恐怕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