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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梨花落落     九重薇txt下载     九重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五十三章 失忆

    纵然被苏暮寒伤到千疮百孔、纵然当日抽刀断水撇却亲情,楚朝晖如今依旧虔诚地祈求上苍给儿子一条活路。

    更漏渐深,一点油烛昏黄,天色又由暗渐明。楚朝晖彻夜不眠,跪在观音大士像前认真地抄写着佛经。

    天色渐明,楚朝晖挺了挺有些僵硬的脊背,恭敬地捧着抄好的经文焚在观音大士像前的火盆里,俯身深深地拜了下去。

    晨曦初露,外头的鹅毛大雪不知何时停了,久违的暖阳透过厚厚的云层,将一缕碎金般的阳光投到一直沉睡不醒的苏暮寒脸上。

    楚朝晖忽然感觉到被她握在手中的儿子僵硬的手指轻微弯曲了一下,她激动地立起身来,端详着儿子的面庞,一颗心忐忐忑忑,提到了嗓子眼上。

    苏暮寒纤长的睫毛微微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缕金灿灿的娇阳有些晃眼,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一双清澈的眸光撞在朝晖关切的脸上。

    “母亲”,苏暮寒开心地呼唤着,咯咯笑了几声,想要伸手去拥抱楚朝晖:“母亲是来唤暮寒起床的么?”

    这么一使劲儿,牵动他头上与腿上的伤口,苏暮寒不由哎约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刚刚探起的身子又软软倒了下去。

    “暮寒,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楚朝晖喜极而泣,她忽拉拉掀起帘子,大声地开口唤人:“军医,快请军医过来。”

    军医替苏暮寒施了针,又开出安神宁气的方子,明珠忙忙抓了药,在外头支起药锅子,小火慢慢熬着。

    苏暮寒好似有些懵懂,却极配合军医替自己瞧病。见明珠端了药进来,他极有礼地说了句“有劳姑娘”,便大口咕咚咕咚便喝了下去。

    明珠端着空碗与楚朝晖对视,两人心下都有些诧异。她常伴楚朝晖身侧,与苏暮寒颇为亲厚,苏暮寒自来都称呼她一句明珠姐姐,从未生份到以姑娘相称。

    见楚朝晖一脸担忧,苏暮寒反而悄然去握母亲的手,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母亲放心,暮寒没有那么痛,方才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如今喝了药,感觉好多了。”

    许久不曾在儿子目光之中瞧见那样的璀璨,也许久不曾听见儿子如此懂事地与自己说话。楚朝晖疑疑惑惑指着明珠道:“暮寒,你认得她么?”

    说话之间,辛太妃陪着慕容蕙与汤伽儿等人也进了大帐,苏暮寒环视四周,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羞涩地低下头去:“恕暮寒眼拙,这几位一个也不认得。”

    若说他做假,眸色中灿若秋水的澄明一眼见底,那样纯净而又美好;若说他失忆,却又独独记住了楚朝晖。

    慕容蕙弯腰下去,剪水双瞳明澈如镜,深深望着苏暮寒唤了一句:“表哥”,等着他的回音。苏暮寒极优雅地欠身回了礼,目光却无助地往楚朝晖身上瞥去,显然不晓得如何称呼。

    楚朝晖安抚地拍着他的脊背,暖暖说道:“你的阿蕙表妹,你可还识得她?”

    苏暮寒茫然了片刻,难过得低下头来:“母亲,暮寒什么都想不起来。暮寒只记得先前与墨离在草地上奔驰,然后便是一片空白。”

    这样的结果,幸或不幸到难以参详。请辛太妃暂时替自己照顾苏暮寒,楚朝晖怀着满心疑虑,传了先前的军医来见。

    军医这几日一直替苏暮寒把脉,对他的症候十分了解,闻得楚朝晖的疑惑,军医思忖了半晌方慎重说道:“公子脑部受损,有这些症状并不奇怪。人的潜意识里,终归记得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大约也是如此,他独独记得夫人。”

    楚朝晖眸色深沉,静静问道:“那他的一生都会这么渡过?从前的记忆便都一笔抹去不成?”

    “这个,在下不敢妄言”,军医深深沉吟,认真说道:“公子兴许一辈子都是这般懵懂无知的孩童状态,也兴许机缘巧合能够恢复也不一定。”

    打发了军医出去,楚朝晖静静立在胡杨树下,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对着苏睿诉说心里话:“夫君,若暮寒真得将从前全部忘掉,只记得有我这个母亲,到未尝不是他的幸福。你说是不是?”

