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香的疑惑
但是还没跑出多远,迎面便有好几道强光袭来!
“哪里逃!”
十来名天兵执着长枪将他堵住!这个时候他也无法再顾虑那么多了,拔剑撩倒几个,抬腿又走!
但是这边的动静也很快引来了相邻的天兵,很快,陈瑛带着部下迅速赶了过来!
山崖下坐着的刘俊见状,腾地起身,慕九也大约明白了怎么回事,手里攥出了油,作势要赶过去,刘俊喝道:“站住!”她只得又停下来,咬牙看一看他,心都快直接蹦出来了。
林子里厮杀声连绵不绝,林见儒已经发了狂!
他要出去,他要活着!
他的疯狂使天兵们也生了怯意,大家本就是修为不高的仙修子弟,与初初进天庭的林见儒差不多,与他力量本就悬殊,这么样一来,高下立见,树林里惨呼声响彻天空,进去的人又一波接一波的出了来。
慕九已经忍无可忍:“大人如果是要林见儒的命,何不干脆些?平白看着在他手下死伤这么多人,又有什么好处!”
刘俊凝眉停顿片刻,到底站起来。“走吧!”
二人飞纵到了林子里,只见陈瑛他们已经围成了一个圈,林见儒被困在中央,如同一头愤怒中的野兽,而方圆两里的树木都被他灵力给削平,空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树木枯枝,受伤的天兵都被扶开了,几只小野兽跑得慢了点,正中了罡风,伏在地下抽搐。
慕九甫一看到缠斗的林见儒心血就开始翻滚。
这前后才不过多久?从前无论何时得见都整洁潇洒的他,现如今却衣裳凌乱,形容不羁!
“林见儒!你快停手!”
她忍不住大喊。
“果然是他!”这时候冥元的老道们也带人赶到了,看到正搏斗着的林见儒,留灯真人眼中立时精光四射,扬手便要出招。
慕九大喝着冲过去:“天兵营办案,岂有你们插手的余地!”
挥出一掌过去,老道们又不能与她动手,随即后退了十余步。
林见儒见到人来,动作更加迅猛了,他咬牙看一眼慕九,挥剑砍下面前天兵一截手臂,夺路又要逃。
“林见儒!你跟我回天庭,我去替你求情!”
慕九忍不住大喊,他这一走不管能不能成功,他都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了,无论是死在天兵营手下,还是死于他自己的选择,她都不觉得是个很好的主意!玉帝王母都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们可以饶恕武德,饶恕敖琛,不可能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苦衷!
“求情?”林见儒在林下顿住,苦笑着回头,“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我本来以为这天底下最不可能对我用心计手段的人就是你,可是你不还是通知天兵营来围捕我了?捉到我,办成这样的大案子,你一定又会受到许多恩赏,你有什么必要替我求情?”
慕九愣住,她几时通知天兵营围捕他了?合着他这是把她当成为立功而来的了?
“这你就错了!”她还没说话,刘俊已经道:“我不是郭慕九请来的,是我自己听到消息找来的。我来的时候她还在给你说情,不然的话,你以为她为什么在山上连呆几天都没有动静?”
“我不信!”林见儒牙关紧咬,“我如今是个邪魔,你们是高高在上的天官,怎么可能还会想办法保我?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除了自诩清高,拉帮结派,其余还能做些什么?我在冥元所受的那些,便是将他们整个灭门也不为过!”
刘俊沉脸,握着剑柄的手也紧攥起来。
慕九忙道:“你不要冲动,梁秋婵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把自己命都赔上去了,你哪怕就是不接受她,好歹也不要辜负她对你的这番真心!你要是自暴自弃,让她在冥界里会怎么想?!”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摇摇头,竟有眼泪随之落下来,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拔剑又望向堵住路的天兵天将们,“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就该挫骨扬灰,我也知道,做下这些事我须得面临什么后果,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还是委屈,一开始错的并不是我,为什么反而要我来承受最后的恶果?
“如果苍天有眼,为什么他不助我让那些伤害我的人得到报应?为什么我一再容忍却换来他们的一再相逼?我不明白我究竟欠了他们什么?我什么也不欠他的。所谓的养育之恩更是见鬼去!不是我想作为私生子来到这个世上的,是他们生了我,难道把我养活不应该吗?
“难道生子养子还能作为一种施舍吗?
“本来对杀林燮还有一些不安,我曾经害怕冥元来找我算帐,我也曾有一些心虚,可是如今我完全不心虚了,他就是该死,冥元的人也都该死!我没有做错,我只是被逼得用这样的方式讨回我的尊严!”
他双掌扬起来,大喝着挥掌往四面袭去,强劲的玄明气从他掌间疯狂涌出,像惊涛骇浪,肆意袭卷!
“他这是穴脉大开,破釜沉舟了!”
慕九失声大喊。
果然她这里话音刚落,四面惨叫声又汹涌传来,林见儒的怒吼,陈瑛的焦灼,将士们的前赴后继,整片空地成了屠杀场。
刘俊凝眉沉吟,不知在犹疑着什么。
慕九顾不了那么多,拔剑便要冲上去!
然而正在这时候,林外忽然又出现道人影,闪身到得场下,一挥袖将众将士挥退了下去。
这人影快到让人只看到一抹不游动的影子,但半空传来的一抹熟悉的木樨香却令她心下陡然一动:“陆压!”
这声音并不高,只有就近的刘俊他们几个听见了,但是在这当口,远处正帮着林见儒脱离围困的人影却突然顿住,迅速回了下头——
青衣人!
慕九只觉喉头有些腥甜,虽然只是短短的那么一刹那,可能连眨个眼的时间都不够,可她还是认出来并且能肯定来的这人就是青衣人!
他身上怎么会有木樨香?
怎么会在她唤陆压的名字时回头?
第378章 出了纰漏
“陆压!”
她又大喊了一声,她脑子里是懵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可就是这样喊了!
青衣人抽身退开,没有再停留,眨眼消失在当场!
“杀了他!”
就在她失神的这当口,留灯道人忽然召集了冥元老道们向林见儒出手!
七八道罡风带起一片灰沙,往林见儒袭来!
“去死!”
最恨趁人之危的慕九陡然暴怒,抽身挡在林见儒面前,扬掌替他接住这股罡风,并且反挡了回去!
与此同时刘俊也接手上前击向冥元这帮人,老道们岂能顶得住六界灵女与天神的双重一周,皆纷纷手捂着胸口倒地!林见儒没想到慕九还会在这个时候帮他,本已受伤的他心血一涌,吐出喉来,眼里的泪也没有忍住,滴在了襟前地上。
周边围观的弟子纷纷倒了一大片,刘俊脸上只剩阴寒,瞪完他们之后飞掠到林见儒身边,施一道缚仙索将他缚住,下令道:“带回天庭!”
林见儒没再做半点挣扎,顺从地被押上了云头。
原地只剩下冥元那帮人以及仍在呆愣中的慕九。
仔细辩辩空气中还有轻微的木樨香气,她不会认错,陆压身上的香气她绝不会认错,难道青衣人当真是陆压?如果不是他,他为什么会敏感地回头来看她?为什么在听到她喊他的时候他会立刻离开?是他吗?
她想着这些疑点,手指忽然有些颤抖。
虽然之前曾无数次推测着这个可能,但细究起来却从来没有哪点能经得起推敲,因而也就无关痛痒。可是眼下,刚才,她忽然像是捉到了实据——至少她能肯定青衣人与陆压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了,不然的话陆压这次回来为什么对青衣人态度大变?也没有表现出多么紧张的样子?
除非他变心了。
可她知道他不会变心的。
她就是知道。
既然没有变心还对她的事情轻描淡写,难道不应该视为疑点吗?
“郭慕九,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刘俊不知什么时候,挎着剑又走了回来。
慕九回神看看周围,只见人都散了,现场只余下一些人正在搀扶着伤员。
刘俊凝眉望了她片刻,说道:“刚才那人进阵来的时候你在唤陆压,可是认出那人是道祖?”
“不。”慕九摇头,往前走了两步,再停下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应是我看错了。”
在事情没有完全揭开和证实之前,她怎么能随便乱说?
刘俊也没有追问,只赶上来道:“走吧。该回去审案了。”
慕九点点头,随他上了云。
陆压在暗中看着他们远去,也是恨得捶起了自己脑袋!
她出门在冥元这几日,他时时都在关注着他们的动静。
如今他虽然与青衣人神识交汇,已经能够控制他的意念和行为,但是非特殊情况却不能干涉他要做的事情。也就是说他们虽然神识共融,他可以侵占青衣人的躯体行事,但通常情况下还是两个人。
青衣人所做的事情全都是按照每个人的因果让他们顺应天意发展的,结局都差不多,只不过他运用了法力缩短了事情发生的期限。所以林见儒本来也是该成魔头之后被身为天官的慕九杀死的。
但是因为慕九这世的性情改变,她的存在之于林见儒也有了变化,本应该在林燮死后他就入魔的他,当时被慕九救下,反而又得到了陆压帮助进阶,因此并没有按照既定的命数行进立刻变得凶残,这也促使了他的命数有变,变得于慕九有利。
青衣人在九冥幽境挡住他,也是因为他的命数变得利于慕九,所以才答应以改变他结局,让他从注定灰飞湮灭变成死后坠入轮回为条件,让他答应提前成魔,还是顺着该有的路走下去。因为就算他不这么做,他最后还是没救。
后来的事情虽然大致是照他的计划在走,但变数却是出在慕九这里。
林见儒本该死在无奈之下进入修弥六天,然后在那里修成真正的魔头之后,才死于慕九之手的,但是当天夜里慕九灵力被激发十分危险,林见儒也危在旦夕,所以他才不得不出现阻止。
后来的事情就有些失控了,梁秋婵为林见儒死,林见儒因为她而残存了一丝善念。
这也才有了他未曾前去修弥六天堕入魔界的事。
先前在家里他忽然发觉林见儒这边已经起了异动,算准他是逃不出去,所以才情急之下借身青衣人露面相救,哪知道百密一疏,竟忘了收起身上气息!他这一走,她必然是疑心他了,可若他不走,她当场逼他现出原形的机率会大大增加。
事情竟在他手上出了这样的纰漏!
他后槽牙几乎咬碎,又往面前树上砸了一拳。
冥元的案子总算告一段落,案子还在审,因其复杂程度,并没有那么快结束。
当然这也是由于刘俊有意安排才会如此,倘若不是,那么按照林见儒的暴行,依律是当即刻斩断仙根击碎元魂的。天庭不是不能容魔,但仙有仙道,魔有魔道,魔界的教义是倡导自由,也不是倡导杀戮。
林见儒被收进了天牢,慕九与陈瑛押送的。
一路上他很安静很沉默,门口的白泽和腾蛇仍在气鼓鼓地斗狠,看到新来了人却是又不约而同地前来接应。人还没走两人却又打了起来。
牢房由刘俊指定的人看守。阐教弟子众多,得防着冥元那帮老家伙买通人来行凶。
而冥元这边傍晚就接到了慕九亲自送达的巡察司的传讯令,命派中所有人在定案之前皆不得外出,由于林见儒的行凶动机,山上所有人都有随时被传讯的可能。
这下满山里一片惶惶,这就叫做贼心虚,当年迫害林见儒的时候,谁还没动过几个指头呢?
