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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二十八章 对决

    “有这么严重吗?”

    王安石是心虚的同时,但又对张斐的这一番话感到一些质疑。

    如果真有这么大的问题,他不可能不知道啊!

    均输法在王安石新政里面,那是最为顺利的。

    “若是不严重,我也不会这么做。”

    张斐突然神情严肃地说道:“虽然目前还不至于引发暴动,但这个趋势确实是在日益恶化,等到真出问题时,不管做什么可都为时已晚。”

    王安石不禁眉头紧锁。

    关于张斐在商业方面的判断,他还是比较相信的,毕竟张斐已经用了很多事例证明他在这方面的才能。

    过得一会儿,王安石坐了下去,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可若真存在这些问题,那么在听证会上,可能会对新政不利啊!”

    他一时也想不到办法,去弥补这一点。

    说到底他这均输法还是以增加国家财富,减少国家支出为主,其余的就并不是那么重要。

    张斐道:“王学士应该知道,听证会与庭辩是不一样的,庭辩是凭自己的推测去争辩,但凡事其实都有两面,往往是谁也无法说服谁。

    听证会的话,顾名思义,那是要拿证据说话,同样凡事是有两面的,肯定不仅仅是说弊端,同时也会提到均输法好处。

    那么解决方法就很简单,总结利弊,权衡得失,以此来完善整个均输法,我保证是绝不会影响到均输法,反而会使得均输法得到完善,更能够普及全国,也令新政也变得更加健康。

    但如果亡羊不补,最终只会落得倾家荡产。”

    王安石瞧了眼张斐,心中是有些怀疑,认为张斐是在夸大其词,因为这也是张斐惯用的招数,但他却想到了另一件事,心道,从目前的情况来,官家似乎已经不再毫无保留的支持我,这必将会动摇底下官员对于新政的信心,那我必须另择他法,来坚定下面那些官员对于新政的支持。这听证会或许能够给予新政支持!

    这一番权衡后,王安石还是答应了张斐的建议。

    但这在张斐的意料之中,若无法说服王安石,他也不敢这么做。

    不过张斐这回倒是估算错误,他还以为王安石之所以认同,乃是被自己的理论所打动。

    却不知道,其实王安石现在最为忧虑的,就是皇帝对于新政的态度,要是失去皇帝的支持,那新政将会变得寸步难行。

    虽然目前来看,皇帝还是支持新政的,但肯定不再是毫无保留,故此王安石希望经过听证会,来令新政变得更加坚固。

    以前谁反对新政,就直接赶出去得了。

    苏辙早年在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时候,就指出均输法弊端,结果王安石直接讥讽苏辙,只会耍嘴皮子,然后就赶出制置二府条例司,得亏司马光也在改革,苏辙才进入公检法的,并没有说被贬走。

    但是局势在变化,王安石也得做出相应的调整。

    关键这听证会,还真如张斐所言,大家都是拿证据说话,也不再是嘴炮,王安石对此也是很有信心的。

    他从未对自己的理念,对自己的新法失去信心。

    他也知道新法肯定也存在问题,但只要收益大于问题,那就没有问题。

    王安石回去之后,就找来邓绾,让他去跟其他人交流,表示不要担心,我们新政因此将会变得更加强大。

    其实就是安抚。

    不得不说,现在革新派内部还真是人心惶惶,这薛向释放才几日,这又有人来告状,是没完没了。

    大家心里都没有底,也都在揣测,到底皇帝是怎么想的。

    因为在封建社会,如果皇帝是非常支持你,通常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出现这种情况,是不是皇帝的态度有所改变。

    更要命的是,他们还不好去施压公检法,以你为他们刚刚凭借从检察院起诉,将薛向给救出来,这才几天,也不可能反口就说公检法就不公平。

    这也太假了。

    反倒是保守派,现在非常团结,拧成一股绳,对此也是信心满满。

    他们是真心认为自己是对的,王安石是错的,就事论事,他们并不怕。

    这同样也打了御史台一个措手不及,这检察院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勇猛的多,甚至都有些心心相惜的感觉。

    检察院刚刚保住薛向,如果又起诉发运司,那可真是两边都不讨好。

    而这种事就只有御史台干得出,御史台从来就不会倒向某一派的,两边都弹劾,这就是因为御史台的制度,御史中丞是无权干预御史告状的,御史也经常弹劾御史中丞。

    御史台里面本就混杂着革新派和保守派,革新派的御史就弹劾保守派,保守派的御史就弹劾革新派。

    检察院如今好像也干着同样的活。

    “我刚刚打探到消息,这回是司马君实在后面操纵的。”

    彭思言底层向蒋之奇言道。

    蒋之奇听罢,当即冷笑道:“我就说嘛,那些江南商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输了官司,还敢在京城报复发运司,这后面肯定有人啊。”

    说着,他又问道:“那检察院到底会不会起诉?”

    彭思言道:“目前检察院尚在调查中,未有决定,但我估摸着还是会接,之前那场官司,就令刘侍郎他们非常不满,认为张三是王介甫的人,显然司马君实是想借此证明公检法还是能够制衡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如果不接的话,司马君实他们是决计不会再支持公检法的。”

    蒋之奇点点头,瞄了眼彭思言,“你是怎么想的?”

    彭思言道:“不是我怎么想,而是大家都这么想。”

    蒋之奇道:“但是文公认为那杀手锏,只能是用来威吓,倘若真拿出来,可能会得罪官家的。”

    彭思言道:“咱可以借人之手给递上去,谁知道呢。反正到时咱们御史台已经是置身事外,那就不如就给检察院来一个火上浇油,到时看公检法如何处置,否则的话,这口气,咱们真是咽不下去啊。”

    蒋之奇稍稍点头。

    在那场官司上,他们其实还有一招没有用,那就是薛向跟皇帝之间的勾当,他们已经暗示过皇帝,你要包庇薛向的话,那么我们就要调查内藏库。

    但由于后来,皇帝还是通过了御史台的判决。

    那御史台当然也就没有爆出此事来,当然,其中还有文彦博的功劳,是他压住一直没提。

    但御史台是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够置身事外,隔岸观火,那那必须是火上浇油。

    反观检察院,也真是没有想到,刚刚打完一场,这么要命的官司,马上就来告状的。

    他们心里也都清楚,对方就是在针对薛向,死活不能让薛向出任三司使。

    但这一回,检察院的态度,明显是倾向这些告状的商人,原因也很简单,这一碗水也得端平,刚刚接受了薛向的诉状,要不是接受这些商人的,保守派可就真不会给予他们支持,关键公检法内部多半都是保守派这边的人。

    虽然检察院里面相对比较少,因为最初掌权的苏轼、范纯仁,全都被赶了出去,而许遵又不是保守派的人,他提拔的只是熟知律法,且又没有什么背景的年轻官员。

    可基本盘还是保守派这边的,包括大庭长赵抃,也支持这些商人告状的,更何况朝中有很大臣就是代表着这些商人地主的利益。

    但是,他们研究半响,发现这技术上又有些罩不住。

    今日,许遵就开会,商讨如何应对此案。

    王巩率先言道:“经我们审视,发现那些商人说得确实有道理,均输法是有着很多弊病的,也确实影响到东南六路的民生。

    如果这是商人所为的话,这事是肯定能告的,但是发运司是代表朝廷,朝廷进行这些行为是不违法的。”

    朝廷垄断,那能叫垄断吗?那叫为民着想。

    朝廷投机倒把,那能够叫投机倒把吗?那叫宏观调控。

    这在以前,都是宰相干的活,督促皇帝,改变政策,突然下放给司法,很难应对得了。

    许遵道:“这里面不是有贪污受贿,强买强卖吗?”

    齐济叹道:“是有人状告这两点,但是他们都没有拿出具体的证据,虽然这极有可能是真的,因为发运司作为做大的购买者,那些商人当然都想卖货给发运司,那这里面定是存有猫腻的,但问题在于,他们都不说自己是否有贿赂发运司,而是指责他人这么做,所以他们也没有具体的证据。”

    王巩又补充道:“还有人指责发运司倒卖其它货物,但只要这些钱都是进入国库,那就是合法得,因为律法上对于官府的买卖行为,限制是非常少的。总得来说,如果与民争利是一条罪名的,那就一定能够告,但与民争利,并非是一条罪名。可是,我们的法制之法又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倘若视而不见,好像也不对。”

    这最后一句话,其实就是在暗示许遵,里面肯定是有与民争利,不像王安石宣传的那么好,而且这可是司马光他们一直强调的观点,这是铁定的事实,所以,如果咱们检察院没有动作的话,司马光他们一定会非常不爽的。

    张斐突然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开一场听证会,将这些事都摆出来说,如果告不了,那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已经尽力而为。”

    齐济、王巩同时眼中一亮。

    是呀!

    怎么将这听证会给忘了。

    上回程昉一案,也是这么给弄过去的。

    两件案子其实有很多像似点。

    告程昉的,主要是滥用民力,毁坏民宅民田,但律法对于官府行为,是非常纵容的,到底这是一个封建社会。

    几人合计一番后,立刻拍板,决定召开听证会。

    随后检察院马上在新闻报上发布此消息,表示那些江南商人所言,并非是虚假的,但还是缺乏足够的证据,以及律法在这方面也是有所缺失的,为求公平起见,检察院准备召开听证会,来最终决定,是否正式对东南六路的发运司进行起诉。

    此报一出,第一个上门就是相国寺。

    来我这开听证会。

    茶水、场地,我全部包了。

    北宋的佛门从来就不是什么清静之地,多半都有着一些金融属性,放贷、经商、种田是一样都没有落下。

    在相国寺开听证会,对相国寺而言,那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首先,公检法是新贵,跟公检法打好关系,那是必须的。

    其次,可以增加相国寺的地位,立法会,听证会,全都在我这里开,足以代表我的官方背景。最后,这也会给相国寺带来不少人气。

    因为不用想也知道,这场听证会,京城的每一个富人都非常关注。

    之前商人就已经意识到,公检法对行商是非常有利的,既然法制之法是要捍卫每个人的正当权益,那我们商人也是人,甭管我们是否奸诈,只要我们没有违法,你们就得给我们提供保护。

    而这种法律保护,是商人一直以来,都梦寐以求的。

    他们很有钱,但缺乏保护自己财富的手段。

    而这场听证会将是最好的证明,因为那些江南商人,个个都是大奸商,不然的话,也不会让他们来京城为那场官司做供,如果他们都能够告得了,那足以证明,公检法是有实力为商人提供保护。

    面对万众期待,检察院也没有故弄玄虚,其实也怕迟则生变,反正相国寺是提供一切,故此检察院方面,马上就宣布,两日之后,将在相国寺召开这场听证会,之所以这么急,也是因为两日之后,皇城放假。

    两日后。

    相国寺里面那真是群英荟萃,人气值是直接拉满,上至权贵,下至货郎,因为这场听证会几乎与每个人的利益都是息息相关的。

    而警署方面,也是出动大量的皇家警察,来维护治安。

    “阿弥陀佛。”

    只见张斐和许芷倩,刚刚从马车上下来,一个老和尚便迎了出来,“贫僧代表小寺欢迎张检控、张夫人大驾光临。”

    这可是给予极高的规格,以前是想都别想。

    “方丈有礼了。”

    张斐回得一礼,“打扰之处,还望方丈海涵。”

    “岂敢!岂敢!”

    老和尚伸手引向庙内,“二位里面请。”

    “请。”

    今日也算是许芷倩重出江湖之日。

    不过即便是这老和尚,对此都没有任何看法,就是因为在大家眼里,许芷倩是一直陪同张斐打官司,在河中府也是担任张斐的主簿,都已经是见惯不怪。

    当然,关键还是张斐能力的无与伦比,他就要许芷倩给自己担任助手,你能怎么办。

    谁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面,去跟张斐计较。

    “张三。”

    刚刚来到寺庙内,就听得一声叫喊。

    正是曹栋栋。

    “衙内,这几天怎么都没有见到你人?”

    张斐立刻好奇道。

    他突然想起来,曹栋栋和小马回来之后,几乎就没有来打扰过他。

    曹栋栋有气无力道:“这些天,我跟小马都在带新人,可是忙得很。”

    “带新人?”

    张斐错愕道。

    曹栋栋点点头,“你不知道么,之前官家又从三衙里面拨出三千名禁军士兵给我警署。这其中还包括社稷安全司的一些人,也让本衙内亲自训练他们。”

    要维持公检法,必须需要大量的警员,这是跟以前最大的不同,但如果从外面招人,财政负担不起,所以现在警署扩张,多半都是直接从禁军招人。

    以前赵顼对此还有些疑虑,到底禁军是在维护他的安全,但如今的话,思想是完全改变过来,反正禁军平时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事,连个草寇打不过,还不如去警署待着。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看来赵顼是愈发信任皇家警察,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这一招是赵顼自己想出来的,并且取得非常不俗的效果。又道:“改日我们找个时间聊聊,我还有点事跟你商谈。”

    曹栋栋傲娇道:“那得看本衙内有没有空。”

    张斐呵呵道:“我提前一个月预约,应该没有问题吧。”

    曹栋栋嘿嘿道:“那行。”

    而此时,寺庙里面已经是人声鼎沸,几乎所有大臣全都来了,这可以说是保守派与革新派的一次正面交锋。

    之前程昉还不算,因为那主要涉及到皇帝,而且河防的事,也不能代表新政,但均输法是绝对能够代表的。

    是人是鬼都是忐忑不安,患得患失,三五围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

    这里面的利益,太过复杂,比如说那些权贵,有一部分内心是支持那些商人的,但这个听证会又是一个说大实话的地方,他们又担心抖出什么猫腻来。

    也有一些是支持发运司的,他们可以利用发运司得到更多利益。

    吕公著见司马光是坐立不安,一个劲地在做深呼吸,不禁问道:“君实,你很紧张吗?”

    “啊?”

    司马光微微一怔,又道:“倒不是紧张,而是有些激动,这回终于可以让王介甫原形毕露,他就是在与民争利,为国敛财。”

    吕公著道:“你忘记上回程都监的听证会,到底也没有起诉程都监,这场听证会跟上回有些相似。”

    司马光道:“到底让官家意识到,河北问题的严重性,只要做到这一点,那就足以。”

    吕公著稍稍点头。

    而那边邓绾也是忐忑不安,小声道:“相公,这会不会对方的阴谋?”

    王安石道:“放心吧,我们不会输的。”

    当然,赵顼也是悄悄驾临相国寺,这场听证会,他是非常支持的,因为上回听证会,就让他得知禁军是多么孱弱。

    他希望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而不是只知道一些大臣想让他知道的。

    而当张斐到来一会儿后,这听证会就正式开始了。

    依旧是检察院四巨头坐在前面,由许遵来主持,许芷倩只是默默坐在张斐的身后,为他准备资料。

    底下的阵营是非常明确,左边革新派,右边保守派。

    王安石和司马光入座之后,非常有默契瞪着对方,仿佛天底下就只剩下他们两个,要来一次公平的正面对决。

    但这回底下桌椅摆放与上回是不一样,就只是正中间摆放着一张位子,没有左右两边摆放,仿佛在告诉大家,这场听证会是客观且中立的。

    但没卵用,两边还是非常敌视。

    那外围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是水泄不通,但一目扫去,全都是京城有名的大富商,至少都有上千人之多。

    他们也都是翘首以盼,而且全都是支持江南的富商。

    可见,保守派是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由于不是第一回,王巩只是照例朗声宣读了一边听证会的规矩,然后许遵便宣布听证会开始。

    第一个上来是一个名叫余良的富商。

    此人上来之后,神情没有什么慌张,忐忑,就非常淡定地坐在椅子上。

    他们这些江南商人,最近已经被玩坏了,后怕劲都过去了。

    他们前面去御史台作证,后面又去公检法作证,这都已经麻木了,而且他们之所以团结起来,去告发发运司,也不仅仅张斐和司马光在后面操纵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这回上来,没有干倒薛向,并且暴露了自己,他们回去也怕被报复,也算是为了自己,全都豁出去了。

    张斐看了眼余良的资料,道:“证人,你先自我介绍一番。”

    余良道:“我姓余名良,是余杭的一名丝商。”

    张斐问道:“就是专门卖丝的商人?”

    余良点点头,又补充道:“自家也种桑养蚕。”

    张斐低头看了眼资料,然后抬头问道:“你是状告发运司,贱买贵卖,扰乱了你们余杭的丝行买卖,从而导致你们的生意是一落千丈,也使得当地桑农苦不堪言。”

    “是的。”

    余良点点头。

    张斐道:“你能说说具体原因吗?”

    余良道:“在发运司颁布均输法之前,我家丝店买卖一直都不错,经常有京城的商人,大名府的商人,来我这里买丝,但自从发运司颁布均输法后,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外地商人来我家购买丝,整个余杭的丝行是死气沉沉,许多桑树都砍了去烧柴。”

    张斐问道:“为什么?”

    余良道:“就是因为有两年,余杭桑叶丰收,丝价较低,发运司就来余杭收丝,包括我家在内,几乎整个余杭的丝全都被发运司买走了,导致其余的商人都是空手而归,还白白搭进去不少路费,一来二去,他们也就不再上我们余杭来买丝。”

    张斐问道:“但是你家的丝,还是卖了出去。”

    余良道:“那只是一开始,但后来可就不这样了。因为朝廷到处买丝,卖丝,导致很多丝商、布商就变得无利可图,他们不知道发运司会在哪里买丝,会在哪里卖丝,故此全都改行,甚至跑去西北做盐买卖,不再做这门买卖。

    但结果后来发运司后来又不从我们余杭买丝,跑去扬州买,我们的丝全部屯在手里,也不知道能够卖给谁,因为余杭已经没有外地丝商。”

    他越说越激动,是手舞足蹈,“最终就只能贱卖给发运司。现在咱们余杭的丝商,布商,全都得求着发运司,送钱送礼不说,还得比谁的价格更低,比谁的丝更好。

    到最后,这钱全都让发运司给赚了去,而我们这些丝商和那些桑农是颗粒无收,有时候我们都还得亏钱。”

第七百二十九章 到底是谁的错?

    余良这一番声色并茂,手舞足蹈,神情激昂的控诉,亦或者说对于发运司的抱怨,是立刻引来在场所有商人的共鸣。

    一时间,大家是议论纷纷。

    在场的大富商们,可都是行业的翘楚,很快就能够明白,其中的问题所在。

    等于是你将买卖环节、议价环节,全都垄断在手里,咱们商人就是你们砧板上的肉,这还玩个屁啊!

    韩琦、富弼、文彦博等老臣也是频频点头。

    这北宋的官员,对于商业是如何运转的,也是非常清楚的。

    而王安石只是冷冷一笑,淡淡吐出二字,“活该!”

    坐在内堂的赵顼见大家反应都这么强烈,不禁向一旁的刘肇道:“这到底也只是影响到他们商人而已,这钱让商人赚,就还不如让朝廷来赚,这发运司何错之有?”

    刘肇听得有些懵。

    你都已经说得这么流氓,那我还怎么回答你。

    只是表示,臣也不清楚。

    “肃静!肃静!”

    主持会议的许遵,敲了几下木槌。

    好在外面都是京城的富商,还是懂些礼数的,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趁着这个机会,许芷倩悄悄从后面递上一份文案来。

    张斐接过一看,回头笑道:“想不到咱们夫妻的默契,还是这么强啊。”

    许芷倩略显得意地笑道:“我可没有生孩子生傻。”

    “咳咳!”

    许遵瞪了他们夫妻二人一眼,上千人看着,你们在这里干甚么?

    张斐立刻收敛了几分笑意,仔细看了看许芷倩刚刚递上来的文案,又向余良道:“余良,你可还记得,在熙宁元年这一年,你赚得多少钱?”

    余良想了一下,忽然神色微变,“记得.记得不是太清楚了。”

    张斐又是笑问道:“那你可否记得,当年的丝价?”

    余良讪讪道:“丝价大概.大概在九十文钱。”

    张斐问道:“以往的余杭的丝价是在多少?”

    “四十文钱。”

    “为什么熙宁元年的价格会相差这么多?”

    “因为.因为当年余杭的桑树遭受虫患,故此丝产出较少,价格才会上涨。”

    “而根据我们所得知的消息,你在当年就得到一千多亩桑林。这是否属实?”

    “是是的。”

    余良说着,稍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张斐继续问道:“那么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余良沉默一会儿,才道:“因因为余杭的桑农每年都得供应上等的丝给朝廷,但在熙宁元年,那些桑农拿不出足够的丝来,所以.所以只能从我这里买丝,有.有一些桑农就拿桑林来抵债。”

    “不知你此番所为,与你方才所言,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

    余良理直气壮道:“这又不是我逼着那些桑农拿桑林来换丝的,是发运司给逼的,这出丝少,丝价上涨,也是很正常的,发运司要是少收一点,也就没这事了。”

    “好!”

    “说得好!”

    有几个好事的商人为余良摇旗呐喊。

    但更多是佩服他的勇气,直接怼朝廷,可真是太TM勇了。

    赵顼狠狠握拳,捶在面前的茶几上,咬牙切齿道:“这些商人真是可恶!亏朕还以为当真是发运司对不住他们,原来这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分明就是你们贪得无厌,竟然还怪到朝廷头上,这些商人该杀啊!

    而司马光、钱顗等人保守派官员脸都红了。

    这一届商人真是不太好带啊!

    张斐瞟了眼那些商人,又向余良问道:“你说得很对,这样确实不好,朝廷也需要改变,之后朝廷就颁布均输法,而当桑农交不上丝的时候,是可以用钱币抵偿。”

    “.!”

    余良顿时陷入了沉默。

    不管革新派地官员都当即笑出声来。

    王安石呵呵道:“这商人如此愚蠢,说是奸商,可能都是在抬举他啊!”

    面对这些官员的讥讽声,余良心里也觉得窝火,愤愤不平道:“但问题是朝廷改得也有问题,咱们商人可是年年都交税,这过税、住税,是一样没少,可是发运司这么弄的话,这商人们都不来了,谁还交商税,朝廷也没有挣着钱啊!”

    此话一出,那赵顼不禁眉头一皱,这是他以前未有想到的。

    司马光呵呵两声,道:“此与当年苏子瞻兄弟所言,是丝毫不差。”

    吕公著点点头道:“确实啊,到底朝廷是否因此得利,还真是不好说啊。”

    当年范纯仁、苏轼就是因为这均输法被赶出京城的,苏轼是非常提倡市场自由的,他认为朝廷就只收商税,不能自己下场做买卖。

    王安石则是小声向薛向问道:“他所言是否属实?”

    薛向道:“这商税肯定是会减少的,但相公请放心,朝廷是一定是因此得利得。”

    王安石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但旋即也想明白,他制定均输法时,就是要掠夺商人之利,这没有什么可辩的,他也承认,但他只是指均输法针对的是那些奸商,但无论是不是奸商,这商税是不可能不减少啊!

    张斐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余良道:“咱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从丝行的情况,就能够看出来,商税肯定在减少,而且咱也听到不少税吏在说这事,咱余杭的商税可是一年不如一年。除了发运司,其余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我实在是不明白朝廷这么做是为哪般。”

    言外之意,就是肥了发运司,其余人都跟着倒霉。

    张斐稍稍点头,“关于这事,我待会也询问清楚,余员外先下去休息一下,若有需要,我会再请余先生上来作证的。”

    “是。”

    余良有些郁闷地离开了,显然对自己方才的表现,并不是非常满意。

    不过这也难怪,到底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听证会。

    许芷倩悄悄又递上一份文案来。

    张斐接过一看,又传上一名商人,是江南西路的一个名叫薛博才的纸商。

    薛博才先是一番自我介绍,然后不等张斐发话,他就主动说道:“我觉得方才官人说得不对。”

    张斐愣了下,笑问道:“什么不对?”

    薛博才道:“不错,我们商人是偶尔囤积居奇,趁机敛财,但是这错不在我们商人,而是在于朝廷的制度有问题,才会让一些商人有机可乘。”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朝廷也做出一些改变。”

    薛博才道:“但朝廷却是将责任全都怪罪在我们商人头上,可大多数商人,在大多数时候,也都是老实本分的做买卖,有时候是高价卖,但也有时候不走运,几乎是赔本卖,这做买卖是有赚有赔的,咱赔钱的时候,又怎么说,也没人夸咱们是善人。”

    商人们听得是使劲地直点头。

    你制度有问题,导致某一个时刻,某个商品的物价激增,我们只是顺势赚得盆满钵满,却骂我们是奸商,搞个均输法,来惩罚我们商人,真是好没道理啊!

    这家伙的战斗力可以啊!张斐低头仔细瞧了眼这人的履历,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厮以前还当过茶食人。道:“根据均输法的条例,主要是为国家省钱,而并非是针对你们商人,朝廷可从来没有没这么说过。”

    薛博才哼道:“这哪是为朝廷省钱,分明就是在夺我们商人之利。咱家的纸之前一直都有贩卖到京城,可自从朝廷颁布均输法后,这货商都不来了,要不巴结发运司货物根本就卖不出去。

    我家纸比对家的纸还要便宜,但只因为我没有送礼给发运司的官员,导致发运司就买我对家的纸,现在逼得我只能将自己的纸作坊卖给对家,因为商人都不来,发运司要再不买,这纸就卖不出去。”

    张斐问道:“但是发运司每年买得量是有限的,跟以前也没有什么变化,为什么发运司一去,商人就不去了,他们还是有利可图的。”

    薛博才道:“方才老余不是说了么,谁敢跟发运司去争,谁又敢不卖给发运司,只要是发运司指明要得货物,咱就得先留着,所以在最初的时候,都是发运司先买,可等到发运司买完之后,这货价也就上涨了,商人只能买高价的,这还不打紧,关键是谁也不知道,发运司到底会将货物卖去哪里,商人也怕进了货,又卖不出去,那可就全完了,久而久之,商人就不太敢花钱买货了。”

    张斐点点头道:“你可有证据?”

    薛博才道:“我的作坊都卖了,而且你可以问问京城纸商,咱以前跟他们也经常交易,咱得纸又好又便宜,买卖一直都不错,可这才几年,就就全没了,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说到后面,他眼眶泛红,语音渐渐变得哽咽。

    这粮食、盐商,还有得一说,他这纸商可真是无妄之灾,他又没法去盘剥百姓,但没有办法,所有商人的积极性都降低了,不太敢花钱,发运司就成为最大的买家,但发运司主要是兼顾京城需求,要的量总归是有限的,那谁跟发运司关系好,谁就能够做大。

    他恨得是要命,很不服气,我不是干不过对家,只因那厮送钱给发运司,结果三年光景,就逼得我连作坊都卖给对家,钱是小事,面子是大。

    他可不是张斐给请来得,而是最早自己花钱上京城告状的。

    方才还咬牙切齿的赵顼,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困惑,问道:“朝廷不过是想节省支出而已,为何会变得这般复杂?”

    刘肇很委婉地说道:“这可能是因为,百姓都畏惧官府,而发运司又负责供应京城,这兹事体大,导致无人敢忤逆发运司,这跟商人与商人之间的买卖不一样。”

    赵顼稍稍点头。

    在他们交谈间,又上来一名商人。

    “我姓楚名怀,乃是荆湖南路的一名粮商。”

    在楚怀自我介绍后,张斐低头瞧了眼文案,然后问道:“楚员外是状告发运司,收刮荆湖南路钱币,导致整个荆湖南路陷入钱荒,弄得百姓是苦不堪言。”

    楚怀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问道:“你能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楚怀道:“这事要从熙宁三年说起,熙宁三年、四年,咱们荆湖南路粮食欠收,于是发运司就让百姓以钱代粮。然后又从其它地方,运送粮食来荆湖南路贩卖,以求平衡当地粮价。”

    张斐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司马光他们也都很困惑,这真的好事,莫不是耽误了你这大粮商收刮百姓的机会?

    楚怀却道:“可不是什么好事,楚某与官人算这一笔账,朝廷先是收税收走一批钱币,然后贩卖粮食来荆湖南路,这又收走一批钱币。

    但是等到熙宁五年、六年时,咱们荆湖南路粮食丰收,可发运司也不从咱们这里买粮食,而是收走咱们荆湖南路的粮食,去潭州等地贩卖,用赚来的钱,跑去淮南去买粮食,因为那里离京城近,可节省不少运费。

    咱们这南边本就缺乏钱币,这几年下来,荆楚,福广的钱币都被朝廷给收走,然后用到江淮地区去了。”

    张斐问道:“按照你的说法,这钱币减少,货物增多,那货物一定会变得非常廉价吧!”

    “可不是么。”

    楚怀道:“江淮的粮食卖到几十文钱,可咱们荆湖南路的粮价,却已经跌倒十文钱,因为只要江淮丰收,那发运司就肯定不会上咱这里大量买入粮食,因为运费很贵。除非是附近地区有地方缺粮,他们就会低价买些,然后高价卖去那边,结果发运司拿走更多的钱币,咱们荆湖南路的钱币是越来越少。”

    张斐问道:“如此廉价的货物,不会吸引商人去贩卖吗?”

    楚怀哼道:“商人哪里敢来,我不是说了么,发运司经常从荆湖南路收走粮食,然后就卖去附近其它地区,这本来是商人干的活,如今商人根本不知道发运司会将粮食卖去哪里,无利可图,还有很高的风险,他们根本不敢花钱,现在很多货商也都跑西北去了。

    而当地一些地主要改种桑树,茶树,给货商卖去西北地区,但官府又不允许,我们种这么多粮食,卖不出去,有什么用。

    这个均输法就有问题,如果大家都丰收,那谁离京城更近,谁就占便宜。”

    韩琦抚须道:“其实问题不在于发运司就近购买粮食,而是在于商人在变少。”

    富弼点点头,“可只要官府做买卖,这个问题就不好解决。”

    吕公著喃喃自语道:“难怪西北地区的税入是在成倍增加,原来均输法也在推波助澜。”

    西北有对外贸易,有盐钞,有盐池,有官府政策,有成熟的公检法,还有马家解库铺这个强大的民间金融机构,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而东南六路,原本是经济最发达的地区,现在朝廷一家做大,商人不全都往西北跑,商人就是要赚钱啊。

    张斐又照例问道:“你是否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楚怀道:“咱荆湖南路缺钱币,已经是非常严重,官人就是随便去荆湖南路找个人来问问都知道,商税肯定也在减少。”

    张斐点头笑道:“我待会会去找人问清楚的。”

    接下来就上来几位商人,但说得也都相差无几,简单来说,就是发运司一家独大,导致东南六路的商人积极性是大为减弱,市场也是一片混乱,大家手中的货物都卖不出去,亦或者自己跟发运司冲突了,结果货物只能赔本往外面卖。

    还有就是一些腐败问题,但这是近两年才有的,原因就在于,商人减少,导致生产方面的商人都得指望发运司,那这里面就必然产生腐败。

    等这些商人一一做供后,张斐便传来第一个出席作证的官员,乃是三司盐铁判官何宁。

    张斐问道:“何判官,根据我们所知,你从熙宁三年至熙宁六年,曾在两浙路担任转运判官。”

    何宁点点头道:“正是。”

    张斐道:“刚好那段期间,均输法初在两浙路施行。”

    “是的。”

    “那么根据你所观察,均输法在两浙路执行的如何?”

    “执行的非常不错。”何宁点点头,道:“应该是为朝廷省得不少钱财,也确实减轻了许多百姓的负担,但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这还得问发运司。”

    张斐又问道:“可是转运司掌控着税收账目。”

    “是的。”何宁点点头,又道:“但发运司是直属朝廷的,不归地方转运司管,大部分钱也都是国库直接拨给发运司的,只是期间朝廷有几次下令,让两浙转运司拨钱给发运司,作为籴本,但数目不是很大,所以我们转运司不是很清楚他们发运司的情况。”

    张斐道:“那从两浙的税入来看,这均输法可有起到利好的效果。”

    “呃。”

    何宁迟疑了下,“其实方才那位余员外说得不错,当地税收确实是在年年降低,主要就是因为商税降低不少。”

    张斐问道:“为何商税会减少。”

    “就是因为来往商人减少了很多。”

    何宁道:“尤其是丝商,许多商人去余杭做买卖,主要是够买当地的丝,但往往会额外再买一些货物回去,一旦丝商减少,不仅仅是丝,还导致很多货物卖的都比以前要少,商税是必然会降低的。”

    张斐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一切?”

    何宁道:“三司都有账目的。”

    张斐道:“你可以向朝廷汇报此事?”

    “那倒是没有。”何宁摇摇头道。

    张斐道:“你为何不汇报此事。”

    何宁道:“首先,因为均输法就是防止那些商人囤积居奇,这必然会导致商人变少,商税减少也是必然的,如果发运司能够钱省回去,那就不算是亏,据我所知,朝廷应该没有亏。

    其次,商税主要减少是在于过税,而过税主要算在地方财政上面,是不会影响到我们转运司的税入。

    最后,均输法并没有过多影响到普通百姓的生计,主要还是影响那些商人,所以,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北宋商业发达,商税甚至超过农税,但基本盘还是在农业方面,因为大部分人口都在农业,就古代而言,考核成绩,往往是地方安定,不是收入要增多多少,不减少就有功。

    均输法对于农夫影响到,其实是比较小的,到底很多农夫不参与商业,主要是影响到商人、市民。

    这就是为什么均输法出来的时候,反对的人,是比较少的,声音也比较小,就苏轼跳得欢,司马光都没说什么。不像青苗法出来后,那就是铺天盖地的批评声,因为青苗法是直奔农业去的,一旦出事就是大问题。

    均输法只是针对商人这个小群体,是闹不起来的。

    张斐问道:“所以何判官认为发运司这么做,打击了那些囤积居奇的商人,而且有益于百姓和国家,并没有任何不妥的。”

    何宁思索一会儿,道:“最好.最好还是做到两全其美,到底发运司的主要职责,只是供应京城所需,是无法取代商人的。

    而且,也不太稳定,今年发运司是来余杭买丝,明年可能就去扬州购买,如果余杭又没有商人来,那余杭的丝可能就卖不出去,这不但影响商人,也会影响到许多百姓的,到底许多桑农也经常拿着丝来市集上换粮食,可大富商的丝尚且卖不出去,他们的就更加卖不出去了。”

    张斐又问道:“为何均输法会使得商人不再来余杭做买卖?”

    何宁道:“原因有三,其实方才商人都说过了,其一,无人敢跟官府去争,官府要多少货物,必须先满足官府,商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其二,商人主要也就是赚百姓和官府的钱,但如今官府直接与百信交易,商人也就无利可图,自然也就不会来了。

    其三,商人越少,货物不变,只能都寄望于官府来买,如果官府不买,可能就赚不到钱,商人也就不敢生产太多货物,久而久之,这商业活动变得越来越少。”

    张斐问道:“那依何判官只见,这又该如何权衡?”

