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商量
东华慈善救助中心。
方一鸣和林晓前几天来过这,那时候这里还没挂这牌子。
方一鸣抬起头看了一下这里的规模和面积,粗算了一下,这栋建筑原来应该是一个两三层的普通商场,如果里面全部安排人,住个几千人问题应该不大。
看样子里面应该装修的差不多了,可以看到里面已经住了不少的人。
救助中心的门口停着几辆车,几个护工正在抬着尸体往车上放。
门口的长椅上坐着许多晒太阳的老人,他们的眼神就汇聚在这些尸体上,然后又彼此讨论。
他们也看方一鸣和林晓,眼神和上一次他来的时候一样,都是带着些许的羡慕和警惕。
林晓走进大门的时候,保安上来问话:“来干什么的?”
“找你们这里的主管。”
保安很快给他带去了隔壁的一个类似仓库的地方,不过人没在,似乎在上厕所。
方一鸣很好奇的四处张望,这里面积很大,四处随意的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带他们来的保安坐下来给自己续了点水,也借着门口的太阳晒一会。
方一鸣注意到,这个保安后腰的口袋里,放着几罐很明显的防爆喷雾。
这东西现在很流行了。
昨天在林晓家的时候,他妈就带回来十几罐。
说是什么民兵办发的。
方一鸣现在衣服兜里也带着一罐。
在山村的那次交火让他意识到,这种东西在处理很多问题的时候,比枪好用多了。
卫生间有了动静,有人出来了。
来人看到了俩人,似乎在第一时间愣了一下。
林晓上去自我介绍:“我叫林晓,是X厂的。”
对方点点头,不过却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是……临时的,懂吧。”
意识置换人员。
林晓当然不会介意,他直说道:“我们是做大数据的,帮政府搜集安保数据,按照规定你们这里安保系统是要联网的。”
对方点点头:“这我们知道,但我们这里也是刚开始弄,这种技术上的事,我们还在等政府派人来。”
林晓直接说:“这个不难……我帮你们弄一下,这里网络应该通了是吧。”
“对,但是用的人太多,速度不是很好。”
“没事,能用就好。”
方一鸣上去点开电脑,开始操作。
林晓当然没说实话,他并不是X厂的,方一鸣以前是,但疫情之后他也辞职了。俩人过来这里热情的帮救助中心将安保系统联网,只是为了多搜集一些就近的,直观的数据。
这种工作之前他们也干过,不过是帮公安局已有的安保系统联网。
算是带着私心干公事。
调试了大概十几分钟,问题就解决了,方一鸣试了一下,确定系统一切正常后,又把所有的录像资料选择了上传。
新系统下所有的监控资料也会固定上传。
说实话,把安保系统联网,对安保本身几乎不存在多大的意义。
因为目前的画面分析技术还做不到对实时的监控画面做出判断。
最大的意义只是在于事后追究——说实话联不联网也没多少意义了。
但在目前疫情的大形势下,政府希望可以通过联网,通过大数据来找到疫情的某些规律。
有没有用不知道,但是对于方一鸣这种人来说,能免费接触到这么多的关键信息,还是挺有趣的。
以前这样的信息是绝对不可能公开给人使用的。
因为上传的数据量太大,方一鸣交代,等他们离开之后,这个上传界面不要关,电脑可能会卡一点,但两个小时左右应该就好了。他还问主管,如果两个小时要用电脑,他可以在电脑上预设一个新的上传时间。
对方没有异议,表示两个小时内不需要用。
离开的时候,方一鸣和林晓都故意从仓库通往大厅的那条路出去。
救助中心里有不少人,除去去门口晒太阳的,在里面的很多人都在拿着手机娱乐。
还有一些人打牌,也有人在角落里唱歌。
因为大厅很大,所以大家似乎也各自有了娱乐圈子,似乎并不打扰。
唯一让人不舒服的,就是这里的气味。
骚臭味就不用说了,还夹杂着莫名其妙的空气清新剂和樟脑丸的味道。
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外开过来一辆卡车。
卡车上几个年轻人直接冲下车来,直接对着大厅里的人喊:“18群的人,集合了,有活了。”
很多老人立刻围了过来打听:“什么活?要站多久?”
“有空调吗?”
“今天外面多少度。”
“上次有人出去冻感冒了,晚上回来发烧就死了。”
来人高声喊道:“免费提供暖宝宝啊,活不累,都带上手机,一个人一千多。”
人群里有人继续问:“这次是什么?分遗产还是分家产?”
“都不是,公司撤股!官司打赢了!”
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很多人开始排着队,一个个的上了卡车。
不一会车上人就满了,大概三十多个人,一辆卡车后挤的满满当当。
车子离开之后,剩下的人还有很多在门口徘徊,很多人还在感慨:“我们群的人呢,今天就没几个好运气的?”
“我听说隔壁市有个群三天一共分了三个亿,人均分了几百万!一个群的人都说要退休了。”
“我要是能搞几百万我也退休。”
方一鸣回到家,准备去自己房间赶一下程序,林晓的父亲这时候过来叫他,方一鸣以为是吃饭:“我在外面都吃过了。”
“不是,”林晓父亲说,“是有个事找你商量。”
自从林晓和方一鸣固定意识置换一来,两家基本上已经完全熟悉了这种规律,而且还都接受的不错,平时家里的日常生活都是客客气气的,有时候在饭桌上还会互相开一点玩笑。
因为工作,俩人现在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坐好几个小时的火车去集合,然后各自回家。
刚开始还是习惯性的回自己家,但是次数多了以后,发现还是要按照自己身体的身份回家。
不过为了不让家里人误认,通常都会做一点小的标记,比如林晓的身体是近视,一般来说方一鸣用的时候会带实体眼睛,林晓自己是隐形眼镜。
用方一鸣的身体时,他自己是会习惯性带一块手表,但林晓不戴。
所以方一鸣以为是林晓父亲认错了,他把眼镜拿起来戴上又说:“林叔,我是方一鸣。”
“我知道,我自己儿子还认不出么。”
第十四章 外公
林晓的父亲是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不过她妈做点小生意,家里很早也拆迁过,买了房子又卖,卖了又买,算起来家里的条件也是很不错。
林晓父亲今年才56,身体还挺不错,之前3X疫情刚刚兴起的时候,他也是社区里第一批去体检的。
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就在昨天,林晓父亲就做梦了。
自然是那个有名的梦。
因为疫情的科普现在在全国都很有名了,所以林晓的父亲并没有按下按钮。
今天一早,他去医院做了检查。
现在检查结果出来了,没有意外,他被感染了。
“林叔,”方一鸣知道,既然林晓的父亲在这个时候,选择自己来谈话,说明他已经有置换的想法了。方一鸣知道,现实中很多人其实是劝不动的,但他还是要尽力试一试,“就算你想去置换,我也建议再等等。现在外面的环境真的很糟糕,你大概觉得56岁算是老了,所以想换个年轻点的,但是叔……数据都是网上现成的,其实结论很简单,56岁在意识置换里面,已经算是接近中位数的年龄了……”
林叔摆摆手,他表示这一切他都知道。
家里的饭桌上,类似的话题说实话也永远没少谈。
之前林叔自己,也觉得自己就算染病了,也不可能去置换。
他有幸福的家庭,稳定的生活,现在也提前退了,过几年就能开始领退休金。
一旦选择穿越,以国内的人口基数,以及现在的意识置换者的统计学数字,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出现在乡下的某个房间里,一个人或者跟另一个老伴同居。
他自己的身份会被一个陌生人占据,眼前林晓还算幸福稳定的家庭,几乎立刻就会被拆解。
占据他身份的人可能会像那些救助中心里的人一样,是提前组织好的,在穿越的当天就去法院申请离婚和财产分割。
如果他们不愿意,可能对方会请来一群意识置换者上门。
从法律上来说,林叔这个身体的身份,是可以正常请客人上门的。
于是天天都请,甚至让一群陌生人就睡在自己家里。
“你说的这些都知道,”林叔说,“不过你们也提到,现在可以提前做一些财产分割。”
“是可以……但……”方一鸣说,“林叔也许你自己对你的身体,可以做到不留恋,抛下就走,但你的家人呢?新身份的人过来,他身无分文,你知道他会干什么吗?穿成乞丐的样子上门来要钱,或者当者林晓和阿姨的面撒泼……你让他们怎么想。”
这种事情方一鸣和林晓真的见的太多了。
意识置换者们,为了从新身份上多榨取一些钱,很多人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别说是装乞丐撒泼打滚了,真的切自己手指头的狠人都有!
还有扬言要跳楼的,要用硫酸给自己洗脸的。
身体已经是一件公共用品了,就像是路边上的一个垃圾桶。
如果每个人对着垃圾桶踢几脚就能赚钱,这个世界上垃圾桶很快就会不复存在。
林晓的父亲长叹了一口气:“是我想的简单了。”
方一鸣又补充:“其实林叔你现在的年纪是最好的年纪,身体还不老,也没病,到处都能走走看看,穿越到新身份之后,就算是年轻人,现在大部分的年轻人都没钱,还要去工作。现在年轻人的工作……可能林叔你都没办法适应。要是您打算带着钱走,那很可能就被人盯上,现在意识置换者之间的黑吃黑犯罪……你就是报警了警察也不会管的,全看你自己的运气。”
林晓的父亲连连点头,方一鸣的这番话让他基本放弃了参与意识置换的冲动。
方一鸣又最后打了预防针:“就算您要置换,最好也提前跟我们商量好,别自作主张,真要走,我们一起帮你把准备工作做好。”
等林晓的父亲离开房间,方一鸣想了想,给林晓打了电话,说了他父亲的事。
林晓很意外:“前几天他不是还说要跟我妈挑战金婚么?”
方一鸣更担心的是自己家:“我爸妈没这方面的想法吧?”
“难说,对了,你外公不是还活着么,他们那个年纪,我觉得有空你要让你爸妈去做做思想工作。”
“是啊……”方一鸣的外公今年都84了,而且住在大舅家,一年也会来方一鸣家里住几个月,但也住不长。
如果是他外公这个年纪的人说要去意识置换,方一鸣是绝对没有任何立场去反对的。
他外公糖尿病,高血压,之前还有过胃癌,胃只剩下四分之一。
整个人的生存质量……好几次他妈去看外公回来都是流泪的。
甚至在方一鸣家里,很多次谈起意识置换的时候,方一鸣的母亲都想过让外公主动去得病,参与置换。
对他这个年纪的人和身体条件的人来说,参与意识置换几乎是稳赚不赔的游戏。
放下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方一鸣对着电脑,一点继续下去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心绪很不平静,似乎突然感觉到,原来自己一直习以为常的生活,似乎充满着某种矛盾。
一种被所有人都习惯性漠视的矛盾。
这种矛盾其实一直存在,只是一直被死亡所消解。
但3X病毒出现了,意识置换出现了,这种矛盾才找到新的爆发点。
他在这里一天到晚的想着研究全人类,想着这个病毒对人类社会体制,对世界可能产生什么影响,为了这些东西跟林晓通宵达旦的吹牛B。
其实……更好的研究样本,何尝不就在他身边呢。
更需要他所有这些知识的,其实并不是政府机构,不是林晓和他们小组的其他成员。
而是他的亲人。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打通了母亲的电话。
“你外公的电话?”母亲有些诧异,“你找他干什么?”
