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零八章 反复
听了太子的话,四阿哥也带了感伤,道:“小儿难养,弟弟也折了次子,都会叫阿玛了……”
两人都没有再提十四阿哥。
太子这几年憋闷的不行。
偏偏困在宫中,看着封爵开府的兄弟们名声日盛。
眼见着四阿哥没有嫌隙的样子,太子就生出了倾诉的念头。
不过他晓得,有些话不能述之于口,就只能挑着家长里短说。
“太子妃冷傲,一味的好名声,却少了几分贴心;后院的格格浅薄,没有什么见识;弘皙离了上书房,往后还不知如何,弘晋愚钝,木讷少灵气……”
四阿哥听着,却不好跟着点评,只能默默。
太子说着话,想要喝酒了,吩咐小太监道:“叫膳房治一桌席送上来,孤要与四贝勒吃酒。”
小太监应声下去。
四阿哥忍着,才没有变脸色。
太子看着他,道:“既是赶上了,四弟陪我吃几盅……”
四阿哥只能带了关切,道:“都这个时辰了,夜酒伤人,二哥少吃几口。”
太子唏嘘道:“若不是四弟在,我就算想要吃酒也找不到陪酒的……”
四阿哥道:“弟弟酒量浅,怕是不能陪您尽兴。”
太子想到幼年时,“哈哈”两声,道:“打小就瞧出来了,那年你三岁,五阿哥抓周,在慈宁宫设宴,你伸手要够酒盅,我就用筷子点了喂你,结果你直接就脸红了成了虾米,没等席散,就呼呼大睡……”
太子比四阿哥大四岁,当年四阿哥落地时,太子已经记事了。
那个时候,大阿哥与三阿哥也先后接回宫。
跟那两位相比,太子自然更喜欢比较熟悉的四阿哥。
四阿哥脸色涨红。
他确实酒量不行。
他少年时性情急躁,被皇父说了一回,就开始学着克制隐忍。
喝酒容易失态。
这个是他受不了的,所以十来岁后其他兄弟酒量一点点操练起来的时候,四阿哥每次喝酒,也都是两三杯。
太子既吩咐要席面,整个行在膳房都动了起来。
本来封好的灶,又都点起来。
只是太子那边素来都要大菜,大菜却是要耗费时间。
几个管事凑到一起,就有些麻爪。
“都是小炒,是不是太寒酸?”
领班顶戴拜唐阿问当值的庖长。
太子的吩咐,谁也不敢轻慢,否则回头责罚下来,丢了差事都是轻的。
那庖长看着另一个灶上旁边的食材,那是预备着明早御前跟太后的早膳。
其中有一道瓦罐鹿肉,已经烧得了,还没有开坛子,明早加热也方便。
还有泡发好的海参,是预备着明早太后那边的海参粥的。
御用的备菜,就算是太子那边要席,也不能挪用,否则就是罪过。
太后这边,却是无碍的。
就算挪用了,随后再开始预备就是。
这两道菜,可以暂时充作大菜……
等到席面送过去,就有闷烧鹿肉跟红烧海参两道大菜,另有几道快手菜、几道凉菜,加起来凑成十六道,摆了一桌子。
看着这主菜,太子不满意,道:“大晚上吃这个,怪腻的……”
四阿哥看着,看了太子一眼。
虽说太子只要席面,没有点菜,可是膳房那边预备菜品指定是按照太子喜好来的。
太子平时吃的,是不是太补了?
再想想太子方才的意思,也在担心毓庆宫的子嗣问题。
等到酒上来,太子也不劝酒,自己倒是连干了好几盅。
四阿哥也不逞强,除了主动敬了一盅酒,第二盅开始就是沾沾嘴唇。
对于桌子上的菜,他也避开了那两道主菜,只挑着木耳、黄花等素菜吃。
太子看在眼中,眼神落在四阿哥的手腕上。
四阿哥的手腕上,是一串沉香佛珠,那是孝懿皇后的遗物。
孝懿皇后生前就信佛,景仁宫是东西六宫最早设小佛堂的。
太子又看四阿哥身上,四阿哥身上穿着宝蓝色平缎常服,没有纹绣。
这人是真的清心寡欲?
还是装相?
太子一时也拿不准。
四阿哥察觉到太子的打量,只做未见,看着那一道苜蓿木耳,觉得搭配的不大好,木耳炒山药或是百合,看起来更搭,黑白分明。
还有这黄花菜,用的是白菜叶炒的,不是白菜帮,火候有些过了……
九阿哥的帐子里。
九阿哥泡着脚,嘴里打着哈欠,对何玉柱道:“记得这个地界,圣驾从翁牛特回来的时候,叫春林也在这里狩猎一回,看能不能抓几只鹿羔子回去,福晋爱吃烤鹿肉。”
何玉柱听了不解道:“爷,用这么老远带回去么?南苑围场也有马鹿。”
九阿哥道:“汗阿玛要腊月里才在南苑围场行围呢,他老人家不去的时候,爷也不好直接打发人去围场要东西。”
在舒舒翻来覆去的提醒下,九阿哥将自己的东西跟皇家的东西分的很清楚。
沾了御用的,自己不能碰。
沾了皇家的,皇父不吩咐,自己也不能伸手。
那便宜不能占,占了要吃大亏,不划算。
主仆说着话,帐子口有了动静。
原来是李格格见四阿哥迟迟不归,不放心,打发小太监过来。
九阿哥听着不对劲,从怀表袋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
亥初了。
他不放心四阿哥了。
太子爷抽什么风?
怎么还不放人!
九阿哥就从脚盆里抬脚出来,跟何玉柱道:“走,咱们过去瞧瞧……”
何玉柱应着,忙去点牛角灯,又翻了夹棉的披风给九阿哥系上。
九阿哥见了,嫌弃道:“哪里就至于了?”
何玉柱道:“爷,起风了……”
关键还泡脚了,身上有汗。
九阿哥没再说什么,任由他系了披风。
出帐子前,九阿哥对那小太监道:“行了,回去吧,告诉你家格格,不用担心,四贝勒去太子那边了。”
那小太监躬身应着,退了出去。
主仆两个出来,帐子外值守的正是富庆跟春林。
两人跟上。
主仆几个往太子帐子去了。
总共没有几步远,说话的工夫就到了。
太子的帐子里,一壶酒已经吃尽。
太子有了几分醉意。
四阿哥喝得再少,也有三、四盅,就有些上脸。
太子看着四阿哥,想到了大阿哥与三阿哥。
真要论起出身来,四阿哥这个皇后养子,是假嫡子,尊贵还在大阿哥与三阿哥上头。
除了自己,四阿哥也是第一个没有送出宫抚养的皇子。
皇父看重自己这个太子,也“爱屋及乌”,因孝懿皇后的缘故疼爱四阿哥。
四阿哥抚着额头,是真有些难受。
昨晚没歇好,白天也没得时间补觉,如今困的不行,头疼欲裂。
太子醉眼朦胧,心中却斟酌着,要不要趁着醉酒之机,兄弟抵足而眠。
那样的话,大阿哥会怎么想,皇父会怎么想?
太子生出几分恶意来。
到时候四阿哥想要撇清跟自己的亲近关系,撇得清么?
这会儿工夫,就有明升进来传话。
“主子,九贝勒来了,过来寻四贝勒……”
太子蹙眉。
四阿哥一怔,而后放下额头的手,起身道:“二哥,不早了,您早些安置,弟弟先回了……”
太子轻哼了一声,面上带了不痛快,道:“怎么回事儿?这是下午哄好了,大晚上的,找你做什么?”
四阿哥晓得九阿哥不是爱操心的,要不是有缘故,也不会想着出来找人。
他晓得多半是因李格格的缘故,就实话实说道:“应该是臣弟的格格见臣弟没回去,以为臣弟在九阿哥那边,打发人找了……”
太子听了,神色才缓,道:“一个格格,充当女主子寻人,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四阿哥点头道:“是有些失分寸,回头臣弟好好训斥她。”
太子想到了自己的李格格,跟四阿哥道:“包衣女子,教养有限,只晓得敛财争宠,不可宠爱太过……”
四阿哥这回却没有立时点头。
明升在旁听着,觉得不对劲,只觉得心惊肉跳。
太子见他不接话,摇头道:“你不约束,回头吃苦头的就是你自己,我那里的李氏,还有老五那边送走的那个格格,都是前车之鉴……”
四阿哥这才缓缓点头,道:“谢太子教导,臣弟记下了。”
太子没有留他,摆手道:“那就快回吧,别让九阿哥等了!”
四阿哥退了出去。
明升这才跟太子小声道:“主子,德妃娘娘也是包衣女子……”
不止德妃,眼下后宫主位十人,只有咸福宫妃、佟妃跟和嫔不是包衣,其他三妃四嫔都是包衣。
这当着儿子说生母的教养,这是不是过了?
太子挑眉,道:“乌雅氏不是抬出包衣了么?要是四贝勒还在意出身,觉得自己是包衣皇子,那就没意思了……”
要是不提醒他,他真将自己当成是佟家的皇子,那不是笑话么?
明升看着太子,有些着急。
他不能理解太子为什么要如此刺人?
明明今晚看起来一切都好,太子也有做哥哥的样子,四阿哥对太子也恭敬。
过了今晚,皇上也好,直郡王也好,都会晓得太子跟四阿哥化解了嫌隙,亲密如往昔,结果临了临了,这是为什么?
第一千七百零九章 操心的九阿哥(打滚求月票)
太子帐子外,何玉柱提着羊角灯,站在九阿哥身边,心里却是记了一笔。
这毓庆宫的人也太傲慢了,大冷的天,就让九阿哥在外头候着。
何玉柱打算回去私下里告诉福晋,太子爷对九爷不友爱。
他不敢跟九阿哥说,怕他七情上面,心里憋火。
九阿哥浑然未觉,还伸脖子等着。
秋风萧瑟,营地里成了风哨,风声呜咽,远处也乌漆嘛黑的,有些瘆人。
脚步声响起来,苏培盛扶着四阿哥从太子帐子里出来。
“真醉了?”
九阿哥嘀咕着,上前两步,扶住了四阿哥的另一侧。
四阿哥身上在发抖。
九阿哥忙用了力气,蹙眉道:“您也真是的,什么酒量,自己心里没底?”
四阿哥嘴巴紧紧闭着,没有接话。
太子借着“包衣女子”说教,看似无心,可这毫不掩饰的轻蔑更让人难受。
太子不仅不友,还刻薄。
四阿哥的眼神扫了一眼九阿哥。
九阿哥还在念叨:“太子爷也是,不年不节的,灌人吃酒做什么?喝多了遭罪,明儿还得赶路呢。”
四阿哥眼皮耷拉着。
连自己这样序齿靠前,跟着太子一起长大的皇子都被轻慢,更不要说后头的阿哥。
若是太子御极,他们这些皇子会如何?
就在九阿哥的碎碎念中,一行人将四阿哥扶回了四阿哥的帐子。
李格格还在帐子里等着,听到动静也迎了出来。
九阿哥见她不等传话,就直接在四阿哥的帐子里候着,瞥了一眼。
李格格奔到了帐子口,才发现除了四阿哥之外,还有九阿哥在。
她不是正经嫂子,内宅女眷,见了年轻爷们只有回避的。
帐子就这么大地方,避无可避,她只能低着头,侧身两步,让开帐子入口。
要是懂事的,这个时候见女眷在帐子里,就该在门口止步了。
九阿哥却没有退步的意思,将四阿哥扶了进去,安置在榻上,自己也坐着,没有要走的样子。
眼见着李格格还杵着不动地方,九阿哥带了不耐烦,吩咐苏培盛道:“还不带了你们格格下去,门口的人怎么当差的,四哥不在,就大喇喇地放人进来?”
李格格闻言一僵。
苏培盛被呵斥着,望向了自己的主子。
眼见着四阿哥没有反应,苏培盛就晓得意思了,忙躬身道:“是奴才疏忽,这就请李格格下去……”
李格格在旁羞恼不已,没想到九阿哥这样混不吝,直接喧宾夺主,指手画脚。
苏培盛已经过去道:“格格,您请吧……”
李格格涨红了脸,看着四阿哥眼泪都要出来了。
四阿哥合着眼,看不见这些。
九阿哥见她还不挪步,眉毛竖起来,面带不善,还想要再开口。
李格格这才哆嗦着嘴唇,含着眼泪,跟着苏培盛出去。
九阿哥见她这样作态,更是不痛快,冷哼道:“给了脸了,女主子不在,一个奴才,倒是托起大了!”
帐子口的脚步声越发凌乱,由近及远。
四阿哥已经张开眼睛,看着九阿哥,很是无奈,道:“行了,少说几句……”
有嫂子教导弟妹的,没有兄弟呵斥哥哥女眷的。
九阿哥看了他一眼,道:“心疼了?您就惯着吧,这行在什么能瞒过人去?她今儿托大,打发人四处寻您,您再不教训,回头少不得要多项‘宠妾灭妻’的名声……”
四阿哥本就吃了酒难受,眼见听着九阿哥絮絮叨叨,越发头疼了。
他酒量确实浅,方才还见了风,眼下有些迷糊,身子开始打晃,顾不得跟九阿哥讲道理,就求饶道:“不早了,快歇着去,也让我清净清净……”
九阿哥见他确实坐不稳的样子,撇了撇嘴,道:“哼,好心没好报,不说您的心肝小宝贝了……”
说着,他起身。
苏培盛正好回来。
九阿哥就吩咐道:“一会儿爷打发人给你送一罐蜂蜜橘子茶,你调开了给你主子喝,那个冲水喝比醒酒汤管用。”
苏培盛躬身应了。
九阿哥看了眼门口,想着女眷的小帐子就在四阿哥的帐子旁边。
要是李格格厚着面皮再来,四贝勒府这些人怕是不好拦着。
“传爷的话,不许旁人进来打扰四哥,今儿门口当值的侍卫,罚半个月的俸,再有下一次,随意放人进来,直接打板子!”
他倒不是多管闲事,而是觉得四阿哥的小身板,再不克制,就要露怯。
到时候皇父留心的时候,少不得要落个不是。
这没有耕坏的地,却有累死的牛!
四阿哥扶着额头,在榻上歪着,想要起来踹九阿哥出去。
有完没完了?!
帐子里暖,九阿哥还披着披风,身上厚实,还真有些犯困,自觉得该照顾的都照顾到了,打着哈欠,带着何玉柱几个回自己的帐子了。
李格格的帐子里,她正在低声饮泣。
早听说九阿哥爱酸脸子,可是自己没有得罪他,好好的发作自己做什么?
女子敏感多思,难免容易多想。
李格格想到九福晋与自家福晋是姻亲,妯娌交情也好,就想到了四福晋身上。
这是因他们夫妻跟四福晋关系亲近,见不得自己跟四爷关系好?
哪有这样的道理?
听说九阿哥走了,李格格忙出来。
四阿哥醉着,她也不放心。
四阿哥醉酒容易头疼,每次她都给四阿哥揉了太阳穴,才会舒坦些。
结果到了帐子门口,李格格却被拦下。
门口的侍卫听得清楚,九阿哥开口发作的时候,自己主子没有吭声,那就是允了。
他们怎么敢再放人?
李格格傻眼,看着那侍卫道:“爷吩咐的,不让我进来?”
那侍卫道:“九爷吩咐的,不许旁人打扰主子……”
李格格:“……”
到底谁是旁人?
九阿哥回了帐子,就跟何玉柱道:“早先还以为四哥是明白人,不会像三哥跟五哥那样糊涂,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何玉柱方才看了个正着,知晓九阿哥念叨的是李格格,斟酌着说道:“这……四贝勒府的二格格跟二阿哥都是李格格生的,还是最早指到阿哥所的老人,就是看着小主子们,也要多给李格格几分体面……”
随着四贝勒府两位小阿哥渐渐大了,四贝勒府的阿哥也开始序齿。
殇了的弘昐阿哥没有序排行,李格格生的小阿哥排了二阿哥,四福晋生的小阿哥排了三阿哥。
小格格这里,因殇了的是四阿哥的长女,所以还留着排行,李格格所出之女,依旧是二格格。
九阿哥摇头道:“这大婚之前,跟旁人先过两年日子,这不是有毛病么?回头丰生他们兄弟大了,福晋肯定不会给他们指丫头。”
都统府那边也是这样的规矩,并不往小爷们的屋子里安排丫头。
何玉柱没有接话。
哎呦喂,那不是旁人指的,那都是皇上指的!
皇家规矩,跟外头不一样。
自己爷跟福晋这样的夫妻,在皇家那是独一份……
营地就这样大,真是动静都在旁人眼中。
次日一早,康熙醒来,就得了消息,太子请了四阿哥过去吃酒,九阿哥接了四阿哥回去。
康熙有些意外,不过想想昨天旁人报上来的,四阿哥与九阿哥口角之事,就晓得太子这是做了和事佬。
只是,想要做和事佬,单请了一方,没有请另一方?