    前尘旧梦成为过眼云烟,他不再记得他犯下的滔天大罪,不再对莫须有的身份念念不忘,单纯得一如小时候,心如六月的晴空谱写纯真。

    若真是那样,母子这般相守相望,也未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楚朝晖仰起头来,任娇阳暖暖铺沉在自己一夜未眠的脸上,眸中散发出奕奕流光。头顶的胡杨树迎风呼拉拉做响,笔直的树干直入云天,像她此刻挺得笔直的脊梁。

    冬去春来,夏凉秋寒,恍忽间光阴飞逝如电。短短三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大地回春,边城又迎来了一年中花开最烂漫的时刻。

    苏暮寒骑着墨离,乌金打马相随,驰骋在边城外广袤的草地上。曾经的少年褪却青涩,长成了朗润的青年人,只是那脸上依旧闪烁着孩童般纯真的笑容,洒落了一地的欢笑。

    边城三年,苏暮寒始终与母亲、与墨离、与乌金相依相伴。

    他不再记得小李将军、不再记得军中旧友,却不妨碍与他们重新做了朋友。

    乌金与墨离,都在他受伤之后不久便回到了他的身边。

    当日乌金骑着墨离遁去,一人一马并未远行,而是留在了边城附近等待消息。打探得伤重的苏暮寒与楚朝晖团圆,乌金毫不犹豫牵着墨离回到了边城的营地。

    瞧着一身赤黑、毫无瑕疵的墨离,恍若童真无限的苏暮寒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唤:“是墨离,是我的墨离。”

    他回转身璨璨星眸亮闪闪地望着楚朝晖,眼里全是失而复得的惊喜:“母亲,我做了个噩梦,梦到墨离陷身在雪崩之中。只怕母亲担心,一直不敢提起,没想到它还活着,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苏暮寒欢快地跑过去,亲昵地抱住了墨离的马首。墨离伸出舌头舔着苏暮寒的手掌心,眼中竟氲起了大滴的泪水。

第七百五十四章 皆空(正文完)

    一人一马相依相偎,只是这样简单的重逢却令苏暮寒焕发出奕奕神采。

    望着这样欢呼雀跃的苏暮寒,乌金悄然拭了把脸上的泪水。他已然听得楚朝晖提起,苏暮寒记忆全失,没想到除却楚朝晖之外,他如今竟还记得墨离。

    乌金悄然走上前走,冲苏暮寒深深行礼:“奴才乌金,这些日子一直在照料着墨离,请少爷允许奴才继续留在它的身边。”

    苏暮寒轻快地点着头,允了乌金留在营地。他望向乌金的目光是那样随意淡然,浑然不记得面前这位随着自己到了无锡、再从无锡到了苍南,最终从苍南伴着自己一路逃亡的忠仆。

    有些记忆注定尘封,连同所有不堪的过往,都成了清风一缕,牢牢封印在苏暮寒心里,再也不肯碰触。

    三年时光弹指一挥间,苏暮寒被塞外雨打风吹,身形比从前健硕,脸上也泛起健康的古铜色泽。因为颇多算计而早逝的童年,却又在此时悄然回到他的身边。

    他时常随着工部派遣的匠人修葺房屋,也学会了种地耕田,最愿意做的事情便是骑着墨离纵横驰骋,偶尔与小李将军在摔跤场上施展一下拳脚。从前那个一心一意匡复大周的少年彻底不在,变成了如今童真烂漫的苏少爷。

    崇明十二年的金秋,迎来了皇太后乔浣霞的七十大寿。

    风调雨顺,政通人和,西霞国内五谷丰灯,就连边城这遥远的北疆都初具塞上江南的盛景。边境贸易虽远不及昔年的丝绸之路,却已经初露端倪,多个部落与民族在此汇集,大有杨柳扶苏之势。

    楚朝晖离京几载,借着为皇太后祝寿,今次终于踏上返乡的路程。她与苏暮寒同乘一辆马车,带着辛太妃与明珠往姑苏皇城进发。

    苏暮寒不舍得边城的大漠苍茫,走时切切问道:“母亲,咱们还会回来么?”