    “我不知道。”

    何宁想都没有想,就直接摇头,我要知道,我早就跑去跟王安石说了,这已经超出他的知识储备。

    “非常感谢何判官能够出席作证。”

    “应该的。”

    何宁点点头,然后拔腿开溜。

    如果没有明确的理念矛盾,坐在这上面,可很是煎熬,因为怎么说都会得罪人啊。

第七百三十章 版本答案

    经过何宁的一番作证,赵顼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凝重。

    这与王安石此时的心态不一样,王安石还是稳坐钓鱼台,一点也不慌,正如何宁所言,到底这基本盘没有乱,朝廷也从中获益,损失几个商人而已,这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老子就是对着那些奸商去的,他们要不损失,谁损失,只能说-——活JB该。

    但是赵顼心里还有他与张斐的计划,也就是那个庞大的商税计划。

    其实目前一直都在执行中,河中府税收为何增加迅猛,全都是商税,农税能够增加的余地很少。

    而赵顼之所以采纳这个计划,恰恰也是因为这农业是国家的基本盘,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管是兼并制度,还是佃农制度,朝廷都只是小修小改,还特么得哄着,但问题在于目前这农业税,又是很难收上来,即便是在有税务司的情况下。

    因为税务司也只是收特权之外的税,打击的是那些偷税漏税,但冗官造成的特权,也是巨大的,而且潜力是有限的。

    而且,这些特权十有八九,都是集中在农业上面,只有少部分,是将一些盐铁贩卖权赐给一些皇亲国戚当做恩赏。

    但那只是极少数的。

    故此要将目光转移到商税上面,通过商税去将那些特权人士的税,给收上来,大地主的粮食到底得贩卖出去,就可以从这里将税收上来。

    而东南六路是商业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这地区的商税在整个计划中是非常重要的。

    这要将商人都给干死了,这哪里来的商税啊。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赵顼内心开始变得纠结。

    均输法相比起这个宏大的计划,又显得有些渺小。

    司马光、富弼他们早就想到这种情况,官府亲自下场做买卖,就是不给商人活路,而这也是这场听证会的目的所在。

    这何宁下去之后,张斐又传召回京复命的荆湖南路转运副使孙崇文。

    “孙副使,请问荆湖南路是否存在钱荒一事?”

    “有。”

    孙崇文点点头道:“并且正变得日益严重。”

    说到钱荒,王安石不禁沉眉思索起来,这个倒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但他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相比较起均输法的优势,算不得什么。

    张斐又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孙崇文道:“这两年荆湖南路的税收账目,无论是夏税,还是商税,多半都是以丝绸、茶叶、粮食代缴,而原因就在于,当地的钱币匮乏。”

    张斐道:“那你可有将此事汇报给朝廷。”

    孙崇文点点头道:“是有的,但是并没有引起朝廷的重视。”

    说罢,他又赶紧为朝廷解释道:“原因也在于,这两年荆湖南路是风调雨顺,虽然是出现钱荒,但百姓还是能够拿着丝绸去以物易物,同时当地官府也做出调整,允许百姓用粮食、丝绸交税,这问题倒不是很严重。”

    毕竟这是公开场合,得顾忌朝廷的颜面。

    问题是有,但并不严重。

    王安石点点头,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这钱荒也不是第一回闹,到时可以投一些钱去,这问题好解决。

    张斐问道:“孙副使认为,这是否是均输法所导致的。”

    孙崇文点点头道:“是的。原因也正如那些商人所言,由于均输法的条例和原则,导致发运司更喜欢从荆湖路、福建路收一些轻货,也就是丝绸、茶叶、钱币,再花钱去江淮等地购买粮食,如此一来,是能够为朝廷节省不少运费的。但是也势必会导致当地出现钱荒的情况。”

    张斐问道:“那你认为,均输法到底是为朝廷获得利益,还是令朝廷损失了利益?”

    “这我不知道。”

    孙崇文跟何宁一样,非常果断地摇摇头。

    张斐也没有勉强,又问道:“关于荆湖地区的商税呢?”

    孙崇文迟疑了下,道:“商税倒是降低不少。”

    张斐问道:“伱可知具体降低了多少?”

    孙崇文道:“将近七成。”

    赵顼听得倏然站起身来,小声念道:“减少这么多吗?”

    张斐也问道:“有这么多吗?”

    孙崇文道:“因为荆湖那边与余杭不同,虽然两地商人都在减少,但余杭可没有出现严重的钱荒。”

    “这对当地有何影响?”

    “目前对普通百姓影响倒也不是非常大,他们还是可以以物易物,只是比较繁琐而已。但是对于很多地主、富商的影响,还是比较大,因为他们的货物就卖不出去。”

    孙崇文又道:“此外,由于过税减少很多,导致地方县衙财政收入减少,我前不久,才上奏朝廷,应该多给当地县衙一些存留钱,当地一些县衙都已经没有了衙差。”

    邓绾听得有些慌,衙差都用不起了吗?小声向王安石问道:“相公,可如何是好?”

    王安石不以为意道:“多给一些存留钱便是,相比起发运司所得,算不得什么。”

    邓绾稍稍点头。

    张斐笑道:“非常感谢孙副使能够出席作证。”

    “哪里,哪里。”

    孙崇文下去之后,张斐便将此案中最为关键的人物,薛向给请上来。

    不过薛向既不是原告,也不是被告,他是更加自信从容地来到证人席坐下。

    “薛发运使,方才那些证人所言,你都听见了。”

    “嗯。”

    薛向点点头,旋即摇头道:“但那些商人说得纯属夸大其词,无稽之谈,颠倒是非。今日之果,全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可怨不得别人。总不能说,为了让他们挣钱,朝廷就必须得亏钱吧,朝廷是有自己的打算。

    均输法不过就是朝廷为了节省开支,合理调配,而那些抱怨的商人,只是因为他们无法从朝廷和百姓手中赚到巨额的财富,这是好事,并非是坏事。”

    看得出,他坐在下面,听得那些商人的控诉,憋得十分辛苦。

    王安石也是一个劲地点头,这薛向所言,可正是他心中所想。

    那些商人则是非常郁闷。

    怎么是我们活该,明明就是你们的问题。

    司马光、刘述等保守派官员,更是嗤之以鼻。

    要让这种人当上三司使,真是国家之大不幸啊!

    张斐笑着点点头,问道:“我知道薛发运使的意思,但是有一点,我并不是非常清楚,这均输法的目的是为报复那些大奸商吗?”

    薛向愣了下,直摇头道:“当然不是。”

    张斐又问道:“那些商人是我大宋百姓吗?”

    薛向点点头道:“当然是的。”

    张斐继续问道:“薛发运使认为方才那些商人,他们除了向官府抱怨,还能干什么吗?”

    薛向木讷地摇摇头,是越听越困惑,你到底在问什么?

    张斐又道:“既然均输法不是为求惩罚商人,而那些商人也是我大宋百姓,现在的情况,就是一群百姓向官府控诉,官府的政策,令他们的利益受到损失。

    那么身为朝廷命官,是应该选择去指责他们不应控诉,指责他们为人不厚道,指责他们小肚鸡肠,还是先了解问题,解释问题,然后再去解决问题呢?”

    你可真会会绕啊!薛向瞧了眼张斐,尴尬地说道:“当然是去解决问题。”

    “我想也是。”

    张斐笑道:“毕竟薛发运使也是这方面的受害者,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薛向立刻点头道:“张检控说得很对。”

    他在朝中,被人批评最多的就是这私德问题,你现在指责商人自私自利,不就是一回事吗。

    方才还稍有不悦的王安石,此时不禁也呵呵直笑。

    原来伏笔在这里,隐藏的够深啊!

    反观文彦博、司马光等人则是铁青着脸,你小子是含沙射影谁呢?

    “正如我们公检法一样,要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

    张斐道:“故此我们检察院非常愿意听取商人的抱怨,因为这就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但是我请薛发运使上来,可是不希望听到薛发运使在这里抱怨,也不是希望听到薛发运使去指责任何人。

    因为这都是毫无意义的,这涉及到国家治理和民生,而不是什么儒法理念之争。

    故此,我们希望接下来的问话,着重于了解问题,解释问题,最终解决问题,相信这也是薛发运使最为擅长的。”

    薛向不由得正襟危坐,为难的点点头。

    韩琦呵呵道:“有点意思。”

    富弼不禁抚须一笑。

    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商人抱怨,那是应该的,因为他们也只能如此,但你不能去抱怨他们,这毫无意义,你是解决问题的人,这才是你的职责。

    你们相互抱怨,那彻底完了。

    问题永远解决不了。

    当然,这也是暗示司马光、王安石他们,在这听证会上,问题,问题才是关键。

    之前张斐就跟他们说过,但只要二人一照面,但总是少不了争斗。

    “多谢薛发运使的理解。”

    张斐笑着点点头,然后低头看了看文案,又抬起头来,“我想先请薛发运使,为我们解释一番均输法,包括前因后果。”

    “可以。”

    薛向立刻将均输法的理念,详细地解释了一遍,并且还举例形容,这于国于民,多么有利,又能够为朝廷节省多少钱。

    说得非常好,非常精确,一听就是专业人士,并且经验丰富。

    可惜外面全是商人,没有太多反应,这均输法就是说得再美妙,也对商人不利啊!

    唯有革新派官员在那里自娱自乐式点头,但对面保守派的官员,则是各种摇头,各种不屑。

    “非常感谢薛发运使为我们解释这均输法。”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么目前为止,均输法有没有完成制置二府条例司的目标。”

    “全部完成。”

    薛向非常自信地说道:“均输法每年为国家节省大概一两百万贯的支出,同时每年为京城运送六百万石的粮食,在均输法此之前,运送到京城的粮食,最高也就五十五万石,除此之外,均输法还能够为朝廷创造出不少的利润,可谓是一举多得。”

    张斐问道:“关于这利润,我想知道的是,具体有多少?”

    薛向稍显迟疑道:“具体我并不清楚,但是肯定比减少的商税要多。”

    “大概呢?”

    “这个,时多时少,到底做买卖也是有赚有赔的,这也不好说。”薛向有些顾左而言他。

    一些御史捋了捋胡须,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还想瞒?

    你瞒得住吗?

    “但是有人给我们检察院递上一份证据,根据这份证据来看,发运司有一百万贯籴本的支出,是不翼而飞。”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不少官员,都是瞪大双眼。

    一百万贯?

    真的假的?

    这可真是太疯狂了啊!

    自建国以来,贪污腐败当然也有,但从来没有谁,能够贪污一百万贯。

    这一定是假的。

    就连那些旁观的商人都这么认为。

    文彦博倒是非常淡定,心中暗叹,他们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啊!不过这样也好,避免他们继续这种勾当。

    而革新派的官员,也是一脸不信,可见薛向沉默不答,顿时信得几分,不禁暗怒,你特么的,贪了这么多钱,也不分我们一点。

    张斐又再继续问道:“是否有此事?”

    薛向瞧了眼张斐,点点头道:“确有其事。”

    张斐问道:“那这一百万贯上哪去呢?”

    薛向道:“熙河地区。”

    文彦博不禁双目一睁,蒋之奇等御史们也是面面相觑。

    胡说八道。

    首先,这钱就不是属于皇帝的,而是属于内藏库的,其次,这钱是进入皇帝的腰包,怎么会跑到熙河地区。

    张斐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向道:“我们发运司最初的籴本,全都是从内藏库拨出来的,但是这钱等到东南六路将税收上去时,可都是要还给内藏库的。”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知道。”

    薛向道:“由于内藏库当时储备有限,官家不但命令两浙路、江南东路将部分贡赋划入发运司,同时官家还自己拨了一些钱给发运司。

    这一百万贯钱,本是要还给官家的。但是后来熙河开边取得巨大的成功,同时也需要增加很多军饷,不过官家忧虑西北百姓负担太重,于是命我悄悄将这一百万贯送去熙河,作为犒赏军队的军饷。故此,我将这一百万贯算作官家的羡余,然后送往熙河地区。”

    张斐问道:“可否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薛向道:“我当然是有官家的诏令,以及账目证明,但是最好的证明,就是现在熙河解库铺里面,就屯放着以官家名义存入的一百万贯金钱,或许都已经用了不少。

    以及,西北百姓并没有因为熙河战事,多缴纳一文钱的税,这种事随便查查就能够知晓。”

    刘肇听得一脸动容地看着赵顼,可是赵顼却是面无表情,一手托腮,目光呆滞。

    什么情况?

    殊不知赵顼听得心都在滴血。

    朕赚点钱,可真是不容易啊!

    虽然上回官司没有提这事,但是他也知道,既然此事已经让御史得知,就肯定瞒不住的,今日不说,明日也会说的。

    司马光、刘述他们同时看向吕公著。

    吕公著小声道:“暂时我也不清楚,但是西北百姓确实未有受到战事的牵连。”

    这..。

    要只是拨钱给过去,这还说明不了什么,因为这战就是皇帝自个要打的,关键是你自掏腰包,不给百姓增添负担,这就有点气魄。

    文彦博之前有些怀疑,可听到薛向这么说,倒也不再怀疑,临时要作假,这钱不可能这么快送过去,况且还用了不少。

    关键这也符合赵顼的立场。

    如此一来,只能去夸皇帝。

    蒋之奇等人则是垂头丧气,他们本还想借着这事,去攻击公检法,结果还弄得这么感人肺腑!

    唯独江南商人在那里瘪着嘴,一脸委屈,MD,这可都是我们的利益啊!

    “关于此事,御史台应该会马上派人去调查的。”

    张斐打趣了一声,又低头看了看文案,然后抬头问道:“薛发运使认为均输法在执行的过程中,有没有影响到商人的收益?”

    “有。”

    薛向点头道:“适才我已经解释过,王相公之所以颁布均输法,主要是因为以前的制度,过于死板,导致运送到京城的货物,经常不是京城所需要的,从而让一些商人可以低价购入,然后朝廷又必须花高价去跟商人购买。

    而均输法就可以避免此类情况,完全根据京城所需进行购买,同时发运司会从欠收的地区,征收钱币,然后去丰收且价格较低的地区购买货物,同时将丰收地区的货物,贩卖给所需地区,如此一来,商人自然是难以囤积居奇。

    朝廷是有所得利,但这会令各地变得更加安定,因为这样就能很好的避免,朝廷被商人趁火打劫,以及百姓受到商人的剥削。”

    张斐问道:“可有具体案例,说明这一点。”

    “有的。”

    薛向点点头道:“大概在两年前,扬州发运司手中有一百万石粮食,但是当时京城所需粮食已经满足,如果根据以前的情况,这一百万石就送到京城去了,可能又得折价卖出去。但发运司是知道京城的需求,故此是将此消息上报给朝廷,但也引发一些争论,有人建议就地卖了,然后换成轻货送去京城。

    这么做的确是最有益于朝廷的方案,但这必然会冲击当地的粮价,损害当地农民的利益,当时王相公是力排众议,将这一百万石粮食运送到江南西路,贩卖给一些粮食欠缺的地区,发运司在这一笔交易中,几乎无所得,但却造福于百姓。”

    说着,他拿出一份证据来,“这里面有着这一笔交易的具体记录。”

    立刻便有一人过来,将证据交给王巩。

    这一番话,令不少官员陷入沉思之中。

    这的确也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是以前制度,就会变得非常糟糕,又会徒增消耗,以及浪费。

    但韩琦、富弼都认为,这是在于人,薛向自己也说了,朝中是存在争议的,换成吕惠卿,可能就是另外一个结果。

    张斐又继续问道:“薛发运使认为,发运司可否完全替代商人?”

    薛向摇头道:“那当然不能,发运司主要的职权,还是供应京城。”

    张斐道:“但是薛发运使也承认,均输法使得商人无利可图,同时发运司又无法取代商人,这不会引发问题吗?”

    薛向道:“均输法主要是影响那些想要趁火打劫,谋取暴利的商人,而不是针对所有商人。”

    张斐问道:“假设京城缺五千匹绢,而发运司立刻得出一个最佳方案,就是从扬州购买,那么商人可否与发运司竞争?亦或者,扬州的丝商,能否拒绝将绢卖给发运司?”

    薛向避重就轻道:“供应京城,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私下场合,他肯定会说,当然可以竞争,问题谁敢。

    但这种场合,大家都看着,他可不敢这么说,万一这一群商人团结起来,到处跟发运司争抢,那就完了呀!

    “也就是不能。”

    “嗯。”

    “丝商想要卖货给发运司,是否需要行贿?”

    “不需要,这是违法的,发运司也是严令禁止。”

    “是否存在这种情况?”

    “也是存在的。我们发运司也处置过一批贪官污吏。”

    “但仍在继续发生?”

    “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会严惩的。”

    “发运司会不会公布自己的买卖计划?”

    “不会,以免有人趁机谋利。”

    “方才薛发运使说,发运司将一百万石粮食卖去江南东路等粮食缺乏的地区。但是,我想请教薛发运使,如果当时发运司没有去的话,会否有商人倒卖粮食去那些地方?”

    “会的。”

    “如果发运司去了,还会否有商人去当地做倒卖粮食?”

    “那应该不会。”

    “为什么?”

    “倒卖粮食赚得就是差价,既然发运司已经供应上粮食,粮价就会回落,可能将粮食运送过去,就赚不到钱。”

    “我在河中府,听说过薛发运使的一些事迹,知道薛发运使非常擅于理财,为官府赚得不少钱,如果薛发运使是一个本分的商人,遇到上述的这些情况,会怎么应对?”

    “.!”

    薛向双臂放在桌上,十指交叉,目光呆滞。

    周边也是鸦雀无声。

    司马光他们也都在思考这个问题,随着提问的深入,大家也都渐渐将心思放在解决问题上面,而不是孰是孰非上面。

    过得好一会儿,薛向摸了摸自己那一缕山羊胡,“咳嗯.我.我承认这确实会影响到商人的积极性。”

    说罢,他又马上补充道:“但是朝廷必须及时改善财政问题,而均输法不但减少财政许多支出,也减轻许多百姓的负担。”

    张斐问道:“”所以,薛发运使认为,照此趋势发展下去,也并无太大害处,反而有益于朝廷?”

    薛向又陷入了沉默。

    王安石看着心急,你在这里犹豫什么,这么发展下去,能够出什么问题?

    一点点损失,相比起咱们所得,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就是打击这些大富商、大地主。

    这要是吕惠卿,就会马上反驳张斐,但是薛向可是在西北地区,跟西夏、吐蕃商人都博弈过的,人家是身经百战,他心里清楚,要是商人大规模减少的话,这也会引发很大的问题。

    首先一点,这腐败问题,就是完全没得治。

    只见薛向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但他浑然不觉,看得出他是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张斐也不着急,静静地等待。

    过得好半响,薛向才回答道:“长此下去,定是不行,但是均输法理念,是绝对正确的,因为因为之前的制度,是极为不合理的,均输法已经证明是能够节省很多支出的,不过我们发运司也会针对这一情况,进行调整的。”

    张斐问道:“如何调整?薛发运使可有具体的计划。”

    薛向思忖少许,道:“具体还未仔细商量,但是我们发运司适当地加大买入,同时减少卖出,如此一来,就能够调动商人的积极性,到底有钱赚,他们商人就会动起来的。”

    这薛向果真是一个人才,这脑子转的就是快。张斐道:“但是在买入方面,也存在着问题,方才薛发运使也说了,商人必须优先发运司,同时商人也无法与发运司进行竞争,以及这其中还存在这贿赂问题。”

    薛向深呼吸一口气,突然看向张斐,“记得前几日在皇庭的时候,我曾就发运司腐败问题,跟各位说过,这是属于监察方面的职责,而且我还了解过河中府的情况。

    我认为,要完美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尽快让公检法去到江南地区。因为均输法主要是维护朝廷自身的利益,以及减轻百姓的负担,绝不会针对商人,只是期望杜绝恶意抬高物价,盘剥百姓的现象。

    或许会伤害到一些商人的权益,但这并非是官家的本意,也不是王相公所期待的,河中府许多政策,也与均输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结果并不相同,可见,问题是不在于均输法,而是在于律法上缺乏对商人的保护,从而造成误伤,而公检法是为求保护个人的正当权益,我相信等到公检法去到东南六路,许多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第七百三十一章 一清二楚

    薛向用的就是一种经典辩术,大家都说,是均输法在侵占商人的利益,但是薛向认为均输法并无侵占商人利益的打算,只不过商人缺乏保护,故而遭受误伤。

    纵观整个国家制度,几乎所有的制度都是在维护皇权,其次才是文臣士大夫,唯有法制之法,是强调捍卫个人权益。

    得到的结论,自然就是基于法制之法上的公检法。

    虽然这已经不是薛向第一回夸公检法,但上回庭审时,公检法是在帮他申诉,他投桃报李,大家都还是能够理解的,但这回公检法是偏向江南商人的,允许他们上诉,你还要这么说,这就很让人费解。

    革新派觉得就很没面子,难道咱们新政离开公检法就不行?

    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啊!

    邓绾也是一头雾水,小声向王安石问道:“王相公,这是怎么回事?”

    王安石面如止水道:“在公检法的庭上,说上几句公检法的好话,是很正常的。”

    话虽如此,但眉宇间还是透着一丝不快。

    这当然不是他教的,这种话,他是决计说不出口的,薛向也没有跟他商量。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令他有些不爽,但主要是因为薛向在这方面的一些行为,他本就不是很认同,只不过他不是那么在意,比如说,喜欢送礼,溜须拍马,等等。

    他认为薛向是在讨好公检法,乞求放过,从侧面来看,就是薛向认为他王安石已经没有足够实力保护好自己。

    然而,保守派方面也不觉很开心,尤其是御史谏官们,他们认为薛向的这一番话,就是在暗示之前的制度有问题,但他们认为,这就是你新政的问题。

    新政出来的时候,可还没有公检法呢。

    这说不通啊!

    张斐作为一个以细著称的检控官,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这种细节的,他先是笑道:“非常感谢薛发运使对于我们公检法的褒奖,但是据我所知,新政在颁布之初,可还没有公检法,也就是说制置二府条例司在设计新政时,肯定没有考虑到公检法,但是薛发运使却强调,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就是公检法,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根本就没有想到防止这些问题发生。”

    司马光、刘述他们是一个劲地点头。

    问得好!

    非常非常好!

    非常公平、公正,并没有受到薛向花言巧语的迷惑。

    薛向非常淡定自如地反问道:“张检控可能在行政方面的经验有所欠缺。”

    哎呦!还反击了。张斐笑道:“不是有所欠缺,而是非常欠缺,还请薛发运使能够指点一二。”

    “不敢!不敢!”

    薛向谦虚一笑,然后从容不迫地回答:“这其实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

    “是吗?”

    “是的。”

    薛向道:“一项新政策,往往是分两步的,第一步,就是根据问题,来设计解决方案。

    第二步,就是在执行之后,根据执行所遇到的问题,再做出相应的调整。

    任何政策,到具体执行时,一定会出一些小问题的,没有例外。

    正如我方才所言,均输法的理念没有问题,设计也是没有任何问题,不但节省不少支出,还能够获得一些盈余,来弥补运输费用,同时还减轻百姓的负担。一举三得,改善了朝廷在这方面的弊政。

    而我之所以提倡公检法,是为求解决执行中所遇到的问题,如果没有公检法的话,制置二府条例司也是会做出调整的,王相公就曾根据河中府的情况,做出过许多调整。

    如今有了公检法,自然是不需要再另想他法。到底王相公是一心为国为君,而非是争强好胜,既然公检法好用,那为何不用?”

    格局!

    这格局大了!

    但是司马光听着,却是有一种想吐的冲动。

    去年京东东路的混乱,是怎么造成的,不就是王安石要争强好胜吗?

    这话你说得你不脸红?

    就算你不脸红,王安石应该会脸红吧。

    司马光抬头看去,只见王安石脸上依旧保持着低调的微笑,稍微夸张一点地说,那就是王者的微笑。

    这直接令司马光感到有些生理不适。

    哇.真是不要脸。

    殊不知,王安石就装出来气司马光的。

    成心的。

    其实在这一点上,王安石和薛向是有所不同的,王安石内心还是抗拒过公检法的,倒不是说不认同,只是觉得没有那么重要,不是说,没了公检法,新政就会失败。

    但薛向是真的认同,而不是说为了讨好,乞求公检法放过,或者说为了捧杀。

    这就是为什么他三番五次,推崇公检法,真不是昧着良心,去溜须拍马。

    因为从他个人角度来看,公检法是完全符合他的理念,他是比较务实的,更在意利益,而非是道德,这与儒家思想是格格不入。

    在朝廷中,薛向就是一个另类,故此一直以来,都遭受到排挤。

    公检法就不讲这些,着重于证据,而证据就是务实的结果。

    从政策方面来说,薛向的理念也是理财,可以说是商人那套逻辑,公检法是有益于商人,当然也有益于他的理念。

    他是真的认为,公检法就是新政的最后一块补充。

    同时,他确实是有站队公检法的打算,但不是说他投降保守派,而是他认为公检法能保护自己,以及让他的能力得到充分的发挥。

    因为他是非常务实的,自然也不会因为党争,而做出不利于自己的决定。

    “多谢薛发运使地指教。”

    张斐笑着点点头,“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就是荆湖南路等地的钱荒问题。不知薛发运使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薛向微微皱了下眉头,道:“关于那些地方的钱荒问题,我承认,这是我们发运司的疏忽,但是我们会尽快做出调整,避免当地钱荒进一步加重。”

    张斐问道:“但不知薛发运使是否有具体的调整策略?”

    薛向沉吟少许,道:“这倒不是一个非常难的问题,在我们面前有着很多选择,比如说,可以投入一些钱币从荆湖南路等地购买一些京城所需的轻货,方才那商人也说了,这些钱荒的地区,物价相对比较便宜,朝廷可以通过购买来抬高物价,以及给当地投入钱币,同时朝廷也不会因此亏损。

    还有,就是可以效仿河中府的盐钞,我仔细研究过河中府的盐钞盐债政策,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成功,关键就在于,当地官府是允许百姓用盐钞交税。

    但这个还需要朝廷的决策,不过我可以保证,无论如何,明年那些地区的情况将会有所改善。”

    坐在内堂的赵顼,不由得稍稍点头,如今他脸上已经没有方才那种充满戏剧性的表情,而是与富弼、韩琦一样,沉浸其中,也在思考这些问题,以及朝廷该如何应对。

    “真是非常期待。”

    张斐又问道:“此外,从目前的账目上看,均输法似乎取得巨大的成功,但是方才余员外、何判官,薛副使,他们都有提到一个问题,就是均输法导致各地商税降低不少。

    那么这里面是不是存在美化均输法的因素,其实实际上就只是将商税挪用到均输法的利润中去了。”

    这个问题,再一次是博得保守派官员的一致认同。

    问得非常非常不错。

    而且问得这么直接,是向着我们的。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薛向。

    他们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当然不是。”

    薛向摇摇头,又非常肯定地说道:“这是一种错误的认识。”

    别说保守派,就连革新派的官员,听得都有些心虚。

    包括王安石自己都认为,均输法肯定是将一部分商税给挪到自己的利润中,因为均输法是不用交税的,同时均输法又在抢夺商人的买卖。

    张斐问道:“薛发运使能否详细地解释一下。”

    薛向回答道:“方才我是一再强调,均输法并不是针对商人的,主要是朝廷调整供应制度,以此来节省朝廷开支,这才是均输法的主要目的。

    当然,我也不否认,确实因为均输法,而导致商税减少,但是这种减少,只是在于均输法在执行过程中的一些问题,以及商人的误会,等等。

    并不是说,均输法将商税挪到自己的账目上。

    等到公检法去了之后,解决这些问题,结果就是均输法所得利益,不会有任何降低,同时商税一定会回到之前的成绩,不,可能会更多。”

    这一番解释,令司马光、吕公著他们眉头紧锁,有一种脑子转不过来的感觉。

    明明就是均输法侵占商税,但薛向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假设均输法真的侵占商税,那么只要均输法存在,商税就必然会减少。

    反过来说,一旦公检法解决了其中的弊政,均输法的利润就肯定会下降,利润重新回到商税。

    但如果说,问题解决了,商税上涨,同时均输法利润的不变,那就足以证明,均输法没有侵占商税。

    王安石也是想了想,才理清这其中脉络,又瞧了眼司马光他们,虽然他们脸上不服,但好像又没有反驳之言,憋得难受,这心里也暗自为薛向叫绝,回答地确实完美。

    赵顼听得也是兴致盎然,看得更是投入,这可比庭辩真是有趣多了。

    如果是在垂拱殿,他估计又是一个头两个大。

    但是这听证会,却让他也是豁然开朗,关键是这其中所有的利益关系,都非常清晰地摆在他面前。

    这厮真是一个人才,难怪统管六路这么多年,也没有爆什么大雷。张斐也是暗自称赞,好奇地问道:“薛发运使为何确定商税较之之前,会变得更多?”

    薛向道:“因为实际上,很多商人都偷税漏税。方才余员外有一番话,我很认同,如果商人过税、住税,一样不少,他们确实有底气在这里控诉均输法。

    但据我所知,这过税、住税,是样样都少。我也想请问一下张检控,这种偷税漏税的商人,公检法还会捍卫他的正当权益吗?”

    此问也令在场不少人,陷入思考之中。

    这是头回有人将交税和朝廷的责任联系在一起。

    不交税的,公检法是否应该保护?

    众人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张斐,都很期待这个答案。

    王安石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也是最痛恨的一点,你们这些奸商地主,掠夺百姓利益,特么的还不交税,但出了问题,负责就是国家,国家吃亏吃大发了。

    唯有那些江南商人,在那里瑟瑟发抖。

    他们已经有些头昏脑涨,为了控诉均输法,赢得一个公检法,这到底值不值得啊!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张斐苦笑地点点头,他当然不会说,只要你交税,你就是大爷,这可是一个封建社会,在认真思考一番后,他才回答道:“就公检法的制度而言,如果没有证据,公检法将会视他有交税,但如果有证据,那他们也一定会受到惩罚。”

    关于无罪推定,虽然张斐从未提到过,但公检法不断强调确凿证据,其实就是无罪推定,否则的话,这听证会都没有必要设立,只是没有那么清晰而已,而且在一些特殊案件上,公检法是可以改为有罪推定的。

    薛向笑道:“所以我认为,这商税一定会增长。”

    因为根据以前的制度,不交税,不一定会受到惩罚的,这得看人去的。

    “原来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方才薛发运使非常轻松地认为,经过一番调整后,目前商人所遇到的情况将会有所改善,但不知薛发运使可否给我一个比较准确的答案,大概是在什么时候,我们能够看到东南六路的商业变得跟之前一样繁荣。”

    薛向沉吟一会儿,道:“这我不敢保证,首先,关于政策的调整,我是无法做主的。其次,我认为最好解决问题的办法,是在东南六路建设公检法,这也是我不能控制的。”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又道:“最后一个问题,薛发运使对于那些商人的控诉怎么看?”

    嗯?

    大伙都显得有些诧异,显然这个问题出乎他们的意料。

    但这个答案,很值得期待,包括坐在内堂的赵顼,也是颇感兴趣地望着薛向。

    薛向沉默一会儿,道:“张检控问得是我个人,还是发运司?”

    “薛发运使个人。”张斐立刻道。

    薛向道:“就我个人而言,如果是在公检法,我是非常愿意接受他们的控诉,否则的话,我肯定不喜欢。”

    “为什么?”张斐问道。

    薛向如实回答道:“公平。”

    “非常感谢薛发运使出席作证,薛发运使可先下去休息一会儿。”

    “不谢,此乃我分内之事。”

    薛向起身拱手一礼,便离开了证人席。

    许芷倩适时地递上一份文案来。

    张斐接过来,看了看,突然将文案一合,又向许遵、王巩他们道:“我认为可以结束了。”

    齐济道:“也是,都已经过了正午。”

    大家都太投入了,没有意识到,这都已经过了吃饭的点。

    “不!”

    张斐摇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这场听证会到此为止。”

    许遵微微一愣,然后用手指轻轻敲了下面前的证人名单。

    王巩更是直接说道:“不是还有王学士,以及几个证人未有出席。”

    张斐摇摇头道:“没有必要了。”

    许遵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张斐道:“因为我们这场听证会,目的是决定起诉与否,而薛向的供词,近乎完美,也将均输法的问题,讲得非常清楚,再问下去,也只是在浪费时间,并不会改变听证会的结果。”

    许遵点了点头,又看向王巩和齐济,“你们怎么看?”

    二人相觑一眼,同时点点头。

    毕竟他们只是参加一场听证会,也不是很了解。

    许遵又向张斐道:“是现在宣判吗?”

    “那倒是没有必要。”

    张斐道:“我们必须还得调查他们的供词,是否完全属实,这规矩是不能坏的。”

    许遵稍稍点头,然后连敲几下木槌,发现周边是一片鸦雀无声,这可能公检法最为安静的庭审,大家都在思考。

    听他敲了几下木槌,大家才抬头看来。

    许遵朗声道:“这场听证会到此为止,非常感谢各位的参与。”

    王安石当即面露惊诧之色,哥们,我都还没有上场,怎么就结束了?当即就询问道:“是整场听证会结束,还是中午休息?”

    堂堂王荆公,怎么能看饮水机呢?

    赵顼也站起身来,走到门前,“怎么就结束了?”

    他正听得过瘾啊!

    只见那许遵如实回答道:“整场听证会到此结束,除非有人提供新得证据,否则的话,我们检察院将会在审查所有的供词、证据,然后公布最终决定。”

    王安石不禁又看向张斐。

    张斐只是悄悄给了他一个待会解释的眼神。

    与此同时,对面的保守派,也是深感诧异,在他们看来,还没问出一个结果,亦或者说,还未有分出胜负啊!

    不过司马光他们已经起身,揉搓着老腰,似乎准备离开了。

    “诸位相公,还未分出胜负,怎就能结束?”

    刘述很是困惑地问道。

    司马光轻轻扭动着老腰,道:“差也差不多了。”

    刘述道:“这差很多啊!”

    韩琦突然笑呵呵道:“已经很不容易了。”

    刘述拱手道:“刘述愚钝,还望韩相公能够指点一二。”

    韩琦笑呵呵道:“世上有两件最难之事,其一,就是让王介甫在头上插花。”

    司马光顿时满脸尴尬。

    王安石头上插话这个典故,他可是参与者之一,当年包拯设宴款待下属,气氛很高,大家都在头上插花,载歌载舞,就司马光和王安石不乐意。

    两个人都非常厌恶这种气氛。

    国家都这德行,你们还好意思跳舞?