“没什么,找他聊聊天,去年过年他不是还催我结婚吗。”
“怎么,难道你找对象了?”
“没有,我找他帮我介绍啊。”
母亲把外公的手机号码发过来,方一鸣突然意识到,除了过年跟外公见上一次,其他时候他甚至根本记不起来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外公,更别说保持联系了。
人为什么会抛弃自己一切的关系选择意识置换呢?
方一鸣感觉自己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这个简单的问题。
第十五章 拍片
方一鸣第一次知道,原来现在拍片子不需要专门去医院了。
现在很多小区里都普及了简易的X光机,任何人只要怀疑自己得了病的,都可以随时去拍。
因为拍的人很多,收费还很便宜。
方一鸣外公住的小区附近,就有这么一家店。
就开在一个彩票店边上。
彩票店里基本上是空无一人,排队拍片子的人,却是熙熙攘攘。
不仅有排队的,还有一群一群在旁边聊天的。
来的人当中,绝大多数都是老年人。
方一鸣的外公还是很抵触,从出家门口这一路上嘴上就在嘀咕:“拍这个干什么?我是党员,我知道现在的政策,就算我得了病我也不会去害别人。”
方一鸣说:“谁也不会逼你换,得没得病,总要看了才知道。而且你说的政策也是过去的了,前段时间国家做了一个大实验,全军一千多人参加呢,都置换了。”
“我能跟他们一样吗?他们都是健健康康的大小伙子,不管换给谁都不亏心,我这是什么身体!我要跟别人换那就是坑了别人。自己受罪就算了,还要连累别人……”
“外公,”方一鸣推着轮椅加入了排队的队伍,“就是因为你有这样的觉悟,所以你才应该活下来。难不成都让好人去死,让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去换健康的身体吗?”
方一鸣的话引起周围人的注视,一个大妈不客气的冷嘲热讽:“哟,就你家觉悟高,我们换就是自私,你们换就是好人有好报是吗。”
方一鸣上下看了对方一眼,没说一句话。
这种路边的快捷X光机速度很快,就跟进车站扫描行李的机器类似,成本也远比专业的CT低的多。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只要看到脑子里有东西,就能回家等着做梦了。
陆续有人从店里出来,排队的人就很关心的问他们有没有。
说有的,都是脸色带着喜色,感觉就跟中了免费旅游的大奖一样。
说没的,倒是也没有多气馁,只是互相鼓励年纪还早,再等等,现在3X病毒发展速度这么快,很快大家都能染上的。
倒是像方一鸣外公这样,坐在轮椅上这种状况,周围一些人就忍不住感慨了:“要尽快啊,慢了说不定就熬不过了,这个病就是检测出来也要等半个月才有梦的。”
一对一起刚做完检测的夫妻刚刚出门,俩人就在门口商量离婚,男方似乎早就打算好了:“房子赶紧卖了,钱一人一半,退休金现在去银行问问,能不能办一个抵押,把钱都给孩子,他们现在经济压力也蛮大的。”
“也没必要离婚吧,我们一个晚上一起走不行么?”
“那要是一个先走了,后走的那个就被讹上了。”
很快就轮到了外公,也不需要取片子,一个人去拍,另一个人直接就能看到,然后说一下结果就行了。
外公的运气很好,他应该很早就感染了。
而且看他脑部异形体——这是学术称呼,的大小,他可能很早就有过梦了。
回去到楼道里,等电梯的时候,方一鸣终于忍不住问外公:“外公,这里就我们俩人,有话我就直说了,您不走是因为道德问题,还是因为情感问题。”
外公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也要劝我走?”
方一鸣点头:“对,现在你身体的情况,能走肯定要走。”
“留这么一副破烂去祸害别人?”外公说话间,直接弯下腰去,把鞋子拖了下来,露出已经明显肿大溃烂的足部,“医生说我这脚马上都保不住了,高血压也控制的不好,随时都会中风瘫痪。”
“您不能这么想问题,”方一鸣提高了自己的音量,“这个世道早就变了!”
“世道再怎么变,人心不能变!我这辈子就相信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没人让你去害人,”方一鸣说,“真要是以前,你有了病,正常的死,我们都能接受。人都会死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人还是一样的死!新闻里天天都放!那些乡下的老头老太,跑到城里来,也是一批一批的死!到哪都逃不过。”
“但起码不是一定死,您还有概率活。”
外公冷哼一声:“我活了八十多岁了,早就活够了。”
回到大舅家之后,外公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看起来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大舅和舅母在外面还在工作,不在家,他堂哥结婚了好几年了,也没回家住过。
大舅家里其实就外公一个人,他也只是听母亲说过,外公在家实在无聊了,还会一个人用手摇着轮椅下楼去找别人聊天。
方一鸣并不打算放弃,他打了母亲的电话,并把外公今天检查的结果告诉了对方。
母亲的态度比他想象的要冷漠:“要是他不肯,我们也没办法。”
“他不是不肯,他是思想上还没有转过弯来。我们全家人一起劝说,现在是有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家等死吧。”
母亲显然并不同意方一鸣的这个说法:“老人家在家呆着就是等死了?哪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当初我们还要送你外公去养老院,那里人多一点,但你外公坚决不肯去,他说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
方一鸣又去找来了大舅的电话,并跟对方商量。
在这个问题上,他大舅跟他的意见一致:“能走的话当然好,现在情况是他不愿意。疫情刚来的那段时间,你外公他看过类似的宣传册,就是政府不让人去置换吗。你外公还到处跟周围邻居讲政策呢……他可能这辈子都改不了了,真是个老党员了。”
“晚上出去一起吃个饭吧,一家人一起商量,现在明明是有很大的机会活,我们不能眼睁睁错过。”
“行。”
于是方一鸣又联系了父母,并去餐厅定了一桌饭。
甚至还去打听了外公有没有现在还在联系的老朋友,如果可以的话请他们来当说客也不是不行。
可惜的是没有。
做完这些工作之后,方一鸣去敲外公的门,打算在这之前,最后尝试跟外公谈一次。
第十六章 返老
林晓是第二天回来的。
早上起来就觉得家里不对劲了,母亲没有做早饭,一个人在客厅发呆。
父亲坐在客厅沙发的另一头,一句话不说。
看起来是吵架了。
原因肯定是林晓的错,昨天方一鸣告诉他之后,他就立刻跟老妈说了这事。
虽然他说的很委婉,但他妈明显还是生气了。
以前父母吵架的时候,林晓总是尽量避免掺和其中,因为父母感情上的事,他这个儿子没办法说。
但是今天的情况,显然不一样。
方一鸣家因为他外公的事,已经是一家人全部上阵了。
林晓的家里也是一样。
昨天林晓的母亲一怒之下也去拍了片子,结果没意外,她也被感染了。
只是还没有做梦,看片子里异形体的大小,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3X病毒感染的速度开始明显加快了。
林晓回来的这一路上,就听到小区里不知道多少人家在吵架了。
小区门口的中介所里,到处都贴着卖房子的消息。
价格最低的,已经比市场价低了一半。
但没人买。
似乎所有人现在都在要现金。
林晓走出房间,看了一下父母,情况还好,只是各自都站着。
林晓咳嗽了一下,先拿方一鸣说事:“昨天方一鸣他们一家,为了他外公的事,一起开了个会。我觉得我们家也得开个会,这毕竟是个大问题。”
母亲已经听说了:“听说他外公最终还是同意了?”
“同意了,计划应该就是这几天走。”
“那他外公本人……”
林晓轻轻摇了摇头:“他们家人准备把他送养老院。”
“那他外公真的置换后呢?还联系吗?”
“听他外公的意思,其实是不想联系,让家里人就当他死了,去投胎了。”
林晓的母亲看了他父亲一眼,又说:“可那毕竟是亲生的儿女。”
林晓说:“方一鸣的原话,你们要听听看么。”
父母的眼神都注意了过来。
“方一鸣说的,亲人认不认都可以,没有具体的对错,只看个人的价值意愿。觉得家人的情感无法割舍的,意识置换之后自然可以认回来,大家甚至还可以继续像亲人一样生活。觉得自己的血脉,觉得自己的身份更重要的,也可以不认,换了一个人,换一种活法。意识置换现在已经是一种社会现实,也是社会新的游戏规则。加不加入这个游戏都是自愿的,不管是吃亏还是占了便宜,其实都是正常的。就跟正常人买股票一样,你不能说买股票赚钱的人就是不道德,亏钱的人就是要补偿。”
林晓父亲点点头:“小方说的这是大实话。”
林晓母亲还是有点难以接受:“那……他们一家人,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这么没了?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区别当然是他外公本人了,”林晓说,“方一鸣让他外公去意识置换,是为了让他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为了自己的情感需要。对人本身的尊重永远是第一位的。爸,妈,你们……说实话年纪也不小了,这个病以后要是治不好,你们迟早也是要去置换的,其实这个道理放在大家身上都是一样的。”
林晓母亲眼泪就出来了:“你的意思,就是让你爸走,我不该拦他。”
“我没这么说,起码现在你们的条件,我不建议你们置换,但我说的是以后,”林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客观和中立,“你们现在身体还好,但万一以后有了什么毛病呢?人都有生老病死,以前没这个病毒,我们也没办法,治不好的病,那就只能认命。现在不一样了,要是条件允许……其实置换是也是一个法子。”
林晓的母亲难以接受:“让我去一个陌生人身体里……我想想都恶心。再说你爸,他要是换了个身体,你说我们这一家人关系怎么算,还不全乱了。”
林晓的父亲倒是笑了起来:“那就跟方一鸣他外公一样么,换了之后前面的一概不认,你管那么多呢,就当投胎。”
林晓说了一个比较现实的方案:“要是你们俩要置换,那家里的房子就过户给我,然后你们记住我联系方式,不管你们以后变成什么样,反正你们儿子肯定认。和这个家你们还可以回来住,对外我们可以说是朋友,对内还是一家人。你们总不会信不过你们儿子吧。”
林晓的母亲似乎有些被感动了,看着林晓眼泪汪汪的。不过一会又说:“那等你以后老了呢?”