太子行事,也是不大周全。
康熙晓得太子跟四阿哥有交情,跟九阿哥那边有些摩擦。
越是如此,才越该公正公平些。
康熙心里挑剔着,不过依旧是满意多过不满意。
有这个心就是好的。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真要不闻不问的,只看重赫舍里家那些人,那也太冷情了。
他心情正好,去太后处请安时都带了轻快。
如今在外头,请安比宫里更方便,就从五日定省,改成了间日定省。
太后帐子里,早膳已经摆上来。
看着今天的粥,太后有些纳闷,道:“我怎么记得前几天吃过瑶柱粥?”
太后的饭菜,按照规矩,是十日一轮。
除非太后开口点菜,否则同样的吃食,每旬轮一次。
白嬷嬷也有些不解,心里算了下日子,道:“确实没到十天,一会儿奴才去膳房问问。”
太后摇头道:“不用不用,出门在外,不比在宫里,许是食材有什么不富裕。”
白嬷嬷道:“总要问清楚的,省得不明不白的,下头的奴才们糊弄。”
主仆两个说着话,帐子外有了动静。
是圣驾到了。
听说皇上过来,太后忙吩咐白嬷嬷道:“快请皇上进来……”
康熙进来,给太后请了安。
“额涅安……”
太后坐受,颔首道:“皇帝也安……”
眼见着膳桌上只有四荤四素八道菜,康熙不由皱眉,望向白嬷嬷。
他自己节俭,在宫里时例菜就减少,出门在外,更是不超过八道菜,却从不让人精简太后这边的例。
白嬷嬷躬身道:“有几道菜,是甜口好克化的,娘娘打发人给几位小阿哥送过去了。”
康熙听了,神色这才好些。
太后见他来的比每日早两刻钟,问道:“皇帝用早膳了么?要不要跟着额涅吃几口……”
康熙在膳桌边坐了,道:“正是来找额涅蹭饭的……”
第一千七百一十章 选择(打滚求月票)
太后立时吩咐白嬷嬷道:“给皇帝摆碗筷……”
随着膳盒送来的,有备用的一套碗筷。
白嬷嬷应着,去摆了碗筷,心里犹豫要不要叫人加菜。
她怕吩咐了来不及,又怕不加的话,早膳太简薄。
太后也看到膳桌上空了不少地方,其中好几道例菜,都成了看菜,压根就不想吃。
她想了想,吩咐白嬷嬷道:“不用吩咐膳房加菜,将九福晋孝敬的酥鱼装一碟,酸辣萝卜也来一碟,就行了,那两样佐粥都是极好的。”
这几样坛子装的小菜,就在太后帐子后的茶房里,就是备着加菜方便使的。
白嬷嬷应着,下去装了碟过来。
这些小菜,御前也得了一份。
圣驾从热河出来不少日子,康熙也都吃了一轮。
眼见着太后真喜欢的样子,康熙就道:“额涅爱吃,回头叫九阿哥孝敬了食谱……”
太后摇头道:“不用不用,孩子们孝敬的,跟膳房做出的不一样,有心意在里头,吃着才欢喜。”
这几年不单九贝勒府往宁寿宫孝敬各色吃食,五贝勒府那边也紧随其后。
只是五贝勒府的膳房没有什么新奇食谱,多是五阿哥在外头吃到什么好的,觉得味道可口,就买了孝敬到宫里。
因为菜品凉了不好吃,所以五贝勒孝敬的多是酥糖饽饽之类的。
太后上了年岁,不缺那口吃食,欢喜的就是孩子们的孝顺。
提及这个,她也是合不拢嘴,道:“都是皇帝教导的好,阿哥们也都孝顺,我是有福的。”
康熙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当了三十年的阿玛,从来都是照顾、关爱儿子们,这几年因九阿哥的缘故,也领了儿子的孝顺。
气人是真气人,暖心也是真暖心。
因这个缘故,他觉得自己对九阿哥能再宽容些,即便晓得九阿哥跟哥哥耍脾气也只当不知道。
否则的话,他指定要叫了九阿哥训斥一顿。
当哥哥的能耐心教导弟弟,是哥哥的友爱,九阿哥不领情不说还犯驴,很是不应该。
至于四阿哥有没有错处……
康熙也晓得儿子们的性情,九阿哥实诚不说,四阿哥也是个实诚人,这都是孝懿皇后教的好,待手足宽和友爱。
母子两个用了早饭。
瑶柱粥味道鲜美,但是对于太后来说,就有些寡淡,配上味道重的酥鱼跟酸辣萝卜块,倒是正好。
太后吃完一碗粥,还叫白嬷嬷添了半碗。
康熙见太后胃口好,心情舒展,也食欲大开。
他眼见着就是知天命的年岁,还能好好的奉养额涅,这就是福气。
康熙多下了几筷子。
只是旁的还罢,没有看到鹿肉,他记在心里。
昨日翁牛特郡王送鹿羔子之事,他是得了消息的,晓得太后这里也有一头。
昨晚上御前的膳,就有一道蒸鹿血。
不知道太后这里的鹿的宰杀了没有。
鹿肉虽燥,可鹿羔肉要温和的多,眼下中秋前,也是滋补的时候。
如今奔波劳乏,康熙也担心太后受累,若是能食补就是最好不过。
今日还要继续启程,康熙用了早膳,就回了御帐。
路上,他吩咐梁九功道:“打发人去膳房取了太后的膳食册子来……”
宫里规矩,御膳房出去的膳食,都要留底单,备着查阅。
梁九功应着,下去打发人取膳单去了。
等到康熙回了御帐,那边的膳食单子也取回来了。
康熙打开来,看着今早的膳单。
太后处确实是十六道菜,其中也有一道鹿肉,是蜜汁鹿肉。
康熙脸上带了笑意,这应该是跟其他菜一起被太后赏给几位小阿哥。
随即,他收了笑,察觉到不对。
太后前几年晕眩,太医诊看,就有饮食不当的缘故。
太后吃菜重荤重油不说,还嗜甜。
康熙就专门跟太医问过,太医让饮食清淡,少吃甜口的菜。
因这个缘故,康熙还专门召见过宁寿宫的膳房郎中。
这次出行,膳房抽调的是乾清宫膳房的人,不过他们也都是跟宁寿宫膳房那边交接过的,当晓得太后的忌口。
今早太后这边的食单,竟然有蜜汁鹿肉?!
下头的人太不尽心!
康熙脸色沉下来,吩咐梁九功道:“行在膳房的管事是谁,叫他滚过来回话!”
梁九功记得是个面生的主事,道:“好像是这次出来前新提上的委署主事,奴才这就去叫人!”
等到人传过来,是个四十来岁的胖子,跪下请安,如筛糠似的,额头上眼见着都是汗津津的。
要知道,行在膳房的人,都是从乾清宫御膳房抽调出来的,御前回话虽不是寻常事,可也没有那么稀罕。
何至于如此惶恐?
康熙瞧着不对,没有叫起,而是呵斥道:“你可知罪?”
“砰砰!”
那委署主事连忙叩首,带了颤音,道:“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康熙只觉得一股心火窜起来,怒道:“谁给你的狗胆,敢欺上瞒下糊弄主子?”
那委署主事带了哭腔,道:“奴才不敢推托,奴才确有失察之罪,昨儿奴才不值夜,下头的人就胆大,挪用了太后娘娘的菜,今早奴才听说,就惶惶不安,奴才请皇上责罚……”
这主事面憨,行事却透着几分机灵,将话说的清清楚楚。
康熙只觉得眼前发黑。
他方才只是因这主事的心虚猜测膳房那边有不妥当之处,没想到竟然是侵占太后食材。
怪不得今早的菜单不对劲。
太后是谁?
是他的嫡母!
连他这个皇帝都敬着,这些奴才怎么敢?!
康熙忍了愤怒,道:“到底怎么回事,老实说来!”
那主事牙齿打颤,说了昨晚入更后太子要席面之事,当值的顶戴拜唐阿跟庖长私下挪用了太后的食材。
康熙怔住。
没想到其中还有太子的干系。
换做以往,牵扯到太子,康熙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保全太子的体面。
眼下,他怒气难忍,不想如此。
太子的体面保全了,那太后的体面呢?
嫡母对他,只有恩义,没有半点错处。
他当儿子的不为太后做主,往后下头的奴才只会得寸进尺。
不能开这个先河!
他吩咐梁九功道:“行在膳房的奴才,私下挪用太后食材,犯大不敬之罪,摘了他们的顶戴,各打六十板子!”
御膳房的庖长跟领班顶戴拜唐阿都是品官,身上有七品顶戴,下头的应承长、库掌也都有品级。
“嗻!”
梁九功应着,带人往行在膳房去了。
那委署主事还在地上跪着,不敢求饶,等着自己的处置。
康熙看着他,心中也在犹豫。
眼见着这人胆小,知道轻重,康熙就道:“降三级留用,出去领二十板子,长长记性!”
委署主事是从六品,降三级直接成八品小官了。
那主事逃出生天,恨不得五体投地,叩首道:“奴才谢皇上恩典,这就出去领罚!”
外头车队早预备好了。
等到康熙登御辂,这边的御帐才会收起来。
圣驾出行,带两套御帐。
就拿今天来说,在圣驾队伍出发之前,内务府的官员已经载着另一套御帐出发。
如此,等到圣驾到达下一个驻跸之所时,御帐已经支好。
一行人中,只有康熙与太后是两套帐子。
因此这个时候,眼见着就是辰正,营地里各处就都预备的差不多,等着出发。
太子与皇子们,也纷纷来到御帐外候着。
结果,就看到马武带了侍卫,正在执行板子。
挨打的胖子穿着六品补服,是个芝麻小官。
众人都纳罕。
十三阿哥站在九阿哥身后,小声问道:“九哥,这……是内务府的吧?”
随扈的官员,除了内务府的,应该没有品级这么低的了。
九阿哥也仔细瞅着,认不出是谁。
听了十三阿哥的话,他道:“多半是了,要是其他衙门的,这个品级也够不到御前。”
马武是谁?
是御前带刀侍卫。
能让马武监督行刑的,那得是御前发话。
“啪……啪……”
那委署主事胖,板子打到臀部的声音也分外响亮。
不单太子跟成年皇子在这里候着,几位小阿哥也在这里,等着恭送皇父登辂。
十四阿哥伸头瞅着,带了几分好奇。
十五阿哥胆小,脸已经白了,却拉着十六阿哥的手,小声安慰着:“别怕,指定是这人错了,汗阿玛才叫人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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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一十一章 观察
太子、大阿哥与四阿哥站在前头,没有说话。
不过几个人都晓得不对头。
皇父御下素来宽和的时候多,这次出行,前后却动了两回板子。
一回是魏珠,一回是眼前这不知名小官。
每次都是在御帐之前,侍卫执行,连审都没有审,直接发作。
太子回头看了眼大阿哥,一时猜不到缘故。
大阿哥察觉到太子的视线,抬头望天。
他什么也没做,怎么也扯不到他身上来!
四阿哥眉头微蹙,想着是不是京城又有什么消息过来。
随即他又否了,那样的话,也当是昨天发作,而不是这个时辰。
二十板子说快也快,没一会儿工夫,就行完了刑。
那小官蓝色的补服后头都变成了深色,一瘸一拐地离了御前。
少一时,康熙带了魏珠,出了御帐。
御辂已经在帐子前等着。
康熙看了眼候在帐子外的儿子们,还有随扈的宗室大臣,登上了御辂。
众人不敢耽搁,立时散去,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
九阿哥闲着无聊,眼见着十五阿哥脸色骇白,就晓得是吓到,就过去道:“爷这里有好吃的,你们上爷这里的马车。”
十五阿哥还在迟疑,十六阿哥已经拉了他一把,欢喜地跟九阿哥道:“九哥,是蜜饯,还是酥糖?”
九阿哥看了他黑漆漆的门洞,道:“都是甜的,牙不要了?有奶干,还有猪肉脯,都是好吃的……”
十六阿哥拉着十五阿哥的手,上了九阿哥的马车。
十四阿哥在旁,看着直运气。
他也是要脸面的,眼见着九阿哥没有招呼自己,两个小的也没想起自己来,也没有追上去,而是凑到十三阿哥跟前,笑嘻嘻道:“今儿我跟十三哥骑马……”
十三阿哥看了他一眼,劝道:“早上露水重,想要骑马,下午再骑。”
十四阿哥笑道:“没事儿,等会儿太阳足了就好了。”
十三阿哥见他兴头,就没有再说什么。
众人还没有上马车,那边就见梁九功带了侍卫们步履匆忙地走了过来。
十四阿哥见了,好奇道:“他这是去哪儿了,还带了侍卫?”
十三阿哥看了一眼,也想不明白缘故。
这会儿工夫,明升面带焦躁,到了太子跟前,低声禀道:“主子,梁九功带侍卫去行在膳房了,昨晚当值的人,从领班顶戴拜唐阿、庖长,到下头的库掌、催长,全都挨了板子!”
太子的身子僵住,转头望向明升。
昨晚,行在膳房?
明升惶惶不安。
太子的呼吸沉重起来,道:“去打听打听,昨晚行在膳房这些人犯了什么过……”
实在是这个时间,不得不让太子多想。
他将昨晚的事情回想了一遍,也想了一下席面上的菜,实想不到哪里有错处。
明升应着,道:“奴才这就去打听。”
太子的车驾跟大阿哥的挨着。
这边的动静,大阿哥也瞧见了。
大阿哥眼见着主仆两人交头接耳的样子。
对于皇父今早发作人,大阿哥也是两眼一抹黑,却没有叫人去打听。
太子这行事,不经看。
大阿哥觉得自己的境地很玄妙。
似乎跳到局外,成了旁观者。
太子这里处处都是漏洞。
可惜的是,太子还浑然未觉。
大阿哥没有理会,翻身上马。
四阿哥这里的车驾在大阿哥之后,却没有骑马,而是上了马车。
昨晚吃酒见了风,就算后头喝了醒酒汤,可也有些被风吹到,鼻子有些发堵。
上了马车,四阿哥就从荷包里掏出鼻烟壶,重重地吸了一下,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这鼻子才通些。
马车缓缓启动。
四阿哥因着凉身上穿得多,有些憋闷,就挑开马车帘透气。
刚好马车路过行在膳房,看着地上殷红的血迹,还有横七竖八躺着几个死活不知的人,四阿哥只觉得心惊肉跳。
虽说皇家人眼中,包衣下贱,可包衣也是旗人,没有谁看不顺眼,直接板子敲死的道理。
王公贵胄,闹出人命来,也要背干系。
就算是皇父,也惜人命,不是要做仁君,而是因为帝王起居注上都要记一笔。
若是为小事,落个暴虐的名声,得不偿失。
他喉咙响干,看着苏培盛道:“早上提膳时,行在膳房可有什么不对劲?”
苏培盛仔细想了想,道:“早上瞧着跟往常没什么不同,就是那个当班的拜唐阿提及了一句白嬷嬷……”
四阿哥眯了眯眼,没有再问。
白嬷嬷是太后身边老人,跟太后那边相干……
九阿哥的马车里,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坐着,四下里打量,带了几分新奇。
十六阿哥摸了摸椅子背的靠枕,纳罕道:“九哥,这垫了什么,怎么这么暄?”
十五阿哥看到了扶枕,道:“这个也软。”
九阿哥带了得意,将扶枕反过来,露出后头的扣带,揭开来,给他们两个看枕头芯。
是个白色的口袋,缝成了品字格。
“这是鸭绒……”
九阿哥带了得意,道:“你们九嫂怕我坐车久了难受,叫人改的,除了椅子垫跟扶枕,还有马甲跟鸭绒衣裳……”
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满脸的羡慕。
十五阿哥赞道:“九嫂真厉害!”
十六阿哥则拿着一个靠枕,道:“这么轻,要是暖和的话,可比大毛衣裳好穿。”
大毛衣裳暖和是暖和,沉也是真沉。
就算是小孩子穿的,也有几斤的份量。
九阿哥得意道:“那当然了,回头到了京城,让你们九嫂给你们做个小马甲,你们也见识见识……”
十五阿哥低头看着身上,道:“羊绒就很好了,鸭绒指定也不差。”
他身上,穿的正是羊绒常服。
十六阿哥只是笑着道:“那我跟十五哥就等着了,九哥九嫂的东西,就没有差的!”