    楚朝晖怜爱地望着他如孩童般纯真的目光,轻快地说道:“为什么不回来?不但是你,连母亲也将根扎在了边城。咱们给你皇祖母做完了寿,在京里过年新年,明年春暖花开,咱们一准回来。”

    苏暮寒欢呼了一声,这才肯挥手与墨离和乌金道别,安静地倚着后座的大迎枕阖上眼睛。

    瞧着这样天真的儿子,楚朝晖从不觉得难过。纵然他的经天纬地之才都杳然不见,难得保有了最初的欢乐。也许选择了遗忘,该是上苍对他最大的优渥。

    依然是三秋桂子,花香满园。凤鸾殿内到处张灯结彩,九重云凤暖座上楚皇后盛装威仪,明黄的飞银覆彩绘绣凤凰牡丹宫袍华美无限,一枝金灿灿的九转如意凤凰钗在发间轻挽,一粒红宝嵌金,端正地垂落在眉心。

    正中寸许长的金玉满堂织锦厚毡毯上,温婉与云持言笑嫣然,正俯身敛礼。

    温婉这几年做稳了建安太子妃的正位,诞下皇室一脉的长子长孙,不仅深得秦恒敬重,还格外得了建安帝欢心,允她参朝议政,出入御书房内。

    云持依然是大红的曲裾深衣,挽着时下流行的飞凤髻,举手投足间少了些从前的飘逸出尘,添了几分雍容华贵,一代贤后的气质婉然。

    楚皇后的下首坐着慕容薇,瞧着二人下拜,忙上前来迎,连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久别重逢的喜气:“三年之约已至,阿薇只怕两位姐姐分身无暇,今日竟同时到达,当真意外之喜。”

    温婉已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眉眼间比素日更添了凝厚与端庄,她淑婉地笑道:“君子一诺重逾千斤,更何况太后娘娘七十寿诞,温婉怎舍得不归?”

    如今西霞与高丽一衣带水,两国睦邻友好,常有往来。云持前年曾回姑苏皇城省亲,李承浩还特意送了一批高丽学子在西霞翰林院游学,两下时常往来,到比温婉回京更为方便。

    云持稍稍理了下裙摆的褶皱,优雅地笑道:“姐妹间情深似海,阿薇昔年书信相约,子持不敢稍忘,一直盼着三年之期。”

    再聚首,已是百年身。当年的闺中密友如今各奔东西,三人言笑晏晏间,却又不自觉泪眼婆娑,似有千言万语,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便在这时水晶帘子被人轻轻挑起,秦瑶笑着进来回话:“启禀皇后娘娘,禧英郡主在殿外求见。”

    四美齐聚,只差这繁花一枝,闻得夏兰馨姗姗来迟,楚皇后不觉笑道:“她离得最近,来得却最迟,反而弄出这些规矩,还不快些进来?”

    夏兰馨一身朱红绘绣折枝藤萝曳地宫裙,步履缓缓走了进来。她小腹微微隆起,显见已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此刻两手交叠在小腹之上,颇为小心翼翼。

    先向楚皇后行了礼,然后与这姐妹三个一一相拥。夏兰馨歉然说道:“夜里被这不省心的小家伙好一顿闹腾,五更天方阖了阖眼,因此起得迟了,当真抱歉。”

    如今膝下都有娇儿傍身,这几个做母亲的依然风姿绰约,丝毫不逊当年半分。

    夏兰馨晓得慕容薇一家四口归京,顾盼间不见那一对宝贝龙凤胎,笑盈盈问道:“阿暖与澄儿去了哪里?”

    慕容薇甜甜笑道:“他爹爹晓得咱们今日聚首,只怕她们淘气,领着姐弟俩避去了澄园。”

    儿子的名字取自两人今世初遇的澄园,顾晨箫迫不及待旧地重游,拉着一对古怪精灵的龙凤胎去瞧澄园的古榕树,惹得慕容薇忍俊不禁。

    昔年最要好的姐妹们如今散在四个国家,再要聚首还不晓得哪年哪月。楚皇后瞧着她们合着眼泪的欢笑,不觉目露唏嘘,悄悄招了秦瑶过来说话。

    凤鸾殿外的香炉袅袅燃起,秦瑶依着楚皇后的吩咐执下香案,摆了一壶清茶。

    温水泡茶历久弥香,早该义结金兰的四人各执一杯,以茶代酒拜祭天地,以日月为证,结为异姓姊妹。自此分散四方,各自遥遥守望。

    四人联袂同行,往寿康宫拜寿。离得寿康宫不远,却听得亭亭如盖的一株苍松后头,忽然传出一阵顽皮又欢快的笑声:“母亲,皇祖母赏赐的马鞍当真好看,待我回去便将它配在墨离身上。”

    然后是楚朝晖暖暖的声音:“好,墨离配了这样的好鞍,身姿一定更俊。”

    慕容薇抬眼瞧去,是姨母挽着苏暮寒的手,母子二人正从松树一旁的甬道走过。不再欺霜塞雪的肌肤依然晶莹,边城的风霜添了楚朝晖面上的沧桑,却也添了她心底的欢娱,她的脸上镀了一层浅浅的秋日暖阳,那样温馨而又圣洁。