“妈你可想的真长远……”林晓苦笑道,“这个世道,等我老了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呢,我说的是走一步算一步。反正,意识置换这个事,我们家庭内部要商量好,不能自己一个人想着来。其实不管是什么样的决定,我相信大家都能互相理解。”
母亲又开始感慨:“儿子长大了。”
他父亲已经在考虑细节了:“那就暂时再观察几年……对了,你爸妈那边呢?”
说的是林晓的外公外婆。
“他们现在应该没事,他们那边疫情没我们这里这么严重……”
“都一样。”林晓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了,主要矛盾既然已经解决,其他他也不想关心的那么细,他跟方一鸣不一样,林晓对家庭成员的概念定义更狭义一点,父母的父母不是我的父母……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晚上睡觉前,林晓和方一鸣例行交流了一下双方这两天家庭内部的信息。
方一鸣那里也是刚刚知道,他大舅母的一个亲戚家里,已经出现了不跟家里人商量就换了的人,是个还在念高中的孩子,才17岁。
以前病毒对未成年人的感染似乎在整个概率上偏低,很少听说未成年人的感染和置换。
一些专家甚至还把这个细节当做是这个病毒来自文明世界的某种标志。
现在看来,是他们想的太多了。
目前官方统计到的,最小的意识置换年龄是7岁。
再往这个年龄一下的,是已经很难根据人格和记忆精确的确定身份了,因为幼儿的认知能力很有限。
而被感染者,年龄最低的是5岁。
也就是说,理论上来说,3X病毒可以帮部分幸运儿达成真正意义上的返老还童了。
第十七章 破坏
“不好了,出事了。”
陈晨勉强睁开眼,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是凌晨的一点多。
吵醒他的是一个刚入职的保安,三天前才来的,陈晨只记得他姓古,年纪都四十出头了,平时陈晨都叫他老古。
老古脸上满是慌张,看起来是被吓到了。
新来的保安基本上都有这个过程,陈晨不以为意,只是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是死了人?”
“对啊。”
“几个?”
“二十五个!”
陈晨皱了皱眉头,这个数字明显超过了他的心理预期,按照之前一周多的经验,中心平均一天死三五个人都算是正常的。
也不只是是他们这,其他地方也是如此,甚至要是天气更恶劣一点,或者内部出了点什么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死上十几个都不稀奇。
毕竟是一群老年人,而且很多老年人还有着年轻人的心理。
“打架了?”
“不是,”老古着急道,“几个医生还在那检查呢,应该都是服毒。”
“服毒?”
陈晨猛的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那其他人呢!是不是饭菜里下毒?”
“还在查,我们也是刚知道,但应该不是。”
“卢伟呢?”
“他都两天没来上班了。”
卢伟就是卢小华的侄子,理论上也是这里的主管。但他嫌这里的事烦,也就开业的时候来过几天,后来基本就不管事了。
本来按照规定陈晨跟卢伟还要两个人换白班和夜班的,这两天倒好,都是陈晨一个人兼。
索性陈晨也找了另一个保安负责白天的日常工作,一般来说白天没什么重要的事。
很快负责晚上做夜宵的师傅也被找来了,应该是刚检查完饭菜:“肯定不是食物的问题,这么多人晚上都吃了我做的饭。”
“会不会是他们点的外卖。”
“这些人白天好像在一起聚过……但也没看见他们点什么外卖啊。”
尸体都在急救室里。
几个医生一脸疲惫,看起来也都是尽力了。
急救室里可以明显闻到一股呕吐物难闻的酸腐味,
“一共二十八个,只救回来三个,但也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原因?”
“喝农药。”
“农药?”
陈晨惊讶了,这个鬼地方哪来的农药。
“百草枯,”一个保安从一名死者随身的行李箱里找到了东西,“是网上跟别人买的。”
“不是说这玩意都停产了么?”一名医生看着这农药,满脸不可思议,“这么一大瓶……他们是有计划分的……还买了胶囊,不是当场服毒,是为了延缓药效发作,他们还用面粉沾的农药放进胶囊……”
“报警了吗?”他们救助中心门口出去300米就是一个派出所,按理说早该到了。
“报了,警察也忙。”
“现在出事要么不出,要出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出,警察也管不过来。”
剩下是还活着的还在医护室里挣扎,几乎每个人都处在半昏迷状态,看起来最清醒的这个,嘴里一直在喃喃自语的说着胡话:“我有钱,救我,我有钱,真的有钱。”
另一个人已经昏迷的据说刚才急救的时候还留了电话,医生把电话记下来了,刚才打过了,没人接。
情况最严重的那个已经几乎快死了,人还在不规律的抽搐着,医生给他注射了一点止疼药,其他……这里的医护水平也就能做到这一点了。
几个人的手机也被拿了出来,但都没发现什么线索。
问那个清醒的人,他只是简单说了一句:“睡觉前,群就解散了。”
外面巡逻的几个护士也陆续回来了,暂时没发现更多的发病者。
大厅了很多人都清醒了,原来这个时候一直比较安静的大厅里,现在都是压低声音说话的低语。
这些低语汇聚在一起,反而使人感觉到一种阴森的恐怖。
陈晨和保安们急救室,随便找了几个死者边上的人来问。
基本上都没有问出什么疑点,只是确认了这些人白天的行踪——他们大多都在白天聚在一起聊过天。
聊天的内容没人注意,这里很少人会关心周围其他人聊什么。
很多人都是通过一部手机来关注自己关注的世界。
市里的医院的救护车到了,医生进来后只是简单的检查了一下就摇头:“没有送去医院的必要了。”
他们喝的都是致死剂量。
就算不死,百草枯也是不治之症。
陈晨一直在打卢小华的电话,但对方一直关着机。
陈晨在QQ群里,还跟周围很多城市的类似机构保持联系,去群里问了一下,发现不少地方都有这种例子。
一个备注为警察的人在群里公开发了声明,表示他们正在调查类似的案子,初步怀疑是有自发的组织,有目的的进行大规模的自杀行动。
当然,这种自杀不是真的杀死自己。
是很多人在睡前吞食含有剧毒药物的胶囊,然后自己在梦中置换走人,控制毒药在置换后发作。
至于他们的目的,警方根据截取到相关的聊天记录基本上可以判断,是很多人对自己意识置换后的身体不满意。
他们觉得老人太多了。
多到已经严重影响他们接下去意识置换的质量了。
这个组织暂时还没有正式的名称,但可以肯定,参与的大部分人都对自己的意识置换结果不满。
过了一个多小时,那三个还活着的,也陆续都死了。
一个临死前还说自己银行里有很多钱,一个说自己家人还在,一个什么也没说。
但命运都是一样的。
陈晨亲自送这批尸体去的殡仪馆,28个人,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成了一堆灰。
等陈晨回到救助中心,卢小华已经回来了。
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这批死人的影响,反而兴奋的说:“知道吗,刚才你走的这段时间,多少人跟我们借钱。”
“借钱?”
“对,”卢小华把手里的合同拿出来,递给陈晨看,合同的条款其实很早之前他就看过,毕竟这是他们创业的重要原因之一,但陈晨没想到他竟然选择在这个时候推出来,“他们不是……都在搞破坏么。”
第十八章 合同
陈晨用的词是搞破坏。
是的,这一批自杀者严格来说,就是在破坏他们的财产。
也就是这些人的身体。
对陈晨和卢小华来说,其实这些人置换过来,具体出去干什么,他们不管。
他们只希望这些人暂时能把身体“寄存”在这里,因此他们在这里提供比较廉价可靠的生活环境。
在他们的创业思维中,这些人的“身体”,才是救助中心的核心。
因此一批自杀者在他们这里闹这出,严格来说就是在破坏财产。
他们的财产。
大规模自杀案件的影响力到了第二天,才开始真正扩散开来。
新闻上没有报道这个事件,但是卢小华去参加了一个当地派出所组织的会议,会议上透露了数字。
仅昨天一天,因为这种故意的延迟自杀死亡的人数,超过了数百人。
最关键的是,这批人永远不可能逮捕归案,按照他们的聊天记录里记载的,他们其实是在有组织的摧毁“劣质身体”,改善意识置换的质量。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他们是有理念的。
对网络通讯工具的内容监控现在已经正在进行了,从现在开始,卢小华他们这种救助中心的安保系统就可以随时收到相关的提醒,对这种恶意犯罪做一定的预防。
公安局上午就派人过来教陈晨一些基本的操作了,确保他们可以第一时间找到那些进行危险聊天的人,还有他们的快递信息。
公安局的人离开以后,陈晨主要的工作是先安抚还在救助中心的人。
很多人已经都听说了新闻了,现在厕所里很多人恐慌性的排队催吐,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中招的。
几个搞卫生的保洁又日常来提加工资的事,因为这活越来越难干了。
陈晨承诺肯定会加,又承诺食堂对内部工作人员免费。
卢小华在大厅里贴了新的制式合同,很多人正凑在那里看合同,研究条款。
他倒是轻松,想一出是一出,但是剩下的执行工作都要陈晨来干。
陈晨觉得下次见到卢小华,要跟他提自己涨工资的事了。
倒不是他缺钱,而是他觉得卢小华真把自己当傻子指使了,他那个侄子现在索性都不来上班了,整个救助中心内部的各种杂事,都是陈晨来管。
今天外面是大太阳,按照原来的工作习惯,很多人这时候该出去晒太阳了。
或者联系人出去干活赚外快。
可是不,今天没一个人出去。
这批自杀者的破坏,让所有人都产生了恐慌心理。
之前大家还能安慰自己,就算运气不好到了一个老头身上,自己也不会运气差到当天就死掉。
但是现在不行了。
可能你意识置换过来之后,新身体的胃部就已经被别人放了延时的炸弹。
救助中心里很多人管这叫定向反置换地雷。
以前很多老人都急不可耐的想着睡觉去赶紧置换下一个身体,但是现在很多人都暂时不这么想了。
遇到宿主身体好的,很多人觉得就是暂时呆几天都没事。
起码自己还能好好活着。
所以不得不说卢小华对做生意时机判断的是准,他的合同现在正找对了客户群。
上午10点多的时候,卢小华又过来,还带来了好几个工作人员。
原来压在陈晨身上的工作瞬间被分解了。
一个财务,一个出纳,还有好几个推销员。
推销合同的。
中午饭的时候,这几个新来的推销员已经在跟很多中心里的住户开始聊合同的事了。
合同的条款写的很复杂,但是总结下来的意思很简单——合同乙方,也就是用户,承诺他们在收到一笔钱以后,愿意服从救助中心的安排,在这里长期生活和“疗养”,治疗自己的“精神疾病”。
所谓的精神疾病,自然是意识置换。
意识置换虽然已经公开是一种病毒导致的不治之症,在官方的定义上,暂时还没有找到这种疾病的治疗办法。
甚至都没有治疗的参考思路。
但不代表大家不希望得到治疗。
事实上,民间已经有不少“专家”和“大师”,宣称自己能够治疗3X病毒,并且治愈很多人。
他们的办法虽然得不到政府的承认,却得到了一小批粉丝的拥护。
有人宣称坚持喝某个方子的中药,就能把身体最早的意识穿越回来。