既是打着零嘴儿的名义叫两个小弟弟过来的,九阿哥就拉开车厢右手的抽屉。
里面是几个竹匣跟陶罐,摆得整整齐齐。
“吃什么?咸口的有肉脯、牛肉干、鸡蛋干、风干肠,甜口的有花生糖、芝麻糖、薄荷糖跟桔子糖,酸的有杏干、奶干、梅子跟霜糖山楂……”
九阿哥打开来,给两位小阿哥介绍着。
十五阿哥再是懂事,也是孩子,就有些移不开眼,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也不是小孩子,不当这样贪嘴。
十六阿哥则是不客气,直接拉了九阿哥的胳膊,探身过来,道:“九哥,九哥,都尝尝……”
九阿哥没有说什么,拉开了左手的抽屉。
左手的抽屉里,有水壶,还有一叠干净的毛巾。
九阿哥就轻哼道:“行了,今儿爷侍候你们一回……”
说着,他将清水倒到毛巾上,递给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擦手。
马车的空间有限,九阿哥就打发何玉柱去外头坐着了。
等到两人擦干净了手了,九阿哥才仔细叮嘱道:“你们俩都换牙呢,甜的少吃,其他的捡自己个儿爱吃的吧!”
“谢谢九哥……”
“谢谢九哥……”
两个小阿哥乖巧应了,都移到右边,守着一抽屉零嘴儿,挨个看着……
九阿哥的马车岁月静好,太子跟四阿哥的马车都悄然无声。
马车外头的人,就有些难熬了。
大阿哥、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都是骑马随侍在御辂旁边,自然也瞧着见了行在膳房外的斑斑血迹,还有那些生死未卜的人。
大阿哥的面色严肃起来。
之前在御帐之前打那个小官只有二十板子,看着屁股蛋子出血渗透了衣裳,可是人还能走,就没有伤筋动骨。
本以为皇父是小发作,哪里想到御帐前的只是冰山一角。
大阿哥想到了三十七年那次遇熊。
当年三阿哥的舅舅在行在膳房管事,做了手脚,难道又有人在膳房作祟?
真要那样,打死也不冤枉。
十四阿哥收起了嬉皮笑脸,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的脑子里,正在飞速运转。
昨天还出了什么事么?
太子爷请四哥吃酒?
这他是晓得的。
后头他听到动静,还起身披着衣裳,过去四阿哥的帐子探望过。
“十三哥,这……那……”
在马背上,不好小声,不过十四阿哥也晓得不是能大声讨论之事,支支吾吾地问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摇头。
他是真的不知道。
十四阿哥没有再问,就是小脸耷拉着,眼角余光望向十三阿哥,带了质疑。
他才不信十三阿哥什么都不晓得……
哼!
这个时候倒是嘴严了……
*
一个半时辰后,中途休整。
康熙吩咐马武道:“打发人去瞧瞧,太子与几个阿哥都在做什么……”
马武应声去安排。
梁九功上了马车,禀告了早晨的差事。
昨晚当值的众人,上下八人,都行了刑。
“没有叫人下死力气,都留着一口气儿……”
梁九功道。
那是因太后信佛,为了给太后积福,不能折损人命。
不过也只剩下一口气罢了。
康熙点头,脸色依旧是难看。
包衣胆大,前几年九阿哥常念叨这个。
九阿哥总管内务府那几年,包衣也收拾了一茬又一茬,可还是不长记性。
太子只吩咐叫席,压根就没有点菜,结果下头的奴才为了讨好太子,就敢挪用太后的食材。
还会看人下菜碟,没有动御前的,越是如此,才越是可恨……
第一千七百一十二章 苍鹰(打滚求月票)
九阿哥的马车旁,九阿哥带着两位小阿哥下了马车。
坐了一个半时辰,胳膊腿脚也伸展不开。
碧空如洗,秋草蔓蔓。
九阿哥看着眼前的景色,掐算着日子,再有两日路程,就到翁牛特部。
昭乌达盟总共是八部十一旗,其中翁牛特部跟阿鲁科尔沁部都是单蹦的。
前者是成吉思汗胞弟斡赤斤后裔的领地,后者是成吉思汗胞弟哈布图哈撒尔后裔的领地,另外六部则是成吉思汗十五世孙达延汗子孙的领地。
因这个缘故,翁牛特部在盟里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小郡王又是求娶公主,又是垦荒,未尝不是想要改善境遇。
就是因鹿羔子的事情,九阿哥对小郡王印象平平,对于翁牛特之行也没有什么兴致。
他一边想着,一边望向四阿哥的马车。
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跟在旁边,也四下里眺望着。
十五阿哥道:“下山了,路开始平了。”
十六阿哥道:“不知道翁牛特部离巴林部远不远……”
荣宪公主有长姐之风,在热河行宫的时候,对几位幼弟多有照顾。
十六阿哥对这位姐姐很是亲近。
十五阿哥已经学到蒙古各部的知识,想了想,道:“差不多二百里……”
十六阿哥听了,少了几分期盼。
才在热河别过,就算这荣宪公主上折子请朝见,皇父多半也不会准的。
否则眼下就该差不多有消息。
九阿哥转身对两人道:“你们在这里待着,爷去瞧瞧四哥,他有些不舒坦,你们避着些,别过了病气……”
十五阿哥听了,担忧道:“那要传太医么?”
九阿哥道:“四哥自己心里有数,到时候再看。”
交代完,九阿哥就往四阿哥的马车去了。
四阿哥没有下车。
马车旁边,是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
四阿哥正隔着马车帘跟两人说话。
“没有大碍,就是有些着凉……”
四阿哥因鼻子的缘故,说话有些瓮声瓮气。
十三阿哥看他面色有些潮红,有些不放心,道:“还是叫太医请个脉吧……”
十四阿哥心里快意,挑挑眉,道:“是啊,您可别讳疾忌医,队伍里还有汗阿玛跟皇祖母,您这不看清楚了,要是……”
话说了半截,后头的话十四阿哥卡顿住。
四阿哥看着他,面带寒霜。
十四阿哥有些不自在,移开了眼,嘟囔道:“还听不得实话了?我这也是忠言逆耳……”
这会儿工夫,九阿哥已经近前,听到十四阿哥半句话,纳罕道:“哈?忠言逆耳都出来,十四你说什么难听话了?晓得不中听,就少说两句!”
眼见着九阿哥什么也不知道,就对自己说教,十四阿哥不乐意,瞪着九阿哥,道:“九哥您这是瞧弟弟不顺眼,不让弟弟说话了,是吧?”
同样是兄弟,远近亲疏分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还不晓得前因后果,就偏着旁人,真是讨厌。
九阿哥扒拉扒拉耳朵的,大言不惭道:“当哥哥的说你几句怎么了?你听着就是,怎么还说一句,顶三句的?”
十四阿哥:“……”
九阿哥觉得舒坦,清了清嗓子道:“爷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十四阿哥翻了个白眼,道:“那还要谢谢您?”
九阿哥得意道:“那当然了,这得晓得好赖不是!”
十四阿哥带了讥讽道:“九哥您怎么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能不能服众……”
“十四阿哥!”
四阿哥低声呵斥着:“哪里的规矩,怎么说话呢?”
九阿哥没有放在心上,摆摆手道:“爷要服众做什么?‘众’跟爷也没有干系,你要不是爷亲弟弟,爷还不稀罕说呢!”
十四阿哥越发心烦,小脸耷拉着,气鼓鼓道:“你们都是好的,就我是不好的行了吧!”
说着,他连十三阿哥也不想搭理了,大踏步离去。
将人逗急眼了。
九阿哥讪笑两声,跟四阿哥与十三阿哥道:“这老十四,倒是长脾气了,越大越驴!”
四阿哥与十三阿哥看着这样的九阿哥,都很无奈。
四阿哥揉了揉眉心,对九阿哥道:“没事儿你招他做什么?”
十三阿哥也劝道:“九哥,十四弟正是爱面子的时候。”
九阿哥摊手,道:“冤枉不冤枉?我说什么了?就是当哥哥的,好声好气教弟弟几句,这是什么错处不成?”
说着,他就看四阿哥。
四阿哥平日里仗着是哥哥,可没少说教。
虽说九阿哥晓得他是好意,可不爱听就是不爱听。
四阿哥觉得嗓子眼痒痒,想要训人。
十三阿哥看到何玉柱手中捧着罐子,道:“九哥,您是过来探望四哥的?”
九阿哥这才想起正事儿,吩咐何玉柱将罐子递给苏培盛,而后道:“这是姜茶,去讨了热水,浓浓地泡一碗,趁热喝了发发汗就舒坦了,我前几天着凉,就是喝的这个……”
苏培盛看着四阿哥,眼见着四阿哥点头,捧着罐子往临时茶房方向去了。
队伍前后,都有临时茶房,备着大家饮水的。
十三阿哥也晓得这个时候传太医有不方便之处,容易惊动御前跟太后,让长辈担心。
他就对四阿哥道:“那四哥您就再瞧瞧,要是不舒坦,下晌可不好再耽搁。”
这荒郊野外的,不好好保养,拖大发了,沿途连行宫都没有,休养都成问题。
四阿哥点点头,催着他们两个离开。
“没事了,你们也回吧……”
九阿哥跟十三阿哥没有立时就走,见着苏培盛将泡好的姜茶端回来,才离了这边。
十三阿哥低声道:“九哥,早上行在膳房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行在膳房?”
九阿哥转头问道:“没什么事吧,不就是一个胖子挨了板子么?”
食材不新鲜了,咸了淡了的?
应该不是大过,否则不会只是小惩大诫。
十三阿哥:“……”
九阿哥见十三阿哥反应,道:“还有其他的?”
十三阿哥担心他什么都不晓得,没有防备,就低声说了早上出发时的见闻。
九阿哥目瞪口呆,半响才喃喃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先宫里的事情,他没有留意过。
从三十七年掌内务府开始,宫里的大事小情,也算都在九阿哥心里。
哪有这样发作人的?
是打是罚,不是当慎刑司那边做主么?
居然是御前的人去监刑,还是梁九功这个乾清宫副总管亲自过去,这未免也太小题大做!
那行在膳房那边就不是小过,是大错了?
“反正您这两天躲着些御前……”
十三阿哥小声劝道。
九阿哥忙不迭点头道:“好,好,爷躲远远地,省得被汗阿玛迁怒,那就太冤枉!”
兄弟说了几句话,也各自散去。
九阿哥带着何玉柱,回到自己的马车前,就见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两个扬着脖子眺望。
九阿哥也跟着抬头,原来是天空中盘旋着两只老鹰。
十六阿哥发现九阿哥回来,搭着他的手站在马车车辕上,道:“是老鹰,个头好大,飞得好高!”
九阿哥道:“不是老鹰还能是什么,海东青也不在这地界……”
不仅他们看着,不远处的大阿哥与十四阿哥也看着。
十四阿哥从四阿哥的马车跟前离开,就去了大阿哥处,想着探听消息。
结果试探着问了两句,大阿哥压根不接茬。
等到看到苍鹰盘踞,十四阿哥觉得手痒,想要回去拿弓,又怕时间耽搁了,问大阿哥:“大哥,您这弓呢?”
大阿哥眼睛利,已经看出来,天空盘踞的两只鹰一大一小。
它们是在山崖上盘踞,声音也凄厉。
瞧这样子,像是巢穴有敌袭。
“大哥……大哥……”
十四阿哥眼见着大阿哥跑神,扒拉他一下。
“您这里有弓么?瞧着这两只苍鹰声音洪亮,很是健硕,弟弟想要试着射猎一下……”
大阿哥摇头道:“马车上没有,都在行李车上装着。”
十四阿哥拧着眉头,回头看大阿哥的马车,有些不信。
大阿哥已经揭开腰间挂着的皮酒囊,吃了一口。
两只苍鹰,一只俯冲下去,另一只紧随其后……
第一千七百一十三章 教诲(打滚求月票)
没等苍鹰再凌空,前头就有了动静。
队伍修整完毕,要再次起行。
十四阿哥四下里看了看,眼见着十三阿哥策马过来,就勒马跟上,往御辂旁边随行。
御辂中。
马武正在回话。
“太子爷没有下马车,直郡王要了茶水去了郡王福晋的马车,四贝勒有些伤风,十三爷带十四爷过去探望,九贝勒过去送姜茶……”
“十五爷跟十六爷就在九爷的马车旁边,没动地方……”
“十四爷跟九贝勒不欢而散,去找直郡王说话……”
“太子爷身边的侍卫明升,去膳房那边打听了消息……”
太子与几位皇子的动静,都一一禀告了御前。
康熙挑眉,一个个的,倒是都安稳得很。
不过就算眼下糊涂,回头也该明白了。
换做以往,康熙即便发作膳房的人,也会另外寻个由头,将太子撇出去。
这回没有,即便太子无心之过,可是过就是过。
马武禀告完,出了御辂,去外头坐了。
车厢里,只有梁九功在。
康熙看着他道:“朕都敬着太后,为什么包衣奴才,敢因太子轻慢太后?”
梁九功觉得额头要冒汗了,讪讪不敢言。
康熙看在眼里,没了好气,道:“你这奴才,也长了势利眼?”
梁九功忙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他什么也不想说,可眼见着康熙等他回话的样子,只能硬着头皮,仔细想了想,道:“皇上言传身教,太子爷跟阿哥爷们也个顶个的孝顺,可下头的奴才有私心,故意讨好奉承,也是保不准的……”
康熙眯着眼。
下头奴才的私心吗?
功大莫过于从龙。
只看前朝,与国同戚的勋贵,多是永乐朝“奉天靖难”的勋贵,开国辅运勋贵凋零大半。
再看大清,佟家跟赫舍里家能成为皇亲国戚,也是因“从龙之功”几个字……
*
太子的车驾中。
明升单膝跪着,回禀了打听到的消息。
“挨板子的就是昨晚值夜之人,罪名……挪用太后娘娘食材,大不敬……”
太子听着,神色肃穆。
他脑子里想起昨晚的席面。
有什么金贵的食材?
海参不是常见的?
鹿肉在宫里的时候少见,除了贡品入宫平时没有。
可是北巡路上,这个东西稀罕么?
就算稀罕,翁牛特郡王送他的那头鹿直接在行在膳房,只晚膳时吃了一盘炙烤鹿肉,不至于一头鹿羔子就没了。
“仔细说来……”
太子沉声道。
“主子叫席,膳房的拜唐阿怕大菜耽搁工夫,主子不高兴,就挪用了太后灶上的备菜,皇上正好早上去定省,陪太后用早膳,才打发人去膳房取底单……”
明升说着,后背直冒凉风。
这还真是无妄之灾。
谁会想到,行在膳房的人这样胆大!
这传出去,就是孝道有亏。
那拜唐阿没存好心!
不过眼下顾不得追究这个,人挨了六十板子,就算是没死,也是废了。
要找补。
他是太子心腹,忠心耿耿,少不得道:“主子,等到了驻跸之地,您是不是先去给太后娘娘请罪……”
太子靠在马车上,嘴巴发苦。
不请罪还能如何?
那是太后……
太子莫名想到了早年情形。
当年他刚搬到毓庆宫,每年各省督抚贡品入宫,皇父都让毓庆宫先挑,就是怕下头的人怠慢了他。
等到太子妃嫁入宫中后,才改了这个规矩。
毓庆宫的贡品,都在乾清宫跟宁寿宫后头择选。
不是他的错,却是因他一句吩咐而起,皇父这打的不是奴才的屁股,也是他这个太子的脸……
*
九阿哥的马车上。
十六阿哥摸着小肚子,连吃带喝的,有些撑到了。
他投桃报李,道:“九哥九哥,九嫂什么时候生宝宝?到时候我跟十五哥过去给九哥、九嫂道喜……”
作为小阿哥,尤其是进了上书房读书的小阿哥,出宫并不是容易事,总要师出有名。
九阿哥算了一下日子,今年有闰六月,就道:“要出正月了……”
说到这里,他想到了丰生他们种痘之事。
这次出京之前,夫妻两个打算年前年后择日子给丰生他们种痘,可眼下看来,年前是大月份,年后是产期……
九阿哥有些犹豫。
可要是耽搁了,天气转暖,就要再等大半年……
*
这回队伍又行了两个时辰,到了驻跸之地。
先一步出发的内务府众人已将御帐支起来。
九阿哥带了两个小阿哥下了马车,前往御辂前候着。
太子跟皇子们都过来了,四阿哥也在其中。
康熙下了御辂,看着儿子们,目光在太子身上定了定,道:“太子随朕来,其他人散了吧!”
太子低下头,应了一声,跟在康熙身后,随着康熙进了御帐。
剩下兄弟几个面面相觑。
大阿哥看了眼四阿哥,道:“好点儿没有?”
四阿哥平时也是跟着大阿哥、十三阿哥骑马的,今天坐车,大阿哥也晓得缘故。
四阿哥点头道:“中午喝了姜茶发汗,已经好了。”
大阿哥想要跟他说别只操心九阿哥的骑射,四阿哥这身子骨也不结实。
不过当着弟弟们的面,他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看着众人道:“都回吧!”