    最终迫于包拯的“淫威”,司马光是屈服了,但是王安石就是不插。

    而韩琦担任王安石的上司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天王老子来了,我王介甫都不给面子。

    刘述下意识问道:“第二件是什么?”

    韩琦道:“就是让王介甫承认新政的不足。”

    “哈哈!”

    富弼他们都笑了。

    关于听证会上面所说到的问题,其实苏轼、苏辙早就提出来,几乎是丝毫不差。

    但王安石就是不认,也没有针对他们的建议,做出任何修改。

    可不是说王安石傻到,认为他们是在胡说八道,而是王安石认为,这压根就不是一个问题,因为那些奸商们的利益,是不值得维护的,将这些利益收回国库,是正确的选择。

    但凡仔细研究过新法条例,就不难看出,王安石所竖立的反派,就是那些地主奸商,而不是官僚阶级。

    但是在王安石彻底掌权后,其实也不难看出,不是王安石要维护官僚阶级,而是他吸取了范仲淹的教训,这官僚阶级是惹不起的,必须得隐忍,先对付地主商人,扩张自己的势力,然后再慢慢去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那么问题来了,试问哪个好人会去维护那些大奸商的权益。

    所以,王安石当初的解决方案,就是将他们兄弟赶出去,直接将这制造问题的人给解决了。

    老子干得就是他们,你们还为他们说情?

    这不是成心与我为敌吗?

    由此可见,不是王安石不讲道理,而是他们预测的结果,其中一大部分,恰恰就是王安石想要的结果。

    但是有一点,王安石还是认得,那就是吏治问题。

    司马光是一再强调这个问题,你想的是好,但执行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

    王安石表面上不听,其实心里是非常清楚的,只是他认为上来就针对吏治改革,那就是在重蹈范仲淹的老路,是做不到的呀。

    你司马光自己都不敢上台去解决吏治。

    后来王安石是从科举方面动手脚,寄望于新人,以及提拔底层官员,慢慢去改变。

    正是因为这些非常复杂因素,全部纠葛在一起,导致两派是针锋相对。

    不过随着张斐与公检法的出现,两派从历史上的你死我活,变成有斗争,但也有合作。

    主要原因,恰恰就是王安石也认同吏治这个问题,而公检法正好就是针对这一点,而不针对他的行政决策,故此他也不反对公检法。

    而对于保守派而言,他们其实从来没有寄望于,依靠攻击均输法,而将王安石彻底扳倒,因为均输法没有涉及到大宋的基业,青苗法才是要命的。

    他们只要求将所有问题,摆上台面,逼迫他们去改变,这就算是完成目标。

    目前来说,司马光他们是非常满意。

    你王安石认就行。

    而王安石之前不认,一来,许多问题,他是真的不认同。二来,就当时的政治制度,他要认的话,整个新政就全完了。

    而听证会是一种全新的制度,会将得失,大小,轻重,先后,全部都说清楚,即便有问题,也不会影响到整个新政。

    王安石也就无所谓。

第七百三十二章 有斗争才有进步

    “去后院喝杯茶?”

    双手撑膝,艰难站起身来的富弼,向一旁被老仆搀扶着的韩琦说道。

    韩琦摆摆手道:“算了,我先回家休息了,有些乏了。”

    富弼也没有勉强,微笑地点点头。

    听证会结束了,也代表着,他们又有活干了,在听证会上面提出来的问题,都需要政策去解决,富弼邀请韩琦,无非也是想听听他的建议。

    但目前的掌门人可是司马光,做主的又不是他韩琦,韩琦怎么会愿意跟着司马光混。

    韩琦虽然在理念方面,是更偏向保守派,但是他不管是跟保守派,还是革新派,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除非凑巧遇到,否则的话,他是绝不会掺合的。

    主要还是他年纪大了,也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何必给自己惹麻烦。

    其实富弼以前跟他想得一样,但是公检法的出现,唤起了富弼内心中的一丝冲动。

    “文公,我怀疑那薛向根本就没有说实话,那一百万贯羡余,怎么可能会在熙河。”

    蒋之奇等一些御史,兀自不肯罢休,他们布下这么个圈套,可连一丝涟漪都未有荡起,看到只是云淡风轻,这令他们有些无法接受。

    小皇帝出了名的抠门,怎么可能偷偷将自己的钱,拨给熙河地区。

    如果要拨,他可以明说,因为王安石肯定支持,而且这钱又是在内藏库,也没谁拉得住。

    文彦博只是淡淡道:“这么大的事,他们应该是不敢说谎的,你们要是不信的话,你们就自己去调查吧。”

    你们之前不跟我汇报,现在来找我做主,你们自己去玩吧。

    蒋之奇等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不服。

    其实他们来找文彦博,是想看文彦博会不会阻止他们,而不是让文彦博支持他们,因为他们肯定会去调查此事的。

    司马光他们非常清楚这场听证会的目的,但是大多数商人可是不太清楚,而且他们似乎沉浸在方才的回答中。

    等到张斐他们都已经收拾完东西,离开之后,不少人都还愣住原地。

    他们都有一种感觉,就是“开这场听证会的目的是啥”?

    包括那些江南来的商人,他们自己都弄迷糊了,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整场听证会下来,他们就只清楚一点。

    答案就是“公检法”。

    财大气粗的相国寺,自然不会向皇庭那么抠门,在庭审结束之后,就驱赶那些贵宾赶紧回去吃饭。

    相国寺设有斋饭,招待这些贵客。

    要知道宋朝很多达官显贵都是信佛的。

    包括王安石后来归隐山林,也都在研习佛法,但此时此刻,他可没有这心境,路过那佛像前,都没有功夫去瞅上一眼,是径直来到张斐的厢房。

    张斐先是让许芷倩去整理文案,待许芷倩离开后,他才向王安石道:“王学士请坐。”

    王安石坐下之后,很不解地问道:“你明明请了我出席作证,为何要临时变卦?”

    在当时那气氛下,他也是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准备上去一展歌喉,不,一展口才,结果突然结束,这令他有些不爽。

    张斐诧异道:“我记得王学士不太喜欢出庭作证?”

    “这一事归一事。”

    王安石摆手道。

    不管是民事诉讼,还是刑事案件,他确实都不喜欢出庭作证,主要是格局太小,没什么意思。

    但是这听证会,跟庭审还真是不一样,庭审的话,攻击性比较强,听证会相对就事论事,尤其是看到薛向都能够在上面侃侃而谈,他其实也有些心痒痒。

    张斐解释道:“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薛发运使的回答已经是非常完美,超出我的预期,足以让检察院驳回那些商人的控诉,所以,无须王学士再出席作证。”

    王安石呵呵一笑:“莫不是因为薛向夸了公检法?”

    张斐点点头道:“这确实是此案的转折点所在。”

    王安石好奇地看着张斐,“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你爱听这些话。”

    张斐笑着解释道:“好话谁都爱听,但与这真的是毫无关系。主要还是因为薛发运使这一番话,几乎将不利于均输法的问题,撇得是一干二净。”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变,严肃道:“因为此案的关键,是在于均输法是否存在问题,侵占商人的权益,而从事实来看,好像是存在着一些问题。

    但是薛发运使巧妙地将其中关系梳理清楚,并且给出了一个具体结论,就是均输法设计理念,其实并无任何问题,问题都是朝廷在律法上面的缺失所导致的。

    而从具体事实来看,也是如此,均输法只是朝廷自身调配供应制度,是保护自己的权益,而不是要去侵占商人的权益,这无可厚非。

    但是由于商人自己缺乏安全感,已经对官府的不信任感,故此是敬而远之,从而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关于这一点,我想很多人都无法反驳。

    那么这也将有利于新政的执行,因为这将政策设计和政策执行是完全分离开来。

    在执行中出了问题,不一定是政策的问题,可能是其它方面的因素。而这也将使得新政变得更加稳固,这就是我答应王学士的。”

    王安石当然清楚这一点,道:“就算如此,让我上去补充两句,难不成还会拖后腿。”

    “会。”

    “嗯?”

    “王学士稍安勿躁。”

    张斐笑着解释道:“假设,方才是王学士坐在上面,说得跟薛发运使同样的话,王学士认为会有这样的效果吗?”

    王安石道:“我不会这么说。”

    张斐道:“我的意思是,这个场合其实其实更适合薛发运使,而不适合王学士。”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这是一场讨论均输法是否该颁布,那必然那是要请王学士上去解释,但这是一场讨论在执行过程中所遇到的问题,显然薛发运司更为适合,到底薛发运使才是执行者。

    而王学士,你是决策者之一,你要顾忌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同样一句话,出自薛发运使之口和出自王学士之口,结果可能是天壤之别。

    如果王学士稍微认同一下公检法,可能都会引来不少人的不满。从此次听证会来看,王学士今后完全可以让执行者来应付这种场合,自己则是在后面主持大局,把守着着那最后一关。”

    王安石稍稍点了下头,确实,他还得顾忌下属的看法,薛向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即便薛向出错,他也能够根据后续反应做出调整,关键不管是庭审,还是听证会,都是有规矩的,客观强于主观,谁都有可能在上面被问得哑口无言。

    过得片刻,王安石突然问道:“所以,你是打算借机,在东南六路推行公检法?”

    张斐如实道:“这我就不大清楚,因为这是司马学士他们决定,不过公检法确实能够解决均输法的一些麻烦,这一点薛发运使已经在庭上做出解释。”

    王安石哼道:“但同时也会给均输法带来一些麻烦。”

    你少忽悠我,大家心里有数。

    公检法要是去了,说不定发运司就会亏本啊!

    买卖本就是有赚有赔,必须得有权力加持,才能够做到稳赚不赔。

    “我不这么看。”

    张斐摇摇头,“公检法是不会给均输法带去任何麻烦的,是均输法设计上有缺陷,给自己制造麻烦。”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什么缺陷?”

    “过于简单粗暴。”

    张斐道。

    王安石立刻道:“我这都已经很委婉了。”

    他的新政,都是想尽办法,让新政师出有名。

    张斐道:“我指的是名义上。”

    “名义上?”

    “就是官府直接下场做买卖。”

    张斐道:“只要这一点不变,大家永远可以以此为借口攻击均输法,任何事,都可以归咎于一句话,谁家买卖,能够做得赢官府。

    而且,这其实也不利于均输法的执行。过于正直官员,一定会谨小慎微,畏手畏脚,生怕贻人口实。而过于奸诈的官员,则是会欺上瞒下,贪污受贿,徇私枉法。

    由于这种限制,均输法是很难发挥它最大潜力。”

    其实关于这一点,苏轼也曾指出来过,但同样一番话,张斐说得就要动听许多,因为张斐始终是站在王安石的角度来说。

    苏轼是说,你这么干不行,必定事变。

    王安石回答的也非常干脆,你给我滚。

    但张斐是说,你这样干,不足以发挥均输法的潜力,换而言之,无法完全体现出你王安石的才华。

    王安石也虚心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干?”

    “其实以前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但是现在有了事业法,可就不一样了。”

    “事业法?”

    王安石诧异道:“这跟事业法有何关系?”

    张斐道:“这事业署是介于官与民之间的,不知道王学士是否又发现,发运司下场做买卖,很多人都质疑,但事业署做的其实也是买卖,大家却又觉得很合理。既然如此,何不将均输法和事业署联系在一起。”

    王安石想一想是这么回事,事业署比发运司更加追求利益,问道:“你是说,专门成立一个事业署来做这买卖?”

    张斐道:“不能直接这么说,还得委婉一点。”

    “怎么个委婉法?”王安石不解道。

    张斐道:“就是将冗官之弊,兼并之弊,常平仓法,事业法,均输法,国家安全,全部都糅杂在一起。然后以此为由,成立一个超级事业署。”

    又是超级?

    上回来了个超级提举常平司。

    王安石略显激动道:“什么意思?”这听着太复杂了一点,将这些因素杂糅在一起。

    张斐道:“先是打着冗官之弊的名义,由制置二府条例司出资建立一个事业署,但如果什么买卖都做的话,必然引发很多人的不满。

    咱们得找一个让他们都无法反对的理由,这个理由就是常平仓法。只不过这个常平仓法跟均输法杂糅在一起。

    以前常平仓法就是一州自我循环,这粮价高了,卖粮食,粮价低了,买粮食,以此来稳定物价。

    其实均输法与之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均输法是将丰盈地区的粮食卖去欠收地区,效果差不多,只是说可以跨越州府。

    但常平仓法是公认的良法,司马学士他们都是非常推崇的,那么将均输法的制度常平仓法的理念结合,这样就能够更加正义。”

    王安石听得是频频点头。

    张斐又继续道:“此外,均输法又兼顾供应京城的粮食,而这里面就涉及到国家安全,因为这个原因,事业署就还可以负担粮食储备的重任。这又可以改正均输法的另一个弊端,就是周期太短,目前对于均输法的要求,是每年都得盈利,这显然是给予发运司太大的压力,但如果肩负粮食储备的重任,这就变成一向长期投资,可以做长期布局,王学士也可以做到游刃有余。

    而一旦这个事业署完成粮食储备,成为全国最大的粮商,并且覆盖全国,这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可以在无形中削弱地主豪绅的地位,打击土地兼并,做到真正由国家主导,同时还让司马学士他们无话可说。”

    王安石听得目光急闪,仿佛打通任督二脉,脑海中的一些零碎的计划,也全部都联系在一起,使得他的新政也变得更为立体化,欣喜道:“超级事业署,这法子倒是不错。”

    说罢,他又问道:“也就是说,这个事业署,只做粮食买卖?”

    “是的。”

    张斐点点头,“但这已经足以,因为控制住粮食,就等于是控制一切,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到其它买卖,同时又不会被人指责。如今均输法涉及的交易,太多太杂,反而容易让人各个击破。

    我敢说,只要允许商人公平竞争,发运司会在很多交易上面都面临血本无归,因为根本顾不过来。

    然而,发运司一旦亏损,就无法向上面交代,可能会有官员铤而走险,这就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当然,为求更加正义,更师出有名,可以由这个官署,拨钱建立农业学院,专门研究农业,招揽更多的年轻学子进来,让基础变得更加坚实。如同河北的水利学府一样。”

    王安石点点头道:“不错,只要控制粮食,就能控制一切。唉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将薛向给调回京城,如果要成立这个事业署,需要一个精明能干的官员来主持。”

    张斐立刻道:“如果王学士暂时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替补人选。”

    王安石忙问道:“谁?”

    张斐道:“蔡京。”

    “蔡京?”

    王安石还想了想,才道:“哦,就是跟你一块去河中府的学生蔡京?”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此人。”

    王安石道:“我倒是更欣赏其弟蔡卞。”

    张斐道:“其实他们兄弟二人是各有所长,可单就此事而言,蔡卞不如蔡京。”

    王安石问道:“为何?”

    张斐道:“首先,蔡京在财政方面的才干,是要胜于蔡卞;

    其次,蔡京更具有野心,且手段更加狠毒;

    最后,蔡京不拘泥于儒家道德,且自私自利,只要利益足够大,他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出卖我。”

    这是在举荐人才吗?王安石诧异道:“如此小人,你也用?”

    张斐笑道:“如果让司马学士去主持这个官署,能够成功吗?”

    王安石想都没有想,“当然不能。”

    先否定再说。

    “正是此理。”

    张斐道:“由于蔡京非常具有野心,故此他会非常认真地对待此事,因为他知道,一旦将这事做好了,他必然是会进入政事堂的,但如果弄砸了,他就彻底完了。换而言之,是没有任何利益,能够说服他,出卖王学士的,这可是入相的绝佳机会啊。

    此外,那些个地主个个都非善类,这要不找一个狠一点的去,根本就打不过他们,薛发运使其实都还有些畏惧,但蔡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一定不会对那些地主手下留情的。

    可一味的蛮干也是不行的,好在蔡京非常熟知公检法的运作体系,他会知道如何规避被公检法缠上。

    等到稳定之后,王学士就可以将他调回来,再派一个稳重一点的人去接手,如此也可以防止他掌控太多权力。蔡京就只是一把破口的利刃,用完就可以收走,如此亦可避免其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王安石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蔡京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不过此事,我还得认真考虑一下。”

    张斐笑道:“这是当然,我也只是举荐一个备用人选。”

    王安石突然问道:“对了!既然你有这么好的主意,为何总是瞒到这时候再说?”

    张斐立刻解释道:“我也根据具体情况,找出具体对策。均输法颁布的时候,可都还没有事业署,而且当初我也不知道均输法会有遇到这些问题。”

    “这倒也是。”

    王安石脸上又露出笑容,“行,这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这个计划真是雪中送炭,因为新政目前也正在面临困境,主要原因就是在于赵顼不再无保留地支持他,因此他还得另寻他路。

    而这个超级事业署,可以将他的整个计划,全部连在一起,新政必然会因此变得更加稳固。

    而在不远处的一间厢房内,也正在展开一场激烈地讨论。

    “这薛向果真是狡猾啊。”

    文彦博抚须道:“这一番话下来,是将问题归咎于律法不完善,等同于是将责任推给了公检法,这还真不好让人反驳。”

    王安石的新政,本就有些超前,他归咎于律法不完善,这其实是合理的。

    但如果说没有先进的制度,这个理由其实也站不脚,问题是有了公检法,为什么不用?

    富弼道:“既然对方已经抛出这问题,那我们就必须接住,否则的话,就算这些问题变得更加严重,我们都不好去指责他们。”

    公检法成立之初,就是为求制衡新政,如今人家欢迎你来制衡,你不来,那你就是纯搞子啊!

    刘述却道:“这会不会是一个阴谋?”

    司马光问道:“什么阴谋?”

    刘述道:“很多人本就在怀疑,那张三跟王介甫是一伙的,他们这一来二去,结果就是要在东南六路推广公检法,会不会是想让公检法为王介甫的新法保驾护航。”

    司马光摆摆手道:“这事我本都懒得去说,你们还真是纠缠不放了,我且问你,范尧夫值得信任否?”

    刘述立刻点头道:“当然值得信任?”

    司马光又问道:“苏子瞻,苏子由又是否值得信任?”

    刘述又点点头。

    司马光双手拍在胸脯,“那我又是否值得信任?”

    刘述委屈地快哭了,我就说说而已,你至于这么激动吗?点点头,很是委屈道:“我可从未怀疑过君实相公你啊!”

    司马光是欲哭无泪地问道:“那你为何不信公检法呢?”

    “.?”

    刘述顿时就傻眼了。

    是啊!

    这天南地北,公检法全都是我们的人啊!

    张三连个检察长都不是,在朝中唯一的势力,就是他岳父,他算个球啊!

    这就是为什么司马光从未怀疑过,只不过他当时也想干倒薛向,故此非常理解刘述他们所为,却又不愿意动用权力施压公检法,故此才有了辞职的念头。

    不是他对公检法或者张斐产生怀疑。

    文彦博见到刘述吃瘪,不禁好奇道:“君实啊!刘孝叔只是问问而已,你至于这般激动吗?”

    司马光愣了下,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赶紧又向刘述拱手道:“方才言语有些激动,还望孝叔多多包涵。”

    “岂敢,岂敢,君实相公说得很对,是在下钻了牛角尖。”刘述也赶紧拱手回得一礼。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怀疑是毫无道理的。

    富弼笑道:“你们就别折腾君实了,他现在为人手的问题,愁得可能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文彦博顿时恍然大悟,呵呵笑了起来。

    又是这个老问题。

    司马光很是为难道:“文公切莫笑我,这还真是一个难题,我们上哪找人,河北那边都还没有展开,就更别提东南六路了。”

    文彦博道:“你就不能将要求放低一点么,德行上佳就行,不一定非得熟悉公检法,去了之后再慢慢去理解。”

    富弼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关于公检法,其实德行稍有瑕疵都行,但一定得熟知公检法,因为公检法的精华就在于其制度。”

    司马光非常固执道:“二位所言都有失偏颇,这人选问题,还得是二者兼顾,缺一不可,不然的话,我们就会犯了跟王介甫一样的错误。”

    文彦博道:“那没个两三年,想都别想。”

    司马光道:“至少三年,张三和苏子由他们在河中府待了三年,才慢慢向周边推广公检法,更何况东南六路。”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富弼突然言道。

    司马光赶忙问道:“富公有何良策?”

    富弼道:“办法有二,第一,就是效仿河中府的成功。目前律学馆不是有一到两批学生正好毕业吗?可让张三带着他们前往东南六路。”

    司马光瞧了眼刘述,才道:“目前这情况,只怕是不行的。”

    这律学馆的人才,司马光倒是非常信任,但是张三与保守派的隔阂,是越来越大,东南六路更是保守派的大本营,如果让张三带着人去,可能革新派和保守派都会打击他。

    富弼道:“那就只能反过来,将京畿地的骨干全部抽调去东南地区,同时张三带着学生待在京畿地。”

    司马光闻言,不禁思索起来。

    别看就只是换一批人,但却是天壤之别,让张斐带着人去东南六路,大家都不放心,两派都不太相信他,但是让张斐带着人留在京畿地,那就没有什么不放心,因为他们他们可都盯着,甚至可以直接介入。

    同时,京畿地的公检法官员,可以说是最早的那批公检法官员,他们是非常熟悉公检法的制度,同时他们多半本就是名声在外的官员,他们去江南,阻碍肯定会有,但肯定也没有张斐去那么大。

第七百三十三章 用魔法对抗魔法

    这张斐刚刚与王安石交谈完,都还没来得及跟许芷倩聊上两句,又被赵顼的人给叫去了。

    “你为何突然结束听证会,其中有何缘由?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张斐,赵顼便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在他看来,这场听证会是属于戛然而止,不过他认为肯定是自己哪里没有领悟到位,亦或者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意外。

    张斐是一脸错愕地问道:“陛下认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赵顼道:“朕如何知道。”

    “.?”

    张斐想了下,才反应过来,立刻解释道:“其实事实就是薛发运使的回答,已经足以结束这场听证会,因为对方的控诉,只是在于执行均输法所带去的影响,而非是均输法的条例所导致的,薛发运使对此也解释地非常清楚。”

    赵顼问道:“所以.所以这是正常结束?”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正常结束。”

    “原来是朕多想了。”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旋即又感叹道:“朕还是有些意犹未尽啊!”

    张斐道:“其实这里面所涉及的问题已经全部摆出来,薛发运使也给予一些解决方案的承诺,听证会目的也都已经达到,再问下去,估计又会回到双方的一些理念之争,道德之争,而这些言论,陛下也应该见惯不怪了,就有些画蛇添足了。”

    赵顼连连点头道:“对对对,你说得很对,相比起庭辩,你这听证会,朕是十分非喜欢,那庭辩真是唉.一言难尽,朕的耳朵都听得起茧了。伱看能否将这听证会变成朝廷制度?”

    张斐立刻道:“可是不行。”

    赵顼问道:“为何不行?”

    张斐解释道:“陛下,这听证会要是变成朝廷制度,万一这结果与陛下的想法矛盾,那可如何是好?这里面能够操作的余地,是比较小的,到底大家都是拿证据事实说话呀。”

    赵顼听得不禁眉头一皱。

    张斐道:“所以陛下千万别冲动,如今这种情况就挺好,有利于陛下的时候,就拿出来用一用,要是不利于陛下,则就不用。”

    赵顼稍显尴尬地笑了笑,道:“朕是那徇私之人么,若是对的,朕为何不听。”

    张斐道:“陛下,那司马学士说要轻徭薄赋,绝对是对的,但是现在国家没有钱,那就不能这么干,还得分轻重缓急啊!”

    “这倒也是。”

    赵顼赶紧借坡下驴。

    其实方才张斐那么一说,他就立刻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肯定不会让听证会成为朝廷制度的。

    而张斐不愿意这么干,就是不想今后经常跟赵顼发生矛盾,上回皇城司一事,就已经够令他头疼的。

    他现在并不愿意赵顼感受到公检法太多的约束。

    当时他也是承诺,只关要一点点权力进去,不会涉及太多。

    赵顼立刻又转移话题,道:“对了,接下来,你是打算借此在东南六路推广公检法?”

    “正是如此。”

    张斐道:“陛下可还记得之前说到过的商税计划吗?”

    赵顼点头笑道:“自然记得。”

    张斐道:“西北的情况,足以说明,这个计划是非常成功的,但西北的商业潜力还是远不及东南六路,如果东南六路能够如西北一样,其给国家带来的财富增长,可能是西北几十倍之多。”

    “这么多吗?”

    赵顼不由得吸得一口凉气。

    “差不多。”

    张斐却是很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又道:“那么只要整顿好东南六路,稳住我大宋的商业基本盘,那么陛下就可以全身心去完成开疆扩土的理想。”

    单单这一句话,对赵顼是有着非常大的诱惑,他敛财的目的,就是为求打仗,他最后积郁成疾,不在于新政成功与否,而是最终仗打输了,不禁是心潮澎湃,“真真的吗?”

    这可是张斐第一回给予他一个模糊的开战日期。

    以前张斐都是劝他再忍忍。

    “是的。”

    张斐点点头,“哪怕从财政的角度来看,也必须这么干,朝廷每年在西北、北疆耗费那么多军费,与其年年花这么多钱,就不如一劳永逸。

    只不过我们要先积累一些钱,避免增加百姓的负担,从而造成内忧外患。”

    赵顼点点头道:“言之有理啊!”

    张斐见他很是动心,于是又道:“哦,方才王学士来找过我。”

    赵顼愣了下,随口问道:“先生是对听证会不满吗?”

    其实他知道,要不然哪有这么巧,这王安石刚走,他就派人过去。

    张斐回答道:“有些不满,但主要是因为先生介意,我没有请他出席作证。”

    “哦,是是吗?”

    赵顼呵呵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

    张斐道:“但是我们还谈到了如何去解决均输法的问题。”

    赵顼道:“不是凭借公检法吗?”

    张斐立刻道:“公检法只能是维护秩序,最多也只是发现问题,但这里面涉及的不是司法问题,故此要解决这些问题,还是得依靠中央决策。”

    接着,他又将他的超级事业署,如实告知赵顼,然后又道:“陛下若想建立起丰功伟业,就必须将粮食牢牢握在手里,对内可以解决民生问题,对外,可用于战争。

    如果粮食不是握在自己手里,必将会受制于人。故此,陛下不能将目光拘泥于眼前财政这一点点问题,而应该看向更远,哪怕是亏一点钱,只要有粮食在手,也是能够轻易扭亏为盈的,因为粮食可以影响到很多很多事情。”

    赵顼很是激动地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因为这粮食的问题,朕已经不止做过一次妥协。”

    能够将粮食控制在自己手里,他当然是愿意的。

    说罢,他又立刻问道:“你是要亲自去吗?”

    这么庞大的计划,必须得你亲自主持。

    张斐稍稍一愣,道:“这个就看司马学士他们会怎么安排,我是做不了主。”

    赵顼笑道:“有朕为你做主,你担心什么。这计划是出自你手,你比司马学士要更为合适。”

    张斐忙道:“陛下真是误会,出谋划策,我还勉强可行,哦,还有司法方面,但其余方面,我都是远不及司马学士,这事必须得是陛下和司马学士来商量着办,我在朝中也就认识几个宰相,很多官员,我是连个名字都叫不出,我去河中府,唯一跟着我的,也就是那几个认识不久的学生。”

    他在政治方面,眼界其实很窄,考虑的肯定没有司马光他们周全,而政治方面的问题,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顼不禁好奇道:“是呀!你好像很少与官员来往?”

    张斐可以说是完全在他的监视之中,倒不是说他不放心张斐,而是张斐周边全是他的人,什么李豹、大狗、李禾,等等,全都是他的心腹。

    张斐要干什么,他都是一清二楚。

    他突然想起来,张斐确实很少跟官员来往,就是在王安石和司马光之间来回蹦跶。

    张斐讪讪道:“不瞒陛下,我本是市井出身,在文学方面真是一塌糊涂,连句恭维之语,都说得难以令人满意,更别是我那字了,试问谁愿意与我交谈。”

    赵顼听得哈哈一笑,心道,这人还真是一点野心都没有。又道:“也罢,到时看司马学士他们是如何打算的。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你可也得盯着。”

    张斐点点头。

    二人交谈完后,赵顼就回宫去了,张斐也准备叫上许芷倩,一块回家,可结果刚到小院前,就见司马光在门口晃悠。

    天呐!

    这上吊也得让人喘口气啊!

    张斐身心俱疲地暗自一叹,到现在,他是连口饭都没吃啊。

    但这也真怪不得司马光,这真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公检法将会迎来一次大规模的扩张,而且目的地则是北宋的财政根基所在。

    小心谨慎的司马光,必然是要来跟张斐谈谈的。

    “你方才上哪去了?”

    此时,司马光也看到张斐,立刻走上前来。

    张斐如实道:“官家那里。”

    司马光忙问道:“官家找你作甚?”

    “咱们屋里说,司马学士里面请。”

    入得屋内,张斐便道:“官家找我过去,也没有别的事,就是询问关于听证会方面的一些问题,包括是不是在东南六路推行公检法,就能够避免这些问题。”

    司马光忙问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张斐道:“我当然是说能够解决一些问题,但具体事宜,我还是建议官家跟司马学士你商量。”

    司马光狐疑道:“你比我懂,哪里还需要找我商量。”

    张斐道:“我就知道这一点,至于此时让公检法南下是否合适,以及派什么人去,怎么去部署,我真的是一窍不通。”

    “其实我来找你,也是为了此事啊!”

    司马光叹了口气。

    张斐笑道:“那司马学士可是找错人了,在这方面,十个张三可也不及司马学士一个脚趾头。”

    司马光哼道:“你少在这里恭维我,他们都嫌我太慢,以至于无法监督均输法,才导致这些问题。”

    张斐立刻道:“在用人方面,我对于司马学士真是无比推崇,就应该如此。”

    司马光瞅着张斐,很是认真地问道:“你到底是在讽刺我,还是真的认同,这也不像似你的行事作风。”

    张斐不止一次支持他,但也是唯一一个支持他的,而且他老是觉得,张斐是说反话,因为这就不像张斐说的话。

    张斐反问道:“司马学士认为我很激进吗?”

    “呃。”

    “要不是司马学士当初逼着我去国子监,我可能还得在外面磨蹭个好几年,再入仕途。”

    “倒也是。”

    司马光点点头,想想张斐很多的行为,确实是非常小心,这下真是确信无疑,很是欣慰道:“也就你支持我了。”

    张斐道:“司马学士切莫受他人影响,公检法讲究的就是一个细致,在用人方面,要是马马虎虎,这肯定会出问题的,我是坚持认为,在公检法用方面,一定更要做到宁缺毋滥。”

    司马光问道:“那你认为是否该早点派人去东南六路推广公检法?”

    张斐故作一番思考后,回答道:“毋庸置疑,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但如果没有合适的人手,那我也宁可再等一等。”

    司马光又问道:“那你是否愿意去?”张斐犹豫道:“不瞒司马学士,我是不太想去,到底我两个孩子才刚刚出生,但如果只能是我去,那那也没有办法。”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他是真不想去,因为他去的话,遇到的麻烦,只会更多,而当初去河中府,那是没有办法,只能是他去,别人也不懂的如何建立,如何河中府打了个样,青州、齐州也非常成功。

    改派别人去,遇到的压力会更小。

    除此之外,现在公检法是全面发展,他留在京城,更能够掌控全局。

    司马光轻轻点了下头,道:“其实富公提出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张斐赶紧问道。

    司马光立刻将富弼的安排,告知张斐。

    张斐眼中一亮,“这个计划倒是真不错,要是司马学士觉得没有问题,那我也觉得可以。”

    司马光叹道:“但我还有些不太放心,东南那边的情况,也是十分复杂。”

    张斐问道:“那我去?”

    司马光瞧他一眼,“最好当然是你亲自去,但是你去的话,别人又不放心。”

    ???

    张斐茫然地看着司马光,“那怎么办?”

    司马光紧锁眉头,过得半响,“你你暂时还是留在京城,先派人去看看,要是不行,再让你去。”

    张斐点点头道:“我没意见。”

    与司马光谈过之后,张斐便与许芷倩乘坐马车回家去了。

    “是让你去东南六路主持公检法吗?”许芷倩好奇地问道。

    张斐摇摇头道:“暂时不会让我去。”

    许芷倩问道:“为何?”

    张斐笑道:“因为很多人已经不信任我,认为我跟王学士是一伙的,而东南六路可是战略要地,他们当然不放心让我去。”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他们可真是小心眼。”

    张斐呵呵道:“但他们改变不了什么的,我们的计划也将开始新得阶段,公检法很快就会成为全国性制度,而这将会改变一切。”

    过得三日,检察院方面就做出决断,以证据不足为由,驳回了那些江南商人们的诉讼。

    并且,在宣判的当日,检察院还在新闻报上刊登出对于此次驳回地解析。

    虽然这个结果,已经是在大家地意料之中,但是当判决出来之后,无论是朝中,还是在坊间,都引发巨大的议论。

    因为根据检察院驳回解析来看,问题确实是存在的,但并非是均输法条例有问题,均输法的条例,只是在维护朝廷的利益,并非是真心要与商人竞争。

    那么问题来了。

    既然是那些江南商人所言非虚,问题是真真实实存在,而检察院又只是纯粹地从司法上来解释,其中不涉及到解决问题的方案。

    这些问题又该怎么解决?

    朝中也在就此事展开激烈地讨论。

    但保守派很快就达成一致,因为他们此时也都发现,这公检法跟张斐虽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掌控权始终是在他们手中的。

    苏轼兄弟,范纯仁,钱顗,齐恢,刘挚,等等,全都是他们最为信任的人。

    张斐唯一的盟友,就只是他岳父而已,说是孤家寡人,亦不为过。

    张斐就是不受控,也只是一个小检控而已,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而且事实已经证明,公检法确实能够维护商人权益,这跟均输法是一对冤家。

    那些代表商人利益的官员,自然是非常支持。

    他们一致认为,只要不派张斐去,其余的都好说。

    经过一番商讨后,司马光决定让齐恢带队,抽调出京畿地公检法骨干成员,然后再让国子监律学馆的学生以见习的身份顶上去。

    反倒是革新派那边,在得知司马光他们准备在东南六路推行公检法后,发生了一些争吵,主要反对公检法的官员,认为薛向能在庭上吹捧公检法,这不是给对方创造机会吗?