也有人宣称通过阅读某种书籍,就能固化自己的意识和灵魂,不再做那个外星人的梦。
还有人宣称其实意识置换者的灵魂从来没有离开过身体,只是被保存了下来,可以通过电击把这种灵魂再次导出来。
陈晨是去过第三区的,早就接受过科普,自然不会相信这种东西。
卢小华他肯定也是不信的。
但这东西现在就是合法。
起码在政治上是正确的,因为全世界的人类都在试图找到治疗这种疾病的方法。
既然科学目前还做不到,其他的学问,自然不甘示弱的跳出来跃跃欲试了。
卢小华甚至去公安局申报过好几种类似的疗法,并且得到了当地公安局的批准。
比如卢小华这次带回来的人当中,据说有一名很有名的精神疾病治疗师,专精某种电击疗法。
在三楼规划的诊疗区里,卢小华已经让装修工人优先装修这一带。
救助中心里的很多人都不假思索的签了字。
因为预约的诊疗时间都是几天以后,而钱可是当天就能到账。
这个买卖谁都会算,钱是自己拿了,罪,却是后来的人来受。
之前买的束缚带,现在已经用上了。
最早早上就签了合同的一个人,现在已经睡着了。
按照合同,他就是准“病人”,只等他醒来,就安排对他进行专业治疗。
对卢小华的这些工作,陈晨除了佩服,没有第二个字可以说。
看起来是他干了救助中心绝大部分工作,其实最关键的部分都是卢小华做的。
到晚上的时候,三楼已经住进了第一批“客户”,大概有十几个人。
十几个人被束缚带捆在病床上,因为沉睡一个个都显得很安静。
装修工人们正在对诊疗区的房间做最关键的隔音处理,大概是为了加快进度,卢小华给了三倍工资要求这些工人们连夜干,争取凌晨时诊疗区就能正常投入工作。
陈晨知道卢小华的想法——他想尽快看到整个项目最关键的阶段,看到盈利的环节是否如预期的想象。
第十九章 孩子
程成回到房间,把书包放下。
曾强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也不说话。
儿童虽然不能理解很多问题,但他们能敏锐的察觉情绪。
程成拍拍他脑袋,让他回房间。
他和1101商量。
1101的老婆,父母都在客厅。
路上就打过电话了,消息也都知道了。
一家人都比较紧张。
1101从包里拿出来在医院拍的片子,放在家人的面前。
“基本上确定了,燕燕也被感染了,可能七八天之内就会做梦。”
曾强的片子也被放在了另一边。
和1101的女儿一样,他也被感染了。
儿童被感染的案例在全国范围内都开始普遍化了。
但儿童感染有一个好处,就是只要生活稳定,儿童的服从意愿是更高的。
成年人可能不把政府的宣传当一回事,白天听了嘴上说“不穿,不穿”,到了晚上一做梦,人就忍不住走了。
而儿童感染,一般来说只要父母严肃的教育好儿童,很少有儿童会主动选择意识置换。
当然,也不排除一些儿童本来服从性就比较差。
比如说1101的女儿燕燕。
小女孩才8岁,在家里原来一直被全家人当做掌上明珠,惯的厉害,在1101家住的这几天,程成都看到燕燕好几次不肯吃家里做的饭,家里还要专门帮他喊外卖。
现在从医院回来,一回到家又去看动画片。
“在医院我跟医生咨询过了,燕燕现在的年纪还小,服从性还可以,但一定要严格教育。如果没有专门的警告教育,按照现在的数字,现在儿童已经有感染的,普遍的置换率,是十天内百分之三,也就说,一年内置换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1101的老婆立刻去房间看了一眼女儿,似乎生怕自己女儿突然飞走了似的。
“你们千万要注意教育的尺度,”1101拿出手机,资料是在医院里直接用手机拍摄的,医院还没有规模打印,据说现在只是内部的指导性文件,“这是儿童教育专家拟定的一些教育方法。燕燕还有一个礼拜左右的时间,这段时间我们要每天跟她强化一个概念,就是不要随便乱按按钮……感觉有任何不习惯的感觉就要立刻终止。”
然后1101又从包里拿出来一个东西,那是市面上现在已经有的卖的一种电器。
但批量还比较少,只在网上流传。
有人给它瞎起了专业名称,叫什么“儿童意识置换阻止训练器”。
其实就是一个按钮,一个类似家里普通开关的按钮。
只不过按钮本身是金属做的。
用处就是让儿童在确诊感染后,用这个按钮做训练。
现在已经确定,意识置换需要在梦中长按按钮30秒以上,才能真正完成置换。
30秒这个时间是比较保守的,更精确一点的主观时间应该是在35秒到40秒左右。
这个所谓训练器的原理,就是让儿童按住,然后一段时间后会开始感觉到被电击,以期望儿童形成某种条件反射,对所有需要长按的按钮保持警惕。
这种训练器1101之前只是在网上听过,当笑话听的,当时他根本觉得这玩意不可能有人信,更不可能有人买。
现在他就买了一个,同城到货,他在医院里订的货,回到家门口快递就送到了。
老婆拿起这个训练器,狐疑的看了看:“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不会,都是瞬间的电流,而且功率很小……不放心我们可以先试试。”
1101的老婆去按住了那个按钮,过了一会她飞快的甩开了手,更担心了:“还有点疼的。”
“就是要疼才会有记性。”
程成伸手拿过了那个训练器,也尝试了一下。
到十几秒的时候,手掌感觉到一阵明显的刺痛,但他忍住了没有放手,几秒钟之后又是再次的刺痛,而且痛觉刚加明显。到了第三次,他终于忍不住了,把训练器扔在了一边。
“也许短时间有用……”程成说,“但小孩长大后……还是会忍不住的。”
程成也是从小孩长大过来的,他很清楚,小孩也许会因为害怕一直逃避某些东西,但更会因为好奇去追逐某些东西。
后者的力量可能还更强大。
而梦中的那个按钮,肯定是不带电的,只要儿童认识到了这一点,其实这种所谓的条件反射就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了。
但1101的老婆还是拿着训练器进去燕燕的房间了。
也没一会,里面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还有1101老婆的安慰。
然后是再次的哭声。
孩子跑出来把头埋在奶奶怀里哭诉:“我不会按的,我肯定不会按的,别让我按了。”
孩子的奶奶抱着孩子,第一次没有顺从:“听妈妈的话……多练几次……多疼几次你就知道了。”
相比起燕燕。
曾强的问题更严重。
这孩子已经没有家庭了,他母亲去世以后是他父亲一个人把他带大。
他父亲又意识置换走了。
现在程成是他名义上的父亲。
原来程成的计划,是把他暂时寄养在1101这里,1101在经济上完全可以负担,而且他家里人也都能接受。
但现在出了这事。
大概是因为从小经历的多,只比燕燕大一岁的曾强显得要成熟的多。
在医院检查出来以后,他就明确的说:“我想走。”
程成唯一的反对理由只能是他还小,还需要读书。
曾强说他就是跟别人换了身份也会去读书的。
这话只是小孩子的话,但程成没有立场反驳。
他不是曾强的什么人,而曾强也很清楚这一点。
虽然来1101家里这几天看起来还算开心,但这孩子心里还是很清楚,自己不属于这个家庭。
1101家里人肯定是想想尽办法留住女儿,程成回来的一路上其实是在纠结。
他当然也可以按照1101家里的人办法尝试劝说曾强,但说实话,这种话他自己说不出口。
归根到底,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个不顾一切,离家出走的孩子呢。
他的家庭还那么幸福,其实在离开第三区的时候,他就想过也许可以用自己的新身份回归家庭,起码可以做这样的尝试,就像1101做的这样。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选。
第二十章 出发
虽然他比曾强大了十几岁,严格来说,他们都是一样的。
曾强可能在目的性上还比他更明确一些,因为他的生活的确很糟糕,整个童年都是灰色的,他父亲据说老婆死后就开始酗酒,虽然不打他,但是在家里砸东西,乱吼乱叫……
曾强对生活的厌恶,可想而知。
他父亲现在虽然走了,但现在的曾强,也完全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他还需要在一个新的家庭了,看着别人的脸色——尽管1101一家人都没有对他另眼相看的心思,但对一个孩子来说,让他短时间内就信任一个新家庭,他是做不到的。
所以在医院他听到结果,就做了决定。
没有一秒钟的犹豫,这似乎是他早就期盼好了的某个结果。
程成打开房间,见到曾强的时候,他正在上网。
是在搜索,意识置换需要做哪些准备。
网上类似的帖子很多,鱼龙混杂。
程成喊了一下他的名字:“曾强。”
孩子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去了屏幕:“嗯。”
“这些东西……网上的信息都很片面,不要全信,”程成说,“如果你真的决定以后要走,我跟你说一些事情,把你手机拿出来录音,多听几遍。”
曾强照办了,并且把电脑的页面最小化。
“第一就是走之前,要跟周围的人告别,”程成说,“这是最基本的礼貌,现在也是一种对其他人的善意提醒。比如说你第一天做梦了,可以穿越了,不要急着走,等一天。到第二天,之前你接触过的人,你都要去认真道个别。你现在住在这里,跟燕燕家里人也要说一声,因为你走现在不仅仅是你自己走的问题,还有另一个人要来。而这个人……我们都是不了解的。你应该懂,现在靠着意识置换干坏事的人,很多。”
曾强点头:“我知道的程叔叔,这些我都听你们讲过了。”
“然后是换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最好先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危险,”现在回首起自己置换过的每一具身体,程成的感觉就是自己幸运,似乎唯一有危险的那次还被人救了,“再然后就是确定自己的身份,周围都有谁,能不能好好相处,自己有没有钱。钱上面你要是遇到了问题,可以QQ上跟我说,生活费叔叔还是给的起的。生活的问题弄好了,你还要自己学习……网上的课程要按时的去上,对自己要自律,自己做作业,自己做试卷。要是有不懂的问题,就去网上问,或者能联系到我,也可以找我……”
程成自己就是个大学生,之前上大学的时候坚信读书无用,上学不过就是镀金,等毕业后肯定都还给老师了,所以完全没有必要。
但是面对曾强的时候,他还是坚定的说出了这些以前他自己都怀疑的话。
“遇到合适的身份,最好就停下来,不要不停的换,置换本身就是有风险的,可能你换到一个绝症病人身上,他的病发作了,你也就永远的死了。”
曾强很认真的点头。
“最后,”程成叹了一口气,说,“如果,在必要的时候……其实可以做一些坏事。有人要打你,你打得过就要反抗,还要打的对面没有继续打你的能力;自己要是被困住了,就像想办法逃走,为了逃走伤人,放火……走一点极端都行。不要总去想着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好孩子……先保证自己的安全,自己永远是第一位的。”
曾强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但是认真的想了一会之后,还是点头,认可了程成的建议。
程成又给了曾强一张纸,上面是自己刚刚建的一个银行账号,是用的自己的身份。
曾强还小,他这个年纪银行是不给办人格账号的。