大家也就都散了。
今天带了一天孩子,九阿哥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当时没觉得什么,过后也觉得乏。
回到帐子里,他就在榻上歪着了。
既然皇父这几日心气不顺,那自己就消停些。
皇父也是欺软怕硬,有能耐他迁怒太子啊?
九阿哥正腹诽这一句,想到十三阿哥提及的事,“腾”地一下坐下来。
何玉柱正在旁边整理九阿哥明日要穿的换洗衣裳,吓了一跳,望向九阿哥,道:“爷……”
九阿哥脸上,高深莫测。
能让皇父气个好歹,接二连三发作奴才的,除了太子,还能有谁?
太子做什么了?!
*
御帐中,太子双膝跪了,满脸羞愧。
“都是儿子之过,想着跟四阿哥兄弟两个好久没正经说话,就留了他吃酒,才要了席,引出后头的是非……”
康熙盘腿坐在榻上,看着太子,脸上也没有笑模样。
“涉及到朕,朕都不会这样恼,你我亲亲父子,朕有的,你想要给你就是,可……涉及到太后,朕不能容那些奴才放肆!”
说到最后,他已经带了厉色。
太子忙叩首道:“儿子不敢,儿子听闻此事,也震惊不已,儿子会去给皇祖母请罪……”
康熙吐了口浊气,见太子真心知错,才抬了胳膊,道:“起喀!”
太子起了,眼见着康熙脸上依旧沉得滴出水来,脑子里也在飞速运转。
得罪了太后,太子当然不会想着空嘴白牙的请罪。
可这个时候,也不好大喇喇地送赔罪之物,那成什么了?
两人是祖孙。
因为太子幼时,太皇太后还在。
太子多是受到曾祖母的照顾,跟皇太后这位祖母关系寻常。
越是如此,越不好在外头露出生分来。
中秋节在即,是个名头。
还是延迟些,等到重阳节?
太子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
康熙看着他,道:“太后还不知此事,老人家仁厚,不会因此事发作,可是你也不能当成是小事……”
太子垂手听了,道:“儿子谨遵汗阿玛教诲,也会告诫身边奴才,万不可再有逾矩之事……”
第一千七百一十四章 失望(打滚求月票)
太子出了御帐,就往太后的帐子请见。
太后听了,带了几分无奈,对白嬷嬷道:“快请太子进来吧!”
她已经知晓了早上行在膳房的人受责罚之事。
白嬷嬷过去问膳单安排之事,撞了个正着。
白嬷嬷气得够呛,丝毫不同情那些人,连带着对太子也有些迁怒。
但凡太子平日里表现得对太后尊崇些,那些奴才也不敢私自做主。
不过她晓得规矩,并不在太后跟前拱火,出去见了太子,也依旧是恭敬。
太子进来,甩了袖子,就要跪:“皇祖母,孙儿请罪来了!”
太后忙吩咐白嬷嬷道:“快扶太子起来……”
白嬷嬷听着吩咐,上前扶了太子起来。
等太子起身,太后依旧和蔼道:“下头奴才的过,与太子有什么相干……”
太子眼见着太后宽容,越发羞惭。
“孙儿本只想着要几个的佐酒小菜,下头的奴才会错了意。”
太后摇头,道:“都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叫传话的人当心就是。”
太子点了点头,道:“嗯,嗯,孙儿往后指定好好管教下头的奴才。”
眼见着太后没有恼,待他依旧如常,太子并不意外。
太后素来脾气好,在宫里与宫妃也好,孙辈也好,鲜少有计较的时候。
太子松了一口气,决定将这次在热河收到的古董珍玩挑出几件好的,给太后充中秋节礼。
祖孙两个又和和气气地说了一刻钟的话,眼见着太后面带疲惫,太子就起身告退。
“代我送送太子……”
太后吩咐白嬷嬷。
白嬷嬷应着,送了太子出去。
太后揉了揉胸口,觉得心里堵得慌。
少一时,白嬷嬷送了人回来。
主仆对视一眼,面色都带出些忧色来。
太后提了太子的奴才,也是在点太子。
皇上既没有瞒着,这次的事情少不得要传开。
到时候太后也好,太子也好,都在局中,少不得被人嚼舌头。
太子直接将传话的奴才发作了,了结此事,一个“失察”就翻篇,省得外头猜测太子跟太后关系不好之类的。
可是太子没有接话,还搪塞,推到以后。
太后是真不高兴了。
白嬷嬷也难受。
主辱奴忧。
太子要是真心认错,就该想个两全的法子,而不是这样轻飘飘地赔不是。
太后想着太子的行事,素来傲慢,叹了口气,道:“活得久了,真是什么都能见到……”
白嬷嬷怕太后郁结,只能宽慰道:“太子爷应该是一时没想到这个。”
太后自嘲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是个有福气的人,不用想那么长远……”
所以佛祖保佑皇帝健康长寿,保佑她走在皇上前头,不必看着孙辈的脸色过日子才好。
白嬷嬷明白太后的意思,心里发酸。
这宫里的主子都不容易,太后也是。
之前太后多方照顾太子妃,太子妃也孝顺体贴,祖孙早有了默契。
可是太子妃再孝顺贤良,这往后宫里做主的终是太子……
太子回了自己的帐子,才露出几分恍惚来。
他不是傲慢,而是不想真成了瞎子、聋子。
三十五年毓庆宫的人换了一茬,三十九年又换了一茬。
如今身边的老人不多了。
明升又不是寻常奴才,还是他舅舅的内侄,也是他这几年的心腹跟耳目。
明升本忐忑着,结果在帐子门口候了半天,也不见太子发作,也是松了一口气。
真要挨板子,打多少是?
打二十显得太轻了,打四十明升也害怕。
人都有私心,明升再是忠心太子,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给主子背黑锅……
明升能打听到的消息,旁人也能晓得。
等到晚饭前后,大阿哥、四阿哥与十三阿哥就晓得了早上那一场大戏的原因。
大阿哥半晌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以他跟太子的关系,这个时候该幸灾乐祸的,可是却笑不出来。
太子没有大过,可是这样小错叠加,那后来会如何?
太子的名声本就不好听,这回要添一条“不孝”了。
要知道,朝堂之上,拥护太子的,除了索党旧人,就是那些汉官。
那些汉官再是拥护嫡子继位,可德行有失的嫡子呢?
立嫡也好,立长也好,立贤也好,前头的朝代都有过,可见这嫡子继位,并不是一成不变。
这是不是有人故意害太子?
四阿哥则是从十三阿哥这里得到的消息。
他也傻眼了,因为他也是昨晚那临时酒席的亲历者。
他看着十三阿哥道:“到此为止,别再四处打听。”
十三阿哥小声道:“我没去打听,是下头奴才听说的。”
四阿哥道:“那就好,涉及御前,私下里探问犯忌讳,好好的别将自己牵扯进来。”
十三阿哥点头道:“嗯,嗯,我晓得规矩……就是有些担心四哥,太子爷会不会迁怒四哥?”
四阿哥想了想,道:“不必担心,眼下太子会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会再起波澜。”
太子是皇父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储君,只是有时候傲慢蒙蔽了他的眼睛,外加上身边人良莠混杂,才有不妥当的地方露在外头。
十三阿哥忍不住抱怨道:“要是九哥还总理内务府,不知道此事会不会避免?”
四阿哥也不知道准确答案。
太后见太子的时候,帐子里只有白嬷嬷,没有旁人。
所以康熙并不晓得祖孙两个的对话,不过他也在看太子的反应。
结果太子去赔了一回罪,就没有了后续,康熙很是失望。
他早年对太子多有怜惜,爱重远胜其他儿子,就是因父子两个都是亲缘薄。
当时天花肆虐,宫里也乱,为了避痘,他落地就被送出宫抚养,到了皇父病重才被接回宫中,父子没有怎么相处就天人永隔;等到继位,生母又早早病故。
到了太子这里,生而丧母。
因亲缘薄,康熙很重亲情,对皇祖母、嫡母都亲近孝顺,对下头的儿女也呵护有加。
他对儿女的要求,也是差不多,希望他们也看重亲情。
书上说皇家没有亲情,那是扯淡,皇家跟寻常人家,压根没有什么区别,端看怎么想。
子不类父。
奈何奈何……
事情似乎悄无声息地过去,只是被这件事打岔,康熙也没有了畅游翁牛特部的兴致。
两日后,圣驾到了翁牛特部。
康熙抽出半天时间,看了小郡王打算垦荒的地域。
沿河两岸,水脉丰富,泥土是红色的。
只看着草木茂盛,就能看出这土地带了肥力,是个垦荒的好地方。
小郡王之前的打算不算错。
因圣驾到了,小郡王在郡王府设宴。
既是到了翁牛特部,康熙这个帝王少不得给部落恩典。
九阿哥还会以为他会当着翁牛特部王公的面提赐婚之事,结果并没有,而是给小郡王的驻地赐了名字。
小郡王的驻地,名为营谷。
名字寻常,圣驾就给改了新名字,为巴颜鄂尔寨图。
小郡王带了一众王公,跪谢恩典。
有此一件事,就足以刻碑纪念。
九阿哥看着小郡王春风得意的样子,就有些看不顺眼,私下里跟四阿哥念叨。
“汗阿玛不是消息最灵通么?那应该也晓得小郡王送鹿不妥当之事吧,这赐婚的事情,就不再考虑考虑?”
这么爱钻营的公主额驸好么?
到时候生事,为难的也是皇父跟朝廷。
四阿哥看着九阿哥,道:“在热河召见的时候,汗阿玛就金口玉言允了的,怎么会反复?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叫十三阿哥听了难受。”
九阿哥也晓得希望不大,可还是有些失望。
次日圣驾就从翁牛特部拔营,开始返程……
*
京城,眼见着就是中秋节,节日气氛浓郁。
九贝勒府这里,舒舒回京后,出去转了一圈,就安心养胎。
这一日,三福晋、四福晋跟五福晋还约好日子,过来探看了她一回。
既晓得舒舒怀孕,就不好当不知道。
如今三阿哥风头正盛,三福晋也是满脸春风的,早先的尖刻都去了几分,很有郡王福晋的气势。
她看着舒舒宽松的衣裳,笑道:“这一年一年过得快,明年下半年秀女名单就要报到礼部,到时候这董鄂家格格宜子的话还得被人拿出来说嘴……”
四福晋道:“只看三嫂跟九弟妹,还有王叔家的嫂子,就晓得这话没差!”
五福晋也点头道:“少不得又说,就是下一波选秀,估计留不了那些人了。”
四十年选秀,宗室一个亲王福晋、一个郡王福晋,皇家也选出来两位皇子福晋、一位皇子继福晋。
等到四十三年选秀,皇家这里,只有十四阿哥要选福晋,宗室里也只有一个平郡王讷尔苏。
舒舒安静听着。
原本因毓庆宫那位董鄂格格迟迟没有动静,董鄂女宜子的传言,都要散了,结果这回她遇喜的消息传出去,就又有了这样说法。
对于董鄂家的格格来说,好坏参半。
好的是,亲事更上一层;不好的是,期望太大,如果落空,境遇怕是不大好。
妯娌凑到一起,说的除了家长里短,少不得也提了一嘴眼下京城大事。
“八贝勒到底怎么想?”
三福晋指了指东边方向,道:“听说是主动请旨,过了中秋节,就要开始挖坟了,真是不怕忌讳……”
第一千七百一十五章 变化(打滚求月票)
四福晋跟五福晋都没有接话。
女子心软。
索额图藏匿私产固然可恨,可是对一个夭折的小女儿挖坟掘墓,听着也叫人不舒坦。
舒舒则是想着了《大清律》。
真要是按律的话,索额图又有什么错?
要是他在抄家的时候藏匿私财还罢,还能说是违旨。
可他是前几年藏匿的私产,这又犯了哪一条律?
三福晋见她们几个都锯嘴葫芦似的,轻哼了一声,道:“就你们好,一个个的藏奸,没几句实在话……”
四福晋岔开话道:“大过节的,提这个做什么……”
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一件事,道:“三嫂,中秋节那天,您什么时候接弘晴?”
圣驾虽不在宫里,可皇孙们依旧在上书房读书,轻易不得出宫。
不过中秋到底不一样,按照往年的例,可以当日下课后接回家团聚一晚,次日再送回去。
三福晋想了想,道:“总要申正了……”
四福晋就道:“那我们府也那个时候去接人。”
长子到底不一样。
三福晋喜形于色,四福晋也带了笑。
只有五福晋,笑容有些浅。
五贝勒府的弘?,也要接回来。
早年并不觉得有什么,随着儿子渐大,五福晋想到日后,也有些担心。
她竟不知刘格格的离开,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五阿哥心肠软,怜惜长子长女生母不在跟前,比之前更关爱些。
长女这里还罢,父女感情再深,也影响不到五福晋什么。
庶长子这里……
五福晋开解自己。
往好了想。
刘格格犯错离开,绝了侧福晋之路,弘?一辈子就是个寻常的庶子,而不是可以比嫡的侧室子。
舒舒旁观者清,晓得这个话题,五福晋未必爱听,就跟几位道:“十弟妹让我代她给嫂子们赔情,她晓得嫂子们过来,本也要过来的,结果小阿哥长牙哭闹粘人,一时抽不得身。”
三福晋摆手道:“我们常见的,前几日七贝勒府上‘洗三’,大家伙儿还聚过。”
四福晋也道:“孩子小,最是粘人的时候,大家都晓得。”
五福晋也道:“是啊,都是经过的。”
三福晋看着舒舒道:“你们没想着上折子,求御前给侄子们圈名字?”
舒舒道:“我们爷说不着急,等到孩子上学之前再说。”
三福晋看了四福晋跟五福晋一眼,道:“你们也都沉得住气,早先过了周岁上折子御前也给圈的。”
四福晋笑道:“我们爷倒是提过一回,说等到种痘了再说。”
五福晋捏着手帕,听到“种痘”,则难免有些忧心。
再是风险小,也是有风险。
她看了舒舒的肚子一眼。
九贝勒府这边今年应该也不会种痘了吧?
舒舒察觉到五福晋的视线,也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并无什么异样。
难道,五福晋想要二胎了?
五福晋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舒舒也没有多问,吩咐白果去带几个孩子给伯母们请安。
少一时,白果带了保母,抱着三个孩子进来。
“阿牟……”
尼固珠认出四福晋来,嗓门洪亮。
舒舒不在家的时候,四福晋来过几次,这是记住了。
尼固珠自来熟,四福晋只生了阿哥,没有生女儿,对尼固珠这个小侄女也就格外喜欢了。
四福晋听了,笑逐颜开,伸手招呼尼固珠,搂在怀里,道:“是阿牟……”
丰生跟阿克丹虽说五月里去过五贝勒府,可是就住了一天,对五福晋印象并不深,也没有格外亲昵。
三福晋看着,不知道该酸四福晋与这边熟,还是该嗤笑五福晋与这边不熟。
她如今春风得意的,产后的水肿也早都消了,穿着银红色旗装,头上带了红宝石石榴花的团花,耳坠子也是红宝石的,看着俏皮可爱。
尼固珠是个爱看脸的,靠在四福晋怀里,看着三福晋移不开眼。
舒舒见状,道:“这是三伯母,不记得了?”
尼固珠眨了眨眼,道:“就是姨母的那个三伯母么?”
舒舒道:“是啊,是三伯母,也是姨母……”
只是如今的规矩,多从父系论亲戚。
还有就是三阿哥与九阿哥是亲兄弟,舒舒跟三福晋却是隔了房的从堂姊妹,比那个远了一层。
“三伯母好看……”
尼固珠不眨眼道。
“哈哈哈哈……咱们大格格可真实诚,就说实在话……”
三福晋美滋滋的,笑得娇花乱颤。
四福晋跟尼固珠熟些,晓得她的喜好。
这小丫头看脸,不过更多的是看颜色。
爱红。
要是她跟五福晋今天也穿红,那小丫头也会夸。
四福晋想到了八福晋,想到了“抓周”时尼固珠还给了八福晋东西。
若是八福晋眼下好好的,出来走动,那肯定也入尼固珠的眼……
因马上要过节的缘故,各家都忙着,妯娌几个看完舒舒没有留饭,就各自家去。
她们是大包小包来的,带着孕妇可用各种补品。
舒舒这里也给预备了回礼,除了各色月饼之外,就是在热河酿的两样野果子酒。
等客人离开,屋子里也安静下来。
舒舒这里,则是看起了白果整理的中秋节礼册子。
再有几日就是中秋,因此今年中秋的人情走礼也到了尾声。
白果看着减了大半的册子,道:“跟去年中秋比起来,少了八成,内务府这里,就只剩下高家、曹家跟董家这三家还有中秋节礼过来……”
人走茶凉。
就算是皇子阿哥,也不例外。
舒舒道:“正常,那本就是官场上的规矩,九爷离了内务府,自然也就与他们不相干。”
若是继续给九阿哥这边送礼,那算怎么回事儿?