    横亘了一个苏暮寒,众人之间都或多或少添了些芥蒂,温婉哽咽着唤了声母亲,又目露恻隐望了苏暮寒一眼。

    即使众人走不回从前那般的亲密无间,安国夫人不再是往日的安国夫人,却无负她一贯的端华高贵。楚朝晖含笑扶起温婉,再冲众人轻轻微笑,将她们一一指给苏暮寒。

    母子相依,无论儿子是何种境地,做母亲的依然不离不弃。

    一个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在耳迹飘过,全然引不起苏暮寒心上一丝涟漪。他澄澈的目光自众人身上掠过,无有一人能引得他驻足。

    爱恨情仇,果然万事皆空。

    (正文完)

番外一 苏暮寒/人生若只如初见

    崇明七年秋,风雨大作。

    夜雨敲窗,声声打上苏暮寒沧浪轩内半掩的花梨木窗扇,似一阙川流不息的天河绝唱,在他心里缓缓流淌。

    自沉睡中苏醒,苏暮寒悄然坐起身来。他未惊动任何人,轻轻掀起天青色暗云纹的轻罗幔帐,披衣来到窗前。

    秋雨挟裹着寒风扑面,他激灵灵打个寒噤,将秋水色的披风裹得更近。

    深夜里,那一声幽长的叹息犹为清晰,在外头值夜的乌金本就被雨声所扰,隔着帘子悄悄问道:“少爷醒了,可是要吃茶?”

    “你是…乌金”,苏暮寒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句,淡淡问道:“方才梦魇了,竟记不起如今是哪一年。”

    乌金嘻嘻笑着,点了灯端了盅茶水进来,又忙着去关窗户。他轻轻回道:“少爷怎得糊涂了,如今正是崇明七年的初秋,眼瞅着便是中秋在即。”

    苏暮寒应了一声,半晌无语。他接了乌金递来的茶水仰头饮尽,忽然对乌金赞了句:“好奴才,你到忠心。”

    听得说话奇奇怪怪,乌金只怕苏暮寒受了风寒,试了试他的额头并不发烫,想要殷勤地将他扶回榻上,苏暮寒却推开了他的手。

    吩咐乌金不许声张,苏暮寒独自撑一把宽大的白绫素面竹骨伞,踏着积水空明,悄然穿过了遇园那条泥金小路,来到楚朝晖居住的正院前头。

    正院的大门早已落匙,墙头有木槿花爬满枝桠。透过潇潇雨丝如雾,能瞧见院里透出几点昏黄的灯光,那样温馨而又表谧。

    风过簌簌,鼻端有淡淡的香气萦绕,想是里头西府海棠雪白的花瓣又逶迤了一地。苏暮寒耳畔似是传来母亲悠悠的轻叹,那样无助而又绝望。

    苏暮寒静静瞧着,忽然间眼里便蓄满了大滴的泪水。他将雨伞抛落,无声无息地跪在了芜廊下的阴影中,冲着正院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挟了两世的记忆,重新回到崇明七年的秋季,苏暮寒觉得一切都来得及。

    清晨一轮金乌破晓,云霞灿烂无比,被雨水冲刷了一夜的碧树格外苍翠。苏暮寒锦绣白衣翩然,沿着抄手游廊早早来正院请安。

    楚朝晖正吩咐着明珠摆下他爱吃的茯苓蒸饺,笑吟吟招呼他炕上来坐。一双纤长的凤目中除却满满的怜爱,还有丝淡淡的忧愁:“暮寒,陪着母亲用完了早膳,便一同入宫去瞧瞧你皇祖母。昨日你姨母传话,道是你皇祖母添了些风寒。”

    “母亲不必担忧,皇祖母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痊愈的”,苏暮寒心下闪过两世里无限的歉疚,轻轻低下头去搅动着碗里的五子粥。

    那一世君临天下高处不胜寒的萧瑟仿佛还在眼前,依稀又是第二世里自己孩童烂漫,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不晓得混混沌沌过了多年年。

    随着楚朝晖的云凤暖轿在寿康宫前落下,苏暮寒踏着松针遍布的小道,缓缓走在母亲身后,耳畔却听得一声清脆地娇音,如空谷黄鹂,婉转而又悠扬。

    “姨母,您也进宫来看皇祖母”,一株虬枝崎岖的老梅下,立下一袭天水碧宽袖锦衣的慕容薇,淡紫的蔷薇勾边,双臂间绕了一条五色牡丹披帛,繁华如秋色连波,满眼瞧不尽的翠色。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眉目间已然秋波墨画,轻轻一颦一笑间,像是蝴蝶在苏暮寒心上荡过,留下一波一波的涟漪。