    但是王安石主动将责任揽了过来,表示自己是让薛向这么说的,原因就在于他酝酿一个大招,而这个大招,必须要先退一步,才能够触发。

    这个大招自然就是超级事业署。

    这个计划立刻得到不少人的实名支持,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里面蕴含着多少财富,而且还涉及全国,还不是官署,这里面可以操作的余地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可以借这个官署操纵很多事情。

    因为这名义上是事业署,但从职责来看,肯定是具有实权的,而事业署又是专门安置那些闲赋官员,也就是预示着,到时他们能够让自己的亲戚儿女安置在这个事业署内,从而间接掌控权力。

    这能使得革新派将进一步掌控财政。

    两派都开始在朝中造势,保守派方面,则是纷纷上奏,要求在东南六路推行公检法。

    而革新派也在造势,并且王安石正式向皇帝提出这个超级事业署的计划。

    这个事业署,不是用来取代发运司的,与税收是毫无关系,没有这么方面的职权,就是一个纯粹的商业作坊,只是国家出资而已,但是会取代常平仓。

    今后多余的贡品,发运司可以选择出售给这个事业署,由事业署去卖,同时京城所需货物,也可以直接从这个事业署购买,而且,这个事业署也需要纳税,跟商人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事业署也可以拒绝发运司提出的交易,同时朝廷也不是一定从这个事业署购买所需货物。

    但不难想象的是,只要有这个事业署在,商人就无法趁火打劫。

    同时又能够促进商业发展,商人又能能够将货物卖给朝廷,只要价钱合理。

    等于是将均输法变成一个纯粹的买卖。

    但是,为什么朝廷要出资建这个事业署,为得是粮食储备,整备国家粮食储备。

    保守派一听这个计划,当即就反对。

    你们倒买倒卖,赚一点小钱也就罢了,你们还打算将国家粮食储备的重任给拿下,这等于是控制国家命脉啊!

    那今后谁玩得过你们,全都指望你们吃饭。

    司马光差点将舌头都给喷断了。

    赵顼见火候也差不多,于是将王安石和司马光叫到书房里面,开个闭门会议。

    你们两个到底想怎么样?

    司马光上来就是一顿长枪短炮,指责王安石各种狼子野心。

    “司马君实,你简直是欺人太甚啊!”

    王安石当着皇帝的面前,怒斥司马光,这语音之中,还带着一丝委屈。

    司马光也被骂得是一头雾水,“我怎么就欺人太甚了?”

    王安石立刻向赵顼拱手道:“陛下明鉴,当初臣颁布均输法时,这厮老是揪着与民争利,抨击均输法,现在还口口声声,说是要在东南六路推行公检法,要维护商人的权益。

    臣懒得与之相争,故而选择退一步,让制置二府条例司出资建办一个事业署,事业署可不同于官署,是介于官民之间,地位几乎是与商人一样。

    二者若有矛盾,公检法就可以做出更为公平的判决,无须顾忌太多。可是臣万万没有想到,臣都已经做到如此,他还是指责臣,可见他司马君实就是冲着臣来的。”

    赵顼听得连连点头,又充满不解地看着司马光。

    王安石恨不得跪下,你还不满意吗?

    司马光也有些懵,要是这么解释的话,好像也没有错,事业署是不具备行政权力的,这还真是给公检法的审理,带来了极大的便宜,不用再顾忌朝廷,也不会令商人感到害怕。

    “等会。”

    司马光突然反应过来,又向赵顼道:“陛下,臣说得就不是这个问题?”

    赵顼问道:“卿说得是何问题?”

    司马光道:“臣说得是,关于粮食的储备的问题,这可是关乎国家的命脉啊!”

    王安石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司马光反问道:“这怎么又是我想要的?”

    王安石道:“首先,你非常推崇常平仓法,这个事业署等于是继承了常平仓法。

    其次,你以前反对新政,总是强调这官府太强,百姓太弱,若行新政,必会与民争利,且滋生腐败。

    现在新政不以官府的名义出面,与百姓尽量平等,这不都是你想要的吗?”

    司马光道:“你少在这里花言巧语,事业署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出资的,地位能够普通百姓平等吗?”

    王安石双手一摊,质问道:“有公检法在,为何不能?事业医院要是故意医死人,责任跟普通郎中一样,事业邸报院要是刊登违法文章,也得受罚,即便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出资,如果囤积居奇,公检法依旧可以惩罚事业署,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商人倒买倒卖,为得是利益,而这个事业署,为得国家安全,时刻保持着充足粮食储备,同时发挥均输法的优势,做到统一调配,减少支出和浪费。”

    司马光再度被怼的哑口无言。

    王安石又趁机向赵顼道:“陛下,粮食储备乃是国家命脉,以往国家就只盯着京城,而忽略了地方上,以至于许多常平仓被废弃。

    同时遇到危机时,常常被那些大地主、大奸商趁火打劫,得不偿失。臣不是要跟商人争得那点利益,而是为了国家安全,朝廷就是多花一点,都是值得的。

    臣甚至认为立法会应该对此立法,阻止任何人利用粮食来谋利,这无异于谋财害命啊。”

    说得真是大义凛然。

    司马光都迷糊了,这是王安石说的话吗,问道:“王介甫,你这事业署,不具备权力?”

    “不具备任何权力,你可以将其视作一个粮商。而且。”王安石又道:“整个事业署,完全是秉承常平仓法,只是为确保百姓们的生存权力。

    这个事业署,不会直接向百姓卖粮食和盐,而是出售给一些中小商人,让他们去卖给百姓,而目的就是防止那些大奸商囤积居奇,做到一家独大。”

    司马光道:“还包括盐?”

    王安石道:“你且放心,盐的话,这个事业署跟盐池毫无关系,只是说这盐价过低时,就趁低购买一些,如果盐慌时,国家手中就多一个手段,仅此而已,但主要还是粮食。”

    司马光又问道:“是以什么价出?”

    “当然平价出。”

    王安石道:“若不平价出,如何打击那些大奸商,这个事业署,主要是为了国家安全,而非是为了盈利。”

    司马光又问道:“你如何保证这一点。”

    王安石道:“不是有公检法吗?”

    “.!”

    又回到原点。

    司马光是彻底泄气,这公检法怎么像似掌控你手里啊!

    赵顼都快忍不住了,咳得一声:“行了!朕以为王学士说得很有道理,如此也可避免与民争利的负面影响,而且朕也相信公检法会严格监督这个事业署的。”

第七百三十四章 元丰改制

    不是有公检法吗?

    王安石这简简单单一句话,怼得司马光真是里焦外嫩,全然不知如何反驳。

    这在他跟王安石的争辩中,真是绝无仅有的。

    原因就在于他所担忧的,正好就是公检法最为擅长的,不然当初他为何主导司法改革,他要再反驳下去,只能说公检法无法监督。

    这不是自打嘴脸吗?

    所以.。

    所以他也只能认了。

    其实他暂时也不太清楚,这个事业署到底是怎么去运作的,因为历史上没有记载,不能以史为镜。

    不仅仅是他,其它保守派官员,也都是犹如雾里看花。

    但是,他们也无从反对。

    因为王安石说得是非常明确,这个事业署等同于商铺,没有什么特权,唯一不同的就是出资者,是制置二府条例司,但为得是国家安全。

    没有人相信王安石只是要强化常平仓法,背后的目的肯定还是要敛财。

    所以,甚至都有人将此理解为挑衅,我就是这么正常来,你们也都拿我没有办法。

    保守派上下誓言要死死盯着这个超级事业署,你这狐狸尾巴终究还是会露出来的。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赶紧调兵遣将。

    要知道很多保守派就是来自于东南六路,那可是他们的大本营所在。

    而对于革新派而言,东南六路乃是财政中心,要是不控制住,财政怎么能够恢复,制置二府条例司也是不遑多让,立刻行动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超级事业署,还真是让不少官员渐渐倾向革新派,更准确一点的说,是更加倾向于事业法,无论是权贵,还是普通官员。

    因为随着债务重组法出现,导致官员们的危机是充满不确定性,他们这些当官太清楚,一场天灾下来,可能很多州府都得债务重组,那么他们的亲人怎么办?

    以前学院、医院,他们是看不上,认为这能赚到多少钱,又无权无势,毫无前途可言。

    但是这个超级事业署,可就不一样,真的是实权加财富,这还只是粮食,盐铁也都威胁到国家安全,是不是以后也。

    但这些职位,肯定都是优先他们革新派的。

    无不对王安石竖起大拇指。

    大哥!

    这一招绝!

    怎么将自己的儿孙安排进这个超级事业署,很简单,通过算学馆,王安石在得知司马光他们的计划后,也立刻筹备,让算学馆优秀的学生进入事业署见习。

    这里面可就包含着许多官宦子弟。

    那些正努力入仕的学生一看,这国子监的学生刚刚毕业,甚至都还没有完全毕业,就是直接上岗。

    这.这尼玛赶紧去报考啊。

    儒学?

    儒学有个屌用。

    为什么那些学生出得学院,就直接进实权官署见习,很简单,就是因为没这方面的人才啊!

    儒学人才,真是一抓一大把,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还有很多闲赋的官员在等着。

    但是要考国子监也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这两门学问,完全得自学,一般学院不会教这些学问的。

    于是乎,大家的目光立刻锁定在事业学院中的算学院和律学院。

    目前就这两个学院最有前途。

    之前去报名的全都是商人子弟,这回全都是士绅子弟来报名,说到底,读书还是为了当官啊!

    而每当这个时候,始作俑者张斐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是毫无动静,大家仿佛都已经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是的。

    这厮在打完听证会,又休假了,是成天在家陪着高文茵带孩子。

    直到今日许遵要休假,张斐才准备去上班。

    一大早,张斐就爬起来,跟许芷倩来前厅,许遵和许凌霄夫妇已经坐在里面。

    “文茵怎么没有来吃饭?”

    许遵问道。

    张斐回答道:“她在喂奶,待会小桃会送饭过去的。”

    许遵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先吃吧。”

    “哥,你近日怎么天天在外面吃饭?”

    许芷倩向许凌霄问道。

    穆珍眼中闪过一抹委屈。

    许凌霄叹道:“最近经常有人请客,推也推不掉。”

    许芷倩又问道:“是吗?为何这么多人请哥吃饭?”

    什么情况?张斐稍显诧异地瞧了眼许芷倩,又瞄了眼许遵,见许遵似乎在等待什么,心道,看来这对父女又在打配合,真是同情我大舅哥啊!

    许凌霄道:“不就是他们想送自己的儿子上国子监念书么。”

    许遵突然问道:“霄儿是升官了吗?”

    许凌霄道:“就孩儿这资历,想要升博士,可真是太难了。”

    许遵又问道:“那请你吃饭有何用?”

    许凌霄道:“他们就是打听一下,怎么去报考。”

    许遵道:“是打听报考,还是打听考卷?”

    许凌霄讪讪道:“孩儿不会说得。”

    许遵道:“就不要去。”

    “是,孩儿知道了。”许凌霄点点头。

    许芷倩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冲着穆珍使了使眼色,旋即又向许遵道:“爹爹,这么下去的话,国子监都会被这些官宦子弟给霸占,穷人子弟怎么办,他们读书可是更不容易啊。”

    许凌霄没好气道:“你不是官宦子弟么。”

    许芷倩道:“爹爹和兄长都是凭能力入仕的,又不是凭关系。”

    许凌霄轻轻哼道:“我可不是。”

    许芷倩尴尬一笑,又看向许遵。

    许遵道:“这事可不归爹爹管,再者说,那国子监的学生,也都有参加科考,并且也是中的进士,他们中多数不是依靠关系而得到这个机会的。”

    虽说国子监经过改革,毕业就可以入仕,但是那些学生还是要参加科考,因为他们认为没有参加科考,在官场会被人瞧不起的,而且他们也希望争个状元,到底科考可是他们展现实力的绝佳机会。

    张斐道:“其实这种事也没法去公平竞争,因为那些官宦子弟,自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这是穷人无法比的,哪怕就是公平考试,也是他们。”

    许芷倩道:“既然如此,不应该更给穷人多一些机会么?”

    张斐对此笑而不语。

    吃过早饭后,张斐刚刚出门,那王安石的马车就杀到面前。

    “王学士早。”

    张斐赶忙行得一礼。

    “上车,我送你。”

    “哦,多谢。”

    上得马车,王安石也没有废话,开门见山道:“那蔡京当真信得过吗?”

    张斐愣了下,反问道:“王学士没有找到适合的人选吗?”

    王安石叹了口气:“我身边倒是不缺能力出众的人,如吕惠卿、章惇、曾布他们都是合适的人选,但是他们本就前途无量,我不可能将他调去事业署,那到底那不是官署。

    这事,我还跟薛向谈过,他手下也没有这种独当一面的人才。”

    经过一番安排后,他突然发现,这个职位还真不好选人,如吕惠卿、薛向,都是要当宰相的人,要将他调去事业署,那人家也不干啊!

    思来想去,只有两条路,要么从那些闲赋官员中选,要么从底层的能臣干吏中选。

    这么一看的话,蔡京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张斐这才道:“我相信蔡京绝对有能力胜任的,不然的话,我当初也不会将他调去熙河地区帮忙,现在他也不缺乏经验。”

    其实张斐也不见得非常让蔡京去,西北也有许多事要处理,只不过公检法已经在西北全面展开,并且欣欣向荣,蔡京的作用在慢慢降低,如果王安石有更好的人选,他也不会强求的。

    王安石稍稍点头,“既然你对他如此推崇,就那他去试试吧。”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似得,“对了!沈括最近有来信,里面提到一件事,我认为倒是可行。”

    张斐问道:“什么事?”

    王安石道:“目前事业法在青州发展的非常不错,但其中只有邸报院发展的最好,也最有潜力,这医院和学院都比较一般,到底有钱读书看病的人,只在少数。

    沈括就寻思着,能否借钱给普通人家的孩子读书,待他们学成之后再还钱。”

    “学贷?”

    张斐惊呼道。

    王安石连连点头道:“这名字好,学贷,呵呵,就是这意思。”

    张斐点点头道:“这这是可以一试,但是王学士为何跟我说。”

    王安石呵呵道:“我想这事由你们慈善基金会来负责。”

    其实沈括是让朝廷来借,但是王安石认为,朝廷借钱的话,这还款期限真是太长了,那么从短时间来看,那就是左手倒右手,没有意义的,还是朝廷在养着那些官员。

    得忽悠商人来借,事业署就赚他们的钱,这才更有效果,他必须得让皇帝看到成绩。

    此外,他认为目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因为很多人都想学习算学和律学。

    张斐当然明白王安石小心思,他思考半响,突然道:“借是可以借,但必须要保证他们学成之后,是有能力还钱的。”

    王安石立刻问道:“怎么说?”

    张斐道:“事业署不是专门招收那些已经读过书的学生吗?”

    王安石点点头。

    张斐又道:“而这些人多半都从乡学,或者私塾里面出来的,如果事业学院要扩大生源,就必须先扩大这些地方的生源。”

    王安石惊讶道:“你的意思是,在他们入读私塾前,就给他们借贷?”

    “不不不!”

    张斐道:“是反过来的,目前要进入事业学院,必须也得经过考试,如果某乡学,或者私塾、义庄的学生,能够考进事业学院,我们就先帮他们偿还之前学院的学费,如此一来,那些学院就必然也会扩招,我听说很多学院都经营困难,还需要朝廷给予免税补贴。”

    王安石道:“可若是考不上,他们岂不是什么都捞不着?”张斐道:“这可不是买卖货物,一个老师教十个,或者二十个,这区别不是很大,哪怕是增加三成,他们都有得赚。如此一来,事业署才能够招收更多优秀的学生,才能够确保到时能够还我们的钱。当然,我们先会定下,每个学生的学费是多少。”

    王安石点点头,“这倒是可行。”

    张斐心想,当然可行,事业署是纯赚啊!又道:“如果王学士答应的话,慈善基金会必然是要介入这事业学院,确保里面不会弄虚作假,不能为了挣钱,疯狂的往里面塞名额,慈善基金会也负担不起啊!况且,我也得说服那些商人答应。”

    王安石笑呵呵道:“好说!好说!”

    正当这时,外面李四道:“三哥,检察院到了。”

    张斐立刻道:“先去警署。”

    王安石问道:“你去警署作甚?”

    张斐道:“找衙内他们的谈点事。”

    然而,来到警署,张斐却扑了个空,听那皇家警察说,衙内和小马去税务司那边执行公务。

    这令张斐很是好奇,于是又赶往税务司。

    来到税务司门前,只见税务司门前挤满了人,不少皇家警察在边上维护秩序。

    发生什么事了?

    张斐一眼瞅到曹栋栋正手持马鞭站在一旁吆五喝六的,是何等威风。

    他急急走了过来,“衙内。”

    “张三。”

    曹栋栋见到张斐,面色一喜,“你咋来了?”

    张斐瞟了眼那人群,“这是在干什么?”

    曹栋栋呵呵道:“亡羊补牢。”

    “嗯?”

    张斐是一脸好奇。

    曹栋栋低声道:“之前今年税单不是已经上缴了吗?”

    张斐点点头。

    曹栋栋道:“根据税务司的规矩,在一个月之内,是可以进行补充的,就不算是逃税,所以这些人就赶紧跑来补充自己的税单。”

    张斐道:“什么意思?”

    “这事听说还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

    “是呀!”

    曹栋栋嘿嘿道:“据说这些傻子,之前还以为咱公检法要完,原因就是之前那场关于薛发运使的官司,所以他们都有少填,结果发现咱公检法还得去东南六路,就赶紧就跑来修改。呵呵.!”

    “原来如此。”

    张斐不禁是哑然失笑。

    之前薛向的官司,导致保守派跟公检法出现裂痕,权贵就人们,只要司马光他们不再支持公检法,那么公检法就彻底完了。

    没了公检法,税务司也不是那么可怕。

    哪里想得到,这个官司下来,公检法还要进行新一轮扩张。

    惹不起!

    赶紧来修改税单。

    张斐又问道:“对了!公检法去东南六路,你们警署是怎么安排的?”

    曹栋栋一个激灵,立刻将张斐拉到一边,“我和小马都想去,但目前上面还没有批,你能不能帮咱们想想办法?”

    张斐道:“京城不好玩么?”

    曹栋栋直摇头道:“不好玩,平日里遇到都是熟人,也不好下狠手,要去是东南六路,嘿嘿,那咱们就可以大开杀戒。还有,那江南的小娘子,个个都生得水灵。哎张三,本衙内话都未说完,你走什么啊!”

    张斐回过头来,“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去,我会让你去,你在想什么。”

    “呀!张三,你可真是一个小人,就见不得兄弟好。”

    “彼此彼此!”

    张斐扔下这句话,便上得马车,扬长而去。

    气得曹栋栋是张牙舞爪,当即一鞭子挥下,“都给我排好队,谁他娘的再挤,我就请他去警署喝茶,真是气死本衙内了,天煞的小珥笔。”

    来到检察院,只见齐济、王巩他们都无心工作,围聚在一块,聊着什么。

    “诸位在聊什么?”

    张斐入得大厅。

    齐济叹道:“还能聊什么,咱们明年就得下江南了。”

    “是吗?”张斐问道:“这命令已经下来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王巩道:“正式命令还未下达,但是我们打听到,整个检察院,就留下许检察长和张检控,其余人都得去。”

    齐济补充道:“那些国子监的学生马上来咱们这里报道,我们带他们三个月,就要离开了。”

    张斐拱手道:“恭喜各位升迁,同时将麻烦全部扔给我。”

    这真的是全部抽调走,太狠了一点。

    但没有办法,这一次扩张,地盘实在是太大了,司马光其实也慌得一批,只能是全部抽调走,京城就完全依靠张斐来撑着。

    齐济忙道:“你先别忙着恭喜,我们现在都是忐忑不安,关键你又不去,咱们能能立得住脚吗?”

    他们可不比范纯仁、苏轼等人,他们以前真的是小到不起眼的角色,这才几年光景,就提拔为州县检察长,这真的是揠苗助长。

    “对自己有点信心好吧。”

    张斐笑道:“其实你们只要记住一点就行。”

    王巩忙道:“还望张检控指教。”

    张斐道:“这一点我已经强调过很多遍,就是依法办事,只要坚守这一点,就不会任何问题的,大不了就上诉到京城来,到时我就能够给予你们支持,但如果你们违反这一点,只能是等死。”

    众人点点头。

    “话虽如此,但就怕咱能力不够。”

    周正突然道:“张检控,河中府的检察院是你一手建立的,你能否传授一些经验给我们。”

    “对对对!”

    齐济连连点头,“你赶紧传授一些经验给我们,到时我们会遇到什么困难,又该如何应对。”

    张斐点点头道:“好吧!反正现在也没事。”

    没事?

    呵呵!

    怎么可能,这可是关键节点。

    中午的时候,正当齐济他们打算拉着张斐,一边吃,一边聊,那边赵顼突然派人来,将张斐给叫去宫里共进午餐。

    来到皇宫,赵顼已经备案美味佳肴。

    “张三来了,坐吧,坐吧。”

    他跟张斐还是非常随意的,就如同知己好友一般,这关系一直没有变过,原因就在于,张斐跟个闲散人员一样。

    “多谢陛下!”

    张斐坐了下来,又好奇道:“陛下召我入宫,不知有何吩咐?”

    赵顼道:“是有一件事,朕希望听听你的意见。最近翰林院学士王珪上得一道奏章,认为我朝三冗之祸源于朝廷官署过于臃肿,于是建议朕重回三省六部制。”

    元丰改制要来了。张斐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旋即又好奇道:“陛下,这.这事我可不懂啊!”

    “朕知道你不太了解,但是王珪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是因为公检法。”

    “二者有何关系?”

    张斐一脸茫然道。

    历史上可没有公检法啊!

    赵顼道:“当年太祖太宗为求做到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故而设立了许多官署,让他们相互制衡。

    虽然这确实也做到了,但也造成这官职名实之间悖离、混乱,是既无定员、又无专职,在其位不谋其政,遇到问题,互相推诿,最终又酿成冗官之祸。

    唉.这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张斐点点头。

    赵顼瞧他一眼,又接着说道:“但王珪认为,随着公检法的出现,使得政法分离,即便精简官署,也能够做到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所以,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张斐眼中一亮,心道,这个说法倒是有些远见的,也不知道是他想得,还是那王珪想得。

    赵顼见他不语,于是又问道:“你怎么看?”

    “呃。”

    张斐暗自思量,他知道元丰改制不仅仅是针对冗官去的,那只是其次,关键是皇帝要走向前台,这是很难阻止的,因为阻止元丰改制,就是阻止伸张皇权。

    他思考半响,如实道:“我认为这番建议其实是有道理的,但具体执行起来,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况,我对此还是有些疑虑的。

    就比如说,这对于大臣能力的要求就会提高,因为依靠公检法来制衡,那些官员必须凭借能力来办事,而不能跟以前一样,完全凭借权力去推动。”

    赵顼立刻道:“这本就是应该的,朕也不希望一些无能之人来辅助朕治国。”

    张斐又道:“除此之外,可能也会给陛下带来施政难度。”

    言下之意,就是可能连你一块制衡。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但是张斐不是第一回跟赵顼商量这种事,因为公检法出现,必然是对皇权产生一定影响,张斐必须跟赵顼讲清楚,才能得到赵顼的信任。

    赵顼让他来,问得也就是这事,道:“所以你认为这暂不可行?”

    张斐思忖半响,道:“此番建议肯定是上策,公检法的确能够为朝廷精简官署打下基础,而这不但能够提升执政效率,同时还能够减轻财政负担,是一举数得。

    但是这也要求陛下,必须要做好两点。”

    赵顼问道:“哪两点?”

    张斐道:“其一,控制立法会,其二,大庭长。而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立法会,想要发挥公检法的威力,就务求公检法能够依法办事,那么只要控制住立法,就等于是完全掌控公检法。

    至于大庭长一职,官家必须要让大庭长的想法,跟陛下你的执政理念是完全相同的。如此一来,陛下就能够完全驾驭公检法。”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是笑道:“大庭长一职,将来非你莫属。”

    张斐赶忙道:“陛下如此看重微臣,微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顼笑着点点头,似乎已经有了计较。

第七百三十五章 彻底释放公检法

    无论张斐出现与否,对于赵顼而言,这官制改革,那都是势在必行,可想而知,王珪之所以上这一道奏章,肯定也是赵顼授意的。

    其中主要原因有三。

    其一,这皇帝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想要自己做主,不愿意再躲在王安石背后。

    其二,赵顼要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而他的政治理想,其实就是两场战争,对西夏,对辽,当然,目前主要还是对西夏,他暂时也看不到能打赢辽国的希望。

    但无论如何,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将全国上下团结起来,使得整个国家根据自己的意志行事,换而言之,就是要掌控大权。不管是汉武帝,还是唐太宗,都有这方面的准备。

    只不过唐太宗本人就是一个军事天才,他的准备就相对较轻松一些。

    其三,就是精简官吏,提升效率,同时减少财政支出,为以后的动员打基础。

    张斐当然是知道元丰改制,这一点,对于后世制度影响是非常重大的,只不过被王安石掩盖了一些光芒。

    但是,如今这情况发生变化。

    历史上元丰改制前,赵顼是通过王安石,打破了旧秩序,然后他再亲自出来主导改革,也就是说,当时他已经掌握大权,什么文彦博、司马光等所有反对派,全部清除出去,这里面也包括王安石。

    如今可不一样,朝中现在是处于一个均势状态,王安石也没有做到权倾朝野,司马光他们不但没有被贬,同时权力还更大了。

    而这都是因为公检法的出现。

    不过,公检法也给赵顼提供了另一条改制的道路。

    那就是利用公检法去进行官制改革。

    其实不管这官制是怎么改,本质上还是君权与相权。

    太祖太宗建制,真宗、仁宗放权,导致目前北宋朝廷,出现两种情况,第一,就是机构臃肿,效率非常慢。第二,相权过大,因为目前三省官员不具备实权,全部都是听从政事堂的,再由宰相跟皇帝议事,皇帝是无法直接下令三省。

    这两点合在一起,就导致没有宰相点头,这皇帝的政令,光在三省都不知道要转多久。

    这就是为什么要设制置二府条例司,这边就是王安石一个人,这期间的新政政令都是往制置二府条例司走,等于是绕开政事堂和三省。

    但制置二府条例司肯定只是一个临时结构,要不然的话,王安石的权力根本无法控制,那边一群宰相说了算,这边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这只是一个临时计划,如果削弱相权,还是通过官制改革。

    但如果精简机构,宰相的权力将会进一步扩大,因为相权本就越来越大,臃肿的机构也是在限制他们。

    如何在精简机构的同时,去限制相权,这真的是需要操作的。

    在历史上,手握大权的赵顼是简单粗暴,就是直接回到三省制度,目前是二府制度,也就是政事堂和枢密院,回到三省,就等于将政事堂切割开来,一分为三,安置在三省,使得三省是直接面向皇帝,就预示着皇帝将走向前台,直接参与政务,而不是通过宰相,同时再精简机构。

    但事实证明,只是分割了相权,效率不但没有提升,反而还下降了,原因就在于相权分割。

    之前决策都是出自政事堂,宰相都在一块议事,三省直接听命于政事堂,紧急情况,就能够反应迅速。

    一分为三,各管一事,稍有瑕疵,又得递回去,更别说相互之间扯皮,周而复始。

    简单来说,王安石批得政令,司马光能给他过吗?

    此外,元丰改制并未在地方上深耕,中央倒腾几回,地方上又要折腾大半天,这效率能高吗?

    到底这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还是赵顼本意就是要集权,提升行政效率顺带。

    这只有赵顼自个知道。

    然而,现在随着公检法的诞生,国家内部也诞生了一种新得制衡。

    就是政法分离。

    肯定定就不会按照历史的流程去走,未来也就变成一个未知数。

    虽然张斐对于行政制度也是了解的,但他了解的是那个时代的制度,要是照搬过来,结果肯定是脑袋搬家,这只能是赵顼跟那些宰相们想办法。

    他先观望一会儿,要不利于公检法,他再提意见。

    而赵顼方面已经是迫不及待,因为今年有一次大规模的官员轮换,他要借这一次轮换,开始走向前台。

    在张斐交谈过后,赵顼便就请来王安石。

    “先生请看。”

    赵顼将一道奏章递给王安石,“这是翰林院王禹玉递上来的,朕的觉得很有道理,不知先生怎么看?”

    王安石双手接过,端坐在椅子上,打开一看,眉头渐沉。

    过得一会儿,赵顼问道:“先生以为不妥吗?”

    王安石将奏章一合,略有不屑道:“臣以为目前针对冗官的改革,完成的非常好,不少官员已经加入了事业署,这无须操之过急。”

    还是一副教育的语气。

    赵顼暗自皱了下眉头,但也未有表露出来,微笑道:“朕并非是操之过急,而是见到司法官署整合的如此成功,朕听那皇城司的人说,那司法官员就连行路可都比三省官员要快,那为何不用于其它官署?”

    王安石道:“这臣不否认,而且臣也并非是反对这么做,只是臣认为局势向好,贸然回到唐朝的三省六部制,这祸福难料,到底唐朝的情况和我朝的情况大不相同。就比如说三司与户部,以户部规模和职权,是不可能取代三司的。同理而言,兵部也无法取代枢密院。

    依臣之见,应先让各官署各司其职,然后再裁减掉多余的官署,再依具体情况规范制度,没有必要去依从《唐六典》。”

    赵顼沉默少许,然后点点头,“先生言之有理。”

    顿了顿,他又问道:“今年会有一次大规模官员轮换,不知先生怎么看?”

    王安石愣了下,“照常轮换就行。”

    这宰相换来换去,都在政事堂,还是能够处理事务的。

    赵顼皱眉道:“但是目前改革尚未完成,若是参知政事都照常轮换,只怕也会延误变法,不如这样,先恢复六部职权,让参知政事在六部继续改革变法。”

    王安石微微一怔,他刚刚反对,你这又要恢复六部,不是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瞧了眼赵顼,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普通的交谈,立刻谨慎起来,点点头道:“如此也行。”

    赵顼这话有个潜在意思,这是为了改革变法,你要不答应,改革变法就会出问题。

    赵顼又问道:“先生,如今这新法是否已经全部颁布?”

    王安石心里咯噔一下,如实道:“目前主要还剩保甲法、保马法和市易法,尚未颁布。”

    赵顼道:“保甲法就暂先搁置,朕认为可以通过皇家警察,来为朕训练处一支精锐之师。”

    关于这一点,王安石早就看透了,故此一直都没有颁布保甲法,于是点点头道:“臣遵命。”

    赵顼又是叹道:“如今朕要精简官吏,减轻冗官之害,可是朝中一直有人拿制置二府条例司说事,认为二府之外,还有二府,这精简官署从何谈起,而目前朝中对新政的阻碍,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大,朕相信先生就是身在政事堂,也能够推行新法。”

    王安石一万头草泥马奔向赵顼,嘴上却立刻道:“制置二府条例司本就是临时设立,如今也是时候废除。”

    赵顼微微笑道:“先生如此深明大义,朕甚是感激。不过先生也无须担心,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官员,先生可举荐进入三省六部,司农寺、太府寺,也都将会并入户部,继续改革变法。”

    “臣遵命。”

    王安石拱手道。

    其实早在半月前,王安石就已经预感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他感觉到赵顼不再对他言听计从,但是,也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且这么猛。

    直接连制置二府条例司都给废了。

    话说回来,这制置二府条例司当然是要废的,本来就是一个临时机构,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快。

    出得门去,王安石心中涌起一阵落寞,仰面长叹一声,挥袖而去。

    仅仅一个时辰后,司马光又来到此殿内。

    “近日有大臣,弹劾相公借司法改革,舞弄权术、任人唯亲、排斥异己。”

    这上来第一句话,就将司马光吓得魂不附体,“陛下,臣冤枉啊,不知是何人要陷害臣。”

    赵顼回答道:“是御史蔡确。”

    “蔡确?”司马光愣了愣,当即问道:“不知他有何凭证?”

    这真是来的有些太突然了,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赵顼道:“他说相公当初主导司法改革,扬言要政法分离,可是公检法始终控制在相公手中,而相公又是参知政事,故此他认为这根本就不是政法分离,而是相公意图独占公检法。”

    说罢,他将奏章递给司马光。

    司马光起身双手接过,又回到椅子上,翻开看了起来,过得一会儿,他将奏章合上,“陛下,蔡御史言之有理,确实因为臣,而未有完全做到政法分离,但臣并非是想独占公检法,更无徇私之心。”

    有一说一,司马光确实在某种程度上阻碍了政法分离,司马光属政事堂,而政事堂第一行政部门,同时他又掌控着公检法,而且他还喊出政法分离的口号,导致其它行政部门都难以介入公检法,不就是你司马光一个人独掌公检法。

    但这也非常司马光所愿,他在审刑院,几乎都不干预公检法,就没有一个官司打到审刑院去。

    他问心无愧,自也大方承认,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赵顼笑着点点头,“朕自然也相信相公。”

    司马光眨了眨眼,赶忙拱手道:“臣愿离开审刑院,以示清白。”

    赵顼道:“但是如今司法改革尚未完成,还需要相公主持大局啊!”

    司马光有些迷糊,那你到底想怎样啊?

    赵顼故作思考一番后,道:“这样吧,此番官员轮换,相公先去刑部,继续主持司法改革,同时将审刑院、大理寺,全部以皇庭命名,设大庭长来主持司法日常事务,从而让政法彻底分离。”

    司马光拱手道:“陛下圣明,臣万分赞同。”

    可说完,他又愣住了,刑部?刑部不是没有职权吗?怎么扯到刑部?

    “正好翰林院王禹玉近日给朕上来一道奏章,朕甚是认同,不知相公意下如何?”未等司马光反应过来,赵顼又将王珪的奏章,拿给他看。

    司马光又接过来,看罢,他如实言道:“臣一直都赞成精简编制,删定重复,去其冗长,但是我朝情况与前朝是大不相同,无须依照《唐六典》设三省六部,这可能会得不偿失。”

    赵顼听得心里纳闷,他们两个老冤家,怎么在此事上面,看法是如此一致,可真是撞了邪,道:“朕也问过王禹玉,为何要依从《唐六典》,王禹玉回答朕,若不言明制度,冗官之祸不可去也。他还拿制置二府条例司、发运司为例,认为此乃无制所生。这边裁掉不少官员,可是那边又增添不少官员,这来来回回,等同没裁。”

    司马光直点头道:“王禹玉言之有理,那制置二府条例司的确应该撤销,此司若长久存在,必将破坏朝廷制度。”赵顼问道:“也就是说卿支持王禹玉之言?”