新总管那边也要送,那就是双份。
没有必要不说,还容易招惹是非。
九阿哥都是寻常皇子了,他们还送礼,那其他皇子府送不送?
至于白果说的这几家,都是例外。
高家不用说了,除了上下级关系,还有提挈的恩典在。
曹家这里,有曹顺。
倒是董家,让人有些意外。
也不知这董殿邦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
端午节的时候也有他一份。
真要说起来,九阿哥掌管内务府这几年,与董家没有恩情不说,说是有仇也差不多。
董殿邦这一房没有收到责罚,他的本家却是七零八落的。
提及内务府,舒舒想起一个人来,道:“张保住家呢?”
白果翻出一页来,道:“送了,比往年的还要厚三成……”
张保住虽在内务府当差,可不是包衣,跟九贝勒府这里,还有拐弯的姻亲。
九阿哥卸任后,他却依旧给九阿哥预备了节礼,倒是个念好的。
舒舒想了想,道:“记上一笔,年礼的时候添上五成。”
这不是单纯的上下属,还有五阿哥的体面在里面,不能单纯的当成僚属待。
张保住既给九阿哥体面,那自家这边当然也给张保住体面。
白果应了,记下了一笔。
主仆两个又说起来小丫头入府之事。
白果当时分到二所的时候十四岁,今年也十九,明年也要放出去,到时候冬月跟腊月就能顶上来当大丫头。
后头的小丫头要预备下,尼固珠身边的大丫头、小丫头也要开始留心。
打小一起长大的主仆,到底不一样,但是也要心正。
舒舒再是不喜欢幼仆,可要“入乡随俗”。
她想了想,道:“叫人在前头收拾个院子,年底留头的小丫头跟不留头的都挑出十来个,送到那边先学半年规矩……”
等到规矩学完了,她这边也出了月子,再看着补充人手。
白果犹豫了一下,道:“福晋,小阿哥身边的哈哈珠子,是不是也该预备起来?”
不单单是男仆,还有小太监。
舒舒道:“小太监先罢了,又不在宫里,小小子的话,也是跟小丫头似的,留头不留头的各择一批出来,到时候不入府当差,也要有其他差事……”
这些人既是九阿哥名下佐领人口,那他们的生计,就也是九阿哥的责任。
尤其是包衣人口,不能补旗缺,主要前程都是府里的缺。
主仆两个说完节礼跟人口,也说了中秋后的小宴,就是请张四姑娘的。
秋闱八月十七结束,舒舒就跟白果道:“八月二十左右吧,提前吩咐膳房一声,将食材预备起来……”
白果应了,下去找小棠说话。
舒舒就带了冬月,往宁安堂去了。
到了宁安堂门口,就听到里头“咯咯咯咯”的笑声。
尼固珠得意洋洋道:“大哥追不上我……”
原来丰生跟阿克丹也在这里。
阿克丹爱静,就算是到了院子里,也是老实站在旁边。
尼固珠却恨不得倒腾着小短腿,满世界乱窜,眼下她举着小风车,正迎风跑。
这是舒舒见她要长秋膘,叫人做出来,让她消耗小肥膘的。
红色间着彩虹色,正得尼固珠的心,每天都要拿出来跑会儿。
小风车“呼呼”响。
尼固珠还不满意,让丰生也拿着风车跑。
兄妹两个比赛起来。
兄妹身量差不多高,尼固珠的份量却多了大半,真要论起速度来,自然比不得丰生。
不过丰生不爱争强,眼见着妹妹高兴,就故意放慢了脚步,让尼固珠跑在前头……
第一千七百一十六章 平静(打滚求月票)
院子里笑语欢声。
这是看到舒舒过来了,三个孩子都围了上来,亲近的不行。
小孩子都健忘。
经过舒舒这几日的陪伴,如今三个孩子都忘了先头被父母丢下之事,又变成爱粘额涅的乖宝宝。
“额涅,额涅……”
尼固珠也不玩风车了,过来抱着舒舒的腿。
丰生跟阿克丹也都凑过来,抬头看着舒舒。
舒舒只有两只手,三个孩子也拉不过来,就直接过去扶了伯夫人。
“这沸反盈天的,一个顶十个闹腾……”
舒舒道。
伯夫人笑道:“小孩子都这样,你小时候也是满府撒欢。”
从小就透出机灵来,行事跟小大人似的,倒是晓得丰生跟阿克丹的性子随谁。
剩下一个尼固珠,不只相貌肖父,这天真烂漫的性子也跟九阿哥如出一辙。
因舒舒身子重,伯夫人怕她累到,招呼着大家进了屋子。
院子里安静下来。
隔壁,八贝勒府西跨院。
八福晋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天,本是嘴角含笑,也渐渐扯平下来。
这时,院子门口有了动静,是富察氏来了。
她身后还带着十来个小丫头,都是从包衣人家中择选出来的,刚留头的小丫头。
这是上回安郡王福晋说了给八福晋选人后,她得了八阿哥的应允,从包衣人口中择选出来。
没有挑太小的,太小的不会服侍人;也没有挑年岁大的,省得年岁大的心大。
“福晋安……”
富察氏进了院子,看着坐着的八福晋,规规矩矩行蹲礼请安。
八福晋看着她。
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富察氏就跟尺子量的似的,从没有短过规矩。
这是个聪明人,越发衬着自己前几年愚蠢不堪。
可惜的是,自己明白的太晚了。
八福晋厌不起来,抬手道:“起来吧……”
富察氏起了,指了身后的小丫头们,提了安郡王福晋上回的话。
这也是解释挑人的起因,并不是她多事安插人手。
八福晋望了过去,都是身量未足的小丫头,梳着辫子,穿着青色半褂。
八福晋也不耐烦看,转头望向富察氏。
“若是那体面人家的孩子,不必往我这里送,省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过后还委屈,有那可怜的,缺爹少娘,在家里过的不好的,可以送过来凑数……”
她原本想要的是养女,不是小丫头。
可是安郡王福晋这样传话给富察氏,就是答案。
八福晋意兴阑珊,之所以没有直接撵人,还是因对富察氏生出的同情心。
富察氏刚入府那年,八福晋如临大敌,少不得打听一番,知己知彼。
富察氏虽是庶出,可是嫡母教养着,又求了恩典免选,本要嫁回嫡母娘家。
那边舅舅、舅母也都捧着这位大外甥女。
只看马齐的风光,这样的娘家做助力,这富察氏以后的日子不会差。
结果指成了皇子侧福晋……
八福晋隐晦地看了富察氏的腰腹一眼。
八阿哥对不起自己,她以牙还牙,报复得坦荡,富察氏这里,却是池鱼之殃。
富察氏察觉到八福晋的心灰意冷,也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平和。
富察氏心情也复杂,却不想多事,老实应了,指了其中两个略瘦小的丫头。
“这两个丫头,亲缘有些薄,一个是没了生母、后娘不容,舅舅家送进来的;一个是丧父,婶子刻薄,老祖母进来求恩典的。”
这次八福晋这里挑人,这两个小丫头是凑数的,瞧着不如其他人体面。
富察氏本打算走个过场,就留在自己的东跨院当小丫头打杂的。
没想到八福晋这回是这样挑人,倒是不用另外找人。
八福晋望向那两个丫头,不仅比其他丫头瘦小,瞧着也胆小。
只一个眼神过去,两个小丫头身子都哆嗦,跟那小冻鸡崽子似的。
八福晋移开眼,望向富察氏,道:“你是个心善的……”
可惜好人没好报。
进了这八贝勒府,看似荣华富贵,就是鳏寡孤独的下场。
富察氏忙道:“是这两个丫头运气好,往后服侍了福晋,得了福晋庇护,也不用再过那凄风惨雨的日子……”
一行人来了又走,留下了两个小丫头。
富察氏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西跨院。
从头到尾,八福晋没有问八阿哥一个字。
富察氏也不知道这种变化好不好。
她想着今天来的客人,心里叹了口气……
*
前院,客厅。
安郡王的脸色很难看,看着八阿哥,很是不满。
“八爷素来聪明,当不是目光短浅之人,这回行事太鲁莽了……”
他跟索额图这个舅舅没有什么情分,可赫舍里家到底是外家。
这次还涉及到赫舍里家福地的搜检,主动请缨的是他的亲外甥女婿,这也是打安郡王的脸。
八阿哥叹了口气,四下里看了眼,道:“舅舅,我再闭门不出,下一回皇子晋升,就不会有我,一步慢,步步慢。”
如今没有战事,想要攒功劳,只能凭差事。
不办差,哪里有什么功劳呢?
关键是,十阿哥都开始入值南书房。
自己再不出来,以后留京佐政的缺儿也要没了。
“阿哥心乱了……”
安郡王晓得他素来要强,想着他这几年境遇,晓得他的不容易。
八阿哥自嘲道:“去年年底皇父赏蓝甲,成年皇子中,只有我一个没有资格参加,九阿哥都入朝,我若不主动,汗阿玛那么多儿子,也想不起我来……”
父子之间,总要有人先低头。
就跟皇父与裕亲王、恭亲王之间一样,没有人低头,两位王爷就沉寂十来年。
物以稀为贵。
皇父只有一兄一弟,再有嫌隙,该有的体面还是会给的。
皇子却不是两个,序齿眼见着都要排到二十阿哥。
事已至此,安郡王只能说道:“你既选择,不后悔就行,近几年少不得被人嚼舌头。”
八阿哥却见识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他道:“若是我在御前有体面,早早攒下功劳,跟着哥哥们一起封王,那旁人只有恭敬的,就是因我失了皇父欢心,才会被人轻视,背后嚼舌头。”
安郡王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他就道:“别的不说,经过这一遭,太子那边要撕破脸,大阿哥这里也未必念你的好,你要心里有数。”
毕竟在外头眼中,八阿哥也是“大千岁党”,他的行事旁人也会当成是大阿哥属意。
八阿哥点点头道:“谢谢舅舅提醒,我省的。”
太子傲慢,压根没有将他当成兄弟过;大阿哥那里,与他也就是面上情。
只要皇父肯用他,只要给他机会,他不在意得罪那两位。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渔翁有很多人,鹬蚌却是那两位……
*
塞外,行在。
九阿哥看着眼前的奶皮子月饼,笑着跟四阿哥道:“这还是我们府的方子,我福晋捣鼓出来,孝敬给皇祖母的!”
中秋将至,老太太应该心情不错,吩咐人做了奶皮子月饼。
之前隐隐有些闲话,说是太后恼了太子,心情郁结之类,应该都是假的。
否则的话,太后不会有兴致叫人做吃的。
四阿哥手中也拿着半块奶皮子月饼,正一口一口吃着。
这月饼皮极薄,全都是馅。
奶皮子平时吃着寻常,经过烤制奶香扑鼻。
这会儿功夫,就见旁边不远处有人呵骂道:“你这奴才,放什么狗屁……”
第一千七百一十七章 小话(打滚求月票)
公鸭嗓尖锐刺耳。
四阿哥眉头拧了起来,九阿哥也挑了挑眉,望了过去。
骂人的正是十四阿哥。
在十四阿哥身前,两个侍卫服饰的人跪了。
在十四阿哥旁边,还站着一人,竟是大阿哥。
四阿哥与九阿哥对视一眼,察觉到不对头,就往那边去了。
十四阿哥还在怒冲冲地呵骂,道:“你们这两个奴才,受了谁的指派,故意编排着小话,污蔑爷大哥?”
大阿哥在旁,脸色青黑,看着那两人,目光也带了探究。
地上那两个侍卫,是三等侍卫,其中一个老成,留了上须,三十多岁,一个年轻,二十多。
年轻人鲁莽不知轻重,还能说得过去,那个年岁大的,却不应该如此。
在宫里当差,嘴碎是大忌。
两人下值说小话,被两位皇子撞着正着,也都是魂飞魄散模样,只晓得磕头,回不出话来。
十四阿哥见状,越发恼了,正好手中拿着鞭子,就不客气地挥起来。
“啪”的一声,冲着那人的脖子,他就狠抽了下去。
他没有惜力气,这要是打实了,还不知会如何。
大阿哥一时走神,来不及拦十四阿哥的鞭子,就飞起一脚,将那人踹开。
十四阿哥的鞭子,落到了地上。
十四阿哥起了凶性,一下子落空,就又跟着一鞭子。
大阿哥一把握住他胳膊。
十四阿哥惊诧,抬头看他道:“大哥拦我做什么?这奴才敢用瞎话编排大哥,正是欠收拾!”
大阿哥摇头道:“既是侍卫,让福善审!”
打狗还要看主人。
这两个是侍卫,是皇父的人。
福善是随扈的两位领侍卫内大臣之一。
此事本不与十四阿哥相干,十四阿哥掺和进来并不妥当。
说话的工夫,四阿哥与九阿哥也到了跟前。
九阿哥想着十四阿哥方才的话,看着那两人一眼,道:“倒是稀罕了,给爷学学,你们到底嚼什么舌头,将十四阿哥气成这样?”
四阿哥则是望向大阿哥。
大阿哥正运气,想来也是被这凭空飞来的屎盆子气得够呛。
那两个侍卫只有磕头的份儿。
其中一个边叩首,边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另一个年轻的,见又多了两个皇子,身上跟筛糠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十四阿哥嘴快,已经在旁说了原由。
“这个老家伙,在这边编排大哥的小话,说什么行在膳房的事情蹊跷,有人坑了太子爷,又说什么太子爷不容易,话里话外说是大哥的缘故……”
四阿哥早猜到是这个,并不意外。
行在膳房一下子罚了那么些人,罪名也是摆出来的,难免引人关注。
九阿哥指了那两人道:“好大胆子,诋毁皇子不说,还挑拨直郡王跟太子爷的关系!”
那两人恨不得原地消失。
十四阿哥已经继续说道:“不止这个呢,还说大哥指使八哥出面挖坟掘墓,对付赫舍里家……”
四阿哥:“……”
九阿哥瞪大眼睛道:“这……怎么扯到一起的?大哥在蒙古,八哥在京城,怎么指使法?做梦指使的?”
十四阿哥冷哼道:“即是编排的瞎话,他们才不管合理不合理,反正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就完了!”
九阿哥看着这两人,很是眼生,不是御前常露面的,稀罕道:“谁家的子弟,胆子这样大?拿着大哥跟太子磨牙?”
四阿哥眼见着两人说不到重点,跟大阿哥道:“大哥,送侍卫处吧?”
大阿哥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倒是要瞧瞧,到底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在阴人!”
九阿哥耳朵抖了抖。
阴人。
胤礽……
汗阿玛怎么起了这名字?!
又有人过来。
从御帐方向。
是十三阿哥,脚步匆匆而来。
眼见着几位哥哥弟弟都在,十三阿哥道:“有人禀到御前,汗阿玛传呢!”
一行人又转到御前。
那两个说小话的三等侍卫,也叫大阿哥吩咐了人,扯着到御帐外候着。
御帐中,见儿子们进来,康熙脸色阴沉,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
“跟朕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对着朕的侍卫就喊打喊杀的?”
十四阿哥刚才刚在哥哥们跟前抢先说话,眼下却不敢,跟着其他人一起看大阿哥。
大阿哥也没有添油加醋,说了缘故。
“是两个侍卫,说儿子指使人在行在膳房构陷太子,还说儿子指使八阿哥上折子挖坟掘墓,十四阿哥听了恼他们无事生非,呵骂了两句,儿子也听着火大,忍不住踹了人一脚。”
这是将十四阿哥动手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将对侍卫动手的过错敛到自己身上。
四阿哥听着,眉头拧得更厉害。
十四阿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九阿哥则是觉得这件事眼熟!
这不会查来查去,查到太子头上吧?!
或是查到其他皇子头上。
九阿哥想着到底是谁要做渔翁。
为什么自己不做贼也心虚了?
他可不想此事含糊着,让幕后黑手从容隐匿。
十四阿哥站在九阿哥身后,这会儿挪步出来,很有担当的样子,道:“汗阿玛,不是大哥的错,是儿子鲁莽,见那两个奴才嘴巴蚌壳似的,死不悔改,才动手抽人!”
康熙望向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振振有词,道:“不管是这两人编的,还是这两人听来乱传的,这样诋毁皇子,其心可诛!”
侍卫处……
康熙觉得心里发堵。
连九阿哥都能察觉到这用意歹毒,更不要说是康熙。
他抬头,望向门口,道:“马武!”