    没有了第一世的痴缠,也没有了第二世的憎恶,苏暮寒从那双熟悉的眸子中,读不出一点点的情愫,到让他无从确定,眼前人是否如同自己一般,又经历了一个轮回,还会与自己来一次不眠不休的争斗。

    借着楚朝晖询问白嬷嬷的当口,苏暮寒缓缓走近了慕容薇,轻轻唤了句:“阿薇”,目光深邃地望着眼前豆蔻年华的女子。

    慕容薇笑吟吟抬头,熟悉又亲昵地喊了声表哥,便将大半注意力放在了皇太后身上,弯弯的眉毛如笼了层烟云。

    她待他,不再捧若日月,也不再弃如敝履,苏暮寒到不晓得这是幸还是不幸。

    “阿薇,我自靖唐关归来,你是否又自来康南?”苏暮寒每一个字咬得极重,声音却又极轻,像一缕清雾飘散在风里,影影绰绰般灯火朦胧。

    慕容薇蹙起眉头,杏花烟润的眸子中清澈见底,全是不解之意:“表哥你糊涂了,我何曾离开过西霞半步,靖唐关又是哪里?”

    宛如金芒透过层层雾霾,苏暮寒心下蓦然一松,他忽然露出轻快的微笑:“昨夜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咱们都曾到了陌生的地方,今日才会有此一问。大幸大幸,你果然不曾随着我一同入到梦中。”

    慕容薇的帕子轻轻打在他的额头上,一抹笑容荡开,如晕了淡淡的桃花妆。她将嘴唇微微翘起,瞪着眼睛警告道:“再胡乱说话,小心我找姨母告状。”

    苏暮寒朗朗而笑,两世里曾经有过的青梅竹马悄悄点燃他的记忆,心里全是甜蜜的酸楚。与眼前的女孩子言笑晏晏,却俨然再回不到从前。

    他真切地晓得,自己与她已然沧海桑田。她有着她的唯一,自己有着自己的孤独,两人之间再也不会有着交集。

    八月的桂花还未开放,苏暮寒便悄然留下一封信,带着乌金与墨离远离了京城,循着两世的记忆直奔边城。

    重新立在边城的土地上,苏暮寒跟着父亲一起跃马横枪征战沙场,他的墨马银袍如天际的闪电,直插敌人心脏,少将军的美名誉满天下。

    苏睿凯旋而归,龙虎大将军再添威仪,安国王府的西府海棠终于等到了手植它的主人。楚朝晖望眼欲穿,这一年的腊八年终于盼得与夫君和儿子一家团圆。

    归途中自然再没有淬毒的羽箭射向苏睿的后背。黄捷与叶仁青的身份被苏暮寒轻易揭开,如同当年的袁非一般,都被苏睿斩在剑下。

    父子二人痛饮了一坛梨花白,有了三世以来第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

    苏暮寒第一次聆听了父亲真实的心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天下间改朝换代,又有谁不是踏着满地鲜血与皑皑白骨成就帝业?若能以杀止杀,我宁愿辱没先祖之名,背负这个罪过。暮寒,好儿子,你无论何时都要记住,做人首先便要有一颗仁心。”

    苏暮寒心悦诚服地点头:“儿子今日这真正明白这个道理,但愿不算太迟。”

    前两世的错误,这一世终将有机会弥补。

    苏暮寒立在沧浪轩中,遥望那几株亭亭如盖的木棉树,露出会心的微笑。

番外二 钱瑰/昨夜星辰昨夜风

    冬夜沉沉,院中一点冷香沁人,红梅白梅竞相吐蕊,朵朵入了钱瑰梦乡。

    露在大红夹纱锦被外头的指尖似有一点温柔的凉意,钱瑰听得那熟悉的汪汪声,蓦然睁开了眼睛。

    如云朵一般雪白的踏雪从榻前探出头来,两粒乌黑的眼珠如黑曜石一般灿烂,正拿冰凉的鼻头拱着自己的手指,歪着头顽皮地吐着舌头,一派憨态可掬。

    钱瑰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踏雪,原来你还活着。”

    招手换了踏雪上榻,钱瑰一把将它揽在怀里,热泪涔涔、铺天盖地。

    明明记得自己亲手将它葬在民宅里那片如茵的草地下,更明明记得自己吞下金链,阖衣卧在了明媚的阳光下。

    钱瑰恍然抬起手,那根细细的金链松松绕在自己如玉的皓腕上,而她的十指尖尖,依然涂着鲜红的蔻丹。

    四顾一望,这里竟然是她熟悉的闺房,铜镜中映出自己年少的模样,一张脸嫩若暖暖的四月天,钱瑰再次喜极而泣。

    青衣挑了帘子进来,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步履轻快,碧绿的丝裙上瑞兰勾边,露出弯弯一双浅粉的绣鞋。

    “青衣,原来你还这么小?”钱瑰拿帕子掩口,忍不住轻唤出声。

    青衣咯咯而笑,七八岁的小姑娘伶俐乖巧,她嘻嘻说道:“奴婢比姑娘还大着半岁,如何便会小了?”