    “这。”

    司马光面露挣扎之色,皇帝将此二事捆绑在一起,你要不赞成我改制,这制置二府条例司就不会撤,他语气顿时就软了,道:“臣臣以为若要如此,也应该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卿言之有理。”

    赵顼笑点点头,又道:“此次官员轮换,就先恢复六部部分职权。”

    司马光犹犹豫豫道:“如此也行。”

    出得这殿门,司马光就立刻反应过来,皇帝这是要出面执掌大权了,因为这种事在历史上已经发生过无数遍。

    很快,此事便传了出去,无论是保守派,还是革新派,都不由得噤若寒蝉,甚至都不敢公开议论此事,可见这威力是不亚于十级地震。

    他们之前就预想到,这回轮换肯定是一场大戏,但万万没有想到,会这么劲爆。

    顷刻间,王安石就被解除行政大权,没了制置二府条例司,那么一切就得按照规矩办事。

    同时司马光也被解除司法大权。

    审刑院一旦被改成最高皇庭,且只设大庭长,那就跟枢密院一样,完全脱离了政事堂的控制,成为一个纯粹的司法机构,司马光若不是大庭长,就无法再继续主持公检法的日常事务。

    朝中两大势力,瞬间折损大半。

    这真是太可怕了。

    唯有精唐粉狂喜,要知道宋朝有一批文人非常非常崇拜唐朝,包括赵顼自己,他也是唐太宗的小迷弟,他们都很渴望恢复唐制。

    这一批精唐粉开始造势,要求依照《唐六典》,恢复三省六部制。

    另外,还有一些投机倒把的官员,一看这情况,也赶紧都拍皇帝马屁。

    富府

    富弼不由得感叹一声:“真是好手段啊!”

    之前他们的目标一直是对准王安石,没有想到小皇帝的手段,有这么狠,说干你就干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文彦博道:“今日恢复六部职权,明日就是恢复三省,到时.。”

    虽未说完,但其实就是暗指,分割他们的相权。

    而相权就是士大夫集团的权力根源。

    这将会打破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平衡。

    文彦博又看向富弼,“富公,也许你才是对的。”

    富弼一怔,旋即又紧锁眉头,淡淡道:“同样的错误,你还想再犯一次吗?”

    与往常一样,朝中每回出现大地震,张斐都犹如局外人一般,专注于自己的事。

    近日他一直在忙着学贷一事,近日他又来到白矾楼,与樊颙做最后的洽谈。

    这回樊颙等商人都没有太多挣扎,他们主要就一点提出质疑,就是如何保证自己的受益,张斐也告诉他们,将会设立各种考试,尽量将钱借给那些资质较高的学生。

    同时让他们按照当下账房、茶食人的工钱,来计算利息,以较坏的结果,来计算利息,如此可以更加确保他们到时能够还得上。

    毕业之后,进不了国子监,当不上官,做个账房应该是没问题吧。

    几番商量之后,樊颙等商人也就答应了下来,其实相比起之前那几笔大买卖,这都是小钱啊!

    “唉这朝廷还真将我们慈善基金会当成小金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樊颙感慨道。

    张斐突然站出脚步,抬头看去。

    樊颙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头上悬着一块匾额-——上善若水。

    张斐笑道:“想一想,为什么慈善基金会能够拿出这么多钱来。”

    樊颙尴尬一笑,“这倒也是。”

    要是没有朝廷的支持,这慈善基金会怎么可能发展的起来。

    张斐又道:“更何况,投资教育,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有些人想投钱进去,都还没有这个资格。”

    “那倒是的。”

    樊颙直点头。

    “行了!”

    张斐道:“此事你们去安排吧,我就先回检察院了。”

    “三郎慢走。”

    回到检察院,只见里面多出许多陌生面孔。

    “张检控回来了,这国子监的学生来报道了。”

    王巩迎上前来,指着那十余张陌生的面孔。

    那十几人立刻上前来,“学生见过老师。”

    “等会。”

    张斐诧异道:“我什么时候变成你们的老师了。”

    其中一人道:“学生们在律学馆都是学习老师的法制之法,理应尊称老师。”

    全都是法制之法的门徒。

    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宋刑统》早就是倒背如流,他们进入国子监,主要学习法制之法,以及研究皇庭的案例。

    他们称呼张斐为老师,也是理所当然的。

    “随便你们吧。”

    张斐又道:“不管你们叫什么,该干的活,是一件也不会少的。”

    说着,他又看向齐济,“齐督察,给他们找点活干,先安排他们去巡视牢狱。”

    齐济笑着点点头。

    这可真是一个好活啊!

    张斐又向那些学生问道:“你们可知,我为何安排你们去巡视牢狱吗?”

    十几人纷纷摇头。

    张斐道:“法制之法的理念是什么?”

    “捍卫每个人的正当权益。”

    “那么犯人是否具备个人的正当权益?”

    “.具备。”

    想了一会儿,他们才鼓起勇气回答道。

    张斐道:“当然具备的,因为如果我们不去捍卫犯人的正当权益,那么我们就无法阻止冤案的发生。”

    “老师的教诲,学生定当谨记于心。”

    “在这里还是叫我张检控吧。”

    “是,老师。”

    “???”

    张斐一翻白眼,也懒得计较,“快去准备吧。”

    这些学生激动地随着齐济离开了,一上来就有活干,可真是太幸福了。

    他们这些学生,还未被磨平棱角,心怀抱负,真是干劲十足。

    他们走后,王巩突然道:“张检控,你可有听闻关于审刑院的消息?”

    张斐问道:“什么事?”

    王巩眉头紧锁道:“据说朝廷打算将审刑院、大理寺全部改为皇庭,倘若是真的,那我们公检法将完全独立于行政之外。”

    张斐一怔,心道,这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了。嘴上却问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王巩愣了愣,“我还想问你了。”

    张斐道:“我哪知道。”

    王巩沉吟少许,“照理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但是没了司马相公在上面主持大局,这分寸难以拿捏,大家多少都有些心虚啊!”

    说是政法分离,但要真完全分离,难免会有些担忧,难道真的将宰相告到皇庭去?

    有司马光在,如果公检法越界了,审刑院还能将他们给驳回去,而且上面要找,首先也是找司马光,不会过多介入公检法,他们反倒是没有太多压力。

    换而言之,现在他们公检法要自己承担一切责任。

    虽然政法分离,是张斐所追求的,但此时此刻他内心是不大愿意的,因为他认为这还是太快了一点,至少也要等到此次东南六路扩张完之后,但他也不能让龙一直潜在水里。

    关键,他怀疑赵顼未等公检法完全落地,就提前这么干,可能也是对公检法抱有疑虑。

    如果等到公检法成型,皇帝再亲自去驾驭,这就比较难,就这一点来看的话,此时此刻,对于皇帝而言,也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窗口。

第七百三十六章 “争权夺利”

    “是张检控回来了吗?”

    许遵从后堂里面出来,向刚刚路过的文吏问道。

    “是的。”

    那文吏点点头,“刚刚回来,要请张检控过来吗?”

    许遵刚刚张嘴,目光忽然看向东北角廊道上的那一群年轻人,“他们这是打算去哪?”

    那文吏回答道:“好像是张检控安排他们去牢狱巡察。”

    许遵笑着点点头,又是感慨道:“咱们检察院可真是生气勃勃,比其它官署要好多了呀。”

    这眼中满是憧憬,内心也是涌现出一种莫名的开心。

    那文吏笑着点点头。

    齐济当然不会亲自领着他们去,而是让副督察陆佃带队。

    “陆师兄,你怎带我们来案卷室?”

    一个名叫何执中的学生向陆佃问道。

    这陆佃就是上一届毕业生,跟蔡京他们是一批的,原本富弼就是打算让陆佃顶替蔡京,但是张斐坚持让蔡京去,陆佃之后就进入检察院,凭借着优异的表现,如今已经成为副督察。

    “方才张检控是怎么说的,在这里还是以职务相称,别让许主检误以为,我们国子监的学生,在此拉帮结派。”

    “是。”

    何执中赶紧拱手一礼。

    陆佃又道:“你们谨记一点,巡察牢狱的第一步,就是要来案卷室,调取对应的案卷,拿着案卷去牢狱,一一与犯人交谈,谈谈犯人在牢狱里面有否遭受虐待,是否有冤情,以及根据案卷,帮助他们回忆案件,看看是否疏漏。”

    学生们是面面相觑。

    他们还以为就是去看看。

    又有一名名叫管师仁的学生问道:“咱们检察院每年都得去巡察吗?”

    “嗯。”

    陆佃点点头道:“每年有定期巡察,也会进行抽查。”

    管师仁又问道:“检察院为何对牢狱如此慎重?”

    陆佃笑道:“怎么?你们认为我们检察院的职务就是上庭打官司?”

    “在下不敢。”

    “其实你们有这想法,也是很正常的,实在是张检控名气太大,导致许多人都认为我们检察院就只是控诉,但事实并非如此,上庭诉讼,在我们检察院的事务中,只是占很小一部分。”

    陆佃摇摇头,又继续道:“检察院,顾名思义,是检察为主,为什么我们对牢狱如此慎重,首先,就是防止冤情,再优秀的制度,也不可能做到完美无瑕。

    以前就有过案例,有一个犯人在牢中想到某一个关键证据,从而推翻整个判决。

    其次,就是警署。公检法的制度,就是在于相互制衡,而警署是公检法中最为强大的执行官署,必须时时刻刻监督好警署他们,否则的话,一旦警署中出现害群之马,危害无穷。”

    “原来如此。”

    管师仁拱手道:“多谢副督察指点。”

    又有一名名叫王回的学生道:“可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会安排我们这些见习检察员去做。”

    陆佃笑道:“如果你们认为,这是张检控在故意刁难你们,那你们呵呵,猜得是一点没错,他就是故意刁难你们的。”

    “啊?”

    学生们一愣。

    陆佃道:“与牢狱里面跟犯人打交道,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故此我们检察院就有一个不成为的规定,新人加入我们检察院,专干这又苦又累的活。”

    学生们顿时郁闷了。

    就算是如此,你们也别说出来,这杀人诛心啊!

    陆佃又道:“不过你们是幸运的,马上就要调走很多人,上庭也会带着你们的。”

    学生们又是面色一喜。

    检察院的风光,全在庭上,他们这些年轻人,想要出风头,也在情理之中。

    陆佃道:“努力干,等到税务司那边来人,到时有得是机会上庭。”

    “是,学生明白了。”

    许遵在后院踌躇片刻,正准备叫人将张斐唤来,忽见张斐急匆匆地来到后院。

    “岳父大人.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见到许遵,张斐立刻快步上前来,在没有人的情况下,他还是称呼许遵岳父大人。

    “你这急匆匆地准备上哪?”许遵好奇道。

    张斐道:“还不是躲齐督察他们,他们擒着小婿,打听朝中那些传言。”

    许遵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旋即又道:“那你可有消息?”

    天呐!这里还有一个大八卦在!张斐欲哭无泪道:“我知道的都已经跟岳父大人说过了,反正公检法将会完全独立出来,除此之外,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许遵稍稍点头,“看来这回,官家是打算亲自主持啊!”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为何这么说?”

    许遵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声道:“目前朝中好像无人知道到底会怎么改,官家暂时也没有将此事交予任何人。”

    也不知道这皇帝行不行。张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道:“这改革主要还是集中在三省六部,我们公检法应该不会怎么动。”

    许遵摇摇头道:“不大清楚啊!警署方面,看会不会再另外安排一个总警司,而我们检察院的话,就看我的职位会不会调动。”

    张斐道:“应该不会吧,如果岳父大人的职位要调动,这官家定会跟我说得。”

    许遵还待在检察院,完全就是为张斐铺路,如果赵顼有这方面的安排,肯定先跟张斐商量的。

    “那就看大庭长。”

    许遵道:“现在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一位大庭长,还是数位大庭长,根据传出来的消息,审刑院、大理寺都会改为皇庭。而司法改革,则是并入刑部。”

    张斐点点头道:“其实这么安排也是比较合理的。这改革变法,本就属于行政,不应算入司法。”

    许遵道:“但以前刑部是具有司法权力,这么安排的,也就是说,刑部不再具有司法权力?”

    张斐道:“我估摸着是这样的。”

    许遵却道:“这能行吗?”

    一直以来,都是政法一家,这最高行政机构,一定控制着最高司法,完全撇开,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上前来,“许主检,张检控,司马相公了,说是要找张检控。”

    许遵道:“定是为此事而来。”

    张斐点点头。

    许遵道:“你快去吧。”

    “是,下官告退。”

    张斐先是去到前院,将司马光请到自己的休息室。

    “关于朝中那些传言,你应该都听说了吧?”

    刚刚坐下,司马光便向张斐问道。

    “听说了。”

    张斐将一杯茶放到司马光身旁,“司马学士请喝茶。”

    司马光点点头,又道:“那你怎么看?”

    张斐笑道:“我觉得跟现在也没差。”

    司马光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自设大庭长以来,审刑院还审过案吗?司马学士也从未介入过皇庭的审理。只不过之前是完全依靠司马学士个人的道德素养,如今只是将司马学士道德素养改为一种制度,而这恰恰就是司法所追求的。

    当然,经过司马学士多年的培养,公检法的人,应该不会感觉到有太大的差别。”

    司马光指着张斐,笑了笑,“你这张嘴啊!”

    顿了下,他又道:“我确实也并不在意,是待在审刑院,还是待在刑部,但令我感到忧虑的是,没有了审刑院和大理寺在上面,如何让公检法自行运转。”

    公检法的头部一直都是审刑院和大理寺,而这两个官署,不是纯粹的司法部门,而是集行政和司法与一体部门,管理起来就比较得心应手。

    如今要撤这两个部门,公检法怎么自行管理,这是一个问题。

    这就是司马光来找张斐的原因。

    他必须在离开前,将这个问题处理好。

    张斐思索一会儿,“警署方面,肯定是官家说了算,到底是皇家警察。检察院是一定要独立的,现在这样是最好的,不需要有任何改动,毕竟检察院只有检察、诉讼权,不具备判决权,主要还是皇庭。”

    司马光点点头道:“关于如何构建皇庭,也是我最为头疼的。”

    张斐谨慎地问道:“不知司马学士有何想法?”

    司马光道:“首先一点,不能只有一位大庭长。”

    靠!你这最好不是在针对我。张斐暗道一句,皇帝都已经许诺,大庭长非他莫属。问道:“这是为什么?”

    司马光道:“虽说公检法相互监督,但是从你在河中府的案例来看,在一些复杂的案件上,大庭长是可以左右判决的。到底律法还未有完善到,大庭长可以拿着宋刑统判决。”

    张斐讪讪点了下头。

    司马光又继续道:“根据以前的制度来说,从来就不是一家说了算,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审刑院,都得一一复审,如果就让一个大庭长说了算,公检法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啊!”

    张斐又点点头,“司马学士说得极是。”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这祖宗之法已经是深入骨髓,宋朝的大臣都会讲究权力制衡。

    司马光突然看向张斐,“你看,这该如何建构?”

    张斐想了好一会儿,道:“其实之前审刑院、大理寺制度,也有不便之处,就是这几个官署的地位都差不多,虽说审刑院是职权最大的,但如果御史台不认同,一个案子可能会纠缠很久,这里面往往人为因素要大于案件本身。”

    司马光点点头,“所以公检法要避开这个弊端。”

    “正是。”

    张斐道:“我还是建议先确定级别,一级一级往上诉讼,最终由最高法拍板决定。”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司马学士认为设一位大庭长,是极为不妥的,我也赞同,那不如这样,还是设一位大庭长,主持最高法的日常公务,但一般不审案。

    然后在下一级,设立五位庭长,分别负责,刑事、民事、国家安全、军事和礼法。”

    司马光眼中一亮:“礼法?”

    张斐点点头道:“不错,类似于审理十恶中的不孝之罪,反正就是有关全民道德方面的案件。”

    司马光点点头道:“这倒是可以。”

    张斐又道:“不过有一点,这个不是道德皇庭,而是案件本身就涉及到非常严重的刑事犯罪或者民事犯罪,只不过同时在道德方面,有着非常恶劣的影响。简单来说,违法是在最前面的,不违法的一些道德问题,公检法是无权处理的。”

    司马光也表示认同,“这是当然。清官难断家务事,一些轻微的道德问题,皇庭也不一定判得准。”

    到底儒家思想根深蒂固,完全以律法代替儒家思想,这是不现实的,还是要专门为儒家设一个皇庭,处理这种道德和法律纠葛在一起的案件。

    张斐又道:“如果要诉讼到最高法,可以由官家从五位庭长中选出二位来,与大庭长一块审理,三个庭长,如果各有看法,还能够投票解决,不会陷入纠缠不清的境地。”

    司马光问道:“为何是官家指派庭长?”

    张斐道:“这很简单,因为要打到最高法的官司,肯定是涉及到官家,或者涉及到皇室,必须得官家亲自来安排,要是官家不认同,那可怎么办?”

    司马光点点头道:“言之有理。”

    他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对了,此次轮换,你是否希望得到升迁?”

    “啊?”

    张斐先是一愣,旋即嘿嘿道:“我要想升,就能升吗?”

    司马光呵呵道:“你从河中府立下大功回来,却进入检察院当然检控官,这本就是不妥的,只是为求建设公检法,才这么安排,更别说你今年审理的那几桩大案,你升官,纵使有人不愿,也只能闷在心里。”

    张斐想了想,“今年还是算了吧,检察院还有一批新人要带,虽说皇庭那边也有新人,但到底皇庭更好适应一些。”

    审判的职务,自古有之,只是在程序上有些区别,如齐恢他们出任庭长,很快就能够适应,检察院是一个全新的部门,经验再丰富的官员加入检察院,都有些无所适从。

    这就是为什么,京城检察院最初几年,是籍籍无名。

    司马光呵呵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怕你有怨言,如今你也这般想的,那我就放心了。”

    王安石可真没有工夫去找张斐,聊一聊那超级事业署,以及提举常平司与解库铺的合作。

    这都是制置二府条例司特批的,肯定会有影响。

    他现在在制置二府条例司,疯狂的批示政令,事先完全没有准备,这一下要撤销,他赶紧将一些该批的政令,全给批了。

    邓绾来到制置二府条例司,一看王安石面前那堆积如山的文案,不禁道:“相公,新政未成,官家为何要急于撤销?”

    不得不说,这对于革新派士气打击太大了。

    突然,总部给端了。

    这谁受得了啊!

    王安石抬起头来,又放下手中的笔,笑道:“如果司马君实也将会从审刑院退下来,那么这番安排,倒也算是合情合理啊!”

    最初他跟赵顼谈完,心里其实很是落寞,如今一看情况有变,司马光也将失去对公检法的控制,这他心里就平衡多了。

    还是那句老话,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邓绾却道:“可是据说司马相公还会在刑部继续主持司法改革,而咱们却要撤销制置二府条例司,咱们还是损失惨重啊。”

    王安石瞧他一眼,道:“要不是托公检法的福,这制置二府条例司根本不可能存在这么久,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年的。

    如今主要新政条例,都已经颁布,而该任命的官员,也都已经任命,按理来说,也是该撤销了,这还换得对方一个审刑院,咱们是不亏啊!”

    赵顼说得是时候,他心里虽是MMP,但也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以他的性格,如果真的不对,他一定会说得,除非他觉得自己理亏。

    原因就在于,在制置二府条例司这个问题上,他其实已经非常满足,到底这权力太大,不但能够制定和颁布政策,还能够任命主要官员,等于是集枢密院、政事堂、三司权力于一身,脚趾头都想得到,这是不可能长久,而历史上的制置三司条例司,其实也就存在一年多。

    当然,那也是因为王安石在一年之内,就将保守派的骨干全都给赶出京城,回到政事堂主持,依然是大权在握。

    而如今朝廷一直都是处于均势,王安石始终受制于公检法,皇帝稍微放心一点,就一直没有撤。

    但年年都有人要求撤销制置二府条例司。

    因为自从设了这制置二府条例司,政事堂都快长蜘蛛网,存在感极低,再这么下去,可能就会取而代之。

    如今皇帝也是各砍一截,就还是继续保持均势,砍去的部分,就是皇帝要接收的部分。

    王安石当然也就无话可说。

    邓绾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大家都习惯了这制置二府条例司,少了它,大家都有一些不会了。

    王安石沉吟少许,道:“目前来看,官家也不大可能,立刻就回到三省六部制,肯定还是一步步来。而目前我所知,司法改革会放于刑部,而太府寺、司农寺将会放入户部,照着趋势的话,官家应该是打算先将改革成果,全部放入六部中,三省不知会不会动,但往后肯定是通过六部继续改革。”

    邓绾道:“也就是说,各分三部?”

    王安石点点头道:“多半是的。这户部、工部我们是势在必得。”

    邓绾忙道:“相公,工部只是其次,吏部才是必争。”

    王安石呵呵道:“我倒也想,但你认为,这可能吗?如果户部和吏部都在我们手里,对方能答应吗?”

    都想要,哪有这么好的事。

    “这倒也是。”

    邓绾讪讪点了下头,又道:“但是王相公,既然司马相公不再主持公检法,这我们也可以去争一争,如今公检法可都是司马光相公他们的人,我们在里面,就一个张三,还不好控制。”

    王安石问道:“目前熟知公检法的人不多,不大可能会进行轮换。”

    邓绾道:“但是据传审刑院、大理寺都会改为皇庭,可能不止一个大庭长。”

    “这倒是有可能。”王安石点点头,“若真是如此的话,目前我们就只有一个人选。”

    邓绾道:“曾相公。”

    王安石点点头。

    政事堂。

    富弼、文彦博、吕公著坐在里面,一边查阅公文,一边聊着。

    “唉。”

    吕公著放手中的公文来,叹了口气,“头回轮换,让人如此无所适从啊。”

    文彦博、富弼默契地相视一眼,笑着摇摇头。

    事到如今,他们心里都明白,皇帝就是要亲自主政,所以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文彦博道:“但是看情况,官家应该是打算将改革变法的成果,全部放入六部,如此一来,三省六部的职权很快就会恢复。”

    改革就是权力,皇帝将改革权,植入六部,他们能不去抢吗?那今后深化改革,就都得通过六部。

    这手段,不服不行。

    吕公著又问道:“不知六部会怎么安排?”

    文彦博道:“户部定是交予王介甫的人,依我之见,要么就是那吕惠卿,要么就是曾巩,我们只能尽量拿下吏部。”

    说着,他看向吕公著,“晦叔,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啊。”

    如果要势在必得,就必须推荐一个足以服众的人选。

    吕公著赶忙道:“这这到时再说吧,如今什么都不知道。”

    文彦博抚须笑了笑。

    吕公著又问道:“政事堂又会是怎么安排?”

    文彦博道:“三年前,王介甫本就要升平章事,是他自己拒绝,并且举荐了曾公亮,这回肯定是王介甫担任平章事,那么另一个,定是君实。”

    吕公著道:“但是我听君实说,他肯定不会出任平章事的。”

    文彦博惊诧道:“为何?”

    吕公著道:“因为他认为自己既然没有什么功绩,能力也不足以胜任,他只想待在刑部,继续完成司法改革。”

    富弼呵呵道:“这倒是像君实作风啊!”

    王安石经常讽刺司马光优柔寡断,其实司马光自己也认,最初皇帝找到他,询问改革方案,他提出完整的方案,但又拒绝担此重任,可见他一直都认为自己不足以胜任宰相,魄力不够。

    原因就在于,他天天以史为镜,所以他自己制定得政策,他自己就看出会有什么弊端,直接就陷入死循环。

    为什么他在司法改革,又比较顺利,就是因为这玩意是新得,没法以史为镜。

    导致在很多案件上,他都是后知后觉,然后跑到找张斐发飙。

    此时此刻,司马光根本就无暇顾忌,什么三省六部,其实他是反对的,但一看赵顼的动作,就知道反对也没用,关键他也拿不出一个非常有力的理由去反对,所以他全身心在计划着构建完全独立的公检法。

    先将自己的事务处理好。

    皇宫。

    “张三,最近司马学士可有找过你?”

    赵顼问道。

    张斐点点头道:“有找过的,他向我询问,如何将审刑院、大理寺改为皇庭?”

    赵顼问道:“那你又是怎么说的?”

    张斐道:“因为当时司马学士认为一个大庭长是肯定不行的,那我就说常设一名大庭长主持日常事务,下面再设五名庭长,但如果告到最高法去,再由陛下从那五名庭长指派出两名,与大庭长一块审理。”

    赵顼皱眉道:“当真?”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打到最高法去了,那定是与陛下有关系,当然得由陛下亲自指派庭长来审。”

    “朕就知道。”赵顼突然笑着摇摇头,“这个司马君实,可真是够狡猾啊!”

    张斐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赵顼道:“你可知道他如何跟朕说得吗?”

    张斐摇摇头。

    赵顼道:“他是说,常设一名大庭长主持日常事务,包括与立法会联系,这由朕来指派,但若诉讼到最高法,则有二府各指派一个,与大庭长一块审理。”

    “啊?”

    张斐双目一睁,暗骂,你这司马老头,这是要害死我啊!

第七百三十七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这到底是谁分不清大小王啊?

    司马光当然没有义务听命于张斐,他找张斐,也就只是询问建议,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司马光手中。

    从这个角度来看,司马光是大王啊!

    但要知道,张斐是建议常设一个大庭长,而这个大庭长,不一定是皇帝任命,要依照制度铨选出来,而另外两位,则是由皇帝临时任命,这样就确保皇帝对皇庭的掌控。

    司马光显然不认同,将张斐的建议反过来,常设大庭长,由皇帝任命,临时委派的,则是由枢密院和政事堂任命。

    枢密院和政事堂代表着相权。

    就还是希望能够继续保持皇权与相权的平衡。

    可对于司马光而言,皇帝才是大王啊!

    “司马学士并未告诉我这些。”

    张斐是一脸无辜地说道。

    “朕知道。”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你对此怎么看?”

    张斐思考一番后,如实道:“单就公检法而言,其实这都行,如果是多位大庭长,只要保证最高法的人选是个单数就可以,这是为了确保一件案子不会拖很久,但陛下若能指派两位,是更能够让最高法完全执行于陛下的意志。”

    赵顼苦笑道:“朕何尝不知,但是朕的这些宰相,个个都是精明强干。朕现在想知道,如果你是大庭长,司马君实的建议,对你会有什么影响吗?”

    张斐讪讪道:“如果我是大庭长的话,不管是陛下伱亲自指派人,还是二府举荐,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赵顼错愕道:“为何?”

    张斐道:“因为他们针对我,都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赵顼哈哈一笑,“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张斐无奈地笑道:“我也已经习惯了。”

    赵顼又问道:“那你能否处理好?”

    张斐道:“我也不敢说,一定能够处理好每一桩案件,但如果是基于法制之法,我认为我还是可以处理好大部分事务的。

    因为到底公检法有一套完善的制度,只有在一些非常非常复杂的案件中,大庭长才能够发挥自身最大的权力。

    可即便如此,大庭长还得面临制度的约束,包括检察院的督察,不能胡编乱造,得拿出强有力的论据,而关于法制之法,我是有最大的解释权。”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当然,这主要还是看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赵顼突然笑问道:“那你认为朕应该如何抉择?”

    张斐道:“这我可不知道。”

    赵顼笑着点点头道:“看得出,你在这方面,还真是有所欠缺,其实司马君实的建议,比你的要好啊!”

    张斐疑惑道:“是吗?”

    赵顼点点头道:“能够上到这最高法的案件,一定不是一般的案件,如果二府三司全都不答应的话,这可能会给朕带来更多麻烦。其实以往遇到此类案件,朕也都是安排多位官员去审。

    让他们参与进来,那无论是什么结果,大家都无话可说,所以.。”

    赵顼看向张斐,“倘若你没有问题的话,朕倒也不想在此事上面,跟司马君实去较劲,因为即便是由二府举荐,也不是说与朕毫无干系。”

    言下之意,他也可以通过操作,让二府中的一府,推荐他想要的人选,他始终还是掌握着主动权。

    感情你是在担心我啊!张斐赶忙道:“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那就这么定了吧。”赵顼点点头,又道:“而关于检察院,司马君实是要求完全独立。”

    张斐点点头道:“这倒是我建议的,因为在整个公检法中,检察院是非常非常关键的,既能制衡皇庭,又能够制衡警署,同时,还能够制衡其它官署。

    而且,不同于御史台,检察院是讲究实证的,无论是否胜诉,都能够帮助陛下分辨好坏,我以为必须要检察院独立,且给予极大的自由,如此才能够令公检法内部,以及公检法与二府三司处于相对平衡的状态。”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那警署方面呢?”

    张斐道:“这就看陛下的意思。”

    赵顼问道:“警署到底是属行政,还是司法?”

    张斐道:“二者皆属,到底皇家警察已经彻底取代衙差,甚至一些巡卒,这得针对事情的属性来看,如果皇庭让警署调查某些案件,那就属司法,如果是帮助府衙维护治安,发布通告,那就属行政。”

    赵顼稍稍点头,“朕目前是打算将警署归于兵部,此番改制,兵部并不会取代枢密院的职权,同时朕也期望与皇家警察能够为朕开疆扩土。”

    “兵部?”张斐眨了眨眼,道:“陛下此策甚妙,我觉得这是可行的。”

    “是吗?”

    “肺腑之言。”

    随后,君臣二人又针对公检法的建构,商量了起来。

    为什么皇帝事先不跟张斐谈,那就是张斐是无法做主的,只能出谋划策,关键是司马光他们,这得等到司马光他们提出建议后,皇帝再张斐商量如何应对。

    出得皇宫,准备上马车时,李四眼角往马车内瞟了下。

    张斐心领神会,上得马车,只见李豹坐在里面。

    “现在税务司那边什么情况?”

    张斐坐了进去,随口问道。

    李豹立刻叹道:“要是没有后面那轮补税,那今年税务司上上下下,都能过个肥年,那场官司你打得可真不是时候。”

    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

    张斐道:“这都怪你,你要是及早告诉我这一点,我可以晚点打啊!”

    这锅甩得,是何其丝滑,李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我哪里知道啊!”

    张斐呵呵道:“你负责收消息,你不知道?”

    “.!”

    这些珥笔,可真是能够栽赃嫁祸啊!李豹怂了,小声道:“这事你可别跟官家说。”

    张斐笑道:“官家现在可没有心情,跟你计较这种小事。”

    顿了下,他又问道:“税务司会不会饿死?”

    李豹道:“饿死倒是不至于,逃税还是有不少,只不过他们也是算着钱去逃的,做好认罚的准备。不过这回他们也是准备充分,有些商人将账本分成十多份,然后分别藏起来。”

    张斐笑道:“但还是被你们查到了。”

    李豹道:“这还得多亏三郎交了我们不少侦查的办法。”

    张斐一笑,又问道:“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李豹忙道:“大狗那边也来信了。”

    张斐问道:“说了什么?”

    李豹道:“西北地区基本上已经完成税收,盐债危机是彻底过去,官府现在已经有不少盈余。”

    张斐道:“什么情况?不是同一时间收吗?”

    李豹道:“按理来说,西北要比京城晚收半月,但那边全都是盐钞,又是自主申报,拿着税单和盐钞,就将税给交了。”

    张斐不禁骂道:“MD,树是老子栽的,乘凉却是别人。”

    李豹嘿嘿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今年你们在京兆府、河中府的事务所,光税就交了一万多贯。”

    “真的假的?”

    “这钱都交上来了,还能有假吗。”

    “唉可惜我对钱没兴趣,除了交税,我也没有啥花钱的地方。”张斐不禁感慨道。

    李豹嘴角抽搐了几下,昧着良心道:“三郎不爱财,这大家都知道,但大多数人还是挺爱财的。大狗认为西北逃税的人是越来越少,可是咱们西北又是兵强马壮,别看京东东路打得厉害,但要论收税技巧,还是咱西北税务司更强。”

    张斐道:“大狗是不是收到公检法南下的消息。”

    李豹直点头道:“他的来信,三成是报喜,但七成是希望去东南六路,那边可真是一个大蜜罐啊,这一轮下来,全都能发家致富。”

    张斐呵呵笑道:“正好那边也缺人,你们自己安排吧。”

    李豹直点头。

    “对了!”

    张斐问道:“你拿不拿抽成?”

    李豹搓着手:“多少也拿一点点。”

    张斐笑了笑,又道:“还有,这人也不能光进不出,全都指望着别人逃税来过日子,这赚的钱,也可以自己去做些买卖,给自己留个保障。”

    李豹点头道:“这一点忘记跟你说了,其实不少人早就开始做买卖了,尤其是前面两年加入咱们税务司的,但这二者也不冲突,做买卖的同时,可以更好查对方的税,从中赚点赏金,还能弥补自己交的税。”

    张斐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哦。”

    这历史上元丰改制,效果不太好的一个主要原因,就在于没有改变地方上的格局。

    但如今的情况,是恰恰相反,地方上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由于政法分离,导致行政官署变得非常团结,拧成一股绳。

    又由于事业法和债务重组出炉,导致官员们也很紧张自己的官服,变得是非常有效率。

    如京城才刚开始大规模交税,京兆府那边早已经交税完,检察院的税务官司都快打完了。

    京兆知府吕公孺望着数百人在码头上忙碌着,却还井然有序,不禁都咧开嘴,笑了起来,“这公检法当真是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

    这前线有战事,身为京兆知府,却觉得无比轻松,甚至还可能提前过年假,这辈子他从未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旁边的转运使元绛颇为不满道:“这税能够收得这么快,主要还是因为盐钞,如今乡村百姓全都是用盐钞交税,这一个村,可能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收完。”

    吕公孺呵呵一笑:“话可不能这么说,哪怕是盐钞,这一户一户的去收,也需要时日的。而且,以往收税期,府衙都不开门的,如今皇庭可都没有歇息过。

    近日这来往商人是与日俱增,道路上的安全,市集里面的安全,可都得公检法负责,以前官府是不可能做到得到,同时间兼顾这么多事情,但如今是一点纰漏都没有出。”

    元绛道:“那是因为他们人多,皇家警察加税警,再加上庭警、狱警,人数是之前所有衙役的二十多倍,能不处理好吗。”

    抛开人力谈效率,那纯粹是扯淡。

    由于赵顼的战略,禁军流向警署,是非常顺畅的,各地警署都有充足的人力,同时没有给财政增加负担,都是禁军士兵转为皇家警察,支出是差不多的。

    但皇家警察做的事,可是多多了。而且还不影响到战备,因为本就冗兵。

    吕公孺呵呵道:“若将皇家警察换成之前的衙差,你看能不能做到。”元绛郁闷道:“吕知府,咱们才是一边的,你为何总是帮他们说话。”

    吕公孺呵呵道:“我也不过是就事论事啊!如今才感觉到当官的趣味啊!”