“奴才在!”
门口当值的马武应声进来。
“去审,朕要晓得,这话是从哪里来……”康熙沉声吩咐道。
“嗻!”
马武应着,下去讯问去了。
康熙望向儿子们,依旧面带不善,看着大阿哥道:“多大年纪,还这样鲁莽?既是侍卫不妥当,叫人送侍卫处就是!”
大阿哥垂手道:“是儿子脾气不好,听着这些扯淡话,没耐住心火。”
康熙又望向十四阿哥道:“不在帐子里读书,整日里乱窜什么?”
十四阿哥:“……”
他咽了一口吐沫,乖巧道:“儿子抄了一个时辰的书,坐得腰酸了,才出来透口气。”
康熙嗤笑道:“拿着马鞭子出来透气?”
十四阿哥讪讪,说不出话来。
康熙又望向四阿哥与九阿哥。
方才有人报到御前时候,只说是大阿哥与十四阿哥,没有提这两位。
不过康熙依旧是没有好气,瞪着四阿哥道:“怎么当哥哥的?十四阿哥顽劣淘气,你也不说盯着些?”
四阿哥老实请罪,道:“是,儿子错了,该多留心十四阿哥。”
康熙冷哼一声,道:“一个个的,都会糊弄朕,你若真留心十四阿哥,他也不会整日里不着调,满行在乱窜!”
四阿哥忙道:“儿子不敢!”
九阿哥在旁听着,一会儿瞪眼,一会儿眯眼,觉得不对劲儿。
这怎么还带殃及池鱼的?
正主大哥与十四阿哥才骂了一句,到了四哥这里,都骂两句了。
这……
接下来,不会也双倍骂自己吧?
康熙的目光已经移向九阿哥,眼见他缩头缩脑的,冷哼一声,道:“九阿哥!”
“啊?!”
九阿哥抬起头,脸上有些怂。
康熙看着他,道:“你挤眉弄眼的,琢磨什么呢?”
九阿哥老实道:“儿子就是觉得这事儿眼熟……”
一句话,不仅康熙愣住,其他人也都茫然。
这件事,怎么就眼熟了?
九阿哥就提起了三十九年正月的那次马车事故。
“当时针对的是大哥家的弘昱,误伤了三哥家的弘晴……”
“查来查去,指向毓庆宫,可汗阿玛晓得,太子不是那样的人品,也不会对侄儿使坏……”
“结果三哥依旧误会是太子,太子误会是三哥自演自导,就此生了嫌隙,这是有旁人在挑拨皇家骨肉关系……”
“这回事情一出来,儿子感觉跟上回差不多,又是在挑拨大哥跟太子的关系,不知为什么,儿子觉得查来查去,说不得又要落到毓庆宫那边……”
太子那么心高的人,怎么会用这样不入流的小手段?
九阿哥一口气说完。
四阿哥站在队伍中,有些着急。
前头的还罢了,是已经发生的事情。
后头的结论,实在没有必要说。
这话传出去,可以说是为太子辩白,也可以说是在给太子泼脏水,容易惹是非。
康熙却是听了进去,若有所思模样。
知子莫若父。
他是晓得九阿哥跟太子关系不亲近的,可是也没有针对过太子。
九福晋那边,对太子妃,也是亲近里透着尊敬。
九阿哥说这些,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大阿哥眼神有些空。
除了太子跟自己,第三方上场了?
不,是第四方。
康熙留心儿子们的反应。
眼见着十四阿哥面上纠结,似有异议,道:“你……想要说什么?”
十四阿哥犹豫了一下,道:“儿子觉得,九哥想得太浅,敢在汗阿玛眼皮子底下使坏,这阴谋诡计,一般人应该猜不透……”
一句话揭开,那还是阴谋么?
九阿哥听着这话,撇了撇嘴。
呸!
怎么说话呢?
就他一个大聪明!
第一千七百一十八章 尽孝(打滚求月票)
康熙看着十四阿哥,神情莫测。
十四阿哥在他的注视下,闭上了嘴巴。
几个皇子也都回头看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觉得浑身难受。
他没有别的意思,真心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康熙收回了视线,没有问其他几个儿子的意见。
他看着大阿哥道:“规矩就是规矩,你也是当惯差的,不可错了规矩!”
大阿哥低头应着。
康熙又望向他腰间的皮酒囊,眉头皱了皱又松开。
这讯问流言出处,要抽丝剥茧,不是一时半刻就有答案的。
几个儿子杵在跟前,康熙觉得不顺眼,就想要开口打发人出去。
门口有了动静。
是太子过来了。
成丁的皇子都到了御前,太子也不好装不知道,问了一下大概,就过来了。
“汗阿玛……”
太子请了安,望向兄弟们,也是纳罕。
他听到的消息,是皇子们跟侍卫冲突。
这听着就不对劲。
康熙看了他一眼,道:“你也听说了?”
太子犹豫了一下,道:“许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是不是哪个侍卫不规矩,让大哥跟十四阿哥碰上,才训斥了几句。”
康熙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又看了眼大阿哥与十四阿哥。
大阿哥还是冷肃的表情,十四阿哥下巴垂到胸口,看不清面上表情。
康熙点点头,道:“确实有侍卫不规矩……”
他也没有瞒着太子,简单说了原由。
太子面色涨红,握紧了拳头,心头火起。
这不但是在污蔑大阿哥,还是在埋汰他这个太子!
行在膳房的事情被揭开,若是太子失察,是无能被人所欺;若是太子不是失察,就是他不孝尊长。
还将索额图的案子跟赫舍里一族混为一谈,这既要毁他的名声,还要断他的助力与根基。
“汗阿玛,当严查!”
太子咬牙道。
康熙颔首,道:“已经叫马武去查了……”
看着太子瘦了一圈,眼下乌青,康熙生出怜惜。
皇子们不过是管中窥豹,看的都不齐全。
康熙这里,也是看出这暗箭看似射向大阿哥,其实真正的用意是对着太子。
想到这里,康熙看了眼大阿哥,又看了眼四阿哥。
两人都瞧不出什么来。
倒是几个小的,面上或多或少的带出忧色。
康熙摆摆手,道:“太子留下,其他人先下去吧……”
众人应着,从御帐里出来。
大阿哥蹙眉,对十四阿哥道:“老实几天吧,汗阿玛既说了,你就安生在帐子里多看几天书。”
十四阿哥委屈道:“我没不学,就是劳逸结合。”
大阿哥懒得说教他,转头看九阿哥道:“往后御前说话,要晓得分寸,少指名道姓的。”
这也是担心九阿哥提了太子,怕传出不好听的话。
九阿哥想要反驳,可是见十四阿哥欠欠的样子,就将话止住。
自己不能跟十四阿哥似的,四六不通。
当哥哥的说两句,就说两句。
入耳不入心。
他就闭上嘴巴,点了点头,表示受教。
大阿哥又望向四阿哥道:“倒是连累你挨骂了……”
四阿哥摇头道:“是小人作祟,不关大哥之事。”
大阿哥又拍了拍十三阿哥的肩膀,道:“辛苦了,随侍汗阿玛左右。”
早先皇父宽容,儿子们在身边随侍也轻松自在;如今的皇父,不好说了。
十三阿哥看着大阿哥,有些茫然。
汗阿玛只留了太子,不留大阿哥……
今天这无妄之灾,不是大阿哥么?
太子到底不一样。
皇子们心情各异,回了各自帐子。
御帐中,康熙已经叫太子坐了,道:“不管是谁在后头搅风搅雨,朕都不会容。”
太子苦笑道:“也是儿子有错在前,倒是叫这些小人有了发挥的余地。”
康熙看着太子道:“要是在京城,人多眼杂的,还有疏漏之处,这行在所在,总共就几千号人,总能揪出来……”
太子垂下眼。
揪出来的,就是真正的黑手么?
太子生出不安来……
*
九阿哥的帐子里。
九阿哥回来,就吩咐何玉柱,道:“快倒水,嘴巴里发酸……”
方才吃了奶皮子月饼,为了中和奶皮子的酸,里头可没少放糖,现在嘴巴里还带了甜腻。
何玉柱忙倒了茉莉花红茶给九阿哥。
九阿哥一口喝了,嘴巴里才算舒坦些。
九阿哥的脸色不好看,不是担心大阿哥与太子如何,是有些担心太后。
这流言一出,太后也要被人说嘴。
宫里宫外的人,少不得猜测毓庆宫不敬太后。
九阿哥生出闷气来,看着何玉柱道:“福晋预备的茶包,还有多少?”
何玉柱拿了两个匣子过来,道:“不少,只爷一个人喝,还够两月的。”
九阿哥就叫他拿过来,仔细看了。
一匣子里装的是红糖姜茶跟菊花枸杞茶,一匣子里装的是茉莉红茶跟普洱小沱茶。
九阿哥就拿了前面的一匣子,往太后的帐子去了。
后头的茶酽,喝了提神,不适合老年人。
太后这边也得了消息,晓得今天皇子们闯祸了,被皇上叫去了,却不晓得具体缘由。
她听过就算,也并不怎么操心。
有皇上在。
老子教儿子,那是寻常事儿。
听说九阿哥过来,太后有些意外,看了白嬷嬷一眼,道:“不是说大阿哥跟十四阿哥闯祸么,还有九阿哥在里头?”
白嬷嬷也只是听下头人回了一嘴,摇头道:“没听说有九爷的干系。”
太后就道:“那就是别的缘故,叫阿哥进来吧。”
白嬷嬷应着,出去迎了九阿哥进来。
九阿哥捧着一尺见方的茶盒,一进来,打了个千儿,就道:“皇祖母,孙儿跟您求援来了……”
太后见他面上没有急色,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松了一口气,配合着说道:“怎么还求到我了?”
九阿哥说道:“这不是之前孙儿跟您孙媳妇大包大揽的,说要带好东西回去,结果这回到翁牛特部,待了一天就折返,孙儿跟郡王不熟,也来不及张罗……”
说着,他将手中的茶盒放下。
“孙儿就想起您这里好东西多,什么科尔沁的甘草、巴尔虎的黄芪、巴林的蜂蜜、喀喇沁的荞麦,不拘什么,换给孙儿些,权当是孙儿淘换的,省得孙儿福晋还以为孙儿说话不算数,对她不尽心。”
太后见他这不客气的样子,轻哼了一声,道:“就是不尽心,你福晋对你那样好,你倒是舍得糊弄她?”
九阿哥忙摇头道:“不是糊弄,是爱重,这才火烧火燎的求到您跟前。”
太后这里有不少蒙古土仪,是在热河时,过来朝见的各部蒙古王公的孝敬。
太后想了想,道:“甘草跟黄芪都有,只是那个你福晋不爱,加上沙果干跟奶皮子吧,这回的奶皮子好,还能存住了,牛肉干就算了,不如你们府自己做的口味好。”
九阿哥点头道:“都行,您这儿的东西,都是有钱都淘换不到的,没有差的。”
祖孙两个其乐融融的,谁也没有提营地方才的喧嚣。
眼见着就是晚膳时间,九阿哥还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太后见状,笑着吩咐白嬷嬷道:“今儿我留九阿哥用膳,叫膳房添一道摊黄菜,一道蛋花紫菜汤。”
白嬷嬷下去传话。
九阿哥笑道:“沾了您的光,孙儿可有阵子没吃鸡蛋了。”
宫里出来的孩子,没有不爱吃鸡蛋的。
太后打趣道:“你福晋不是给你弄了个鸡场,好几年下来,还没吃够呢?”
九阿哥伸出手来,带了得意,道:“不是一个了,眼下是三个,大兴的庄子跟通州的庄子也养了,在家是不稀罕吃的,这不是出门么?打从京城出来,也就是在热河时吃过一顿。”
等到晚膳送上来,九阿哥仔细看了眼膳桌。
除了太后点名的两道,其他十六道中规中矩,挑不出毛病来。
九阿哥就拿了干净筷子,给太后夹了一块鸡蛋。
太后道:“你吃你自己的,我自己夹菜。”
九阿哥道:“孙儿在,总要尽尽孝。”
太后看着他,满脸慈爱,道:“你们都好好的,就是对长辈的孝顺了……”
第一千七百一十九章 庆幸(打滚求月票)
祖孙两个用了饭。
九阿哥又陪着喝了一杯菊花枸杞茶,眼见着要掌灯了,就告辞离开。
因有人陪着,太后都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等九阿哥离开,太后就起来遛弯,笑着跟白嬷嬷道:“这是舒舒教出来了,小两口多好,你惦记我,我惦记你。”
白嬷嬷附和道:“是啊,九福晋有福气。”
太后道:“皇上的婚指的好,两人正般配。”
一个聪慧有耐心,一个心实听劝不傲气。
换个虚头巴脑的,舒舒也会是个合格的皇子福晋,却不会这样上心。
白嬷嬷想到了五阿哥与五福晋,心里叹了口气。
要说女子读书读多了心高,九福晋也是博览群书的。
幸好如今五福晋生了嫡子,刘格格又自己错了一步,要不然的话,五贝勒府日后也难安生……
*
九阿哥回了帐子里。
何玉柱就将灯点了起来,又端了水盆过来,服侍九阿哥泡脚。
九阿哥想着太后帐子里的死气沉沉,还有这次行在膳房的是是非非,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
“爷,您这是怎么了?”
何玉柱坐在小杌子上,给九阿哥脱靴子,听到动静,关切问道:“是晚膳吃着不顺口?要不要再冲碗炒面垫巴垫巴?”
方才去太后的帐子,何玉柱在外头候着,不知道里头情形。
不过他寻思着太后年岁大,饮食喜好跟自己的主子应该不一样,很是担心他没有吃饱。
九阿哥摇头道:“吃了半盘子摊黄菜,饱着呢……”
何玉柱见他脸色依旧是郁色,道:“那爷怎么不痛快了?”
九阿哥吐了口气,道:“就是有些后怕,幸好福晋生了丰生他们三个,要不然真不知以后如何……”
看太后,再是荣华富贵,这日子也过得有几分不实。
这是因为是母后皇太后的缘故。
若是圣母皇太后,下头的人就算是巴结太子,也不敢这样糊弄老太太。
偏偏太后的身份,也不好因此事发作,只能当不知道。
想想就叫人憋气。
再想想纯亲王福晋,亲王福晋、公主之女,如今还记得她的有几个?
何玉柱道:“爷有福气,娶了福晋,福晋也有福气,直接生了三个小主子,如今小阿哥也要来了,三个嫡子,在皇家也是独一份……”
九阿哥听了,看着何玉柱笑道:“你倒是火眼金睛?这福晋还没生呢,你怎么就晓得是小阿哥,不是小格格?”
“福晋是在热河诊出喜的,奴才私心里揣测,主子跟福晋还是盼着小阿哥……”
何玉柱道。
只看几位朝见的公主,各有各的不容易。
主子跟福晋作为弟弟跟弟弟媳妇都不忍心,更别说做阿玛跟额涅了。
九阿哥点点头道:“是啊,生下小阿哥皆大欢喜,生下小格格,就算是指到喀喇沁,也距离京城也大几百里,摘人心肝儿……”
到了次日,康熙用早膳时,就晓得九阿哥昨儿去陪太后用了晚膳。
他一思量,就晓得了缘故,对梁九功道:“九阿哥脾气臭是臭,却孝顺,也就这一点子长处了!”
梁九功道:“都是皇上跟娘娘教的好,不单九爷孝顺,五爷也是出了名的孝顺。”
康熙想到宜妃,面上也带了笑。
宜妃虽有些争强好胜,可是心正,对养女养子好,对后宫庶妃也宽和。
五阿哥与九阿哥各有不足,可为人赤诚。
惠妃从容大气,大阿哥也有长兄之风。
德妃……
康熙收了笑。
连九阿哥当孙子的都能想着找由子过去陪着太后,德妃全无动静。
换做惠妃跟宜妃随扈,绝不会如此。
圣驾出巡,带了宫妃,除了让她管着小嫔妃,主要还是为了侍奉太后。
结果,德妃做什么了?
她什么也没有做。
和嫔跟敏嫔也是主位,可是因有德妃在前头,也轮不到两人往太后身边凑。
年轻时还罢了,即便倔强也不显,多是服顺的时候多,上了年岁,行事越来越偏执。
康熙想到了这次没有随扈的四福晋,也想到了这些日子在皇子之间乱窜、别有用心的十四阿哥,忍不住摇头,道:“再好的孩子,不会教只一味娇惯,也养歪了。”
梁九功听着话音不对,没敢接茬。
康熙却不容他装傻充愣,看着他道:“昨儿十四阿哥说话,你都听着的,你说……他是不是冲着太子去的?”