    如果一切回到从前,是否可以扭转当日的局面?

    逃亡的日子里钱瑰不止一次设想过这种遥不可及的奢望,黄泉路上回头,居然真让她回到了十年前。

    吩咐青衣去厨房取新熬的肉汤,钱瑰怜惜地拌了肉糜饭喂踏雪吃着早餐。

    踏雪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将肉糜舔得干干净净,又在铺着金玉满堂的厚地毡上舒服地打了个滚,然后便像绒球一般滚到了书案旁边,不多时便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隔着窗扇,是钱珏轻柔的呼唤:“妹妹可曾起身?二哥要进来了。”

    推开雕着凤仙药的红木窗扇,刚刚十几岁的钱珏风神俊朗,笑吟吟举着一枝刚摘下的红梅:“送与妹妹插瓶,这花好香。”

    钱瑰鼻子一酸,早先收住的泪又险些倾泻而出,她接了钱珏手中的梅花,招手唤哥哥里头来坐。

    钱珏却笑着摆手:“安国王爷世子约了今日去骑马,二哥一会儿便要出去。我来是问妹妹一声,后日安国王府的赏花会,妹妹去是不去?”

    钱瑰淡笑出声,将那枝红梅在鼻端轻嗅:“咱们府里又不是没有,他自赏他的花,与咱们何干?”

    钱珏愣怔了片刻,方暖暖笑道:“妹妹既是不去,我便一并辞了。咱们府中自有梅花朵朵绽放,并不输安国王府半分,二哥不如留在府里陪着妹妹与娘亲。”

    钱瑰微微点头,隔着窗户伸出手去,替钱珏整了下大氅的兜帽:“二哥今日早去早回,我使人备下锅子,咱们晚间同去母亲那里用膳。”

    瞧着钱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芜廊的拐角处,钱瑰选了条大红底遍地金绣了蝶恋花的束裙,命人替自己更衣,并不先去母亲所居的正院,而是径直来到了钱唯真的外书房。

    钱唯真今日休沐,使人泡了壶茶,正在盘算着后日将要发往广西的那批军饷。前头自边城那里得了些甜头,如今他的胃口越发大,打起许三年这批军饷的主意。

    钱瑰叩门而入,瞧着钱唯真案上摊开的帐册,轻轻一瞥间便晓得父亲动了什么主意。前世的灭门之痛是她无法抚平的离殇,追根竟底却怪不到别人头上。

    案上那壶刚泡好的老茶头汤色正艳,钱瑰执起花壶替钱唯真添水,那茶汤渐渐注满了雕有渔舟唱晚图纹的紫砂杯,钱瑰却依旧手下不停,任那茶汤继续溢出,引得钱唯真轻轻拍打她的手背。

    鲜红的茶汤顺着杯子流下,淌满了案几,又浸湿了案上的帐册,分明是钱青白瑰有意为之,钱唯真手忙脚乱收着帐册,沉着脸喝道:“瑰儿,莫要胡闹。”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何曾是瑰儿胡闹,只是恳请爹爹做事三思,先想想钱家满门”。七八岁的钱瑰端然而立,面上的冷凝与年龄大不相符,她一双美眸若水,似要一直望到钱唯真心里。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分明如墨画秋波,却又透着森然的寒意。她食指微弯,点在染了茶渍的帐册上,声音如轻泉冷冷:“钱财再多,总要有人消受。父亲一向教瑰儿行商盈亏之策,瑰儿不敢稍忘。”