“里面有几千块钱,你先用,”程成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本来想晚饭再跟你说的,不过既然你有了决定,现在跟你说也不晚。我今晚也要走了。”
曾强点点头:“程叔叔,我知道的,你是为了我留了好几天。我爸这身体……不好……”
是不好,程成和这具身体相处几天下来也感觉到了。
严重的酒瘾,血压也不稳定,身体长期不锻炼又肥胖,头发秃,身上还有好几处的皮肤病,嘴里还有好几颗蛀牙。
不过程成离开也不是因为嫌弃身体。
和他过去的很多老人的身体比起来,其实已经算不错了。
是他还想继续向前探索。
方一鸣和林晓他们,据说都在安排家人了,程成也关注过父母和爷爷奶奶那辈人,他父母问题不大,但据说外公和爷爷俩人都已经被感染,准备置换了。
其他的亲戚家,想要置换的人也有不少。
如果说大半个月前,意识置换还是一种小众游戏。
随着这段时间疫情的蔓延,现在已经毫无疑问成为了一个公共话题。
程成是眼睁睁看着这场游戏的规则在急剧的恶化的。
而这个残酷游戏的规模,迟早要扩大到吞噬整个人类。
说准备去拯救世界,那是程成自己给自己贴金。
但他肯定期望自己能够去改变什么,就像刚才他对曾强说过的那些话。
晚上1101再次组织了一次聚餐,除了上次的六个人,这次餐桌上又多了三个。
聚餐既是欢迎他们团聚,也是送程成离开。
现在置换的形式很坏,好多人都选择了暂时观望。他们大多数都是找好了可以稳定留下来的身份才过来的。
程成这时候走,在别人看来其实很不理智。不过该劝的大家在QQ里也都劝的差不多了。
就连方一鸣和林晓都在QQ里告诉他,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还是留下来观察。
不过程成恰好就享受这种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在高速服务站看到大批的人游行时,在火葬场看到成堆的尸体,在救助中心看到聚集的老人,他心里有多么激动。
那是一种看到新世界的激动。
之前每天置换的时候,他对意识置换也总是有一种企盼的感觉,哪怕自己换到了一些并不如意的身体上。
比起安全,他更喜欢生活的未知。
第二十一章 救治
东华慈善救助中心。
三楼。
新聘请的杨医生已经开始工作了,此刻他正在微笑着,对今天十几名新客户介绍他的治疗方案。
陈晨就在在一旁旁观,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十几名客户整整齐齐的躺在移动病床上,一个个眼神都有些惊恐。
他们的四肢和身体都被束缚带牢牢的捆在病床上,全身唯一自由的只有一张嘴。
在他们面前是白色的墙壁,上面投影着他们每一个人所属的身体,曾经的主人,签署过的合同。
这些合同已经被他们看了半个小时。
陈晨已经听了半个小时的轮番骂街,似乎并没有人想要妥协,采用有偿支付利息的方式来延缓治疗。
现在,医生到了。
客户都是挑选过的,在所有签了借款合同的身体里,他们找了相对身体还比较好,没有什么疾病的人来进行治疗。
今天是第一天。
卢小华也来了,不过没进房间,只是在医生的办公室那里,隔着一块玻璃看。他现在业务很忙,每天都有接不完的电话。
杨医生开始调试机器,并对病人们进行治疗前的安抚谈话:“都不要紧张,只是常规的治疗,对你们身体是没有伤害的,1号,你先来,先说说看,你这是第几次置换了?”
说话间,杨医生开始尝试把治疗用的帽子扣到对方头上。
1号剧烈的摇晃着脑袋,不让杨医生的行动顺利进行,但对方似乎早有装备,只是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型的自卫电击器,顶在1号的腰间短暂试了一下,1号瞬间放弃了抵抗。
帽子扣上了,杨医生开始调试松紧程度。
“我C你M!别给老子来这一套,你信不信我明天换个身份分分钟过来把你做了!”
杨医生开始了治疗。
没有哀嚎,也没有叫喊,跟陈晨想象的不一样。
陈晨只看到1号瞬间脸上的表情瞬间就扭曲了,整个人仿佛被扔进了水里,拼命的无意识的挣扎着,似乎想要逃离某种东西。
这种状态持续了几秒,然后获得了短暂的放松,大概就是十几秒。
接着又是第二轮。
一分钟平均下来是三轮,杨医生给机器设了自动时间。
半个小时。
然后他就在边上坐下了,甚至还拿出了一张报纸。
被治疗者在5分钟后就忍不住喊了:“给钱,我给钱!快停!”
杨医生却不为所动,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对方的话,只是低头看着报纸。
然后还指着一条新闻和陈晨闲聊:“越来越不像话了。”
和这里的情况基本上一模一样,只是规模更大,已经开始出现了传销式的发展。
今天早上陈晨巡逻的时候,安保系统已经给他发过好几条警告了,有人在QQ群里关注这些延迟自杀的信息。
网上现在已经不能看了,对于问题的讨论已经完全没有了共识。
陈晨以前还很关注这些讨论,但他现在……
1号的眼睛瞪的老大,每一次电击的间歇期他都跟一个刚溺水爬上岸的人一样大口的喘气呼吸,以应对十几秒后下一次的疼痛。
他刚开始还在求饶,还在说自己的银行账号和密码,甚至里面多少钱都说了……
但不管他说什么话,杨医生对这些信息都没有任何回答。
对他来说,似乎定时定量的完成自己手头上的工作,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但这种态度是有效果的。
不仅仅是一号,其他十几个人看着一号的病人,本来都在想着骂人的病人,甚至骂一号软弱的病人,也在也都不再说话了。
他们很多人都开始表示可以给钱。
利息钱才一两千一个人,这笔费用他们支付的起。
半个小时以后,现场的这一批客户,一共十二个人,11个都交了钱。
只剩下一个四号。
他看起来似乎是真的没钱,之前别人交钱的时候,他自己只是不断的求饶,还承诺再次置换之后可以把钱再汇过来。
不过这不重要,候诊室里,还有下一批。
第二批里,四号自然就是第一个。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治疗再次结束,治疗过程已经充分的说明,四号是个老实人。
他没有撒谎。
但这不重要,他还是需要被留下来,和第二批留下来的三个人一起,接受下一批次的治疗。
陈晨离开了治疗室。
在杨医生的办公室,他见到了全真道长卢小华,刚才全部的过程他也一直在看,看到陈晨出来了,笑着对他说:“怎么,受不了了?”
“没有,”陈晨说,“就是觉得无聊。我们这么干,真不会出事吗?”
卢小华看着他微笑:“全世界现在都在出事,你觉得我们这点事算的了什么?”
“万一他们报警呢?”
“警察来了能说什么?说句不好听的,”卢小华轻蔑的一笑,“我们这是在帮他们维稳呢
陈晨不信,但他没有说出口。
陈晨下去一楼的时候,陈晨注意到,当他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很多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一个最近的老头凑了过来,对陈晨说:“我听说三楼还有浴室,有桑拿房对不对?能不能也让我上去洗洗。”
陈晨看了边上几个保安一眼,大概都是他们上去之后,下来吹牛传的话。
他对着对方摇头:“不行。”
对方一瞪眼:“我付钱还不行吗?”
陈晨看着对方再次拒绝:“我说了不算的。”
第二十二章 报警
“午哥,谁不知道在这里除了老板,就是你说了算,放一个人上去,算得了什么,你们保安不是都在上面洗的澡?之前他们还在下面跟我们一起洗呢,现在三楼装修了都上去了。”
陈晨看着对方,不屑道:“反正三楼不对外开放就是了,说再多也没用。”
周围很多人似乎都在关注这个话题,听陈晨说的这么直接,都各自散开了。
陈晨回到仓库,把早上去3楼洗过澡的保安们都集中起来训话:“说了多少次,让你们别跟他们多说话!那些都是什么人你们还不懂么?前几秒跟你称兄道弟,说不定转身就把你弄死了。现在很多救助站都有过暴力案件,我们这里没有只能说明我们这运气好,现在形势这么严峻……用不了多久,我们这种救助站就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一个比较年轻的,姓江的保安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们不是慈善机构么?给他们吃给他们喝,大冬天还开暖气,还有医生看病。对我们怎么会有怨气?”
陈晨冷笑:“这些人你还看不懂么,只要生活没有达到他们的标准,他们就会有怨气。是,有吃有喝,能看病……这要是放以前,一群老太老太能有这待遇都笑死了。但是现在,你要记住,他们可不是什么真的老头老太,他们都是年轻人,说不定比你还年轻。他们到处意识置换,换成一个老人,能甘心吗?就跟赌博赌输了的赌徒一样,永远想的是明天翻本。现在他们还是有这个盼头,每天都指望明天,但以后总会有不耐烦的时候。让你们每天巡逻的时候注意什么,你们都还记得吗?”
几个老的保安还记得,立刻回答:“第一看眼神,看是不是老盯着我们保安看。第二是看态度,看是不是跟其他人相处不耐烦。第三是看活动,是不是到处拉帮结派。”
“记得就好,”陈晨又补充,“还有,从明天开始,全部人员都要穿防刺服。”
“啊?”保安们哀嚎,“那玩意挺麻烦的。”
“麻烦也要穿,这是为你们好,小进,把你今天早上缴获的东西拿出来给他们看看。”
一个保安走过来,拉出来边上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来一把牙刷,大概有十几把。
外表看不出任何区别,但是把牙刷头一抽,里面就露出尖锐的金属,完全可以当小匕首使用。
“这是网上现在卖的很火的自卫牙刷,很便宜,一把几块钱。今天早上例行巡查的时候找到的,不知道放了多久,但幸好买他们的人真的只是为了自卫。要是有目的的,就你们巡逻的态度,估计死一两个都不是没可能。”
除了牙刷,其他还有很多人自己购买的防暴喷雾,零零碎碎塞了一柜子。
好在早上巡查的时候一般都是最安全的,因为大部分在救助站里的人都不会停留超过一天,很多人都换出去了。新来的人不清楚周围情况,对于物资的检查和收缴也不会有抵触。
几个年轻的保安看的浑身发抖:“这TM不是一群白眼狼么。”
“也不能怪他们,”年纪大一点的说,“现在世道那么乱……可能真的只是防身。”
“这里有保安啊,打架随便喊一声,我们这么多人。”
陈晨没再说话,这些保安对三楼的情况还不了解,用不了几天,他们就能明显感觉到救助中心氛围的变化了。
下午他监督工人去三楼安装一扇防盗门,是特别加厚的,连带整个墙体也做了加强。
出了点意外情况,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卢小华把办公室的门给打开了。
有一两个工人路过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了里面的画面,当时没有说话。
但是回来之后脸色就变了,然后一个人说要去上厕所。
最近的警察局就在门口,几分钟后警察就来了。
那个报警的工人立刻去说明情况,来的几个警察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正在进行的治疗,神色复杂。
“开门。”带头的警察说。
卢小华去开了门。
里面的人看见进来的警察就跟看见救星一样,一个个都在喊着救命。
杨医生看到警察过来,脸上依然挂着满不在乎的笑:“怎么了?”