老家伙们一改日间合伙围剿林见儒的嚣张,涎着脸来跟她打听消息,慕九没有理会,二话没说扭头出了来。
从冥元回来慕九就直接回了家。
暮色里的天庭四处仙雾缭绕,韶乐飘飘,翠竹林后的郭家小院宁静里透着安详,几点微黄的灯光,光看着也让人心里温暖。
第379章 救定他了
她这里进了门,迎面就见陆压在院里桃树下立着,仔细打量着枝头结着的朵朵粉蕾。
慕九在门口顿了有半刻才走过去。
“看什么呢?”
陆压回头瞅了眼她,指指那梢头的花:“我看这花苞都打了几个月了还没开,想着是不是也在修灵?”
天庭树木花草皆比凡间不同,便是修灵也是正常。
慕九看着他侧脸,轻吸他身上熟悉的香气,说道:“这几天你没出去吗?”
“没有啊。”陆压牵着她往廊下走,语气极其自然,“你不在家,我往外逛着也没有意思。怎么样,冥元的事办完了吗?林见儒呢?”
“捉到了。已经押进天牢,就等审案。”慕九道。如果搁在之前,办成这么大件事,她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他,然后飞奔回来激动地跟她诉说经过,但是今日她竟十分平静,直到把所有事情全都办完了才回来,而眼下也没有跟他描述详情的意思。
“那就好。”陆压也没有说什么,轻快地上了阶梯,到了饭厅,又顺手给她沏了杯茶。看到旁边经过的睿杰手里捧着盘杨梅,又顺手拿了几颗,递给慕九。
他这么安然自在,令慕九又有些拿捏不准了。
如果他是青衣人,怎么会这么坦荡?
一顿饭也吃得心不在焉。小星直问她是不是累着了?她含糊其辞,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又怕陆压看出什么不妥,连忙又顺着大伙的话题说将起来。
夜里她没去找陆压,陆压反而主动找上她来了,约她去银河吹笛子。
她就更纳闷,如果他心里有鬼,怎么还会主动跟她增加相处的时间?就不怕万一露了马脚么?
这晚的星星一如既往的明亮。灼得人的眼睛都快花了。
陆压吹起笛子,笛子里气息稳如泰山。
仿佛一切都在向她证明日间在冥元把青衣人当成是他,全是她的错觉。
慕九到底提不起劲来。
不管他表现得多么正常,青衣人在林间回头的影子还是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始终无法解释那一刹那里,他出于本能的表现。
不过这次她什么也没有说,如果他卯足劲地这么做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那么不管她怎么问起,他也不会回答的。她得自己找答案。
她配合地看完散完步又回了家。
翌日开始,便与刘俊审起林见儒来。
天牢里有人看守,林见儒就是想自杀也自杀不了,第一日确认他杀了多少人,登记名姓。第二日起开始审他杀人动机。
期时不时有传人来作证,但全都是不利于他的,有些是来自冥元宗中,有些是来自天兵营里,冥元那边且不去说它,如今就连天兵营里从前与他往来不错的一些人也纷纷开始指证他素日怎么露出的凶残本性。
天兵营里多是阐教子弟,都差不多一番德性,他们自然会联手相护。
慕九早料到如此,倒也不曾激动。
刘俊审了几日,也问起她:“如果这么下去,他可逃不了最坏的结局,你真觉得他还有救的必要?”
慕九吐了口气,才望着他道:“那大人觉得呢?”
刘俊没说话。
慕九接着道:“从前我还未进天庭的时候,曾经问过身边人,究竟修仙的目的是什么,是为求长生不老之术,还是为替天行道维护六界安稳。当时我听到的最多的答案是为长生不老。我想,如果只是为了长生,那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后来我就去问我师父。我师父说,修仙是为得道,这个道,是天道,也是人心之道。我们悟的道,是行善积德,不是为个人,是为苍生。所以后来我只凭本心做事,见弱者帮,见善者交,见恶者打,我不敢自称什么正义化身,但却要求个心安理得。
“我身为天官,并且还是司法官员,如果我纯粹只凭所谓的证据办事,那谁都能来做这个位置,并不定非我不可。我相信大人之所以把我安置在这个位置上,也不是为的别的,不过是看在我行事还算公正得力的份上。
“就像林见儒自己说的,不是他想变成这个样子的,大人说我遁私也好,优柔寡断也好,我都不想把一个本来就成为了悲剧的人往更悲剧的路上推。所以,只要他还有一线可救的迹象,我也要救。”
刘俊握着笔杆子,没有说话。
慕九又道:“其实真正应该受到惩罚的是冥元那帮人,就算林见儒有错,错也不会重过他们。如果是我处在林见儒的位置,也许我会比他反抗得更绝更狠。”
刘俊望着她,缓缓吐了口气,将笔插回笔筒。
“我记得林见儒出事之前他同屋有个胡江德,是忽然调进去的,你着人去把这个人带过来罢。还有,冥元碧连峰上走散的那些弟子,也都设法找到,他们会是相当重要的证人。”
说完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陛下和娘娘那边倒好说,我只怕太上老君不会轻易放过。毕竟之前出了离航的事,他如今又正在严整教务,就算有心放过林见儒,恐怕也顾虑甚多。如今我只能尽可能将有利于林见儒的证据拿到手,随后究竟能不能保他不灭,还得看天意。”
慕九听到这里,心下不免松了一松。
她说道:“有大人这话便足够了。太上老君那边如有阻碍,我只好去求陆压道祖帮忙。”
刘俊点头:“此话先说到这里,你先安排人下去吧。”
慕九称是出了门来。
其实她看得出来刘俊并不是那么不讲情面的人,只不过在官场混久了,位置坐得高了,终归顾虑也多起来了。他需要的就是她这番说辞,而不仅仅是出于她的恻影之心。
这里自然派人前去提人不提。
慕九则回了家。
小星在院里晒被子,阳光照在她身上,乌发被映出层金光来,眯着眼的她俨然是个小少女,这两年许是因着陆压的点拨,灵力增长了,眉眼也长开了些,眼睛也彻底褪去了红丝。
上官笋在井畔浆洗被单,当初乍乎又自以为是的少年,如今也沉稳许多了。
第380章 到底是谁?
“九九,睿杰带着阿伏去溜弯了,陆压在打坐,要不你先去歇会儿吧。吃饭还早。”
小星端着盆子走到她面前说道。
“知道了。”慕九摆手。
她可真喜欢这样的烟火气,每天醒来都能看到熟悉的人,熟悉的景,同样的生活琐事,就连从天而降的陆压这样的大神在身边,也不觉得哪里违和,好像什么都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嫌累赘,少一分又觉空荡。
但是倘若陆压就是青衣人,那这一切恐怕就要改变了。
她之所以会觉得小院儿宁静安稳,是因为她在外遇到的所有事情都影响不到这里,无论她在外遇到的事情多么凶险,多么离奇,这里都是带给她安全感最足,真实感也最足的地方。就像是如果有一天她真的遇到了巨大难题,想撂挑子不干了,回到这里她也依然安稳富足一样。
可是如果陆压若是那企图不明的青衣人,这里还能那么安宁温馨吗?
她回到房里,将脸埋在手心里,竟然感觉到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
理论上说,青衣人的确是没有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就算陆压是他,也影响不到他们的感情。自私点说,心爱的人做这么多只是为你好而已,这也是很荣幸的一件事。
可是她偏偏不能。
她坚信陆压不会是损人利己的人,可是她又无法说服自己那日在青衣人身上闻到的桂花香是错觉。
从掠走绯衣——是的,如今绯衣还没有下落——青衣人利用武德与离航之间的矛盾牵扯到青丘,然后到云家与敖家那段因缘,再到世殷与梁姬的分离,这些或许都算不上太严重的伤害,因为毕竟都圆回来了。
可是心灵的痛也是痛,如果他做这些当真是为了她,那她万万承受不起。
而如果是为六灵,像他说的,是为帮助六灵躲过万年后的天劫,又何苦要如此大费周折?
她本能地排斥青衣人而接受陆压,因为就她所了解的青衣人的作为在她脑海里根深蒂固,她觉得陆压不该是这样的人,如果说他们真是一个人,那么就好比陆压展现出来的是完美的这面,而青衣人展示的则是阴暗的那一面。
她没有办法接受。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私。
利用自己强大的法力,去操纵一些本不该受伤害的无辜的人,而去达到自己的私心目的,难道不自私吗?
陆压近在咫尺。
她甚至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窗户内坐着的他。
然而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去问他,该如何启齿,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受益人,她以什么立场去指责他的不对?她岂非成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抗拒见到他。
她觉得她与他之间像是出现了一条鸿沟,都不知道怎么跨过去才好。
她端起桌上冷茶来喝了一口。
看到花瓶里仍然盛开着的那束芍药牡丹,手指不觉抚了上去。
也许,她应该再去地灵涡寻寻答案。
再怎么说,她也不能让臆测毁了他们之间的信任……
这么想着,就仿似有股热血在胸中澎湃,她倏地站起来,对着镜子沉了口气,转身出了门口。
到了庑廊下,她唤住前去给上官笋送小杌子的小星:“刘大人还让我去趟冥元办事,晚饭我不回来吃了,夜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你们不用等我。”
小星知道她近来忙,哪里会疑心有别的?当然会放她走。
慕九出了家门。
当然为免陆压起疑,她还是先去了一趟衙门,去完衙门之后,再出来南天门,前往冥元去。
到了冥元,与同在那里的同僚交接之后,又折转方向,前往北荒,沿途一路的丘陵湖海,葱葱郁郁,往日瞧着赏心悦目,如今却毫无心思欣赏。
事实上她也不明白地灵涡具体位置,上次出来的时候她走的太急,云速太快,根本来不及看清楚地势方向,但是她却记得上次与陆压世殷前来寻找梁姬的时候,他曾经大概指过地灵涡的方位,只要去找找,不可能找不到的。
这时候太阳西斜,余晖已经树木在地上拉出长长影子,低矮处早已经阴了下去,而雷灵山过去的一大片地方皆为荒野,夕阳直射过来,说不出的荒凉。
她沿着四面转了一圈,顺着方向到了东北方,竟全无那日所见之宫殿痕迹。
到了暮色起时,整片北荒原野已经被她找遍,也没有发现目标。
这就奇怪了,那天她明明是从北荒出来的,也的确是有极大一片宫殿,怎么会消失不见呢?
她想了想,掏出追仙笛来试着吹了吹。
这笛子是追仙人的,地灵涡里也有仙灵,兴许能有用呢?
一串音律吹出去,笛音悠悠传向四面八方,但是并没有任何动静。
她想想,再试着站上最高一处沙丘上吹起来。
如此过了半刻,传出去的笛音竟在东南面变成尖厉刺耳的声音!还没等她将笛子收回来,只见尺长一只上好玉笛,竟啪地碎成几段!