    以前效率太慢,吩咐完一件事,就要开始等,无聊之际,时不时上青楼品茶了,斗志就消磨掉了。不像如今,效率是大规模提高,每天都有很多事,同时很快就能看到成果,反而不觉辛苦。

    一个政令发出去,马上就有回应,这才有成就感。

    这时,码头上的一个年轻人和一个文吏,走上过来。

    那年轻人将一张契约递过去,“吕知府,元转运使,这批粮食已经全部交接,若无其它问题,麻烦二位在这上面盖个章。”

    吕公孺点头笑道:“有劳大郎了。”

    这年轻人正是樊正。

    “这是小民分内之事。”

    樊正赶忙拱手一礼。

    元绛审视过契约后,便在上面盖了章,又道:“樊大,现在市面上的粮价怎么样?”

    樊正道:“还算是比较稳定。”

    吕公孺好奇道:“朝廷这几日就已经买了近十万贯粮食,为何粮价没有上涨。”

    樊正忙道:“这是由于百姓全都是以盐钞交税,导致现在盐钞全部到官府手里,民间全是粮食,严重缺乏货币,故此始终还是能够维持住。”

    吕公孺抚须点头道:“原来如此。”

    樊正又问道:“下一批粮食,是要送往延州吗?”

    “是的。”元绛点点头,“熙河地区暂时不用。”

    他们已经收到消息,皇帝送了一百万贯过来,这可是极大减轻西北地区的压力。

    关键盐钞已经在西北地区普及,在收完税后,解库铺可以直接就近购买,节省了很多消耗。

    吕公孺不由地感慨道:“此与均输法有何异?”

    这一点元绛没有反驳。

    事实还就是如此,如今收上来的全都是盐钞,官府就必须拿着盐钞去买买买,自然就是求近,求便宜。

    不就是均输法所追求的吗?

    而且比均输法还要节省开支,东南六路发运司,还招了不少人,这都是要花钱的,这边的话,都是通过解库铺去做,这人力成本都给省了。

    忽听身后有人道:“就是省再多的钱,也是不够用的。”

    几人转头看去,只见苏辙走了过来。

    “原来苏检察长。”吕公孺笑着点点头。

    苏辙向二人拱手一礼。

    樊正向苏辙行得一礼,然后识趣地离开了,他现在真是忙得不可开交,转运司越发依赖解库铺来操作,别说盐钞、盐债,如今近七成的军饷,都是通过解库铺在运转,到底这钱进钱出,实在是太方便了。

    樊正走后,苏辙瞧了眼码头上的粮食,又道:“转运使,在下以为不能的一味往前线送粮食,这会导致那些武将不断地向外拓边,可稍有差池,就会出大问题的。如今西北地区发展地这么好,应该积蓄民力,做到厚积薄发。”

    元绛道:“苏检察长只看到其一,这几年商税还能够继续成倍的增长,是因为什么?可不是因为你们公检法,而是因为战争,导致货物、钱币流通迅速,盐钞才能普及这么快。”

    苏辙冷冷一笑道:“那都是盐债在撑着,几个月前,要没有那一批私盐出现,事情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这债越欠越多,总有一天会出事的,到时官府想要随便增税,我们检察院是绝不会答应的。”

    元绛淡淡道:“这我们自有分寸,你们检察院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站在中间的吕公孺,捋了捋胡须,不做声。

    二人已经不是第一回为了这事争吵,苏辙认为,不应该对熙河地区太过纵容,那会助长武将们贪功冒进。

    这几年西北地区发展的很好,但还是不见钱,原因就是打仗给花了,留着照顾民生,那日子多滋润啊!

    但元绛认为,这场战争不是全负面的,西北商业规模是肉眼可见的疯狂扩张,熙河战事是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目前还在可控范围内,至于那批盐债,确实有些危险,但那是张斐留下来的。

    苏辙道:“但是检查盐钞的发行量,是我们检察院的职责。”

    吕公孺都不免笑道:“苏检察长,税务那边这么繁忙,你们检察院还能派出人来查盐钞吗?”

    苏辙道:“打官司用不了多少人力,耽误不了。”

    他确实管不了转运司的事,但他可以盯着,他也知道,如果缺钱的话,转运司极有可能增发盐钞,他一直盯着这事的。

    元绛呵呵道:“查吧查吧,你查得越多,我这盐钞越多人用。”

    苏辙笑道:“这亦是我们公检法所愿。”

    “你!”

    元绛恼怒地瞪了苏辙一眼。

    他此时是无比怀念张斐,以前他也经常被张斐弄得头昏脑涨,但不曾想,这苏辙更麻烦,一比较,还是跟张斐合作的日子舒服。

    关键苏辙这脑子是非常好使,他知道如果官府要动手脚,会在那些地方出手。

    他对盐债、盐钞,就查得非常狠,只要市面上出现大规模的盐钞流动,他就要开始调查。

    此番收税,他见官府将盐钞都给收上去,民间变得极度匮乏盐钞,如果官府偷发盐钞,这是很难察觉的。

    于是,他马上就要派人调查。

    官员还真不敢乱动手脚,要被苏辙给抓住了,那就死定了,毕竟张斐不在,护也护不住啊!

    相比起西北迅猛发展,京东东路还处于恢复阶段。

    不过之前因青苗法的动乱,已经彻底过去,而且由于今年提举常平司将青苗法所赚的钱,又给花了出去,这么多工程,商机自然不少,关键税务司还清除了一批草寇,道路上更加安全,来往商人也是明显增多。

    同时因为税务司的到来,导致百姓所需要缴纳的税,是明显降低很多,没有再受到盘剥,多少不论,至少自己心里有数,税单是自己填的。

    京东东路的百姓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可以说,目前京东东路是处于一种拉弓蓄力的状态。

    未有去西北待过的官员,对此已经是相当满意。

    青州。

    清河楼。

    只见里面的顾客,几乎是人手一张邸报,围聚在酒桌旁议论。

    “这听证会可真是没有庭审公正,明明是有问题,却驳回人家的诉讼。”

    “陈兄,你倒是看完再论,后面不是写得很清楚么,是因为证据不足,才给驳回的,那公检法可是最强调证据。”

    “那就不管了?”

    “这都已经上报了,怎可能不管,文章最后不是暗示,这事只能是朝廷来处理。”

    “我看呀,朝廷肯定已经让公检法去东南六路,是咱这邸报院可恶,就爱调人胃口,单就均输法一事,他们前前后后就发了八份,好在这酒楼有,要自己买的话,哼,这一年光看报,也得花不少钱。”

    由于消息的滞后性,导致他们现在还沉浸于那场听证会中,全然不知,一场更大的风波已经来临。

    “哎呦!几位贵客小声一点。”

    这时,那掌柜端着一壶茶走上前来。

    “咋?这报上都登了,还不让人说么。”

    “不是的,只是范检察长和苏检察长正坐在上面的雅间。”

    “你怎不早说。”

    “.!”

    不过苏轼、范纯仁此时还真没有心情听他们在下面议论,他们二人当初可是坚决反对均输法的,也因此被赶出朝野,对于此事也比较上心。

    “真是活该!”

    苏轼将报纸放下,冷冷笑道。

    范纯仁好奇道:“子瞻何出此言?”

    苏轼道:“当初我在扬州建设检察院时,他们恨不得让我青楼在办公,对我是不屑一顾,如今真是自讨苦吃。这不是活该是什么?”

    范纯仁呵呵笑道:“这事你是忘不掉了。”

    往事不堪回首,苏轼叹道:“你是不知道,我当时扬州多么憋屈,更可恨的是,张三在河中府非常成功,但此非我无能,而是他们不给于我支持,如今真是天理循环,善恶有报。”

    范纯仁道:“我如何不清楚,我在登州的日子,可也是非常清闲。”

    苏轼愣了下,突然想起,范纯仁跟他是一对难兄难弟。又问道:“你难道不觉痛快吗?”

    范纯仁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又问道:“你认为朝廷会如何应对?”

    苏轼呵呵道:“下份邸报,决计是告诉我们,朝廷已经决定在东南六路推行公检法。”

    范纯仁问道:“你为何这般肯定?”

    “因为这定是张三的诡计。”

    苏轼笑道:“如果那些江南商人雇我去帮他们争讼,我定能让皇庭给他们讨回公道,他张三会做不到?

    他之所以开这听证会,就是不希望京城的公检法解决这个问题,否则的话,又有何理由在东南六路推行公检法。”

    范纯仁道:“但王介甫就会坐以待毙吗?”

    “不可能。”

    苏轼摇摇头,道:“但只要在东南六路建设起公检法,即便王介甫想到办法,也不足为虑。你看在青苗法整个京东东路,从恶法变成良法,谁还敢以高利放贷给百姓,亦或者强迫百姓借贷。”

    范纯仁点点头,“这一点你说得很对,其实新政的条例,并无太大问题.。”

    “谁说没有问题。”苏轼道:“均输法理念压根就不对,朝廷就不应该去干预商人买卖,朝廷的收入就应该是税收,如此一来,朝廷才会在意百姓过得好不好,百姓要是过得不好,交不上税,国家就没有收入。”

    “那也不是。”

    范纯仁摆摆手,“常平仓法不就是高价卖出,低价买入,这对百姓难道没有好处吗?”

    “此不能混为一谈。”

    苏轼摆摆手道:“常平仓的目的是为民生,但均输法的目的是为财富,要只是为了节省支出,不会设计的这么复杂。”

    正当这时,一个小厮快步来到雅间内,“先生,欧阳相公在一个时辰前,去去世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 税才是王道

    诗云: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欧阳修的离世,是否能够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

    如果从表面上看,其实随着神宗即位,韩琦离开京城,就已经是宣告庆历四君子的时代接近了尾声。

    但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目前朝中理念之争,思想之争,各种明争暗斗,都是受亲历四君子时代的影响。

    虽然他们人不在朝中,但他们的思想一直影响着朝廷局势,无论是保守派,还是革新派。

    要是没有范仲淹开启改革变法序幕,之后不见得会有王安石变法。

    二者其实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

    而以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其实也是继承庆历新政的思想。

    这看似矛盾,怎么革新派和保守派,都是出自一派,但其实这只是顺理成章。

    因为司马光他们这一派,也不是不要改革变法,而是说要继承范仲淹的改革思想,节流,就是精简官吏,对症下药。

    但是他们认为,这时机尚不成熟,现在改革,结果还是会跟庆历时一样,韩琦、富弼、欧阳修都是这么想的,是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反而会得不偿失。

    他们自己都认为,庆历新政,不但没有改善朝政,反而使得国家每况愈下。

    他们现在要以休养生息为主,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

    等到时机成熟再进行变法。

    他们就是那种等等党。

    更别说,庆历四君子还有不少门徒,如苏轼、苏辙的政治理念,与欧阳修就非常像似。

    哪怕是在东流、北流的问题,他们也都是同属欧阳修的北流派系。

    但是,他们的时代已经终结,不是因为他们的离世,而是因为公检法的出现。

    公检法的思想和制度,是庆历时不曾有的。

    当下的社会改变,也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

    比如说税收。

    今年是东京汴梁是全面执行新税制,就是将免役税的设计,应用于总税上。

    相比起之前执行免役法时,这回反对声是要小了很多,因为税务司主要是针对权贵们的额外收入,他们也没有太多反对的理由,第一回没有阻止了,现在就更加阻止不了了。

    但不代表,他们就会甘心交税。

    他们也在努力尝试用各种办法去避税。

    其实不仅仅是富人,普通百姓,也是如此,此乃人性也。

    经过两个月的努力,所有税收已经全部收上来,那么接下来就到了激动人心的时刻,看看谁能够被抽查到。

    此时已经入冬,清晨时分,那凛冽的寒风,已经是渐入佳境,犹如一把把小刀,从人们的脸上撕开一条小口,那种酸爽,真是不言而喻。但为求生计的百姓们,兀自是挑着担子,顶着寒风,进城做买卖。

    市集门前。

    一个赶着驴车正在登记时的货郎,突然被两个身着灰白色制服的男人给拦了下来。

    这瞬间引来不少人的瞩目。

    因为只有东京税警才穿灰白色制服,并且制服中间还绣着一个偌大的字-——税。

    就是这么直白。

    众人纷纷向那货郎投去“恭喜”的目光。

    “南郊外河下村贺欢?”

    一名税警问道。

    “是,是小人。”那货郎战战兢兢道。

    另一名税警翻了翻自己的小本子,然后朝着同伴点头,“没错,是他。”

    同时掏出一张纸给同伴。

    问话的税警接过来那张纸来,然后向货郎道:“根据我们税务司所查,你在今年六月份,倒卖了一批价值六十贯钱的药材,但你并没有在税单上写明。我们必须依法对你做出惩罚。这是伱需要补交的税款和罚金。”

    说着,他便将罚单递过去。

    “哎呦!”

    那货郎顿时一脸委屈,“两位税警,冤枉啊.我.我真是忘记了,我补,我马上就补,求你们别罚我了。”

    那税警面无表情道:“抱歉!我只有给你罚单的权力,若是你有任何不满,可以去找珥笔进行申诉,如果你认为我们税务司做的有何不对,亦可以去检察院申诉。”

    那货郎见求饶无果,只能接过罚单,恼怒之下,又道:“二位税警大哥,你们是不是日子也不好过?”

    税警疑惑地看着他。

    那货郎道:“连咱们这些小鱼小虾都不放过。”

    税警点点头道:“是的。”

    一旁围观的百姓,其中有几个心虚的眼珠子乱转。

    以前税务司专门调查富商、权贵,一般很少查百姓的税,很多百姓是抱有侥幸心理的。

    总警署。

    大上午,曹栋栋就跟马小义坐在总部烫着热酒,喝了起来。

    “哥哥,听说三哥正在打官司,咱们去瞅瞅?”马小义放下酒杯来,冲着曹栋栋眨了眨眼。

    “不去!”

    “为啥?”

    “咱们去看那些税警耍威风么?”

    曹栋栋哼道:“最近那些税警四处出击,百姓都已经不看咱们皇家警察一眼,要说威风,还得税警威风,咱们还是得想办法去那边混,可是有意思多了。”

    马小义道:“俺早就说过,不知哥哥有何办法能将咱们调过去?”

    曹栋栋道:“哥哥要有办法,犯得着坐到这里叹气吗?咦?税警?”

    “什么税警?”

    马小义错愕道。

    曹栋栋手往大门那边一指。

    马小义回头看去,但见一名皇家警察正在与一名两名税警交谈。

    曹栋栋扯开嗓子喊道:“刘二,什么事?”

    唤作刘二的皇家警察,立刻将那两名税警给引入堂内。

    “衙内,他们说咱们警署里面有人逃税。”刘二道。

    曹栋栋倏然站起身,“不可能,咱警署怎么可能会有人逃税。”

    说着,他看向马小义。

    马小义道:“哥哥看俺作甚,俺的钱可都是汴京律师事务所算得,是不会出错的。”

    那税警道:“请问曹副警司,你们总警署可有一个名叫符世春的人。”

    “小春?”

    曹栋栋和马小义同时惊呼道。

    但随即二人便是眼珠子乱转。

    “快快快,快去将小春叫来。这回可有好戏看了。哈哈哈!”

    “想不到小春哥是这种人,竟然还逃税。”

    两个人当即乐了起来。

    过得一会儿,符世春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是谁?谁说我逃税?我符世春在乎那几个小钱吗?竟然坏我名誉,岂有此理。”

    一圈皇家警察在门口观望着。

    曹栋栋立刻拱火道:“小春,就是就他们两个小税警。”

    说着,他又激动地向那两个税警道:“他就是符世春。”

    符世春冲着那两名税警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那两名税警相觑一眼,其中一名道:“我们只是奉命执法,倘若符主簿觉得有问题,可以去进行申诉。”

    另一名道:“根据我们所查,符主簿在今年半月的足球联盟总决赛,下注一百贯齐云社二比一,共赢得三百五十贯钱,不知是否有这事?”

    符世春当即就傻眼了,“这这也要交税吗?”

    曹栋栋、马小义当即偏头看向符世春。

    “小春,你这叛徒,不买我侍卫马,竟然买齐云社。”曹栋栋面色狰狞道。

    马小义道:“小春哥,你买也罢了,赢了钱还不请客,俺记得那天去飘香楼,还是俺给的钱。”

    “你们先别闹。”

    符世春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道:“我先解决完这事。”

    说着,他又向那税警道:“连这种钱都要交税吗?”

    那税警道:“如果赢的钱,不需要交税,肯定会有很多人借此逃税。”

    “我是真不知道。”符世春那白白的脸皮,已经是红透了。

    他可是很爱面子的,但是他也是刚回来不久,不清楚赌球也要交税,如今被人查到署里面来了,可真是太丢人了。

    这不得被曹栋栋说上一年啊!

    “抱歉!我们也是奉命执法。”

    那税警说罢,就将一张罚单地上,“如果符主簿没有异议,就按时将税补上,还有罚金,若有异议,可以请珥笔申诉。”

    “申诉。”

    马小义唯恐天下不乱,道:“小春哥,这咱不能忍啊。”

    “滚一边去。”

    符世春接过罚单,又向那两名税警道:“下回能不能别找到警署来,单独找我说不行么。”

    那税警忙道:“抱歉,我们必须得按时完成任务。”

    皇庭。

    再凛冽的寒风,也挡不住东京百姓观审的热情,尤其是这税务司,明年一年的八卦,可都全指望这一个月。

    只见年轻的庭长吕嘉问是意气风发坐在上面,之前那几个大官司,全都是赵抃亲自审,如今可算是轮到他了。

    而坐在被告席上乃是任店的东主,任友富。

    这是京城的大财主,张斐也是亲自上阵,身边坐着许芷倩,身后还坐着二十几个年轻人,全都是国子监的学生。

    这可是他们最佳学习的机会,他们也就这个机会,因为等到年后齐济、王巩他们得南下,他们就全得顶上。

    正好赶上这密集的税务,是能够帮助他们,尽快清楚检察院的工作。

    等到对方珥笔一番冗长的解释后,张斐缓缓站起身来,环目四顾,“为什么税务司会注意到任店,就是因为税务司发现,在马行街东段,也就是任店主店所在的位置,包括和乐楼在内两家规模与任店相当的店铺。

    就拿和乐楼举例,任店与和乐楼每家都拥有一千五百户脚店,每年都是从曲院购买二十万斤酒曲,此外,任店的眉寿酒和和乐楼的仙醪酒,耗费酒曲都差不多,都是一斤酒曲,酿造二十五升。

    同时他们都还经营盐、茶,糖等买卖。但是他们所缴纳的税额,却相差整整五千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对方珥笔陈乐立刻站起身来,“每个店铺的买卖不一样,张检控的事务所和李家书铺,同处录事巷,可税额却相差一万贯。”

    张斐笑道:“汴京律师事务所所雇之人,是李家书铺的一百二十倍,要是税额跟李家书铺一样,那事务所早就关门了。”

    吕嘉问敲了下木槌,“辩方也不是第一回上庭,应该懂得规矩,等检方说完,本庭长自会让你辩诉的,这可不是市集。”

    “抱歉。”

    陈乐郁闷地坐了下去。

    张斐又继续道:“于是税务司就顺着这条线索进行调查,而在仔细查阅任店的账目时,他们发现任店每年进购酿酒的米,是五百文一石,但众所周知,去年粮食的市价是在四百文左右。

    而根据任店的酿造工艺来看,大概是酿造一斗酒需要一斗米,而一斤酒曲可酿造二十五升酒,也就说二十万斤酒曲,可酿造五百万升酒,耗费五万石粮食,一石粮食多一百文钱,这就可以少报五千贯。”

    被告席上的任友富激动道:“这粮食价格有升有降,五百文的粮食比比皆是,你凭什么说我少报?”

    张斐道:“因为孟家粮铺的账目上,登记你是以三百文钱价格从他店铺里面进购粮食。你是说孟家谎报收入?”

    坐在里面的贵宾,纷纷瞟向角落里面的一人,这人正是孟家粮铺的东主,也是审刑院知院孟乾生的堂侄儿。

    今儿坐在这里的,没有几个权贵,全都是大富商,樊颙他们都来了。

    因为朝中很多事,权贵们无暇顾及这里,他们不来,商人自然能够进来观审。

    任友富顿时不做声了。

    他如果没有错,那就是孟家有错,那可就是一场大戏。

    张斐将会对此非常期待。

    任友富可不敢让孟家来背锅。

    张斐又向吕嘉问道:“庭长,我方提供的证据足以证明,任店为求逃税,不惜做假账,不过税务司目前也只是查到冰山一角,故此我们申请查封任店,进行彻底调查。”

    “庭长饶命啊!”

    任友富一听到封店,顿时就慌了,“我招,我全招了,你们别封我店,我一天不做买卖,得亏不少钱,还望庭长开恩,开恩啊!”

    陈乐也赶忙站起身来,“我当事人愿意极力配合税务司的调查,绝不敢有丝毫隐瞒,这无须封店,再者说,任店有着数十个酒保,关乎着一千多家脚店,还请庭长考虑到这些人的利益。”

    吕嘉问故作沉吟,瞄了眼张斐,点点头道:“好吧!本庭长念在那数十个酒保和一千家脚店的份上,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必须要全力配合税务司调查,再有丝毫隐瞒,本庭长就下令查封你们的店铺,直到将此事弄清楚为止。”

    “多谢庭长,多谢庭长。”

    任友富差点跪下,他们这种规模的酒楼,封一天都是很要命的,万一税务司查上一个月,他这店就别开了。

    贵宾席上不少人全都在擦汗,要知道这可是大冬天啊!

    而如樊颙等酒楼界的霸主,则是摇头惋惜。

    这特么都不封。

    真是的。

    任店可是一块大肥肉啊!

    “搞定!收工!”

    张斐将文案一扔,冲着一旁的许芷倩眨了下眼。

    许芷倩剜了他一眼,后面还坐着二十几个人,在这种场合,她最烦张斐搞小动作,这要被人看见,张斐倒是没事,她可会被骂的。

    张斐回头看了何执中等学生,只见他们个个是满脸激动之色,不禁笑问道:“你们看过兵法吗?”

    一众学生同时点点头。

    张斐道:“这庭上如战场,上兵伐谋,我们不需要去找太多证据,只需让他们感到害怕,他们就全部招了。”

    “多谢张检控教导,学生会时刻谨记的。”

    学生们齐齐点头。

    张斐道:“赶紧准备准备!下一场好好向周检控学习。”

    “是!”

    虽然下一场是交给周正,但是张斐也不能离开,还得在这里监督着,以及跟这些学生讲解。

    他便走到庭长席上,见吕嘉问已经在准备下一场官司的文案,不禁笑道:“吕庭长,这么努力,要连着审。”

    吕嘉问道:“托张检控的福,近日休养了一段日子。”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能指派哪个庭长来审,那我岂不是无敌了。”

    张斐呵呵一笑,又问道:“对了,你会不会去东南那边。”

    “当然去。”

    吕嘉问没好气道:“待在京城有啥意思。”

    说到这里,他低声道:“张检控,咱们以事论事,我除了比齐庭长年纪小,还有哪点不如齐庭长,真不知道为何不让我当扬州大庭长。”

    他现在是一肚子怨气,他是京城最早的庭长,现在是大案不让他来审,关键去东南六路,他还不是老大,他对此很不爽。

    张斐笑道:“照你这般说法,我有何理由不当大庭长,不就是吃了年纪的亏么。”

    吕嘉问神色一变,哼道:“论大言不惭,咱庭长可真不是你们珥笔的对手。”

    “哈哈!”

    张斐笑得几声。

    与此同时,朝廷也在召开年终会议,比以往都要早一些,因为赵顼要干得事,可不是一场会议就能够解决的。

    而在这场枢要会议上,皇帝终于确定改革的方针。

    传言非虚。

    身为翰林院学士的王珪,特邀出席这场会议,并且在这场会议上,正式提出,改革官制。

    其目的则是要解决冗官和效率问题,而办法就是依据《唐六典》逐步恢复三省六部制。

    要知道这个提议,王安石、司马光他们都不认同,而且看法一样,都认为三省六部制,并不适合宋朝当下的情况。

    赵顼对此也是往后退了一步,选择逐步恢复,而没有要求一步到位。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说明皇帝要走向前台,直接参与政务,而不再是通过王安石,司马光去制定和颁布政策。

    不再对他们言听计从。

    并且,会议上确定第一阶段,是将这几年改革的内容,分别放到六部中。

    太府寺、司农寺,发运司、提举常平司,还有刚刚被命名大宋粮署的超级事业署,全部隶属户部。

    但这里面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就是税务司本是划在户部名下的,因为当时户部是没权的,虽然名义上是隶属政事堂,但其实就是直属皇帝。

    但是这回却将税务司划给三司,原因就在于,保证这税收不出问题,目前总管天下财政的,还是三司,如果将税务司留在户部,同时户部又正式隶属政事堂,管理起来就非常不方便。

    都水、将作、少府,军器、全部归于工部。同时废除制置河防水利司,农田水利司,其职权统统归于工部,同时还包括刚刚设立的厢兵建设团。

    警署则是归于兵部。

    同时废除审官东、西院,其职权归于吏部。

    国子监,事业法,邸报院,全都归礼部。

    事业法中,唯有粮署是归户部。

    司法改革,以及审刑院、大理寺在司法行政方面的工作全都归于刑部,同时废除刑部的审判权,包括复审案件的权力。

    御史台和谏院合并。

    这是因为了有检察院,就不需要他们相互监督,同时确保有一个强大监察组织,来制衡公检法。

    至于公检法方面的改变,则是在中央设三级皇庭,采取一五一模式,第三级皇庭,相当于开封府以前的司法职权,统管整个京畿地司法,设一个大庭长,当然,下面分很多庭院,审理各种案件。

    中间设五个二级皇庭,统管全国。

    最高法一个,并且采纳司马光的建议,一旦打到最高法,枢密院和政事堂从二级皇庭各推荐一个庭长。

    至于皇庭和检察院的晋升制度,规定由刑部举荐,立法会考评,一来,是为了确保政法分离,如果吏部掌控庭长的晋升,不还是政事堂控制着。

    二来,依据当下的制度,皇庭的判决或者判例,都要通过立法会,其实这个制度,就是因为张斐,因为法制之法是先执行,后成文,简单来说,就是立法会根据张斐的判例,制定相关律法,后来就成为一项制度,这由立法会来考察庭长,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刑部本就管着司法行政,这人事安排,当然是刑部更为合适。

    至于立法会么,本来就是一个临时机构,如今要政法分离,立法会也渐渐具备实权,就必须得规范,常设立法会长,于是确定由到京城轮换的庭长、警司、检察长和国子监的学生组成,由立法会长主持,并且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临时担任立法会副会长。

    让刑部和御史中丞参与,目的就还是要确保,行政对立法是有所干预的。

    这会议结束之后,除了皇帝外,就没有一个人是满意的。

    光听着,这么安排好像是很有道理,能够提升效率,但是在王安石、司马光这些执行者来看,这反而令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化,未来充满着不确定。

    因为之前不管是新政,还是司法改革,其实都已经做到了垂直整合,变得是非常有效率的。

    但如今的话,就全部给打乱了。

    能提升效率吗?

    还真是不好说啊!

    比如说这事业法,以前都归制置二府条例司,如今还被拆分为二,户部和礼部各管一部分。

    礼部还得靠户部和三司的财政来支持。

    又比如公检法,以前审刑院下面是大理寺,大理寺下面就是皇庭,司马光是可以一竿子插到底的,现在司法改革划入刑部,但刑部跟公检法又变成平行的。

    但他们心里也都非常清楚,皇帝就是嫌他们整合的太好,长此下去,还有他皇帝什么事,不都你们说了算。

    他们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王安石揣着一颗烦闷的心,去到皇庭,但见里面争得是不可开交,而张斐那小子却在跟一群富商在廊道上谈笑风生。

    片刻,那商人也发现王安石的到来,于是冲着张斐使了使眼色。

    张斐回头一看,赶紧走了过来,“王学士怎么来了。”

    “正巧路过。”

    王安石思忖片刻,又道:“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张斐忙道:“什么事?”

    王安石道:“官家已经决定进行改制,之前提举常平司,还有那粮署,你都有出主意,但是如今情况有变,比如说提举常平司归户部,但转运司还是隶属三司,我们也得调整一下计划。”

    言语之间,夹带着一丝不满,只是不好明说。

    张斐回头看了眼,“但是我现在很忙。”

    王安石不爽道:“忙着跟那些富商聊天。”

    “.!”

    张斐讪讪一笑。

    王安石又问道:“你怎么看?”

    张斐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反问道:“王学士,你可知道,方才我在跟那些商人聊什么吗?”

    王安石愣了下,摆摆手道:“我可没兴趣知道。”

    “是很有意思的事哦。”张斐道。

    王安石立刻问道:“什么?”

    张斐道:“就是他们都在暗示,不是他们不愿意交税,而是因为他们这些大富商,平日里做买卖,还得去官府上下打点,这就得花不少钱,但是这里又交一笔税,他们认为这不公平。方才关于任店的那场税务官司,其实任店就为孟家背了一部分税务。”

    王安石哼道:“那都是他们活该,谁逼着他们上下打点。”

    对于这些大奸商,他向来就是不屑一顾。

    张斐道:“但是你不去上下打点,这买卖就做不好。因此我认为,如今王学士可以将新政的重心转移到这上面来。”

    王安石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张斐道:“王学士可知道河中府的情况?”

    王安石点点头。

    张斐道:“河中府的成功,在于新政的政策,激活了民间的商业,使得交税的人更多了,再通过税务司将钱给收上来。”

    王安石道:“你的意思是,围绕着这税收进行改革?”

    “正是。”

    张斐道:“比如说,那农田水利法,王学士可以解释为,让百姓种更多的粮食,交更多的税,国库不就富有了吗?

    又比如说那榷酒制,王学士应该知晓河中府榷酒制改革后,这酒税是看着往上涨,而其中的贪污腐败,也是肉眼可见的减少,关键不再是被那些贪官污吏和奸商垄断。

    这都是因为如今有了税务司。

    只要王学士围绕着税务这个核心,哪怕就一个户部在手,也能够颁布出许多影响全国的政策。”

    王安石眨了眨眼,情不自禁地沉眉思索起来,心道,这小子说得挺有道理,之前不敢从税上着手,那是因为没有税务司,稍有动作,就会变成苛捐杂税,又会被人弹劾。但如今又有税务司,又有公检法,我就可以从税收方面着手,以此为由,继续推动我的新政。

    过得一会儿,他突然呵呵笑了起来,“说得有道理。走走走,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张斐讪讪道:“我这还要带新人。”

    他指了指坐在后面打下手的愣头青。

    关于欧阳修,我真是有苦难言,愣是废了十几张稿子,许多时候推迟更新,都是怪欧阳修,本来是写他的情节,我全部又删掉。

    其实欧阳修是很有意思一个人物,庆历四君子中,我最喜欢欧阳修,根据时间来算,其实他在两三年就应该去世了,但是由于我对这个人物的纠结,就一直留着没动,仔细的读者,应该也看得出,在一些章节中,我是专门留了口子的。

    但最终,我还是决定放弃。就是欧阳修经历那么多事,性格上已经发生变化,不可能再像年轻时候那么有趣,如果写成那样,就感觉很怪。

第七百三十九章 天意弄人

    关于这商税计划,张斐是很早很早就跟赵顼商定,但从未跟王安石提及过,因为当时王安石根本不会听他的,他有自己的一整套理念。

    也就是理财。

    倒不是说王安石就是错的,只不过他知道增税是非常难得,关键还不一定收得上,如果收得上,可能是一个更糟糕的结果。

    税吏肯定会往死里弄,又会引发极大的民怨,这就给保守派提供借口。

    王安石是既不敢跟权贵、士绅较劲,又不敢去增税。

    只能是理财,拐着弯将钱收上来。

    但是,税收始终是财政的重心。

    一个国家财政基础,就是税收,无论你怎么去变。

    而如今公检法配上税务司,这配套体系已经非常完善。

    同时,王安石的权力也受到极大的限制,没了制置二府条例司,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去推行政策。

    这也令他十分沮丧。

    但是在张斐看来,时机已然成熟,于是第一次跟王安石提出这个建议。

    因为最终张斐还是得通过王安石去进行商税改革,他自身可没有这实力。

    如今六部职权已经定下,也可以说,皇帝已经决心改革官制,接下来的会议,定是商谈人选问题。

    官员们变得异常忙碌起来,是到处走动。

    文彦博应付的疲态尽显,今日回到御史台来喘口气。

    屋内正在审视公文的蒋之奇,见文彦博来了,立刻迎上前去,行得一礼。

    等到文彦博坐下之后,蒋之奇突然道:“文公,下官最近发现一件事。”

    文彦博问道:“什么事?”

    蒋之奇道:“文公可知,最近检察院正在针对逃税漏税的行为,向皇庭进行起诉?”

    文彦博点点头,“听说了。”

    蒋之奇道:“但是这几天下来,全都是一些富商、地主,而不涉及到任何官员,下官以为这里面定有蹊跷。”

    文彦博瞧他一眼,道:“你的意思,官员就不能依法交税?”

    蒋之奇神情一滞,忙道:“下官并无此意,但根据下官所知,确有不少官员未有依法交税。”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突然呵呵道:“你先别忙着弹劾,去税务司问问,看看有多少官员在偷偷补税的?”

    蒋之奇皱下眉头,思忖少许,“文公的意思,因为此番改制,那些官员都害怕上庭?”

    “定是如此。”

    文彦博点点头道:“今年官员轮换,与以往是大不一样,不但是要恢复六部大部分职权,同时还要撤销许多官署,他们心里能不慌,这时候应该尽量避免节外生枝,如今恐怕也只有你在这里兢兢业业。”

    蒋之奇顿时尴尬一笑,旋即拱手道:“文公过奖了,不过我们御史兢兢业业,不也是在争取表现吗?下官还是得去税务司问问。”

    文彦博呵呵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皇庭。

    “又是完美的一天,收工。”

    张斐回过头去,向一众见习检控官道:“这些文案就交给你们收拾,我直接回家了。”

    “是。”

    一众学生齐齐点头。

    说罢,张斐便与许芷倩往皇庭外面行去。

    王回瞄了眼张斐,又小声向周正道:“周哥,张检控一直都这么洒脱吗?”

    他们来检察院也有些时日,但除了开会和打官司,平日里还真的很难见到张斐的影子,而且张斐打完就闪,一直都是周正带着他们。

    他们可是传统的教育出来的,就没有见过这么当官的,完全不遵守规矩。

    周正点点头道:“张检控主要是负责打官司的,打完一场大官司,可能都要休息好几日,但也偶尔跟我们开会,指出我们在庭上的不足,不过你们可别跟张检控学,除非你们有张检控的本事,能够做到百战百胜。”

    一众学生齐齐点头。

    快到大门前,见四下没有什么人,许芷倩才小跑两步,追上前来,小声道:“张三,你难道没有发现,今年税务司那边并没有控诉任何一个官员,或者朝中权贵、外戚。”

    张斐笑道:“因为税务司只要针对他们进行调查,甭管税务司是否掌握证据,他们都会立刻补交税和罚金。”

    许芷倩道:“是因为朝中改制的事么?”