“怎么了?”报警的那个工人义愤填膺道,“你们这么干跟绑架敲诈勒索有什么区别?”
卢小华拿出合同,还有所有治疗人员的身体检查报告,以及向警方申请过的治疗方案,还有警方,以及卫生部门给的回复。
那工人都看傻眼了。
“看起来是敲诈勒索,事实上,也可以这么说,”卢小华对那个充满正义愤怒的工人说,“但现在的现实就是,第一,要是不干预,这些老人的身体会急剧恶化,1楼什么情况你也都看到了,那里的老人都是自由的,我们也没管,哪个不是蓬头垢面,跟流浪汉有什么区别,这些人天天就想着换更好条件的身体,哪里会注意这些老人本身的死活,你说,到时候人死在我们救助中心了,我们怎么办?第二,让他们支付一点费用,目的是什么,过来看看,看看……”
卢小华带着工人们和警察们一个个打开三楼的大门。
除了这一间治疗室,边上还有淋浴间,浴池,桑拿间,浴池里还能看到不少人正在搓澡,很多都还是刚才接受过“治疗”的人。
然后是保健室,不少老人身上都有皮肤病,这里好几个医生和护士都在工作,帮老人身上的疾病进行治疗。
再过去还有休息室,睡觉的地方,边上有医生监护,还有不少药物用来针对这些老人可能发作的疾病。
“而且我们还帮助警方掌握了不少的犯罪信息,这是今天上午很多人自己写的报告,里面都提到了他们之前置换用过的一些身份,其中不少都跟一些重要的集体犯罪有关,其中就包括最近流行的投毒案。”
带头的警察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来时的气势。
刚才在治疗室里,那些人看到警察还有些夹道欢迎的架势。
但是到了澡堂里,很多正在泡澡的人看到警察,眼皮也不想抬一下,似乎是嫌这些警察来的太晚了。
第二十三章 挑人
随机挑了几个问话,他们看起来也不是太想配合:“下次早点来啊,刚才我们都被吓个半死,等钱都给了,你们才过来。”
另一个正在被擦背的说:“对了,能不能让他们退钱啊,我们可是被敲诈了不少,加起来好几万呢。”
带队警察看着他们冷笑:“那你们谁愿意警方调查,做一个意识置换的溯源吗?”
没有一个人说话。
意识置换已经快两个月了,平均一个人起码都换过三四十个身份。要说有人没有用这些新身份做过一些为非作歹的事,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做意识置换的溯源,起码要把自己大多数的意识置换经历讲清楚,把自己看到的也都讲清楚。
说实话,很多人已经完全脱离了现实的社会体系了。
他们没有亲人,没有同学,没有父母和子女,也没有朋友。
唯一有的,只有飘荡的灵魂,QQ群上的一群好友。
如果一旦有人被人发现和警察做过配合,那他在网络世界上的身份可能也会被抛弃。
对很多意识置换者来说,这比去坐牢的代价还大。
警察高声斥责道:“要求你们配合调查的时候一个个装聋作哑,自己吃亏了想起来喊警察!读过戒严条例吗?”
大家都没说话。
戒严条例就在救助中心一楼的墙上贴着,但从来没人看。
政府希望所有人都能很好的配合调查,公布自己所有的意识置换经历,甚至停止继续置换……
这是所有意识置换者们都无法接受的。
几个泡澡的满不在乎道:“你们当警察就是维护法律的……现在人都被绑架勒索了,你们还在这说什么条例……”
警察厉声责问:“被绑架勒索的是你吗?你敢说这身体是你自己的吗?这要是是你本人的身体,我立刻把这里的老板抓回去!”
对方撇撇嘴:“别人的身体还不是一样绑架。”
“你见过绑架犯给人泡澡还治病的吗?”警察立即追问,“1楼那么多人呢,别人求着被绑上来都上不来。”
“就算不是绑架,恶意折磨人,限制自由也是事实。”
“那你们这种意识置换者到处杀人放火,挪用瓜分财产……就不是事实了?”
“你要这么说就没法说了,”对方满不在乎,“制止犯罪本来就是你们的职责吗。”
“那公民也有遵守法律的义务,戒严期间服从国家安排的义务,你们都尽到这些义务了吗?”
澡堂里陷入一阵沉默。
陈晨跟在警察后面,每一句话都听的真切。
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之前的自己蛮幼稚的。
他总觉得警察就是维持正义的,所谓的正义也是绝对的。
比如逼着人拿钱这种事,肯定就属于需要被打击的事。
所以刚才看到警察,他的第一反应是有点紧张。
但卢小华显然比他更理解什么叫正义。
就目前来说,谁能更大程度上和政府站在一起,维护基本的社会秩序,让这些在意识置换中被淘汰的最弱者有饭吃,有地方住,有基本的医疗,以及安全保障,不让他们大规模的出去犯罪。
这就是最大的正义。
至于三楼这些被“治疗”的人,他们也许是无辜的。
也许不是。
但不重要。
他们不愿意跟政府配合,更别说接受政府监督了。而救助中心愿意,就这一点,他们就注定赢不了。
至于敲诈勒索,首先敲诈勒索罪成立的对象应该是侵犯私人的财产权,而这个私人,只能是身体本人。
但他们之前的置换者,已经用身体本人的名义,签了治疗的合同。
单纯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其实没有任何疑问。
限制自由和故意折磨,其实也是治疗的一部分。
这就跟已经签了手术同意书的病人一样,后面的后果,是需要病人自己负责的。
唯一能有争议的,就是这种治疗手段有没有效,合不合理……
但也只是争议,法律没有禁止,那就可行。
这些人要怪,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正好置换到一批“自愿”接受的治疗的人身上。
这跟置换到得了其他疾病,在手术台上受罪,或者在病床上哀嚎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治病。
唯一一点小小的区别在于,在这里,在这个救助中心的三楼,人们还有机会花上一点点钱,来终止对“自己”的治疗过程。
这个交易可以被称之为“合同变更”,或者说,治疗合同的违约金。
但敲诈勒索……不成立。
警察们走了,治疗继续。
报警的工人都傻眼了,但是经过说服还是接受了。
警察离开之后,治疗室的大门关上,刚才被中断的治疗继续。
三楼现在一共住着60个人,基本上一个上午的时间,整个“治疗”过程就结束了。
统计一下收入,已经超过十万。
按这个速度下去,一个月是300万。
扣掉救助中心的运营成本,基本上所剩无几。
所以规模还需要扩大。
吃过午饭,陈晨就去一楼挑人。
卢小华对“被治疗”人员主要有以下几个要求。
1,身体要比较健康,但又有一些小毛病,皮肤病,牙周病,甚至有点偏瘫,有点残疾,都行。但真有严重疾病的,一概不收,因为过于高昂的治疗成本会吞噬利润。
2,满足第一条的情况下,年纪越大越好,这样反抗的可能性就越小。
3,不要女性。
救助站里现在已经有不少老太太了,还专门给他们划了区域。
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女性身体被卢小华签合同。
按照道理来说,女性其实更容易在“治疗”下妥协。
但女性也更容易引发警察和旁观者的同情。
这是人类道德的某种潜意识决定的,卢小华没有对陈晨说,但是陈晨自己已经感觉到了。
卢小华这样的人非常精明,他非常善于游走在道德和法律之间的间隙。
把一群男人抓起来治疗,因为这些男人之前可能是罪犯。
但是女人……
在大家的潜意识中,还是弱者的代名词。
在这场看不见的对抗中,大家都默认把女人排除在外。
第二十四章 二楼
陈晨在1楼的浴室里。
比起三楼这里简陋了很多,只有几排水龙头,当然不可能有浴池。
每天定点供水,来晚了热水都没有。
才装修好几天,地上墙上,已经可以看到明显的污渍。
哪怕清洁工每天来刷都没什么用。
浴室里一股散不去的味道,夹杂着一些空气清新剂,反而更难闻了。
陈晨原来感觉自己已经适应这种味道了,但是今天在三楼呆了一个上午,回来他自己感觉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今天中午卡车又接回来了三车人。
外面天一冷,救助站的人就多。
新来的人还在大厅里各种抱怨条件差。
但救助站里呆着的人,已经在浴室这里排队了。
老古进来,对着陈晨点了点头,陈晨就说:“开始吧。”
第一批人进来,按照规定脱了衣服,检查身体。
陈晨感觉自己仿佛是电视电影里的奴隶贩子,在这里贩卖奴隶。
一批是十个,因为排队的人都是大概筛选过的,所以大致都符合要求,选出来七八个不是问题。
不过后面排队的人还多,陈晨只挑了四个。
这四个人欢天喜地的换上衣服,然后出去就准备签合同拿钱了。
几个人一边穿衣服还一边问:“三楼是不是可以点外卖吃?多少钱标准的?”
“你去了就知道了,赶紧出去,下一批!”
第二批又有人进来了,陈晨又看样子选了五个。
有个落选的不太满意,质疑道:“他们都是些老头子,你看我,这身体最多才四十多,干嘛选他们不选我?”