东南方!
她抬头看去,只见东南方是片广袤的平地,平地上空无一物,一股清风从中心往四面八方袭来,这风沉缓而清新,让人如沐春风,可再细辨之下,这竟然是股极浑厚的灵力!这样沉缓浑厚的灵力是她从未曾见过的,难道这就是地灵涡?!
她心头猛跳,不觉后退了数丈。
但是那“风”却像是会拐弯似的,竟然缠绕在她周身,她不但没有觉得不舒服,而且还觉神清气爽,极为自在!
正在她吃惊不已的时候,只见那中间灵力涌出之处又渐渐有了异动,一股往四面发散的光芒瞬时从地下钻出,渐渐上升照亮了整片天地,地上祥瑞绽现,韶乐飘飘,而等这光芒渐渐落定,一座高约数丈的三门大牌坊竟耸立在眼前!
“地灵宫?”
她喃喃念着牌坊上的字,莫名觉得这牌坊竟有丝自远古传来的熟悉感。
她心下微动,走了过去,选择中间大门进了门槛。
第381章 就是这里
进门之后竟是熟悉的大片宫殿!
而方才从外面看牌坊背面也只不过是片荒地而已!
慕九站在宫门与宫殿之间的甬道上,环视着四处,没错!这就是地灵涡,就是上次她在这里住过大半个月的青衣人的“家”!
可是她为什么没有被灵力袭倒?
上次可说是青衣人护住了她,那这次呢?
地灵涡的灵力为什么与她那么亲和?
她心里疑惑更深,不觉上了庑廊,顺着重重殿宇走进去,走向当日她住过的殿室。
那大半个月里她在宫里转悠得多,大致方向还是懂得。
一路上都很安静,比她上次来的时候还静。
她咽着唾液,小心地行走在殿宇之间的庑廊上。
她不知道青衣人在不在,他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眼下这刻,她希望见到他又不希望见到他。希望见到是因为只有见到他她才有可能解开心中的疑团,不希望见到他是因为害怕发现他真的是陆压。如果是的话,那她怎么办?
由此她竟有些紧张起来,行走的步子也慢了。
但不管多慢,也还是过了角门,到了她所住过的那座殿。
庑廊下灯笼还在,但却已经有些显旧。
她住过的房间门虚掩着,庑廊那头的房间却大门打开,里头黑幽幽一片。
她忽然拔腿冲过去,到了门槛下,屋里竟是空空如已,什么也没有!
什么条案,什么桌椅,什么灯台,一切都不存在!
剩下的只有本就存在的几张玉桌玉椅。
他不在?
他并不住在这里?
她在门下顿半刻,忽然掉头又回了“自己的房”,门推开,里面也是只有一副玉石桌椅。
除了廊下那一溜灯笼,其余根本没有住过人的痕迹!
如果不是这溜灯笼,她绝对会以为上次在这里住的大半个月乃是幻觉!
她在门口停下来,抬眼望着这些灯笼,心也在一点点地往下沉。
原先她还指望着青衣人或许在这里,那么或许可以说明他并不是青衣人。
可是现在,这里根本没有人,而陆压此刻正在家里。
当然,她不能因为这个就咬定青衣人就是陆压,毕竟很多时候,青衣人行事的时候陆压也在她身边的。但陆压却完全可以分化出另一个他,对于他们来说,要化身变成另一个人在外行骗完全轻而易举——是的,行骗,她用了个这样的词。
她心里压抑着的是不解和愤怒。
她咽咽唾液,再度走回庑廊对面的那间殿室。
不管怎么看,殿室里依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线索,看得出来,当初两间房里的一应物事全是他化出来的。
她从脚下出发,循着庑廊往一间间殿室看去,这一次看比前几次看又是不同,前几次是出于好奇,没有别的目的,但是这次却是目的明确的,她不但要寻找青衣人,还要挖掘他背后的秘密!从他在宫门口设结界以及他选择这里做为落脚点看,他与地灵涡的关系绝不会简单。
她逐间逐间地看,绝大部分屋子都是空的,而且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而后她渐渐到了宫城北面,这里的建筑忽而宽敞高大起来,这是整个地灵宫的主殿,灵力带出的风比别处明显加强,但是也没有什么发现。
她跃上屋顶,凝眉看向四处,最后目光定住稍远处一座宫殿,这座殿正建在整个宫城的中轴线上,四面相隔有半里空隙,等于说是孤零零杵在中间,且造型也格外厚重,建筑所有的砖石玉料皆为上等,上面雕刻的图案也包含乾坤万物。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殿叫做圣灵殿,正是这座宫城的核心。
但是她从前路过的时候通往那里的门都是紧闭着的,她也从来没有进去过。
她心下微动,腾云跃了过去。
落地之时她身子有些虚浮,有灵力往四面八方袭卷而去,不过她能感觉到的都极为温和厚重,如时晨雾一般让人十分舒适。
大门依旧紧闭,她试着推了推,竟然纹丝不动。
她上下左右看看,门下除了两只石制的帝江,别无其它。
但是再细看之下,帝江头上竟刻着有字,一名“钺”,一名“黄刃”,她不觉把这名字念了出来。就听耳畔忽然传来空咚一声,身后紧闭的大门竟然开了!
她难忍惊异地驻足看了看,确认没有什么危险冒出头来,才抬步踏进去。
大门内也是空空荡荡,但有一条玉石甬道通向对面的殿室。
她走过去,到了殿室前,这门也闭着,但是一推便就开了。
而这一开,便如同又开启了一个世界。
随着门的推开,满室光华如银泄地,毫无征兆地冲她袭来!又有股说不出的强劲的浪潮在怂恿着她往门内走,耳边也仿佛有无数听不清的声音在回响,她意识有些摇摆,努力定住心神走了进去。
光华渐散,化为朵朵祥瑞,耳畔的声音也渐渐变为悦耳的韶音。
她凝神抬头,只见迎面一方巨大的玉壁,隐隐有光影浮动,而左首墙上则有副巨大的八卦图,八卦图周围则是六个灵光充沛的灵球,细看之下里面似乎山河乾坤都有。
慕九望着这一切,灵光忽然闪入他脑内:莫非这就是地灵涡的入口,这些灵球就是镇守地灵涡的六灵?她再往四面看去,接下来一眼便看到八卦上方一方圣令,蒙琉阳的教导,她制符虽未至登峰造极之境,但总算也辩识得出来——这张圣令,竟是创始元灵所设!
这就必然是地灵涡入口无疑了!
这六颗灵球也自然就是六界之灵!
她心下一阵激动,不知道如何自己竟能接触到六灵,却安然无恙?
但相比较之下她又更疑惑,青衣人说他做下所有的事是为避免后世之劫,可眼下她压根看不出这六灵有什么不妥,再说了,一万年不算长也不算短,他用得着提前这么久开始布署?
她凝眉看完这八卦,又转头去看正对门的灵壁。
这灵壁占据了整幅墙,透体暗青,却又晶莹发亮,慕九盯着它看了会儿,忽然就有些头晕目眩!脚步也打了个踉跄,使她不能不伸手扶向它,而她的手才刚刚放过去,眼前的玉壁忽然就从净无一物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洞……
第382章 这就是劫
这洞里有山川湖海荒野绿洲,更令人惊异的是还有座与地灵宫一模一样的宫城,她坠入这宫城里,随着气漩在当中旋转,她渐渐意识模糊,陷入一片混沌。
耳边充斥着许多声音,像风在呼啸,又像是电流在撞击!每道声音都那么刺耳,难受得她根本没有办法思考。
直到一切都平静下来,她睁开眼,打量四处,——她还是在这殿里,但面前不远处却多了个人!
“陆压?!”
她惊讶地唤出来。
他盘腿坐在地上,也直勾勾地看着他,虽然眼下的装扮与****相见的他大有不同,白衣胜雪,峨冠高耸的他来得更为风流倜傥,可这毫不妨碍她认出他来!
她站起来,想飞奔过去,想问他为什么也在这里,但有道声音却比她更快地传出来:“你真好看。”
一个人从她身上出来,长发及地的少女全身赤*裸,走向陆压,然后又伸手将他抱住。
慕九醋意翻腾,起身奔过去想将她拉开,哪知她的手却直直穿过了这少女的身体,——她变成了一道魂!不但她变成一道魂,陆压他们也完全没发现她!
她忍不住冲到这少女面前,但这一看,她又立时呆住了——这是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孔!不但面孔相同,身材相同,就连手指形状与纹路也没有一处不同!
这是另一个她?
她神思恍惚,不知道正在经历着什么,面前景象却越来越模糊,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心情跳跃激动,不能自己。等到终于眼前又恢复了清晰,是陆压正在让她挑鞋……
慕九从衙门回来的时候陆压正在打坐,等他出来的时候她却已经去了冥元。
虽说知道他近来很忙,突然出差不是怪事,但她居然招呼也没有进来跟他打一个就出了去,他心里还是起了点疑云。掐指算算她确实是去了冥元,衙门里也没别的什么要紧事,他也就按下了。
夜里带着睿杰与阿伏炼气,定力已算极好的他今夜心情却有些莫名的浮动,几次阿伏咬他的衣袖他才发觉他在问他话。
其实这股心浮气躁也不是初初才有,应该说从冥元回来后他就开始了。这几天慕九格外安静,回来后连半个字也没有提及青衣人,他曾经制造机会想让她问,他也好顺她的话打消她的疑虑,可是她完全不提,他也无从说起。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是深深疑心上他了。
虽然她的缄默让他又有些吃不准,可这种感觉就是挥之不去。
他丢下功课让他们俩自己练,抬步出了门来。
月光挂在斜空,园里花木正频频吸**华生长,枝叶交撞发出的声音搔得人心里乱麻一片。
他看向对面她的房间,微顿片刻,走了过去。
迎面一股淡淡的蔷薇香,原先他嫌弃这香太普通,如今闻惯了,竟觉得什么香都比不上她的香。
桌上他采回的花还在盛放,花下有笔墨,还有方菱花镜,镜上沾了点花粉,边缘还有不小心染上的一片胭脂,而胭脂盒子,则在镜子下方。
他打开胭脂盒子抹了一撮粉在手里捏搓着。
所有的行为都出于一种无意识,并没有目的。
但是这抹脂粉染上指间那一刹那,他心下忽然一动,盒子也啪地合上来!
这是她用过的胭脂,里面全是她的气息。
这个时候她的气息本该安然宁静,即使有起伏也绝不会过大。但这时他却明显感觉到她内心的波动,那甚至已不能以波动来形容,而是该以掀起了惊涛骇浪来说!
他也静默了半秒,下一秒就掠出了门去!