    张斐点点头,“据说税务司那边已经收了几万贯罚金了。”

    许芷倩道:“但是情节严重者,可是得坐牢的。”

    张斐道:“他们目前还在试探,即便要逃税,也都是算着来的,亦或者将税嫁接给他们手下的商人,利用商人来试探税务司的手段,今年这情况,咱们肯定是以商人为主。”

    许芷倩点点头,又问道:“但要不上庭的话,怎么防止税务司从中动手脚。”

    税务司不是非得上庭起诉,只有情节严重者,要承担刑事责任,他们才会进行起诉的,最终由皇庭判决,到底是判他坐牢,还是允许他花钱赎罪。

    如果不是很严重,税务司首先是开罚单,对方认得话,就不会上皇庭,但是,对方要是不认的话,也会诉诸公堂的。

    张斐道:“首先,税收关乎税务司的政绩和税警们的赏金,他们肯定不会懈怠的。

    其次,税警也可以通过检察院对税务司进行起诉,很多税警其实是没有职务的,他们就是冲着罚金来的,换而言之,他们是时时刻刻监督着税务司。

    最后,我们检察院、三司也都会针对税务司进行检察。”

    说话时,他们已经来到大门外,忽见满天灰尘是扑面而来。

    “靠!”

    张斐惊呼一声,赶紧撤过身去,挡在许芷倩身前。

    忽闻后面传来一阵“啧啧”声,“不愧是咱张大珥笔,都跑到皇庭来恩恩爱爱。”

    许芷倩未有看清来人,赶紧往后退,神情十分紧张。

    她可太珍惜这份差事,在外面,尽量跟张斐保持距离,只要有官员在场,她一定是低着头,默默走在后面。

    但是张斐对这个声音相当熟悉,一翻白眼,回过头去,但见刚刚下马的曹栋栋和马小义,很是暧昧地瞅着他们两个。

    刚刚的尘土,也是他们带来的。

    张斐心中暗怒,娘的,弄得这乌烟瘴气,还吓到芷倩。当即道:“我说衙内!总警司不在,你就这般胡来。”

    曹栋栋一头雾水道:“什么胡来,我可就说了一句。”

    张斐挥了挥手,“我问你,这尘土怎么回事?城内的清洁,可也都是你们警署负责的,关键也是让你们花钱去请人去处理,你们在搞什么?”

    曹栋栋原地一蹦,怒指张斐道:“小珥笔,你莫要冤枉人啊!”

    张斐道:“小衙内,你别嚣张,我告你就只需要一个转身。”

    说话时,大拇指往后一指。

    马小义赶忙上前来,“三哥,这回你可真是冤枉哥哥了,这根本不干咱们警署的事。”

    张斐道:“那关谁的事?”

    “老天爷!”

    马小义手往天上一指。

    张斐道:“什么意思?”

    马小义道:“两个多月都没有下过雨了,灰尘能不大么?”

    许芷倩瞧了眼天空,道:“是呀!好像秋末以来,就没有下过雨了。”

    马小义道:“可不是么。俺和哥哥皮糙肉厚,倒是没啥事,小春哥那细皮嫩肉的,脸上可都干裂了,现在门都不敢出。”

    “这样啊!”

    张斐神情稍显尴尬。

    “走走走!”

    沉冤得雪的曹栋栋是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抱着张斐的胳膊就往里面走,“你不是要告本衙内么,现在去,现在转身。”

    “衙内,你可别激我。”

    张斐笑道:“还就没有我张大珥笔告不下来的。”

    曹栋栋一怔,当即停住脚步,“你要告我啥?”

    张斐笑道:“威胁检控官啊。”

    曹栋栋激动道:“你可别颠倒黑白,分明就是你在威胁本衙内。”

    张斐道:“可大家只看到你擒住我的胳膊。”

    曹栋栋赶紧松开来,旋即又理直气壮道:“你去告呀!我每年可花了几百贯,请了大珥笔,专门为我争讼。”

    “这不是巧了么,大水冲了龙王庙。”

    张斐打了个哈哈,又一手搭在曹栋栋肩膀上,小声道:“我娘子在这里,就不能给我一点点面子么,是怎么做兄弟的。”

    曹栋栋顿时心领神会,道:“原来是这样,你早说,这事咱懂。”

    “懂就行。”

    张斐咳得一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马小义忙道:“我们是专程来找三哥喝酒的。”

    张斐不禁回头看了眼许芷倩。

    许芷倩立刻道:“你去吧,我先回去了。”

    说真的,张斐最近打官司,都快打吐了,也想放松一下,点点头道:“行吧!我让龙五先送你回去。”

    送走许芷倩后,马小义立刻道:“三哥,上我的马,我驮你去。”

    “驮什么驮,这么大的尘土,走路吧,咱也不赶时间。”

    “哦。”

    “走路的话,这里离飘香楼比较近。”曹栋栋眼眸一转道。

    张斐淡淡道:“白矾楼。”

    “真是没趣。”

    “对了!”张斐问道:“这两个多月都不下雨,你们就不慌么?”

    曹栋栋错愕道:“慌什么?”

    张斐道:“不怕发生灾情吗?”

    曹栋栋道:“这有啥慌的,就是真有灾,咱也没有办法啊!”

    他们家的粮食,都够吃好些年了。

    马小义不以为意道:“这时候本就天干,就是要下雨,可能也就几场小雨,不一定是天灾。”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忽然想到,不对!根据历史记载,熙宁年间是有一次大旱,王安石还因此被罢相,不会是今年吧。糟糕,如果真是今年的话,那皇帝岂不是尴尬了!

    他猛然意识到,这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三哥,你咋不走了。”

    马小义忽见张斐停住了脚步,不由得好奇道。

    “没什么,走走走!”

    张斐一边走着,一边暗自寻思,这我要不要去跟皇帝说说,可说了又能怎么样,小马说得对,这天要发难,谁也阻止不了,而且万一要没灾,皇帝估计还会怨我?毕竟皇帝这才刚刚出来主持朝政,还是等皇帝自己察觉再说吧。不过,我也得想办法应对,可别连累我的计划,一块遭殃。

    此时,赵顼正在忙于朝政,此番改制,可是他亲自主持,不像以前,都是王安石、司马光等人在干活,他就只管听取意见或者结果,根本就没有关注天气方面的问题,再者说,这秋末到年末,本来就雨少。

    而如今他身边站着的不再是王安石,而是翰林院学士王珪。

    “关于枢密使一职,大学士以为王韶如何?”赵顼向王珪问道。

    王珪愣了下,道:“王韶如今正在熙河开边,是无法抽身回来的。”

    赵顼迟疑少许,道:“可是朝中有人认为,王韶功劳虽大却赏薄,而且军权甚重,朕。”

    “陛下!”

    不等赵顼说完,王珪当即打断他,“如今熙河地区尚未稳定,而且熙河拓边,也只是西北战略的第一步而已,这临阵换帅,乃是战场大忌。官家可加封王韶职衔,以示恩赏。”

    赵顼又道:“朕派一名监军前去?”

    王珪立刻道:“陛下莫不是忘记,如今已有军事皇庭,若有人真的认为王韶生有异心,大可拿出证据,去皇庭控诉,而且熙河地区的税赋,亦是掌握在提举常平司手中。

    陛下设立这些官署、制度,不就是为了让统帅能够专心作战,不用忌惮外面流言蜚语吗?

    如果此时,陛下派一名监军前去,只会让王韶变得畏手畏脚,熙河拓边只怕到此终止。”

    “大学士说得是。”

    赵顼轻轻拍了拍脑门,道:“朕朕都忘记之前让人在当地建设公检法。”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王珪,“不如就由大学士来担任枢密使?”

    王珪忙道:“陛下明鉴,臣之所以支持王韶继续留在熙河,乃是为大局考量,并非是觊觎枢密使一职,臣举荐韩绛担任枢密使,目前朝廷主要用兵都在西北,而韩绛近年一直在西北地区,是深知当地的情况。”

    赵顼点点头。

    正当这时,蓝元震突然出现在门前,“启禀陛下,欧阳相公在一月前于青州去世了。”

    “什么?”

    赵顼倏然起身,眼中满是哀伤。

    很快,赵顼就下达圣令,公布欧阳修去世的消息,辍朝三日,赐欧阳修谥号“文忠”。

    但朝中大多数官员,对此表现的很冷淡,趁着这机会,他们还在想办法争夺官职。

    只能欧阳修这嘴炮,得罪了太多太多人。

    唯有富弼、韩琦、文彦博、司马光他们聚在一起,怀念欧阳修,并且为他写文章、悼词。

    而在接下来几场重要会议,全都是在商讨的二府三司六部的人选问题。

    革新派和保守派也展开激烈的交锋。

    但争得并不是六部,因为根据六部的职权,只要赵顼不傻,也不可能让吕惠卿去管刑部,让刘述去管户部。

    关键的博弈是在三司、枢密院、御史台,这三个职位上,此外,王安石还打算帮曾公亮造势,让他去当庭长。

    但是曾公亮不想再卷入其中,目前赵顼走向前台,已经是板上钉钉,但也因此打破朝中均衡的局势,曾公亮也不想晚年不保,故此以年迈为由,铁了心要致仕。

    同时陈升之也以病为由,请求致仕。

    他们其实这也算是为赵顼让开道路。

    最终,赵顼还是让赵抃担任大庭长,其实不管从各个方面看,都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而且赵抃人称铁面御史,但却能够在朝中担任这么久的宰相,即便他是非常反对新政,可见他跟皇帝的关系,还是比较稳固的。

    但是,接下来就有些尴尬。

    二级和三级皇庭,都找不到人来担任。

    不是说,大宋没人才,而是这些人才,不太懂公检法。

    更要命的是,之前司马光就已经决定,将京畿地的骨干成员,调去东南六路建设公检法。

    留下的庭长,全都是副官,资历太浅,真就一个人都找不到。

    于是,就有人提议先不设二级皇庭,然后将张斐升上去当京畿地大庭长。

    从这个提议就不难看出,很多投机倒把的官员开始拍皇帝的马屁。

    但被司马光给拒绝了,因为检察院正在带新人,张斐要去当庭长,检察院势力大减。

    又有人举荐许遵,但立刻被文彦博给反驳了。

    如果许遵出任庭长,检察长肯定就是张斐,倒不是说张斐不够资格,而是你们翁婿,一个当检察长,一个当庭长,公检法被你们家给垄断了。

    许遵自己也不答应,我女婿这么厉害,不是我当庭长,他也能赢,要是我当庭长,他天天赢,这不是黑幕,也成黑幕了。

    最终,还是决定暂时都不设,还是全由赵抃来管。

    由此可见,公检法真是外强中干,人才全在外面,京城连一个稍有资历的庭长都选不出。

    更有趣的是,这涝的涝死,旱的旱死。

    公检法空缺这么多,愣是找不到人来补,但二府三司六部的官职,却竞争非常激烈。

    经过整整一个月的反复争论,终于确定好人选。

    其中最具争议的,就是三司使的职位。

    王安石举荐的是薛向,但是文彦博、司马光他们是坚决反对。

    最终还是被薛向拿下。

    这主要是赵顼也偏向薛向,这其实是因为上回听证会,薛向表现的非常不错,赢得赵顼的欣赏。

    而枢密使则由韩绛出任,这是皇帝亲自点名的。

    与以往大不一样的是,以前同平章事是没有固定数量,三四个,四五个,都有可能。

    但这回就只设立两位。

    一位是王安石,另一位则是文彦博。

    而且根据规定,同平章事后面是要加荣誉职衔,这个职衔就是区分首相、次相、末相。

    加昭文馆大学士,就是首相。

    兼修国史就是次相。

    集贤殿大学士就是末相。

    在此之前,有富弼、曾公亮、文彦博、赵抃、陈升之担任同平章事,首先就是富弼,曾公亮和文彦博是次相,赵抃、陈升之是末相。

    王安石和司马光是参知政事,副相。

    这回就只有两个,且不加荣誉职衔。

    并且还收回了富弼等人的同平章事,因为要任命富弼为立法会长,政法分离,富弼自然就不能再待在政事堂。

    这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就是左右仆射。

    只不过这是一个过渡阶段,没有明说罢了。

    王安石对此稍有不满,他宁可面对老冤家司马光,也不愿意面对文彦博,一来,文彦博更加保守,二来,文彦博权谋更加厉害,三来,差着辈分,王安石遇到文彦博,还得尊称。

    而御史中丞,则是被富弼的女婿冯京拿下,这其实也算是对富弼的一种补偿,也是变相加强立法会长的权威,因为根据制度,主持立法会的是立法会长与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

    如今刑部尚书铁定司马光,御史中丞是女婿,对富弼的制衡是很小的。

    当然,这也是确保,立法会在初始阶段,能够更顺利的立法。

    同时,设六名参知政事,分别掌管六部。

    刑部、户部、吏部是毫无悬念的。

    吕公著掌管吏部。

    司马光掌刑部。

    吕惠卿掌户部。

    至于工部,则是由曾巩来担任。

    原本王安石还打算让曾巩以知开封府,去掌工部,哪里知道赵顼是铁了心要改制,就不可能以开封府兼掌工部,于是王安石又推荐了章惇出任知开封府。

    但是章惇到底资历不够,直接就被文彦博他们给否决了,最终是由王安石的亲家吴充出任知开封府。

    但是王安石这一圈亲戚,没几个支持他的,吴充也是反对新法,并且非常推崇欧阳修的那一套理念。

    兵部尚书,则是由身在熙河地区曹评担任。这个职位,那必然是赵顼钦点,因为兵部掌管皇家警察。

    礼部,则是交给王珪。

    这六部尚书,全都是副相充任,随时可以进出政事堂,其实也是对两位同平章事的一种制衡。

    至于那些被废除的官署,能力出众的,则是进入六部当侍郎,还有一些,则是调往地方上。

    至此,所有官员的任免,全部安排。

    赵顼准备大展身手。

    然而,一场半天小雪,犹如当头棒喝,令赵顼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都说瑞雪兆丰年,之前就已经有三个月没有下过雨,人们都在盼着一场大雪。

    结果,就落了半天小雪,到了下午,地面上都已经干了。

    这尼玛妥妥的凶兆啊!

第七百四十章 背水一战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目前就只是一场小雪而已,有天灾的预兆,但也不见得就一定天灾。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天灾又怎样,这全国各地,哪年没有灾害,这真不是什么稀罕事。

    别说皇帝,连衙内都饿不着。

    不至于让皇帝这般恐慌。

    但是,古人信奉天人感应,赵顼刚刚撸起袖子,准备亲自下场,结果你给个这反应!

    这真的是直击心脏,要了亲命。

    赵顼也是慌得一批。

    什么意思?

    ......

    检察院。

    会议室内,只见一众见习检察员坐在里面,是鸦雀无声,彼此只能用眼神交流着。

    因为老大张三坐在上面,沉思不语。

    过得一会儿,忽见许芷倩捧着一摞文案走了进来,“张检控,这你要的文案。”

    “嗯?”

    张斐抬头看向许芷倩,马上反应过来,从她手中接过文案来。

    许芷倩见他似乎不在状态,也知道他最近一直在担忧这天气的事,小声道:“已经分好了。”

    “多谢。”

    张斐随便翻了翻,然后递给周正,“这两天将这几个官司打了,然后就放假吧。至于剩余的官司,来年再打。”

    今年所有的官署都推迟放假,都很多事要做,六部要重新组建,同时废除的官署,得赶紧整理好资料,准备交接。

    周正接过来,“是。”

    张斐又扫视那些学生,道:“今年放假,你们少去吃吃喝喝,仔细研究一下这些案例,一定要认真看庭审录,你们也可以相互合作,到教室里面演习一下,因为这剩余的官司,我全是留给你们的。”

    何执中惊呼道:“我们这么快就能够上庭争讼吗?”

    张斐道:“没有办法,时间比较紧迫,周检控他们带着你们打完这些官司,就要立刻南下。但是你们也别太紧张,剩给你们的都是比较简单的官司。”

    “是...是,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嗯。”

    刚说完,李四突然来到门前。

    许芷倩忙走过去,低声道:“什么事?”

    李四道:“许娘子,那...那正版书铺的侯掌柜来了。”

    “知道了。”

    许芷倩又来到张斐身旁,将这消息,低声告知张斐。

    张斐站起身来,“你们商量着,我有点事要处理。”

    ......

    来到前院,只见侯东来站在院内,冻得浑身哆嗦。

    “老侯,你站在这里干嘛,到屋里去坐啊。”

    “咱可不敢。”

    侯东来讪讪道:“这里是检察院,咱哪里敢乱坐。”

    “检察院就是为你们准备的,走走走,上屋坐。”

    “算了!算了!”

    侯东来上前一步,“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就是方才来一波人,说自己是礼部的人,奉命来视察咱们出版资格,并且还说,礼部要重新考察民间的报刊。”

    礼部?那些尚书不是年后才正式上任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展开工作了,是我不够努力吗?

    张斐愣了愣,心想,莫不是也与这老天有关。

    侯东来见张斐脸上阴晴不定,小声道:“三郎,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张斐一怔,“哦,没事的,咱们又没有违法,不要担心,尽力配合他们调查。”

    “哦哦,我知道了。”

    侯东来点点头,又问道:“真

    的没事?”

    张斐道:“放心,这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记住一点就行,今后出版事宜,都归礼部管。”

    侯东来点点头道:“行,我记住了,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路上小心一点。”

    刚刚送走侯东来,张斐正准备回会议室,忽见许遵从马车上下来,张斐立刻走了过去,“岳父大人,这么冷的天,你就别来了,这里我看着就行。”

    “多事之秋啊!”

    许遵感慨一声,忽然举目往前面瞧了眼,“那不是正版书铺的侯掌柜吗?”

    “是他。”张斐点点头。

    许遵立刻问道:“书铺那边有什么事?”

    张斐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礼部突然派人去视察,说是今后报刊、出版全都归礼部管,所以他就来问问情况。”

    “这侯掌柜还算是比较谨慎。”

    许遵点点头,又小声道:“你待会还是亲自过去一趟,看看有什么事,以及最近让将要发表的报刊,让他们先送来给你看看。”

    “也是因为这不下雨么?”

    张斐问道。

    许遵点点头。

    张斐道:“这么严重吗?目前都还不一定。”

    许遵叹了口气,又左右看了看,“哪年没灾,但偏偏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王介甫倒腾那么多年,至少京畿地未有出现灾情,今年官家刚刚宣布要恢复三省六部,结果就遇到这情况。

    我刚刚就是皇城里面回来,已经有人在拿祖宗之法说事。正版书铺那边,你可得看紧一点,小心被人利用。最好还是拿给我看,有些人会写得很隐晦,你可能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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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待会安排好那些学生的任务,就过去看看。”说着,张斐又问道:“当初王学士不是已经提出三不足......?”

    许遵立刻叮嘱道:“这话你可千万别乱说,王介甫说得,不见得别人也能说得,尤其是在这时候。你要记住一点,皇帝亦是天子。”

    王安石三不足,那不是科学论据,而是政治话术,就不是一个准确答案,除非你废除天人感应,甚至废黜“天子”之名,否则的话,这种话是决计不能乱说的。

    比如说,在这时候,你来一句,天变不足畏。

    轰!

    真就大天灾。

    要是人力无法抵御天灾,就只能是问责,不管皇帝信与不信,你就是最佳的背锅侠。

    许遵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是。”

    张斐点点头道:“小婿记住了。”

    许遵又低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得做好应对的准备。”

    张斐笑道:“我已经在思考如何应对,我始终相信,这风险与机遇并存,对于我们而言,这也是一个机会。”

    .....

    张斐回到会议室,将任务安排好后,便立刻赶去正版书铺。

    不过他赶到的时候,礼部的人都已经离开,根据侯东来所言,礼部的人有暗示他,最近在礼部尚书制定新得出版规矩之前,尽量先别出刊。

    礼部那么多事要干,偏偏着急这事,不用猜都知道,就是担心有人恶意揣测。

    在这时刻,要控制舆论,以免对皇帝不利。

    张斐索性就让正版书铺全部放假。

    从正版书铺出来后,张斐又顺道去到汴京律师事务所,不曾想,正好遇见樊颙、陈懋迁二人。

    “二位也在啊!”

    “三郎来了。”

    樊颙站起身来,行得一礼

    ,又解释道:“这不是年终了么,我们打算老范帮我们算算账。”

    张斐笑道:“巧了!我今儿也是打算过来看看事务所账目。”

    陈懋迁突然道:“我说三郎,都这时候,你还有心情查账?”

    张斐问道:“什么意思?”

    陈懋迁往外面瞟了眼。

    范理心领神会,立刻吩咐几句,然后将门给关上。

    陈懋迁这才低声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这都已经三个月没有下过雨了。”

    张斐道:“不发现也听说了,但我又不能呼风唤雨。”

    范理突然道:“可我们听说,有人想借机生事。”

    张斐听得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樊颙道:“那日在皇庭,我不是与你说过么,许多商人对于商税非常不满,咱们这些大商人,得上下打点,那些钱又不能算支出成本,赚的钱本就不是很多,税务司这么收税,有所不公平啊!”

    张斐道:“但我也说过,这事得一步步来,不能一蹴而就。”

    樊颙道:“我们当然相信三郎,但问题是,许多商人都不相信。”

    陈懋迁立刻道:“如果此番真的发生旱情,很多商人打算趁机抬高物价。”

    是呀!还得将这些不安定因素都得算进去。张斐暗自皱了眉头,道:“你们这也是这么想的吗?”

    樊颙道:“我们怎么想不管用,一旦出现天灾,大家都得看粮商的脸色行事,粮价一涨,大家都得跟着涨。

    但是真正的大粮商,可都是权贵,他们对新税法是非常不满,反正我们得到消息,他们一定会报复的。”

    张斐笑道:“物以稀为贵,天灾之下,粮价上涨,那是理所当然的,要不这么做,还能叫商人吗?”

    此话一出,三人皆是一愣。

    范理道:“三郎,你...你支持这么做。”

    “我当然不支持。”

    张斐笑道:“但我也必须承认,这是商人的天性,也是商业规则。身为检控官的我,只能想办法,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咳咳!”

    陈懋迁道:“三郎,这事可跟我们没有关系。”

    张斐笑道:“你们大可放心,公检法是公平公正的,是绝不会强人所难的。既然大家都认为税法不公平,那我会将会想办法,让税法变得非常公平。”

    樊颙忐忑地问道:“不会殃及池鱼吧。”

    张斐笑道:“当然不会。我会促进商业变得更加繁荣。”

    .....

    当然,目前大家都还只是私下议论,因为目前还只是有旱情的苗头,现在要是叫嚣,这万一不是,那不仅仅是尴尬,皇帝会找你清算的。

    但是这个年节,注定是忐忑不安。

    整个京畿地都没有过年的氛围,百姓都不敢吃一口肉,不敢买一件新衣服,是尽量多存一些粮食。

    然而,这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转眼间,来到三月份,但天空还是未有一滴雨落下,并且天气也是反常的升温。

    种种迹象表示,今年旱情几乎是板上钉钉。

    百姓坐在田边,仰望着天空,呆滞的双目,流露出绝望来。

    京城内外,是尘土飞扬。

    皇城内外,各种舆论也是甚嚣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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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宗之法不可变啊!

    不少大臣是奏请皇帝,希望能够暂停官制改革,立刻恢复祖宗之法。

    甚至于两宫太后,都在暗示赵顼,太不吉利了,你得缓一缓啊。

    这对于赵顼的信心可真是一次重大打击啊!

    真是太巧了一点。

    容不得他不信啊!

    我这刚出来,说上两句,定个决策,这都还没有正式开干,你就给我来这一套。

    这怎么玩啊!

    而他身边,就只有一个好友,就是张斐。

    于是赵顼将张斐召入宫中。

    “张三,你我君臣之间,向来是无话不说,你就实话实说,朕这回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赵顼是非常颓丧地问道。

    张斐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做错了?”

    赵顼没好气道:“外面那些言论,你难道不知道?”

    “哦,这事啊!”

    张斐道:“我觉得这天有不测风云,与陛下改革倒是没有关系,这就是两回事啊。”

    “可是哪有这么巧?”

    赵顼道:“王介甫和司马君实改革变法数年,京畿地也未有灾情,可朕刚主持改革,就遇这旱情,而且,此番官制改革,宰相们也都不太赞成。唉...朕现在是真的后悔啊!”

    也只有在张斐面前,他才流露出自己内心的情绪,他确实是后悔了。

    确实是巧啊,原本这个锅是属于王安石的,你偏偏沉不住气,为王安石承受了所有。张斐沉默少许,道:“陛下,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济于事,这得赶紧行动起来。”

    赵顼紧锁眉头,道:“可是如今大臣们都要求恢复祖宗之法,朕若不听,倘若灾情一旦变得更加严重,那...那可如何是好啊!”

    现在不管是宰相,还是言官,都认为这是天意,是祖宗在暗示,虽然谁也无法去证明他们说得是对是错,但问题是,谁也不知道这旱情会有多么严重,如果他坚持要改革,一旦灾情进一步扩大,甚至变得更加严重,这真的可能会影响到他的统治权啊!

    如这种事,真的是非常棘手,因为是不受掌控的。

    别说赵顼,再英明的君主,也曾因为天灾而妥协过。

    只能说赵顼是真心不走运。

    张斐沉吟少许,“其实...其实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就是有些不厚道。”

    赵顼问道:“什么办法?”

    张斐道:“陛下可先去找王学士商量是否恢复祖宗之法。”

    赵顼微微皱眉,“先生定是不会答应的。”

    话一出口,他顿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着张斐。

    张斐这话的意思非常明显,就是让他弃车保帅啊!

    张斐立刻解释道:“陛下误会了,这只是为了确保万一,因为事已至此,我们必须要尝试着去解决这些问题,但是陛下你又担心解决不了,确实,这天灾谁也不知会持续多久,所以这么做,只是保证,即便出现最为恶劣的结果,也不会影响到陛下。”

    言下之意,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应对灾情,但由于天灾的不确定性,皇帝也不能公然去反驳祖宗之法,那么要解决问题,首先还是得找一个人出来,先背着这口锅,如果真的变得非常非常严重,也能给臣民一个交代,不至于让皇帝扛下一切。

    赵顼纠结一会儿,道:“可是如何解决?”

    张斐道:“就是新政和公检法。这天灾是经常遇到的,今日不发生,往后也会发生的,如果这些年改革成果,在应对天灾方面,并没有更好的效果,那才真是值得反思,但是我有信心能够处理好。

    别得先不说,去年是采取新税法,普通百姓所缴纳的税,是比往年都要少的,他们家里应该还有一些余粮,即便是面临旱情,朝廷也会比以往更加从容。”

    这一番话,倒是给了赵

    顼一点点信心。

    其实王安石必须要站出来,因为皇帝要在改革方面退一步,可能就会导致改革全面崩盘,实在逼不得已,献祭王安石的话,他还能够维系这改革变法。

    关键,这只是一个最差最差的结果。

    实在是束手无策,才会献祭王安石。

    最终,赵顼采纳了张斐的建议。

    马上单独召见王安石,询问如何应对。

    王安石回答的非常果决,尧舜那么圣明,不一样遇到天灾么,这就不是一码事,那些借题发挥的官员,皆是女干佞,陛下你可千万别信啊。

    虽然王安石也并不赞成赵顼回到三省六部制,但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那些反对派肯定会搂草打兔子,只要皇帝退一步,下一个目标,就是新政。

    赵顼就顺水推着,让王安石主持应对灾情。

    王安石是欣然领命。

    可出得门口,王安石是长叹一声,坚定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伤。

    他心里哪能不明白,皇帝是让他来承担这责任,一旦应对不利,他的宰相生涯,可能也就到此为止。

    但他倒也不怨皇帝,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首先,虽然他反对官制改革,但他认为这天灾就没有一丝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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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次,皇帝是绝不能对此让步,否则的话,就前功尽弃,可除他之外,没有人背得起这口锅。

    这就是最为明智做法。

    至少还给予他一个解决问题得机会。

    ......

    果不其然,当大家得知,皇帝让王安石来应付灾情,那就变得更加无所顾忌。

    之前,大家还很委婉,因为对面就是皇帝。

    如今面对王安石,必须得往死整。

    新仇旧恨,一块报。

    大骂王安石,就是因为王安石毁掉祖宗之法,口出妄言,才引来天罚,恨不得将王安石说成是千古第一女干。

    王安石立刻组织人马,抨击那些借题发挥的大臣。

    但此事打嘴炮是没有意义的,还是要解决问题,任由灾情蔓延,王安石就是再能嘴炮,也没有卵用。

    而目前吕惠卿在河北,章惇、曾布、王居卿、沈括等一干得力干将都在京东东路,至于邓绾等人,也只能在朝中打嘴炮发挥作用,能够真正帮助他解决问题的,就只有一个张斐。

    于是王安石将张斐叫到自己家。

    张斐给出的对策,当然就是以工代赈,毕竟这一招在河北、京东东路用的都非常好,避免了两地的动乱,为何不继续用。

    “以工代赈。”

    王安石叹道:“这我倒也想过,但是之前应付河北和京东东路就已经花了不少钱,那边熙河开边,更是耗费巨大,如今内藏库是拿不出太多钱,而且在灾情之下,要以工代赈,那是需要粮食的,但是京城的粮食,还得供应皇室、满朝文武,十几万禁军,目前尚不知旱情会延续多久,所以......!”

    首先肯定还是要维护皇室、满朝文武、禁军,最后才会轮到百姓。

    饿死几个百姓,掀不起什么风浪,但饿死几个大臣,你试试看,那舆论的压力,比饿死一千个百姓都要大。

    不给禁军发粮食,那更是要命。

    身为统治阶层,肯定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仓库的是粮食,是不能乱发的呀!

    张斐道:“可以发纸币来帮助我们度过危机。”

    王安石听得眼中一亮,“对呀!我怎就将这宝贝给忘记了。”

    但随即他又摇头道

    :“这恐怕也不行,发纸币,百姓也得去买粮食,但是外面的粮价,已经在上涨,那些粮商要是不认纸币,岂不是废纸一张。”

    张斐道:“纸币有很多形式的,以目前的情况而言,百姓今年交税肯定成为问题,朝廷可能是要减税,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发一种税币,可以用这种纸币交税,无论是否能够卖到粮食,至少能够有它的价值。”

    王安石稍稍点头,又道:“但粮食始终是关键。”

    张斐道:“这方面可以交给公检法来处理,我会向立***提交新得税收法案,迫使那些粮商将粮食拿到市场上卖,不过朝廷也得释放出一批粮食来。”

    王安石欣喜道:“你能做到吗?文公他们可都借此事,逼迫官家遵守祖宗之法。”

    你现在又不是大庭长,没有判例权。

    张斐笑道:“在这方面,文公可不是我的对手,我会想办法让这法案通过的。不过当下我们得先跟他们打一场舆论战”

    王安石忙问道:“你有何妙计?”

    他别的不服,唯有在宣传方面,他是心服口服。

    张斐道:“既然他们都已经将话说到这种地步,那王学士不如就顺着他们的话去说。天灾!来得正是时候。这就是对新政的考验。”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道:“万一老天真不下雨,可怎么办?”

    张斐道:“那就只能认栽。”

第七百四十一章 舆论先行

    这天若要亡你,那你也只能接受。

    其实应对天灾,唯一得办法,那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很快,王安石就写好一篇文章,然后在正版书铺的新闻报上刊登。

    大致内容就是,这天灾是自然现象,任谁都不可避免,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增强自我抵御天灾的能力。

    那么经过改革变法的朝廷,是拥有更强抵御天灾的能力,他王安石也将此番天灾视为对新政一次考验。

    并且,让百姓安心,朝廷很快就会出台相关政策,以求救助更多人,避免百姓受到饥荒。

    此报一出,这牛鬼蛇神就全部冒出来。

    在很多人看来,王安石是在挑衅老天。

    任店。

    “考验!”

    一个中年男人放下报纸来,冷冷笑道:“既然王相公渴望考验,那咱们何不助其一臂之力。”

    此人名叫刘屏,正是第一批免役法的受害者,当时可是花了数千贯才脱身,活了几十年,是头回吃了这么大的亏,心里可是一直都记着的。

    他身边一个同样身着绸缎的中年人道:“刘兄,我看咱们还是小心一点微妙,至少也得看看上面是怎么个说法。”

    刘屏笑道:“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如今粮价飞涨,粮铺的粮食还少了许多,那些粮铺后面是谁,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对面一人道:“咱也不是要搞事,灾情之下,寻常农夫,也会尽量屯粮食,市面上粮食少,价格上涨,乃是合情合理的事,要是不准涨价的话,那咱就不卖,这又不违法,公检法不是要捍卫个人权益吗?这可是咱们的正当权益啊!”

    刘屏冷冷道:“这回咱们不但得将那些罚金给赚回来,还得报仇雪恨。”

    不容易啊!

    真是不容易啊!

    这些地主最近几年真是受尽“磨难”,家里多藏一文钱,都觉得心慌,终于,让他们逮着这个机会。

    而且,这其实是他们地主惯用的伎俩。

    平时挨上两棍子,他们很快就会将头缩回去,然后躲在下面,猥琐发育,逮着机会,他们就能够一击致命。

    其实许多王朝中期想要改革,只要遇到天灾,多半都是以失败告终。

    因为民间财富到底握在地主手里,同时,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皇帝作为天底下最大的地主,往往也不愿意拿钱出来,权衡之下,皇帝就只能跟地主同流合污,大家都保存实力。

    这就是真相。

    富府。

    “这个王介甫,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如今遇到天灾,他不但不心怀畏惧,甚至还敢出言挑衅,真是岂有此理。”

    文彦博将新闻报往桌上一拍,怒气冲冲道。

    “这文章我也看过了。”富弼也是恼羞成怒“难不成他已经狂妄到认为自己能够与老天抗衡,这真是无可救药啊。”

    文彦博又道:“可惜官家信他那一套,不过到时若天灾不断,且看他王介甫如何收场。”

    之前许多人借此奏请皇帝收回改制,当然是出于政治目的,因为他们知道,皇帝要回三省六部,其主要目的,就是亲自处理朝政,掌控大权,而这将会削弱士大夫的权力,打破皇权与相权的平衡。

    但话又说回来,无论富弼,还是文彦博,亦或者其他人,都还是非常相信这天理循环。

    就事论事,如果打破这个循环,整个儒家思想都将灰飞烟灭。

    而之前他们没有明言反对皇帝官制改革,那是因为他们也拿不出足够的理由,到底赵顼是打着精简官吏的旗帜。

    如今老天爷都已经给予明示,他们当然会站出来,反对皇帝官制改革。

    原本他们还未有想到王介甫,因为在他们看来,王介甫其实也是其中的受害者,制置二府条例司都给废除了。

    可不曾想,王安石又跳出来。

    那就必须一块收拾。

    王安石的三不足,对于儒家思想的影响真是太大了。

    富弼、文彦博、司马光他们都是非常反对,甚至都觉得恶心,他们也是绝对不能容忍这种思想的蔓延。

    咚咚咚!