九阿哥将话说在前头,就是担心有人故意构陷太子,挑拨太子跟大阿哥的关系。
到了十四阿哥这里,却否了九阿哥的话,将嫌疑又拉回到太子处。
梁九功觉得头皮发麻。
十四阿哥,小心眼。
就算御前的话轻易不会漏出去,可十四阿哥与太子之间有仇,自己说深说浅都不好。
眼见着康熙看着自己,他只能含糊道:“奴才瞧不出十四爷对太子爷如何,倒是瞧着……十四爷对九爷似乎少几分尊重……”
当堂否了九阿哥的猜测不说,话里话外还有说九阿哥不聪明的意思。
当弟弟的,不应该这样对哥哥。
五阿哥也不聪明,可下头的阿哥在人前人后对他只有敬着的。
康熙沉思。
十四阿哥不但是对九阿哥少了尊重,对太子也带了不善。
明明应该十四阿哥对太子有愧疚之心,可是瞧着十四阿哥的样子,却恨不得倒打一耙。
十四阿哥亲近大阿哥,用意也不简单,未尝没有存着其他心思。
岁数不大,倒是浑身心眼子。
这是对兄弟么?
康熙冷了脸。
又是个心高的……
*
圣驾拔营,继续往京城方向行进。
九阿哥打着哈欠,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
他就挑开马车帘,正看到骑马的额尔赫。
额尔赫也看到九阿哥的动作,勒马凑近马车,道:“爷……”
九阿哥本想要叫他休整的时候去找福善问问那两个侍卫的口供,迟疑了一下又闭嘴。
还是等着消息,主动打听也犯忌讳。
这次随扈出来,被四阿哥耳提面命的,九阿哥觉得自己长进了。
外加上晓得皇父憋着邪火,也不想撞上去。
他就改了口,道:“你们大格格也过了周岁,这次回京要抓紧,回头添个小小子跟三阿哥一起长大。”
额尔赫跟桂珍格格去年七月生一女,如今也两岁了。
原本主仆两个说好的,要是生下长子,以后就跟丰生兄弟做伴当,结果生的是格格,只能盼着这一回。
额尔赫提及妻女,面上也带了笑,点头道:“奴才一定努力,都是托爷跟福晋的福,奴才家竹子都分盆了……”
当年额尔赫分家出来,搬到皇子府后街配院,舒舒跟九阿哥送了他们夫妻一盆观音竹做乔迁贺礼。
九阿哥想到那些竹子,不由呲牙道:“红螺寺拢共才多少竹子?结果京城那些人,打着观音竹名义卖出去的竹子,得有上千盆了!”
也就是他爱惜脸面,不好意思赚这份银子。
否则他昌平暖房里分出来的竹子,也有百八十盆,那才是正宗红螺寺出来的观音竹。
额尔赫道:“明白人都晓得那些是‘李鬼’,红螺寺是皇家寺庙,除了爷跟五爷,旁人也不敢大喇喇地挖竹子。”
等到五阿哥挖完,都惊动了御前。
红螺寺的住持和尚,不得不上了折子,跟御前提及红螺寺竹子之事。
养了百年的竹林,再不管管,就要秃了。
康熙写了手谕,禁止挖竹,才算是救了竹林。
“哈哈哈哈……”
九阿哥想起五阿哥那年四处派竹子之事,不由笑出声来。
可见有时候不能太端着,该舍得脸面,还是要舍得脸面,就有实惠。
那次大派送,过后各皇子府多有好消息。
就连往御前孝敬的那一份,也显得很灵验的样子。
五哥倒像是大智若愚。
晓得那边的竹子要抢手了,将大家的份例都挖了出来。
大阿哥这回不在御辂旁,跟着四阿哥在后头策应,就在九阿哥的马车前头。
听到九阿哥的笑声,大阿哥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九阿哥伸出半拉脑袋,跟一个侍卫说说笑笑。
四阿哥也回头看了一眼。
整个队伍都肃静的很,九阿哥的笑声就显得有些突兀。
前头太子的马车旁,有侍卫也在回头眺望了。
四阿哥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提醒一二。
大阿哥已经转过头,脸上也带了笑,道:“真是羡慕老九,整日里乐乐呵呵……”
他们眼下的身份,只要自己想得开,日子就错不了。
觉得日子难熬的,主要还是自己想不开。
四阿哥顿了顿,道:“太闹腾了,幸好离御辂远,要不然汗阿玛又要训斥。”
大阿哥道:“就是说笑,不算什么。”
大阿哥没有留心那侍卫身份,四阿哥却是晓得跟九阿哥说话的是额尔赫,领侍卫内大臣福善的儿子,就担心九阿哥瞎打听消息。
等到了中途休整的时候,四阿哥就留心九阿哥这边的动静。
若是九阿哥打发额尔赫去探听消息,那他就要拦着。
眼见着额尔赫好好地在马车旁边待着,没有往御前侍卫那边凑,四阿哥才算松了一口气……
第一千七百二十章 是不是歪了(打滚求月票)
在太子的车驾之前,是三位小阿哥的马车。
十四阿哥下了马车,望向前头的御辂。
不过中间还隔着太后与嫔妃的马车,远远地看不真切。
倒是看后头的马车,看的更清楚些。
十四阿哥盯着太子的马车好一会儿,也不见里头下来人。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几分幸灾乐祸。
不管查出来的结果是什么,太子不孝也传扬开。
这是没有法子解释的。
这会儿工夫,就见十三阿哥骑马,从御辂方向过来。
十四阿哥忙招呼道:“十三哥……”
十三阿哥点头,却没有停马的意思。
十四阿哥看着十三阿哥的背影。
就见十三阿哥的马在太子的车驾旁边停了。
十三阿哥翻身下马,隔着马车禀告道:“太子爷,汗阿玛传呢!”
太子挑开马车帘,道:“传了大家伙儿?”
十三阿哥点头道:“嗯,还有大哥、四哥跟九哥……”
太子点头,下了马车。
旁边的侍卫知机,牵了太子的马。
太子翻身上马,往御辂方向去了。
太子车驾后,就是大阿哥的马车。
十三阿哥重新上马,挨个通知了一回。
大阿哥与四阿哥还罢了,马都是现成的,兄弟两个就等九阿哥。
到了九阿哥这里,少不得用了侍卫的马,才跟着大家汇合。
十四阿哥看个正着,脸都青了。
等到众人路过时候,他忍不住可怜巴巴道:“十三哥,汗阿玛传了哥哥们,只没有传我么?”
道路本就不宽,车队占了一半,剩下的只够两马并行。
兄弟几个,就是大阿哥与四阿哥在前头,九阿哥与十三阿哥在后头。
听到十四阿哥开口,不单九阿哥跟十三阿哥停了,前头的大阿哥与四阿哥也停了。
十三阿哥如实道:“确实只传了太子跟几位哥哥。”
十四阿哥晓得这是调查结果出来了,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很不好,露出难堪来。
大阿哥见状,道:“最后半年,再忍忍,老实看书,明年就好了。”
十四阿哥今年十五,是在上书房的最后一年。
明年他就不用再去上书房了。
“嗯……”
十四阿哥点头,道:“我就是想知道马武查到什么,等大哥回来,告诉我一声呗!”
大阿哥痛快道:“行,等着听消息吧!”
众人继续骑马,没一会儿到了御辂旁边,都翻身下马。
太子已经进了御辂。
魏珠在外头候着。
九阿哥忍不住侧耳倾听,不过御辂隔音好,什么也听不到。
魏珠对众人躬身道:“皇上方才吩咐了,几位爷到了就上车。”
大阿哥点头,带了几个弟弟上车。
御辂中,除了康熙、太子与梁九功,还有福善跟马武。
等到大阿哥几个上来,就显得不大宽敞。
见几位皇子进来,众人也望过来,原本坐着的福善跟马武都起身。
不过意外的是,他们没有看大阿哥,而是望向后头的皇子。
九阿哥还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妥当,低头看了两眼,随即才发现他们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也察觉到了大家的视线,抬头望过去,正与康熙的视线对上。
他不由愕然,道:“汗阿玛,这……查出来的是儿子身边的人?”
大阿哥、四阿哥与九阿哥听了,也都带了惊诧。
康熙望向马武,道:“给几位阿哥说说!”
马武应着,说了追查的结果。
“谣言”确实是从十三阿哥的下人里传出来的,罪魁祸首不是侍卫、小太监,也不是宫女,而是一个包衣嬷嬷。
等到侍卫处去拿人的时候,那个嬷嬷已经留了遗书,吞金自杀。
十三阿哥说不出话来。
出门带的人手,都是心腹中的心腹。
是有两个嬷嬷,一个是十三福晋的乳母,一个是十三阿哥年幼时的保姆。
既是包衣,那就是宫里的嬷嬷,是十三阿哥年幼时的保姆。
因为宫里跟着出来的下人,除了主子近身服侍的,都由内务府的郎中统一安排出行起居,所以人是昨晚没的,侍卫处今早查到就封锁了消息,十三阿哥并不知晓。
十三阿哥脑子“嗡嗡”直响。
他想着嬷嬷平素的行事,抬头道:“汗阿玛,她可在遗书中说了缘故?”
是真自杀,还是被自杀了?
康熙没有应答,望向马武。
马武从眼前的题本中抽出一张纸,双手递给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接过来,看了一眼,人就愣住。
确实是嬷嬷的字。
这个嬷嬷,上面写的还是国语。
十三阿哥去上书房前,就是这位嬷嬷教他识得国文。
十三阿哥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遗书”上写的清清楚楚,这嬷嬷受十三阿哥指使,挑拨太子跟直郡王关系,心中惶惶不安,如今事情败落,只求一死。
九阿哥见十三阿哥神色不对,探身过去,也看了个齐全。
“就这?”
九阿哥嗤笑道:“这是往大闹,还是往小闹呢?怎么黑锅扣到你这里了,不是当指到太子爷或皇祖母那边么?或是直接御前……”
“九哥……”
十三阿哥转头看着九阿哥,脸上带了无措。
九阿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傻子,怕什么?这点小算计,是能糊弄过汗阿玛,还是能糊弄过太子爷跟大哥?”
大阿哥皱眉,望向十三阿哥,道:“这嬷嬷敢做这样的事,还敢自戕,宫外没有家人了?”
宫里当差,自戕并不能免罪。
就算如今在外头,不在宫里,可既是宫册上的妇差,肯定按照宫里的规矩走。
十三阿哥点点头,失魂落魄道:“是,嬷嬷守寡入宫当的妇差,有个女儿也殇了,我才留了她在阿哥所,想着以后给她养老。”
主仆相伴十多年,情逾骨肉。
十三阿哥实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让嬷嬷做出这样的选择?
就算是被胁迫,也当跟他私下里禀了,才附合常理。
四阿哥则是看了眼康熙,道:“汗阿玛,一个妇差,晓得行在膳房的事不难,晓得八阿哥的事情却是可疑,这是有人在幕后指使。”
八阿哥请挖坟的题本,晓得的人并不多,并没有大肆宣扬。
十三阿哥也不会私下里拿此事跟一个嬷嬷说嘴。
康熙轻哼道:“朕还没有老糊涂……”
说着,他望向九阿哥道:“你方才说的乱七八糟的,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众人都望向九阿哥。
九阿哥清了清嗓子,道:“儿子就是寻思,这幕后之人搅合事儿,肯定往大里搅和,越是云山雾罩的,越是容易叫人疑心,比如查到太子爷的侍卫、皇祖母的包衣、汗阿玛跟前听差的、或是大哥王府的护军之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了眼四阿哥,道:“除去您几位,往下轮,也是四哥跟儿子,怎么也轮不到十三这个光头阿哥啊!”
这黑锅扣得歪!
小瞧人了不是?!
九阿哥的那点不忿都在脸上挂着,康熙看着也是无语。
什么好事儿?
平日里没见要强,这时候倒是要强。
太子坐在康熙下首,听着九阿哥的话,后背冷汗都要出来。
若是查到毓庆宫的人还不怕,更像是栽赃;真要查到太后的人,那就算晓得有人作祟,也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大张旗鼓的查,伤了太后体面,也容易惹人非议。
那样含糊下去,幕后黑手就逃脱。
栽赃到十三阿哥这里,倒是省事的多。
十三阿哥脸色依旧难看,心里想着自己到底得罪了谁。
这不是一箭双雕,这是一箭三雕,也让自己在大阿哥与太子心中留个不好的影儿。
四阿哥脸色也很难看,今日被栽赃的是十三阿哥,明日就有可能是其他皇子。
这幕后之人,其心可诛。
四阿哥抬起头,看着康熙道:“汗阿玛,会不会是准噶尔的奸细?”
康熙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盼着皇家失和的不单是准噶尔,还有被剥夺了旗权的下五旗宗室王公,盼着从龙之功的八旗勋贵。
康熙望向福善跟马武道:“你们先跪安吧,继续查那老奴的宫中关系!”
福善跟马武应着,退出了御辂。
车厢里这才松快了一些。
康熙不耐烦仰头跟儿子们说话,指了指两侧条凳,道:“坐吧!”
众人都依次坐了。
康熙望向儿子们,正色,道:“天下并不太平,等着看皇家笑话的人大有人在,你们年岁大了,有上进心是好事,可朕不许窝里斗,也不能容忍你们稀里糊涂的被人挑唆,兄弟阋墙……”
这话说的严重,大家都坐不住了,起身恭听。
九阿哥坐在大阿哥下首,跟四阿哥正对面。
见四阿哥苦大仇深的表情,九阿哥移开眼。
只要去过刑部,翻过卷宗,就晓得汗阿玛说的这些话都虚。
毫无干系的人,有什么好斗的?
也斗不起来。
越是关系亲近的人,越有争斗的理由。
小民家三瓜两枣,皇家……那把椅子……
九阿哥有些茫然,看了眼大阿哥,又看了眼十三阿哥。
这两人,一个是太子的磨刀石,一个是皇父给太子选的左右手,这日后也要斗起来么……
第一千七百二十一章 言出法随
连九阿哥都腹诽,更别说大阿哥与太子两个当事人。
两人都是一言难尽,偏偏面上还要做出聆听状。
四阿哥听得最认真,还微微颔首,觉得就是这个道理。
相对于中原万万汉人,八旗人口太少,这大清的江山坐得如履薄冰。
皇家内斗,会引发八旗内斗,八旗内斗,这天下就不安稳。
可是只要有人,就有争斗。
那就要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十三阿哥依旧是魂思不属模样。
这些年他瞧着哥哥们的争斗,始终做着旁观者,没有想到这会儿被拉下水。
他依旧是光头阿哥,却领略了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儿。
康熙说着,也留心着儿子们的反应。
一个个都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
他说这些话,也是在表明他的态度。
兄弟之间相争可以,但不许用狠辣的手段。
这次的事情,幕后黑手影影绰绰,康熙恼怒之外,还带了几分欣慰。
不是儿子们搅合的,就是好事。
要是真有那种心中没有骨肉亲情的畜生算计此事,那才叫人心焦。
只是,十三阿哥……
康熙看了他一眼。
到底年轻,不经事儿。
不过是被人构陷,这算什么?
康熙就对众人道:“下去吧,都将自己的人清点好,身边的人都管不明白,能担什么事儿?”
众人应着,从御辂上退了下来。
太子跟大阿哥相看两厌,兄弟两个对视一眼,都移开视线,不想说话。
太子看了四阿哥与九阿哥一眼,可不想一个人孤零零从御辂前离开。
那样的话,落到王公大臣眼中,他倒成了寡人。
他就招呼四阿哥,道:“四弟觉得是谁在后头搅风搅雨?”
四阿哥想了想,道:“能接触到京城消息的人。”
随扈的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兵部的人或者御前的人。
还要跟内务府能牵扯上干系。
太子听了,深觉得有道理,招呼四阿哥道:“走,上孤的马车,仔细说说……”
四阿哥看了御辂一眼,没有拒绝,恭敬应了。
九阿哥站在大阿哥旁边,看着太子作态,颇为上心。
等到太子跟四阿哥骑马先行一步,九阿哥才跟大阿哥小声嘀咕道:“太子爷还真不算小心眼,瞧这样子,没有因前几日膳房的事情迁怒四哥……”
换了寻常人,迁怒一下也不意外。
大阿哥看了九阿哥一眼,这才是真傻。
换个聪明的,都不会在自己面前夸太子。
不过大阿哥晓得九阿哥素来随心,不以为意,只道:“不牵扯大事,太子素来不计较。”
九阿哥想想也是,点头道:“嗯,我在内务府的时候,可没少得罪太子爷,真要是记仇的,估计早想着收拾我……”
大阿哥失笑,道:“你还晓得你自己个儿得罪人?”