    分明是洞窥了钱唯真想要私吞军饷的意图,才在这里当头棒喝。钱唯真悚然一惊,渐渐唤起了心底的隐忧。

    钱瑰只能点到即止,不晓得父亲是否会改变主意。她贪婪地在府里四处走了一圈,重拾从前的记忆,然后便折回自己的闺房。

    踏雪刚刚睡醒,蹦蹦跳跳跑向她的脚下,那样快乐而又单纯。

    多情余恨、钱财误人。钱家再有泼天富贵,到头来都似黄粱一梦。

    钱瑰弯下身子,将踏雪抱入怀中,温柔地抚摸着它长长的绒毛,将年幼的踏雪与前世的记忆重合,暗自祈祷今世不必再与它浪迹天涯。

    一盏注满又溢的茶水曾经给过钱唯真警醒,却依然阻不住他贪婪的内心。府中的暗卫几次来回,钱家的库房里又添了大笔的金银。

    钱瑰怅然而叹,远远瞧着父亲依然选择与苏光复搅在一起,终于承认自己回天乏力,便渐渐选择了放弃。

    五月的清晨,钱瑰禀了母亲,要去普陀山上香还愿。

    钱夫人原是劝她,只要心中有佛,处处即是南海,何须千里迢迢?钱瑰浅浅笑道:“红尘纷扰,终不及佛国处处莲花盛开,可以洗涤心灵。”

    钱瑰去意甚坚,一叶扁舟上载着踏雪,另有青衣与碧梧相伴,悄然顺流南下。

    钱唯真的书案上,有钱瑰最后的留书,依然未曾给这利欲熏心的人敲响警钟。到是钱珏得着妹妹字字泣血,渐渐与府中疏远了来往。

    普陀山下,普通的民居四合小院,青衣素服的钱瑰在树下读着经书,踏雪慵懒地趴在她的脚下,一起走过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不觉又是十年时光。

    这一世钱家依然未曾逃脱抄家灭府的命运,唯有钱珏独善其身,钱瑰遥遥接了兄长的书信,只是默默在心底颂了句佛号。

番外 阖家欢/总把新桃换旧符(全文完)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依然是金秋飒爽,姑苏皇城内菊花飘香,宫内的丹桂又簌簌爬满枝桠,太皇太后乔浣霞迎来了她的八十寿辰。

    寿康宫后殿里一片开得整整齐齐的菜畦里,太皇太后一手拄着拐棍,另只手倚着扶疏的篱笆,正喜盈盈眺望枝头新熟的瓜豆。

    细竹竿搭起的架子前,立着满头霜雪的白嬷嬷。她微弯着有些佝偻的脊背,手里托着一只竹匾,正在收着嫩红色的秋豆角,满是皱纹的脸上虽然布满沟壑,却显得异常舒展。

    太皇太后的身后,并肩立着当今皇帝陛下慕容芃与皇后汤伽儿,两人都是一幅啼笑皆非的样子,正劝着太皇太后回宫。

    汤伽儿命人拧了雪白的帕子,替太皇太后净手,笑吟吟地催促道:“皇祖母,大皇姐的车子已经入了宫,您该回去等着阿暖与阿澄这一对宝贝给您磕头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汤伽儿的话,隔着远远的竹篱,有少女清若甘泉的声音泠泠响起:“太皇祖母,阿暖来看您了。”

    碎金般的娇阳自寿康宫一片苍青的翠柏与碧松间筛落,澄澈而又高远,树下一身凝碧蜀丝锦衣的女孩儿明眸皓齿,肩上斜斜挽着一方嫩黄的织锦披帛,如春天方才抽条的嫩芽般婷婷玉立,正是慕容薇的女儿顾暖。

    顾暖紧走几步,冲太皇太后翩然下拜,然后便娇憨地挽住了太皇太后的臂膊:“太皇祖母,阿暖两年没来,您的身子骨还跟从前一般硬朗。”

    “这丫头就是嘴甜”,太皇太后拍拍顾暖的小手,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来:“不过是托了这几畦菜地的福,每天来活动一下筋骨,说起来这还是托了你舅母的福气,是她祖母给出的这个主意。”

    汤伽儿婉然一笑,虽不复孩提时代的耿直,却依然质朴自然:“皇祖母身康体健,是咱们大家都沾了您的福气才是。”

    众人说说笑笑,顾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闪出一身水绿四合玉意纹锦衣的顾澄。十二岁的少年承袭了父母的秀美,洒脱飒爽,风姿格外俊逸。

    顾澄规规矩矩跪倒在绿茵如织的草地上,向太皇太后见礼,又粲然冲慕容芃与汤伽儿一笑,接着俯下身去。

    昔年随着慕容芃在雪地里捉锦鸡的小常如今已然是威风凛凛的大内总管常公公,他慌忙上前扶起这姐弟二人,汤伽儿已经握了顾暖的手关切地问道:“一路上可曾劳累,舅母早便替你们姐弟预备了寝宫,要不要先去休息?”

    顾暖将嘴微微一翘,她眼眸弯弯,墨画秋波般的笑容格外醉人:“舅母不必招呼我们,前头来了一堆的客人,您还是先去瞧一瞧。”

    风过淙淙,吹动汤伽儿鬓前的丝发,一点红宝的流苏在她额前轻轻荡漾,她缓缓笑道:“让我来猜一猜,难不成你婉姨与子持姨母同时来到?”