……
灵壁里,慕九望着面前笑着与她道别的陆压,心是麻的。
“跟别的女孩?”她听见自己问。
她不知道自己等待了三天,归来的他竟然是来与她道别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与他分离,她以为到死都会与他在一起。以为他会给她一段刻骨铭心又完美的记忆,哪怕她这个灵女在世上不过出现过短短一瞬,她不在乎,她觉得她出现在天地之间最大的意义是遇到了他,没有他,她就只是个降魔的工具。
“是啊……”
他声音在耳边嗡嗡地响,她听不大清了。
她知道他这三天去干了些什么,知道女娲给他摆出了什么选择,可她以为他的心意与她是相通的。谁要那劳什子的万年不死呢?她知道自己的使命,可她的使命并不妨碍她与他在一起啊,她不活那么久,不要与天同寿,只要在关键时候与浊灵同归于尽不行吗?
哪来的什么陪他去钓鱼的女孩子?
他活了这么久的老神仙,居然会想出这么样的托辞。
他以为她傻成这样吗?
他把她当什么了?
他以为这就是她要的吗?
——她头很痛,许多话在她脑海里搅动着。但她说不出来。
她感觉自己腾空了,以她从未感觉过的速度掠到远处,然后进入了一段黑暗密闭的空间,她浑身有使不出的劲,夹杂着愤怒悲伤,怒吼着杀向对方!
她不知道自己经历了多少次的搏击,但浊灵的威力却极为巨大。
她无畏无惧,视死如归,最后导出全部灵力击于掌上,向他发出致命一击……
她听见他惨呼着逃去,而她则在一片迷雾里裂成了碎片。
她神识附着在六灵之上,满耳里皆充斥着陆压撕心裂肺的呼喊……
“阿九!”
突然的声音像鸣雷一般在耳边响起!
她倏地回头,像溺水的水才浮出水面。
陆压望着灵壁里残破的圣灵殿,再看向跪伏在灵壁下的她,脸色煞白,也仿若魂飞魄散!
眼下的她像个濒死的人,脸上全无鲜活气,而目光呆滞冰冷,仿佛与他相隔着千万年!
“阿九……”
陆压心里充满了惶恐,这样的她让他害怕,他仿佛又看到了东昆仑里灵力崩溃过后的她,每根发丝都充满了疏离,淡漠,他张张嘴又合上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他一开口,她会不会立刻便情绪失控毁了这里!
第383章 这是因由
“我们出去说好吗?”他知道她都发现了,看到这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没想到他千防万防,却还是连一个月都没曾防过去!
他太低估她的意志力了。
他带着一丝恳求,力图将她的心情压回去。
慕九反转身,靠着墙席地坐着,望他道:“这就是我的前世?”
她声音平静,甚至也太平静了些,静得仿佛随时都能掀起波涛。
陆压开始怀疑鸿钧的话,眼下的她看起来分明已经是陆姬,而不是慕九!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就是你说的万年之后的六灵之劫吧?”慕九望着渐渐淡去的画面,木然道,“难怪师父说查不到我的前世,所以其实,我是来自于万年之后是吗,青衣人?”
陆压心不住往下沉,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说话。”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站起来,睥睨着半蹲在地上的他。
周身游动的灵力已经让陆压明显感觉得到。
他起身望着她,点了点头。
“所以你的确是在捉弄我,一面扮作与我偶然相识,帮我办案,一面又在暗地里设计各种疑案悬案?”慕九尾音微挑,整个人看上去凛冽得像雪山顶上的万年雪霜,尤其是目光,所到之处竟似已寸草不生。
“不。”陆压凝眉摇头,“不是捉弄。这是有隐情的——”
“隐情?”慕九走近他,冷意终于从面上冰霜底下迸出来,将表情撕成纷纷碎片。
“我没想到位列至尊天四圣的你原来是个这样的人,苦心布下这么大的局,是为什么?从始至终我就是你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一个玩物?你们处心积虑地做这些,所谓的隐情,除了让我去对付浊灵,还有别的隐情?”
“不是!”陆压断然道,他耐着性子:“你不要急着生气,我会全部都告诉你。你听着……”
……地灵涡屋里是没有风的,所有的“风”都是六灵散发出来的灵力。
慕九站在殿中央,望着门外微微的风呼声,像早已经石化在那里。
殿外的月光从把廊柱照出长长影子,到把它变成一个点,再又把它们变成长影,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一辈子那么长,又像是一场梦那样短。
“就是这样了。”陆压说到末尾,声音已经有些嘶哑,“我做这一切,并不全是为与你共续前缘,所有的案子确实都是我动过手脚,可是因为你的元魂回到了一万六千年前,所以很多事情也都不能不改变。不然的话,整个天地命数可能都会因为你的提前临世而改变。
“而那时候会发生些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纵使知道,也比我们掌握和修正现在的命数要艰难得多。
“而所有的这些案子,都是有因由的。离航与清平还有绯衣的三角悲剧他们注定会发生,他们命里都该有这道情劫。阐教壮大这么多年,也未免心生膨胀,大师兄为了给他们以警示,所以安排了青丘与他们这一出。
“敖琛和云缱为了冰魄锁***这也不是我安排的。敖琛的家庭原因造成他在外索爱,云缱则须为了保住家族而不懈努力,东昆仑的噬灵蛛,只是我用来控制命数进度的法器,并不是全部都由我操纵。
“子玥为云家献身乃是发生在十万年前,他身负整个火凤家族的传承灵运,他当时的献身保住了云家两代,却带走了云家的灵运。所以他们的悲剧是注定的,即使没有我,云家也会面临灭族之劫。
“只不过我中途击伤了子玥转世后的云嵯,又同时将敖琛击伤,提前激化了他们的矛盾。
“至于北荒几个部落。你也已经看到了,梁姬的姐姐嫁给黄斑虎也是既定的命数,最后也确是死在他手里。这之后有姜确实为此起兵讨伐南襄,黄斑虎没有我炼的鬼灵相助,损失惨重,当然世殷也被九死一生,后来南襄还是被有姜所灭。
“这件事里我唯一做的就是把梁姬带了出来,让黄斑虎拥有了力量与有姜多抗几年。我本意是要提前激化他们的矛盾,让你能够破案积德。而我还是没有算到梁姬会把阿伏送出来,偏生那么巧,阿伏还到了你身边。
“可见世事还是在遵循天意发展。
“包括林见儒这里,我也只是因为知道他注定会因为心里的恨意成魔,却并没有干涉他任何行动。我甚至跟他说过,如果他执意不杀人不违天道,我绝不会对他如何。我也看到他一开始的决心,可是世事又岂有那么好改变?他最近还是走上这条路。
“如果你一定要他成魔是我的错,那么前世里完全没有我插手,他也还是凭他自己走到了最后那步。
“我所做的只是维护每个人的大概方向,而并没有支配他们的人生选择。如果林见儒不杀人,不回冥元寻人泄愤,他有着我给的法力,也可以闯出自己的名堂。甚至是做个似墨衍那般自在的人。
“但他并没有这样选择,他的邪根不是我给的,是他自己心生的,我没有胁迫他让他去做坏事,去杀人,也没有让他非成魔不可,如果说我给予他法力是助纣为虐,那么天兵营给他饭吃让他活下去,是不是也要算作是唆使者?”
陆压望着他,撑着地板站起来,匀了口气,接着道:“我所做的这些,的确是为了让你早日修成正果,但你修成正果的目的不只是为满足我对你的忏悔心理,不只是为了让我有机会弥补你,纵然这一切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可万年后你们悲剧的症结还摆在那里。
“为了六界安宁,浊灵必须除,而你是天命的战将,我想与你双宿双飞,忘却过往,但前提是我们必须把这未来大隐患除去,才能真正在一起。
“这个时期的浊灵还未完全成形,合你我之力,胜算是极大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把你送回到这个时候来的原因,也是为什么要急于让你迅速成仙的原因。阿九,我为辜负了陆姬而忏悔,自责,内疚,但这如今眼目下,我却只想和你好好把握这一生。”
第384章 我的未来
他声音嘶哑到有些低沉,望向慕九时的目光,有彷徨,有无措,也有些恐忧。
他一个上神,眼下竟好比个做错了事的轻狂稚子。
慕九垂下两行泪,把脸撇开来。
她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浪涛,一波波撞得她头晕目眩。
陆姬的悲伤还存在于她心里,她的每一寸痛苦她都有切肤之痛,但这些反而不是重点,那些痛再痛,那些失望再深刻,也都是过去久远的记忆了,而她与他这几年的朝夕相处,每抽出一段都能覆盖掉那些记忆,她没有理由为一段过去的,也谈不上谁对谁错的往事来影响现在。
她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
她知道她爱的是如今的陆压。
但是,她仍然无法接受陆压就是青衣人的事实——或者说,尚且还无法消化这些讯息。
一直以为她就当青衣人是反派,她看到的凄苦的清平与绯衣,因为家事而从一个养尊处优的龙子迅速成长为深沉少年的敖姜,与梁姬分离而饱受相思之苦的世殷,当初流落在天庭,被兜率宫弟子满街追捕的阿伏,以及还有如今不知结局如何的林见儒……
她一直深深地将他视为对手,但如今,她却亲自找到了答案,做下这些的人乃是她最信任的人——诚然,他没有恶意,也没有真正造成什么悲剧,她也已经看到他的确是在循着每个人的命数在行事,可是,对青衣人的排斥,让她如何能够迅速转化为与陆压一样的喜爱之情?
他们毕竟是一个人。
不是一句接受就能接受,一声原来如此就能抹去所有的。
她望着天外,月光已经下去了,天色变得比先前更暗,让人有遁入幽境的错觉。
陆压在后方望着她,心一直悬在半空,心碎到想哭。
这样的她让他害怕,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这一次他们爱的简单纯粹,爱的自由甜美,爱得让人每每回想起来嘴角都忍不住上扬,而不像那一世充满了纠结。他习惯了她的简单和小倔强,她固执地坚持心中的正义,哪怕往往又在现实里碰得鼻青脸肿。
他不想再失去她。
“阿九。”
他声音艰涩到近乎残破,“你会原谅我吧?”
慕九没有动,她微仰头看着天上几颗晨星,静到像是连鼻息也无。
陆压眼眶泛红,他多么艰难才忍到这一刻,他心如刀绞,每一个刀痕里都写满绝望。
慕九眼里也有泪,她扬扬唇,微微张嘴,转过身来,说道:“再让我看看你青衣人的样子。”
陆压顿住。凝望她半刻,将自己变回青衣人的模样。
慕九望着他,目光胶着在他脸上。
他的装束虽然变了,但脸却依然是陆压的脸。
在她还不知道这段真相之前,她眼里的青衣人是另外一个人。而现在,那层障眼法于她已经没有用了。哪怕青衣人还是得另外存在,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差别。
她转身,往门外走去。
门口灵力游动掀起的风在吸引着她,她想出门透透气。
陆压也瞬时变回来,拽住她手腕,虽然没有言语,所有的执着却全都写在眼里。
慕九沉默半刻,抬头望着他,说道:“陆姬爱的人是青衣人。青衣人爱的也是陆姬。”
陆压将心提到喉咙口,说道:“什么意思?”