陈晨挥挥手,让老古和其他几个保安赶紧把人带出去。
救助站最讨厌就是这种动不动讲道理的,嘴皮子好的能跟你扯一天。
陈晨一开始还对看这么多裸体有些不适应,但是看多了,也开始逐渐习惯。
之前他对意识置换的人怎么对待陌生的身体,还没有明确的概念。
因为他自己穿越的时候,基本上没有对别人身体做过什么。
最多也就是懒了点,可能洗澡和刷牙都少了点。不够勤快。
但是现在,看了几十个裸体之后,他才意识到现实远比他想象的丰富。
不少人身体上都有刺青,不是真的刺青,就是用贴纸贴的那种。
上面要么就是名字,要么就是联系方式。
还有的干脆就是QQ群。
而且后来者似乎也没有兴趣把这些信息洗下去,所以很多人的身体上看起来模模糊糊一大片,全是字。
有些时间长的逐渐褪色了,几乎看不清。
有些时间短的看着还很清晰。
一些QQ群名字已经明显具备了帮会特征。
名字就叫什么共存会,共富会,还有穿越兄弟会,X城互助会……
然后还有自残的。
拿刀在身体上做印记的,故意毁容的,把自己发型弄的很丑的,体毛弄的很怪的……
这种现象每天在救助中心保安都能逮到几个,被抓的人都很无所谓,有些人是本来自己就有一些自残的“习惯”,也有些人纯粹是要给自己用过的身体留下点痕迹。
当然,更严重的,是很多本来有重大基础疾病的。
只不过外面保安的初筛没看的出来。
有些皮肤上已经有明显的脓疮和溃烂,有些一说话就开始咳嗽,无法制止,有些身上还有剧痛……
这些人被筛选下去的时候,情况还算好的不会说话,只会尽快回去自己的床位睡觉。
情况差的甚至有人跪下来对陈晨求救,希望能让他去看医生。
他保证还钱!
这样的情况……救助站里看的多了,保证还钱的人没有一百个也有四五十个。
真的事后能还钱的,一个都没有。
选了一个多小时,差不多满足了卢小华的要求,增加了60个人。
按卢小华的规划,三楼最终差不多能容纳的人数是300多人。
要是住满了,按照今天这样的人均收入,一天下来,可以给救助站带来几十万的利润。
一个月能达到上千万。
然后就是扩张,这个商场一共有四层,四楼再装修好,那就是一天近百万。
什么样的生意,可以一天赚这么多的钱啊!
选完了患者,下午3点多接着就是选保安。
选保安的标准也是卢小华很早就订下的,而且陈晨也执行过很多次了,所以相比较起来就简单。
主要是看家庭,一般来说家里有老婆孩子的,都是最优先选的,年纪,体格,反倒是其次。
然后是看受教育程度,按照卢小华的话来说,学历越低越好。
最好是小学和初中,当然现在大家受教育水平高了,高中也能接受,但最好是学习成绩差的。
大学生一百个不能要,因为脑袋太活泛,一天一个想法,搞不好自己就偷偷置换了。
因为意识置换,城市里原来很多的工厂企业都已经停工,大批的年轻工人基本上都去置换了,大部分没有置换的,无非就是因为家庭的因素。
这样的人还蛮多,每天在救助站门口,除了那些卡车运进来的老人,就是这些来找工作的中年人。
最后,就是最好是已经被感染的,而且感染的时间越长越好。
用卢小华的话来说,已经被感染了这么久还没有走的,可能也不会再走了。但是那些没感染的人,被感染后会不会走,谁也说不好。
相比起选3楼的病人,选保安就没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增加了60名病人,就要相应增加10名保安。
2楼是最后装修的,但也是条件最好的。
本来保安们都是睡在1楼,几个隔开的小房间里。
说实话不太安全,而且生活条件也差。
现在2楼也快装修好了,以后救助中心主要的工作人员都会住那里。
救助中心的这个项目运转到现在,陈晨已经基本上没有了什么忧虑,看起来一切都已经走上了正轨。
但他现在反而更心慌了。
晚上再次去3楼,看到杨医生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回忆起当初,方一鸣和林晓过来帮救护站装安保系统的那一幕。
当天晚上,他是在2楼新装修好的房子里住的。
比起原来在仓库里随便搭的一个钢丝床,2楼的条件要好很多。
起码跟1楼是完全隔绝的,光防盗门就有楼梯上下两道,跟监狱的规定一样是一开一关。
但陈晨却反睡不着了,一闭上眼睛,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脚仿佛被绑起来,脑袋被套上了那个治疗用的头盔。
他不是害怕什么做坏事的报应。
从被那个陌生人碾过身体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报应,自己这条命完全是捡来的。
他是害怕这一切的尽头。
保安,防暴器械,防盗门,1楼和3楼有意识的隔离。
起码在卢小华的规划中,其实都清晰的预示了,在这里,对抗将是一种常态。
第二十五章 规矩
这是开春后的第一场雨。
城市仿佛被这场雨褪下了华服,路边上,很多被雨水驱赶的人群在公交站台下,在商店大门口,在地铁站台前,在霓虹灯光和广告灯箱的照射下,三五成群的流浪人群如雨后的苔藓,不知不觉的在城市中显现。
程成也是其中的一员。
醒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躺在地铁站的椅子上,在他边上和他一样躺在椅子上的人,还有四五个。
程成的运气不错,他的这个身份还很年轻。
在这个季节,基本上年老的人在室外是很难熬过漫长的冬夜的。
大部分老年人都会想办法去救助站。
这形成了某种筛选机制,老人和不太擅长吃苦的人都去了位于城市郊区的救助站,留下来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
他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证件,钱包,以及手机。
条件真的不错。
今年才18岁出头,比过去的程成还要年轻。
钱包里有学生证,应该是高中在读生。
钱包里还有一千出头的现金,手机里也有两千多。
手机的来电显示里,有来自家里的一堆电话。
还有短信。
程成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曾经跟爸妈吵架,为了一点琐事总想着离家出走的那个自己。
身上穿越的痕迹还不重,钱也没有被人全部拿光。
很可能程成就是这具身体的第二个主人。
如果程成是一个普通的意识置换者,光这具身体的自然条件,就足以让他“离场”了。
周围睡着的其他几个人也陆续都醒了,大家醒来后的第一反应,都是互相观看。
程成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程成,互相确认身份,确认环境……
程成在对面的两个人眼中,先看到了惊喜,然后是沮丧。
惊喜的原因是因为程成这具身体很年轻,沮丧的原因是他们本身不年轻。
程成对面的两个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对于意识置换者大群体来说,不算老。
但是对于程成这具身体来说,那就太老了。
程成在地铁的卫生间简单的做了一下洗漱,然后离开地铁准备去地面透透气。
却发现因为时间还早,再加上外面下雨,很多人在外面还在试图往地铁里挤。
时间才早上5点多,大街上的商店基本都没开门。
许多人冻的浑身发抖,来地铁站里取暖。
程成回到自己之前睡觉的椅子上,发现椅子早已经被别人占据了。
一部分人很有经验的拿出报纸,在地上做了简易的地铺。
但更多的人只是聚拢在一起,大家在寒风中跺着脚聊天。
能来这里的人,大部分心情都不错。
这里的人平均年龄都在二三十岁,四十岁以上的人都比较少了。
一般来说身体健康状况也不错,身上也没有病痛。
很多人已经笑着说,现在就准备做地铁回车站,自己回老家了。
不想折腾了。
想走的人在路边上又蹦又跳,甚至迎着冷风,颤抖着唱歌,有的人还摸出手机给原来的家里人打电话。
程成听了一会,听到好几个人电话里都在喊自己的儿子,甚至是孙子。
更多的人则在一边沉默着。
程成注意到,已经有人在用眼光四处交汇了。
几个比较兴奋的,还聊着回家的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他们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了人群的核心。
其他人悄悄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程成之前也只是听说过,但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
在置换者群体中,据说有些城市已经出现了一些规矩。
几个人在人群中站了起来,拿起手机,走向那几个说话的人。
对方一开始还没注意,直到这几个人来到他们面前,上下打量他们。
“准备回家?”
“对。”
“知道规矩吗?”
几个人都摇头。
“第一次穿越?”
“对。”
“刚才听你说,家里还有儿子和孙子?”
被问话的人意识到不对了,露出警惕的神色:“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问话的人说,“聊聊天,怎么,不愿意聊?”
周围围着的人几乎都把眼神汇聚过来。被问话的人被吓到了:“愿意,愿意。”
“那就好好聊聊,像你这种情况,出来的时候,家里的事肯定都安排好了吧,对了,你原来多大?”
“92。”
“那你比我爷爷还大啊,你现在多大?”
对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26。”
“92减26……你TM白捡了66岁!”
这句话成功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一片哗然。
别说别人了,就连程成,此刻心中也有忍不住的羡慕和嫉妒。
这种意识置换简直就是完美的意识置换典范,第一次置换,减少了66岁,家人还在,回家,和家人团聚,享受自己捡来的第二次人生。
“你知道你白捡的66岁,是哪来的吗?”领头的人再次质问,这次他提高了音量。
对方摇头,他已经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氛围,这是他生命中期已经体验过的某种社会经历。
他没想到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次感觉到。
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合作是唯一的出路。
“都是我们的!其他千千万万个穿越者,大家一起贡献出来的!”对方把音量提到了最高,似乎是在发泄某种不满,又像是在强调某种现实,某种不能被人平静接受的事实。
在被质问者的耳朵里,这听起来更像是某种宣判。
“你当然可以这么一走了之,坐上地铁,回到你的家,你的家里儿子孙子都有,有吃有喝有的住。我们呢……”质问者说,“我们就留在这里,每天睡地铁站,高架桥下,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吗?”
被提问的人几乎立刻意识到了对方需要的是什么:“我有钱!我出来带了几万块钱,都给你们,都给你们!”
周围的大多数人都拿起了手机。
十分钟后,程成看着自己手机卡里多出来的300块钱,来到了地面。
那几个人已经走了。
大部分拿到钱的人也都散去了。
程成这个身份不缺这几百块钱,他就是缺钱,背后也有方一鸣和林晓他们的支援。
只需要一个电话。
但他还是拿了。
分钱和拿钱,在主持这场仪式的人嘴里,被称之为规矩。
似乎现场所有的人都接受了。
第二十六章 侠客
要是放在半个月前,以程成的脑袋,他肯定会下意识把这种行为定义为抢劫。
说不定还会试图见义勇为。
但他刚才什么都没做。
因为他作为现场的参与者,隐约的感觉到,其实那人说的话,没有错。
尽管目的不太高尚,道理也有些牵强。
但作为在场人之一,程成明白,他们讲的那种感觉,整个现场的氛围,是真实的。
甚至那个被勒索的人,给钱的诚意也是真实的。
他赚了66年,其实完全不在乎自己带出来的几万块钱。
他在这场豪赌中赢了第二次人生。
说实话,就算补贴,这几万块也完全不够补贴这66年的损失的。
现场所有人,只是在通过这几万块钱,寻求一种感觉。
一种世界还依然公平的感觉。
你赚了年龄,那起码要分我们一点金钱。
就是很朴素的想法。
不够高尚,但很现实。
地铁站里,分到钱的人基本上都一拥而散,程成回到地面,在一个刚开业的小报亭边上买了一把雨伞。
但更多的人似乎并不在乎淋雨,他们欢呼着在雨中奔跑,穿行,在大马路上高声呼喊。
早起的清洁工们看着这群年轻人,纷纷驻足。
程成撑着伞,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
基本上是哪里的人多,他就跟着哪里人走。
人群逐渐分散,大家都是萍水相逢,在每一个路口人们都在挥手道别。
程成现在跟着的,应该是刚才主持敲诈仪式的那几个人,他们也是在这一次活动中收入最高的,一个人拿了一千多。
但他们看起来并不高兴。
在一家普通的汤包店里,这几个人各自点了汤包和粥。
程成跟在他们身后,也跟普通的顾客一样点了包子。
因为他们来的太早,汤包才开始蒸,还要等好一会。
不过没人介意。
这几个人开始聊天:“东华救助站的事,你们都听说了没。”
“是不是谣言?”