    “舅母只猜对了一半”,顾暖慧黠地眨眨眼睛:“扬州与淮州都来了人,如今在皇祖母宫里乌压压立了一地,说话间便要来给太皇祖母叩头,我与阿澄不过先行了一步。”

    顾澄温文尔雅,微笑着点头附和姐姐的话语。

    龙凤双胎的姐弟俩性格迥然不同,顾暖比年少时的慕容薇更添活泼,顾澄却比从前的顾晨箫更加沉静。两人凑在一起,到也相得益彰。

    这些年三国睦邻友好,时有往来。打从李承浩即位,高丽国又与中原牢不可分,到真成就了天下海晏河清的盛世。

    如今西霞朝中天翻地覆,也算得日新月异。

    夏阁老与汤阁老年事已高,二人双双致仕。老将军许三年前些年也卸下身上的重担,兵部尚书的位子沉甸甸在夏钰之身上。

    自打前年汤伽儿诞下皇长孙,崇明帝便正式让位于儿子,自己安心做起了太上皇,与楚瑶光夫妻二人退居甘泉宫,整日含饴弄孙,乐得清闲自在。

    陈焕善、陈焕忠兄弟二人调入京中,崔遥由扬州郡守升任淮州太守,陈家的人依旧牢牢替西霞守住江阴的命脉。

    历山书院名动江南,士子儒生趋之若鹜,替京中培养了不少人才。陈欣华的儿子崔端、陈焕善的儿子陈晟、陈箴都是其间的中流砥柱。

    云扬入主翰林院,一门心思做起学问,如今是当仁不让的翰林院首席大学士,门下弟子桃李芬芳。

    如今太皇太后八十大寿,大家终于又能凑在一处,热闹堪比瑶池蟠桃盛会。

    汤伽儿与顾暖簇拥着太皇太后刚回到寝宫更衣,太后娘娘果然领着一大群人前来行礼。

    秦恒前年已然即位,如今是新任的建安帝,他领着着温婉,带着膝下一双儿女,双双跪倒在太皇太后面前,行了晚辈的大礼。

    秦子昂与秦子歌这一对兄妹性子随了这夫妻二人,一样的温润恬淡,他们随着父母给太皇太后请安,然后便腼腆地立在一旁。

    除却一对粉雕玉琢的姊妹花,云持的幼子如今方才三岁,随着父母奶声奶气上前请安,更乐得太皇太后阖不笼嘴,一叠声地吩咐白嬷嬷赶紧去取见面礼。

    算算路程,慕容蕙也在返京的途中。自打随着汤伽儿去了一趟边城,慕容蕙也将根扎在了边城。

    她与小李将军日久生情,二人在边城奉旨成婚。如今李之方调任京中,小李将军接过父亲的帅印,牢牢捍卫着边城的安危。

    塞上明珠正冉冉升起,在慕容芃与汤伽儿一手打造下,边城早已旧貌改做新颜。边境移民正式完成,如今从障日城到边城都是商贾云集,重现了当日丝绸之路的盛境,引得西域诸国前来依附,辉煌盛世空前绝后。

    略有些昏花的眼睛已然浑浊,太皇太后喜滋滋瞧着堂下子孙云集,想着自己这一生又是福寿昌隆,朦胧间微微湿了双目。

    小一辈的子孙,当比他们的父辈母辈更加幸运,他们没有遇到过战火流离、没有遇到过兄弟反目,更没有硝烟四起与铁骑烈烈,他们都有一个温暖而安宁的家国,不必为了生存而勾心斗角。

    慕容芃他们这一辈如今是中流砥柱,而肩负着天下间未来的希望的他们的下一代,如今全在这大殿之上。

    太皇太后瞧着这些花骨朵一样年轻的面庞,忽然很想打开话匣子。她唤了顾暖、顾澄、秦子昂与秦子歌他们小一辈的人上前,开始讲述长长的故事。

    从她与先帝爷,与夏老太君等人一起打天下开始,一直讲到历经几代人的努力,如今终于换得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旧的一页重重翻过,新的历史重新谱写。太皇太后从这些年轻人眼中瞧到了更真切的希望。凝望着殿外松柏长青,她欣慰地阖上了眼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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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情仇一场大火万事本已空,转眼重生少时万千宠爱璨薇宫,竹马青梅黄粱梦里初醒,还你这一世翻手为云覆手雨(架空历史,没有对应具体哪一个朝代,大家可以看做是一个平行时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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