慕九目光停在他瞳孔里:“意思是,我要的是你,你要的人也是我。我不想让陆姬和青衣人左右我的未来。”
陆压微顿片刻,眼泪倏地就滚下来。
慕九眼里有温柔溢出,走回来,踮脚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道:“你不是说等我成仙之后青衣人就会功成身退吗?那么就让他们爱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我只认这一世的你,我只认会骗人也不嫌弃我笨都还要我的陆压。”
陆压泪落如雨,双手紧环着她,埋首在她肩窝,似要将她揉进心坎里。
慕九内心的巨浪却渐渐平息。
她没有说错,陆姬爱的是青衣人,青衣人执着不放的也是陆姬,虽然她拥有陆姬的记忆,能感受到她的悲欢离合,但始终她不会成为她。陆压也是一样,即便青衣人是他元魂的一部分,是另一个他,可是对陆姬的爱是来自万年后的青衣人所有。
她没有办法把青衣人当成是他,只能够用这么简单的法子去理解。
他们永远不会重蹈青衣人和陆压的覆辙,他们是他们,是一个不顾悬殊地位,不顾年龄差别而在一起的让人惊诧的组合。
她或许仍然觉得青衣人的存在让她介怀,但却又无法不感谢他。
如果没有他,她不会拥有这么温暖的人生,身为陆姬她的世界只有陆压一个人,而如今她有疼她的师父和大量的师兄,有陪伴她长大的洪苍的小妖精,有天庭里许多要好的同僚,更有小星上官笋睿杰还有阿伏。
尤其是还拥有回了陆压。
她拥有的太多太多,她再也不是那个害怕孤独寂寞的孤僻灵女,她有了很立体很完美的人生,没有陆压的时候她有家人,在外受了委屈她可以回去找师父师兄,她再也没有机会感觉到孤独,她很荣幸。
她企盼的人生,应该是这样子吧?
在地灵涡里她曾经看过的那么多的人间怪志,她羡慕着那里的人们,他们有七大姨八大姑,有街坊邻里同窗好友,她的世界不只是狭小到只余爱情,哪怕这个人对她来说重要过一切。
“我们回家吧。”她说道。
“好。”
陆压点头,牵她的手出了殿门。
这回家二字,竟让他心里倏然有暖流滑过,在至尊天当高高在上的上神久了,他竟然恋上这个小家,或许只因为这个家中有她。
好多话想说也没有说,但其实说也已经是多余,想说的无非是他多么内疚多么想珍惜她现在,但一切尽在不言中,只从彼此眼神里看到心意的感觉更好。
慕九与陆压在庭前告别,回到房里,桌上菱花镜里浮现出她愉悦而安然的脸。
她与陆姬有着同一具身躯同一具灵魂,但眼神却不同了。
她更喜欢现在这样的自己,哪怕并不聪明并不完美并不杀伐决断。
第385章 囹圄之内
她的心有着前所未有的安稳踏实。
但这一夜她依然未眠。
她与陆压之间的事情她已理清,可接下来她还要面对的是积满最后的善缘登仙。她如今终于明白她的善缘为什么会缺,也明白她成仙的事已不是她个人的事,而是与地灵涡相关的必须做到的事,既如此,林见儒的事上,她便不能不努力。
除去她想拯救他以外,抚平他心里的仇恨这已经成为她的任务。
再有洪苍,陆压既已把事情向他和盘托出,自然琉阳就是准提的事情,以及还有紫曜就是鸿钧的事也全都告诉她了。
当时在地灵涡来不及细想这些,如今想来,又不由千回百转。
看来孙行者当初的确没有认错她,她与这个传说中的斗战胜佛竟成了同门师兄妹,回想起准提将她打小教养到大,她不觉又感慨。当初准提教孙行者的时候也不过暗中教他七十二变之法,而她何德何能,竟蒙他当女儿般悉心教养了这么多年。
再还有许多许多……
一下冒出来的记忆实在太多,像一大盆沙子强行塞进了一只只它三分之一大小的布袋,各种信息冒头,却同时又牵出一大堆,完全没办法静心思考到底。
小星早起的时候看到她竟然在厨房里蒸点心,不由吃惊:“不是说不回来吗?”
“事情提前办完,自然就回来了。”慕九说着,默了片刻,又还是道:“昨儿去办的事,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她是什么身份,当然不能瞒着小星,但这事不急,得让她想好再说。
既是需要在浊灵成形之前修成正果放出灵力前去毁灭,那就刻不容缓了,自然事情是越早做越好。
衙门里刘俊竟也来得极早,正在翻阅卷宗,看到她时立刻招手:“你来的正好,胡江德已经到案了,还没来得及审他便已供出好几桩姬敏君母女伤害林见儒的事情来。虽然还缺乏说服力,但起码说明冥元像他这样的人还很多。”
慕九拿来翻了翻,然后放下静默起来。
卷宗上都是胡江德画过押的证词,她自然相信是真的。虽然林见儒的命数是陆压调整过的,这一世也未来得堕入魔道,可是余下的事情还得靠她来解决。于公来说,她需要挽救一个灵魂来满足善缘,于私,她也想让他能够从仇恨中抽离,过上被人祝福的人生。
“有什么问题吗?”刘俊问。
“没有。”她摇摇头站起来,“我想去天牢看看。”
刘俊沉吟点头,从抽屉里拿了牌子给她。
慕九回了趟家才往天牢来。
朝阳下的天牢看着也如黑夜。
腾蛇在盘旋在半空,虽是闭着眼,但模样却似还在时刻提防着石上的白泽。
慕九才到门下他就醒了。扁脑袋坚起来,吐着信子盯着她看,然后拿尾巴扫白泽的脑袋,并骂:“蠢东西!就知道睡,有人来了!”白泽也骂骂咧咧地起来,也盯着慕九看了两眼,回骂了腾蛇一句什么,这才合伙把门开了,让她进去。
慕九缓步上了甬道,听着两畔牢笼里传来的动静,像是走在修罗道上。
林见儒关在最里间,四面都没有别的囚犯,巡察司几个天兵见到她来立刻迎前两步,作了个揖。
牢里的林见儒盘腿坐着,发丝披散,看不到脸,如果不是还有灵力浮动,会让人觉得他恐怕已经死了。
“怎么样了?”她问。
“一直没有动静。”衙役小声地道,同时扭头看了眼他,“从进来到现在,纹丝不动,也没有说话。”
慕九嗯了声,挥挥手让他们开门。
她走进去,看看绑在壁上的四条镣铐,默然拖来张小杌子,在他面前坐下来。
“我来了。”她说道。
林见儒没动。隔了良久,才从乱发里渐渐抬起一双眼来。
这双眼沉静得像枯井,深黯得像幽潭,他目光在她脸上定焦了一下,又缓缓垂了下去。
慕九心也跟着在往下沉。她说道:“现在是刘大人主办这案子,胡江德已经提供了一些有利证据。我们都在努力。不过因为冥元那边必然也会出招应付,所以可能不会很快有结果。但是,我不会放弃你的,你也不要放弃自己。”
乱发下传来声轻轻呵笑。
慕九望着他,接着道:“我们说会儿话吧。我带了酒,还有些我做的点心小菜。我们好久没有坐下来喝酒聊天了。”她把身上包袱下来,拿出四五个小竹屉,然后又取出个酒壶,给彼此杯子满上。“我记得以前我们同在巡察司轮值的时候,常常如此。”
林见儒望着面前的酒菜冷笑:“这是送行饭吗?”
“不是。”慕九道,“是想和你说说话。”
她放了酒壶,望着杯里倒映着的灯光,说道:“其实我最近并不大常去衙门。”
林见儒盯着她双眼看了半晌,端起杯子来:“为什么?”
“因为我如今每每想起你,眼前浮现的还是你当初在刘大人手下护着我的样子。那时候的你,真可称得上是侠肝义胆。在我心里的形象十分不低。”
慕九扬扬唇,幽幽道。“初进衙门的时候,天知道我日子过得多么糟糕,处处碰壁,为免连累师门因而谨小慎微,窝囊得紧。在那种情况下同僚们也排挤我,而忽然有个人出手相护,那种感动,恐怕没有几个人晓得。——你还记得么?”
她扬唇望着他。
他看着微晃的酒,眼神有些恍惚。
看似久远的记忆,其实也不是很久。
当时她只说自己是个孤儿,也是个散修,因此与她惺惺相惜。她迫于散修身份,即使在比试时得了高名次也不得不面临自大又带有偏见的刘俊的刁难,面临自以为是的杨韵与余小莲她们的排挤奚落。
而他虽然有阐教弟子的身份,但是却背负着沉重的自卑感在天庭当差,时而还要面临姬咏芳他们的欺压。
他们的心境是类似的。
面对现实无法奋起反抗而只能选择隐忍。
第386章 我不恨他
本来他是孤独的,但因为有她相伴,那些日子他也变得积极快活起来。
她是他的朋友,哪怕他与她最终走到对立面,他也没起过与她生死相搏的念头。
真情于他来说是个奢侈的事物,他平生仅得这么一丝温暖,岂有想要毁去她的道理。
他失神半晌,末了撇开脸,说道:“别把我想得那么单纯,那时候我接近你也是有目的的。”
“有目的有什么关系?”慕九笑笑,“我当时的确需要有人给我解围。而你出现了。”说着,她又望着他:“我也没有那么傻,如果你既抱有目的,还算计我,我也不会与你走得那么近。你知道我认为你身上什么特质最难得吗?”