“不是,”为首的那个人年纪并不大,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但举手投足有着他这个年龄不具备的成熟,“我有一个朋友,今天就在那。”
“是三楼那里?”
“对。”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交钱了吗?”
“当然,他这一批15个人,全交钱了。”
过了一会,有人哼了一声:“这种情况警察都不管?”
“我查过了,还真是合法的。他们管这叫治疗……”为首的人冷笑,“你看看对面……那不也写治穿越吗?”
程成的眼神被带过去了,他看到对面的一家药店门口,公然挂着牌子,上面是“纯中药,治穿越,老中医坐诊,专治外星病毒。”
网上这样的言论程成也见过,当时只是当笑话看。
但是看到眼前的广告词,他发觉自己笑不出来了。
汤包还没好,不过粥可以先喝了,很多人其实都跟程成一样,晚上冻的够呛,现在能吃点东西,一个个都狼吞虎咽的。
“警察不管,我们也得管,”为首的人说,“让他们赚到了钱,以后其他救助站都照着学了。”
“我们怎么管?那里据说都是跟精神病院一样的管理,晚上睡觉都是上束缚带的。”
“总是先要先把这件事传开,关注的人多了,办法自然就有了。”
“那我现在就去网上发帖。”
“别,这反而就教了别的救助站老板怎么坑人。”
“那怎么办?”
“可以跟啃老会的人商量商量。”
“跟他们?前几天你不是还说这些人太暴力,不能合作吗?”
“但我们现在就缺少暴力。”
“他们的头我听说好几天没出来了,好像是被警察在网上定位给抓了。”
“无所谓,啃老会本来组织就不严密,随便找个有点影响力的就行。”
汤包这时候上来了,几个人都不说话了,只是专注的吃饭。
程成调好醋和姜丝,几口一个,慢条斯理的把属于自己的这份早餐吃完。
他拿起伞准备离开,却被一只手拦住了:“兄弟,从刚才听到现在,不留下来聊几句吗?”
程成没有意外:“我没别的意思,你们刚才提到东华救助站,我只是……听说过,我有个朋友去过那。”
其实程成只是听方一鸣说过那里,知道那里1楼大概的情况。
那时候还没有三楼的治疗方案,方一鸣关心的,也只是那里安保系统的数据。
“你们刚才说的治疗……是怎么回事?说实话我刚才也没听明白。”
对方把手机拿过来,插上耳机,把耳机给程成带上,然后打开一个录音。
首先就是惨叫,以及人的哀嚎:“别电了别电了,我都说给钱了……草你们妈……停……啊……”
边上一个人简单的给做介绍:“那个救助站三楼,开了个治疗室,说是电击可以治病毒,还借钱给人签了合同。结果,后穿越的人就到了之后,就给治疗了,不给钱就一直给你治,能治一天。”
程成感觉浑身都打了一个冷战,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警察都不管?”这问题问出来他就知道自己傻了。
因为这问题之前都问过了。
但仔细想想,似乎还真管不着。
“兄弟,看你的样子,好像最近也没什么安排啊。”为首的人拍了拍程成的肩膀。
程成点点头。
“那跟我们干一票怎么样,”对方说,“就干这个狗日的东华救助中心。”
程成摇头:“算了,我干不了这事。”
对方可惜道:“你之前多少岁?不会还是个小孩子吧?或者是个老头?”
“差不多年纪。”
“那你怎么怂成这样,”对方不顾嘴里还嚼着汤包,义愤填膺道,“可惜这副身体了……你看看你,跟我们一样,也没有身份,也没有收入,也没有工作。你知道我们这种人只能干什么吗?”
程成没有回答。
但对方显然早就有了答案,脱口而出:“要么去当罪犯,要么去当侠客,没有中间的道路可以走。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就发生在我们周围,你晚上都不敢睡觉和置换了吗?你就不怕你一觉醒来,你就在东华救助站的三楼了吗?对了,你身上要是没钱,那可是要被足足电上一天。”
程成刚才还觉得这人稳重,现在听他说话,感觉又像个小孩子。
意识置换最麻烦的一件事,就是人与人无法再单纯依靠外表来判断一个人可能的经历。
他没有直接回应对方的话,只是说:“留个联系方式吧,我要是改主意再找你们。”
第二十七章 晋升
企图通过各种非常规的治疗手段,来解决3X病毒的思路,也不仅仅发生在华国。
扶桑国在两天前,刚刚有人尝试做了脑部的肿瘤切除手术。
病人本身拒绝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但是病人本人的人格同意了,而且病人的家属也同意了。
扶桑地方法院支持了病人本人的诉求。
病人意识置换这件事,被扶桑当地的这家法庭认为,是属于非法的身份盗用。
原主人有权通过医疗手段取回自己的身体。
至于外星病毒,那是哪根葱?
于是手术做了,人死了。
但原主人却还在占用着新的身份,并且拒绝对自己的新身体进行二次手术。
基本上各国政府现在都出现了宣传浪潮,主要的宣传点自然是意识置换有害,希望所有被感染者自动拒绝意识置换。
类似的宣传早就做过,事实也证明,这样的宣传,也许对中青年有点效果,但是对老年人,以及现在开始被感染的青少年,收效甚微。
很多国家的军队和警察系统已经开始解体。
漂亮国已经连续十几天出现了因为意识置换,产生的警察团体内部的枪战。
军队成员因为意识置换,偷偷拿着武器想跑的例子也随处可见。
但与此同时,传统的保守力量也开始进一步团结。
早上方一鸣就收到了晋升的通知书。
他所在的情报小组现在需要扩容了。
面对全国各个城市开始出现的各个犯罪团体,国家准备采取进一步的渗透行动,方一鸣和林晓负责的这个情报项目得到了重视。
重视的原因只有一个,在所有类似的情报小组中,只有方一鸣和林晓他们俩人负责的这个小组,全员都维持着联系,而且听从指挥,按照情报的需要进行意识置换。
三个主要的置换人员,到现在已经累计置换超过了百次。
还没有一个人开过小差,犯过原则性错误。
严明负责的其他几个情报小组团队,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
骗上级经费,不愿意听从指挥,甚至主动断绝联系当了逃兵,甚至还有主动参与犯罪的。
方一鸣和林晓所在的小组现在得到了额外15名置换情报员的名额,现在主要负责城市犯罪方向的情报诊查。
15个人都是在QQ和微信上跟他们报道的。
说起来有点搞笑和儿戏,但在现在这个状态下都是事实。
这15个人原来的具体资料,还有这段时间的意识置换报告,方一鸣也只是大概的扫了一眼。
看起来都挺正常的。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部队里原先的在职军人,以及部分已经退役的军人。
在国内军队体系,对意识置换的管控是最严格的,特别是对已经被感染的人群。
基本上要做到每天身份核实,每天写思想汇报,每天看意识置换的案例。
但依然有不少人因为意识置换,当了逃兵。
和在第三区时的情况一样,基本上这些人在几次意识置换之后,就会哭着喊着想和部队再次联系,想要回来,离开意识置换的生活。
政策上,原来对这些人是一概不理的。
但是随着感染人群的增加,整个社会治安秩序的恶化,政府方面也开始逐步吸收一些意识置换人员。
其中表现一般的,可以用新身份进行“二次入伍”,但本人必须承诺在没有得到批准的情况下,不能进行任何形式的意识置换。
但还有相当数量的人,他们和方一鸣以及林晓,以及他们情报组其他三个人一样。
虽然他们也参与了意识置换,但大多都是得到国家批准,按照国家的要求去做的。
比如上一次为了确定意识置换的通讯途径,进行的千人规模的大型试验。
参与的基本上也都是现役官兵。
为了国家选择去意识置换,这要比为了国家不意识置换的难度还要高。
参加这种试验的人,通常本人的认识都达到了不错的高度,起码他们自己是认同国家在意识置换方面政策的。
方一鸣现在名单上的人,15个人里,有12个人参与过之前的那次试验。
剩下的三个,是军队系统里自愿申请的。
这三个人还没有参与过意识置换,只是在医院确认了被感染,以及做过意识置换的梦。
方一鸣跟林晓打了个电话,说起这事,俩人都有点傻眼。
本来是两条咸鱼,结果莫名其妙被国家提起来当鲨鱼用了。
方一鸣这里还在摸鱼捣鼓自己的“科研”项目呢,至于林晓,他现在每天最大的任务,就是开着车全国各大城市到处转。
美其名曰是支援其他队友,其实就是他喜欢旅游,到处乱转顺便还能看热闹。
本来只是五个人里面的小组长,现在要管20个人,是正儿八经的一个情报组的组长了。
虽然目前严明说对他们的要求只是要管好这20个人的基本生存和安全。
但这活……说实话挺难的。
之前为了一个陈晨和程成,俩人连人都去杀了。
现在要管20个。
这20个人还可能分布在全国各地,别说管他们死活了,就是每天要跟他们联系都不容易。
光是这20个人汇报回来的信息可能都没时间看。
林晓和方一鸣之前一个是概念设计师,一个是程序员。
让他们管电脑也许还凑合,管人。
这中间他们两个管三个,还自己去学了射击,自己去开枪救人的。
天生就没这个管理基因。
为了这事,林晓和方一鸣决定在内部搞一次线上会议。
意识置换的时代,要所有人在一个时间点一起开一次会,哪怕是在线上的,也不简单。
除了三个还没有置换过的人,还有两个固定互换的人以外,小组里其他15个人现在都处在每天的置换状态。
想停下来也不容易。
王清已经连续遇到了3个癌症病人,有一次甚至遇到了病发。要是运气差点,也许就牺牲了。
吕范4天前穿越到一个12岁的孩子身上,他的父母带着他去医院做电击治疗,只是为了把他们的孩子“电”回来。
吕范被活活电了一天。
还好医院还能让他睡觉,不然说不定也回不来。
程成连续遇到好几次的高龄老人,中间得到批准休息了几天,这两天刚刚恢复继续置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