    门外响起敲门声来。

    仆人立刻过去将门打开了,然后向富弼道:“老爷,是刘侍郎。”

    富弼道:“请他进来吧。”

    过得片刻,只见刘述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富公,文公也在,那可真是太好了。”

    富弼问道:“什么事?”

    刘述道:“那王介甫欺人太甚,他在报刊上发表那种大逆不道的文章,有人便想要在报上反驳其理论,结果却被礼部以出版审查为由,不准发表。”

    “什么?”

    文彦博更是勃然大怒。

    这真是太过分了呀!

    富弼问道:“君实知道此事吗?”

    刘述道:“今儿就没有见到他。”

    司马光当然是跑去找张斐算账,他看到王介甫的这篇文章,也是气得火冒三丈,而且他知道,这又是出自张斐的手笔,毕竟他们也曾合作过,如果王安石要写这种文章,是不会这么起头的,弄个夺人眼球的标题。

    “司马学士,你且息怒,请听我解释。”

    张斐放下挡唾沫的袖袍来,道:“事已至此,我们应该团结一心,帮助国家和百姓度过难关才是,这也是法制之法所追求的,怪这怪那,这是.是没有意义得。”

    “怎么就没有意义。”

    司马光吹胡子瞪眼道:“你要不明白的话,可以先来问问老夫,为何要与王介甫狼狈为奸。”

    靠!这你都能反驳我?我还就不信了。张斐虚心问道:“这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还望司马学士能够点醒我。”

    “你!”

    司马光气得一跺脚,“你怎不想想看,若是这天都不足畏,那饿死再多百姓,又有什么关系?王介甫为何这么说,就是因为他不想从国库里面拿钱出来赈济百姓,他要保住他敛来的财富。

    如此浅显的道理,你怎就不明白。你说你这么做,是在为国为民,其实你是在误国误民啊。”

    这司马光其实说得很隐晦,王安石只是其次,关键还是皇帝,皇帝要是连天都不敬畏,那他什么都敢干,谁又能限制住他啊!

    其实这一切都是阳谋,大家心里都有数,王安石就是法家那一套,帮助赵顼解除所有的束缚,但是司马光他们是坚决反对。

    当王安石提出三不足时,就等于是将这事情,放在台面上来说。

    历史上王安石是赢了,虽然他变法失败,但他到底帮皇帝解除了束缚,但如今情况有些变化,他并没有赢。

    张斐道:“但是王学士已经说,他会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帮助百姓渡过难关。”

    “你放心。”

    司马光道:“他一定不会动内藏库的钱,说不定他还会发纸币,因为在他看来,死几个百姓,是不足为惜的。

    就好比如上回河北治水一事,他有为劳民伤财,感到丝毫内疚吗?不可能的,我太了解他了,他总是认为自己是在拯救国家,拯救更多的百姓。

    其实他是在整个国家拖入深渊。”

    张斐听得脸都红了,还真让这老头给蒙中了,但这不是王安石的主意,是他的主意。点点头道:“我大概明白司马学士的意思,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如果凡事都得依靠天意去约束,那还要法制之法作甚。”

    司马光神情一滞。

    张斐道:“法制之法就是捍卫君主、国家和百姓的利益。”

    司马光思忖片刻,“不对,这灾情之下,百姓是需要赈济,法制之法只能保证,他们的利益不被侵占,但不能要求他人去赈济百姓。”

    张斐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利益,亦是君主和国家的利益,如果能够利用这场危机,完善这方面的律法,也算是有所获。”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似在思考什么。

    张斐又赶紧趁热打铁道:“而且我觉得,这二者并不冲突,因为只要是天灾,无论再怎么应对,君主和国家、百姓必将会受到损失,这都将起到警示的作用,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尽力将损失减低要最小。

    所以现在反驳王学士,是毫无意义的,只有等到事后,再拿出国家的损失,讨论这个问题,才有更多意义。”

    司马光道:“也就是说,你能保证王介甫会真的拿钱出来赈济百姓。”

    张斐点点头道:“王学士保证一定会赈济百姓的,绝不会让百姓颠沛流离。”

    司马光突然发现这厮并没有正面回答,不禁问道:“方才老夫提到纸币的时候,你似乎并没有反对。”

    哇.真不愧是司马谨慎。张斐只能如实道:“那是因为司马学士猜对了。哎!等等,司马学士切莫动怒,听我说完,我已经说服让王学士发行一种,公检法可以监督的纸币。”

    司马光正准备发飙,听到这话,不禁又问道:“什么意思?”

    “税币。”

    张斐道:“顾名思义,就是一种可以用来代缴税的纸币,这么一来,公检法就能够更好的监督。因为如果是普通纸币,那其实属于行政政策,公检法其实也不太好介入,但如果是税币的话,这里面就包括税法,公检法能够很好的监督。”

    司马光皱眉道:“如果他们到时反悔,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首先,司马学士这个问题,可以用于任何一个政策,那么这就不是一个问题。

    其次,遇到灾情,百姓可能也交不上税,但如果是大规模免税,这将让很多大地主,大奸商受益,到时国库损失惨重,可能又会用更极端的手段,来弥补财政缺失。但如果以工代赈加上税币,就能够准确帮助一些贫穷百姓,同时朝廷可以借此兴建更多惠民的工事。

    最后,我们必须要相信公检法能够做到,而且从河中府的情况来看,公检法还是能够做好很好的监督,那边的盐钞,比税币要更为复杂,也难监督。”

    司马光听罢,不禁认真思索起来。

    他还真没有想到那么长远,比如灾情来了,今年税收怎么办,要大规模免税吗?

    这确实会让很多大地主、大奸商有机可乘。

    用税币来以工代赈,那么既可以帮助百姓度过眼下的难关,同时又能够使得百姓缴纳今年税,同时不会令国家损失太多。

    这听着确实非常完美。

    司马光思索良久后,又打量一番张斐,“老夫且信你一回。”

    张斐笑道:“司马学士,其实我永远值得信赖。”

    司马光只是呵呵两声。

    其实这小子经常骗他,只不过结果往往是超出预计,他只能将就着相信张斐。

    而当司马光回去之后,就听到礼部禁止所有报店刊登有关灾情的文章,顿时就后悔相信张斐,这王安石干得就不是人事啊!

    整个保守派都炸了。

    民间的士大夫也都炸了。

    就只准你说话,不准我们士大夫说话。

    这尼玛决不能忍啊!

    弹劾礼部的奏章,那如雪片般飞到赵顼眼前。

    赵顼也意识到可能捅了马蜂窝,立刻在第二日宰相的奏事上,主动询问此事。

    这是什么情况?

    朕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文彦博上来就直接对准礼部尚书王珪开炮,只准王介甫刊登文章,不准别人刊登文章,你这礼部尚书有没有将我这宰相放在眼里?

    他们保守派也是头回发现,这礼部的权力原来也不小,心里倒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全力争取这个职位。

    “陛下。”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道:“是臣让王尚书这么做的。”

    目前就只有两个平章事,而六部隶属政事堂,没有政事堂的允许,礼部就不能这么干。

    赵顼问道:“卿为何要这么做?”

    王安石道:“臣奉命主持赈灾事宜,可总有一些小人,意图扰乱民心,本来其心可诛也,但臣为顾全大局,未有与之计较,只是禁止其刊登影响民心的文章,此全为大局着想。”

    王珪也附和道:“陛下,这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

    “真正扰乱的民心是你王介甫。”

    文彦博怒指王安石道:“这天罚已至,你却妄图与天为敌,到底你是何居心?”

    王安石解释道:“我并非是要与天为敌,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自古明君,又有谁没有遇到天灾。”

    文彦博道:“试问又有哪个明君,就没有做过错事,如今天有警示,自当立刻改正,以免灾害蔓延。”

    说到这里,他又向赵顼道:“陛下以为老臣所言,对否?”

    赵顼点点头道:“二位所言,皆有道理。”

    如今也不知道这灾情到底会延续多久,他也不敢反驳文彦博所言。

    这皇权最为害怕的,就是天灾。

    文彦博立刻道:“而臣仿瓷啊所言,便是那篇文章所要论述的观点,但是却被礼部禁止刊登,可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这一禁止,坊间顿时小报泛滥,其内容是更为险恶,反而使得那些心怀不轨的小人有机可乘。”

    说着,他拿出一张小报来,“陛下,这便是老臣今早来皇城时,从一个小贩手中买来的。”

    赵顼身旁的内侍,立刻过来双手接过小报,然后又呈给赵顼。

    赵顼看罢,其内容正是批判礼部禁止他人刊登文章,以此延伸出各种猜想,甚至暗示朝廷这么干,无异于杀人灭口,掩盖罪恶。不禁眉头紧锁,又吩咐内侍,将这小报拿给王安石。

    王安石看完之后,不禁道:“这等小报,真是可恶至极,陛下且放心,臣一定会严查此事。”

    “你查得过来吗?”

    文彦博冷冷一笑,又向赵顼道:“陛下,前几年所发生的事也有不少,但是街上不见一张小报,皆因各大报店,都能够正常发表文章,让小报无法生存,因为在当时的情况,没有谁会相信小报。

    而且根据朝廷之前所定下的规矩,文章必须署真名,能够在报上发表文章的,那皆是颇有名气的士大夫,他们爱惜名誉如同鸟儿珍惜羽毛一样,又岂敢随便乱写,纵有指责,亦是忠心赤胆,陛下也应该广纳直言,如今禁止他们发表文章,反而让小人趁虚而入,这得不偿失啊。”

    赵顼也觉文彦博说得有道理,以前就抓过小报,从来就没有完全禁止过,而且是越禁止,越泛滥,反倒是报刊出来之后,小报就销声匿迹,思索一会儿,点点头道:“文公所言甚是有理,朕也相信士大夫们是真心为国家着想,不过礼部这么做,其实也是出于为国着想,毕竟这是特殊时期,反应稍有过激,也是值得理解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王珪道:“王尚书。”

    “臣在。”

    “暂时先允许那些拥有资格的报店继续售卖报纸,不过礼部也可以好好想想,该如何制定这出版的规定。”

    “臣遵命。”

    出得殿门,等文彦博离开后,王安石躬身便向王珪道:“禹玉兄,这回是安石拖累了你呀!”

    王珪赶忙扶起王安石,道:“介甫切莫内疚,倘若我不认同,我是不会答应的,只可惜这文宽夫是宝刀未老啊!”

    在这事上面,他肯定是支持王安石的,因为改回三省六部,就是他的主意,他不支持,谁支持啊!

    宝刀未老?王安石忽然一怔,突然问道:“禹玉兄,来的可见过有人卖小报吗?”

    王珪抚须道:“倒是没有。”

    王安石道:“糟糕!我们中计了。”

    王珪忙问道:“中什么计?”

    王安石懊恼道::“我也真是大意,如今那么多人有活字印刷版,就是小报也不应该会笔抄,这定是文公临时让人写得,唉文公真的是宝刀未老啊!倘若换做司马君实,那是决计不会这么干的。”

    心道,可惜那小老儿,死也不愿当这宰相。

    在文彦博一番操作下,各大报店重回获得发表文章的权力。

    而这些报店,背后多多少少都有士大夫的支持,报纸是离不开文人的,没有士大夫的支持,没有文章可以刊登。

    只有一份报纸比较特殊,就是风月报。

    士大夫也不傻,报纸出现之后,他们也意识到,要继续维持自己的舆论霸权,必须拥有这报纸。

    再加上张斐并未就这方面的技术进行垄断,反而是对外出售活字,士大夫们很快就建立自己的报纸。

    顿时这舆论发生逆转。

    他们不敢直面皇帝,只能是拿着王安石来出气,是大肆抨击王安石的三不足思想。

    他们现在只想着,如何彻底消灭这颗“毒瘤”。

    其目的还是要限制皇权。

    然而,对王安石而言,这屋漏偏逢连夜雨,淮北、河北相继传来旱情,尤其是淮北地区,那边早就在施行青苗法,但同时又没有公检法的监督。

    如今这灾情和还款期,刚好撞在一起。

    许多借贷青苗钱的百姓,顿时陷入绝望。

    与此同时,京城物价开始疯狂上涨,市民们是叫苦连天,市民是不种粮食的,是需要购买,如今这粮价谁买得起啊!

    这又给保守派提供攻击新政的素材。

    王安石是双拳难敌四手,被他们喷的是狗血淋头,这也是为什么他推崇法家,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属于另类,没有权力加持,他是很难赢得最后的胜利。

    这种开放式的斗争,王安石怎么可能敌得过。

    赶紧来找张斐商议对策。

    “唉。”

    王安石长叹一声,“这都怪我,当时真是大意了!着了文彦博的道。”

    张斐笑道:“王学士并非是大意,而是正在陷入对方诡计。”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那些文章我也看过一些,都是自己人写给自己人看的,王学士之所以认为后悔,那是因为王学士也是这山中之人,但其实百姓现在根本就不在乎到底是谁的责任,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百姓唯一在乎的就是,朝廷将会怎么救助他们。只要我们拿出相应的政策来,很快王学士就能够掌控主动权。”

    三不足,四不足,百姓才不关心这些,你王安石在乎,那是因为你王安石也是士大夫,所以你的周边都是士大夫的言论。

    王安石道:“我已经安排人在勘察河道、城防、河防等工事,既然这钱是一定要花,肯定得做一些真正有利于国家和百姓的工事。”

    以工代赈,也得把钱花在刀刃上啊!

    “这是当然。”

    张斐道:“但是我们可以先公布主要计划,同时,王学士应该赶紧派人去淮北地区,延缓催缴青苗钱,待救济政策确定以后,再来商谈这些债务问题。”

    王安石点点头,又略显尴尬道:“不过你要知道,青苗钱可都是出自常平仓。”

    常平仓是主要救济的官署,如今这钱都拿出去放贷,如果收不上来,淮北就拿不出钱来救灾。

    河中府就没有这问题,苏辙领导的检察院,只要有空,就一定去查,谁敢乱来。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我们发得是税币,至于粮食方面,我已经准备好一份法案,只要通过的话,就能够迫使那些地主将粮食拿出来。”

    在张斐的谋划下,王安石立刻又组织起一轮新得舆论攻势。

    他联合三司、户部、工部,正式对外发布赈灾方案,将大规模整修河北、京城、淮北一代的主要河道,以及水渠。

    但具体金额,以及用什么来发酬劳,他并未写明。

    没了制置二府条例司,他要发税币,以及发多少钱,都是必须要经过朝廷商议,不再是他跟皇帝商量着办。

    每隔两日,检察院突然刊登文章,指出京城物价上涨的问题,并且让市民安心,检察院很快就递交立法会一份全新的包括粮食、酒的法案。

    王安石的文章,这是在大家意料之中的。

    但是检察院突然下场,可真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啊!

    什么粮食法案?

    什么酒税法案?

第七百四十二章 粮酒法案

    三司。

    “师正,你怎么看?”

    王安石向薛向问道。

    薛向道:“下官非常赞成这个税币计划,其实下官一直都非常关注河中府的财政情况,发现河中府的财政增长,税务司一个关键原因,而另一个关键原因,就是盐钞。

    而盐钞之所以在河中府取得成功,不在于盐池里面的盐,而是在于可以盐钞交税,因此河中府盐钞的价值,一直未有太多变化,即便是前些时候的盐债危机。

    只要盐钞能够交税,就不会出现贬值的情况。

    而盐钞的广泛使用,不仅仅是促使商业增长,同时还减少朝廷的损耗,我上任之后,一直在查这方面的账目,发现自河中府百姓习惯使用盐钞后,官府的损耗,下降五成之多,

    以前收税,百姓有缴粮食的,有缴绢的,这里面需要运输,储存管理,以及更多的人手,如今河中府的官府是直接拿着盐钞去市集买粮食,百姓所得之钱,又用来交税,这里面就节省了许多损耗。

    所以我建议,发三年有效的税币,借此来机会,来慢慢让百姓习惯使用税币。”

    王安石点点头道:“你与我想得一样,这个计划就交给你来做,也算是你新官上任第一把火,你且放心,我一定会让他通过的。”

    薛向拱手道:“下官遵命。”

    正说着,那邓绾突然来了,如今邓绾也身为户部侍郎,在吕惠卿未有回来之前,他暂时掌管户部。

    “王相公,三司使,方才兵部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在安排人手前往淮南西路。”

    “我知道了。”

    王安石点点头。

    邓绾道:“王相公,据说警署此番派人过去,就是针对咱们的新政。”

    王安石摆摆手道:“你让那些人放心,警署此番派人去,只不过是应对灾情,以及执行我的命令,不会管太多事。”

    “是。”

    邓绾点点头,又道:“还有就是,如今大家都在议论检察院的法案,没有多少人在议论咱们的政策。”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当真?”

    邓绾点点头,“百姓似乎更相信公检法,而不相信!”

    王安石马上就反应过来,知道是什么原因,心里当然是MMP,嘴上却道:“没事的,到时候他们就知道,他们是依靠谁度过这个难关的。”

    果然与张斐所言,在他和王安石的这两份报纸出售后,什么三不足,什么天理循环,全都成为士大夫们的自娱自乐。

    京城内外的百姓们,都在讨论这两份报纸的内容。

    尤其是检察院的这份报纸。

    因为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公检法的权威已经是深入人心,在百姓心中,公检法是真的能够解决问题的。

    而相比起来,这政策什么的,百姓其实真不太抱希望,他们只希望朝廷别趁火打劫就行。

    毕竟是有案例在前面的。

    然而,权贵、地主对此也是非常关注。

    这时候改税法,还涉及到粮食税和酒税这种暴利行业,这一看就有猫腻,基于张斐之前的操作,地主们表示心很慌啊!

    阻止!

    这必须阻止!

    而这通篇文章下来,他们都对一点感到非常困惑,就是这检察院递交法案是什么意思?

    检察院的职权,不就是起诉官署,凭什么他们能递交法案?

    关于这一点,不仅仅是地主不懂,就连朝廷官员也不明白。

    立法院。

    这个官署前身就是审刑院,之前立法会只是一个临时机构,立法会长富弼是在政事堂上班的,首届立法会,也是在相国寺举行的。

    但如今公检法要脱离政事堂的体系,做到真正的政法分离,那么就要常设立法会长,这立法院自然也是要有一个官署的。

    赵顼就将审刑院改为立法院,其实这也算是对富弼的一种恩宠。

    要知道审刑院的官署,是比较靠近皇宫的。

    这报刊发售的当日,一众保守派官员,就跑到向富弼询问。

    面对刘述等官员的疑问,富弼认真思索一番后,回答道:“这应该是可以的。”

    刘述立刻问道:“为什么?”

    文彦博都不免疑惑地看着富弼。

    富弼道:“其实立法会的规则已经说明这一点,因为立法会长只是主持会议的,这与政事堂是大不一样,同平章事那是政策制定者,而立法会的规则却是,各地司法官员根据情况,提出问题,亦或者提出自己的法案,然后交予立法会,如果通过立法会,就将成为成文的法律。

    检察院,而且他们现在是最高检察院,那当然有资格提交法案的。”

    一众官员是面面相觑。

    有这条规则吗?

    大多数官员对于立法会并不是非常了解,因为立法会存在感极低,到底就是一个临时机构,每隔三年才开一次会,这谁记得住啊!

    文彦博突然问道:“可是这立法会是三年开一次,下一次立法会应该明年年末才开始。”

    “那是大会。”

    富弼道:“但你们若仔细阅读立法会的规则,就不难发现,其中设有临时会议,其目的在于解决一些棘手、紧急的问题。

    关于这条规定,里面还有举例证明,假设有一项政策,可能触及到法律,但又能够解决一些紧急问题,那就要召开临时会议。”

    刘述听着像似临时编上去,问道:“这都是谁定的规矩?”

    富弼看向一旁沉默的司马光。

    众人也随之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讪讪道:“这里面的规则多半都是张三想得。”

    众人是恍然大悟。

    也是。

    这规则都是张三想的,他自己能犯这种错误吗?

    定是不能啊!

    司马光又道:“各位也别想太多,检察院在报刊上说得非常明确,之所以要递交这一份法案,那是源于去年收税时,所面临的一些不公平问题,可能与灾情并无多大关系,就算有,那定也是为求保护百姓。”

    文彦博笑道:“君实啊!你就莫要自欺欺人,这两份报刊一前一后,要说这不是与王介甫商量好的,谁也不信啊!”

    富弼见司马光又夹在中间,赶忙出来打个圆场,“这个还是等到检察院将法案递上来再说,想要通过立法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话虽如此,但是一众官员深感不妙,因为张斐是创始人,这解释权在他手里啊!

    正当这时,一个官员入得屋内,向众人道:“方才兵部传来消息,兵部将会委派马警长和符主簿前往淮南西路地区,建设警署。”

    众人闻言,不禁又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立刻道:“我也是来之前,才得知这个消息的,各位可不要忘记,我现在是刑部尚书,但警署已经归兵部。”

    就是以前,警署也不归司马光管,一直都是受到皇帝直接管辖。

    朝中是一片混乱,民间也是如此。

    慈善基金会。

    只见捐助慈善基金会的商人,甚至包括相国寺派来的俗家弟子,围聚在长桌旁。

    “老陈,樊兄,你们平时跟三郎走得近,可否知道这法案到底是什么?”

    “三郎不会逼着咱们,去低价卖粮食吧?”

    “还是说要抬高酒税,不让咱们用粮食去酿酒?”

    樊颙与陈懋迁无奈地相觑一眼。

    陈懋迁道:“真不瞒各位,我们两都不知情,毕竟这可是官府里面的事,三郎怎会事先跟我们说。”

    樊颙安抚道:“不过各位也请放心,三郎是肯定不会为难咱们的,自从三郎当官后,咱们商人的买卖,那可是越做越好,他颁布的法案,一直都是有利于咱们商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但是这回是赈灾,那肯定是要出钱的。”

    “实在是要出钱,咱们慈善基金会捐点就捐点吧。”

    “要是慈善基金会能捐,那三郎还用修改税法吗?”

    陈懋迁、樊颙也不知怎么说是好。

    这事他们可都不敢保证。

    傻子都知道,这绝对是要出钱的事。

    现在很多商人都是慌得一批。

    以前朝廷颁布什么政策,还能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是公检法要推行法案,他们暂时找不到什么应对之策。

    南郊外。

    “凭什么就让小马和小春去,不让本衙内去,莫不是瞧不起人?”

    曹栋栋是满面悲愤道。

    符世春道:“是呀!凭什么衙内不去,让我去,我这才回京城休养多久,又让我去淮南西路,而且是在这天灾之时。”

    马小义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倒是很乐意去。

    出差是最快乐的时刻。

    张斐瞅了他们三人一眼,“未,你们看着我干什么,我是来送你们的,又不是来布置任务的,这不管我的事,是上面安排的。”

    说罢,他瞅了曹栋栋一眼,道:“还有衙内你,你也去的话,那京城谁来管?你爹现在可是兵部尚书,目前不在京城,许多事务都得交由你来处理。”

    曹栋栋激动道:“本衙内出门在外,靠得就是兄弟,你将我两位兄弟都给派走了,那我怎么处理?”

    张斐道:“你是不把我当兄弟呀!”

    曹栋栋哼道:“是兄弟,你还收我的钱。”

    “咳咳,这兄弟归兄弟,买卖归买卖。”

    说着,张斐赶紧转移话题,向符世春、马小义道:“小马,你们去到那边,万事可得小心,到底那边还没有建设好皇庭和检察院,你们去的话,别得事先不管,专门盯着新法条例就行,不要让那些恶吏强迫百姓还钱。如此也能够为警署赢得百姓的好感,至于其余职权,还是等到皇庭和检察院去了再说。”

    “三哥放心,俺都记住了,在河中府也是这么干的,俺是有经验的。”

    马小义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要是没其它的事,俺们就先走了。”

    曹栋栋郁闷道:“小马,你舍得哥哥么?”

    马小义道:“哥哥放心,俺去去就来。”

    曹栋栋道:“哥哥还不懂你,要不召你回来,你是铁定不会回的,不过你放心,哥哥会及早召你回来得。”

    “???”

    “衙内,莫要忘记兄弟我啊!”

    符世春赶忙言道。

    曹栋栋哼道:“你就安心在那待着吧。”

    张斐一翻白眼,出声打断他们的争吵,“行了,行了,你们赶紧赶路吧。”

    曹栋栋念念不舍道:“我去送他们行一段路。”

    一行人走后,张斐正准备回城,只见一张老脸,突然闪现到眼前。

    “司马学士。”

    来者正是司马光,他瞧了眼马小义等人,不禁道:“当初咱们创建公检法,乃是为了制衡新政,如今看来,这倒像似为王介甫善后用的。”

    语音中,是透着一股怨气啊!

    这要是没有公检法,以那边吏政来看,那绝对能够将王安石给拖下水来。

    债务加上天灾,不少百姓会被逼的家破人亡。

    结果,又被自己创造的招式给化解。

    张斐笑道:“这不正好证明,司马学士是一心为公,并非是在排除异己。”

    “你这么一说,老朽可是连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啊!”司马光哼道。

    张斐笑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我总不能说司马学士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吧,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你这张嘴呀!”

    司马光狠狠指了一下张斐,道:“对了,你那份法案,可是跟王介甫串通好的吧?”

    张斐稍稍迟疑了下,道:“不瞒司马学士,我这时候递交这份法案,肯定是跟灾情是有关系的,确实也跟王学士谈过,但是即便没有这灾情,我也会递交的,只是可能不会这么快。司马学士应该知道,在河中府,我们针对酒税改制,那是非常成功的。”

    司马光道:“你是效仿河中府的酒税改革?”

    “有些类似,但并不完全一样,到底河中府的情况和京城的情况不太一样。”

    张斐道:“不过还请司马学士放心,我的这份法案,是不会伤及任何的人利益,同时是能够保障君主、国家,以及百姓的利益。”

    司马光听得一惊道:“有这么厉害吗?”

    张斐笑道:“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敢直接上报,毕竟富公可不会看在我的面子,让我的法案通过的。

    要是司马学士想知道的话,我愿意告之。”

    “少在这里假惺惺。”

    司马光道:“你小子就是知道我不会问,你才这么说的。”

    其实他问一问,也并不违反规矩,只是他心里非常清楚,张斐的法案,那肯定是充满争议,一定非常创新,那他肯定会发出质疑,只要他提出质疑,那就是在干预检察院的事务,结果就是破坏规矩。

    而对于这份法案,检察院方面是严格保密,一丝风都没有透出来。

    弄得大家是心痒难耐。

    如今这上上下下,全都在盯着检察院。

    抛开一切不说,税法是肯定比什么赈济政策威力更大啊!

    好在,灾情紧迫,张斐也不敢去吊人胃口,在马小义他们离开的第二天,检察院方面就正式立法院提交了这份法案。

    一众官员是闻风而至。

    “仓库税?”

    一看这份法案,顿时人人都傻眼了。

    完全是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就是连一点边都没有挨到。

    富弼点点头道:“我也感到很意外,检察院的这份法案主要是针对仓库里面的存粮进行征税。”

    说罢,他便先将法案交给迫不及待的文彦博。

    刘述呆愣道:“这怎么征?”

    富弼道:“以秋初为限,每户五百石粮食起征,分为三档,五百石到一千石,征收一成税的,一千石到两千石,征收三成的税,两千石以上,则征收五成的税。

    假设在秋初时,你的仓库里面还屯有三千石粮食,其中五百石是征一成,也就是五十石,其中一千石征收三成,也就是三百石,剩余一千石,则是征收五成,也就是五百石,共计九百石粮食。”

    一众官员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这等于是征三分之一的税,而且是无限趋近于百分之五十。

    自古以来,就没有这么重的粮食税。

    “他他凭什么这么做?”一个官员很是激动道。

    富弼道:“但同时免除出售粮食的商税,也就是说,将来粮铺卖多少粮食出去,都不计税。”

    “全全免吗?”

    “是的,全免。”

    众人又是面面相觑。

    这是打一棒子,给一枣子啊!

    刘述道:“那农税呢?”

    富弼道:“农税不变。”

    吕公著突然道:“他这是希望借此法案,迫使地主将粮食投放到市集上去,而不是放在仓库里面。”

    富弼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只要你将粮食卖出去,你就不用交税,但如果你将粮食囤放在仓库里面的话,就要面临非常高昂的税。”

    会玩啊!

    还是这小子会玩!

    竟然能够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来。

    真是让人有苦难言啊!

    你说他增税吧,你都卖了,是一文钱都不要缴,你要说他减税吧,你只要粮食往仓库里面一放,那你就等着哭吧。

    司马光问道:“富公怎么看?”

    富弼道:“我认为他这份法案是有其道理所在,目的也非常简单,就只是为了防止某些人利用粮食囤积居奇,如果你不怀有坏心思的话,对你而言,是减税,而非是在增税。

    在这法案中,检察院也写得非常清楚,正是因为有人抱怨,粮食交了农税,又交商税,太不公平了。”

    司马光点点头,觉得这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是鼓励地主出售粮食,只要你将粮食卖掉,你得到的只会比之前更多,但这对于朝廷、百姓,都是有好处的。

    可见张斐当时并没有骗他。

    又有一个官员问道:“那些本就免税的粮食呢?”

    富弼道:“上面没有明确写明免税的粮食,但我认为里面应该并不包括免税,因为一般的免税,都是针对土地,而不是针对粮食。”

    真是最毒珥笔心啊!

    其中一个官员,想着自己仓库里面那堆积如山的粮食,只觉心绞痛,真是得是心绞痛啊!

    要命啊!

    文彦博道:“但如果这份法案通过,那肯定会引起很大的动荡。”

    不少官员连连点头。

    针对性太强了,只有权贵、官员、地主,家里的仓库才有可能存几千石粮食啊!

    富弼稍稍捋了捋胡须,“是否通过,也不是我说了算,但是这份法案确实是基于地主、商人的抱怨,上下京城物价的上涨,以及新税法和旧税制不合理而立,我打算召开一次会议,是否通过,则看大家的意见。”

    刘述又问道:“那关于酒税方面呢?”

    文彦博道:“酒税方面,跟河中府的情况有些类似,也是主张全面放开,同时设计浮动税。”

    “浮动税?”

    “就是根据每年粮食的存有量来设计酒税,倘若粮食充盈,则减少酒税,倘若粮食紧缺,则调高酒税,以此引导大家酿酒。”

    “这怎么计算?他们能够做得到吗?”

    “要是以前的话,估计是做不到,但是如今.!”

    吕公著道:“如今有了税务司,这并非是做不到的,据说河中府也曾有酒户,偷偷酿酒,谎报税,结果都被税务司查出来。

    因为酿酒所需的材料实在是太多了,木柴、粮食、酒曲、灶台,等等,税务司可以各个方面去调查。

    其实这仓库税,也是基于税务司的手段,要是平时,肯定也是难以征上来。”

    针对这仓库税,革新派跟保守派,反应都差不多,两边都有家财万贯的权贵和士大夫。

    这仓库税,完全就是针对他们去的。

    “这跟我可没有关系。”

    王安石向一众官员道:“不错,我是知道,检察院会递交一份法案上去,但具体内容,我并不清楚,我要是能够主导检察院,那就没有这么多事。”

    “不知王相公会否支持?”

    “这我当然.是支持的,你看看那些粮商,多么可恶,官家未有将这任务交给我之前,粮价只是满满上涨,如今都将粮价都炒到什么地步,他们是故意与我作对,他们这是活该。”

    这一番话下来,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

    因为站在王安石的立场,他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其实身为革新派,也应该支持。

    这里面还包括革新派与保守派之间的,核心理论之争,就是祖宗之法。

    如果回到祖宗之法,那新政就要扔入垃圾桶啊!

    而他们中的一些新贵,也可能会被赶出朝廷的。

    这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啊!

    任店。

    “欺人太甚,这珥笔真是欺人太甚啊!”

    刘屏握拳狠狠捶在酒桌上。

    “是呀!五成的仓库税,他怎么不去抢啊!”

    “现在怎么办?他这是逼着咱们卖粮食啊!”

    “你们先别着急,还得立法会通过才能作数,朝廷不少官员都非常反对这份法案,不见得能够通得过。”

    “哪怕就是通过,咱们也得跟他们争到底,如今离秋初,还有半年光景,咱们就是不卖,看谁先死。”

    要是这份法案通过了,这真是太可怕了。

    必须得拼命啊!

    白矾楼。

    毋庸置疑,也是一片骂声。

    能够在白矾楼的吃饭的人,仓库至少都屯着上万石粮食。

    这个仓库税,可真是打着他们的七寸了。

    什么免商税,这商税才多少,这里直接征五成,真是要了亲命。

    我们之前是有抱怨,但也没有让你这么干啊!

    三楼。

    陈懋迁听着下面的骂咧咧,然后向一旁的樊颙道:“樊老弟,昨夜做梦没有笑醒吧。”

    樊颙忙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懋迁道:“这对于你们白矾楼可是好处多多,放开酿酒,免税粮食的商税,又鼓励地主将粮食投入到市场上,你们酒楼是最占便宜得。”

    樊颙很不好意思道:“八字都还没有一撇,说这些为时过早,为时过早。”

    心里是真乐开花了。

    他儿子樊正一直在河中府那边,他知道酒税放开,对于酒楼会带来多大利益,早就写信跟他说了这些事。

    白矾楼是一直盼着的。

    如今总算是看得一些希望了。

    不仅仅是樊颙,大多数商人都开心,因为免得是商税,又打破地主对于粮食垄断,而且还放开酿酒权,这两件大宗商品,对于所有交易,都有着非常大的影响。

    对于没有多少土地的商人,这绝逼是天大的好事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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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562/ 第一时间欣赏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作者:南希北庆所写的《北宋大法官》为转载作品,北宋大法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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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也给历史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争议。
然而,一个实习小律师的突然到来,为大宋开辟了一条中间大道。
新旧皆归于法,文武皆归于法,内外皆归于法。
“我张三宣布,檀渊之盟今日到期,不再续约。幽云十六州乃吾中华故地。”北宋大法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宋大法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