他凝眉未语。
“你的坦率和执着。”慕九道,“我心思简单,不喜欢勾心斗角,也不喜欢算计来算计去,所以你的坦率和不隐瞒,让我觉得跟你交朋友特别放松。我若要提防人,也不是不会,就是太累。我也没有那么傻,如果你接近我只是为了算计,从我身上掠夺到什么好处,我也不会给你机会。”
她毕竟是个仙修,成仙于她最大的好处,应该是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
她不用被禁锢在某个特定圈子里,受着某些规则才能过完她的日常。
所以要提防,要比心眼儿,花点心思也不是不会,就是觉得这心思花得不值。
林见儒静默半晌,忽然抬眼望着前方,自嘲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又还没至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
“你自己觉得呢?”慕九把酒抿了,夹了块水晶糕给他。
“我觉得?”林见儒哼笑着,举杯把酒喝了,酒杯拿在手里,幽幽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我这一生。关于我和冥元的恩仇,说的已经太多。我不后悔,我只是恨而已。如果我能够把握我自己的命运,我首先不会选择做林燮的儿子。
“我恨的最深的还是他。一切孽源都是因他而起。相对于他,我对姬敏君母女反倒没有这种心情。因为她们不是我的父母,我的出生同样不是她们造成的。只有林燮。他身为我的生父,完全可以左右我未来走什么样的道路,面临什么样的境地。
“是他完全没有在乎我,所以所有人才会把我当成狗一般对待。
“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是许多道理我却都明白。我明白我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林燮给不了我,我想我也可以自己创造。所以我咬牙争取到了来天庭的机会。我想寻求契机,彻底脱离他们。我想我惹不起他们,但我躲得起。
“事实证明天意就是天意,不管你多么想要往善的方向走,最终还是避不开这一劫。”
他自己斟酒,又喝了一杯。
慕九心里歉疚,说道:“青衣人的本意,并非是拉你入魔。”
“不。”林见儒抬头,“你以为我怪的是青衣人吗?并不是。”
慕九沉默。
“我不恨青衣人。我只恨人性。”林见儒望着前方,“如果不是他们的偏见根深蒂固,他们不会持之以恒地对我进行欺压。我哪怕成了天兵,他们也没有高看我半眼。真正使我成魔的,是他们扭曲的人性,是他们自认为高高在上,而我却卑贱低等。
“从始至终,我要的也不过是一份自由和平等而已。如果他们在我母亲死后放我下山,不要再假心假意地为了名声抚养我,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梁秋婵曾经说,冥元和林燮与我有养育之恩,让我不能忘恩负义。
“可是,她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冥元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这盛气凌人地摆出施恩者的姿态?生我不是我选择的,至于我在冥元长大,所谓的养育之恩也不是我要的,是他们强留我下来,而且对我诸般苛待的。诚然,我在山上有吃有穿,还能修仙,凡人是没有这等待遇的。
“然而心灵上的摧残比身体上的****伤害更深。这么多年,他们所做的无非是孜孜不倦地想让我承认我就是低贱的,可以任人随意嘲讽奚落的,而我从未放弃的则是与他们的抗争。我时刻告诉自己不能低头,不能认命。
“因为我一认命就真的完了。
“你说我执着,是的,也得亏我让自己这么执着。我执着地相信这个世界是有好的一面的,比如我的母亲。我与她一起的日子不多。但如果连她也不具备一颗善心,那么她根本不会顶住那么大压力生下我。
“我小时候也常想,与其过着这样的日子,倒不如让她当初弄死我。可是毕竟没有。等我长大了,发现我也还是有生机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这样想过了。我就像一只萤,为了寻求一点光明在执着地寻觅,我所有的隐忍和窝囊,都只是为了最终得偿所愿。
“我被华清请回冥元的时候,我确实是有些恶劣的想法的。我也想看看他们这些曾经爬在我头上施虐的人,最后也跟条狗一样匍伏在我脚底下。所以我顺着华清的意思谎称我是陆压之后。我也知道这瞒不了多久。但我似乎也无所谓。
“我承认,我骨子里是有些疯狂的。
”他们对我多年施加的羞辱,多少也让我的心态变得扭曲。但如果姬敏君不是还想再来害我,我也不会去杀她。姬敏君的举动,才是压垮我防线的那根稻草。
“所以,使我成魔的不是青衣人,是冥元那帮假清高伪君子害的我。”
他自己斟酒,自己抿着。
慕九收回目光,缓缓吸着气。
她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他还有如此清明的思维,他不是生来低贱,也不是天生邪恶之人,是坎坷的经历造就他的邪根,一个人能在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还能保持清醒,能看到事物的本质,还能心怀光明,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回想起她在灵壁里看到的他的后世。
东昆仑山洞里的小木屋与房前的几畦菜地花地还浮现在眼前,她记得他说起种菜来时头头是道,打起篱笆来的认真专注,在那一世他成魔的岁月里,必定也是做过无数回这样的事情。
第387章 心上人儿
他的梦想,当真是想有个这样的小院儿,自在地修习悟道,闲时养花种菜,屋外猫儿晒着太阳,狗儿在地里撒欢,偶而杀只鸡鸭当下酒菜,日子闲适安稳,他要的,还真的不多。
“会好的。”她扶着酒杯,说道,“作恶的人终归都会得到严惩。我不相信冥元的人还能像从前一样张狂。也不相信所有人都会昧下良心,总会有人站出来的。”
林见儒望着她,扬唇笑一笑,“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我珍惜的,我不敢说没有你就一定会堕落,但至少你是除了我母亲之外,我遇见的最大的慰藉。”
慕九垂眸,抬起头来:“那梁秋婵呢?”
他目光黯下,脸上的神采消隐在哀伤里。
“我不知道。”他垂首,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她之于我是什么,也不知道把她当什么。我只知道,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不恨她了,我不会生她的气,不嫌她烦,如果她还能再来唠叨我一次,我一定会说,好的,我知道了。”
他眼里有亮光闪烁,喉节滚动,话至此而止。
单肘撑膝的他执着杯子,伟岸的身形里蕴藏的是悲伤的力量。
慕九眼眶微酸,低头抿酒。
“吃菜吧。我自己做的,你说过你喜欢吃。”她垂眼遮住眼角的泪光,吸气笑着,举箸夹了块红烧狮子头给他。“等你出来,我教你烧菜,我会做很多菜。”
刘俊亲自办理林见儒的案子,慕九从旁协助,但实际上并没有她多少事情做。
冥元发生的事因为正赶上太上老君严管教务期间,在天庭还是掀起了不少动静的。这其中自然就是阐教子弟们添油加醋,对林见儒口诛笔伐恶化矛盾,街头衙门沸沸扬扬,到处是议论这件事情的。
而这些人,又大多是些低阶的弟子,耳根子软,听风就是雨,不过也不排除背后有利益驱使。
当然也不全是跟风的,相当一部分人正保持缄默。有的是曾与林见儒同僚的,有些是素来早有不满阐教嚣张行径的,还有的纯粹是看不惯落井下石的人那副激进的嘴脸,总而言之,世上永远不会出现绝对的所有人往一边倒的状况。
衙门里不升堂的时候慕九就在家里。
陆压把青衣人的底细都挖了出来,如今无事可做,便给她制起剑来。他觉得她缺少一把合用的武器,制剑的想法已有很久,近来才有时间实施。如今已经画好了模子,还在选材,选完材料后还要入炉锻造,来日制成之后,将会是天地之间威力排名前三的宝剑。
“可以在杀去地灵涡之前制成么?”慕九问。
“那可说不准,你飞升得快,去地灵涡的时间就早。飞升得慢,时间就延后。”陆压一边提笔绘着剑上的花纹,一面说道:“不过我们也可以等这剑制出来再去,但那就得很久了。因为直到炼成为止,少说得好几百年时间。”
说完他落笔看向她,又扬唇道:“不过,在那之前你可以给它取个心仪的名字。”
慕九就真的托腮想起来。
陆压望着出神的她,微笑又往纸上勾了一笔云纹。
最近气氛都这样宁静安然,从地灵涡回来的她比从前内敛了些,而他心里也去除了那份浮躁,也或者说,比起从前他更珍惜起面前这份感情,抛却那些小儿女的打情骂俏,那些小性儿小气儿,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让人那么心甘情愿地等待岁月流逝。
“我还是慢慢想好了。”慕九坐起来,“反正还得几百年。”
陆压点头,把笔放了,拢嘴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说道:“走吧。”
慕九站起来:“去哪儿?”
“我们去洪苍看看。”
洪苍?是了。
她既然已经知情,那准提也该露面。
既然露面,那她总得回去看看。
他们出了门,比肩前往洪苍。
几个月没见,荒凉的洪苍又已经恢复了原貌,正值人间四月天,山上山下繁花盛开,洪苍派重叠的房屋笼罩在满山粉红嫩白里,像技艺最好的丹青妙手绘出来的水墨画。
大小妖精们也都出来了,有的在山坳上散步,有的在树底下打盹。
两只灰鼠精在山石下唠磕,看到远道而来的慕九和陆压,纷纷笑着打起招呼:“九姑娘带心上人回来了。”半里外溪畔临水梳毛的狐狸精听见,立时八卦地跑过来,双手合在胸前,漾起满眼的粉红泡泡:“阿九在天庭拐了男人回来了!”
慕九有些不好意思,陆压则大方地牵起她的手,说道:“你们往后得叫我九姑爷了。”说着从怀里掏出包丹丸丢过去:“一点小意思,算是见面礼吧。”
狐狸精恰恰接住这荷包,顺眼一看他头顶祥瑞,那双小眼睛立刻又睁大了些!这位九姑爷的祥瑞这么夺目这么宽广,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上仙!
妖精们沸腾起来。
慕九问陆压:“是什么丹?”
“护元的丹。可保他们承九十九道天雷。看在她们嘴甜的份上,赐个福给她们。”陆压牵着她进了山门。
开门的小胖子看到他们俩,一路打着滚进去了。
陆压手快,眨眼又把他给拽了回来:“想吃烧鸡么?”
小胖子口水流了三尺长。
“想吃就别大呼小叫的,我只是来找你们师祖喝杯茶,叙叙旧。”陆压把他放下来,掌心忽然就多了只荷叶裹着的喷香的鸡。
小胖子连忙拿着跑远了。
之前在山上住了好几天,大伙早就认得这位太师叔了,还由他带着往山上山下闯过祸。本来满门出动来见礼是正经,既然他说不用,他当然也不会客气。
准提今日没看书没抄经,也没有煮茶,他站在门口竹林掩映的甬道上,飘逸清隽。
他看着陆压牵着慕九顺着庑廊走进来,嘴角一点点向上弯,最后终于扬成了弧度。
“师父!”
慕九看到他,雀跃着奔过来,一把搂着他的脖子。
准提被她扑了个满怀,在她肩窝里看向后来那人。
第388章 寻求契机
陆压眉角有愠色,但转眼嘴角又是翘起来。
“好了。都长大了。”准提把她放开来,“进去坐吧。”
到底是自己养了两千年的徒弟,跟闺女似的,看到她跟别的男子如影随形,心里也还是有点感伤。哪怕她即将成为他的师叔母……
三个人在松吟轩外头的露台上落坐,露台上早已经煮了茶,摆了许多鲜果。
这一日的风格外柔和,阳光也格外明媚。
青霞青霜他们都跑过来见慕九,还带来一篮子去年藏好的柿子。陆压这个太师祖在小辈们面前好像已没有什么畏惧感,毕竟连他们师祖自己都没怎么太把他当长辈看待。
慕九与他们唠了会儿,便就回到正说着话的陆压和准提身边,说道:“我今日离去之后,师父该不会又要改个名字换个山头住下来吧?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故引得师父避世这么多年?”她想说是不是为的当年西方教之争?到底不敢明问。
“那倒不会。”准提扶膝道,“当年避世不过是不想被人过多过问西方教的事。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如今过去这么多年,我的吸灵大法也早有大成,我若要成立教派,也是很简单的。但时间总会把人的锐性磨平,我在洪苍,现如今十分顺心。”
慕九松了口气。
“等你们去地灵涡的时候,我或许也能助助你们一臂之力。”准提顿一顿,又说道。“你缺的这些善缘,实则是你本来命数里遇得的这些人与事,因缘上都差个了解。林见儒这案子办完,你善缘也就差不多了。”
慕九提起劲来:“难怪我近来觉得心气格外平顺!这么说来,我也很快就能脱胎换骨了。”
准提点头。
陆压这里沉吟片刻,放了茶杯:“你莫不是说吸灵大法能将浊灵化为清灵?”