九阿哥道:“我又不傻?不过既管着差事,哪有不被嫌弃的,也是没法子之事。”
兄弟两个说着话,眼见着十三阿哥还没有下御辂,就不等了,也上马起来。
大阿哥怕九阿哥担心,道:“汗阿玛既留了十三阿哥,就是开解安慰,不必担心。”
九阿哥点头道:“不担心,就是怕十三阿哥胡思乱想,小孩儿没经过事儿,第一次被卷进去肯定不安……”
虽说九阿哥搬出皇宫,他跟十三阿哥往来少了,可有几次随扈同行的情分,关系并不生疏。
大阿哥对九阿哥道:“有你昨天的话做铺陈,十三阿哥就算一时慌乱,也能镇定下来。”
若是没有九阿哥昨日的话,今日查出来的结果,确实能吓得十三阿哥半死。
九阿哥听了,面上透着得意,道:“我这也算是言出法随了,说个正着!”
十四阿哥在马车旁边,探着半个身子等着。
本以为太子跟四阿哥过去,其他人就在后头。
结果硬是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见大阿哥与九阿哥姗姗来迟。
“大哥!九哥!”
十四阿哥的声音带了几分雀跃。
大阿哥抬头,这才想起方才答应十四阿哥的事。
他正在犹豫,十四阿哥已经迫不及待地道:“大哥,查出什么了?”
大阿哥没有立时回答。
涉及到十三阿哥的保母,还不知御前对外什么说辞。
似是而非的传出去,对十三阿哥不好。
他话到嘴边,就改了口,道:“还在继续追查呢,等过几日有了准信爷再告诉你。”
十四阿哥察觉到不对,仔细看了大阿哥一眼,道:“汗阿玛传太子爷跟哥哥们过去,不是为了昨儿之事么?这一昼夜了,还没有查出究竟来?”
大阿哥移开了眼,道:“查出个小卒子也不当用,还得继续查……”
“小卒子?谁的人?是不是让九哥说着了,查到了毓庆宫的人?”
十四阿哥压着激动,追问道。
大阿哥摆手道:“不是,别胡乱猜测了,过几日就有准信了……”
说罢,他怕十四阿哥再歪缠,道:“要启程了,快上车,别耽搁。”
十四阿哥心里长草似的,哪里忍得住不问?
只是大阿哥已经招呼九阿哥继续走了。
十四阿哥看着两人的背影运气,随即瞪大了眼睛,回头望向御辂方向。
十三阿哥没有回来?!
汗阿玛让十三阿哥追查此事?
汗阿玛对十三阿哥越来越信重。
十四阿哥的呼吸有些沉,眼中带了阴霾,握着拳头上了马车。
经过了十四阿哥的马车,就是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的马车。
两人倒是乖巧在地马车里坐着。
不过马车帘挑开着,两个小脑袋挤在那里。
“大哥,九哥……”
同样是招呼声,童音清脆可爱。
大阿哥原本板着脸,见状都柔和许多。
这是跟儿子差不多大的幼弟,一个个还乖巧可爱。
大阿哥就道:“明儿过节不赶路,带你们两个抓兔子,去不去?”
十五阿哥眼睛闪亮,十六阿哥已经连连点头,道:“去去,抓了兔子,孝敬皇祖母,皇祖母昨儿赏了菜下来……”
孝顺懂事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大阿哥笑道:“好,好,那就抓一只肥兔子,孝敬皇祖母。”
九阿哥在旁,则是道:“要是骑马,记得换上小毛衣裳,挡风……”
塞外八月即飞雪。
这两日虽没有下雪,可是秋风萧瑟,寒意逼人。
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都脆声应了。
大阿哥与九阿哥这才继续勒马前行。
两位小阿哥的马车后头,就是太子的车驾。
两位阿哥的动静,也都落在毓庆宫从人的眼中。
旁人还罢,明升这个太子心腹,家族前程都在太子身上,不由暗暗着急。
早先没有留意,如今才发现大阿哥跟九阿哥关系很是亲近。
九阿哥跟下头的小阿哥们往来又多。
这大阿哥是不是故意笼络九阿哥?
九阿哥怎么不晓得避嫌?
太子爷这里,不单要拢着四阿哥,跟九阿哥也不能这样冷淡下去了。
太子的车驾后,就是大阿哥的马车。
九阿哥眼见着路边秋风打转,呜咽有声的,刮得脸上都是沙子,就对大阿哥摆手道:“您也上车歇歇,别老是逞强,都上了岁数的人!”
大阿哥被气笑了,横了他一眼,道:“怎么就上了岁数?爷这正是壮年!”
九阿哥挑眉道:“别嘴硬了,反正腰是您自己儿的,腿是您自己个儿的,不嫌累您就在马上端着!”
反正他自己是累了,也不跟大阿哥斗嘴,唠叨一句,就策马走了。
大阿哥觉得手痒,不过秋风急促,确实吹得人难受,就翻身下马,上了马车。
马车里,大福晋听到外头动静,本还迟疑着要不要挑帘子跟九阿哥打招呼。
毕竟年岁相仿的叔嫂,需要避讳。
没等她拿定主意,就见大阿哥进来,带了几分羞涩,道:“爷……”
大阿哥看着大福晋身上的夹衣,想起了九阿哥方才叮嘱两位幼弟的话,道:“天儿越来越冷了,明儿开始让人给你预备手炉脚炉。”
大福晋则是想到九阿哥的话,柔声道:“中午还罢,早晚确实凉飕飕,爷以后没有差事的话,头午也坐车吧……”
大阿哥直接摇头道:“不用,下头人都看着,不方便。”
大福晋没有再说什么。
大阿哥见她神色黯然,顿了顿,道:“路上休整的时候,爷上车来歇着。”
大福晋眼神发亮,忙点点头。
眼见着大阿哥脸上有沙土,忙拿了帕子,沾了水,给他擦拭……
*
九阿哥已经到了自己的马车前,上车去歪着。
依旧是不放心十三阿哥。
对十三阿哥来说,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九阿哥又想起了三十九年受伤的弘晴,那一回,受到池鱼之殃的是皇孙,这一回是皇子。
下一回是谁?
*
御辂中,十三阿哥红了眼圈,露出软弱来。
“汗阿玛,儿子害怕……”
康熙看着他道:“这不会是最后一回,只要你在朕旁边,在太子身边,就永远少不了明刀暗箭。”
十三阿哥面上带了惶惶,眼皮垂着,拳头握得紧紧的。
这次因九哥昨日提前揭破对方的阴谋,皇父对自己只有怜惜,并无怀疑。
若是再二再三呢……
皇父对他的信任,会始终如一么?
他内心最大的恐惧,不是那些明刀暗箭。
而是……
而是这位一言决人生死荣辱的汗阿玛……
第一千七百二十二章 脑仁儿疼(打滚求月票)
等十三阿哥下御辂,已经到了驻跸所在。
太子跟皇子们都过来迎康熙下车。
康熙带了十三阿哥下车。
眼见着众人行礼,十三阿哥避到一旁。
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惶恐不安,又恢复了平素的笑容。
见到十三阿哥被留到这个时候,大阿哥、四阿哥与九阿哥都替他松了一口气。
皇父既有耐心劝慰开解儿子,此事对十三阿哥的影响不大。
太子也瞧在眼中,想起了康熙二十九年。
当年圣驾亲征准噶尔,自己被留在京城监国。
皇父每日都要写信到京城,自己每天要看大量的题本,都不耐烦回信,就每隔几日才回一封,还引得皇父伤心难过。
皇父疼儿子的时候,还真是挺有耐心的。
不疼儿子的时候,也格外明显。
如今,父子之间虽在尽量遮掩,可不疼就是不疼了。
十四阿哥则是肚子里直冒酸水。
可正如大阿哥说的,他还是上书房读书的阿哥,再着急也没有什么用。
十四阿哥唯一能做的,就是掐着手指头,盼着过年。
等到年后,他也不惦记去兵部了,能在御前伴驾更好。
皇父这几年不爱在京城,一年下来,总有半年在外头,又有南巡的风声……
次日,就是中秋之日。
圣驾没有赶路,在驻跸之所修整一日。
过节,少不得要吃团圆饭。
康熙这里,叫人安排了小型的宴席。
只是男女有别,分了两处。
德妃、和嫔、敏嫔、王贵人与两位皇子福晋陪着太后在太后帐,其他皇子、王公、领侍卫内大臣、大学士在御帐。
女眷这里,其他人还罢了,只有十三福晋,因婆母在,坐立不安。
虽说是分席,可十三福晋依旧拘谨,尤其是她跟敏嫔斜对过坐着。
太后见状,笑着望向敏嫔道:“要不要享享儿媳妇的福,叫十三福晋给你布两口菜?”
敏嫔忙道:“不用不用,安安生生坐着,早点吃完,陪着您一起赏月。”
太后对十三福晋道:“听着没有,安心坐着。”
十三福晋腼腆一笑,这才踏实坐了。
德妃坐在太后下首,看着十三福晋,也带了慈爱。
当年敏嫔病重,有下世之兆,名下三个皇子皇女都还小。
皇上话里话外,会将三个皇子皇女交给德妃、惠妃、宜妃抚养。
想到旧事,德妃心情分外复杂,当时就是打算将十三阿哥交给德妃。
结果敏嫔病愈挪宫,十三阿哥也彻底入了皇上的眼,成了这几年最受宠的皇子……
十三福晋坐在西边的第三席,德妃是东边头席。
德妃望向十三福晋,自然也都落在众人眼中。
十三福晋也有些察觉,觉得浑身不自在,可是眼见着德妃笑得亲切,也只能恭恭敬敬地欠身致意……
*
御帐中,因为还有随行的王公大臣,人数就多了些。
九阿哥坐在大阿哥下首,正是西边次席,在大阿哥与十四阿哥中间。
不单十四阿哥在,连带着两个小阿哥也在席。
只是小阿哥们席上没有上酒壶,上的是热奶茶。
不管九阿哥酒量如何,开始的几盅,都要跟着大家一起恭敬皇父。
如今天冷,酒是温的。
入口很是熟悉,正是内务府带出来的梨花白,是宫里酿的白酒,在行在膳房那边备着。
等到放下酒盅,九阿哥百无聊赖,就盯着酒壶。
到底带了几车酒出来?
从京城到热河,从热河到蒙古,这一路上都没有喝完?
喝完……
九阿哥身子僵住,垂下眼装作看自己身上,实际上眼角的余光落到大阿哥腰带上悬着的鹿皮酒囊上。
大哥一路都在喝酒,还没有喝完。
这酒是郡王府的酒,还是行在膳房的酒?
郡王府的酒,带了多少,才能四个月也没有喝完?
因在内务府当差了几年养成的习惯,出巡之后,九阿哥对各家车队也颇为留心。
直郡王府的车马行李,跟自己家相仿,并没有见携带大量酒水。
行在膳房的酒,除了做调料的,其他都是御酒,按照规矩,领用多要造册登记。
不过规矩是规矩,行事是行事,若是有熟人,私下里领用也是寻常事儿。
九阿哥头皮发麻。
他怎么也开始胡思乱想了?
大哥在御膳房有人……
那拉家抬出包衣,那拉家的族人跟姻亲?
还是乌雅家的族人跟姻亲?
德妃家所在的乌雅家抬出包衣,不过只是她娘家所在那一房,叔伯还在包衣,分到了直郡王府,成了王府包衣。
乌雅家有个女孩,还成了王府格格。
乌雅家子弟从内务府清退,可是他们家在御膳房盘踞数十年,祖孙几代人当差,姻亲故旧不可胜数。
这乱七八糟的关系,九阿哥觉得脑子要炸了。
他这一老实,旁人还不留意,上下坐着的大阿哥与十四阿哥都有所察觉。
大阿哥瞧着他,轻声道:“怎么了?着凉了?”
这两天大风降温,他怕九阿哥有什么不舒坦的。
九阿哥不敢抬头,怕大阿哥瞧见自己脸色不对,就揉着太阳穴,瓮声道:“不知道,就是突然脑仁儿有些疼,身上有些冷……”
大阿哥见状,就吩咐旁边侍膳小太监道:“倒一壶热水过来,出去跟何玉柱说一声,给九阿哥拿个手炉。”
那小太监应声下去。
十四阿哥看着两人说话,也露出关切道:“九哥,您这是着凉,还是酒量浅?”
九阿哥不好再低着头,抬起头来。
他不想暴露心里不安,袖子里的拳头紧握,尽量让自己没有表情,眼神就有迷瞪。
他不想多想,可是鬼使神差的,就想到了大阿哥。
这次行在膳房的闹剧,一波连着一波,太子灰头土脸的,大阿哥这里毫发无损。
要是按照自家福晋说的,若是查不到阴谋的主使,那就看最后的受益人。
最终受益人,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这一次风波,太子倒霉,最大的受益人是大阿哥么?
可是为什么还要牵扯十三阿哥做筏子?
十三阿哥的保母……
十三阿哥择选保母的时候,敏嫔还只是庶妃,住在永寿宫。
贵妃母的永寿宫……
这是要牵扯钮祜禄家进来?
因为十阿哥入值南书房。
到底要卷进来多少人?
九阿哥的心乱了,眼圈慢慢泛红。
他这样子,倒真像是喝多了。
大阿哥瞥了眼他眼前的空酒盅,脸上带了无奈,又吩咐九阿哥旁边的侍膳小太监道:“去找梁总管,要一碗醒酒汤……”
小太监应声下去。
兄弟几个交头接耳,大阿哥又接二连三打发人出去,也引起了旁人侧目。
尤其是对面的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与十五阿哥,都齐刷刷地望过来。
连带着康熙也有所察觉,凝神望过来。
“大阿哥,怎么回事儿?”
康熙开口问道。
大阿哥只能起身,如实回答,道:“是九阿哥喝酒喝急了,有些醉了。”
康熙:“……”
不仅皇子们,连带着王公大臣也都望向九阿哥。
早听说九阿哥酒量浅,这样浅么?!
这酒席不是才开始么?
九阿哥说不上是心里难受,还是眼睛瞪得难受,眼泪花花的,瞧着就有些可怜。
康熙清了清嗓子,看着九阿哥道:“若是醉了,要不让人先扶你下去?”
九阿哥也察觉到大家的视线,心里告诫自己许是想多了。
真要说起来,除了太子跟十阿哥,其他人都是包衣皇子,谁在内务府找不到关系?
若说记恨太子跟看十三阿哥不顺眼的,十四阿哥也有嫌疑。
不能只怀疑大阿哥。
可他还是觉得堵心。
他看了眼康熙,父子之间只隔了两个席面,却足有三丈多远。
朦朦胧胧的,竟似看不真切。
“九阿哥……”
眼见着九阿哥不吭声,呆呆傻傻的,康熙再次开口。
九阿哥这才咽了口吐沫,起身,哑着嗓子,有气无力道:“汗阿玛,那……儿子先回去了……”
康熙没有立时点头,而是望向其他儿子。
眼见着除了太子,其他人都面露关切,康熙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这么多人看着,太子装也不能装一下么?
即便兄弟关系寻常,这也是亲弟弟。
九阿哥这样小性子的人,都能在自己跟前保证太子的人品,太子对九阿哥这个差了十来岁的弟弟,丝毫没有关爱之心。
这会儿工夫,四阿哥起身道:“汗阿玛,儿子送九阿哥回去吧……”
九阿哥那边没有女眷,只有奴才,怕照顾不尽心。
如今大风降温,容易着凉,这酒醉后还容易出汗。
康熙本也有些担心九阿哥,就点点头,道:“嗯,那你送九阿哥回去,再传太医给九阿哥瞧瞧……”
四阿哥应了,过来搀扶九阿哥下去。
九阿哥浑身发软,走路都是轻飘飘的。
四阿哥不由皱眉,九阿哥的酒量这么浅么?
又不是没有同过席,何至于此?
这是身体不舒坦的缘故吧?
才虚弱了,更容易醉?
他还在琢磨,两人就出了御帐。
原本该在外头候着的何玉柱得了传话,回去预备手炉去了,并不见人。
四阿哥就招呼苏培盛搭把手,打算一起扶九阿哥回去,又叫旁边的侍卫提灯笼。
结果没走两步,他们主仆就被九阿哥一把推开。
九阿哥已经弯下腰。
“呕……”
原来是九阿哥胃里翻滚,忍不住吐了。
不过他才入席多会儿,压根没怎么动筷子,肚子里也没有什么东西。
吐了两口酸水,他就只能干呕了。
四阿哥素来爱洁,可这是亲弟弟,也不能撇开,忙吩咐苏培盛道:“去找梁总管要热水……”
而后,他自己上前,拍了拍九阿哥的后背,道:“吐不出来,就别吐了,仔细呕坏了嗓子……”
九阿哥抬起头,脸色通红,眼泪都出来了。
四阿哥见状,不由愣住。
九阿哥看清楚是四阿哥,闭上眼,道:“四哥,我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