“虽未有这般厉害,但也差不多是如此。”准提道:“吸灵大法能主动吸附灵力,有牵制浊灵之能。”
陆压点头,未再有话,抿起茶来。
这里坐了没片刻,慕云慕华走过来,请二人留下来用饭。
陆压全凭慕九的意思,慕九因着反正也没有什么急事待忙,吃完饭再去天庭也无不可。
从洪苍回来慕九就时刻留意着自己身上的变化。
准提说她善缘将满,而她居然在去过地灵涡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出来,这说明她身为灵女的特征多少还是显现了点的。既如此那么她体内灵力就仍有突破禁锢冲出来的可能,在成仙之前这个时期,她无论如何得注意不能出现什么差错。
好在陆压也时时注意她,现如今反正已经真相大白,也不惧什么了,再者他与青衣人那丝神识合一之后,也已能够控制她的灵力,她如今又不必四处走动,自然不为要紧。
这件事内幕还没有告诉别的人,但是刘俊这边从凌宵宫出来却与慕九道:“陛下那里许是察觉了点什么,先前与我说起地灵涡有什么动静来?说是皋天兽朝北方吠了一夜,还要去请示至尊天看看究竟出了什么状况。我拦住了。”
慕九立时想起那****去地灵涡时天上现出的异象来,猜知惊动了九重天。想了想,然后道:“等这案子办完,我再自己去跟陛下娘娘说吧。”
刘俊虽不知内情,但因为中间还夹着个陆压在,因此深以为然。
“冥元那边怎样了呢?”慕九最关心的还是这里。
刘俊拿出一沓卷宗来,说道:“继胡江德之后,又有几个人站了出来。不过还是不具有什么力量。那帮老家伙们大多成了真仙,在天庭都还些人脉,再加上阐教这般——”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接而又道:“不过如果能得到林燮或姬敏君的亲口供述,事情就容易得多了。”
林燮和姬敏君的供述?
有他们当事人的供述,那肯定是于林见儒大大有利。可是慕九微愣,却说道:“林燮当初已经被林见儒击碎了元丹,形魂俱灭,而姬敏君的元魂,好像也已经击碎了吧?又要怎么寻找到他们?”
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将破碎的元魂唤回来的,否则的话六界也不用设这道刑罚了。
“目前也不确定。不过你可以去幽冥九境查查看。”刘俊道,“如果万一不行,就姬敏君儿女的话也是可行的。总而言之,我们目前要做的就是让林见儒的屠杀动机变得合理,只要合理,那他杀人性质也就不同了。
“有了事主承认当年如何凌虐的林见儒,那么就算事后太上老君问责起来,也不是林见儒的罪责,而是身为师门的冥元的责任。我们争取林见儒活下来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慕九听到这里已经站起来,“那我这就去。”
刘俊点点头,交了姬敏君一家的卷宗给她。
幽冥九境里没有日夜,时刻都是一副黄昏里光线不足的样子。
慕九直去了阎罗殿。
阎罗王是个留着美髯的白面文士,见到慕九一身官服,立刻从公案后起了身。再一细看她,只见眉宇间祥气浮游,眼神端正清明,看出不是平凡天官,便不由快步到面前来躬身作了揖,将她迎至了后殿。
慕九把来意说明,阎罗王便立即着人前去调档。
才喝了半盏茶的功夫,小鬼就回来了:“禀大王,您刚才说的这几个人都没有。”说着他把手上生死簿递过来,“判官查了许久,确定没有,他让小的把这个拿过来。”
阎罗王听完,便就接过簿子翻了翻,递向慕九。
慕九翻到林燮这栏,只见记了其出生年月,投胎籍地,寿元这项上也是记录着有的,但是魂归处却是空白一片。再看看姬敏君,也同样如是。当天夜里她是亲眼看到林见儒将她焚化的,也看到他击碎了她元魂,这个结果她倒并不意外。
姬天昱与姬佩芳也如是,发了狂的林见儒威力巨大,也把他积压在胸中两百年的恨意全部赋与掌中,姬家兄妹哪堪他那搏命一击。
第389章 峰回路转
慕九越翻眉头皱得越紧。
这姬敏君一家要是全都不存在了,这案子便就得往后拖。
往后拖不得于林见儒不利,自己飞升之日也得往后延。难不成真得跟冥元下硬功夫吗?
她又实在不愿如此不择手段。
她凝思片刻,一个人倒是突然又蹿进脑海里来——姬咏芳!
是的,姬咏芳!
她怎么把她给忘了?!
连忙再翻到姬咏芳这页,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姬敏君这一大家子,只有姬咏芳死在华清手上,而华清只不过将她推入绝魂崖,也并没有伤她元魂以及阻她的六道轮回!慕九平静了快一个月的心情,竟然因为这个发现而激动起来!
“这个姬咏芳的魂魄,不知可否让我带回去天庭受受审?”
准确地说阎罗殿不过是天庭的下属衙门,天兵营要提取魂魄前去协助办案,是不可能有阻碍的。
但是阎罗王看过之后却说道:“这恐怕不成?”
慕九刚要皱眉,他又指着内页上某处,接着说道:“大人请看,这姬佩芳的元魂早就已经堕入轮回,她如今已经是人间某商贾人家的妾侍——既然已投了胎,自然就没有再把人元魂唤回来的道理,这也是不符规矩的。”
慕九愣住。她倒没有料到姬咏芳已经投了胎……
方才打起的精神忽而就萎蘼下去。
“不过大人也不用着急。”阎罗王忽然又温声道:“这姬咏芳这世既是落得个做商贾侍妾的下场,必然是昔日犯下不少缺德事,地府有了记载,这才给她量了刑。我这就去判官处替大人查个详细,大人将供词带回去,或许能有用处。”
慕九心情可真是一波三折,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不是么,姬咏芳死后到得地府,第一件事便是进殿受审,这一生的功过可都在功德簿上记着呢,如果她没招供出她对林见儒所做的一切,又怎么会落得这辈子给商人当侍妾?
她上辈子对林见儒做的还会少吗?光是南天门外诬陷他并且还想杀他的事情就够能说明问题了,更别说林见儒在冥元可呆了两百年!两百年里能做多少事?
她心下大案,这里便忙道谢,目送了阎罗王前去。
等了约摸半盏茶之久,阎罗王便快步赶了回来,拿出一份卷宗递与她:“姬咏芳所有功过皆在这里。”
慕九拿来看过,跟他深施一礼,称完谢便奔回天庭。
刘俊恰好从下署回来,听得慕九把前因后果一说,也是振奋!到底姬咏芳也是苦主之一,她的供述也是有与姬敏君同等效力的。
“我先核对核对,明儿早上你直接来衙门寻我。”刘俊坐回案后说道。
慕九知道他忙,也不敢烦他,从善如流出了来。
回到家里,陆压正在等她,见她进门,便迎上来道:“你去幽冥九境做什么?”
慕九便把去找姬咏芳供述的事跟他说了。陆压这里听完,缓缓道:“既是姬敏君的口供有用,那梁秋婵的口供岂非同样有用?”
“那当然!”慕九听他提到梁秋婵也是眼前倏地一亮,“越是地位高,与他接触得多,说话越是有份量。梁秋婵能举证当然有用!”说到这里她站起来:“这么说来我还得去趟幽冥九境,看看或许能把华清的元魂也能给提出来!”
倘若有了华清元魂供述,那么林见儒这案就翻定了!毕竟他可曾是冥元掌门!
说着她已经等不及,粗粗交代了一声便就出去了。
陆压还想唤住她说句什么,她却已经不见了人影。
慕九这里直扑幽冥九境。
阎罗王见她去而复返,未免纳闷,等她把来意说明,便就笑道:“大人来得还巧,那生死簿子恰恰还在本官这里未曾退回去,待我将它取出,这就给你看来。”
他转身进了公案,掏出簿子,翻到其中某页,说道:“华清真人的魂魄现正在幽冥九境,大人出示天兵营调令即可。至于这梁秋婵——”说到这里他眉头皱起,连翻了几页,也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
“梁秋婵怎么了?”慕九忙问。
阎罗王抬起头:“梁秋婵确是寿元已终,但是,魂魄却不在我这里。”
“不在?”慕九愣住。
六界之魂但凡游离躯体之外且不受控制,便皆会锁往地府,梁秋婵已死,怎么会不在地府呢?
她把簿子接过来,自己往下翻看。
却只见她寿终之期后面果然也是一片空白!
而这又怎么可能呢?姬敏君她们是因为元魂被击碎所以才空白,这梁秋婵是误伤在她手下的,她当时手下还留了情,并没有击碎她魂魄,她又去了哪里?
“有办法找找么?”她问道。
阎罗王点点头,而后进内拿出个法器,摆弄了一阵,却说道:“奇怪,我这锁魂钟竟然也寻她不到!”
慕九无语。这梁秋婵是失踪了?
这里没有结果,静默一阵,也只好先与他讨了华清的魂,由小鬼们押着回天庭。
华清生前终为仙人,加上也没造下什么了不得孽,死后还是得到了极好待遇。慕九见到他时,他依然清洁飘逸,就是眉眼里十分不忿,看得出来仍然把她视为林见儒的同伙。
慕九也没有跟他说什么。到了天庭交与刘俊,把此去之事说了,刘俊得了个华清已是欣喜,至于梁秋婵去了哪里,他眼下倒没那么关心。
慕九揣着疑惑回到家里,撑着腮在窗前犯琢磨。
梁秋婵当时是被林见儒带走了,林见儒总不可能会把她元魂击碎吧?
她到底去哪儿了呢?难道也跟绯衣一样——
“拿到人了吗?”
这时候陆压拿着盘点心走进来,送到她面前说道。
慕九叹气挑了块桂花糕在手里,说道:“华清倒是带回来了,梁秋婵却不见了!”
陆压扬唇望着她,从袖子里掏出只寸来长的小瓷瓶来:“你怎么不问问我?”
慕九怔住,陆压便接着道:“这里面便是梁秋婵的魂魄。梁秋婵死的时候我将她元魂收走,后来又将她尸身带往了东昆仑以灵力养着。你现在不管拿着她的魂去天兵营,还是让她还了魂之后再去,都可以。”
第390章 你也有罪
慕九欣喜不已,站起来道:“果然是你拿走了!我要是没猜错,这是青衣人干的了?这可太好了,你说她的尸身留在东昆仑,意思是林见儒还有与她重续前续的机会吗?可这样一来她的命数怎么办?这样不会违背天意吗?”
得知梁秋婵尸体移去了东昆仑的消息这让她比起能拿到她的魂去衙门更兴奋。毕竟梁秋婵死在她手下,而且林见儒太苦了,那天听他的意思也是愿意与她好好过的,如果他们能够好好在一起,这不管对梁秋婵还是对林见儒来说都是件好事!
“你就放心好了。如果林见儒不提前成魔,梁秋婵也不会这么快死。而且本来他们是不会有牵扯的,因为咱们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事情,林见儒这一生能得到梁秋婵的痴心,也是老天爷怜恤他。添点寿元这样的事情,于玉帝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又怎会对我造成困扰?”
陆压把帕子递给她,看着手上点心上的花纹,慢条斯理说道。
慕九微笑,拿着这瓶子看了看,揣进怀里。
其实她也知道这些于他来说都不算什么,只不过听他说出来才放心。
这里寻思了会儿,她忽然又问道:“那绯衣呢?她去哪儿了?”
陆压微顿,将指尖的点心屑搓去才说道:“她现如今与清平在一起。”
慕九又一愣。“不是在地灵涡吗?”
“原本是。”陆压道,“当初她与转世为皇的清平完成那一切的孽缘之后,被锁去了幽冥九境。我那会儿正好还缺点仙灵,就去找她,跟她提出让她把仙灵给我,然后我保她下世生为仙胎。她却不要生做仙胎,只要我让她跟在清平身边。
“我说清平还远没有寿终,她说她可以等。我就将她带回地灵涡。清平堕入轮回之后,我便将她放回去了。”
慕九恍然。
难怪她去地灵涡根本没发现有别人的影子,合着是她早就已经走了!
她站起来:“那我这就把梁秋婵送到衙门去!”
眼下什么都不比翻案来得重要,林见儒能早出来一日,她也早安心一日,再者,如今梁秋婵既是还有还魂之机,她是怎么着也要帮帮他们的。
陆压没拦她,她这里出了门,他自己也继续捣鼓他的宝剑去了。
慕九这里去到衙门,刘俊高兴自不必说,这里商量了几句接下来审案事宜便就各自散了。
夜里她又做了几个菜,去天牢里看了林见儒一回。
他态度明显比上回要好些了,但是慕九暂且还并没有把梁秋婵的事情告诉他,从上次他提起她时的痛苦来看,他应该对她也还是有些内疚的罢?他心里有结,就算是把这消息立马告诉他,他也未必能立刻转得寰来。
翌日她起了个大早去了衙门,门下正好遇见刘俊,两人心照不宣进了公堂,这里就着人升堂,并把这几日拿得的人证皆带上来。
这几人是冥元碧连峰的弟子,原先跟林见儒一道练功的,因为多少有些同窗的情谊,又没有过早受到冥元风气的薰染,对林见儒还抱着有起码的同情。只不过人微言轻,纵然心里看不惯,却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况还是来拜师学艺的,自然没那个替他抱不平的想法。
这里交代了一些林见儒昔年在山上的遭遇,刘俊便就让他们下去,然后着人带华清上来。
华清仍然倨傲,却比在慕九面前要好太多了。
刘俊着人将手上供词递过去,张口便道:“看看这些都是否属实?”
华清心不甘情不愿看过,说道:“夸大其辞!我冥元弟子岂是这等无良之辈!那林见儒生来邪根,入我门中两百年灵根亦未洗净,我们唯一做错的不过是当时心软,把他留在门中罢了。倘若当年我们不留下他,今日也不会落此浩劫!”
慕九斜眼看着他,等他说完便走到他面前:“你说夸大其辞,也就是承认确实虐待过林见儒了?”
“怎么能说是虐待?哪个弟子不须吃些苦头?正常的教诲难道也能说是虐待吗?”华清据理力争。
慕九倒也不急着与他辩,只把案上另一份供词拿出来:“可姬咏芳却不是这什么说的。在阎王殿里她交代并且核实的罪孽有九成是在对待林见儒身上。她不但供认当初丘氏就是失身于林燮的花言巧语,更承认林燮始乱终弃风流成性。
“而他还不止是如此,林燮还曾亲手杀死丘氏,既然林燮也枉杀了无辜,那林见儒杀他,又有什么不对?此外她也还交代了姬敏君当年如何在给林见儒洗灵根时故意不清洗干净的事,姬敏君母子三人对林见儒所施暴虐不胜枚举。这可是地府判官录下的功过,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华清无言以对。
“对了,”慕九紧接着又说起来,“说到姬咏芳的死,你也推却不了责任。
“姬咏芳虽是死于林见儒栽脏嫁祸,可你身为掌门也有失察之责。此外林见儒分明不是陆压的亲传弟子,而你为了跟姬敏君斗,明知道他们之间仇恨已深还不惜将他捧上长老之位,冥元即使是遭受浩劫,身为掌门的你也逃不了罪责。
“所以,即使你已经死了,可是这案子既要一查到底,该你承担的责任你也还是得承担。”
华清只觉心慌气短,无法反驳。
他倒是也没有想到姬咏芳这里还在地府留下了供词,每个灵魂投胎之前,都需去阎罗殿里评功过,这可不像是公堂审案,生前所做之事判官手里可都是早有笔细帐的。林燮他们元魂尽碎,而姬咏芳又是死在他手里,他也没曾想过他们会去拿她的供词,这下他可辞穷了。
“真人或是能坦白交代出来,恐怕介时还能在地府消消罪孽,这就全看你的了。”刘俊慢条斯理说道,边说,又边拿出一撂早就审好了的供辞出来。
慕九这里心照不宣,也拿出朵陆压给的三寸长金莲在手里把玩着。
华清既能认出玄明气,又怎么会认不出代表着陆压本尊的金莲?
哪怕是具魂魄,这下也忍不住有了汗意!
第391章 尽其人事
下晌太阳西斜时分华清被押下去,刘俊长吁一口气站起来:“拿上所有录供,我们去凌宵殿!”
说完率先迈出门槛。
慕九抱着大撂录供紧随在后,心里像是有石头已稳稳落下来,华清已经将林见儒在冥元这两百年间所受之经历和盘托出,甚至还有些关于当年林燮和姬敏君如何害死丘氏的内幕。不管林见儒将落个什么处罚,有身为掌门的华清的这份供辞,起码可以证实他杀人的无奈了。
凌宵殿里一如既往平静,玉帝和王母在御花园里听琴。
执事官进内通报之后,王母挥手让仙娥们退下,把他们俩请上来。
刘俊先说来意:“前阵子下界冥元宗遭有弟子林见儒叛变师门大行杀戮一案如今已然查明,冥元宗掌门华清供述,林见儒乃是其师弟林燮欺瞒妻子在外所生的私生子,林母丘氏并不知情,忍辱生下林见儒后将之带往冥元寻父,才得知林燮已有妻室儿女。
“林燮迫于其妻压力,随后预谋毒死了丘氏,并且在黑白无常前来锁魂之前击损其魂魄,以至于丘氏轮回几世世世悲苦。林见儒身在冥元,自幼受尽嫡母与嫡出兄姐的欺压****,而生父林燮却坐视不理。在林燮的纵容下,整个冥元宗都对林见儒不择手段地施以****。
“林见儒怀恨在心,这才有了弑父杀妹,以及后来大开杀戒的举动。这里都是详述,请陛下娘娘过目。”
慕九闻言立刻将手里供述奉上。
玉帝王母闻言皆是沉了脸色:“还有这等事?”
冥元的案子并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案子,玉帝王母当日虽然也被惊动,但这么多天过去,也差不多已经淡忘。就是还留存着一些记忆,也只是针对林见儒是个背叛师门忘恩负义的恶徒而言,更何况林见儒还是个私生子。
眼下听刘俊这么一说,王母率先就把眉头皱了起来:“这林燮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容不下?”
“岂只是容不下?”慕九上前半步,说道:“娘娘,这林燮分明没把林见儒当成是自己的骨肉,每次姬敏君与儿女欺凌林见儒的时候他从来没伸过手,山上弟子根本不把他当人,这些供述可全都是他们自己招出来的,还请陛下和娘娘过目给予圣裁!”
王母盯着她看了片刻,又看了看玉帝,便就低头看将起来。
慕九目光始终留在他们脸上,只见看着看着王母眉间就有了怒火,还没有等慕九出声,她这里紧接着便已将卷宗合上,说道:“这冥元上下,竟腐败至斯?你说这一两个人对林见儒施虐也倒罢了,你说这林燮不顾骨肉至亲也罢,怎可能满门上下皆是如此?”
“娘娘。”慕九躬身道,“这冥元的掌门华清性子优柔寡断,而这姬敏君仗着乃是子鸠国郡主的身份在冥元耀武扬威,不但林燮不敢拂逆她,就连华清也得让她三分。
“姬敏君容不下林见儒,因为对林燮的恨却又偏不放林见儒走,而是让他留在山上任她出气,有她作后盾,华清又不管,山上弟子多是根基不深的初阶仙修,自然墙倒众人推,对林见儒无所顾忌。”
“简直无法无天了!”
玉帝站起来,怒道:“这冥元上下竟然乱得跟锅粥似的,他们把人逼到这个份上,还打着把人灭了的主意?身为修仙之人,一些起码的怜悯之心都没有,那林见儒就算是私生子,不也是林燮造的孽吗?他不但不将孩子好生教养,反倒还纵人施恶,死在自己儿子手上,怨不得谁!”
王母深以为然地点头,而后也站起来:“林燮与姬敏君之死可以不予追究,但林见儒虐杀其余人,这又太过残暴了些。”
“娘娘!他这也是情有可原,冥元欺压他的人也不在少数,他虽然有些冲动,但是也并未丧失理智。就连梁秋婵杀华清也是因为他在背后出招,意图杀死林见儒她才将他杀了的!说到底,如果没有当初的轻视,就没有后来的伤害,这不能只让林见儒一个人来扛!”
慕九近前与王母解释。
“林见儒的处境本宫可以理解。但是,无论如何以暴制暴总是不宜鼓励的。”王母道,“他虽然身世可怜,却也并非完全没有错。就算陛下与本宫能够宽宥,这也于其他人不公平,也容易带坏了头。再有太上老君那里恐怕也难疏通。”
慕九凝眉与刘俊对视。刘俊道:“那不知道陛下和娘娘将如何判处此案?”
玉帝深匀了一口气,负手道:“先放下,等朕回头请了太上老君过来商议过再说。这是阐教的教中事务,须得问问兜率宫方显尊重。”
王母闻言也点头。
慕九深知这便是他二人表了态,也只得应允退出。
到眼下他们该做的能做的全都做了,接下来便就静等凌宵宫这边消息。
当然不会有那么快,因为毕竟冥元宗的人还在继续混淆视听,而太上老君是不是能够接受整个冥元变成个毒瘤似的教派,也不得而知。
但是在当初那些看不惯阐教作派的一部分人的推动下,已经有不少舆论苗头指向了冥元的风气,——毕竟不管林见儒该不该判罪,他是风流成性的林燮在外的遗珠这是事实,还有整个冥元合伙欺负一个弱小孩子也是也是事实。
再还有林见儒不过是个两百年修为的筑基,居然也会不顾一切拿起屠刀虐杀师门,这背后的内幕也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慕九虽然没有得到凌宵宫回话,但是听听舆论风向变了,心里也是安慰的。
王母也没有说错,林见儒的确有过失,但是他的过失不足以使他为此赔上性命。不是每个人处在他的位置都能够步步不错的,这世间善恶终有因果,他可以因为过失而承担后果,但是,该他拥有的未来,老天爷也不应该亏待他。
就是没有了全世界,只要有命在,他也还有一个梁秋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